《一本狗血虐男文》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一本狗血虐男文 本书作者:千文备身 本书简介: 【声明:1、极端女主控男主控勿入2、男主并非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的那种傻子】 虐男主,爱而不得梗,误会梗 男主哮喘,胃病 母亲坐火车离开的那天,五岁的苏韵在站台旁救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有着水汪汪的眼睛,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为了捡一颗糖,差点丢了小命。 那颗糖被火车碾碎,男孩脸色发白,抓着苏韵的衣角哭得昏天黑地,苏韵本来心情就不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傻子啊!” 巧了,孟清淮真的是傻子。 还是个傻子富二代。 富二代的爸妈说苏韵救了孟清淮的命,要好好感谢她,正好她父母跑了,于是要领养她。 苏韵当然不愿意,她还有奶奶。 于是,她成了没有血缘也没有名义的养女,孟清淮的有钱爸妈资助她上学,大把大把地朝她身上砸钱,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带着一个听话的拖油瓶玩。 孟清淮很乖,或许是因为苏韵救过他的命,他对苏韵百依百顺,见不到苏韵便会哭,小时候甚至还要和苏韵一起睡觉。 苏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喜欢他,她觉得孟清淮是她的福星。 直到她考上大学。 直到她追到秦璋。 孟清淮开始在她眼里变得面目可憎。 她反复和他说不可以来学校找她,但孟清淮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她的生活。 或者是送雨伞,或者是送饭,又或者只是想见见她。 她反复告诉他秦璋有心脏病,让他离秦璋远一点。 他却充耳不闻,甚至说出过分的话,把秦璋刺激得犯病。 她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傻子‘哥哥’,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童年的窘境,但孟清淮却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如影随形地填充着她的整个人生。 她用尽浑身解数想要摆脱他,骂他,打他,在他哮喘发作的时候冷眼旁观,但他的爱仿佛坚不可摧,苏韵扎向他的所有的刺都是徒劳。 直到秦璋出事,苏韵总算能够在情绪的崩塌中说出那样恶毒的字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是第一次,孟清淮在她面前哭而她没有心软。 她总算成功地,亲手把他移出了她的人生。 但她却迟钝惊觉,孟清淮原来不是她用来填补生命缝隙的聊胜于无的垃圾,而是她全部的生命。 傻子男主x刺猬女主 ps:误会梗多,虐男主剧情和病弱情节很多,不喜请及时止损。 双结局,正文be,番外追夫he。 新增ps:写着写着发现正文和文案好像有点出入,加一个备注——女主心态比较复杂,有成长,没有文案上面那么简单一成不变,但大致是按照文案方向走的。 内容标签:都市 情有独钟 虐文 青梅竹马 成长 校园 主角:苏韵 孟清淮 一句话简介:虐男主 立意:死亡不是爱的尽头 第1章 雷雨天 乌云密布,雨前的潮湿和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韵脸上布满汗水,站在军训队伍的末尾,身姿笔挺,眼神看向隔壁的队伍。 一个男生脊背微弓,压着帽檐,举着摄像机正在拍照,苏韵瞧着他,有些目不转睛,忽地,他突然转过头,相机对准苏韵,咔擦一声。 苏韵心脏一跳,汗水沿着她的脖颈朝下滑。 队伍里有小声的议论:“是秦璋!” “你认识?我去,帅哥……” 听着议论,苏韵及时收回视线,叫秦璋的男生却突地走到了她的旁边:“学妹,你是宁县一中的吧?” 苏韵面上不动声色,装出几分疑惑:“你认识我?” 本以为秦璋不可能还记得她,没想到秦璋突然道:“眼熟,我们是校友。” 苏韵手心有点冒汗,但她瞟了秦璋一眼,把高冷二字贯彻到底:“哦,是有点眼熟。” 她仿若不经意提醒秦璋:“我好像在竞赛上见过你。” 秦璋一顿,打量她,突地,像是恍然认了出来:“苏韵?” 苏韵脸有些发烫,嘴上依然漫不经心:“嗯,你是……” “秦璋。” 秦璋道:“你们军训几点结束?既然是老乡,要不军训完我带你去逛一下学校?” 苏韵没有拒绝。 “那我拍完照,操场门口等你。” 操场门口,雨似乎马上就要下起来了。 秦璋拒绝了饭搭子的今日邀请,在门外的花坛边等苏韵,突地,他注意到校门口传来一阵轻声吵闹。 “无关人士请不要入内。”保安似乎是在拦人,被拦住的男生手里握着一把雨伞,三伏天里,他穿了至少三层,外套捂得严严实实,不时捂着嘴小声咳嗽,只露出苍白得病态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 他长得很高,五官清秀,白白净净的,以至于秦璋没有注意到他系错的扣子。 “找人就让人来门口接你,闲杂人等不能进去。”保安说得不留情面,男生于是摸出手机,似乎想要给谁打电话。 秦璋注意到他的手机很小,和老年人用的很像。 电话似乎没有人接,男生立在门口,反复地按着号码,一遍遍地重新拨通,直到雨点开始往下砸。 秦璋连忙凑到校门口躲雨,那男生见开始下雨,又开口和保安说话:“叔叔,小韵没有接我的电话,我可以进去找找她吗?下雨了,她淋湿了会感冒的。” 看来是给女朋友送伞的。 秦璋心想着,但又觉得这男生哪里有些不对劲,虽然长了一张聪明的脸,但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硬,而且慢吞吞的,仿佛咬文嚼字都很吃力。 因为下雨,操场军训的新生陆续开始解散,秦璋连忙朝保安做了一个手势:“叔!我朋友!给您添麻烦了哎!” 他刷卡出去把孟清淮带进了校,后者愣愣的,反应了片刻:“谢谢你。” “小事儿,你去找你朋友吧,我先走了。”秦璋把他带进学校便冒雨朝操场跑去,孟清淮撑开雨伞想要给他打,但秦璋跑得太快,他只是稍微追了两步,就有点头晕眼花,只能慢慢地停了下来,却突地收到了电话。 孟清淮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抹干净屏幕上面的水渍,在嘈杂的雨声中,把耳朵紧紧地贴到了手机背面的扬声器上。 “小淮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少女的嗓音如同风铃,孟清淮抿着唇,压着喉咙里的呛咳,温吞道:“外面下雨了,小韵在教室上课吗?” 苏韵没有和他说过军训的事,因为说了便代表她要和孟清淮解释一大堆安全问题,否则孟清淮一定会担心得没有办法睡觉。 “嗯,在教室,我等会借我同学的伞回去。”苏韵敷衍着,一边抓起书包躲雨一边抄近道朝操场外赶。 孟清淮闻言露出一点点笑容:“小韵好厉害,刚上大学,就交到了新的朋友了,不过同学不需要雨伞吗?我带了伞来学校,小韵下课了通知我一声吧,我来接你好了。” “别!你感冒不是还没好吗?再淋点雨又要发烧,到时候还不是我遭殃。” “好,那我不来了,我在家里等你。小韵今晚想吃什么?还要吃番茄牛腩吗?” 为了防止手机进水,苏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知道孟清淮找自己没什么大事儿,于是懒得听他说话。 每次一打电话自己不挂电话他就一定不会挂,说话又慢,一点小事情就可以絮叨一个小时。 孟清淮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大通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困惑地拍了拍手机,本来准备离校的脚步重新停住:“小韵?可以理理我吗?” 苏韵现在根本没工夫理他。 “苏韵,这儿!”秦璋的嗓音直接绊住了她,两人都没带伞,躲在廊下尴尬一笑,秦璋道:“要不我让别人送把伞过来?” 苏韵道:“没事,我们在这里等等吧,等雨稍微小一点就可以了。” 能和学长在雨里单独相处,她求之不得。 “小韵,是上课了吗?那小韵要好好上课学习,我这边就先挂了哦,晚上我做一份牛腩,你吃牛腩和米饭,我吃面条吧,我的感冒药马上就要吃完了,但是头还是有一点痛,后脑勺那里,我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早上起床的时候摔了一跤,如果小韵可以哄哄我的话,那就不疼了。” “学长,你加入了摄影部?”苏韵看着秦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颇有几分好奇。 秦璋突地把相机取下来递给她:“ 要试试吗?感兴趣的话,可以加入我们。” 苏韵小心翼翼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相机,在秦璋的指点下调整焦距,突地,在那越发清晰的镜头里,她瞧见了一个颀长清癯的背影。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在苏韵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举着伞转过了头,苏韵在相机里捕捉到了孟清淮在看见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欣喜。 少年的眼睛里像是有星子在闪烁。 他有些缺陷的大脑来不及反应苏韵为什么会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这里,只是见小姑娘被雨淋湿得有些狼狈,于是心脏发紧,举着伞便要过去。 苏韵被吓了一跳,在孟清淮过来之前,她把相机递给秦璋,拉过秦璋便走:“学长我看雨好像小了一点了,我们走吧。” 她急匆匆又有几分尴尬的样子提醒了孟清淮,少年呆滞地站在原地,突地想起苏韵反复提醒过自己的话。 “不准来学校找我,更不可以让我的同学知道我们认识。” 孟清淮虽然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每次见少女严肃的表情,都会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个好心的男生原来是小韵的朋友。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带伞啊。 孟清淮想着,在苏韵抓着秦璋转身跑开时,他大步追了过去,将雨伞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秦璋的手心,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转身快步冲进了雨里。 少年清瘦的背影在雨里显得有些单薄,苏韵心头一紧。 明明淋不得雨,这又是在做什么,毫不知道轻重。 她佯装不解地看向秦璋:“那个男生是谁啊?是学长同学吗?” 秦璋也有些发愣:“不是,刚才在校门口见过一面,他好像是来找他女朋友的。” 女朋友?苏韵眉头微蹙,孟清淮是这样和旁人说他们的关系的吗? 第2章 少做蠢事 本来的一点心疼被压下去,她有些不耐烦。 苏韵父亲死得早,母亲在父亲死后跑了,这种事情在那样的县城屡见不鲜。 父母走后,苏韵跟着奶奶,本该紧巴巴度日,但她却没有过过一天拮据的日子。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的父母给她留了一笔巨款,也不是因为她奶奶多么地有本事,而是因为她在小时候,救过孟清淮一命。 苏韵母亲坐火车离开的那天,孟清淮家的保姆一眼没有看见他,便让他跑去了铁轨。 那会儿,宁县的铁轨建设还没有今天这么完善,山里偏僻处的轨道,人可以直接踏上去。 苏韵得知母亲离开,追去了站台,但站台已经空无一人,她正因为母亲的不告而别痛哭流涕着,一转眼,一颗金黄色的糖在自己眼前嗖地一声飞了出去,紧接着要飞出去的,是一个瘦弱的男孩。 火车的鸣声刺耳,苏韵吓得眼泪都收住了,用力把他拖了回来,手臂被他拽得脱臼。 糖果被碾碎的咔擦声完全听不清,火车嗡嗡飞过,孟清淮呆滞地趴在女孩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脸色被吓得惨白。 苏韵一巴掌敲中他的脑子:“你是个傻子吧,你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来这里玩吗!” 孟清淮本来都没有哭,结果被她一巴掌打哭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韵甚至怀疑是自己把他打傻的。 孟清淮父母经商,家境在那个有些偏僻的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好,长得也是男俊女靓,孟清淮作为独生子,继承了两人优越的外貌基因,不过因为母亲怀他时出过一点事情,导致他生下来便有不少先天不足。 哮喘,体弱多病,智力缺陷。 小时候的苏韵其实并不觉得孟清淮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孟清淮从认识起便很听她的话,也很粘她,他会有很多新奇的玩具,在她小的时候,那些东西足以俘获她的芳心。 直到两人年龄渐长,孟清淮的光环渐渐消失,苏韵逐渐想要和他划清男女界限,他却还不太明白男女关系。 甚至在苏韵考上大学之后,强行要搬来苏韵的城市。 为此还闹过一段时间的绝食,把胃炎都闹了出来。 十八岁的人了,要和她住在一起,睡在一起,见不到她便会拿犯病和绝食来威胁,苏韵开始有些厌烦和累赘。 不过孟父孟母资助她,她即便是为着这份恩情,也不能把他们的儿子赶走,相反的,还必须好好照顾才行。 孟清淮可能连女朋友是什么东西都不太懂,她虽然有些膈应,但没有必要计较这些,于是没再提他,和秦璋去吃饭。 孟清淮逃得很快,为了避免被追上,他跟着出校的人潮一起混了出去,没跑多远就有些喘不上气。 新鲜的空气无论如何都进不到肺里,听着胸腔传来的气鸣,他很有经验地放慢了脚步,在心里默默数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或许是他发出的动静有些响,一个路过的女生注意到他,突地顿下脚步,将一个小黄伞支在了他头顶,关切道:“你没事吧?” 孟清淮没有听见她说话,眼睛有些失焦地看着她,林夕怔忪地瞧着眼前俊美的少年,在对方摔倒之前扶住了。 孟清淮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在衣物里翻找,林夕意识到他可能是哮喘犯了,急匆匆地从他口袋里摸出喷雾,塞到了他的嘴里。 那惨白惨白的脸色总算得到了缓解。 “谢谢……”男生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林夕摆摆手,把小黄伞递给他:“你好像还有点发烧,要不要去一趟医务室。” 她摸到了他不同寻常的体温,也感受到了那呼出的热气。 孟清淮没有接她的伞:“不用了。你淋到了。” 他转身要走,林夕呆怔地瞧着他重新走进雨幕,小跑过去,硬把伞塞给他:“我回学校就用不上了,你加我个微信,到时候把伞还我就行了。” 女生的五官明艳动人,一眼气质出众,孟清淮却无法注意到这些,也无法理解她是在要他的联系方式,他有些艰难地听着林夕的话,道:“我,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微信,又是什么东西呢?” 林夕脸上顿时挂不住,她唇角一扯,说了句打扰了,飞快地转身走了。 —— “你怎么淋成这样?不是带伞了吗。”苏韵和学长一起吃完饭,刚一回到宿舍,见林夕像一只落汤鸡似的,没忍住问她。 寝室是四人间,林夕毫不顾忌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脱衣服,一张漂亮的脸别提有多臭。 “小韵!你敢信,这年头居然有人拒绝我们夕姐的主动求爱!”梁筱涵从上铺探出头来,取下耳机挂到脖子上,啧啧两声:“那男的真不识好歹啊,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能说出微信是什么这种话。” 苏韵一听,顿时乐了:“谁啊?” 林夕没好气:“不知道,他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苏韵把自己扔到了椅子上:“那男的说不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林夕闻言沉默了下去,苏韵问她:“怎么,你真看上了?” “看上个屁。” 何豆豆本来忙着在给军训交往的高年级男朋友打电话,这会儿也转头调侃了几句,蓦地想起什么:“对了苏韵,明天周六,你要回家吗?” 苏韵已经在收拾行李:“要回,我等会就走。” 话落,手机正好响起,她正要接起,何豆豆说:“我们刚才说晚上去唱k来着,要不唱完歌你再回去?反正你是一个人住,你爸妈不在这儿,也没人管你。” 军训结束,大家心情都很好,刚开学没多久,还是和大家搞好关系的时候,苏韵也不想扫兴:“行。” 她反手摁断了电话,给孟清淮弹了一条短信过去:我晚点回来。 想要继续打电话的手一顿,孟清淮匆忙把做好的饭端回厨房温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他其实有点饿了,胃里有点隐隐作痛。 但还是等小韵回来,一起吃饭好了。 烧乎乎的,浑身都很热,孟清淮拆开一张退烧贴贴到额头上,抱着枕头蜷进距离门口最近的沙发,压住胸口的恶心,靠着靠背昏昏欲睡。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淋了雨他一定会发烧,他几乎已经可以适应这样的身体,在他人生的十八年里,没有一天是完全没有病痛的。 他睁着眼睛等到了凌晨,期间爬起来将锅里的番茄牛腩热了三遍,直到牛 腩有些发糊,番茄也干巴巴地不能再吃,他于是把所有的东西倒掉,准备重新再做。 冷汗顺着鬓角朝下淌,滴落进深深凹陷的锁骨,他切一会儿菜就要伏下身子缓很久,围裙勾勒出纤瘦的腰腹,直到眼前清晰一点,他才能继续。 胃里的隐痛已经发展成绞痛,在重新做好饭菜之后,他几乎虚脱,找出胃药干咽了下去,但还是固执地要等着苏韵回来再吃饭。 十二点时,挂钟在黑漆漆的客厅响了起来。 星期五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周六,小韵却还没有回来。 明明说过,周六周日会和自己一起度过的。 他等了整整五天才换来的两天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他正想重新给苏韵打电话,门口恰时传来开门声。 他雀跃地要冲出去,却在刚走到门口时,被苏韵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孟清淮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见了送苏韵回来的那个高挑身影。 苏韵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于是小心翼翼地躲到了墙边,只敢露出眼睛看着门外。 苏韵朝他做了一个手势,他连忙明白,躲到了房间里。 苏韵这才推开门:“学长,家里一些乱,你别介意。” 今晚的聚会,谁也没料到何豆豆的男朋友会是秦璋的室友,ktv变成了两个宿舍的联谊会,苏韵一整晚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偏生其他人还要让秦璋送她回家。 她已经无法形容今天了。 不仅和秦璋吃了饭唱了歌,还加上了好友,她真的要疯掉了! 秦璋瞧着一尘不染的室内,很快看见了桌上的饭菜:“小韵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怎么还亮着灯。” 苏韵也立马意识到问题,她急忙道:“没,是钟点工。我平时很少回来,偶尔回来的时候就会让阿姨提前把饭做好。” 孟清淮蹲在卧室门里,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瞧着外面的两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突然不好。 心脏里面很酸,就连眼睛也有点发酸了。 秦璋笑道:“你还吃得下吗?”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又在ktv吃了不少,苏韵为了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连忙把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倒掉:“都坨了,不吃了吧,就是有点浪费了。” 孟清淮默默地绞着手指,鼻尖发酸。 秦璋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在把苏韵安全送到后便走了。 他走了之后,苏韵才过来敲门。 但方才还开着一点缝的门此刻已经被从里面反锁,苏韵轻拍:“小淮,开门,可以出来了。” 孟清淮双手抱膝蜷在门口,感受着房门的震颤,没有出声。 眼泪把衣袖濡湿,他不吭声,但苏韵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怎么了?”苏韵装傻,她知道自己把饭倒掉的行为有点过分,但她就是专门做给孟清淮看的。 被孟清淮说成是他的女朋友,她本来也挺生气,但生气归生气,真的把少年辛辛苦苦做的饭倒掉,她又有点不是滋味,于是道:“是不是我捡起来吃掉你才开门。” 她说完便不再敲门,屋内的人顿时急了,房门打开,苏韵瞧见对方苍白的脸和额上的退烧贴,那一点气顿时散了。 少年眼睛很红,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透,下睫毛湿乎乎地黏在眼尾,看起来很可怜。 苏韵心脏立马软了,下意识地上去抱住了他,他现在很高,苏韵只能够到他的下巴,于是用手抹了他脸上的眼泪:“怎么还哭了啊,小气鬼。” 苏韵一直觉得,孟清淮哭起来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和他说一点重话。 自己的脾气再不好也没辙。 少年似乎真的很委屈,把头埋到了苏韵肩膀上,但没有多问什么,仿佛苏韵一服软,这件事情便立马翻篇,只是哭着道:“小韵吃过了吗?” 苏韵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想到什么,于是提高了音量:“你还没吃饭?” 孟清淮微微一颤,撒谎道:“吃,吃过了。” 苏韵狐疑地看着他,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他抽痛的胃,男生在她的动作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抓住她的手:“疼……小韵,不要按。” 苏韵没好气。 她把人按到沙发上:“下次不准再等我回来吃饭了,都说过好多次了,胃疼就是因为没吃饭,你都知道疼了怎么不知道找饭吃啊。” 孟清淮默默地承受她的数落。 但并没有听进去。 他必须要等小韵一起吃饭的,如果不等小韵,小韵会偷偷地哭,他一直都记得。 苏韵飞速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面,加了葱花没加鸡蛋,摆到孟清淮面前:“快吃,吃了吃药,吃完药我给你擦一下身体降温,脸都被烧红了。” 孟清淮的眼泪已经擦干,他高高兴兴地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捧着苏韵给他煮的面,幸福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苏韵翻了翻手机,和学长回了晚安,心情也很好。 孟清淮察觉到她的高兴,于是眼睛更弯了。 他好久没有吃过小韵煮的饭了。 一碗面被他吃成了一个世纪,吃完时出了不少的汗,再测体温时已经低了很多。 只能算是低烧,没有再擦的必要。 “行了,去睡,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 孟清淮撩着眼皮瞧着她,胃里暖呼呼的:“我今晚,可以和——” “不可以。”苏韵无情拒绝,孟清淮沮丧地起身:“那我们可以开着门……” 两人的卧室正对着,如果开着门,便可以看见对方的卧室,苏韵小时候因为害怕打雷和做噩梦,会要求孟清淮这样,但现在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她不知道在傻子的世界里,时间是不会流动的,人也是不会变的。 苏韵没有再次拒绝他:“行,行吧,不过就这么一天。” 孟清淮重重地点头:“好。” 他看过天气预报了,今晚有雨有雷,但未来的半个月都是晴天。 第3章 口味变了 凌晨三点响起了闷重的雷声。 孟清淮在一片漆黑里摸索去了那间橘色调的卧室,动作轻柔地把床上睡得很沉的少女抱起,送去了自己房间。 他的这间房没有窗户,噪音很小。 苏韵眉头皱得紧,屋外雷声隆隆,仿佛要把天都劈开一个缺口,暴雨穿透云层哗啦啦落了下来,孟清淮半跪在床边,用手捂着少女的耳朵。 他轻声细语地哄,音色沙哑,眼神温柔似水。 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唇角溢出淡淡的笑。 “嗡——”床头的手机震了一震,孟清淮在夜色里去看,他知道苏韵的手机密码,在这方面她从来不会防着他。 他看见一个绿色的图标在屏幕上弹出,鬼使神差地拿过手机看。 【秦】睡了没 孟清淮解开锁,想要替苏韵回复一条睡了的消息,键盘刚一打开,对面又弹了一条过来。 【秦】这么晚还没睡? 孟清淮握着手机,慢吞吞地想要输入,一句【小韵已经睡了】还没有键入完成,对面突地道:【猜猜我为什么还没睡。】 孟清淮卡了一下,把输好的字删掉。 【酥油茶】为、什么? 对面答非所问。 【秦】听说某人害怕打雷。 【酥油茶】谁和你说的? 【秦】。 【秦】三年前,11月28,奥数决赛前那天晚上,你……真不记得了? 孟清淮不知道。 他捏着手机,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狂跳。 对方的语气熟稔,熟稔中似乎还带有一点点孟清淮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点开对方的头像,戳进了朋友圈,里面有一条置顶,那条置顶还停留在2021年,是一张大合照。 孟清淮点进了合照,合照里,他一眼看见了苏韵。 她站在前排的中心,皮肤白皙得好像和其他人不是一个图层,只有她旁边的男生和她相衬。 两人一起捧着同一个奖杯,苏韵的右手比了一个剪刀手,旁边男生的视线含笑地盯着她的剪刀手,自己的左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手机再次在手心里震了起来,孟清淮只扫了一眼开头的内容,他连忙想要退出朋友圈,但他的操作实在不太熟练,误触到了一行 红字,他在手忙脚乱中按下了确定。 “你在做什么?” “啪”地一声,房间内的灯被打开,苏韵揉着眼从床上坐起,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后,她登时变了脸色。 孟清淮额角渗出冷汗,忙不迭和她解释:“下,下雨了,打雷,我怕你害怕。。” 我怕你害怕。 苏韵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从孟清淮的床上醒来,但还是心软了,她没说什么,翻身坐起:“下次别这样了,你做事情要征求别人的意见,知不知道?” 她余光瞥见孟清淮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她伸手抽出:“你拿着我手机干什么?” “不是,小韵,我刚才好像不小心……” 苏韵拿过手机一看,微信还停留在首页,她一眼便注意到【秦】的聊天框不见了。 心头一紧:“你用我微信干什么??” 她急忙点出联系人页面,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秦璋,孟清淮脸色发白:“我好像不小心把一个人删除了,我不是故……” “孟清淮!啊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孟清淮胃里突然一阵抽痛,苏韵抓狂地跳下床,气得快要跳脚,但和一个傻子计较显然什么用也没有,她忍住火气把地上蹲着的人拉起来:“你和学长发了消息???” 骤然的站直让他眼前一黑,孟清淮猛地抓紧床头的桌沿,闭了闭眼,嗓音发颤道:“发,发了。” 冷汗在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微微躬背:“小韵,我可以,可以坐一下吗?” 苏韵根本没听他后面的话,只是道:“发了什么?快说。” 她不让他坐,他怕惹她更加生气,于是不敢坐下。 低血糖使得嗓音发颤,脑子混乱成了浆糊:“我记不清……” 苏韵快要被他气死了。 “知道自己脑子蠢就能不能少做些蠢事啊!我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砰!”地一声,苏韵摔门而出,孟清淮脚步匆匆地追出去:“小韵,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呃” 他猛地捂着腹部半跪到了地上,脸色在灯下白得吓人,苏韵反锁了自己卧室房门,任由他怎么敲门也不搭理。 每次都是这样,仗着脑子不好闯祸,闯了祸又只知道卖惨。 凭什么不能怪他。 脑子不好就是做蠢事的借口吗? 苏韵一边一只戳上耳塞,不想搭理孟清淮,她滚到床上点开秦璋的主页,不敢去点添加联系人。 要怎么解释?她明明说了自己是独居。 思来想去,网上很有可能说不清楚,她还是明天去学校找学长当面聊聊比较好。 啊啊啊啊烦死了! 好不容易挣来的好感都要被孟清淮败光了! 凌晨四点半,雷声渐消,苏韵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到了门边。 “行了,去睡觉。” 她知道孟清淮在外面。 每次做了错事,他都只会这样在门口等她,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出门。 但苏韵这次出声竟然没有得到回声。 她推开门,门外没有孟清淮的踪影。 去哪了? 卧室亮着灯,她走过去,听到了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水声里,似乎还夹着少年浅浅的呛咳。 苏韵,不可以心软。 他只是咳两声,又不是哮喘犯了,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就该罚他,不然他下次还要这么做。 想着,苏韵扭身离开,客厅的地板是红木地板,她在路过时,似乎踩到了一点水渍,但她没有多想,回屋熄灯,准备补觉。 这一觉睡得不好。 但奇怪的是,让苏韵失眠的原因不是第二天要去找秦璋,而是孟清淮。 她在气上头的时候,总会说一些最扎人的话。 即使她知道那样不好,但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她骂了孟清淮。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不懂事会在生气时骂他傻子,她后来好像从来没再这样骂过他。 孟清淮会生气吗? 他还在门外吗? 明天早上会来叫自己吃早饭吗? 苏韵辗转反侧,熬到了八点。 她准时打开卧室门,闻到了厨房飘出来的香气。 孟清淮系着围裙的身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她走到了厨房门口,立在墙边一动不动。 显然吓了孟清淮一跳。 少年在转头时看见她,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碗,不知所措地擦了擦手,嘴角嗫嚅着垂眼想要说什么,苏韵没让他说,端走旁边热气腾腾的早点:“早上好,我端走了哦。” 孟清淮一愣,盯着她的背影,眼眶突地发红。 连带着胃里的抽痛都好了不少。 小韵原谅他了。 他正要解下围裙,突地,客厅传来一声尖叫。 孟清淮奔出去:“怎么了小韵?” 苏韵惊恐地盯着自己的鞋底:“哪哪哪哪里来的血!” 少女鞋底的血迹已经凝固,但可以看出来,有很多,包括她的房间里,都有血红的鞋印。 见她似乎还没发现房间里的鞋印,孟清淮唇色发白:“应,应该是我买回来的鸭血。” 他连忙把自己的鞋换给苏韵,拿出拖把,反复几趟,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 苏韵惊魂稍定。 看着孟清淮弯腰忙碌的背影,她突地意识到什么:“小淮,你是不是瘦了很多?” 孟清淮的呼吸声稍重,抹了抹鬓角的汗:“有吗?可能,可能是肌肉变多了,我最近在家里没有事情做,经常会出去运动。” 苏韵狐疑盯着他:“你做什么运动?医生不是说你不可以做剧烈运动吗?” 孟清淮呆了一瞬,声音越发地小:“我跟着楼下的叔叔阿姨打太极。” 苏韵立马弯了眼睛,笑道:“真的啊?” 孟清淮见把她逗笑了,心里像是被软软的羽毛挠动。 他想和苏韵聊一聊学校的事情,但他对大学生活一无所知,亦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想了半天,只能问她:“昨天和小韵待在一起的男同学,是小韵新交的朋友吗?” 提到这个,苏韵脸上的笑立马僵住。 她哀哀怨怨地看了孟清淮一眼,在孟清淮无辜的眼睛里叹了口气。 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 孟清淮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要她教给他,他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即使不理解,他也会听她的话。 于是苏韵清了清嗓子:“那是我喜欢的人。” 孟清淮藏在桌子下的手抓紧了衣袖,仿佛本能地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到痛楚,他复述道:“喜欢的人?是,和我一样的吗?” 小韵也喜欢他的。 苏韵举起勺子摇了摇:“nonono,小淮,我对你是对亲人,对朋友的那种喜欢。但是对学长呢,是爱情,爱情你明白吗?”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一点憧憬,那是孟清淮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不明白。 “那是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苏韵笑道:“啊……这个怎么说呢?都一样喜欢?毕竟是不同种类的喜欢嘛。” 孟清淮不知道喜欢还要分种类。 他只是看着她:“我和他在小韵那里,是一个分数的喜欢吗?” “是吧。” 可是小韵在他这里,是独一份的,满分的喜欢。 苏韵吃完饭,和孟清淮玩拼图玩了一整个上午,终于熬到中午,她自告奋勇地洗了碗,哄孟清淮去睡觉。 孟清淮答应了,但一会儿进厨房接水,一会儿找拼图,一会儿又要找药吃。 他不睡,苏韵就没办法去找秦璋。 孟清淮认死理儿,他周末是一定要跟着她的。 苏韵只能搬出孟父孟母两座大山:“你再不去睡觉我要和你爸妈打电话了,你不听话的话,我让他们把你接回宁县。” 在苏韵的注视下,少年小小声,带着祈盼:“还差一点点……” “一点点也等醒了再拼,就睡一个小时。” 孟清淮只能放弃,定好闹钟睡觉。 二十分钟后,苏韵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卧室。 盛夏,没开空调的屋内有几分燥热,阳光顺着窗台洒向床单,落在少年的发丝上,苏韵屏息凝神,走到床头,在那轻盈的呼吸声中,将闹钟关了。 孟清淮背对着她,身上还盖有被褥,苏韵放下闹钟,瞧着都替他热,于是伸手去撩开他的被子,却在手指贴过去时, 无意蹭上了耳廓。 好冷。 孟清淮生出来就有五劳七伤的毛病,从小体弱多病,体温常年也是低的,苏韵没怎么在意,但还是没再去动他的被褥,反而扯过一旁的薄毯给人盖好了漏风的地方。 做好一切,她在屋里留下纸条和药,反锁了门,这才偷溜去学校。 林荫路的风带着暑气,苏韵一边朝男生宿舍走一边大脑飞转,思索着要怎么和学长说昨晚的事。 好巧不巧,刚走进宿舍大门,还在宿舍园里,就和秦璋撞了个正着。 穿着球服的男生帅得晃眼,正在开自行车锁,篮球就塞在车前筐里。 “学……” “秦璋!快点的!” 一阵风掠过,还没等苏韵反应过来,秦璋便骑着车从她眼前过去了。 ! 没认出来? 苏韵连忙转身,喊出声:“学长等等!” 她这一喊,好些个男生转过来看她,秦璋缓缓地刹住车,看向追过来的女孩:“有事?” 孟清淮昨天果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苏韵一时拿不准,支支吾吾地看了看围着凑热闹的秦璋室友:“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路姚远十分识相,立马扯着几个看热闹的哥们远离现场,笑着朝秦璋比了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 秦璋:…… 他垂眸看向苏韵,再次重复道:“有……” “有事!”苏韵抬头,言辞恳切:“好友不是我删的!昨天晚上的消息也不是我发的!” 秦璋微愣,不待他问,苏韵先一步交代:“是我哥哥!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删你,学长,你昨天和他说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哥哥?”秦璋挑眉,低声喃喃:“原来是哥哥……” 不知怎么的,苏韵竟然从他的自言自语里听到了一丝放松。 ? 不过很快,秦璋便反应过来:“你不是一个人住?” 苏韵低低地“啊”了一声,飞快解释:“昨天周末,他正好我这里看看我。” “这样。”秦璋点头,清了清嗓子,苏韵还在等着他给自己看聊天记录,秦璋却道:“没什么,没发别的,我只是问了你一句睡了没。” 他当然不会告诉苏韵,他昨天发的三千字小论文。 从他是怎么对她一见钟情,到因为心脏病而自卑不敢追求她,再到听说她也暗恋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秦璋就是死了,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发一遍。 苏韵讷讷地“哦”了一声,主动把手机递了出去:“那学长,……重新加上可以吗?” 秦璋瞧着女孩有些紧张的表情,眼底漫上逗人的坏心思:“可是小韵哥哥那边……” 一声小韵,苏韵耳廓瞬间爆红,她一边佯装热得受不了一边拉扯衣襟:“我和哥哥说过了,他昨天其实是搞错了,他不知道我们是校友。哇,好热的天气,把我耳朵都晒红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璋忍了笑意,麻利地加上了女孩的微信,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有别的事情要做吗?如果不忙的话,陪我去个地方?” “没有。”苏韵心底兴奋,但依然木着一张脸,坐上车。 秦璋唇角微勾:“手抱紧一点,我车速很快。” 苏韵慢吞吞地把自己贴了过去,搂住了男生劲瘦的腰腹:“好……” 她没想到的是,秦璋带她去了医院。 虽然高中时便听人说过秦璋患有先心,但她一直以为那是谣言。 “要看看吗?”秦璋手里提着一袋报告单,问她。 苏韵从进医院拿体检报告,到出来,一路都是懵逼的状态。 她不太清楚,为什么秦璋要带她来这儿,还要给她看自己的报告。 她迟疑地看过去,没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看吗?” “一年前做了一个小手术,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你帮我看看?” 在报告单递过来时,她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字眼,但在看见最后的医师建议时,她松了一口气。 “医生说术后恢复良好,但是要减少剧烈运动,不可以抽烟喝酒,不可以……” “我没有这些坏习惯。” 秦璋道:“医生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没有这些坏习惯,就能长命百岁,和你一样健康?” 苏韵点头:“当然可以。” 在她说下这句话之前,秦璋语速飞快地问了她一句:“可以考虑我了吗?” 霎时间,苏韵的笑容僵在她脸上。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璋没有给她迟钝的机会,一字一顿道:“医生说,只要一年内不出现什么问题,以后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我可以追你了吗?” 少女浓密卷翘的睫毛抖动,仿佛产生了幻听。 直到回家,她脸上的余热都没有消退。 秦璋说要追她。 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喜欢上她了。 和她一样。 之前之所以对她形同陌路,只是因为心脏病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的缘故? 天色已暗,苏韵心潮澎湃地回到小区,在进门的一瞬间,她意识到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本来是去和学长道歉,预计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事情,被她硬生生拖到了晚上,还和秦璋吃了个饭才回来! 她赶忙撂下包去开孟清淮的门锁,房门打开,床上的人似乎这才被她惊醒,动作缓慢地翻了个身,嗓音有着久睡过后的嘶哑:“小韵……” 苏韵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才醒。 “你没醒,我就没叫你。”苏韵坐到床边,稍微扶了他一把,盯着他有些发散的瞳孔:“有没有不舒服?” 因为哮喘的缘故,孟清淮总是会在久睡之后有些喘不上气,这些苏韵都是知道的,但为了避免他的耐药性增加,都是能不给他药就不给他药。 或许是因为白天去了一趟医院,又瞧着孟清淮不算健康的脸色,她突地担心起了秦璋。 心脏病可以打球吗? 肯定是不可以的! 苏韵连忙掏出手机想要提醒秦璋注意身体,孟清淮瞧着她的手机页面:“小韵,咳咳咳……” 要说的话被一阵呛咳打断,秦璋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铃声盖住了咳嗽,苏韵连忙出门:“喂,学长?” 孟清淮和苏韵一样,本来也以为这一阵咳嗽缓缓就能下去,但这已经是今天下午的第五次,似乎情况不是那么乐观。 他抖着手去拿床头的药,顺着水吞了进去。 脆弱的喉结滑动,平复下呼吸,孟清淮这才撑着床头柜直起身,有些佝偻地出了门。 不想要再给小韵添麻烦了。 要让小韵去和同学道歉,他已经很愧疚。 他默默地走去厨房,苏韵和秦璋打完电话再回来时,孟清淮已经做好饭。 他的五官分明是凌厉深邃的,在看向她时却乖得不行。 苏韵见他只拿了一副碗筷,顺手便要去厨房再拿,孟清淮阻止她:“小韵,不用拿。” “怎么,你不吃饭?” 藏在单薄外套里的手摁着胃部,孟清淮的脸微微发白:“我不,不吃。” 他的肚子从昨天起就在疼。 但和小韵说的话,小韵一定会担心。 一会儿去诊所看看好了。 他这样想着,却没想到刚吃完饭,苏韵便拉着他出门。 孟清淮又惊又喜,小韵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要和他出门了。 即便是很简单的去一趟超市,他也超级开心。 孟清淮挑拣着苏韵喜欢的食材,却被苏韵减出去一大半,他有些疑惑:“小韵不喜欢这些了吗?” 苏韵一边忙着把不适合心脏病吃的食材全部剔除一边敷衍点头:“对,我口味变了嘛,不要辛辣,不要动物内脏,不要腌菜,不要蛋黄,不要……” 孟清淮连忙拿出自己的按键手机狂记,两人最后选了一大堆食材,在离开超市时,孟清淮说不出地失落,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小韵买了他最喜欢的莲子。 提着大包小包回小区,路过诊所时,孟清淮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货架上的药,最后还是在苏韵的催促下先回了家。 再忍忍吧,等陪完小韵最后一天再去看病好了,也不是很疼。 第4章 凭什么信你 第二天,苏韵做 莲子羹做了一整个早晨,总算做出了一份还算看得过去的,她临时出了一趟门,将那碗莲子羹放在桌上晾冷,方便第二天打包给秦璋带去。 “小韵,这个是——” “别别别!别动!”苏韵一回来便见孟清淮坐在桌边,她着急忙慌地把碗端走,松一口气:“这不是给你做的,我要带走的。” 孟清淮举着勺子的手微顿,突地忘了自己剩下的话,苏韵这才注意到碗里的莲子羹已经被动过了。 “你动我的东西怎么不提前问一声啊,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她提高音量,孟清淮轻轻一缩,不知所措地贴紧了椅背。 他连忙扶着椅背起身,眉眼微微凝固,显得愧疚:“小韵不要生气,小韵要吃的话,我可以重新去做,我很会做这个东西的。” 他说着,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苏韵也没有真的和他生气,只是有些气馁地把手机丢回桌上,从他手里夺过来碗筷,赌气道:“不要你做的,我自己做。” 孟清淮白着脸:“我真的很会做……” “好了你别说了,净给我添乱。”苏韵挽起衣袖进厨房,没有在意身后人黯淡下去的眼神,孟清淮坐立难安地跟在她屁股后面:“那小韵需要我打杂吗?” “不需要,你出去。” 孟清淮抓着门框踌躇:“那我,我就在门口这里看着你,你要是需要我的话,随时叫我。” 苏韵没搭理他。 孟清淮老老实实地在门口定住了,胃里面空空如也,连带着一整片腰腹都是疼的,但熬了一整夜多多少少熬出了一点忍耐力,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看着苏韵进进出出。 在以前,他每次闯了祸,都会主动凑上去化解矛盾,但几乎每次都会把小韵惹火。 他现在便也学得聪明了一点,有些时候女孩子生气,就守着她就好了。 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守着她。 苏韵的爱心莲子羹终究是做了出来,孟清淮瞧着她用精致漂亮的手提袋装好,有一点点好奇:“所以这是小韵要送给男朋友的对吗?” 没料到他会一语中的,苏韵先是睁大了眸子,再是偏开头:“少胡说八道。” 矛盾解除,孟清淮这才摁着腰坐到一旁,压着嗓子里的疼意,温声道:“我哪里不懂了,小韵说了喜欢那个男朋友的,所以,才会给他做莲子羹。” 他这种半懂不懂的态度把苏韵逗笑:“喂,我也给你做过的好不好。” 孟清淮跟着她的笑容弯起了一点唇角,苍白的脸难得有了少许气色:“对呀,所以小韵也喜欢我。” 但是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我了。 苏韵竟没有注意过,孟清淮的嗓音,已经在年复一年的岁月中变了很多。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耳垂有些发烫,只是微微侧过脸,佯装无事地揉了一孟清淮的头。 却不料孟清淮主动抓过她的手,将脸贴近了她的手心,还蹭了蹭。 心脏几乎是在肋骨间咚了一声,指尖微凉的瓷感令苏韵面颊一热,她立马抽开手,在孟清淮一派纯澈的视线里,慌乱地站起了身。 电话铃适时响起,苏韵下意识松一口气,却在看见联系人的瞬间不太能笑得出来。 她反手掐断了电话,刚断一秒,对方的电话又敲了过来,苏韵脸色微变,抓过手机去了阳台。 “小韵啊,是你吗?”男人粗噶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异常嘈杂,苏韵微微皱眉:“什么事?” “我听人说,你现在在江城上大学?” 苏韵凝眉:“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来江城怎么都不通知舅舅呢,舅舅都不知道你来了。” 自从亲妈跑了之后,苏韵就没再和这个舅舅有什么交集,她后来只见过这个男的两次,两次都撞上他以要做她的监护人为由朝孟父孟母要钱。 但她现在已经成年,不再需要监护人,他恐怕是捞不着什么好处了。 苏韵没有回复他,漠然道:“要是没什么事就挂了。” 洛文彬连连哎了几声:“别啊,我听说那个小傻子也跟你待在一块儿的?” 苏韵动作顿住,看了一眼客厅里正趴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孟清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地很烦躁:“关你屁事?” 这个外甥女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洛文彬一直很清楚,于是他放弃了再和她绕圈子:“我前一个月进去了,现在没钱,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苏韵冷呵了一声,洛文彬便道:“你在江大对吧?是你直接线上转我还是我去学校找你拿现金?” 无赖。 苏韵必不可能让他从自己这里捞到任何好处:“你想再进去一次可以来找我试试。” 洛文彬微一沉默:“行,那我去找孟清淮也是一样的。” “他的钱都在我这儿,他没钱。”苏韵道。 洛文彬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不是我说,小韵,你还给孟清淮管起账来了。” 苏韵不想再和他多废话一句,洛文彬却突地踩中了她的痛脚:“你大学同学知道你住在一个傻子家里,还给他当童养媳么?” “你才童养媳!”苏韵攥紧了手,洛文彬又道:“你现在和孟清淮同居,孤男寡女的,孟清淮又什么都不懂,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小子长得还蛮帅的,确实是你们小姑娘会喜欢的类型。” 他说的话越发猥琐,苏韵忙不迭挂了电话,强忍下汹涌的恶寒,回了客厅。 孟清淮双手抱着她做剩下的那一小碗莲子羹,头趴在桌沿,轻轻地侧向一边,稍长的黑发覆盖了眉眼,在犯困。 少年俊美的五官,高挑的身形和优越的体格已经无法再令人忽视,苏韵瞧着那一小截苍白的下巴和闭着的眼尾那颗漂亮的小痣,一时晃了心神。 童养媳……吗? 要说童养媳,明明孟清淮更像她的童养夫。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她轻轻晃了晃孟清淮的肩膀:“小淮,回屋去睡,我要回学校了。” 孟清淮睁眼时,眼底是空的。 他几秒后才缓过来,听明白苏韵在说什么,登时慌了神,先一步拉住了苏韵的衣角:“我不是故意睡过去的。” 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洛文彬的话,苏韵几乎是飞速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角:“没事,你想睡就去睡吧,我——” 少年冷不丁地抱住了她的腰。 苏韵呼吸一窒,却突地听得了一点哭腔。 “小韵,你一周可以多回来两天吗?” 她微微垂眸,单薄的衣衫传来一阵湿意,心脏像被敲中了最薄弱之处,苏韵咽了口唾沫:“小淮……” “我想和你一起上学,可是我太笨了,我考不上。”孟清淮嗓音哽咽:“我想要和小韵一直,一直待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想要永远待在那个火车会横穿滨水的小城,那个上课会听见火车鸣笛声音的学校,和苏韵一起。 他不讨厌江城,但在江城,他不能每天和她一起上学,不能和她在一间教室上课,也不能和她一起回家。 他甚至不认识她的朋友,他只能守在一间三居室里,日以继夜地等她。 他其实是感到不安的,但他不懂表达,因此苏韵只是微微一笑:“小淮,可是我们已经长大了,以后待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总要习惯的。” “长大了就要分开吗?”孟清淮完全搞不明白,这两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的。” 少年说这话时,异常地笃定。 仿佛只要他下定了决心,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他和苏韵分开。 苏韵没再和他多说什么。 洛文彬的话更让她觉得,她必须要尽早跳出孟家,必须要及早离开孟清淮。 钱和养育之恩都可以慢慢还,但是她需要有自己的人生。 苏韵最后没有给少年一句承诺,只是默不作声地抽出衣袖走了。 很多时候她根本不用给他任何答复,他和她养的小猫小狗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脾气还没有小猫大。 苏韵在他面前,可以放任自己的劣根性,或许因为她知道,孟清淮都能承受住。 毕竟是个傻子。 小韵还是走了。 两天的时间,其实只有一天半,所以他是等了五天半,换来了一天半的时间。 房门关上后,客厅的光线也随着黯淡了下去,孟清淮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缓缓直起身,打开门跟了出去。 苏韵的郁闷心情在离开小区不一会儿后便消失殆尽,她先是回了一趟学校宿舍,寝室里只有林夕一个人,苏韵一边收拾一边瞧着林夕化妆,调侃了句:“见男朋友?” 林夕戴假睫毛的手一抖:“什么男朋友,今晚迎新晚会你忘了?” 苏韵一愣,她还真忘了。 迎新晚会的主持人是林夕和秦璋。 苏韵坐在台下打呵欠,旁边室友的声音窸窸窣窣地钻进她耳朵里,何豆豆和梁筱涵你一句我一句:“林夕和秦学长真的好配,他们俩能不能莫名其妙地谈一个啊。” “秦学长好帅,天呐,他直接出道吧,我做他站街!” 苏韵撑着下巴,对她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倒是心情颇为愉悦,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她还蛮喜欢这种偷摸将宝物据为己有的感觉。 视线无意和台上的男人对视,她主动移开眼,秦璋的视线却循着她,跟了全场。 直到迎新晚会散会,秦璋给她发来消息:“一起散散步吗?” 苏韵也不知道两人现在算什么状态。 谈了?还是没谈? 似乎秦璋已经表态了,而自己迟迟还没表态。真是好笑,明明自己才是长久以来暗恋的那一个。 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下午送去你宿舍了,你看见没?”苏韵说的是那碗莲子羹,秦璋的脸上带了一些妆,更加显得面若冠玉,帅得人心神荡漾:“看见了,味道挺不错。” 苏韵双手插兜,清了清嗓子:“嗯,我让阿姨做的,你喜欢的话,下次还可以给你带。” 走至昏暗的操场一角,秦璋突地停住了脚步,把她朝自己怀里拉近一点:“昨天的话,我回去又想了一天。” 苏韵有些呆滞,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抬起眼看他。 少女的眼神清亮,狡黠的眸子在此刻显得格外圆钝。 秦璋抑制不住地蔓上一点笑意:“我昨天是在和你表白,希望你能够接受我,但我不想骗你,所以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病……” 苏韵心跳如擂鼓,被秦璋的帅脸晃得目眩神迷。 秦璋的帅和孟清淮不一样,秦璋帅得张扬又锐利,全然不像能够被谁据为己有的模样。 或许是夜里多巴胺在作祟,苏韵竟然主动靠近了一步,推着秦璋朝操场更深更暗的角落去: “我说接受的话,你现在是要再和我表白一次?” 她的嗓音落在秦璋的耳畔,后者牙根一阵发痒发酸,他滚了滚喉结:“小韵……” 微微的俯身更加令人迷乱,苏韵被秦璋带着,后背靠上了墙面,秦璋衬衣的领口因为热而解开了两粒纽扣,露出完美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 氛围很好,苏韵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地,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秦璋便被不速之客掼到了一旁的墙上。 苏韵一愣。 “学长!”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扶秦璋,秦璋只是一时不慎被推了一把,此刻已经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给了打自己的人一拳。 人在反击时用的力度都是极大的,秦璋还以为对方挨了一拳会躲,结果不但没躲,反而更加用力地把他朝一旁拖拽。 苏韵在一片混乱里懵了好一会儿,总算看清楚这突然出现的家伙是谁,她登时热气直冲天灵盖:“孟清淮你干什么!” 她这一喊比秦璋的拳头管用,孟清淮立马停住了动作,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看向她,仿佛在操场的路灯下闪着水光:“他欺负你……” “……”苏韵对他无语透顶,撞开他,弯腰去扶秦璋起来,眉眼间难掩关切:“学长,有没有伤到哪儿?” 伤倒是没伤到,秦璋喘了几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他倒也没想到,和心上人心意互通之后第一次约个会,能搞成这样。 苏韵显然已经意识到什么不太妙,她见秦璋嘴唇发紫,立马去找他身上的药:“学长,药,药在哪儿?” 秦璋的手冷得要命,苏韵赶忙找出药喂给了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才见好。 周围聚拢了一小圈人,苏韵搀着秦璋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我平时不这样……已经好久没犯过病了。”秦璋还在试图找回自己的面子,苏韵连连点头:“那更要去医院瞧瞧。” 秦璋看向不近不远地站着的人,将视线移向苏韵:“所以他是……” 孟清淮此刻俨然也意识到自己又闯了祸,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话也不敢说一句。 苏韵搀过秦璋:“先别管他了,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吧。” 两人离开,剩下的人都打量着孟清淮,秦璋的室友闻声赶来,在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把孟清淮围了起来。 孟清淮想要跟着苏韵一起,被他们拦住,路姚远上下打量了孟清淮一眼:“谁让你走了?” 孟清淮不想和他们纠缠,他闯了祸,要去给小韵道歉。 “让开。”他伸手去推搡一群人,却突地被按着肩膀拽了回去,后脑勺猛地磕在一旁健身的器材上,撞得他眼前发黑。 被秦璋打中的胃部在剧烈抽搐,疼痛早就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必须要走。 他不是故意的。 他以为小韵被欺负了。 小韵不可以误会他。 他想着快些去解释清楚,这群人却怎么也不让他走,孟清淮被缠得有些生气,情绪起伏不定,连带着呼吸也乱了。 在路姚远第三次拦住他时,他选择了动手。 这无疑是不明智的,打架很快发展成了单方面挨揍,少年从小到大都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没挨过什么打,更不太抗揍,不过被踢了几下,就吐了血。 夜深,学校熄灭了路灯,因此没人看见地上淅淅沥沥的几滩血迹,孟清淮蜷缩起身子,等到他们打累了,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飞快跑了。 “卧槽!” 他不要命似的跑,几个人竟然都没追上,学校里便有医院,孟清淮匆匆忙忙奔过去时,正好在医院亮堂堂的门口看见苏韵和秦璋出来。 他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有些忙乱地找到水池,洗干净脸上的血,脚步有些打飘地走到了台阶下面。 “小韵。”他凑到苏韵面前,没有在意秦璋打量的视线,而是有几分卑躬屈膝,见苏韵不搭理他,他几乎要哭出来:“我以为他在欺负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秦璋觉得他有些眼熟,蓦地想起什么:“你们俩原来认识啊?” 苏韵脸色五彩纷呈,最后不太情愿地承认道:“他就是我哥。” 秦璋看了一眼孟清淮:“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苏韵不太愿意承认,苏韵的这个哥哥,似乎脑子有些问题。 “都是自己人,小韵你别生你哥哥的气,是误会,我也没什么事儿。”秦璋说着,拍了拍孟清淮的肩膀,孟清淮听出来他是在帮自己说话,连忙跟着点头,感激地看了秦璋一眼。 这个男生是上次在校门口帮他的男生,他今晚是没有认清楚,才会动手。 他知道错了。 秦璋都不计较了,苏韵当然也不可能再计较,她拽了一下孟清淮的袖子:“你给学长道个歉。” 孟清淮如蒙大赦,非常郑重地冲秦璋鞠了一个躬:“对不起,请原谅我。” 苏韵几步上前,拉过孟清淮的手,对秦璋道:“我送我哥哥回去,学长你也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是真的不好意思。” 她拽着孟清淮朝校门口去,直到看不清后面的人了,她这才停住步子:“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可以来学校找我。” 孟清淮垂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下次,不会了。” 苏韵还在气头上:“我凭什么信你?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可信度?” 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办,他确实做错了事,苏韵见他沉默,又想起秦璋苍白的脸色,火大道:“滚回去,我这周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那周末……” “闭嘴!” 她把孟清淮拽到校外,二话不说就要回去,头 也没回,孟清淮有些呆怔地愣在校门外瞧着她的背影,突地伸出手揉了一下眼睛。 他在门口足足僵了半个小时,这才回过神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楼下诊所时,他没有顿足,他做了错事,活该疼一疼,不要再浪费钱买药了。 后脑勺被撞出来的一点血迹已经凝固,他浑浑噩噩地想要上楼,楼道的声控灯刚一亮起,他便在楼道口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洛文彬一眼认出了他,蹭的起身:“小淮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清淮的脑子虽不好,但苏韵提醒过他的事情他都记得十分牢靠,面前这个人,苏韵就提醒过他很多遍,是坏人,不可以靠近。 于是孟清淮拔腿就跑。 洛文彬微微一愣,三两步抓住了少年的衣领,他一身腱子肉,常年混迹社会的体格不是孟清淮能够对抗的,孟清淮被他拉扯得脚下踉跄,但还是用力地去推开他。 夜深,楼道里没什么人,洛文彬抬头瞧了眼没有监控的楼道,提膝踹了一脚:“你踏马老实点。” 喉咙里涌出一股腥味,孟清淮眼前霎时一黑,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洛文彬把他拖去了房门口。 男人恶狠狠地把他推到了门边,知道他不会拿钥匙开门,索性上手去翻孟清淮的衣兜,孟清淮被他那一脚踹得骨头几乎都要散架,没有支撑便软倒在地,眉眼间满是盖不住的痛色。 洛文彬没管他,找到钥匙便进了门,顺便把孟清淮拖进玄关,合上门。 孟清淮躺在玄关处,洛文彬在屋内翻箱倒柜:“苏韵的房是哪间?” 孟清淮的手在衣服里翻找,他要报警。 但他忘了,他的手机在按键时会响,洛文彬几乎是立刻便知道了他在做什么,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那是小韵买给他的。 孟清淮被他触了逆鳞,一口咬住了洛文彬的肩膀,要去夺自己的手机,洛文彬举起旁边的玻璃水壶便朝孟清淮头上砸去,两人厮打的声音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有人前来敲门,洛文彬忍无可忍,又怕孟清淮呼救,于是抓过一旁沙发上的枕头,捂住了孟清淮的脸。 孟清淮被他压在了沙发上,洛文彬脸上显出凶相,死死地捂着他,直到枕头后面的人不再动弹,呼吸声减弱,他才丢开枕头,脚步匆匆地撬开了苏韵的卧室。 “嗬……” 孟清淮倒在沙发上,头发凌乱,几乎全部被汗水打湿,洁白的沙发从他躺的地方开始,晕染出一圈一圈的血迹,哮喘药就在茶几上,他伸伸手就可以够到,但他现在浑身无力,氧气不足和失血过多几乎要令他的心脏停跳,他手里还握着从洛文彬那里抢回来的手机,凭借本能地去按那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小韵,救命。 苏韵刚洗漱完准备睡觉,孟清淮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其他室友已经休息,她还在气头上,反手便挂断了孟清淮的电话。 这一整个星期,包括周末,她都不会回去,她必须给孟清淮一点教训。 第5章 小韵,我头好疼 电话没有被接通。 洛文彬在卧室里翻到了苏韵的银行卡以及很少一部分现金,还有一块金牌。 光有银行卡,没用,他还需要密码。 傻子会知道密码吗? 从卧室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洛文彬瞟了一眼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 鼻尖飘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刚才是被孟清淮激怒了,这才不管不顾地产生了攻击性行为,洛文彬是知道的,这个傻子,不光脑子不好,身体也不太好。 要是真被自己砸死了,他岂不是又要被抓去蹲个十年八年? 怎么想都划不来,洛文彬几步跨过去,想瞧瞧孟清淮的情况,但在看见沙发上的一大滩血迹时,他自己的心先凉了一截。 “也没下死手啊……”洛文彬有点慌了。 孟清淮的一张脸白得有点发青,嘴唇颜色几近于无,这不止是失血过多,还有哮喘发作的原因。 但他好像还有意识。 洛文彬被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顺着孟清淮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桌上的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捞过那喷雾,塞到了孟清淮的嘴里。 少年几乎快要凹陷下去的胸腔重新回弹,像是起死回生。 洛文彬抹了一把汗,又在茶几下找来纱布,胡乱缠住了孟清淮还在渗血的头。 但这根本没有办法止血。 孟清淮躺在沙发上,因为失血过多,没有办法动弹,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在发晕,明明灭灭,仿佛黑暗会随时罩将下来。 好冷。 浑身都在,发冷。 洛文彬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看起来就愚蠢的老年手机。 孟清淮的大拇指在发抖,在已经丧失全部力气的情况下,他还在反复地按着拨号键。 洛文彬心头一个激灵,误以为这**崽子是在报警,他立马从孟清淮手里夺过了手机,定睛一看,备注“小韵”。 还好。幸亏孟清淮脑子不好,遇到事情只知道找苏韵。 苏韵还没接,怕是已经睡了。 但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他不敢杀了孟清淮,但又怕孟清淮恢复过来把事情和苏韵一说,苏韵可不是吃素的,到那时他洛文彬只有吃不了兜着走,洛文彬左思右想,还是得从这个傻子身上下手。 他半蹲到沙发上,把孟清淮扶正。 少年的身体歪歪斜斜,像是没有力气找到一个支点,胸口喘着粗气,瘫软地靠在沙发上,眼神几乎在发灰。 洛文彬瞧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发现不对,于是拆了绷带,给他抹了止血的药。 终于,血流得不那么快了。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浑身都是血迹脏污,像是破损到失真的陶瓷,苍白的肌肤像是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洛文彬满脸凶相:“把这张银行卡的密码告诉我。” 孟清淮根本就不知道苏韵的密码。 胸口闷窒,浑身发冷,他微微摇头,洛文彬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沙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溜了起来:“你说不说?” 骤然的身体抬高令孟清淮闭了闭眼,胸腔里发出拉破风箱的声音。 即便他知道,他也一定不会告诉洛文彬。 他死也不会背叛小韵的。 这么想着,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点力气,孟清淮一口咬住了洛文彬的手背,洛文彬吃痛,一把甩开他。 孟清淮咚地一声砸到地上,身体蜷缩起来,疼得小声呜咽。 洛文彬又在房子里搜刮了一圈,把银行卡给苏韵丢了回去,找到的现金全部拿走,顺便带走了那块金牌。 他颇为晦气地瞧着地上的傻子,踢了他一脚。 洛文彬知道他听得见,凑到他耳边:“我这次只来找你,你要是把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情告诉苏韵,我下一次就直接找她。” 少年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微微一缩,苍白干裂的嘴唇小幅度地颤抖:“不……” “不想我去找她麻烦的话,今天的事情就谁也别说,你要是敢和苏韵提一个字,我可保不准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洛文彬说完,撂上了防盗门。 孟清淮的手因为失血和缺氧抖如筛糠,他哆嗦着去摸手机,凭借着本能,又给苏韵打电话。 苏韵烦不胜烦:“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还打什么电话?” 孟清淮看见手机接通,耳朵边嗡嗡的,没有听见苏韵的这一声抱怨,他费力地把手机贴到了耳朵边,颤声道:“小韵,可不可以回来一趟。” “回什么回?我明天要上课了!”苏韵想到孟清淮今晚的所作所为就来气,秦璋本来就身体不好,要是出了什么好歹,苏韵想都不敢想。 她心疼秦璋,连带着,对孟清淮就几近恶劣:“我要睡了,挂了。” “不要。”孟清淮孱弱的嗓音低得几不可闻,他苍白的骨节死死地握着手机:“小韵,我不舒服,你可以回来送我去医院吗。” 苏韵皱眉:“你哪儿不舒服?” “小韵,我头好疼。” “头疼就吃止疼药,止不住自己去看医生,你多少岁了还要我送你去医院?” 苏韵根本不想管他。孟清淮根本没有头疼这个毛病,多半是在无病呻吟,或者是撒谎把自己骗回去。 他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因为知道生病的时候,苏韵会对他心软,所以他也会为了留下苏韵而装病。 苏韵撂下电话,隔壁床的林夕突然问她:“和谁打电话呢?态度这么不好。” “没谁,一个朋友。” “这朋友惹到你了?” 苏韵往床上一躺:“对,他就是惹到我了。” 翌日,苏韵起床打开手机,孟清淮没再给她打来电话,她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讨厌孟清淮,但这是分场合的。 在家里,她不讨厌他,但如果他出现在学校里,那就另当别论了,遑论昨天他还打了秦璋,苏韵真是讨厌死他了。 苏韵一早上课,就和秦璋见了一面。 两人的课程教室正好挨着,苏韵见他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秦璋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一点好笑:“你把我当什么呢,没那么弱。” 两人聊了一会儿,秦璋突然道:“倒是你哥哥,昨天路姚远他们说和他打了一架,他好像撞到头了,应该没什么事吧?” 苏韵微微一愣。 撞到头了吗? 但昨天在校门口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哪怕真是撞到头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上完课,回宿舍午休,所有人都吃完饭准备上床眯一会儿,只有苏韵握着手机在阳台上转来转去。 她想了半天,还是别扭占据了上风,没有给孟清淮打电话。 说了一周就是一周。 她这一周绝对不会去主动联系孟清淮。 一周过得很快,苏韵加入了摄影部,课间没事儿就朝部门办公室跑,美其名曰是去和前辈们学学习,实际只是为了和秦璋见面。 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很快,苏韵就把和孟清淮的矛盾抛去了脑后。 直到周六的来临。 秦璋约她去看江城的一场花艺展。 为了邀请苏韵,他托人买了好几张票,把苏韵整个寝室的人外加他寝室的人都叫上了,苏韵压根没有拒绝的理由,答应了下来。 秦璋多给了苏韵一张票,让苏韵把孟清淮也带上,但这种场合,苏韵并不想让孟清淮参与。 周五晚上,她给孟清淮打了电话。 周六不回去,这件事情她总要和他说一下。 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苏韵第一声就是:“我明天不回来。” 孟清淮接到电话的欣喜刹那消逝,他唇色白惨惨的,无意义地张了张,最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韵还在生我的气吗?” 少年说这话时,有些气喘,护士过来给他换水,顺便给他调高了床位。 “没生你的气,明天我和秦璋去约会,已经约好了总不能放人鸽子。” 孟清淮听得仔细,因为苏韵说没生气而高兴,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他这一周,没有去打扰小韵,就是因为害怕她又生气,周末见不到她。 但他明明都已经听话了,为什么两天的时间还是要被扣掉一天。 他小声对着电话里说:“去哪里约会啊?” 苏韵没有瞒着他,和他报了地名,她料想孟清淮也不知道。 第6章 天黑之前回来 和秦璋交往的事情,两个宿舍的人都不知道。 直到周六这天去了展区,何豆豆和梁筱涵两个人都还一脸猥琐地打趣林夕,认为秦璋是对林夕有意思。 林夕看破不说破,在排队坐游园车的时候,专门换了换队形,让苏韵和秦璋坐上了前一辆车的最后两个位置。 何豆豆和路姚远俩人租了一辆自驾的脚蹬车,也过二人世界去了,八个人转眼剩下四个。 “筱涵,你们喝水吗?”排队的人很多,一趟车基本要等十几分钟,林夕问了一声,打算去商店给他们带水。 园区商店距离排队等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两个男生打算自己跑一趟,让林夕在这儿等着,但林夕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俩人的自告奋勇,离队就朝商店去了。 她看见了一个人。 孟清淮身上套了一件双层长袖夹克,在短袖短裤的人群中非常惹眼,他正在商店外面的饮水机接水,林夕走过去,从他旁边经过,状若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水杯一下被打翻,温热的水淋了他一手。 “抱歉抱歉。”林夕递给他纸,孟清淮顺手接过,擦了擦手上的水,抬起眼来看林夕。 林夕故作惊讶,捂嘴:“哎?是你啊?”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一字肩短袖,高腰牛仔裤,头发本来是随便束着的,但在刚才过来的时候,特意扯掉了发圈。 上一次被这个男的用那种拙劣的借口拒绝了,她心里有气。 “没关系,不过,我们认识吗?” 林夕脸色一僵,眉毛诧异地挑起,孟清淮说了这么一句,重新又去拿饮水机旁边的纸杯,准备接第二杯水。 林夕默默咬牙。 装什么装? 她长得很没有辨识度吗? 玩欲擒故纵? 可恶。林大美女就没遇见过见了自己一面能记不住的男的,她瞟了孟清淮一眼,懒得抛媚眼给瞎子看,转身进了便利店。 买完水再出来的时候,孟清淮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正和着温水在吃药。 林夕视线飘过,在他的手背上,看见了拔针之后的胶布。 这人……像是刚从医院出来啊。 关她什么事?林夕准备直接回园区,孟清淮突地站起身,跟上了她。 走了几步,发现这人真的是在跟着自己,林夕转过身:“你跟着我干嘛?” “我要去买票。” 孟清淮指了指售票窗口,林夕一愣,看他:“这售票窗口就是个摆设,票是在网上抢的,这儿买不到票。” 孟清淮微微发怔,理解了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可以进去。” “你没提前了解过?那你来这儿干嘛。” 花艺展举办的地方算是比较偏的了,从城区过来要费好一番功夫。 “我来找人的。” “找谁?”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问题,回答当然是找朋友或者找家人这样笼统的词,但孟清淮说的是:“找小韵。” 林夕总算发现他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但他那张脸模样好看得似乎可以让人忽略掉很多问题,林夕一时没有意识到这股不对劲是什么,只是反问了一句:“小韵?不会是苏韵吧?” —— 苏韵没有想到,多出来的那张票,最后还是落到了孟清淮手上。 她和秦璋游园游到一半,在途径点等其他人过来一起吃午饭,梁筱涵一群人都来了,只剩林夕。 “林夕哪儿去了?” “说是去买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朋友,让我们先吃着,她马上过来。” “朋友?” 苏韵正好奇林夕遇到了什么朋友,林夕带着孟清淮出现了。 苏韵坐的位置正好看见他们过来,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 孟清淮也愣了一愣,他远远地看见苏韵旁边围了许多人,突地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回走。 林夕一愣,伸手去拉他:“你干什么?你不是找——” 孟清淮心脏剧烈跳动,一种做错事的恐慌感一瞬间笼罩了他,他慌张地把林夕甩开:“你别碰我,我不去了。” 小韵和这么多朋友待在一起,他不能过去。 不可以。 小韵会生气,生气了,明天可能也见不了面了。 孟清淮拔腿就跑,林夕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苏韵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她看向孟清淮的背影,问林夕:“你朋友?” 林夕茫然:“不是啊,他说他找你啊,我就带他进来了。” “找我?”苏韵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啊,我不认识他啊。” 孟清淮并没有走太远,听到苏韵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喘不上气。 为什么小韵要说不认识他呢? 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头好晕,医生说的撞击后遗症好像更严重了。 林夕还要再说什么,苏韵道:“可能是同名同姓吧,走吧,吃饭。” 吃过饭,苏韵借口要去上厕所,找了一个地方给孟清淮打电话。 “你找过来干什么?” 孟清淮的声音很小,答非所问:“小韵,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回 去。” “你不听话?” 孟清淮不应,只说:“我要跟着你。我不出现可不可以,就偷偷地跟着你们。” 苏韵背后冒起一阵鸡皮疙瘩:“孟清淮,你发神经啊?你跟着我干什么?” 孟清淮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真的不会被发现的,我不可以跟着你吗小韵,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等你。” 苏韵不在的时候,他只能待在家里玩拼图。 在医院的时候,连拼图也没得玩,只能发呆。 很无聊。 “不可以。”苏韵不留情面,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立马把他甩开的冲动:“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回宁县去,我平时要上学,根本没时间陪你,你当时就不该死缠烂打地要跟来。” 一听苏韵要赶他走,孟清淮默默地闭了嘴,苏韵再次催促他:“现在就回去,立刻,马上,别在外面乱溜达。” “为什么我不可以。” 孟清淮犟起来的时候,挺难对付。 他那个一根筋的脑子很难说得通,非要别人给他一个理由,但苏韵的理由又哪里能够和他说。 她没有什么苦衷,只是觉得他丢人罢了。 苏韵不再和他来硬的,沉默片刻后,她放软了声音:“小淮,你现在回去,我晚上回来和你一起吃饭,下周一我也没课,周日和周一都在家里陪你行不行?” 她是骗他的。 她周一的课满满当当,不可能抽得出空陪他,但至少现在,先把他骗回去好了。 她实在是讨厌这种孟清淮阴魂不散缠着她的感觉。 把孟清淮骗走后,下午,她给孟清淮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贺阿姨,我想和你说一下小淮的情况。” “我现在每天都要去上课,他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而且他不太听话,总是会一个人出门,这边的环境他也不熟悉,我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情。” “要不……我还是送他回去吧。” 贺燕又何尝不担心:“但是小韵,你不在他身边的话,他可能又要闹绝食。” “贺阿姨,小淮总是要长大的,他如果真的闹绝食的话,我到时候可以给他视频通话劝劝他,你们也可以给他找一下其他的玩伴,总之,他不能再这样和我走得太近了,我们都成年了,两个人住在一起……不太好。” 贺燕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尽管她十分希望小韵能够一辈子陪着小淮,但这是不可能的。 苏韵对孟清淮,没有那种意思。 贺燕只能答应。 有了贺燕的允许,苏韵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和秦璋他们看完展,一群人说要去聚餐,她抱歉地拒绝了,回到租的小区时,孟清淮已经把所有的菜都备好,苏韵刚一回来,他立马开始炒菜,一边炒菜一边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看苏韵,眼睛弯弯的:“小韵,我今天晚上做土豆排骨哦。” 苏韵走进厨房:“小淮,我和你说个事儿。” 孟清淮应该已经准备了很久了,额角有亮晶晶的汗,苏韵怀疑他这一周都没有好好怎么吃过饭,很明显地消瘦了下去,眉眼间莫名地掺杂着一点疲态。 “什么事?” 苏韵道:“明天我们一起回宁县。”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苏韵刚拿把他送回宁县这件事来威胁过他,他一听回宁县,下意识地抗拒,苏韵及时安抚他:“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正好放假,我们回去看一下你爸妈还有我奶奶。” 听她这么说,孟清淮没再有疑虑,只是和她确认:“那我们看完家人,后天早上就回来。” “行。” 吃过晚饭,苏韵突然又问他道:“今晚想和我一起睡吗?” 孟清淮受宠若惊:“可以吗?” 苏韵道:“当然可以,今晚睡我房间吧。” 吃过饭,苏韵洗碗,孟清淮很快洗完澡,躺到了苏韵的床上。 他本来想要等苏韵一起睡觉,但苏韵一直在卧室外面收拾,孟清淮不知道她在收拾什么,听着她走路的声音,倦意袭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去高铁站的路上,苏韵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 “不是只回去一天吗?为什么要拿行李箱。” “给家里人带了一点东西。”苏韵敷衍他敷衍得毫无水平,但孟清淮非常好骗。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已经被苏韵清空了。 回到宁县,孟伯远和贺燕开了车来接他们。 刚一看见孟清淮,贺燕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又瘦了啊?” “没瘦。”孟清淮生怕他们觉得自己在江城过得不好:“我在小韵那里玩得很开心,胃口也很好。” 贺燕哭笑不得,带他们去餐厅吃饭,孟清淮全程心情都挺好的,吃饭的时候,见苏韵对桌上的焗龙虾感兴趣,他小声地问贺燕:“妈妈,你会做焗龙虾吗?” “家里阿姨会做,怎么?” “我要学。” 孟清淮除了拼图这个爱好,剩下的唯一爱好应该就是做饭了。 但会做的也就那么几道菜,全是苏韵喜欢吃的。 贺燕答应了他:“行。” 吃饭的时候,贺燕似乎没什么胃口,苏韵看她没有沾一点油腻,似乎一碰到油腻的东西就犯恶心。 孟叔叔也和平时不太一样,两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挺喜气的。 吃过饭,苏韵要去看奶奶,孟清淮跟着爸妈回别墅,和苏韵分开前,他还特意问了苏韵几点回来。 苏韵把行李箱交给了贺燕,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天黑之前回来。” “要去这么久吗?”孟清淮一听她要在奶奶那儿待上一整个下午,有一点焦躁,就要下车和她一起,贺燕一把拽住了他:“你别老缠着小韵,小韵也有自己的事情。” 孟清淮被贺燕数落了一通,但还是认死理:“可是一下午也太长了,小韵答应了我,这两天要和我待在一起的。” 孟伯远道:“好了好了,小韵会尽量快一点回来的,两个小时可以吗小韵?” 苏韵看了一眼给自己打掩护的孟伯远,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向坐在后排的贺燕,贺阿姨的小腹,似乎有一点鼓起,是长胖了吗? 孟清淮依然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车窗都关上了,他还在给苏韵做再见的手势,苏韵愣愣地看着那辆黑色奥迪开走,有些出神。 算了,小淮已经18岁了,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闹。 她转身,坐公交去了县城外的奶奶家。 这些年,孟伯远和贺燕提过很多次让她老人家搬到孟家来住,但她一直不愿意。 她总觉得,苏韵寄人篱下,是不好的。 更何况,那家人还有一个儿子。 这些年里,乡下不是没有人嚼舌根,说得好听点的是说孟家感恩,把苏韵当亲生女儿看待,说得不好听的,便是说孟家父母怕自家傻儿子讨不到媳妇,于是才养着苏韵。 她不想这样,但她自己年老体衰,根本给不了苏韵更好的生活。 苏韵这次回来,没有提前通知她,公交到站时,老人家还在门前的地里除草。 “小韵?你怎么回来了?” 苏韵推着她朝屋里走:“你干嘛啊,又在种你那地,不是说腰不好不种地了吗?” “闲得慌啊。”老人被推进了屋,眼神在苏韵身上打转:“你一个人回来的?小淮不是跟着你追去江城了吗?他没回来?” 苏韵进门就拿起堂屋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回来了啊,我就是送小淮回来的。” “送他回来?”林芳伸出皱皱巴巴的手理了理苏韵的鬓发:“啥时候走?他还跟你走不?” “不了,我这次把他送回来就不带上去了,我明天还要上课呢,今晚就要走。” “专门送他回来的啊?”林芳道:“那孩子又生病了?” “没有。”苏韵道:“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奶奶你不也说吗?别人都嚼我舌根,我都这么大了,以后也该谈恋爱了,还老是和小淮待在一起也不像话。” 林芳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倒是个好孩子,不过确实一直缠着你也耽误你,那你送他回来,他能答应?” 苏韵跟着叹了口气:“答不答应他都得答 应了,我把他骗回来的。” 第7章 你胃痉挛? 孟清淮脑子有缺陷,性子又温吞,按照正常情况,在班上被人欺负是在所难免。 但小学,初中,苏韵一直和他在同一个班,哪怕高中分班时没有分到一起,苏韵也主动去找了老师,把她调去了孟清淮的班级。 哪怕教学质量差一点,班级氛围坏一点,她也不在乎,她讨厌别人欺负他。 在父母没有办法护着孟清淮的那些地方,那些占据孟清淮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和苏韵待在一起,都是苏韵在护着他。 十来年里,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 苏韵本以为,自己在坐上高铁之前,一定会收到孟清淮打过来的质问电话。 但直到她到达江城,都没有收到。 是被孟叔叔和贺阿姨劝住了吗? 似乎本应该松一口气,但回到租的房子,看到那空荡荡的房间,苏韵心里却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 说到底,这么多年,她也没有离开过孟清淮。 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她既然决定好了,那么就应该在江城开启崭新的生活。 房子才租一个月,房租却已经交了半年,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只能放在那里空置。 苏韵当天便回了学校。 林夕一见到她,就开始主动和她打听周五的事情:“你真不认识那个男的?” 苏韵看她古怪得很:“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情做什么?” 林夕耳根子一红:“干嘛啊,我就问问。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 苏韵:“哪里奇怪?” “为什么要和你说?”林夕轻哼一声:“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苏韵懒得和她多嘴:“爱说不说。” 真不让林夕说了,林夕又憋不住。 她平时在外人面前的高冷都是装出来的,和苏韵待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有些时候其实挺密的。 林夕道:“长得倒是挺在我审美点上的,虽然看起来病秧秧的,不过是真好看,你知道的,我就喜欢这种男生,你要是真认识他该多好,你还能给我搭个桥,你不知道这男的有多高冷,我都遇见他两次了,两次都没加上联系方式,这家伙硬说自己没微信。” 孟清淮高冷,这真是苏韵今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不过,林夕居然看上了孟清淮。 她知道孟清淮的情况吗? 像她这种天之骄女,会喜欢一个智力不健全的男生吗? 一定不会的,苏韵想。 不管是谁,在面对孟清淮的时候,应该都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 苏韵彻底地住进了宿舍,每天和舍友同进同出,偶尔和秦璋约会,偶尔又做一做兼职。 她很小的时候就有写东西的意愿,高中的时候,已经可以在网上接一些单子。 现在上了大学,时间空闲下来,写作这个爱好更是慢慢地捡了起来。 时间充裕,生活丰富,感情稳定。 秦璋和她幻想中的秦璋没有任何区别,他阳光帅气,温柔体贴,同时不乏幽默,和他待在一起,苏韵感到舒服。 而所有得知她在和秦璋谈恋爱的人,无一不感到羡慕。 少女的虚荣心从恋人的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很少去想起孟清淮。 又或许,并不是她不去想他,而是她知道,他就在那儿,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回去。 正式开课的一个月嗖地一下就过去了,转眼步入十一月份,天气渐冷,换季的时候,秦璋不幸流感中招,但不想苏韵知道,于是瞒着苏韵。 苏韵连续几天约他吃饭都被他搪塞过去,苏韵也察觉到不对劲,找他室友一打听,才知道这人是去医院吊水了。 得知秦璋生病,苏韵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孟清淮。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落叶的季节,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孟清淮也容易生病。 不知道今年怎么样了。 一个月已经过去,宁县那边杳无音信。 从五岁起,这应该是她各种意义上和小淮分开最久的一次。 苏韵回到出租屋,给秦璋炖了一些流感期间能吃的东西,打包带去医院看望病号。 她出现时,秦璋正靠在床头睡觉。 苏韵摸了摸他正在输液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冷冰冰的,苏韵刚一碰上去,他就醒了。 见到苏韵是意料之外。 秦璋半点不想自己这副样子被苏韵看见,苏韵哪能猜不中他的心思,把食盒放到床头,也不说什么话去打击这家伙的自尊心了:“秦老师,你是真能憋啊,啥也不说,是不是啥时候偷偷分手了也不会通知我这个女朋友一声?” 秦璋唇角一扯,见事情败露,也不瞒着她了,扶着床榻坐起来,半死不活地朝床头一靠:“你还说这种话啊,好姐姐,心疼心疼我这个病号吧。” “呵。别装。”苏韵伸手,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掐,秦璋吃痛,苏韵道:“给你个教训。” 秦璋歪过头,看她:“带什么来了?” 苏韵把食盒打开,对着那一坨糊状物沉默了片刻,就要拿去扔掉,秦璋拦住她:“别别别,别浪费!这不挺好的吗。” 苏韵眼角抽搐地看着他:“你……确定?” 秦璋面不改色地吃掉了她煮的东西,并且给予了苏韵高度评价:“卖相一般,但味道绝了。” 苏韵将信将疑,秦璋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要尝尝吗?” “不要——”苏韵张嘴拒绝,秦璋找准时机,一勺子塞进了她嘴里,苏韵脸色一变,幽怨地盯着他。“好难吃。” 秦璋犯了贱,心情颇好:“哪里难吃了,明明就很好。” 苏韵怀疑他味觉丧失。 只当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后面又连着给他带了好几天的饭。 等到秦璋的病彻底好转,没过多久,很快步入了期末周,苏韵忙考试和作业忙得没个空闲,考完最后一门课程,大一第一学期画下句号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回家过年!” 苏韵秦璋和林夕都要回宁县,三人索性订了同一天的高铁。 到达宁县时,三个人本来打算先找个地方吃一顿,但苏韵刚一出地铁,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她还没反应过来,车门打开,贺燕从车上下来,笑吟吟地冲她招了招手:“小韵,这儿!”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左右。 这会儿是一月份,正是最冷的时候,即便贺燕穿得厚,也能看出来她的腹部大了一圈。 她怀孕了。 这个认识像是猛地一下敲在了苏韵天灵盖上,她甚至听不清身边的秦璋和林夕在说什么,脱口而出:“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 苏韵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孟伯远替她把行李装到了后备箱,贺燕笑着给她拉开了车后座的门:“走吧。要不先去奶奶那儿?” 车后门打开,后座空无一人,苏韵愣了愣,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了捏,问道:“小淮没来啊。” 贺燕拉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到了后座:“早上叫他过来了,他不来呢。你这次回来,怕是要哄一哄他了。” 贺燕说得轻快,苏韵便觉得,孟清淮那边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可能就是因为苏韵骗了他而有一点生气,但至少没有闹绝食或者生病之类的。 三个人先去了一趟奶奶家,把奶奶接到,一起回别墅。 在车上,林芳一直在和贺燕说怀孕的事情,让她怀孕了就先把生意放一放,生孩子才是要紧事。 两人针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聊过来又聊过去,仿佛所有人都很期待它的降生。 只有苏韵越听越烦躁。 她冷不丁问贺燕:“贺阿姨,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贺燕温柔笑道:“做了检查了,是男孩呢,而且医生说很健康。” 很健康三个字像是一根针,扎中了苏韵。 她问道:“小淮知道吗?有弟弟的事情。” “知道呀。小淮很期待弟弟呢。” 也是,孟清淮那个笨蛋,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会给他带来什么。 孟清淮的智力一直是孟叔叔和贺阿姨心头的一根刺,这些年,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生养新的孩子,但一直没动静。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皆大欢喜的事情,但苏韵半点高兴不起 来。 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个家里,她的立场,始终是站在孟清淮一边的。 奥迪在别墅门口停下,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到了二楼。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少年蜷了蜷身子,用被褥蒙住了头,躲在黑漆漆的环境里,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听见噔噔噔的爬楼的声音,是他熟悉的脚步。 苏韵咚咚咚敲响了他的门,在外面喊他:“小淮我回来啦!” 房门没有被打开,苏韵道:“我直接进来了哦。” 她伸手去按门把手,门却好像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这很反常。 这么些年里,孟清淮从来不锁门。 苏韵暗暗觉得情况没有贺阿姨说得那么轻松,她把孟清淮骗回来,又晾了这么多个月,孟清淮一定是生气了。 “小淮,我给你带礼物了哦,你不打算出来看看吗?” 苏韵给他带了一套超高难度三维立体拼图,复杂程度至少可以拼一个月。 但孟清淮还是不开门。 苏韵一脑门靠上了门板:“小淮啊,你是睡着了吗?” “你再不开门的话,拼图我就拿去送给隔壁的小朋友咯。” 她话音落地,面前突然一空,房门被打开,苏韵重心不稳扑了进去,踉踉跄跄地砸进了少年的怀里。 孟清淮没有料到她靠在门上,被她这么一扑直接扑到了地上,苏韵下意识护住了他的头,但孟清淮还是发出了一声痛哼。 苏韵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压住了他的肚子。 “胃疼?”苏韵着急忙慌爬起来,伸手去拉他,孟清淮没有碰她的手,自己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屋里有暖气,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那以前还算合身的衣服此时挂在他的身上,像是买错了型号。 他脸色苍白如纸,垂着眼睛没有和苏韵对视,但苏韵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这几个月,过得不好。 “是不是胃疼?”苏韵又问了一遍,依然没有回音,孟清淮错开她,直接出门,苏韵连忙伸手去拉他的手,却被冻得撤开了。 “怎么冷成这样?”她重新去抓孟清淮的手,少年躲开她,她也不强求,走进他的卧室,轻车熟路地找出来一件长羽绒服:“穿上。” “冷还不知道多加衣服?”苏韵看他跟个木头人似的,也不接自己递给他的羽绒服,索性把羽绒服朝他身上套:“穿上,再装哑巴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她给他穿衣服,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伸手就从毛衣下摆钻了进去,摸到了那冷硬跳动的上腹。 “你胃痉挛?” 孟清淮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肚子里的绞痛几乎要让他原地晕过去,额角布了一层冷汗,苏韵察觉到他状态不对,连忙去搀他,却被孟清淮推开了。 “不要你管。” 他推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用力,嘴上说的是不要你管,但是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苏韵假装没看见,往后退开一步:“哦,那不管你了,我回奶奶家去了,以后也不来了。” 她转身准备下楼,心里默念着数,一般来说,数到第五个数,孟清淮就会服软了。 一,二,三,四,五…… 苏韵没听到孟清淮服软的声音,只听到了一声咳嗽。 紧接着,是苏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喘气声。 第8章 人不呼吸就死了 孟清淮一只手掩着嘴,另一只手拽着胸前的衣服,脸在一瞬间失了血色,肉眼可见地呼吸困难,频率急促。 苏韵没想到他会突然哮喘发作,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拔腿朝卧室狂奔,飞快找到气雾剂。 “吸气,小淮,快点。” 情绪激动的时候,孟清淮的哮喘会急性发作,非常危险。 这几秒钟,苏韵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她按下喷嘴,孟清淮却根本没吸气。 “你干什么!”苏韵大喊。 孟清淮嘴唇因为缺氧发紫,抖着手来扯苏韵手里的气雾剂,明明已经缺氧缺到浑身冒汗发抖,胸腔全是哮鸣音,但他居然拒绝吸气。 因为自己刚才的话吗? 苏韵的声音忽然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开玩笑的,我不回去,小淮,我就住在这里,哪也不去。” 她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甚至没有经过本人的同意,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半个小时后,孟清淮看起来有一点手足无措,急得绕着苏韵转圈:“小韵,别哭了,我,我给你做杨枝甘露好不好。” “不要杨枝甘露呜呜呜,孟清淮你干什么啊!你和我闹脾气也不是这么闹的啊!” 少年还白着一张脸,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疼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我没有,没有闹脾气。” “那你说不要我管呜呜呜呜呜呜。” 孟清淮蹲在她面前,把她抱进怀里,拍她的背:“爸爸妈妈说,不要总是麻烦你。就是因为我老是麻烦你,你才把我送回来的。” “这和你刚才不吸气有什么关系???”苏韵提到这个又要大哭特哭:“都难受成那样了你为什么不吸气!你把我都吓死了!” 孟清淮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摸了摸胸口:“小韵,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说以后都不回来了,我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就不想要继续呼吸了。” 他这话把苏韵差点吓晕过去:“你说什么胡话。” 孟清淮歪过头:“不是胡话,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不能这么想!”苏韵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人不呼吸的话就死了。” “死了?像书里写的那样睡着了吗。” “比书里写的吓人多了,死了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看不见,听不见,思想消失不见,什么都没了。不仅看不见我了,连你爸爸妈妈你都看不见了。” 孟清淮双手搭在膝盖上,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问苏韵:“那我没有见到你的日子,是不是就是死掉了一半。” 苏韵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突地被他逗笑了:“什么啊,哪有死掉一半的说法。” 孟清淮看着她的笑,有些愣愣的。 他本来以为,小韵还没有原谅他,因为他伤害了她的朋友。 但小韵笑了。 是不是……不生气了。 “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哮喘是很严重的病知不知道,你想要多见我几面呢,就要养好你这小身板啊。” 孟清淮还是懵懵地点头。 “胃还疼吗?”苏韵问他。 “有一点。” “躺床上去。” 贺燕上楼叫这俩人吃饭时,看见的就是孟清淮躺在床上,衣服卷起来,苏韵跪在旁边给他揉肚子的画面。 她走进卧室,问道:“怎么了?” 苏韵手法娴熟:“他胃痉挛,我给他揉一下。” 孟清淮看起来还是疼的,贺燕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孟清淮抿着嘴不说话,贺燕叹了一口气:“我去煮粥,等会麻烦小韵你下来给他端一下,他今天胃不舒服的话,就不让他吃别的东西了。” “好的贺阿姨。” 贺燕出门,苏韵突地弯下腰,小声地问孟清淮:“你马上要有弟弟了,你高兴吗?” 孟清淮因为胃疼,眼睫毛湿乎乎的,眼珠子像是被水洗过似的,可怜又清澈:“嗯,高兴。” “你不怕到时候爸爸妈妈只喜欢弟弟,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会只喜欢弟弟?”孟清淮不太理解苏韵的担忧:“我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啊。” 笨蛋。 苏韵叹了一口气:“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贺燕很快煮好粥,苏韵端了上来,孟清淮还没有虚到吃不了饭的地步,于是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把饭吃了。 吃过饭,苏韵回自己卧室整理行李,孟清淮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她:“小韵,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应该是在说秦璋的那件事情,苏韵摇头:“没有啊,我早就没生气了。” 她话音一落,孟清淮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过完年,我们就可以一起回江城了对不对。” 苏韵挂衣服的手一顿:“不可以。” 孟清淮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还搭在腹部的手稍稍收紧,忍住了那突如其来的抽痛:“可是妈 妈说,只要我这几个月不去打扰你,等你气消了,我就可以回去的。”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几个月没闹。 “我已经把房子退掉了,我现在住在宿舍里。”苏韵半点也不打算给他希望,一口把任何可能性都掐死:“而且,就算你再搬去江城,我也会把你送回来的。” 孟清淮嘴唇张了张,哑然地看着她,眼眶说红就红。 “哭也没用。” 苏韵自顾自继续收拾衣服。 孟清淮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忽地,在苏韵收拾好最后一件衣服准备关上衣柜时,他开口道:“小韵是不是有了新的朋友,所以不需要我了。可是小韵,我会做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你的朋友他们一定都不会做的,我知道你——” “不需要啦。那些东西都可以买到的啊。”苏韵无所谓地嘟囔:“又不是不可取代。” —— 回来的第一天和孟清淮说清楚之后,孟清淮没再提要和她一起回江城的事情。 也没闹脾气,看起来还算正常。苏韵松了一口气。 苏韵回宁县之后,莫名地又捡起了以前每个寒暑假的习惯,晨跑。 由于她大清早要出门去晨跑,起得很早,早到阿姨还没有开始上班,因此,孟清淮六点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做两人份的早饭。 孟清淮有哮喘不能跑步,但还是陪苏韵去江边,他在江边的长椅上坐着等苏韵沿大桥跑完一圈回来找他,两人在江边逛一逛再一起回家。 回家后,他总是缠着苏韵陪他一起拼图。 但苏韵觉得拼图游戏无聊,往往只是坐在他旁边玩手机,并不会真的上手。 孟清淮便也就一个人玩。 —— 除夕前一天,深冬的早晨,寒气重得很。 苏韵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系的套装,毛茸茸的,看起来并不适合运动。 两人走到大桥,苏韵掏出几张现金拿给孟清淮:“可以了小淮,我去跑步啦,你在这里等我哦,我今天要跑挺久的,可能要锻炼一上午,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附近吃饭,别饿着自己啊。” 秦璋这几天一直在家里忙着招待亲戚,今天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空,小情侣抓住机会,准备约会一天。 孟清淮没有怀疑苏韵:“好的小韵,锻炼身体要注意安全,今天雾很大。” “好的好的,不和你啰嗦了,我走了。” 苏韵转身就跑,跑出十来米后,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长椅上的人。 孟清淮坐在那儿,几乎只剩一道影子。 白茫茫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身体轮廓,但他应该是面向她的。 看见苏韵转过头来,他还朝苏韵招了一下手。 她很快和秦璋汇合。 哪怕已经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但几天不见,再看到秦璋那张脸,心脏还是会砰砰直跳,反复确认和这个人的关系。 跟做梦一样。 十八岁的小情侣在一起,压马路都火热。 “你说你和你哥哥一起出来的?他人呢?” “啊……我让他在江边等我呢,不过我们应该也不能待太久,中午我就得回去了。” “你哥哥挺粘人啊。”秦璋随口评价:“他是不是对你很好?之前还因为我非礼你要揍我。” 苏韵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秦璋。”苏韵突地喊他名字:“我和你说一件事情吧。” “是要说你哥哥的事情?” 苏韵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之前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这个哥哥,脑子不太好。” 秦璋确实看出来了。 和孟清淮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了。但后来因为苏韵一直没有主动提,他也就没有主动去问。 他了解少女的自尊心,一些事情,她不主动说,他是绝对不会去问让她难堪的。 苏韵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早了,我们在一起也才没多久,但是我觉得,不管是出于对这份感情负责还是对你负责,我都应该把我的家庭情况和你说清楚。” 秦璋表情很平和:“你说。” “我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妈跟人跑了,因为一些事情,这些年里,是孟清淮的爸爸妈妈一直在资助我上学,我算是……他们家的养女。” 秦璋默了默,问她:“几岁?” 苏韵没反应过来:“什么几岁?” “爸妈离开的时候,你几岁?” 苏韵一愣:“五岁。” 秦璋没吭声。片刻才问:“他们为什么资助你?” “因为我小时候救过孟清淮一命。他们一家后来都对我很好。” “你后来一直住在他家里吗?” “嗯。”苏韵决定老实和秦璋一次性说清楚:“小淮心智和七八岁的小孩子差不多,我从小就和他住在一起,虽然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他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 “小淮……你平时是这么叫他的吗?” 苏韵觉得秦璋的关注点奇奇怪怪的,她拽了一下他:“这不是重点。” 苏韵支支吾吾:“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老家那边的人嚼舌根,总说一些很难听的话。”苏韵垂下眼:“说小淮是傻子讨不到老婆,他家里人才养着我。说我是……他们家的童养媳。” 苏韵抬眸看他:“你不介意吗?” 秦璋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突然问她:“你是要和我结婚还是和孟清淮?” 苏韵急道:“当然是和你。” “那我介意什么?”秦璋道:“你既然把他当哥哥,难道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女朋友和哥哥的关系好而吃醋吗?” 苏韵困扰得不得了的问题,遇到秦璋后,似乎迎刃而解了。 秦璋不仅不介意,甚至借机占她口头便宜:“某人刚才说要和我结婚?” 苏韵:“……” 秦璋笑道:“那我可要考虑考虑了,连戒指都没有呢,求婚仪式也没有啊,最重要的是人家才十八岁,还没有十九呢,好像还领不了证啊姐姐。” 苏韵被他贫得没了脾气,抬手给了他一拳,他连忙捂住胸口:“呃……” 苏韵一紧张去看他,被他一把搂住了腰。 “担心了?” 苏韵气愤:“笨蛋秦璋!再装病我真揍你了。” “不装了不装了,话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旁边的公园看见路姚远了,他约我去滑滑板来着,你想试试吗?” “路姚远?他也是宁县人啊。” “他和我是邻居。” 苏韵恍然:“这么巧,你俩现在还是室友。你会滑滑板?” 秦璋勾唇一笑:“想学吗?可以做你的专属教练哦。” 苏韵没滑过滑板,但还是跟着秦璋去了他以前和路姚远练习滑板的公园场地。 —— 孟清淮在长廊上从雾起坐到了雾散,大约十一点的时候,他离开江边,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 饭团的口感粗糙,孟清淮一口饭嚼了不下二十口,最后依然没能吞进去,混着胃里涌上来的酸水一起吐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几个月前,被小韵从江城送回来之后,他的胃口就一直不好,最近这几天仿佛更严重了,好像什么东西都不想吃,甚至看见食物,就有一点犯恶心。 肚子里空空如也,伸手一摸,微微凹陷,长久缺乏营养的身体没什么力气,走两步路都打飘。 人是铁饭是钢,这个道理孟清淮还是懂的。 他逼迫自己喝了一袋牛奶,忍着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重新回了江边。 今天久违地出了太阳,江边散步的人很多,他回去的时候,所有的长椅都已经被人坐满了,孟清淮只好捂着肚子在旁边的台阶上蹲下,他摸出手机,准备给苏韵打电话,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苏韵一上午摔了不下十回,早就出了一身汗,衣服外套被她丢在公园椅子上,手机也丢在里面。 孟清淮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听着手机里的机械声,他开始有一点发汗。 每当联系不到苏韵,他总是会莫名地紧张起来,即便知道小韵不太可能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会万分着急。 他连续给苏韵打了十个电话,苏韵一直没接,江边的人流逐渐密集起来,他站起身,开始沿着江边找人。他走了整整一圈,没 有看见苏韵的影子,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公园一阵喧嚣。 苏韵踩滑板的姿势还不太熟练,摇摇晃晃的,看起来似乎马上就会摔倒。 旁边的一群人在起哄,脸上满是笑意。正常人可以看出来,那是善意的笑。 苏韵正觉得自己进步飞快,可以脱离秦璋搀扶自己踩滑板了,结果还没兴奋上一分钟,就突地踩翻,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秦璋额角抽搐:“小韵……真不要扶?” 苏韵咬牙:“不需要,我马上就学会了!” 秦璋笑了笑,上手想把她拉起来,还没碰到她,她就被突然出现的孟清淮给带到了怀里。 苏韵还是懵的。 孟清淮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伸手拍她的后背:“小韵不怕,我保护你。” 苏韵一听这声音,浑身一僵。 秦璋和路姚远还有其他的男生都有些懵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孟清淮,以及这过于亲昵的姿势。 秦璋脸上划过一抹尴尬,苏韵注意到这不合时宜的拥抱,脸色一变,耳根子突地爆红,飞快地推开了孟清淮:“你在说什么?” 孟清淮看见她被人‘嘲笑’,只想着带她走,万万没想到会被她推开,他没有防备,后腰猛地撞到了公园的滑板路障上,嗓子眼蓦地涌起一股腥味。 他硬生生把一声痛喊咽了下去,茫然地看着苏韵,眼底全是不解:“小韵……为什么推我。” 苏韵往后退开一步,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孟清淮大庭广众拥抱她的行为可以说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头皮发麻,胸腔一阵阵泛着恶心,看向少年苍白的脸,眼神里却只有嫌恶。 她还没开口说话,路姚远先跳脚了,指着孟清淮破口而出:“怎么哪都有你这个神经病?上次乱打人这次又上来就搂搂抱抱的,你是不是暗恋苏韵啊,你不知道苏韵有男朋友吗?你再这样骚扰我们信不信我们报警???” 苏韵本来想要解释的话猛地咽了回去,秦璋拉了一下路姚远:“不是,他是小韵的——” 苏韵一把掐住了他。 秦璋一顿,明白她不想让路姚远这一群人知道这件事情,住了嘴。 孟清淮很高,和秦璋不相上下,但体重却低得可怜,这么在路障上撞了一下,他的后腰疼得几乎要断掉,但还是忍着朝苏韵走过去,伸手去拉她:“小韵,他们欺负你,他们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们做朋友了,你跟我回去吧。” 他一直在看她手上磨红的伤口:“你受伤了……” 路姚远看他这幅关心苏韵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奇怪,问苏韵:“你们什么关系啊?我去,你不会,脚踏两条船???” 苏韵被他问得快要窒息,顶着无数的视线压力,她躲开孟清淮,拉过秦璋的手转身就走:“我不认识他,我们走吧。” “真不认识假不认识?”路姚远转过头去看孟清淮,想要从孟清淮那里要一个答案:“你和苏韵啥关系?” 苏韵脸都快红透了,秦璋一口喊住了路姚远:“别问了你,走了。” 路姚远讪讪,一群人似乎被扫了兴,准备换个地方继续。 公园这块地瞬间被清空,孟清淮看着一群人的背影,眼睫颤了颤,眼底渗出迷茫。 他是又做错事情了吗?可是……如果他做错了,为什么小韵不和他说清楚,为什么要直接离开。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开口想去叫住苏韵,想要问个清楚,但话还没说出来,喉咙里先涌出来了一口不明液体。 他微微偏过头,吐到了一旁的花坛里。 刚喝下去不久的牛奶被原封不动吐了出来,但他的嗓子眼依旧火辣辣的,呕吐并没有停止,随着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他吐出来的液体颜色逐渐加深,涌出来了一口鲜血。 第9章 发苦 苏韵没有心情再滑下去了。 她今天的心情被孟清淮这一出败坏得彻底,跟着他们换了场地之后,也显得兴致缺缺,没再上板。 秦璋看出她有一点心神不宁,没过一会就特地问她是不是应该回家吃饭了,苏韵立马顺坡下驴:“确实也不早了。” 秦璋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苏韵飞快和他们分开往回走。 小淮今天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 她推他的时候,看见他撞到了,但那么多人看着,她也是没有办法才没去扶他。 对的,她也是没有办法。 不能怪她。 苏韵加快了脚步,回到公园时,孟清淮已经不在那儿等她,她打开手机,这才看见他来找她之前打的十多个未接来电。 苏韵给他拨回去,但孟清淮没接,等待接通的电流声被无限拉长成没有尽头的直线,她愁眉不展,却突然收到了贺燕发来的一条消息。 【小淮今天没和你在一起吗?】 贺燕只发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韵直觉不妙,给贺燕打电话,但还没接通,就被挂断了。 贺阿姨从来不会挂断她的电话。 苏韵茫然片刻,贺燕重新给她打了回来,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苏韵能够听出来,那份温和并不自然,带着粉饰某种情绪的味道。 贺燕在电话里和苏韵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让苏韵去一趟县医院,苏韵大概明白是孟清淮出了事,她火急火燎到达病房时,孟伯远和贺燕都在,一站一坐,在病床旁边守着孟清淮。 病床上的少年意识是清醒的,靠在床头正在输液,脸色异常惨白。 他眼帘半开,在苏韵进门的那一刻,看了过来,瞳孔微微一动。 “小韵,你过来。”孟伯远朝苏韵招了招手。 苏韵四肢僵直地看着孟清淮,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躺在这儿。 她只是推了他一下,他为什么会到需要住院的地步。 孟伯远道:“小韵啊,你今天不是和小淮一起出门的吗?你们俩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孟伯远脸色说严肃也不算严肃,但苏韵如芒在背。贺燕坐在一边,盯着孟清淮的吊瓶,没有出声。 两人并没有言语苛责她,苏韵却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指尖无意识揪紧了袖口,漂亮的指甲摁得发白,她嘴唇微启,尚未开口,病床边的输液架猛地一阵晃动,摇摇晃晃地在她眼前砸落,玻璃渣和药水四分五裂,打断了孟伯远对她的质问。 “小淮你干什么!”贺燕喊了一声,一把按住了孟清淮的手。 输液架是孟清淮拽倒的,他看起来虚弱得紧,连呼吸都吃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去做这件事情。针头在他的乱拽中往他的血管里刺了好长一截,横着在肉里小幅度转了半圈,他的手背很快肿了起来,青紫了一片。 哪怕是这种时候,他依然在护着她。 苏韵一愣,心脏像是在瞬间膨胀了数倍,堵得她肋骨生疼。鼻头骤然发酸,她眼里起了一层水雾。 孟清淮有一点哮喘发作的迹象,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询问了一下孟伯远和贺燕他的身体基础情况,准备给他做雾化。 一片兵荒马乱中,雾化还没做到一半,孟清淮突地呛出来一口血,喷在了雾化面罩上。 医生显得很淡定,取走了面罩,让贺燕给孟清淮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迹,等着孟清淮把这口血吐出来再换干净的面罩过来。 苏韵愣在床尾,看着那淡粉色的液体从孟清淮嘴里涌出来,染红了他锁骨处的衣领,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难以动弹。 林芳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这个丫头!你造孽啊你!” 老人从门口风风火火走进来,一进门,就用布满褶皱的手举起不知道从哪里撅来的木头棒子,狠心地敲了一下苏韵的腿。 苏韵防不胜防,被她一棍子敲到了麻筋上,腿一软,扑通一声朝地板上磕。 她跪得响亮,一听膝盖就遭老罪了,林芳提起棍子,又一棍敲中她的背:“跪好,说说你今天都干了啥。” 老人中气十足,看起来仿佛是专门来教训孙女的,甚至没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开始对苏韵实行棍棒教育。 但苏韵知道,林芳之所以这么做,是做给孟伯远和贺燕看,为了让他俩舒坦。 但孟伯远和贺燕舒不舒坦不知道,孟清淮先不舒坦了。 他血都还没吐干净,就急着 要下床,贺燕连忙制止他,转而去喊苏韵:“小韵,别跪了,快起来。” 孟清淮现在半点不能激动,苏韵着急他,连忙就要起身,林芳痛斥她:“不准起来,跪着给小淮道歉。你也不想想,你能有今天是因为谁,你孟叔叔贺阿姨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照顾他们的儿子的?” 病房不是单人病房,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苏韵跪在地上,脸色红白交加,但她还没哭,孟清淮先哭了。 孟清淮死死抓着病床上的被子,眼泪刷地往下淌,听林芳骂苏韵,他难过得好像快要背过气去。 贺燕离他最近,听见他不停地催促:“不要她跪,我不要她道歉,让她起来,快点啊。” 苏韵喉头发苦。 这苦涩并非因为四面八方穿射而来的视线,而仅仅是因为孟清淮。 她比真金还要金贵的面子在这一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林芳提起棍子还要打她,但孟清淮的身体明显更重要,苏韵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走到病床旁边,轻轻搂住了孟清淮。 老人微微一怔。 少年唇角的血渍蹭到了苏韵的衣服上,苏韵没有在意,感受到他的颤抖,摸了摸他的头:“奶奶没用力。” 孟清淮嘴唇轻张,似乎是想要说话,苏韵弯腰凑到了他唇边去听,孟清淮的手冰凉,紧紧握着她的手:“对不起……小韵,对不起,我不应该生病的……” 苏韵深吸了一口气,被他这话郁闷住,按照平常肯定一巴掌下去教训他了,但这会儿碰一下都怕把他碰散架:“你又在胡说什么啊,生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而且今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没和你解释,他们是我朋友,是善意的嘲笑,不是在取笑我。” 孟清淮拧紧了她的衣服,仿佛并不在乎公园苏韵的态度,更在意此时此刻苏韵面临的困境。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伏在苏韵耳边:“你和爸爸妈妈说,是我自己乱跑去公园的,你跑完步之后就一直在找我,只是没有找到我,都是我的问题。……知道了吗,小韵。” 他用他不太聪明的脑子给苏韵编造借口,苍白虚弱,但眼神坚定,哽咽道:“不然奶奶又要打你了,我不想让你挨打。” —— 孟清淮的胃一直不太好,但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也只是有一点浅表性胃炎。 上一次发作,还是苏韵大学开学时,因为没带他去江城,他在家里闹绝食闹出来的。 距今不过四个月。但这一次住院,浅表性胃炎就已经发展成了重度糜烂和溃疡。 贺燕和孟伯远面对医生的问询时都是满头雾水,贺燕道:“这几个月他都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吃饭睡觉都挺正常的,也没听他说过胃不舒服。” 孟伯远也道:“有没有可能是这两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突然严重的?” “怎么可能,这些溃疡点一看就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而且他的胃有一定程度的萎缩,最近食量应该很小,甚至基本就很少吃东西。验血报告也显示低血糖和低血压,营养不良已经很严重了,饮食绝对是不正常的,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的话,他可能有在自己催吐,不排除厌食症的可能。” 贺燕心头一紧,腿都快站不稳了:“厌食症?” “不确定,只是一个可能性。”医生一边看电脑一边道:“先住院观察几天吧,避免恢复期再出血。” 回病房时,孟伯远一直在安慰贺燕。 “医生还说不确定呢,你还怀着孕,别自己把自己吓倒了。现在最主要的是问一问小淮,他是不是真的吃不下东西,到底为什么吃不下去,知道了病根才能对症下药。” 贺燕眼睛里全是眼泪:“这还用问吗?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们不是都心知肚明。” 两人回到病房时,孟清淮已经睡了,苏韵正在给他看吊瓶。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贺燕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她扶着腰,坐到了苏韵旁边,一把拉过了苏韵的手。 苏韵微微一顿。 孕妇的体温偏高,这样握着她,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母亲,准备和女儿聊一聊体己话。 “小韵,我们刚才问过医生小淮的情况了。” 苏韵怔忪:“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小淮之所以胃病这么严重,是因为得了厌食症。” 孟伯远和苏韵同时都是一惊,但孟伯远还没来得及开口,贺燕就打断了他:“小韵,从你把他送回来开始,他就一直吃不下东西。他是真的离不开你,我看得出来,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苏韵仿佛能够猜到贺燕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动了动嘴,嗓子眼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只能任凭贺燕继续下去。 “医生说,如果他再不好好吃饭,胃穿孔大出血是迟早的事情。”贺燕眼底溢满了眼泪,几乎是在卑微地恳求她:“小韵,就当阿姨求求你,你再多陪他一两年,可以吗?” 第10章 我就在宁县住一辈子 苏韵没有立马答应下来,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贺燕。 贺阿姨似乎并没有骗她,后面的几天里,苏韵发现孟清淮确实有一些抵触进食,只有她陪床的时候看着他吃,他才能勉强吞进去一些东西。 因此,就像为了完成某种任务似的,从孟清淮住院开始,苏韵和他寸步不离。 孟清淮的心情好转,厌食症状似乎也有所减退,贺燕和孟伯远对此都很满意,贺燕甚至再次找苏韵谈了一次话,让她等开学了就别再住校,搬去校外和孟清淮一起住,他和孟伯远可以出钱,让两个孩子在校外买一套房子。 苏韵对此默不作声。 她不需要什么房子。 贺燕他们资助她的钱,她可以慢慢还,但如果她现在不想办法和孟清淮分开,那以后呢? 等到以后,是不是又会有更多的理由拽住她。 在这一点上,苏韵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她不会松口的。 住院第十天,孟清淮吵着要出院。 他最近精神很好,进食也没什么问题,但奇怪的是,一点肉都没养回来,脸色也是一如既往地白,不过他硬要出院,没人拦得住他。 出院当天,一家人聚在奶奶家里,吃一顿迟来许久的年夜饭。 饭吃到一半,贺燕突然开口:“林姨,过两天我和伯远去江城给俩小孩选房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孟清淮正捧着自己的蔬菜碗喝粥,没意识到桌上的氛围在这一刻降到了冰点。 苏韵刚夹起的饺子滚回了盘子里,她看向贺燕:“贺阿姨,我没——” 贺燕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先买在那里放着嘛,反正小韵你毕业之后很大可能也是在江城上班的,我和小淮他爸都想好了,这个房子就写小韵你的名字。” 苏韵太阳穴狂跳:“我不要。” 林芳哪能不明白贺燕是什么意思,她道:“小燕啊你说糊涂话呢,这丫头才十八岁,写她的名字干什么,买房子可不是小事。” 孟伯远道:“林姨你这才是见外了,小韵也是我们的女儿,做父母的给女儿买房子有什么糊涂的,再说,买了房子之后,您和小淮也可以经常去住,多方便。” 孟清淮听到这里,好像听明白这是一件好事,他拽了一下苏韵的袖口:“小韵为什么不要?” 苏韵心里已经憋屈得火冒三丈,没搭理他。 贺燕道:“小淮以后就可以经常去找小韵了,开不开心?” 孟清淮当然是开心的,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出来,苏韵此时不太开心。 他举起筷子去帮苏韵夹那个她没有夹起来的饺子,准备放到苏韵碗里,苏韵看他这样一无所知的样子就来气:“自己吃,别用你用过的筷子给我夹东西。” 孟清淮一愣,察觉到自己是被嫌弃了,连忙去拿公筷,林芳看了一眼贺燕和孟伯远的脸色,制止了他:“小淮你别搭理她了,她爱吃不吃,给她惯的。” 林芳骂了苏韵一句,这才重新看向孟伯远和贺燕:“不过房子的事情……确实还是不合适,房子写小淮的名字就好了,小韵她——” “行了奶奶你别说了。”苏韵攒了好几天的火气终于还是攒不住了,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我从小到大用了孟家多少钱我都记着,我就是毕业以后当牛 做马也会把这些钱还给你们,房子我不可能要的,你们也不要想着用这种方式把你们儿子硬塞给我。” 她说完转身就上楼去,林芳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把她喊住,一桌子大人陷入沉默,孟清淮突地也扔了筷子,跟着她追了上去。 “你上来干什么?你饭吃完了?” 苏韵眼睛一转眼已经变红,有些怨气地看着追上来的少年。 二楼黑黑的,只有走廊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孟清淮身量修长,朝她迈出一步,突然开口问她:“小韵不是不想要房子,只是不想要我,对不对?” 苏韵一愣,没吭声。 孟清淮挤出来一个苍白的笑:“没关系的小韵,这样好了,就算爸爸妈妈给你买了房子我也不过去住,我就在宁县住一辈子,哪里也不去。” “我又没说让你哪里也不去!” “哦,那不去江城,不去找你。”孟清淮屈膝放矮了身子,借着晦暗的光去看她的眼睛,伸手抹了一下苏韵眼角的泪。 苏韵道:“房子也不要。” “行,我去和爸爸妈妈说,他们会听的,别哭了,今天过年啊,我们应该开心一点。” 少年的声音温和得不像话,他明明比苏韵笨多了,却用这种哥哥一样的语气和她讲话,苏韵想起自己刚才又对他发了脾气,没忍住哭出了声。 “小淮……对不起……” 孟清淮搂住了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苏韵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是正常人就好了。 如果他是正常人的话……他们之间不会有这么多矛盾 苏韵毫无察觉自己把这话说出了口,孟清淮脸色发白,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小韵和他疏远没有什么多余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傻子。 —— 夜里,孟清淮去劝说孟伯远和贺燕,让他们不要再提买房子的事情。 贺燕反问他:“你不想和小韵待在一起了?” 孟清淮脸色不好看:“不管我想不想,也不可以强迫她。” “我不是在强迫她。”贺燕道:“我又没有让她和你结婚,这算强迫吗?” 孟清淮一愣:“结婚?” 孟伯远咳嗽一声,示意贺燕别说过火,他转而问孟清淮:“小淮,爸爸问你,你和爸爸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和小韵一直待在一起?” 孟清淮张口就要撒谎,孟伯远提醒他:“不能撒谎。” …… 孟伯远道:“作为男孩子,很多事情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如果你自己先放弃了,那可能本来属于你的东西也不会属于你。” 孟清淮微微蹙眉:“可是——” “别那么多可是了,你喜欢小韵,你就要想办法让她留在你身边啊,你自己首先要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你对她更好了,既然是这样,你会放心把她交给别的男人吗?她要是以后和别的男人结婚,嫁去了别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你们可能真的就很难才能见上一面了,她被别人欺负,受委屈挨打,你也没办法再帮她了。” 孟清淮被孟伯远说得绕不过来,但一听到苏韵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他心里就是一阵恐慌。 他下意识开口:“小韵应该和我结婚的,对吗?我会对她很好的。” 贺燕脸色微微好转了一点:“对啊,而且结婚了之后,你和小韵就会像爸爸妈妈一样,每天都待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每天都待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这句话无疑把孟清淮硬控住了,但他很快又微微蹙眉:“可是现在,小韵根本就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贺燕摸了摸孟清淮的头发:“她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她心底一定是喜欢你的,你愿意相信妈妈吗?妈妈可以帮你留在她身边。” 母亲的话似乎有某种强大的魔力,孟清淮无法拒绝。 寒假剩余的日子很快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苏韵的错觉,从那天的年夜饭之后,孟清淮变得不那么黏她了。 他早上不再陪她一起去江边晨跑,也不再给她做早饭,更不缠着她拼图,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事情,哪怕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发出声音。 苏韵偶尔想要主动和他搭话,想要去关心他,都会被他刻意避开。 他越是这样,苏韵越是心神不宁,像是心脏被人揪紧了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 眼看开学临近,离开宁县这天,孟伯远和贺燕准备开车送苏韵去高铁站。 孟清淮的房门一直紧紧关着,没有要送苏韵的意思。 苏韵提着行李箱准备下楼,还是没忍住敲了敲他的门:“小淮,我走了哦。” 孟清淮的门安静地伫立着,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她只能提着行李下楼。 和孟伯远贺燕分开,刷身份证进入高铁站,候车的时候,她忍不住给孟清淮发短信。 【小淮拜拜,我清明节和劳动节应该都会回来的。】 【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好好吃饭,胃疼要和叔叔阿姨说,换季的时候如果咳嗽的话也要去医院,注意哮喘,随时把药带在身上。】 【我真的走了哦。】 【高铁还有半个小时,你要是想过来的话,可以过来送我吗?】 苏韵发出去的消息没收到回信儿,她捏着手机,时不时就打开短信界面看一眼,但即使她把屏幕看穿,孟清淮也没有回复她。 就在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焦躁不安时,突地有人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运动鞋。 那双鞋子孟清淮也有一双。 她又惊又喜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秦璋的脸。 秦璋手里握着奶茶,递给她:“发消息怎么不回,还以为你睡过头了呢。” 苏韵有些怔忪地接过那杯热乎的奶茶,嘴角轻轻扯了扯:“没有……没看见。” 好奇怪…… 明明秦璋才是她男朋友,明明和秦璋也很久没见了,明明之前还在期待开学和秦璋见面。 但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看着秦璋,心里却半点波澜也无,反而脑海里全是孟清淮那张苍白的脸。 第11章 绷带 高铁即将进站的广播在候车厅回荡,苏韵第无数次解锁手机,消息界面依旧空白。 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揣好,准备进站。 “g2046次列车开始检票——” 列车开始检票,秦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苏韵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在高铁站的嘈杂人声中,她的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 她迅速接了起来。 电话是贺燕打来的,她看着贺阿姨三个字,小小地失望了一下,旋即,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哭声。 高铁站的空气在贺燕的声音中变得稀薄,苏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身后有人催促她,她耳朵里嗡嗡作响,秦璋见她表情不对:“怎么了?” 来不及和秦璋说些什么,苏韵踉跄了一下,开始在排队的人潮里逆行。 “小韵!你去哪儿?” 秦璋没能追上她,苏韵在高铁站出口打了一辆出租直往家赶。 别墅三楼,孟清淮的卧室里,贺燕和孟伯远都在。 孟清淮躺在床上,手腕被绷带裹了厚厚的一圈,地上的毛毯上还残留着一大片的血迹。 苏韵瞳孔骤缩,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孟伯远道:“我们也没想到他会做傻事,要不是回来的时候你贺阿姨直觉不对劲,小淮可能已经……” 贺燕脸上满是泪痕,她拍了拍苏韵的后背:“没事了,刚才已经打过120了,没什么大事。” 苏韵两腿发软,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都在赶回来的路上耗光了,她难以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但这绝不亚于万蚁噬心。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贺燕道:“他可能也就是一时想不开,小韵你等他醒过来和他好好说说,你看今天是走不了了,要不要给你订明天的票——” “不用订了。”苏韵喘着粗气,冷汗涔涔地坐到了孟清淮床边,目光晦涩地看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的人,握住他那只没缠绷带的手放到了脸颊边蹭了蹭:“过几天,让……让小淮和我 一起走吧。” 孟伯远和贺燕对视一眼:“小韵你——” “别问了,叔叔阿姨,是我错了,让他跟着我吧。” 手机一直在怀里震动,秦璋不停地在给她打电话发信息,苏韵此时的心思全部记挂在孟清淮身上,只能匆匆忙忙给他回消息,让他自己先回江城。 【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行李还在高铁站。】 过了很久苏韵才回他:【家里的事情,抱歉,我可能暂时不回学校了。】 秦璋道:【你把地址给我,我把行李给你送过去。】 苏韵依然是过了很久才给他发来了位置。 秦璋赶到时,是孟伯远出来拿的行李。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璋,问他:“你是小韵的朋友是吧?” 秦璋点头:“叔叔,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她回来的时候好像很着急。” 孟伯远道:“她哥哥突然病倒了,他们兄妹关系好,她担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秦璋愣了愣:“这样啊……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了已经。麻烦你跑一趟了,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秦璋把苏韵的行李箱交给孟伯远:“那我就先走了,祝您儿子早日康复。” 秦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孟伯远手里拎着的卷起的毛毯,转身离开。 孟伯远走到垃圾分类站前,把毛毯扔进了某格,秦璋站在小区外的树影下,看他拉着苏韵的行李回去后,朝垃圾站走了过去。 他打开了那一格,伸手把那张毛毯拎了出来。 那上面鲜红的血迹先是令他怔了一瞬,但很快,他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伸手摸了一下那上面湿润的血迹,凑到鼻尖闻了闻。 那似乎并不是什么血,而是甜腻的糖浆。 ———— 孟清淮昨晚睡前,喝了一杯贺燕给他端上楼的水,喝了之后他就开始犯困,醒过来时,苏韵正坐在他床头,两只眼睛肿得要命地盯着他。 “小韵?你在哭什么?”孟清淮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苏韵连忙把他按了回去:“你躺好,不要乱动。” 孟清淮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绷带,他疑惑地蹙眉,伸手就去扯,这举动把苏韵吓了一大跳,她忙乱地抱住他,制止了他的动作:“你干什么!” 苏韵嗓子都哭哑了:“我都回来了你还要做傻事吗?!!” 孟清淮茫然:“做什么傻——” 贺燕及时进门,打断了孟清淮的困惑:“小韵,我给小淮炖的汤应该快好了,你去看一下火,我和他说两句。” 支走苏韵,贺燕坐到孟清淮床边,拆掉他手上的绷带,给他换了一个新的。 “妈妈,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上又没有伤口,为什么要缠绷带。 贺燕道:“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用特意和小韵保持距离了。” 孟清淮眸子一亮:“可以了吗?” “嗯,小韵已经答应带你去江城了,房子我也已经给你们置办好了,买的江大附近的精装公寓,再过两天,你们就可以住进去。”贺燕眼神温和,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还有,记得,手腕上的绷带要一直缠着,不能当着小韵的面取下来,小韵要给你换绷带也不能同意,她要是碰你的手,你就说疼。” 贺燕后面说了些什么孟清淮都没有在意,他只记住了一句话。 小韵答应带他去江城了。 学校已经开学,苏韵和老师打电话请了一周的假,没有去学校,而是在家里陪他。 白天的时候,她很少看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和孟清淮寸步不离,陪他一起拼图,玩电脑上面的弱智小游戏,还给他做饭。 晚上的时候,她会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偷偷溜进孟清淮的房间,嘴里嘟囔着自己房间里的暖气坏掉了,要求和孟清淮睡一起。 孟清淮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不知道苏韵的转变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小韵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回了小时候的小韵。 和他黏黏糊糊,仿佛没有他就不行。 他沉浸在这种犹如过山车一样剧烈的幸福感之中,不愿意扯掉手腕上的绷带。 他怀疑是绷带的魔法把小韵留在了他身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绷带是用谎言换来的一次性道具,一个不注意,就会把他和苏韵的关系推向破碎的边缘。 —— 秦璋再一次见到苏韵,是在开学一周后。 她回学校宿舍搬东西,他路过时正好看见她拖着行李箱下楼。 身后跟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还有孟清淮。 开春换季,孟清淮脸上戴了口罩,伸手要去帮苏韵拿行李,苏韵避开他,一把拍了一下他的手肘,似乎是在教训他,不让他提重物。 苏韵的室友就在他们身后,正准备去食堂吃饭。 秦璋在公寓外的银杏树下站定,忽地意识到什么。 她不仅把孟清淮带来学校了,而且,似乎还把他介绍给了室友认识。 她对这个哥哥的接受度似乎高了很多。 秦璋打算迈过去的步子停住,他在原地踌躇片刻,看着他们一家四口人离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跟了过去。 江城寸土寸金,江大附近更是如此,贺燕和孟伯远托人给俩小孩选的房子是一套loft复式公寓,一百多平的loft,面积大得和二层别墅差不多,全款加置办家具花了三百多万,苏韵不敢要这么贵重的东西,签合同那天是被贺燕和孟伯远连哄带骗地糊弄去房地产公司,半是强迫半是打感情牌才签的字。 孟清淮眼里就没有这么多和金钱挂钩的东西了,他半点不在乎这房子贵不贵,只在乎自己和苏韵的卧室离得近不近,看见拐角的两间房面对面挨着,才放下心来,开始收拾。 “小淮你过来坐下。”苏韵看他一进门就开始忙活,立马把他拉到了沙发旁边:“你坐这儿休息,我自己收拾。” “我可以帮忙。” “你手上伤口好了?帮什么忙。”苏韵拉开窗户通风,给孟清淮提了一条凳子放到阳台上:“你去阳台透气,今天都咳好几声了心里有没有点数。” 贺燕和孟伯远笑了笑,贺燕拉过孟清淮:“小韵是关心你呢,你就别捣乱了,陪妈妈去阳台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去把拼图拿过来玩吧。” 孟清淮没再犟,他最近确实有一点过敏,嗓子眼一直在发痒,这些天身上还起了些疹子。 苏韵过年给他带的那个立体拼图他已经把底座拼好了,还剩一个盖子没有拼出来。 贺燕瞧着他把图纸展开,诧异了片刻:“这么复杂呢?” 那图纸正常人看一眼都觉得复杂,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耐心一点点学着拼的。 “这个东西很漂亮,拼完了可以送给小韵装化妆品。” 贺燕打趣他:“你从小到大送小韵的拼图都可以把她的床铺满了,怎么这么喜欢拼图啊?” 孟清淮浅浅地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因为很小的时候,小韵告诉过他,玩拼图游戏,可以变聪明。 等他什么时候变得和小韵一样聪明了,他们应该就不会再产生矛盾了吧。 第12章 碰运气 秦璋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学校。 脑海里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迎面和人撞了一下。 两人同时道歉,他定睛一看,和他撞了一下的人,是苏韵的室友林夕。 “秦璋?”林夕看他一个人:“你一个人?苏韵不住校了,你知不知道?” “哦。”秦璋随口撒了个谎:“我知道啊,我刚从她那儿回来。” 林夕一听,叉腰道:“你看见跟着她的那个男生没?” “看见了。” “那个男生居然是她哥哥!”林夕看起来是真的气急败坏:“她之前还糊弄我说不认识!把我当猴耍呢!” 秦璋听出来一点猫腻:“你和她哥哥……之前见过?” 林夕道:“见过啊,不知道这死丫头怎么想的,死不承认他们认识,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不想我泡她哥。” 秦璋差点被口水呛住:“你看上了小韵她哥哥?” 林夕对此毫不避讳:“他长成那样,我看 上他很不正常吗?” 秦璋沉默,对于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孟清淮长得是挺好看的。 不过…… 秦璋略一迟疑:“你了解他吗?” 林夕道:“不了解。怎么了?” “……”秦璋并没有义务提醒林夕,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开口道:“小韵她哥哥,智力有一点问题,应该……不是一个理想的恋爱对象。” 林夕愣了愣:“智力有问题?他看起来挺正常的吧。” 秦璋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种话……他其实不该说的,要是被小韵知道他和林夕说了她哥哥的事情,她会生气的吧。 但生气也行,生气的话,她就会主动来找自己了。 秦璋想得没错,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林夕没忍住和苏韵打探了孟清淮的事情。 苏韵下课就去篮球场找上了他。 “你和林夕说小淮的事情干什么?”苏韵眉宇紧锁,有一点生气。 秦璋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明知故问,苏韵经过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和他发过消息了。 回学校的事情也没和他说。 自知理亏,苏韵顿了顿:“昨天。” “哦,你哥哥也来了?” 苏韵不知不觉就被他带着跑了,点了点头,和秦璋坦白道:“我不住校了,现在和他住在一起。” 秦璋虽然早就猜到了,但真的听她说出来,心口还是一窒。 她和孟清淮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却要双人同居在一个屋檐下,他作为男朋友,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秦璋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言变得尖锐,问她:“那天你哥哥出什么事了?” 提起这个,苏韵面色一变:“没什么……” 见她不愿意说,秦璋道:“你不愿意说这件事情就算了。那你们打算同居多久?” 同居两个字还是一定程度中把苏韵扎了扎,她意识到秦璋在介意,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小淮和我只是家人。” “他没有别的家人吗?缠着你算怎么个事儿。” “他爸妈都很忙。” “你不忙?你白天不也都在上课?” “……”苏韵被他怼住:“总之,他现在不能和我分开。” “现在不能和你分开?”秦璋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什么时候可以?” 苏韵闷不吭声。 秦璋觉得自己像一个妒夫,心里嫉妒得要命,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火,只能咬牙道:“和林夕提那件事情是我的不对,但你……算了,你要和他住就和他住吧,反正在你心里,你哥哥比我重要多了。” —— 贺燕和孟伯远今天离开了江城,苏韵去上课,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只留下孟清淮。 他早上起来,去之前经常光顾的菜市场买菜,路上自己随便凑合吃一点东西,回家之后就开始准备自己和苏韵的晚餐。 把该做的都做好,时间也才下午两点,他的精力有限,已经觉得犯困,定好闹钟回卧室睡觉。 闹钟在苏韵回家前半个小时准时吵醒了他,孟清淮从床上坐起来,缓过一阵低血糖导致的头晕和呼吸不畅,这才起床准备晚餐。 苏韵回家时,所有的饭菜正好准时上桌,孟清淮腰上系着围裙忙碌,袖子卷得老高,手腕上的绷带扎眼。 “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别煮饭?我回来点外卖就好了,绷带打湿了伤口发炎怎么办。” 孟清淮正在解围裙,对她的训诫充耳不闻:“没事的小韵,我很注意,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快来吃饭吧。” 苏韵和秦璋闹了矛盾,心情不好,其实没什么胃口。 但孟清淮做的菜一看就是费了功夫的,苏韵不想敷衍他,强迫自己吃了挺多。 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行为,饭还没吃完,她就憋不出跑卫生间吐了。 这可把孟清淮吓得够呛,他看苏韵吐得止不住,怀疑苏韵是食物中毒,慌张得就要打120叫救护车,苏韵拦住了他:“别别别……不至于,就是吃多了,撑得难受。” 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之后好多了,苏韵抱歉地看了一眼孟清淮:“今天做的饭算是被我糟蹋了。” 孟清淮才不在乎饭菜有没有被糟蹋,他给苏韵倒了热水,扶她回房间,担心得不行:“小韵,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真没事了。”苏韵看了一下孟清淮的手腕:“你绷带打湿了,我给你换了吧。” 她伸手去拉孟清淮的手,后者微微一缩:“我,我自己换。” 看着他敏感的样子,苏韵心里一紧。 是的,不论秦璋有多么介意,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和孟清淮分开。 小淮现在还很脆弱。 至于秦璋那边……找个机会,把小淮的情况和他说一下吧,他应该能理解的。 苏韵打定主意,准备第二天约秦璋好好说一下,但秦璋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苏韵去摄影部蹲他,刚一蹲到,他只顾着和别的女社员聊社团的事情,根本不带搭理她的。 苏韵郁闷。 在第三次和他搭话被他刻意忽视掉之后,她也来火了,转身就离开了社团。 后面的几天,两人开始冷战。 和秦璋在一起好几个月,这应该还是他们第一次冷战。 苏韵心情不好,回家也蔫嗒嗒的,孟清淮迟钝地察觉出来她不太开心,周四这天,没忍住问她:“小韵在学校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苏韵快要把碗里的米饭搅和成糊糊,孟清淮忧心忡忡:“有烦恼的话,小韵可以和我说的。” “真的没有啦。”苏韵搁下筷子:“我吃好了小淮,我先回房间了。” 孟清淮瞧着她的背影,垂眸看了一下一桌子的菜。 他做的很多菜都是苏韵喜欢但他自己不能吃的,如果小韵不吃的话,这些饭菜做出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好像又浪费了。 下一次少做一点吧。 孟清淮一个人把餐桌收拾干净,洗过碗,想到苏韵晚上实在是没吃什么,又给她煮了一点西米露,准备给她送到房间去。 做这些的时候,他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就需要调整姿势,去客厅坐上一会儿。 他今天早上下楼的时候有一点低血糖,在楼梯上摔了一跟头,应该是把之前就没好全的腰伤摔严重了,一直在疼,他去药店买了膏药贴上也没有好转。 西米露煮好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盗汗,指骨泛白地顶了顶后背,吐出一口气,忍着骨头里磨人的胀痛,朝楼上走。 苏韵没有锁门,门只是虚掩着,孟清淮悄声推门而入,准备喊她,却注意到苏韵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孟清淮立刻噤声。 苏韵是玩着手机睡过去的,手机就搁在她胸口,孟清淮悄声靠近,把西米露在床头柜上放下,伸手去拿开她的手机。 屏幕是亮的,他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小姑娘在秦璋的聊天框里敲了一长串半是道歉半是想要好好和秦璋谈一谈的文字,但没有发出去。 孟清淮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小韵看起来是和朋友闹矛盾了,又不好意思去说开。 孟清淮知道她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很要面子,交朋友的时候,也很少低头。 这也导致小韵的朋友很少。而这个秦璋……孟清淮记得,小韵和他说过,是很重要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这个朋友的话,小韵应该会很伤心。 他可不可以帮上忙呢? 第二天一早,苏韵出门后,孟清淮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也偷摸出了门。 他不知道秦璋在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好几万人的江大里找一个人,但他唯一不怕浪费的,就是时间。 混进过两次学校,他已经有经验了,在进门的时候,不要老老实实地问保安自己可不可以进去,而是要昂首挺胸,跟在骑电动车的学生后面,直接朝里走。 孟清淮成功混了进去。 江大门口的行道树即便冬天也是郁郁葱葱,路边停着校内公交车,孟清淮看大家都在排队,也跟着排,想要在学校里转一转碰碰运气,但上车的时候却犯了难。 “不收现金吗?”他没有注意到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绿色的卡片,司机看了他一眼:“没带卡扫码。” 扫码…… 孟清淮从包里拿出了前 几天妈妈才给他买的智能手机,有些不太熟练地操作,后面的人排队等得着急,司机也着急,催促他:“扫码去座位上扫,别在这里站着,挡后面同学上车了。” “哦,不好意思。”孟清淮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下后还在鼓捣自己的手机,突然,他手里一空,手机被旁边的人拿走,他一愣,转头看过去,林夕道:“这个绿色的图标,微信,看见没,点进去,你这已经登陆好了,就不用管了,直接点右上角,扫一扫,看,把镜头对准天花板上这个黑白色的东西,这个叫二维码,扫一下……” 孟清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开始教他:“喏,输密码,密码你总知道吧。” “啊知道的。”孟清淮连忙接过,输密码的时候也不知道避人,林夕都没来得及撤回视线,就把他密码看了个一干二净。 …… 她多看了他两眼,看来秦璋说得没错,他好像确实笨笨的。 所以之前不记得自己,是真不记得? 林夕心里舒坦了不少,等着孟清淮付完钱和自己搭话,但她等过来等过去,只等到了一句谢谢。 ……很好,他好像又没把自己认出来。 这都见的第几面了!她有那么大众脸吗! 林夕心底抓狂,面不改色,恍若突然把他认了出来:“你不是苏韵的哥哥吗?你来找苏韵的?” 听到苏韵的名字,孟清淮看向她,疑惑了片刻,迟钝地把她认了出来。 小韵的室友。好像叫林夕。 他下意识看向四周,没有在车上看到苏韵,微微松一口气,旋即又想到,似乎可以和林夕打听一下秦璋在哪里。 “我不是来找小韵的,我来找秦璋。” 林夕一顿:“找他?你找他干什么?” 孟清淮道:“他和小韵好像闹矛盾了……小韵最近回家都不太开心。” “小情侣吵架很正常,你难道想去教训秦璋?”林夕不以为意,孟清淮摇了摇头:“不是教训,我只是想让他们和好。他们一天不和好的话,小韵一天就不好好吃饭。” 他三句话里三句话都离不开苏韵,林夕撇了撇嘴角:“哦,不过我还是劝你少去掺和情侣的事情,到时候男的也怪你女的也怪你。” 孟清淮连情侣是什么都听不明白,更别提其他的了,但他大概懂林夕是在帮她,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啊,小夕。” 林夕脸颊一热,岔开话:“你,你找秦璋是吧,你知道秦璋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你乱走?” “碰运气。” 林夕有点无语:“我带你去好了。” “谢——” “别谢了,谢你的运气吧。” 第13章 拆穿 苏韵自我折磨了很久,还是决定再给秦璋打一次电话。 几天的冷战两人其实都有些受不了,因此,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她的电话还没过去,秦璋先联系了她。 “你今天上午有课没?”秦璋声音很低,像是还有几分别扭,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苏韵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没课。” “我在打球。” “哦,所以呢?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两人的话里都没带刺儿,很明显,都在等一个台阶,然后和好如初。 秦璋主动递了这个台阶:“问你一声你过不过来……过来的话,顺便带瓶水。” 苏韵很快赶去了球场。 几天没见,秦璋眼圈乌青一片,肉眼可见这几天睡得不怎么好,应该比苏韵睡得还要差劲。 苏韵看他这样,心里也挺难受,还是打算和他把事情说清楚:“打完球了没?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去了球场对面的食堂。 秦璋给她买了水,递给她:“要说什么?” 苏韵脸色不算好。 孟清淮做出那种傻事,哪怕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但她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没有处理得好,她不想让秦璋和她一起苦恼,但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他们的关系破裂,她更不愿意。 秦璋察觉到她有些难以启齿,道:“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开学那天,小淮割腕了。” “割腕?”秦璋眉头忽而一皱。 “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他分开,我怕他想不开。。” 自从孟清淮出事,苏韵一直在想这些年的事情。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在这段关系中,她一直扮演的是一个把孟清淮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小时候她需要他,因此就对他好,现在不需要他了,就把他推开,说到底是她对不起他。 如果秦璋真的因为这件事情介意……她其实也没有任何办法。 想到这儿,一股无力感从双腿朝上涌,苏韵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孟清淮对她的爱,不知何时起,成了最沉重的锁链。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秦璋,等秦璋的一个答案,不论秦璋接不接受她和孟清淮同居这件事情,她都能理解。 毕竟如果是她,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同居。 但秦璋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他有些许迟疑,问苏韵:“你说他割腕,你看见他的伤口了吗?” 苏韵眉心一拧。 她不是傻子,秦璋这么问,她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几乎是瞬间对秦璋冷了脸:“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小淮会用这种事情来骗我?” 秦璋眼前浮起那天和孟伯远见的那一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苏韵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来没在任何事情上骗过我,更别说这种事情。” 在这一点上,她态度强硬。 “我去给你送行李的时候,你叔叔扔掉了一张全是血的毛毯,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小淮的血。” 秦璋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能看出她的愧疚,不想她被蒙在鼓里继续自责,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她真相:“你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那毛毯上面的不是血,是糖浆。小韵,他们一家人,很大可能是合起伙在骗你。”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苏韵觉得秦璋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怀疑秦璋在胡说八道骗她。 秦璋并没有和小淮深入接触过,他不知道,孟清淮绝对不会骗她。 在苏韵的潜意识里,她默认,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骗她,但孟清淮不可能。 两人这一次的沟通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苏韵绝不接受秦璋的说辞,秦璋拿她没办法,只是提醒她稍微注意一下孟清淮,苏韵听不下去她对孟清淮的诋毁,水都没拿兀自离开了食堂 ———— 林夕联系秦璋时,秦璋在球场打球,因此孟清淮去了球场。 但他在篮球场里转了一圈,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有找到秦璋的人。 腰部的胀痛分外磨人,他不得已找了一块草坪坐下,后腰传来的钝痛像是硬生生被凿进去一根钢针,他身体僵硬得有些难以动弹,冷汗顺着颈背往下滑。 苏韵气呼呼地横穿球场离开时,一眼看见了他。 第一眼,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她走近,确认了,这就是孟清淮。 “小淮?你怎么在这儿?” 孟清淮闻声一怔,白着一张脸抬头,忙要解释。 “我——” “是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不和我打电话。”苏韵似乎并没有因为他出现在这里生气,还伸手来拉他,孟清淮有些受宠若惊,仿佛身体的不适在这一瞬间消散,冰冷汗湿的手伸出去,拉住了苏韵的,浅浅借力站了起来。 “我,我来江大看看,逛一逛,在家里有点无聊,这一片我挺熟悉了,不会走丢的,小韵不用担心。” 苏韵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孟清淮伸手拉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手腕的绷带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似乎更为扎眼了。 怀疑的种子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生根发芽。 她冷不丁开口:“你手上的伤快愈合了吗?” 孟清淮闻言稍稍一顿,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唇边带着浅笑:“嗯,马上就要好了。” “那是不是可以拆掉绷带了?” 她话音刚落,孟清淮立马否认:“不,还不行 。” 他把手朝身后躲,苏韵疑惑:“为什么还不行,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孟清淮并未察觉到她的神色有何异常,但他想起母亲的话,于是死死地把手藏在了身后,只顾着一个劲摇头:“不能拆。” 他越是这样,苏韵心中的怀疑越深,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我看看恢复得怎么样了。” 孟清淮其实捋不清逻辑关系。 他知道不能给小韵看自己的手,看了的话,小韵可能就会像之前一样继续抛下他,但他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受伤了小韵就会留下他呢? 这一套逻辑在他那里是不成立的。 可现实就是如此,因此为了留在苏韵身边,他不能妥协。 当苏韵拉上他的手臂时,他想起贺燕的告诫,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苏韵:“小韵,别碰,疼。” 苏韵的动作果然停滞。 她触电似的收回手,看着孟清淮的脸,愧疚再度上涌:“抱歉,小淮。” 她在怀疑什么。 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对他? 苏韵放弃了查看他的伤口,转而关心起他:“你来逛学校?吃饭了吗?今天我正好没什么课,我带你逛?” 孟清淮愣神:“可以吗?” 苏韵点头:“当然可以。” 孟清淮仿佛做了一个飘飘然的梦,完全忘记了自己来学校是干什么的。 苏韵带他在学校里逛了一大圈,单车巷,美食街,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外的常青藤,枯萎的芙蓉花,渐变的银杏叶,苏韵都带他看了。 他们两个人在学校里散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苏韵怕他走丢,会牵着他的手,这个时候,孟清淮觉得,自己似乎也是江大的一个学生。 像这样和小韵一起上课,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太过难得,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于是硬捱了一整天。 回家的时候,孟清淮的腰已经快要断掉。 他不想被苏韵看出来,因此刚一回家,他就朝自己房间里钻。 苏韵上楼问他今晚吃什么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缓这一阵劲儿。 苏韵察觉到他脸色不好:“怎么了?” 孟清淮额角有沁出来的冷汗,摇头,准备起身:“没事,小韵今晚想吃什么?” 他新贴了膏药,苏韵闻到了浓浓的药味,把他按了回去,掀开了他的t恤下摆:“怎么回事?后背怎么贴了这么多药?” 突然的姿势变换扯到了疼痛的部位,孟清淮趴在床上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攥紧了枕头。 苏韵的手覆上了他的腰:“疼?” 她没用什么力,但孟清淮还是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嗯……” “疼几天了?”苏韵皱眉道:“怎么不和我说?” 一质问他他就不吭声,苏韵看他这受闷气的样子也没了脾气:“走,去楼下诊所看看。” 孟清淮肩膀轻轻发颤,摇头,汗水已经快把刘海完全濡湿:“走不下去了小韵,站起来就疼。” 他是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才会说这种话,苏韵赶忙跑楼下去给他开了内外用的药,回来用药油给他揉,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孟清淮才好了一点,总算可以翻身。 两人都折腾出一身汗,苏韵去给他接热水,准备给他擦一下后背的汗,顺便热敷一下,但等她接好水回来的时候,孟清淮已经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小淮?” 孟清淮似乎精疲力尽,睡得有些沉,苏韵叫了他两声没有把他叫醒,于是不再吵他,去脱他的衣服给他擦汗。 脱衣服的时候,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手腕的绷带上。 绷带也已经被汗水打湿。 苏韵去抽屉里取出来一卷新的绷带。 她没有怀疑他。 是的,她绝对没有。只是潮湿的绷带这样圈在手上指定难受,更何况他手腕上还有那种严重的伤口。 孟清淮毫无反应,苏韵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地褪去他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绷带一圈一圈散落,苏韵的眸光落在孟清淮的手腕上。 少年的手腕细骨伶仃,皮肤苍白,血管明显,苏韵举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 别说伤口,就是连一条红痕也没有。 第14章 你还没装够吗? 第二天,孟清淮十分准时地被生物钟叫醒,腰上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只剩下绵密的酸胀感和少许刺痛,让人有些不适但可以忍耐。 今天是周六,他飞快起床洗漱收拾,打开卧室门时看了一眼苏韵的房间门。 房门紧闭,小韵应该还在赖床。 孟清淮没有多想,如同平常一样进厨房准备两人的早餐,蒸腾的香气源源不断地从玻璃门里溢出,等他做好一切,盛好两碗南瓜粥放到桌上时,楼上依然没有传来动静。 孟清淮上楼去叫人。 “小韵,早饭做好了哦,需要我端上来吗?”他轻悄悄地推开了门。 苏韵的卧室里,床铺干净整齐地叠着,没有人睡过的迹象。 在床的对面,衣柜门敞开,里面似乎少了一半的衣服,她常穿的衣服完全不剩,只有一排孤零零的衣架。 —— 林夕还没进图书馆大门,就收到了孟清淮的电话。 号码是昨天交换的,林夕倒是没有想过孟清淮真会主动来联系她。 “小夕,小韵在学校吗?” 林夕疑惑:“她?今天周六,她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她不在家,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可以麻烦你给她打一个电话吗?” 林夕有些云里雾里,但她听孟清淮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劲,他喘息声很重,似乎在室外奔走,从扬声器里都能感受到他的着急。 “你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行李箱走了,还给我留纸条,让我不要找她。” “离家出走?”林夕诧异:“你和她吵架了吗?” 孟清淮面色煞白:“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我不知道小韵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林夕听出他声音不对劲:“你现在在哪儿?你没事吧?” 孟清淮已经一个人在外面找了足足两个小时,他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是心脏扑通扑通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头晕目眩,就连眼前的斑马线都模糊出了无数重影。 “我没事……”他话音落地,林夕突地听见一声闷重的倒地声。 林夕心头一紧:“孟清淮?!” 嘈杂的声音接续响起,林夕紧张得丢下书就朝图书馆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他名字,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孟清淮的手机被人捡了起来,对方的声音略显急切,问林夕:“你好,你是这个男孩儿的朋友或者家人吗?” “我是!”林夕赶忙应声。 “他在马路中间晕倒了,现在这边有人给他打120了,麻烦你来一趟第三人民医院。” 林夕匆忙赶到医院时,孟清淮已经清醒过来,他没有听送他进医院的好心人和医生的劝告,硬要出院,走到门诊部时正好和林夕碰到。 林夕被他的气色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搀他:“你怎么回事?脸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孟清淮仿佛听不到她在问什么,只顾着问她:“你联系上小韵了吗?” 林夕瞧他是真着急,立刻拿出手机,顺带扶着孟清淮坐到旁边的长廊上:“你坐这儿,我给她打电话。” 孟清淮似乎不想坐,但被林夕强行按着给坐了,林夕站在他旁边,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冒虚汗,不由得在电话尚未接通的间隙安抚他:“你别急,她一个成年人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不舒服的话就在家里休息啊,在大马路上晕倒这很危险的——” “喂?” 她话没说完,手机里,突然传来苏韵的声音。 苏韵接了林夕的电话。 林夕瞄一眼孟清淮,少年雪白的一张脸突地涌起一点血色,林夕把手机递给他 :“快,接通了,你和她说。” 孟清淮接过了林夕递来的手机,听筒里,苏韵又疑惑地喂了一声:“林夕你在搞什么?打电话来怎么不说话?” “小韵……”孟清淮喘息不定,有些艰涩地忍着胸腔的窒息感开口:“你去哪儿了?” 他刚一出声,对面似乎识别出来他的声音,手机里传来嘟的一声。 她挂断得果断而迅速,孟清淮一愣,眼神像是突然变得有些空洞,轻轻地眨了眨眼。 林夕皱眉把手机拿了回来:“她搞什么啊!什么都不说只挂电话算怎么个事儿?” 她又给苏韵打过去,显示正在通话中…… 很好,被拉黑了。 孟清淮的手机似乎也是这种情况。 这下两个人都被苏韵拉黑,林夕也帮不了他,她问孟清淮:“你们真的没吵架吗?你要不再仔细想想?” 苏韵这种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挂电话的行为,实在不像是没吵架,完全就是在针对孟清淮。 但孟清淮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昨天他和小韵明明玩得很开心,小韵会因为什么和他生气呢? 林夕道:“那你也先别急着找她了,她听起来没什么危险,等周一她来学校,到时候我帮你问问情况好了。” 孟清淮回过神,脸色难看地恳求她:“那等你见到小韵了,麻烦通知我可以吗。” 林夕应了声:“行,我到时候通知你,所以你到底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我没有什么事,医生只是叫我回家好好休息。”孟清淮隐瞒了营养不良和重度贫血的事情,和林夕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再见,小夕你有消息请麻烦一定要记得通知我,拜托了。” “行。但你能一个人回去吗?还晕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晕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那你别出门乱走了啊,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好。” 林夕见他说好,觉得他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她离开医院回学校,给苏韵发过去微信消息。 【你有什么话不能和你哥哥说清楚再走?他都快急死了,今天出去找你还差点被车撞了。】 林夕的消息获得了苏韵的回复。 但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我没让他找。】 林夕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苏韵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儿,苏韵突然发过来另外一条消息。 【我请了一周的假,下周不去学校。】 林夕一愣。 这怎么行?孟清淮看起来都要急死了,一周不见那还得了。 林夕左右想了想,倒也没有逼苏韵,只是道:【行吧,懒得管你,但我周二生日,你不来?】 【看情况。】 苏韵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周二这天,林夕把ktv的位置发给她之后,她还是来了。 是和秦璋一起来的。 这才四天不见,林夕看她似乎瘦了一大圈,但她走进包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何豆豆她们喝酒玩游戏,看起来挺正常。 玩了一圈,苏韵去卫生间的空隙,林夕质问秦璋:“我周六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不让我说。” 林夕有几分无奈,趁苏韵没回来,她拿出手机就准备给孟清淮打电话,秦璋问她:“你要叫孟清淮过来?” 林夕道:“我和他说好了,一有苏韵的消息就联系他。” “别叫他来。”秦璋试图制止她:“小韵现在应该不想看见他。” 林夕皱眉:“为什么?他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璋没有明说,只道:“总之是伤人的事情,小韵这两天心情很差,住在酒店里都没出门,今天好不容易愿意出来一趟,你再叫孟清淮过来,只会影响她心情。” 秦璋的话没什么说服力,林夕管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再不联系孟清淮孟清淮可能真的会自己把自己着急死,因此唱歌唱到一半,她还是给孟清淮发了消息。 手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响了一声。 卫生间的门紧闭,惨白的光照着一片单薄的人影,孟清淮撑在洗漱池前,眉眼病恹恹的,衬得一张脸白得发灰,唇角有透明的水渍。 他这两天什么也吃不下去,胸口像是堵了一口郁结的气,吃什么都会往上反,吐得头晕眼花。 他没有听林夕的劝告,每天都会出去找人,今天本来也不例外,但当他头重脚轻地回到卧室准备拿上手机出门时,赫然看见了林夕给他发的消息。 —— “小韵,你不能再喝了。”秦璋伸手抽走了苏韵的酒瓶:“我送你回去。” 苏韵的酒量不差,别人喝酒是越喝脸越红,她是越喝越白,而且越发精神。 她躲开了秦璋的搀扶:“不用,我出去透透气。” 包间里吵得慌,她起身准备出门,还没走到门口,沉重的金属门被人从外推开。 朦胧的灯光里,她看清来者何人,面色顿时变得阴沉。 她无视掉他,连擦肩而过似乎都不想,退回去,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两个宿舍的人都在,路姚远站得离门口最近,激情高歌到一半,转过头忽而看到孟清淮,他鬼叫了一声:“卧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经过之前的事情,路姚远对孟清淮印象很差:“你他丫的怎么阴魂不散啊你,你又来干什么?” 孟清淮被他推开,但视线却没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坐回沙发上一脸漠然的苏韵,喉结滚了滚:“小韵。” 他错开路姚远想要往前走,路姚远猜他又是来闹事的,拦住他:“滚出去,谁同意你进来的?” 他说着准备动手,林夕一口叫住了他:“我叫他来的!他是我朋友。” 苏韵瞟她一眼,林夕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过去把孟清淮拉了进来:“你坐这儿。” 路姚远眼角抽搐:“不是,这怎么回事……” 何豆豆把他拉开:“你干嘛呢你,这是小韵的哥哥。” “啊???” 包厢里一时只剩下伴奏的声音。 孟清淮找来这个ktv费了不少的力气。 他不会用导航软件,车是在路边拦的,这会儿其实很不好打车,他拦的车被别人抢走了好几辆,最后送他来的这个司机似乎临时有一点别的事,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拜托他下了车,他是一路问过来的。 苏韵把他当空气他不是没有察觉,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小韵为什么生他的气,他开口想问,却看见苏韵弯腰去拿酒瓶,孟清淮一愣,探出手去阻止她:“小韵,不可以喝酒。” 少年的手冷得冻人,苏韵下意识侧过眸子去看他,却看见了他手腕新缠上的绷带。 又换了新绷带是吗? 恶心感油然而生,苏韵挣开了少年冰冷潮湿的手:“滚开。” 孟清淮忽而一窒,怔忪地看着她,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小韵,你刚才说什么?” 苏韵捏着酒瓶的手用力到青筋都出来了,她一张脸雪白,目视孟清淮,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我让你滚开,你这都听不明白吗?” 如果孟清淮的记忆还算完整,没有出过差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苏韵对他说滚。 他像是在一瞬间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微微地塌了下去,眼帘发颤,嗓音嘶哑:“我有做什么,让小韵讨厌的事情吗?”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孟清淮摇头:“我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凶我。” 他越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苏韵越是想到他利用自己的信任和同情欺骗自己。 她忍住怒意,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发火:“我现在不想和你吵,你回去,别在这里惹人烦。” 孟清淮听她骂人,越听越委屈:“我没有要和你吵,也没有惹人烦,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就离 家出走。” 苏韵听着他的语气,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她更加心烦意乱,怒极反笑:“你别在这儿装委屈!我凭什么和你一起回去?我欠你的?” 两人争执间,路姚远在旁边已经大概搞明白苏韵和孟清淮的“兄妹”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厌孟清淮。 他和秦璋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秦璋的心脏病以前非常严重,做了手术之后医生也说有复发的风险,需要好好养着,但孟清淮这家伙之前差点把秦璋害得心脏病发作,这笔账不算不行。 这会儿时机正好。 他偷偷出门去找前台要了一瓶威士忌,灌进啤酒瓶子里回到包间。 “你惹了女孩子生气光靠嘴皮子道歉啊?要不你把这小半瓶酒喝了,我也帮你劝劝苏韵原谅你跟你回去?” 路姚远突然出声,苏韵皱眉看过去,听他劝孟清淮喝酒,下意识就想骂人,但路姚远手里那点酒实在太少,根本不够看的,那么一点啤酒喝了跟没喝没什么区别。 她还在生孟清淮的气,根本不想帮他说话,没搭理路姚远的作妖。 不过孟清淮当真了。 “真的吗?” 林夕听他的声音,他似乎还觉得路姚远是在出手相助,林夕有点看不下去他被人这么耍得团团转,想要阻止他,但他动作很快,已经接过酒瓶,凑到了唇边。 包间里光线杂乱,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酒,加上方才也有人开过白酒喝,味道本就混乱。 只有孟清淮知道喉咙突然蔓延开的辛辣。 可他从来没有喝过酒,分不出白酒和啤酒的区别,他只是下意识呛咳出声,路姚远好整以暇地提醒他:“一口喝完哦,别剩,剩了就不帮你说话了。” 孟清淮被呛得难受,想要松开酒瓶,路姚远见状,抬起手按住了啤酒瓶的底座,几乎是强迫孟清淮把所有的酒都吞了进去,孟清淮被呛得受不了,酒瓶刚一拿开就开始剧烈咳嗽,路姚远笑道:“小韵哥哥你不行啊,这么一点啤酒就咳成这样,我们还开了白的呢,你要是喝了不得更严重?” 林夕觉得他简直是欺人太甚,想要帮孟清淮说话,苏韵却冷冰冰地先一步开口:“装什么装,啤酒有什么呛人的。” 没有装…… 孟清淮的脸瞬间惨白,他想要辩解,但却不想再惹苏韵讨厌,只是用袖子掩住了咳嗽,把胸腔里的咳痒朝下忍,试图调整自己的喘息。 他一把拽住了路姚远的裤腿:“你可以帮我劝小韵了吗?” 路姚远挑眉,他和苏韵关系又不是很好,他怎么可能劝,他瞟一眼秦璋:“秦哥,要不还是你来劝吧?” 他笑了一声走开了,孟清淮眼神发直地看着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耍了,有一点生气:“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他想要质问路姚远,苏韵喊住了他:“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她心底对于路姚远玩弄孟清淮这件事情是有一些不爽的,但碍于她还在生孟清淮的气,因此并不好发作,但她也无法忍受这些人再当众羞辱他,她直起身:“你愿意待在这儿就继续待这儿吧,我先走了。” 她没有回头地径直走出包厢,孟清淮连忙把酒瓶丢开跟了上去,ktv里走廊很乱,苏韵刻意加快了脚步,轻而易举就甩开了他。 她乘坐电梯下楼,本想直接回酒店,却没料到,在商场门口看见了不知何时追下来的孟清淮。 她不由得蹙眉,觉得路姚远说得确实没错,孟清淮真是阴魂不散。 商场外寒风肆虐,此时已是夜里,冰冷冷的风把酒劲儿都吹散了,苏韵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疼,她继续无视孟清淮的存在,转头想要倒回去换一条路,身后,脚步声快速靠近,孟清淮扯住了她的衣角。 他的拉扯不怎么厉害,如果苏韵侧过脸去,就可以看见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和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的脸色。 他的一只手胡乱地按着骤然抽痛起来的腹部,几乎快要发不出声,声音打着飘传进苏韵的耳朵里:“小韵……我肚子突然好疼。” 商场暖色的光打在苏韵脸上,她有几分自嘲地扯出了一抹笑:“肚子疼?因为那点啤酒吗?” 少女白皙温暖的手扣上了他的手背,孟清淮快要站不住,胃里像是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腐蚀,疼得他烧心,他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点头,想要去靠一下苏韵借力,苏韵却缓慢而又毫不留情地扒拉开了他的手,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对他的心疼,只有嘲弄:“你还没装够吗?” “没有装……小韵,我真的……” 有什么东西涌到了喉口,孟清淮立时失声,苏韵见他不再开口,以为他是心虚了,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腕:“没装是吗?” 她不由分说地撕开了他手腕上那些当作摆设的绷带,孟清淮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绷带顷刻间散落一地,苏韵脸色铁青:“你没装,那你手上的伤口呢?你不是说疼吗?那我现在问你,孟清淮,你到底是哪里在疼?!” 孟清淮在她的质问中浑然僵住。 苏韵眼眶猩红:“和你爸妈合起伙来骗我很好玩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眼睛一阵酸涩,退开一步,没再看他一眼,忍住眼泪离开。 孟清淮极度恍惚地看着她的背影,垂眸望向地上的白色布条,目光有些抽离。 被发现了…… 原来小韵生气,是因为发现他撒谎了。 他知道撒谎不对。可是,如果不假装受伤的话,又应该怎么样,才可以留在她的身边呢。 需要真正受伤才可以吗? 他一边思考,一边朝苏韵离开的方向走,走了不到十来米,他实在追不上,胃里的疼痛似乎达到了某种阈值,喉咙又辣又痒,呼吸间冷空气钻进去,就激得他不停呛咳。 夜色沉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不约而同地选择绕开这个蹲在地上的人。 孟清淮捂紧了口鼻,试图阻止冷空气的侵袭,但随着他一阵阵的咳嗽,有水渍从他指缝里淅淅沥沥地朝外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咳出来一滩后,胃里的不适感好了许多,他缓缓直起身,回到了小区外。 接近零点,24小时营业的诊所还灯火通明,店员正靠在柜台前打瞌睡,突然,门口似乎进来了人。 店员本能地问了一句需要什么药,眼皮困倦地睁开,却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这人看起来实在不太ok。 白色的衣领和袖口全是斑驳浅淡的血渍,一张脸白得像鬼,看起来瘦得离谱,仿佛走路都是飘的。 店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撞了鬼,差点吓得到处乱窜,直到孟清淮开口问他要处理伤口的药,嗓音虚弱但还有活人气儿,他才定住心神:“……我去,帅哥,你大半夜这一身血哪儿弄的?” 孟清淮没有回答他,只是靠在柜台前问他:“我想要买止血的药……还有绷带,这里有吗?” “有啊。”店员立马去给他拿,一边拿一边打量他:“止血药要内服的还是外用的?” 孟清淮想了想,眉目间一片雪白:“外用。” 店员递给他,多扫了他两眼:“你哪里受伤了吗?” 孟清淮摇头:“还没有。” “还没有?”店员懵逼,没等他琢磨过这个“还”是什么意思,孟清淮已经在柜台上放下一张一百块的现金,拿着药出门去了。 连找零都没要。 —— 苏韵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脑瓜子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疼得要命。 秦璋在给她通电话:“今天需要我过来陪你吗?” “你别过来了,你明天不是有课吗?我马上就睡了。” 她躺到床上,把手机放到了耳朵旁边,秦璋问她:“你和你哥哥说开没?” 苏韵盯着 天花板橙黄色的光:“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不需要说开,只需要说清楚,我今天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那以后——” “他愿意待在江城就让他一个人住吧,我不会再回那个家的。”苏韵眨了眨眼,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谁:“我不会再对他心软了,他太过分了。” “真的不会再心软吗?”秦璋似乎并不信,苏韵肯定道:“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她这话刚一放出去,秦璋就像是故意来撕她的flag一样,道:“今天晚上路姚远给孟清淮喝的酒不是啤酒。” 苏韵闻言一愣:“不是啤酒?那是什么?” 秦璋道:“你别生气啊,我已经教训过路姚远了。” 苏韵的心神却已经乱了,刚刚才说过的话顷刻间灰飞烟灭,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又问了秦璋一遍:“他给小淮喝的什么???” 秦璋并不知道孟清淮有胃病,脱口而出:“他去前台开的威士忌,度数有点高,你哥哥今天应该确实是被呛到了——” 苏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威士忌??? 他一个才胃出血不久的人,可以喝威士忌??? 苏韵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她突地想起离开商场时,孟清淮白着一张脸和她说过他肚子疼来着。 所以这次不是装的吗? 但这个笨蛋,怎么连白酒和啤酒都分不出来?就那么水灵灵地喝了? 苏韵猛地心急如焚,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秦璋却叫住了她:“怎么了吗?他不能喝酒?” 苏韵来不及和秦璋解释那么多,她往身上披一件长外套,胡乱踩上拖鞋就要出门,秦璋在手机那头都感受到了她的着急,突然问她:“不是说好了不心软了吗?你现在是准备出门去找他?” 苏韵开门的手凝固住,像是粘在了门把手上。 秦璋却也并没有制止她,体贴道:“他不能喝酒吗?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去看看他好了,你就别去了。你也喝酒了,还是早点睡,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 苏韵的心急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算了,我不去,你也不用去。”她踩着拖鞋重新回到床边,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说了不管就不管,他自己不舒服会去看医生的。” 像是把自己说服了,苏韵重新躺回床上。 但这一躺,她忽地发现自己刚才已经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了一身冷汗。 秦璋不知道她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多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吗?要不我还是——” “不准你去。”苏韵道:“都这么晚了,你也该好好睡觉了,医生不是警告过你不许熬夜吗?快睡了快睡了,别操心我的事情了你。” 苏韵故作无事地和秦璋挂断了电话。 心思却乱了起来。 ‘他都能把我耍得团团转了,总不至于生病了不会跑医院。’ ‘再说,说不定那瓶酒他根本就没吞进去呢?可能喝了然后偷偷吐了?他总不至于……连白酒和啤酒都分不清。’ ‘好了,不要再想他了!’ ‘孟清淮这个骗子!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和他绝交!绝交!’ ‘……’ 苏韵强行闭上眼,在酒精的作用下,强制自己入睡。 这一晚,她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不到六点她就醒了,浑身感受似乎并不是睡了一觉,而是在梦里和鬼打了一架。 身体疲乏得没劲儿,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某人,她最终还是妥协,没再和自己的内心抗争,换上衣服打车回了他和孟清淮两个人的‘新家’。 她没有在路上耽误一丁点时间,直接回小区上楼开门锁。 此时已经七点,正常情况下,孟清淮应该已经起床做早餐了。 但苏韵打开门进去时,一楼冷冷清清的,一点人气儿也没有,她走进厨房,厨房里,所有餐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菜板上面连一点水痕都没有,干燥无比,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动过它们了。 她离开后,孟清淮似乎根本没有做过饭。 苏韵不禁想到他吃什么,顺手拉开冰箱一看,冰箱里的菜已经放得打蔫都没人动,只有一袋全麦面包被人拆开过,但也还剩下一大半。 就吃这个? 苏韵关上冰箱门,朝楼上去。 她没有去开孟清淮的房门,而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预感,孟清淮……一定在她的房间里。 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房门打开,她的床上鼓起一团,孟清淮侧躺着,背朝苏韵,身上盖的也是苏韵的被子。 苏韵见到他好好睡着没什么事儿,放心了不少,但放心的同时又开始找孟清淮的麻烦,以泄她心头忿恨。 她伸出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谁允许你睡我的床的?你自己没床?” 苏韵气呼呼地想把他弄醒,但向来浅睡的人这次却没反应。 苏韵怀疑他在装睡,再度伸手去碰他,这一次,她的手不偏不倚地碰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脖子。 苏韵的手倏忽定住,没有收回来,死死地按住了孟清淮的颈侧。 哪怕他平时体温低一些,但也绝不可能低成这样,苏韵的手顺着他的衣领朝下探了一截,孟清淮那一整片皮肤,都是冷的,仿佛血液已经停止流动。 苏韵心脏陡然往下坠,伸手就要去掀被子,床上的人忽地发出动静,浅咳了一声。 苏韵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瘫软在地。 孟清淮缓慢地睁开眼,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了正瘫坐在他床边的苏韵。 失血过多的脑子一时没有转得过来,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有些奇怪地从被子里探出手,去摸苏韵的脑袋。 苏韵一眼就瞅到了他手腕上不知何时又重新缠上的绷带,咬牙切齿了片刻:“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我都知道了你还在装什么啊?” 苏韵看见这破绷带就碍眼,她抬起手,迅速而又粗鲁地把那玩意儿撕开:“以后不准再绑——” 她的话语在孟清淮的喘息声中消逝。 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再度撕裂,有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苏韵蓦然僵了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昨晚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孟清淮四肢发软地直起腰,动作有些滞涩地去拿床头柜上的药。 苏韵反应迅速,帮他拿了过来,火速扫一眼功效,差点被当场气死。 “孟清淮你这个胡搅蛮缠的疯子!” 她一边嘴上骂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那二度开裂的伤口,孟清淮倒回了枕头上,鬓角一阵一阵地渗出冷汗:“麻烦小韵了。” 苏韵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和自己说话。 这伤口一看就是他昨天自己弄的,是觉得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自己就会原谅他? 这和威胁有什么区别! 这种把戏用了一次还不够,还要用第二次??? 苏韵给他重新绑好伤口,眼神发冷,语气不善:“孟清淮,你再拿寻死这种蠢事威胁我,我真的会和你绝交的。” 寻死? 威胁? 孟清淮微微出神,呆滞住了。 脑海瞬间清明,一直想不通的点突然想通了,他瞳孔一缩,有些怔忪地撑着床榻坐起身:“对不起……小韵,我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苏韵有些疑惑他在说什么,他面色铁青地沉默了片刻,垂眼看了一下自己手腕的伤口,眼里似乎流露出了一点嫌恶,他开口道:“我现在,去收拾我的东西,你可以给我买明天的票吗?我明天就回宁县。” “回宁县?”苏韵皱眉。 “今天……今天也可以。”孟清淮见她皱眉,立马改口:“我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很快。” 苏韵看他真的回房间摊开了行李箱:“你真要回去???” 孟清淮取下衣架上的衣服, 在衣柜木板上靠了靠,他不理解苏韵的意思,忍着贫血带来的头晕和胃里苏醒的剧痛,唇色发白,浅浅嗯了一声:“我会回去,和爸爸妈妈,说清楚的。” 苏韵盯着他,沉默片刻一言不发,突地,她问道:“你骗我这件事情,是叔叔阿姨提的主意吗?” 孟清淮矢口否认:“不是他们,是我做的,是我想要黏着你,缠着他们和我一起骗你的。小韵…不要讨厌他们。” 不论他怎么否认,苏韵都猜得出来是孟伯远和贺燕出的主意。 但她却并不对他们感到生气,她最气的,还是孟清淮。 不管是主谋还是帮凶,他都不应该骗她。 可虽然气他,现在气性下去,看着他认错的这副卑微样子,心脏又不免发酸。 这个家伙……总有让她心软的本事。 她朝前走了几步,弯腰把他装进行李箱的几件衣服全部拿了出来,合上行李箱拉链:“我有说赶你回去吗?” 苏韵靠近他,伸手覆上了他的腰腹:“昨晚那瓶酒,你全喝了?” 孟清淮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出神,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好像明白,她不再和自己计较了。 他有些发怔地颔首,苏韵心都凉了半截,想起他昨晚拽着自己说疼的样子:“现在还疼吗?” 她掌心的上腹并不柔软温热,反而冷得像一块铁,稍稍碰触一下,孟清淮就疼得轻轻弓腰。 不疼是不可能的。 苏韵拉过他的手:“去医院看看。” 她扣住了他冷冰冰的手,孟清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韵疑惑地回头看他,一滴滚烫的眼泪突地掉到了她手背上,孟清淮抱住了她,整个身体的重量朝苏韵倚,靠在苏韵的身上轻声喘息。 “你哭什么?” 孟清淮拉住了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上腹,忍着猛烈的绞痛告诉苏韵:“我昨天……没有骗人,小韵,我这里,真的很疼。” 第15章 不要叫我滚… 苏韵送他去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孟清淮因为难受已经半晕了过去,导致她一个人承受了好心医生的训诫。 “病历不是显示才出过血没多久吗?为什么喝酒?溃疡反复不是小事情,年轻人也不能这么没轻没重的不把身体当回事。” 苏韵老实挨骂,回到病房时,孟清淮正躺在枕头上,歪着脑袋在看吊瓶。 苏韵看见他伸出手,把吊瓶的速度调到了最快。 “孟清淮!”她嚎了一嗓子,病号立马乖巧,默默地缩回了手,苏韵拎起输液管把速度放慢:“你调那么快干什么?你急着去投胎啊。” 孟清淮默不作声挨骂,抿唇不说话。 苏韵提着凳子坐到他旁边,伸出手掐了一下他白惨惨的脸:“问你话呢。” 他的脸当真是瘦得夸张,下颌线清晰得和书里写的刀削没差,苏韵掐都掐不出二两肉。 “输完液……可以快一点回家。” 苏韵道:“回去那么快干什么?” 孟清淮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袖子:“一起回去。” “……” 虽然他词不达意,但苏韵知道,重点是一起。 这个人,明明昨天才在自己这儿挨了骂,受了冷落,今天却好像全忘光了一样,又黏了上来。 苏韵心中的怒意几乎已经烟消云散了,她看向他手腕上有些洇血的绷带,不太敢再放任他一个人。 他这种笨的要死的人,真的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她任由他勾着自己的衣袖,半是警告半是教训地用眼神凶他:“想要我和你回去,那你必须承诺,再也不骗我了。” 孟清淮郑重其事点头。 他瞳孔滑到一侧,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伸手去拿:“我现在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和你道歉,我不该做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应该。” 苏韵一听,忙不迭拦住了他:“算了算了,我原谅你了,叔叔阿姨也原谅,你别去说了,我不想和他们扯。” 她大概能理解他们爱子心切,虽然形式过激,但他们毕竟是长辈,她怎么可能直接让孟清淮去教训他们。 要真让孟清淮去了,那怎么看怎么都像受了委屈的儿媳妇在撺掇自己老公去教训公婆。 ……苏韵被自己的这种联想恶寒到了。 病房里冷冷清清,隔壁床没有病人,孟清淮被苏韵阻止,忽而沉默了下去,眼神不停地在四处打转。 苏韵看出来他在欲言又止,主动问他:“你想说什么?” 孟清淮有一点磕巴,舌头差点在嘴巴里打了个结:“我……我,小韵,我……” “你什么?” “我想说,小韵……下一次吵架,可不可以,不要说那种话。” 苏韵一愣。 孟清淮眼底很快聚了一层水光,他眼圈发红地看着苏韵:“我们以后不管再生气,都好好说话,不要叫我滚,好不好。” 有些时候,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苏韵说的话是气话,但是他反应慢很多,不太能听得出来。 因此他总是把听到的话全部当真。有些气头上的话,要琢磨很久,才琢磨得出来那只是气话。 可是那个时候,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苏韵被他的请求说得脸微微一红,心里知道自己情绪上头的时候说话是很过分,但她的尊严不允许她承认错误,她死鸭子嘴硬:“你还教训上我了是吗?孟清淮,是你先骗人的,我骂你两句怎么了?我现在还在气头上呢,我警告你,没把我哄好之前都别惹我啊。” 她凶巴巴地,孟清淮眼睛红红,又一次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和她道歉:“对不起……” 太好拿捏了。苏韵感到有些头痛,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孩。 “行了你别哭了。”苏韵把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胃:“好点了没?” 孟清淮点头。 苏韵道:“医生说有出血点,你昨晚有吐过血吗?” 孟清淮下意识就想说没有,但明明刚刚才说了不能骗小韵,因此他立马改口:“吐了,但不是很多。” 苏韵一听:“那你昨晚上为什么没来医院?” “吐过之后就没那么难受了,我以为不用来。” “下次不行!下次有问题就来医院,听到没?” “还有,昨天路姚远给你那个酒不是你能喝的,下次不管谁给你酒,都不要喝。” “可是他是小韵的朋友——” “现在不是了。” 提起这个,苏韵眼眸一眯,她突地直起身:“小淮,我现在有事情要出去一趟,我找人来陪你挂水,你老实躺着。” 孟清淮一顿,伸手去碰她衣角,没碰到,她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二十来分钟后,林夕赶来了医院。 她进门的时候,孟清淮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困过去了。 林夕悄无声息踩进屋子里,把打包带来的饭菜放到了床头,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苏韵去找路姚远算账了,临时联系的她。 她从上周六起就挺担心孟清淮的,昨晚看他在苏韵面前卑微成那副样子,她不仅担心,还有些生气,觉得苏韵做得过火。 但孟清淮似乎并不觉得,苏韵无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能接受。 还真是卑微。 孟清淮一睡睡了接近两个小时,林夕也就守了他两个小时,见他转醒,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问他:“饿不饿?” 孟清淮意识还混沌着,以为她是苏韵,他有些难受地睁开眼,没看清楚人先开口道:“小韵,喘不上气。” 林夕不知道他有哮喘,听他说喘不上气,连忙想去叫医生,孟清淮却习惯性地朝她伸出了手。 林夕一愣,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把他从床上揽了起来。 体/位稍微一抬高,他呼吸困难的症状改善 了不少,眼前逐渐清明,他蓦地看清了扶自己起身的人,一怔,他松开林夕,往后缩了缩。 “……苏韵有事,让我来看着你。”林夕察觉到了他在看清自己后那一瞬间的疏离,她压下心底的那一点点在意,去拧保温盒:“喝粥。” 孟清淮温吞地说了一声谢谢,接过了她递来的热粥,林夕看他捧着粥碗迟迟不动:“怎么了?” “没事。”孟清淮抿了抿唇,吞了一口,温热的粥还没滚到胃里,就被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给抵制,他骤然弯腰,拉过床边的垃圾桶,悉数吐了。 林夕注意到他吐的白粥里混有不少的血丝,咬牙骂了一声:“路姚远这个杀千刀的。你也是,你有胃病还接他的酒干什么?” 孟清淮没胃口,把粥还给了林夕,脸色苍白:“他说会帮我劝小韵……” “那又怎么样?到底是你自己身体重要还是和苏韵和好重要?” 她莫名有点生气,孟清淮又在她气头上浇了一桶油:“小韵重要。” 林夕嘴角一抽:“她救过你的命啊?” 孟清淮点头:“我的命,就是小韵救回来的。” 林夕耸了耸眉峰:“真的假的?” 孟清淮眼神真挚地确认,林夕无话可说。 得,还真救过命。 孟清淮简直就是苏韵的脑残粉,她也懒得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发现他实诚得紧,于是有些坏心眼地问道:“你天天这么缠着苏韵,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嗯。”孟清淮对此毫不否认,他最喜欢的,就是苏韵。 林夕道:“你喜欢她,可是她喜欢秦璋啊,你不会吃醋的吗?” “吃醋是什么意思?是嫉妒吗?”孟清淮道:“小韵说过,她喜欢秦璋,也喜欢我,我和秦璋在她那里,是一个分数的喜欢。” 林夕听他说话,觉得挺有意思。 他笨笨的,说话实诚得要命,还有问必答。 她忍不住继续问他:“哦,苏韵是这么和你说的吗?那她有没有告诉你,秦璋是她的男朋友,和你是不一样的呢?” 林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东西,到底是纯粹地逗他还是别有用心。 “男朋友……我知道。”孟清淮道:“可是男朋友,为什么不一样?” 他一直都不明白。 林夕道:“男朋友当然不一样了,男女朋友是会结婚的,结婚懂吗?” 孟清淮猛地凝滞。 结婚?他知道的。 结了婚之后,就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组建一个家庭,生小孩,然后互相扶持,度过一生。 小韵会和秦璋,结婚? 那他呢? 爸妈明明和他说过,小韵应该和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结婚的,难道秦璋对她比自己更好吗? 危机感骤然降临,孟清淮心慌意乱。 他才应该是世界上对小韵最好的人。 ———— 苏韵拎着一大箱酒,去学校找路姚远拼酒。 秦璋在旁边看着自己女朋友和自己哥们儿拼酒,有些头疼,但苏韵今天看起来是真的要替孟清淮出这口恶气,他不太好说什么。 路姚远自诩酒量可以,但在苏韵面前,根本不够看,苏韵硬生生把他喝趴下:“愿赌服输,你和我去医院,给小淮道歉。” 路姚远喝醉了,醉得狂吐,苏韵也不放过他,硬把他扯去了医院。 打开病房门时,孟清淮已经挂完水,换好衣服准备出院,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苏韵拖着路姚远进屋:“小韵?” 苏韵把路姚远丢到了孟清淮脚边:“给他道歉,快点。” 路姚远倒也不是输不起,他醉得有些颠三倒四,拽住孟清淮的裤脚:“对不起啊……” 孟清淮身体乏力得紧,被他这么拽一下快要拽倒:“你别拉我…” 他话音未落,路姚远抱着他的腿吐了。 孟清淮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他近乎控诉地抬起头,看向苏韵,被路姚远恶心得说不出话,苏韵一把捞开路姚远,连忙过去抱住了他:“打住!打住。小淮,我们回去换一双鞋就可以了,别哭啊别哭。” 孟清淮没打算哭,只是觉得恶心,求助苏韵而已。 但苏韵已经有点醉了。 她抱着孟清淮,双手搂在了他的腰上。 秦璋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眼神晦暗不明,上前去拉开她:“小韵,你是不是醉了?” 他没能把苏韵拉开,苏韵眼里似乎只有孟清淮,她揉了揉孟清淮的腰,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淮,我带你回家吧,我们回去把鞋换了,你就不哭了。” 她带着孟清淮出门,病房里,只剩下秦璋,林夕,还有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路姚远。 林夕注意到秦璋脸色不好看,打了一个哈哈:“你不会吃醋了吧?” 秦璋一张俊脸微沉,话里不自觉带上了嘲弄:“吃什么醋?有必要吃一个傻子的醋吗?” 第16章 清明 苏韵真的喝醉了。 坐车回去的路上,她有些犯困,黏黏糊糊地靠到了孟清淮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睁着眼睛湿漉漉地看他:“小淮,你还痛不痛啊?” 孟清淮靠在椅背上,脸色泛白,唇角却蔓延开一丝笑意:“小韵,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啊。”苏韵直起身:“我看起来像是醉了吗?我很清醒啊,就是有一点……唔” 车辆突地开到一段下坡路,她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孟清淮连忙揽住了她的后背,让她侧着趴到了自己腿上。 苏韵从小就有一点晕车。 那会儿,每次放假出门去旅游或者走亲访友,必须坐车的时候,她都要难受得在车里吐上好几回,吃晕车药贴晕车胶布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试尽了,最后发现侧着趴在旁边人的腿上是最管用的。 虽然还是难受,但不至于想吐。 后来的每一次出门,一上车她就朝孟清淮腿上枕,她一枕就是一两个小时起步,孟清淮也从来不会抱怨,维持一个姿势维持得腰酸背痛都不会把她推开。 此刻看着她的侧颜,孟清淮也记不得是从哪一年起,小韵突然就不再严重晕车。或许是某一年过年走亲戚回家的夜晚,又或许是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她在他腿上趴到一半,醒过来之后就直起了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解闷,此后再也没有了晕车的症状。 幼年时的这个习惯也在时间的推移中被逐渐淡忘,变成多年之后说起来会惊觉‘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吗’的疑问。 她明明比他聪明得多,但很多和她相关的事情她自己却忘了,只留他时时刻刻替她记得。 苏韵难受得想吐,趴在孟清淮腿上哼哼,孟清淮稍凉的手拂开她的发丝,轻柔地替她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苏韵又热又晕,把脸朝他温度不高的怀里蹭得更深。 她在朦胧地低喃,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唤的全是孟清淮的名字。 下车的时候,苏韵已经半睡了过去,司机是位四五十来岁的阿姨,目送他们下车的时候,她问了一嘴:“需要帮忙吗?” 孟清淮谢绝了她的好意,没有耽误她的时间。 苏韵歪歪扭扭地站不太稳,一下车就往地上出溜,孟清淮扶着她走了没两步,发现这样实在是不行,于是把她哄到了旁边的花坛上:“小韵,你踩上去,我背你好了。” 苏韵听了他的话,一脚蹬上了花坛,晃晃悠悠地在孟清淮的搀扶下站稳,孟清淮在她面前微微屈下身,她立马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清淮还没搂上她的腿,她突地又跳了下来,站到了孟清淮旁边:“你忘了你现在手上还有伤吗,背不动的啊,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孟清淮微微发愣,苏韵拉住了他的手,虽然晃悠但还是维持着平衡,带着他往前走:“还是一起走路吧,笨蛋小淮。” ———— 回家后,孟清淮给她做了醒酒汤,窗外的天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似乎快要下雨。 一声春雷劈下来时,孟清淮把火关掉,快步出了厨房。 他端着醒酒汤上楼,有些担心地走进苏韵的卧室,却发现苏韵已经躺在床沿上睡着了,没有听到雷声。 孟清淮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他把醒酒汤放下,弯腰给她脱鞋脱外套,又给她调整了一个侧躺的姿势,替她拉上被子,守在了床边。 最重的一声雷毫无预兆地炸响,苏韵差点被这一声雷吵醒,孟清淮连忙俯身去捂她的耳朵,但腰部发不上力,脊椎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差点摔到苏韵身上。 床垫晃了晃,苏韵被弄得有些清醒,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睡眼朦胧间,还以为自己在酒店,嘟囔了一声:“你来了啊?” 孟清淮闭着眼,忍着那一阵猝然爆发的剧痛,没有应声。 苏韵却以为他是还在闹别扭,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了身前,亲了亲他淡色的唇:“别生气了,秦璋……” 一颗心像是被抛到天上又在同时被拽落,秦璋两个字刺耳无比,孟清淮触电似的退开,几乎是摔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心脏蔓延开细细密密的刺痛。 他按上了唇瓣,从未有过的情愫在滋生。 他从来没有和小韵做过如此亲昵的事情。 而小韵和秦璋……是亲密到随时可以如此的关系吗? —— 苏韵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后头疼的症状消失得差不多了,第二天,她回酒店去拿自己的行李。 和孟清淮的矛盾基本解除,她也没有理由继续住在酒店里。 去到酒店的时候,秦璋正在酒店外面等她,路姚远也在。 苏韵对路姚远没好脸色,秦璋踢了路姚远一脚,路姚远这才凑过来:“苏韵,我来帮你搬行李。” “用不着,我自己有手有脚的。” 她不想理他,但他毕竟是秦璋的朋友,做出这件事情也是为了秦璋,苏韵要是再和他计较,秦璋在中间也不好做,苏韵顿了顿,有些不耐烦道:“昨天你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这件事情就当翻篇了,以后谁也别提了。” 路姚远如蒙大赦,他叫车把东西全部搬到了小区,问苏韵:“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苏韵想到孟清淮还在家里,拒绝了。 “那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我们一起约顿饭,我也给你哥哥正式道个歉好了。” 路姚远并不知道孟清淮有胃病,要是知道他会因为喝酒胃出血,给路姚远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最近这两天他已经在秦璋的教训下痛改前非,苏韵看他是认真的,也没回绝他:“过几天吧,我问问小淮……他最近应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路姚远疯狂点头:“好的嫂子,时间你定。” 苏韵被他一声嫂子喊得僵了僵,和秦璋对视了一眼,秦璋挑了挑眉,没说话。 苏韵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回去了,下午学校见。” “好。” —— 冬去春来,江城的春天没个定性。 冷热交替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清明过后,终于稳定下来。 清明节前奶奶就打来了好几通电话,让苏韵清明节回家去给父亲扫坟,但苏韵身上压了好几门万恶的小组作业,根本没办法回去,更别说和路姚远的饭局。 就这么拖拖拖,一拖拖到了节后,终于把作业完成,和路姚远他们吃了个饭,她趁着周末,和孟清淮一起回了宁县。 这一次来高铁站接他们的只有孟伯远,贺燕的预产期快到了,就在四月中旬,她身子沉,已经在医院住下,没办法再出门走动。 孟清淮对于家庭即将到来的新成员满怀期待,但到了医院,看着他母亲难受,他又有些难过。 特别是看见贺燕腰上那些狰狞的妊娠纹,他伤心得抱着她哭出了声。 笨蛋的关心往往直击人心深处。 可惜人只有在自己脆弱时才领情。 贺燕这会儿就挺感动的,她眼眶湿润,一副这个儿子没有白养的表情,苏韵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瞧着他们母子情深,突然开口,和孟清淮道:“你在这里陪阿姨吧,我今天要回乡下去烧纸。” 每年都有这么一个环节,孟清淮也没有说什么,提醒她路上要小心,苏韵应声准备离开,贺燕突然叫住了她:“小韵,今年让小淮和你一起吧。” “贺阿姨,我是去给我爸上坟,带上小淮做什么?” 贺燕道:“都是一家人,就不讲究这些了,你就带上他去吧,他应该也挺想去的。” 贺燕云淡风轻地把孟清淮再一次抛给了苏韵,像是在试探苏韵的底线。苏韵不想妥协,可即便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伤害的人也只有孟清淮。 烦死。 吃了一个哑巴亏,她闷闷地看向孟清淮,问他:“你想去吗?” 问他等于没问,他当然想去。 苏韵满腹憋屈,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带走了孟清淮。 不过,带他走可不代表真的要带他去墓地。 苏韵父亲的坟修在乡下一片竹林地里,奶奶已经在清明前给父亲烧过纸了,她今天忙着在田里干活,就不和苏韵一起去了。 苏韵在城里买了纸钱和香烛,打了一辆车,回了村里。 但汽车能够到达的水泥路并没有修到农田深处,两人下车之后还要走大约一公里的土路。 孟清淮是在市区长大的,来乡下的机会少之又少,乡下的土路爬坡又上坎,苏韵小时候带他来过这些地方,每一次他都会摔个一身泥回去。 “跟着我走啊,别摔了。”两人沿着田埂走,苏韵走他前面,池塘边,别人家种的梨树开了满树的花,孟清淮觉得苏韵走在树下的背影很好看,伸手去摸手机,没摸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把手机掉在医院了。 拍不了照片,有点可惜。 两人没走多久,走到一块被砍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桩前,苏韵停下了步子:“小淮,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对面烧纸,很快就回来。” 孟清淮对于烧纸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和苏韵待在一块儿,苏韵怎么安排他他就怎么做。 他点头坐到了树桩上,苏韵拎着塑料袋往另一条路走,提醒他:“就坐在这里,一步都不能走开,知道吗?” “好。” 这会儿正是午后,四下无人,苏韵也不担心他这么大一个人会被拐跑,放心地走了。 孟清淮非常听苏韵的话,苏韵让他一步也不能离开树桩,他真就寸步不离,只是偶尔调整一下坐着的姿势,无聊得开始拔地上的草。 一小圈地皮快被他扯秃时,远处突地传来一阵嬉笑声。 他抬起头,看见小路尽头走来了三三两两的人。 都是男生,年龄好像和他差不多大,嘴里咬着烟,味道远远地飘过来,有些难闻。 孟清淮觉得他们好像有一点眼熟,直到最前面的那个人走近,和他对视上。 孟清淮认识他。 这个人,是他和小韵第一所初中的同学。 第17章 霸凌(二更) 苏韵和孟清淮上初中的第一年,曾经转过一次校。 最开始的学校是寄宿制的公立学校,后一所是没有寄宿的私立学校。 之所以换学校,是因为,在前一所学校,开学第一个月,孟清淮就受到了同宿舍同学的校园霸凌。 俩小孩刚要上初中的时候,贺燕和孟伯远针对孟清淮到底要不要去读特殊学校起过争执。 贺燕觉得孟清淮智力有缺陷,念普通学校很可能会遭到同学的欺负,但孟伯远觉得,孟清淮的智力低下并没有达到需要去上特教的地步,而且,如果真的把孟清淮送去特殊学校,那他以后或许会更难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两人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最后把决定权交给了孟清淮,而孟清淮的答案是,苏韵上哪所学校他就上哪所学校。 后来开学,关于住宿的问题再起争执时,他的答 案也是,苏韵住宿他就住宿。 苏韵当时十分向往寄宿生活,总觉得一群同龄人晚上住在一起会很快乐,因此,她选择了住校,孟清淮也跟着她一起选择了住校。 那时候的孟清淮并不知道,住在一起的同龄人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 孟清淮住校的第一天是父母陪着他去的,贺燕对寝室环境非常不满意,给孟清淮买了单独的衣柜,单独的书桌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给他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下铺,铺好床带他出去吃了饭才依依不舍地和孟清淮分开。 而等孟清淮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的铺盖卷却被扔到了地上。 坐在他床位上的人黑矮瘦小,不太自然地模仿大人翘着二郎腿,嘴里咬了一根烟,正在低头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和宿舍里另外几个男生在说着一些孟清淮完全听不懂的污言秽语。 他们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初中生,孟清淮却觉得好像隔了巨大的代沟。 他捡起自己的东西,有些不解地质问把他的铺盖扔掉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丢到地上?” 那会儿的孟清淮还没怎么长开,皮肤白,身量虽然瘦但脸颊上还有肉,白白净净的看起来跟个团子一样,说话的语气也和现在没差,软得毫无气势。 宿舍里鸦雀无声。 另外几人都看着他,而占了他床位的人,抬起脸瞟了他一眼,突然,模仿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的质问,说了一句:“我就是丢了又怎么样?你来打我啊。” 他模样丑陋,说话滑稽,引得其他人笑出了声。 孟清淮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他不觉得这好笑。但小孩子脸皮本来就薄,又是第一天进入新环境,他被他们笑得有些难受,抱着自己的被子去了留给他的那个最靠近厕所的床位。 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妥协,但就这么踏进了校园霸凌的漩涡。 渐渐地,贺燕给他买的所有东西都被占用,他的零用钱总是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他的床成为了他们玩牌开黑以及吃零食的公共区域,而当他们发现他的智力有别于常人之后,他的处境更加恶劣。 他开始被骗着给他们做作业,跑腿,洗衣服,洗鞋,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对他恶语相向,但要求他办事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央求他帮忙。 他笨得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霸凌了。 他们弄脏他的床,美其名曰说这是和他关系好才会上他的床。 他们不经过他允许穿他的衣服和鞋,穿坏了还要吐槽一番他的东西质量不好。 而他因为受不了宿舍里的二手烟,提出让他们别在宿舍内抽烟,第二天回到寝室,却被抖了满床的烟灰。 每次他受不了他们的行径,想要把这一切告诉班主任,他们就会一起苦着脸求他,求情结束背过身,又面面相觑地发笑。 他们拿准了他是个软柿子,但没人知道他的同桌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那一段时间,苏韵每天都能从孟清淮身上闻见烟味,还能看见他的衣服出现在班上那些单细胞生物身上,她问过他好几次他是不是被欺负了,但孟清淮没有一次和她说了实话,只说他和他们是朋友。 她对于他交朋友的口味不敢苟同。 直到孟清淮在宿舍里因为过量二手烟哮喘发作,大半夜被送去医院,苏韵才知道,他真的是被欺负了。 学校想要息事宁人,要么开除要么给几个男生处分,全看孟清淮的态度,几个男生疯狂装可怜,被家人带着给孟清淮磕头,说自己已经认识到错误求他给他们一个机会,孟清淮心软得没出息,没有说出他们做过的那些恶劣行径,放过了他们。 孟伯远和贺燕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对他做过多少事,于是接受了处分这个处理结果,同时准备让孟清淮和苏韵都换一所学校。 可苏韵不接受这个处理。 离开那所学校,等着去新学校上学的空窗期内,她带上刚刚恢复好的孟清淮,去了那所学校外的一条臭水河。 孟清淮那会儿刚出院,心情一直都很低落,他跟着苏韵去河边时,他的那几个室友都在河边。 他们似乎逃了课,正在河岸上玩什么东西,嬉笑打闹的,孟清淮看见他们,有点ptsd,想叫上苏韵离开,苏韵却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直接朝那群男生走了过去。 孟清淮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想要冲过去把她拉回来,但苏韵动作飞快,冲上前去,把那河边站着的五个人全部踢到了河里。 扑通扑通的声响起,水花四溅,孟清淮吓了一大跳。 臭水河上游是养殖厂,水臭得要命,但水并不深,不至于把人淹死,可不会游泳的人想要爬上来也需要费点力气,苏韵把他们全部踹了下去之后,就看着他们在水里扑腾,只要看见有人要上岸,就拿起竹竿,眼也不眨地把他捅回去。 孟清淮看得心惊胆战,想要把她拉走:“小韵,他们会淹死的。” 苏韵没被他拉走,反而死死地扯住了他:“我就是要把他们都淹死啊,给你出气,他们差点把你害死,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她这句玩笑话差点把孟清淮吓哭,孟清淮哭丧着脸:“可是你会坐牢……” 苏韵道:“坐牢也没关系啊,他们欺负你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坐牢吗?还是他们以为他们是未成年,就没人会收拾他们了?” 她举起竹竿,捅完这个捅那个,学着大姐大的语气恶狠狠道:“总有人收拾你们。” 她伶牙俐齿,年幼但思虑已经周全,带孟清淮来出气的时候甚至还用家里的电脑查阅过资料,提前踩过点。 生活在宁县的人,没有几个是不会游泳的,他们看这边上不了岸,已经准备朝对面游,苏韵一脚扎进河里,也不管水浑不浑,她抓住了那个欺负孟清淮欺负得最狠的人,生生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拽上了岸:“小淮,啐他。” 男生使劲挣扎都无法挣开苏韵,苏韵发育得比他好得多,比他高一个头,她用力大得快要把他的头皮都给扯下来,催促孟清淮:“快点,你今天不教训他一顿我是不会放他走的。” 那一刻,在孟清淮的眼里,只要有苏韵在,这整个世界似乎就是敞亮的。 只要有她在,他好像不用畏惧任何人。 他没有朝人吐口水的习惯,只匆匆忙忙在路边捡了两坨泥,扔到了那男生的身上,苏韵看得不太高兴,拧眉,孟清淮一紧张,那带着青苔的泥不小心丢进了男生的嘴里,苏韵立时满意:“现在还害怕吗?小淮。” 很神奇。孟清淮摇头:“好像……不害怕了。” 男生疯狂往外吐黑泥,苏韵却好像还是不打算放过他,揪着他的脑袋,把他按进了臭水沟里。 他开始咕噜噜冒泡,孟清淮又一轮心惊胆战,生怕苏韵一个没轻没重把他弄死了然后被警察抓走,苏韵却没有真的要把那人淹死,在他即将窒息过去的时候把他捞了起来,问他:“让你也体验一下哮喘发作的感觉,爽了吗?” 男生叽里咕噜的,试图和孟清淮道歉用以熄灭苏韵的怒火,但苏韵根本就不屑他的道歉:“谁稀罕你假惺惺的道歉,你真的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话,怎么还没有羞愧得跳下去把自己淹死?” 苏韵一战成神,成了孟清淮心里的神。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几个人。 过了这么多年,孟清淮没再遇到那样恶劣的人,他几乎快要把那几个人的模样忘光。 而此刻,令人作呕的二手烟味道再次飘了过来,旧时的记忆复苏,孟清淮指尖轻微颤抖。 “嘿!我去!这不是孟……孟什么来着?” “孟清淮啊!” 他们显然也认出了孟清淮。 过了这么多年,恶劣的学生早就辍学,却也只是变成了恶劣的大人,不再是小韵能够打得过的。 几个人围了过来,烟味熏得孟清淮蹙起了眉心,有人问道:“你一个人?你那个妹妹呢?” “我们可都还记得她呢,她是真的泼啊。” “你还和她在一起吗?我听别人说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来着,你们不会谈恋爱了吧?” “她看得上你么?” “我记得,你好像有哮喘?” 有人掏出了 一支烟,一边点火一边问道:“哮喘的人是不是不能抽烟啊?” 第18章 刺骨 孟清淮别开脸,嫌恶地皱眉,却突地被人扯住了头发,脸被迫扬起,有人把烟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 苏韵就在对面的竹林里,孟清淮却并不敢呼救。 他们人太多,而且对小韵有敌意,小韵如果过来,只会受欺负。 孟清淮被烟熏得呛了两口,问面前的人:“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啊?我就是和你叙叙旧。” 那人拽着他的头发,提膝顶上了他的后背,孟清淮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的一声脆响,闷哼了一声,猛地浸出一身冷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弱啊,就你这样的,真的有女的看得上你吗。”那人感慨了一声,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拖着他去了河边。 清明后的天气,河水冷得刺骨,孟清淮被按得跪在了河边,脸被压进了水里。 这个姿势,他的腰被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快要坠断,窒息感顺着水流朝鼻腔和喉咙里灌,他扶着石壁想要撑起来,却被压得更深。 —— 苏韵给父亲烧完纸,灭了墓前的火星子,提起塑料袋往回走,她的脸被火晃得红扑扑的,一边走一边喊人:“小淮我好了,可以走了。” 树桩掩在一些半人高的草后,她没听见孟清淮回应她,走过去,瞳孔骤然缩紧:“小淮???” 孟清淮不见了。 苏韵在原地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他,她连忙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她赫然松出一口气,但还没开始数落他乱跑,对面,贺燕的声音响起:“小韵?小淮他手机好像落在医院了,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苏韵僵住。 大气也不敢喘,她假装误触,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孟清淮居然没有带手机。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不是说好了不要乱跑吗? 漫山遍野的路七横八纵的,她能去哪里找他?苏韵拔腿开始狂奔,一边跑一边喊他的名字,贺燕有些疑惑地看着接通又挂断的电话,没有多想,怀疑她是误触。 但直到该吃晚饭的点,两个人还没回来,贺燕不禁没忍住,给苏韵打过去一个电话。 苏韵已经快把这座山跑遍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孟清淮的踪影。 她不敢回医院去。 她把小淮弄丢了。 贺阿姨还怀着孕,马上就要生了,如果知道孟清淮不见了,一定会出事的。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苏韵的手机开始不断地响铃,她快要绝望,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哭了出来。 她不敢接贺燕和奶奶的电话,捧着手机放声大哭,但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没有找到孟清淮,他们却找到了她。 孟伯远和林芳一起找过来时,天已经乌麻麻一片,苏韵一边哭一边在地里走,还在喊孟清淮的名字,林芳听见她的哭声,朝她跑过来:“小韵!” 苏韵的腿都快走断了,她看见两个人打着手电朝她走过来,知道没办法再瞒下去了,哭得撕心裂肺:“奶奶,小淮不见了。” “我去烧纸的时候,就让他在这里等我的,我只去了十分钟他就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下午,怎么都找不到他……” 林芳和孟伯远都是一惊,但苏韵哭得惨烈,没人怪她,孟伯远道:“我现在去多叫点人,一起找。” 他拿起手机准备给人打电话,突地,抬起头,问林芳:“这附近有河吗?” 三人匆匆忙忙跑去河边,打着手电筒找了一大圈,依然没有看见孟清淮的踪影,但好歹松了一口气。 这种野外失踪,最怕的就是失足坠河。 苏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抽搐,眼睛和鼻子全部红了,林芳搂着她的肩膀:“别哭别哭,没人怪你。” 她看向孟伯远:“小燕知道吗?” 孟伯远眉心紧拧:“哪儿敢让她知道。” 林芳道:“那你快回去,编个理由先稳住她啊,要是一直不回去的话,她肯定会怀疑的。” 但有些时候,你越不想让谁知道,越是瞒不住。 贺燕一个人在病房,心里惴惴不安,她给孟伯远和苏韵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越想越不行,她又是雷厉风行的女人,于是换了病号服就开车去找他们。 孟伯远给她拨回电话试图安抚她的时候,她已经开车到地方了。 孟伯远手里拿着手电,正往回走,走到一半,突地看见了她的车,他呼吸一窒:“老婆你怎么来了?” 贺燕扶着腰从驾驶座下车,朝他走来:“小淮和小韵到底什么情况?” 孟伯远还想要蒙混过去,但他自己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他,贺燕发怒:“别想骗我,说实话!” 孟伯远见瞒不了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你先别着急,我已经找人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你马上就要生了就别——” “找谁?”贺燕突地有些站不稳:“小淮不见了?” 孟伯远没有否认。 贺燕一阵头晕目眩,孟伯远扶住她:“你不要操心,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 “我怎么不操心!他是我儿子!”贺燕吼他,提腿就要朝里走:“我要去找他,你放开我!” 孟伯远拦不住她,心惊胆战地跟着她朝里走。 但她刚跨出去一步,下腹突地传来一阵急痛,她面色一白,捂着肚子,攥紧了孟伯远的手。 身下有水朝外流,她早产了。 苏韵和林芳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时,贺燕已经进了手术室。 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她胎膜早破,只能选择剖腹产。 孟伯远坐在手术室外,浑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苏韵不敢靠近。 她在害怕,害怕他们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她的身上,害怕他们说这全都是她的错,她就不应该让孟清淮在那里等她,就不应该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她明明就拒绝过了。 是贺阿姨硬要让她带孟清淮去的。 现在小淮走丢了,贺阿姨出事了,她该怎么办?苏韵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去把孟清淮找回来,可是她应该去哪里找他? 天已经这么黑了,他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苏韵越想越害怕,还是无法坐以待毙,她站起身,朝楼梯口跑,突地,一个声音迎面叫住了她。 孟伯远和林芳同时抬起头。 孟清淮头发湿漉漉的,站在医院的白炽灯下,皮肤几乎白得透明。 苏韵本已止住的眼泪差点又要涌出来,但她还没开口,孟伯远先走了过来,他语气里含有少见的怒气,问孟清淮:“你跑哪里去了?” 孟清淮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这么严肃,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慰所有人的笑:“我就是迷路了,我没事。” 可是这种时候,显然不是说没事的时候。 他没事,但现在有人有事。 孟伯远面色果然不虞:“我问你,小韵有没有说过让你在原地等她,不要乱跑?” 孟清淮闻言,以为他们是要追究苏韵的责任,连忙护着苏韵:“她说了的,是我坐不住,贪玩才走迷路了,爸爸你不要怪小——” 孟清淮剩下的话被孟伯远一巴掌打了回去。 苏韵和林芳都是一愣,林芳连忙过去制止他:“你打孩子干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苏韵有些呆滞,她从来没有见过孟伯远对孟清淮生气的样子。 从小到大,面对孟清淮的时候,他都是温文尔雅的。 孟清淮小时候不是没闯过祸,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这一巴掌,是为贺燕,还是为贺燕肚子里的孩子?苏韵不知道,她只是难受得慌,为孟清淮,这个和她一起在这个家庭长大的人。 孟清淮似乎也被这一巴掌打得怔住了,但他没能问出 孟伯远为什么打他,孟伯远已经把他扯到了手术室门口:“你坐不住,十分钟你都坐不住,那你就在这里给我跪着,你妈不出来你不准起来。” 孟清淮砰地一声被推到了那里跪下,他茫然地盯着手术室的门,脸颊浮现出一个红色巴掌印,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 “妈妈……进去生小宝宝了吗?”他有些僵直地问了这么一句,孟伯远一听,仿佛更生气了,就要告诉他到底因为他而发生了什么,苏韵心尖一颤,来不及考虑太多,她本能地跟着跪了过去,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抱进了怀里:“孟叔叔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把他看好,您别骂他了!别骂他了。” 她把孟清淮拥进了怀里,这才发现他身上是湿润的,像是在水里浸过,她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明明应该因为他乱跑生气的,但看见他挨骂,她自己的那股气就完全消下去了。 剩下的只有心疼。 孟清淮问她:“妈妈怎么了吗?还有小韵,你是不是也哭过?” 苏韵摇头:“你别管,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 她摸了摸他的手:“你是不是很冷啊?我把外套脱给你。” 没有管孟清淮的拒绝,苏韵扯掉他身上那湿冷的外套,把自己的外套穿到了他身上。 孟清淮在发抖。 他们把他丢在河边后,他晕过去了一小会儿,然后就一直在山里面打转,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在苏韵找他的时候,他也在找苏韵,但他似乎越走越远,因此始终没有找到,要不是遇到一户人家把他送回了市区,他可能现在还在山里打转。 整整一个下午,衣服上的水渍已经被风吹得只剩潮湿,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被苏韵抱住,才感受到了温暖。 他不自觉地朝苏韵怀里埋,苏韵握住了他的手,察觉到他抖得越发厉害,似乎除了冷,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孟伯远那一巴掌应该是打得太凶了,孟清淮从来没被他这么打过,现在根本不敢朝孟伯远那边看,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苏韵攥着他的手安抚他:“别害怕,小淮,放轻松。” 孟清淮趴在她肩膀上,微微摇头:“我不害怕……小韵,这一次,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苏韵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手术室的灯突然熄灭,孟伯远和林芳连忙起身,护士推着贺燕出来,俩人立马凑上去问情况,护士道:“家属别急,大人没出什么事情,孩子早产送观察室去了,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孟伯远连连点头,问道:“孩子没有什么先天问题吧?” “看起来很健康。” “那智力方面——” 苏韵脸色一变,把孟清淮抱得更紧,恨不得此时把孟清淮的耳朵罩上,不让他听这些鬼话。 医生道:“智力需要检查才知道,之前没做过产检吗?” 孟伯远道:“做过的,一直都在做。” “那应该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医生。” 推车上,贺燕微微抬头,看见了跪在旁边的苏韵和孟清淮,她虚弱地瞪了孟伯远一眼,孟伯远似乎这才想到叫孟清淮起来。 “小韵小淮你们起来吧。” 得了孟伯远的话,苏韵连忙搀孟清淮起身,他的身体却已经僵冷到无法站直,抖动的频率越发地高,苏韵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神有点空,似乎意识不清醒,苏韵慌了神,匆忙唤了他一声:“小淮?” 孟清淮没回应,头颅有些无力地垂下,撞在了她肩膀上。 苏韵颤抖着手去拍他:“小淮?你还好吗?” 他好似没有晕过去,但身体正在痉挛,苏韵感受到一阵近乎抽搐的颤抖,她想要扶他起来,却忽地失声尖叫。 一阵滚烫在她肩头无声无息地爆炸开,鲜红的血流从孟清淮紧闭的唇角汩汩溢出,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衫。 第19章 手术 孟清淮趴在她的肩膀上吐血,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但现场在那一瞬间竟然寂静无声。 除了她在尖叫之外,没有别人出声。 贺燕躺在推车上,听到苏韵的喊声,似乎想要偏过头来看孟清淮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孟伯远考虑到她此刻的状态,因此挡住了她的视线。 苏韵抱着孟清淮的手剧烈发抖,没过一会儿,有医护人员过来把孟清淮带走,他们迅速嘈杂起来,在苏韵耳边疯狂询问孟清淮有什么既往病史,她惊惶得失声,有些迷茫地看着所有人。 很快,孟清淮被推走,林芳回病房照看产妇,孟伯远需要去婴儿室看新出生的婴儿,办一些手续,他只能拜托苏韵在抢救室外等孟清淮。 苏韵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她赶去急救室外,牙齿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在这里。 为什么只有她站在孟清淮的门外。 她明明才是从始至终最想离开他的人。 贺阿姨很虚弱,新生的婴儿很虚弱,孟叔叔一个人不可能照顾得过来,可是……那小淮呢? 小淮还在抢救啊。 她看见新一车的血袋被送进了手术室,她意识到孟清淮此时的状况很糟糕,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一张张的白色a4纸交到了她的手里,她麻木地在家属签名的那一栏签上她的名字。 她其实和他在户口本上并没有任何关系,她此刻做出的一切都承担有风险,但是,她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在此刻,她竟是他唯一的仰仗。 手术知情同意书,输血治疗同意书,麻醉知情同意书…… 她等着那张病危通知书下到自己手里,但还算幸运的是,并没有收到。 孟清淮成功地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 医生给孟清淮安排了病房,她跟着走了过去,主刀医生看她年轻,想让她叫家长过来,她开口:“您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我们给他做了胃部分切除,因为他胃黏膜广泛撕裂,大出血无法控制,只能切。我看了他的病历,他之前的溃疡没养好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今天应该遭受过胃部挫伤,有外力因素。住院这段时间需要注意一些方面——” 医生和她说了很多,她详细地记下了养护指南,回到病房守着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icu。 孟清淮需要在这里面观察24小时,苏韵穿上无菌服,细细地打量他被氧气面罩笼着的脸。 他苍白得像是一个人偶,眼睛紧紧闭着,看得苏韵心慌。 时间已经凌晨,孟伯远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没有打回去,把电话关机,趴到了孟清淮床边。 icu的床费很贵,孟清淮的手术费也很贵。 他总是生病,生病就会花钱,她无法庇护他的。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思索自己和孟清淮两个人的未来,苏韵猛地凝固住,强行命令自己停止了这种念头。 她的未来里,应该只有她和秦璋,不应该有孟清淮。 —— 贺燕早产加剖腹产元气大伤,但孟清淮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她也急着想看看他,叫孟伯远去喊人时,孟伯远却找不到人了。 他给苏韵打电话,苏韵的电话关机。 男人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孟清淮的状况有多么紧急,他跑去急诊科问情况,找到了孟清淮的病房。 “胃切除?怎么会这么严重?” 医生和他重复了一遍,孟伯远听到外力因素时变了脸色。 他意识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孟清淮一巴掌,应该是误会了他,后悔涌上心头,冲刷掉了刚才见到小儿子的那种喜悦。 他掌心发烫,走进病房,孟清淮依旧是昏迷状态,孟伯远拍了拍苏韵的肩膀,让苏韵去休息,他来守 着,但苏韵没有理会他。 她紧紧握着孟清淮的手,摩挲着他有一些薄茧的指腹,孟伯远的视线忽地落在孟清淮的手腕上。 那里绷带已拆,但却留下了一道疤痕。 他愣了愣,苏韵道破了他的疑惑:“孟叔叔,你们之前和小淮一起骗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孟伯远立时尴尬。 她直接挑明:“我说这个,没有要和你们长辈计较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想让我陪着他,但我想问的是,你们做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因为你们不想要他了,想把他推给我?” 孟伯远态度严肃地否认了她:“小韵你想什么呢,小淮是我们的儿子,我和他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他。那件事情是我们做得不对,我和你道歉,我们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你要是真的不想让小淮跟着你,就把他留下来吧。” 把他留下来……吗? 苏韵对孟伯远的话持半怀疑态度,但第二天早上,贺燕剖腹产才结束十几个小时就艰难地下了床,坐着轮椅也要来看孟清淮。 苏韵看贺燕因为心疼孟清淮而哭得刀口出血,心里讪讪。 对她这种没有怎么感受过父爱母爱的人来说,她或许把这份爱想得太过浅薄,是她误会他们了。 她不是他唯一的仰仗,孟清淮还有父母。 —— 孟清淮在icu里躺够24个小时,没有出现什么并发症,被转去了普通病房。 苏韵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贺燕和孟伯远也基本都待在这儿,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会去新生婴儿观察室看一看新出生的那个孩子。 那个早产出生的孩子很健康,没有因为早产而受到什么影响,苏韵在他们一次次的谈论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孟溪林。 似乎是找人看了生辰八字之后取的。 这些天苏韵一次都没见过他,在林芳的怂恿下去看了他一眼,她对小孩没什么感觉,总觉得全天下的小屁孩,除了小时候的孟清淮之外,应该都是熊孩子。 她对这个熊孩子预备役不感兴趣,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一听孟清淮醒了,连忙回去。 去到病房门口时,贺燕和孟伯远正在问孟清淮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想要知道他胃部的挫伤是怎么来的,孟清淮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只插了鼻氧管,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苏韵本也想进去,但她的手机在此刻响了起来,是秦璋的电话。 今天是周一,她本来昨天就应该回学校的,但临时出了孟清淮的事情,她只能又和老师请了假,却忘了和秦璋请个假……这会儿秦璋的电话都打她耳朵里了,她才想起,今天是秦璋二十岁生日。 完犊子。 苏韵脑筋急转,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但她还没开始撒谎,秦璋就猜到了:“是不是你哥哥又出事了?” 苏韵气焰低低:“这次是真的……” 她想要在电话里祝他生日快乐,但这样的一句生日快乐实在是太单薄,她的礼物都还放在江城的房子里,没有办法拿给他。 “那我今天就不过生日了,等你回学校再过。” 秦璋突地这么说,苏韵道:“不行啊,生日只有提前过哪有延迟过的。” “那你今天回来?” 苏韵打开软件看了看票,今天回江城的票已经全部售空了,她想了又想,朝病房那边看了好几眼,对秦璋道:“我明天回来。” 和秦璋说好,苏韵连忙订了第二天回江城的票。 订是订了,但孟清淮才刚醒,她第二天就走…… 她有些心虚地回病房,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孟清淮的监护仪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孟清淮似乎又晕过去了,苏韵不知道要怎么和孟伯远还有贺燕开口。 但孟清淮做了胃切除,他的状况不好,住院至少一个月起步,她总不能一个月不回学校。 她没敢主动提这件事情,于是找别的话题,问贺燕和孟伯远:“叔叔阿姨,所以小淮出血到底是因为什么,问出来了吗?” 贺燕道:“他说是自己摔到河里去了,然后走迷路了。” 他没有必要撒谎,因此没有人怀疑他,但苏韵不知道的是,某个笨蛋有自己的撒谎理由。 他怕苏韵挨爸妈的骂,怕苏韵被那群不良少年欺负,怕苏韵像小时候一样为了给他出气而去做过激的事情,他满脑子只有苏韵,甚至遗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被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在体内隐隐作痛,没有人告诉他到底做了什么手术,他昏昏沉沉,抬眼都费力,觉得身体似乎快要停摆,心脏却仍然在有力地跳动,五感清明。 小韵和父母坐在他的床边,说的话他全部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三个人聊了聊孟溪林的事情,他有些困惑地在脑海里思索孟溪林是谁,听了好久才听明白,是他刚出生的弟弟。 要是现在可以从床上爬起来的话,他也好想去看看孟溪林。 “叔叔阿姨,小淮这次住院,应该要住挺久的吧。” 贺燕道:“医生说他身体状况不好,应该要住一个月,还要看刀口愈合得怎么样。” 苏韵抿了抿唇,还是开口了:“我学校那边的课应该没办法耽误那么久……” 或许是因为苏韵前天和孟伯远说过那一通话的原因,贺燕和孟伯远这一次显得特别善解人意:“那你回去上课吧小韵,小淮这边有我们看着。” 他们答应得爽快,苏韵却有些不好意思,承诺道:“我周末会回来看他的。” “行,那你什么时候走?” 苏韵给自己找了一下台阶:“刚才我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明天要回学校签什么字……我应该明天就要回去。” 贺燕和孟伯远都是一愣,虽然觉得她走得急,但也没说什么:“那你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 贺燕看了看孟清淮:“没事,那小韵你明天回学校去,这边我们看着。” 苏韵松了一口气。 看见贺燕和孟伯远依然重视孟清淮,令她感到无比地高兴。 她既为孟清淮没有失去父母的爱而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感到高兴。 她始终明白,只有他的父母还爱他,她才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开他。 第20章 我不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苏韵第二天坐上列车回了江城,孟清淮没有醒,她便也没有和他道别。 回到学校,见到秦璋,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她喜欢和秦璋待在一起,喜欢秦璋身上总是洋溢着的少年感和阳光,和他待在一块儿,仿佛一切阴霾都会被融化。 他给人的感受,和孟清淮截然不同。 孟清淮的爱沉重得令人恐惧,像蛛网死死地缠绕猎物,让她只想逃离。 回到学校,给秦璋庆生后,她又开始了忙碌的校园生活。 周五这天,本该提前买下周末回宁县的票,她却没买,而是给贺燕打了一个电话。 “贺阿姨,小淮现在是醒着的吗?” 贺燕道:“还睡着,他这几天醒的时间很少。” “你们有和他说过我周末会回去吗?” “没……他这几天倒是没问过你的事情。” 苏韵一听,虽然有些诧异,但正合她意,她连忙找借口:“那我明天暂时就不回来了吧,我这边有点事。” “行。” 贺燕没说什么,最近这些天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医生说小淮恢复得还行,但不知道为什么,清醒的时间却很短。 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问他们苏韵在哪里,就像是睡够了睁开眼发一会儿呆,然后又继续睡过去。 本以为周六这天他依然会是这种状况,但这天当孟伯远带着早饭进入病房时,孟清淮却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精气神看起来还挺足的。 “今天这么早就醒了?” 孟伯远和他搭话,孟清淮点头,自己摊开小桌板,孟伯远把早餐放到桌上,他看起来胃口还不错,吃的东西都达标了。 孟伯远以为他会问苏韵在哪里,但他并没有问。 孟伯远最近忙得很,又要照顾他又要照顾另外母子 俩,要不是林芳也在这边,他怕是能忙趴下。 婴儿已经离开观察室,现在被接到了贺燕的病房里,他给孟清淮送完饭就去贺燕的病房,让孟清淮好好休息,孟清淮目送他离开后,依然没有收回视线。 他一直盯着门口,时不时收回视线看一下窗外的阳光。 今天天气很好,路上应该不会堵车。 孟伯远来给他送午饭时,他还是那么坐着,吃过午饭,孟伯远让他休息一下,但他已经强迫自己睡了好几天,眼下一点睡意也没有。 病房里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转动,贺燕下楼来看他时,已经傍晚。 他们抱着孟溪林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似乎想让孟溪林和他互动,贺燕硬要让他抱一抱孟溪林,把小孩递到了他的手边。 孟伯远似乎有一点担心,或许是在担心孟清淮虚弱,没办法抱稳孩子。 但其实孟清淮压根就不想抱。 小孩的哭声让他有点心烦意乱,他别开脸,只盯着门口,躲开了贺燕递过来的小孩,贺燕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他:“小淮,你在看什么?” 孟清淮没有回答。 周六过去,周日结束,苏韵没有出现。 孟清淮想要给她发消息,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为什么和爸爸妈妈说好了周末要回来看他,却没有回来。 他学着使用微信发消息,却不小心没点进聊天框,而是点开了苏韵的头像。 他被朋友圈的缩略图吸引,点进去,看见了苏韵周六周日发的朋友圈。 孟清淮点开那些图片,全是她和秦璋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这两天,她没有回来看他,似乎并不是因为忙,而是在和秦璋约会。 消停了两天的胃突然开始钝痛,他用力地按紧了伤口,指骨泛白。 苏韵周一给贺燕回了一个电话,例行关心了一下孟清淮,贺燕和她说孟清淮这两天已经醒了,但并没有吵着要见她。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却是松了口气。 他既然不吵着见她,她当然不会急着回去。 因此,说好的周末回去,她第一周没回,第二周没回,第三周依然没回,直到第四周,家里要张罗孟溪林的满月宴,她才买了车票回宁县。 这一个月,家里请了月嫂在照顾孟溪林,贺燕恢复得还算不错,已经出院回家,只有孟清淮还在住院。 苏韵是赶在满月宴前一天回来的,孟清淮彼时正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快一个月没见,他头发长了许多,已经有些遮挡视线,在太阳底下泛着柔和的光。 苏韵远远地看见他,揉了揉脸扬起一抹自然的笑,万分心虚地走过去:“小淮,我回来了。” 孟清淮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正在投喂小水池里面的金鱼,听到她说话,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回过身去继续喂鱼。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淡,苏韵瞥他一眼,很快猜到他是在置气。 若是以前,她就哄他了,但这次她却没有挑破,朝他伸出手:“分我一点。” 孟清淮没理她,走到了另一边去,苏韵跟上他:“你的手术刀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孟清淮依然不说话,苏韵看他这副样子,突然开口:“你以为我是回来看你的吗?我是回来参加你弟弟的满月宴的,等你弟弟满月宴结束我就走。” 果然,他受不了一点激将法,苏韵稍微和他说一点过分的话他就会破防。 听苏韵这么说,他丢掉了手里的鱼食,抬眸看她,像是气到了。 苏韵继续道:“你不和我说话我就去看小溪林了,你继续在这里喂鱼吧。” 她越心虚,说的话就越刺人,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可她毫不畏惧。 是的,她就是犯错了,她就是明知道他还在生病却为了和秦璋待在一起而没有回来看他,可是孟清淮能拿她怎么样? 难道他会说出和她绝交这种话吗?要是他真的说了,那可能正合她意。 孟清淮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就走。 苏韵也没有去追他。 看见孟清淮生她的气,她竟然觉得痛快。 如果他能够因为她的过分行径而主动疏远,那真是再好不过。 苏韵有恃无恐,晚上回奶奶家睡觉,第二天去参加孟溪林的满月宴。 满月宴上孟清淮也来了,她故意不挨着他坐,坐到了他对面。 贺燕把孟溪林给她抱,她明明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但就像是为了气孟清淮似的,她一脸欢喜地把孟溪林抱进了怀里:“小溪林给姐姐抱啊,真乖,比哥哥乖多了,姐姐以后不喜欢哥哥了,只喜欢你哦。” 孟清淮不懂小韵在想什么。 生病的是他,被冷落的是他,可是为什么小韵的表现却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他昏昏沉沉地坐在桌边,看着一群亲戚都围在苏韵旁边逗弄苏韵怀里的孟溪林,腹内那个残缺的器官又开始作妖。 桌上没有什么他能够吃的东西,贺燕让人给他做了粥,他看着那一碗惨淡的粥,却像是突地有些厌烦。 厌烦这寡淡的粥,厌烦痛个不停的胃,厌烦自己一片混沌的脑子。 他什么也想不明白,连苏韵为什么这么对自己都不知道。 恶心感一阵一阵地上涌,他攥着勺子的手绷紧,脸色难看得褪去了血色,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就起身离开了座位。 苏韵逗孟溪林本来就是演给他看的,见他一走,她立马把孟溪林还给贺燕,跟着孟清淮离开了宴席。 孟清淮没有走太远,他下楼,刚一走出建筑,就扶着墙吐了。 苏韵只想过他在生气,但没想过他不舒服,见他掐着胃,立马走了过去:“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她以为他这一次生病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恢复了就可以回到健康时候的状态。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经过手术缝合的胃所带来的病痛,将伴随他终生。 孟清淮拒绝她的触碰,推开她,但自己却站不住朝地上倒,苏韵忽略掉他那形如摆设的推搡,搂住了他:“行了,你别闹了。”她给自己随便找来借口:“我这个月很忙才没有回来看你的。” 她在撒谎,孟清淮眼眶红了一片,嗓音里掺了控诉:“你骗人,你明明和秦璋出去玩了都不回来看我。” 他不是心里能藏事儿的人,这种委屈哪怕憋回去了也忍不住说出来,苏韵被他戳穿,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朋友圈没有屏蔽他。 ………………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看朋友圈? 苏韵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被拆穿的渣女,有些脸热,但这种时候气势不能输,她理不直气还壮:“我和我男朋友出去玩有什么问题吗?你反正在医院里住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她其实和孟清淮很像,天生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在高铁站接到贺阿姨那通电话时的恐惧已然被她忘却,她又在疯狂地麻痹自己,不去在意他的所有伤痛,只想着远离他。但她其实远比孟清淮还要迟钝,孟清淮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却始终看不清,要等到彻底失去,才知道像他这样的一颗真心,远比世上一切都来得艰难。 孟清淮这一次抓住了男朋友这三个字,他眉眼低垂,问她:“小韵,男朋友,比我重要吗?” 这一次,苏韵没再模棱两可,她目视他充满血丝的眼白:“比你重要,我和秦璋会永远在一起,但和你不会。” 最多也就大学这几年,最多最多,再和孟清淮一起朝夕相处这四年……不对,三年半。 等到毕业,她就会彻底和他割舍掉这种相处方式。 孟清 淮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苏韵坚定的目光中,他问出了他想了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你的男朋友一定要是秦璋,我不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第21章 他配不上 在孟清淮的视野内,苏韵的脸色由红变白。 她像是被孟清淮的问题惊到说不出话,匆忙往后退开一步:“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吗?” “男女朋友,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苏韵怔住。 看起来,他是明白的。 他突地朝她走近一步,身高竟然带给苏韵一点压迫的意思:“小韵,我为什么不可以?” 苏韵荒谬地看着他,甚至怀疑他被别人夺舍了:“什么为什么,你当然不可以,孟清淮,你疯了吧。” 她抽身要走,孟清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没有,小韵,是你先说话不算话。”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拉住她:“你和爸妈说每周末都会回来医院看我,可是你没有回来,这件事情你撒了谎,那你之前让我待在宁县,不要跟着你,你说你会定期回来看我的话,是不是也在撒谎?如果你是在撒谎的话,那么我也不要再听你的话待在这里,我要永远跟着你。” 永远二字令苏韵感到惊惶。 她从没有在孟清淮的身上看见过的偏执,在此刻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他竟不再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小狗,而像是一条毒蛇,缠住了她的脖颈。 她被他逼得有点急了,扯开他的手:“你不准,孟清淮,你不准跟着我!我喜欢谁和你没有关系,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孟清淮被她推开,蹙眉重新朝她靠近,像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影子:“小韵,你应该最喜欢我的。” “我凭什么最喜欢你!” 孟清淮理所应当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们是最应该陪伴对方一辈子的人。” 苏韵听他这么说,简直想发笑。 陪伴一辈子?和他吗? 他能拿什么来陪她一辈子,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只能留给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他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甚至很多时候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他能拿什么来陪她?爱吗? 苏韵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刺激他,选择了和缓的方式:“爱情看的不止是时间,小淮,我们只可能是朋友和家人,永远也不可能是恋人,我喜欢的人只有秦璋,这种话你以后别再说了,我不想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孟清淮沉默下去,没再开口。他恍惚间想到秦璋,在脑海里比对自己和秦璋的区别。 慢慢的,他好像明白了苏韵没有说出口的话。 一颗心忽而被浓重的自卑笼罩,秦璋成了令他自卑的根源。 —— 满月宴结束,孟清淮的病也已经大好,他不再住院,要和苏韵回江城。 苏韵早就料到这次回来之后会被他缠上,但鉴于前一两个月孟清淮确实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没有动不动跑去学校找她,他的可信度在她这里有所拔高,苏韵没怎么拒绝,随了他。 回江城后,日子照旧一天天地过,苏韵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除去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挺空闲的,一旦闲下来,她就会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写她的书,别人约她她才出门。 之前写的书虽有起色,但也在互联网的浪潮中被冲刷得平平无奇,不过她至少拿到了一笔稿费,值得庆祝。 她写书的事情只有秦璋知道,要分享也只有找秦璋分享,恰逢周末,苏韵和他在手机上约好,第二天在校门口会面,但她第二天去到校门口时,却没有看见人。 她给他打电话,电话也没人接。 苏韵于是转而去联系路姚远,路姚远的电话倒是很快接通,苏韵问他:“秦璋在宿舍吗?” 对面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而是停顿了片刻,像是有些犹疑:“秦……” “他在你旁边吗?” “没,没呢,他昨天不是说要和你出去约会吗?你们没在一起?” “没有。” “那他可能是临时有事?你要不待会儿再联系他呢。” 苏韵没从路姚远这里问到什么东西,她给秦璋留言,让他看到消息记得给自己回电话。 秦璋一直没回,约会临时取消,苏韵只能回家。 孟清淮没有料到她会回来,门锁响动的时候,他还在厨房里收拾早上吃过早饭留下来的碗筷,听到门口有动静,他连忙探出头,一双眸子亮了亮:“小韵,你今天不是出去找秦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苏韵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被放鸽子了。” 她四仰八叉地瘫到了沙发上,看起来丧丧的,孟清淮一听,火速把餐具全部收拾好,凑到了她旁边,从茶几底下拿出他那还剩一点就可以全部拼好的妆奁:“那我们今天一起拼图吗?” “不要。”苏韵翻一个身:“无聊死了。” 孟清淮被她拒绝,又从旁边拿出遥控器:“那我们一起看电视?小韵你之前看的那个电视我一直没动,我们可以继续看。” “那个啊……那个我都已经在学校看完了。”苏韵盯着天花板出神,突地,她转过头看向孟清淮:“小淮,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孟清淮连去哪都没问,只顾着点头:“好啊。” 苏韵带他去了游乐场。 天生的哮喘注定了孟清淮和刺激的游乐项目无缘,但苏韵又是非过山车不坐,非跳楼机不玩的人,于是在陪孟清淮玩了两个小儿科项目之后,她把奶茶什么的全部塞到孟清淮手里:“我要去玩跳楼机了,你在这里待着,原地不动。” “好。” 孟清淮答应得倒是爽快,但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苏韵可不怎么信他,她看了一圈周围,突地去旁边的小摊上,给他买了一顶红色的棒球帽:“带着这个帽子站在这里,到时候机器升上去我也看得见你,要是你敢跑远了我下来就收拾你。” 孟清淮手上捧着她的奶茶串串还有冰淇淋筒,根本没有手去戴帽子,苏韵捏着帽檐敲了敲他的脑袋:“弯腰低头,长那么高我怎么给你戴。” 他听话地蹲下了身。 苏韵给他把帽子压到头上,头发挡住了孟清淮的眼睛,他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苏韵伸手去给他弄,把他的刘海拨开。 她给他戴帽子整理头发的时候,他就这么专注地看着她。 眉眼深邃,五官帅得无可挑剔,近看之下,竟然让人有些发愣。 苏韵觉得自己被那双真挚的眼睛吸进去了一瞬间,她晃了晃神,猛地撇开视线:“头,头发有点长了,等会带你去剪头发。” “好,谢谢小韵。” 他骤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韵很清楚这是孟清淮寻常惯用的礼貌用语,但此刻的他看起来过于正常,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有些像是熟人之间在开一些客气的小玩笑,莫名地让人脸发烫。 苏韵怀疑自己今天是吃错药了,或许是孟清淮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她竟也觉得他帅得没边。 可恶,一个笨蛋为什么要长那么好看。 她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帽檐,转身去排队,提醒他:“别偷吃我的零食啊。” 跳楼机升空的时候,初夏的风掀起了她的衣摆,她垂眸看着那一抹红色在眼前逐渐缩小,变成一个红色的小点,突地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 时间,如果能够永远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 从跳楼机上下来,苏韵看起来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异常,她兴高采烈地朝孟清淮跑过去,想要和他分享一下自己的体验,还没走近,突地有人快她一步走到了孟清淮的旁边。 苏韵顿住脚,挑眉看过去,孟清淮被那突然 出现的漂亮女生绊住脚,弯腰仔细听了听那个女生说的话。 片刻后,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有些慢吞吞地打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女生要到微信走了,苏韵看着她走远,这才慢吞吞走过去,笑着问孟清淮:“有人要你联系方式啊?” 孟清淮点头,苏韵看他处变不惊的样子,问他:“你不小小的激动一下吗?有漂亮女生看上你了哎。” 孟清淮疑惑地看她:“她们每次加上我的微信,过不了几天就不会和我聊天了。” “每次?”苏韵惊讶,孟清淮打开手机给她看自己的微信,苏韵一划拉,他的微信里,除了几个熟人,剩下的全部都是不认识的人。 孟清淮的聊天方式也很特别。 所有加上他的女生问他在干什么,他要么在菜市场,要么在超市,要么在家里做饭,要么在玩拼图看电视,而且他的回复慢得很,基本隔几个小时才回一条。 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告诉某个女生自己正在回另一个女生的消息。 别人骂他海王他还会弹回去一个问号。 苏韵额角抽搐,再也看不下去,把手机还给他,欲言又止:“小淮……” 她突地意识到,他根本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概念。 之前在满月宴上和自己说的那些,应该真的只是把依赖的爱当做了男女的爱。 她叹一口气,把手机还给他:“以后不想要给联系方式的时候就拒绝掉好了,人家是想要和你谈恋爱,不是和你聊每天吃了什么啦。” 孟清淮微微一愣:“谈恋爱……和我吗?” 苏韵伸手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快要融化的冰淇淋:“不然呢。” 孟清淮的声音有些低,差点随风散开:“她们为什么会想和我谈恋爱啊,我配不上的啊。” 苏韵的动作骤然一僵。 她眼眸忽而上抬,漆黑的眼珠凝视他:“你说什么?” 孟清淮竟也显得云淡风轻,陈述事实一样的语气:“我配不上她们,也配不上小韵,因为我的智商很低,身体也不好,你们都应该和健康聪明的男孩子在一起。” 苏韵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她心脏像被这句话扎了一个窟窿,忙想反驳,可嘴唇微张,说不出话。 她能说什么? 说他配得上吗? 可如果他配得上的话,她自己又为什么嫌弃他,想要甩开他? 恍然间,苏韵意识到,学生时代她曾死死守护的孟清淮的那颗自尊心,终究是被经年后的她自己,践踏了个粉碎。 第22章 心脏病复发 苏韵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明知道他是一个固执认死理的人,但她却没有去否认他对自我的否认。 她若无其事地带孟清淮去剪头发,剪完头发,却好像没了游玩的心思,问他:“有什么想吃的吗?” 本以为他会说都可以,但这一次他居然有了主意:“要吃粤式早茶自助。” 苏韵眼尾一扬:“你偷看我刷视频了?” 孟清淮别开视线:“没有啊……” 呵呵,才怪。 苏韵最近减肥,每天都在刷吃播视频聊以慰藉,早茶视频已经被她反复刷包浆了。 孟清淮不提她也会去吃的。 “走吧!” 两人回了江大附近,找到了那家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苏韵把孟清淮当作分享对象,和孟清淮聊起了自己的书。 孟清淮最近一直都不知道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什么,忽地听说她写了书,还赚到了第一笔稿费,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夸奖,苏韵听了,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如果这种夸奖是从秦璋,或者别的人嘴里说出来,她应该会更加有被认可的感觉。 孟清淮的认可太普通了,普通到有些廉价,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夸她的。 她兴味索然。 这家自助餐厅距离江大很近,就在江大和江大附属医院中间,人流量很多,生意很好。 苏韵把该吃的都吃了,撑得吃不下时,孟清淮才只吃掉一屉虾饺和一点粥。 苏韵瞥他:“你最近胃又开始不舒服了吗?” 她突地这么问,孟清淮掩在腹部的手连忙拿开,面色自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小韵为什么这么问。” 苏韵指了指自己面前摞起的餐盘:“你才吃掉我的十分之一啊,这个灌汤包你拿去吃了吧,等会回家别饿了。” 孟清淮接过了那盘灌汤包,汤包的表面晶莹剔透,他一口咬下去,温烫的汁水溢进口腔,淡淡的油腥味其实恰到好处,他却感到反胃。 似乎自从上一次手术之后,他不论吃什么东西,稍微吃得多了一点,胃里就会受不了。 他几乎已经可以和这种恶心感共存,因此,当苏韵问他味道怎么样时,他脸色虽然有些颓败,却还是扬起了嘴角点头:“很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吧,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养了这么久还没养回来。” 苏韵已经撑得完全吃不下了,转而投喂孟清淮,孟清淮对她的投喂来者不拒,直到胃里顶得有些难受了才搁下筷子,借口上厕所,跑去卫生间缓了缓。 食物好似涌到了喉咙,他想吐,但只是捂着嘴干呕了两声,把呕吐压了下去,洗了把脸就往回走。 离开卫生间时,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秦璋没想到能在这里撞上孟清淮,他下意识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苏韵,松了一口气,错开孟清淮就要离开,孟清淮却突地拉住了他:“你怎么在这儿?” “你回小韵信息了吗,她说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你今天为什么放她鸽子。” 秦璋看起来有些心虚,他和孟清淮拉开距离,提腿要走,店门外,似乎有人在等他,孟清淮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 孟清淮皱眉:“你是在陪别人——” 秦璋没有解释,一言不发只想赶忙走,孟清淮没放他,又追了上去:“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今天明明和小韵说好了的,为什么要来陪其他的女生,小韵才是你的女朋友啊。” 他替苏韵打抱不平,秦璋闻声,突地停下了步子:“对啊,她是我女朋友,但你不也喜欢她吗?” “我——” 秦璋下唇泛着浅浅的绀紫,他呼吸似乎有几分急促,往后退开,眸光扫向站在门外的那个女生,对孟清淮道:“我现在有了新的女朋友了,我马上就会和小韵分手,你有机会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他把这些话告诉了孟清淮,试图通过孟清淮传达给苏韵。 孟清淮定住,轻而易举就相信了秦璋。他忽地涌上一股怒气:“你为什么要——”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秦璋打断他,忽而摇摇欲坠地扶紧了旋转楼梯的扶手,门外的人见状,匆忙跑了进来:“怎么了?又开始了?走,回医院,都和你说了你现在状况很危险,干嘛非要跑出来吃这顿饭。” 孟清淮有些怔忪地看着秦璋灰败下去的脸色,不明状况,但却意识到了他似乎不太舒服,闭上了嘴,没再质问他。 秦璋和那个陌生的女生一起走了。 孟清淮不理解,为什么秦璋要和小韵分手。 那个女生哪里比小韵好呢? 他当然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后,他一言不发,思索着要不要把秦璋说的话告诉苏韵。 想告诉她,因为不想她蒙在鼓里。 不想告诉她,因为怕她伤心。 他纠结了很久,没纠结出一个结果,回家的时候反倒是苏韵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问他:“你在想什么?” “小韵,你很喜欢秦璋吗?” 苏韵微微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怀疑他是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为了打消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于是肯定道:“喜欢,非常喜欢。” 孟清淮一滞,这次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那如果秦璋要和你分手,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苏韵点头如捣蒜:“那我会伤心欲绝的。” 她表情一点都不真诚,但糊弄孟清淮绰绰有余,孟清淮把她的话当了真,脸色发白,嘴唇紧抿,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秦璋不能和小韵分手。 在早茶店的时候,孟清淮听见那个女生叫秦璋回医院,因此第二天,孟清淮找去了距离最近的江大附属医院。 他没有遇见秦璋,但在楼下,见到了路姚远。 之前的事情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路姚远上一次请客吃饭的时候已经和孟清淮道过歉,孟清淮对他没有敌意,走过去叫住了他。 路姚远一愣,四下张望:“你怎么在这儿?你一个人?” “我来找秦璋,你带我去可以吗?”孟清淮说得自然,路姚远一愣:“苏韵知道了?” 孟清淮以为他说的是秦璋出轨的事情,摇了摇头:“小韵还不知道,我瞒着她的。” 路姚远松一口气,但又有些诧异:“苏韵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秦璋现在和你关系这么好?” 孟清淮没有回答路姚远,只让他带自己去找秦璋。 一边走,路姚远一边和他搭话:“你是不知道有多吓人,我就说这破专业的作业量迟早把人逼出事。” 孟清淮静静地听他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怎么回事呢?” 路姚远道:“就前天晚上啊,我们熬夜搞小组作业,本来一点的时候我就让秦璋去睡了,但他偏不去睡,非要和我们一起熬,熬到三点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了,脸白得跟鬼一样,到了四点果然出事了。”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他那个破心脏病复发了,亏得我们给他送医院送得及时,不然这傻逼学院真得摊上条人命。” 心脏病…… 孟清淮问路姚远:“那治好了吗?” 路姚远也显得很头疼:“哪儿能这么容易治好啊,他那个心脏病是先天的,出生没多久就做过手术,但控制得一直不好,一直在恶化,十八岁的时候检查出来心衰二级,到了三级就会很影响他日常生活,他家里人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同意让医院给他做了导管介入治疗,这才做过手术没两年,现在复发得太快了,他姐昨天凌晨听到消息就连坐好几个小时飞机赶回来了,现在全家人都焦头烂额的,手术肯定是要做的,但这个风险……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孟清淮听得半懂不懂,但大概也知道秦璋的心脏病有些严重,可是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却没有一个概念。 他和路姚远去到了心外科住院部,病房里,秦璋一家人都在,正在和医生说着什么,孟清淮看见了昨天在早茶店里看见的那个女生。 她眉心蹙得很紧,在和医生争执。 秦璋似乎对这种现状感到无力,想要让她平静一点,叫了一声姐。 孟清淮一愣。 所以这个女生……不是秦璋的女朋友,而是秦璋的姐姐。 那秦璋并不是因为这个女生而要和小韵分手? 孟清淮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跟在路姚远身后,路姚远敲了敲门走进去,秦芩看见有外人进来,忍住了和医生的争论不休,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你?”路姚远自然地坐到了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就开啃,秦璋一眼瞧见孟清淮,问路姚远:“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路姚远还没开口,孟清淮走到了秦璋的病床旁边,目光和话语都很直接:“你昨天骗我说你要和小韵分手,是因为你不想因为自己生病连累小韵吗?” 秦璋一滞,旋即意识到路姚远和孟清淮说了些有的没的,他拧眉不语,孟清淮忽然道:“小韵很喜欢你,就算你生病了,她也不会嫌弃你的,她很心软,我生病的时候,她都会照顾我。” 孟清淮并没有对秦璋的病产生清晰的认知,他以为秦璋的心脏病就和他时不时的头疼脑热一样,是经过治疗,可以完全康复的病症。 他对秦璋说:“你生病的事情我会告诉小韵的,你不要自作主张和她分手,她会很伤心。” 第23章 他好像确实有一点吃醋了…… 秦璋试图阻止孟清淮,但少年说完这话就离开了医院,径直回了家。 孟清淮并不讨厌秦璋,他始终记得秦璋领他走进校门口的那一天,也一直觉得秦璋是好人。 见到秦璋生病,他也会觉得秦璋可怜。 回到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苏韵,苏韵一开始还怀疑他在胡说八道,但被孟清淮带去了医院。 直到真的走进病房,见到气色不佳的秦璋,她才相信了孟清淮所说的话。 秦璋的父母也在病房内,见到苏韵,两个大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招呼了她一会儿,把房间留给了她和秦璋。 秦璋有些头疼:“其实——” “小淮说,你想要和我分手,是真的假的?”苏韵有些难受地看着秦璋发紫的唇,袖子里的手攥紧,指甲陷进了掌心:“你要提分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和他说是什么意思。” 秦璋表情有几分苦涩,勾起唇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这不是怕你当着我面哭出来吗……毕竟像我这么完美的男朋友突然提分手这种事情,还是蛮伤人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苏韵脸色严肃,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只是熬一个夜而已,怎么就——” 秦璋眸光也黯淡下去,苦笑道:“你也觉得挺弱吧,我也这么觉得。” “我没——” “分手的事情,我没开玩笑。”秦璋面色平静,短短两天不到,已经对自己病情复发这件事情完全接受:“虽然最近都是我家里人在和医生沟通,但我也知道,这次的手术就算成功了,复发率依然很高,可能是体质问题吧……反正,就是比较倒霉,我随时可能会死。” 他坦然地说出这个结论,也不再和苏韵隐瞒什么,有些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虽然听起来很狗血,但总不能真的拖累你吧,要是你觉得良心不安的话,当作不知道好了?你以后想要和谁在一起都可以重新开始,哪怕是孟清淮……也比现在的我强。” 他说了一大通,苏韵只反问他:“你是医生吗?” 秦璋一愣。 苏韵道:“那你凭什么说你要死了。” “我——” “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苏韵勒令住了他,秦璋稍一抿唇,苏韵道:“该治病就治病,哪来这么多幺蛾子,我想和你分手的时候我自然会说,你难道以为我是什么男朋友死了之后还要给他守身如玉的圣母吗?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韵嘴毒归嘴毒,嘴毒完,扭头眼睛就红了,回家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哭了整整三个小时。 孟清淮在房门外都能听到她的哭声,敲她的门她也不给开,孟清淮只能在门外守着她。 苏韵无法接受,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秦璋身上,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出事,她就悲痛到无法呼吸,觉得上天对他不公。他那么完美乐观,连生病都是他在安慰所有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她想了很多‘不应该’,但这人间的事,又哪是应该和不应该辨得清的。 她在房间里把自己眼睛哭得发肿,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再度醒过来,是梦见了秦璋。 她梦见了一中的教学楼,梦见她追随了三年的那道校服背影一转眼躺在手术台上,被手执冰冷血刃的医生宣告死亡。 她所盼望的未来猝然消失,和她过往的青春一同坠入深渊。 醒过来时,天蒙蒙亮。 今天有早八,但时间还早,苏韵准备先去医院看一看秦璋今天的状况再去学校。 她速度飞快地收拾完毕,推门想 要出去时,感受到了门后的阻力。 孟清淮在她门外靠了一整晚,见到苏韵起床,他也忙不迭跟着起身,看了看她哭得发肿的眼睛,他胸腔有些闷窒,有些嘴笨地想要安慰她,但还没开口,苏韵已经下楼,孟清淮拖着两条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她:“我做了早餐,在厨房里温着的,小韵要去看秦璋吗?可以给秦璋也带一份早餐。” 他竟也想得周到,用保温盒装了一份早餐,苏韵打开看了一眼,他用的食材竟然还挺合适,她有些诧异,孟清淮一边给她打包一边道:“应该都是秦璋可以吃的,我昨天在医院的时候,问过他的家人……” 他居然还去问了这种问题? 苏韵多看了孟清淮一眼,点了点头,拎起保温盒准备出门,孟清淮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只把她送到了门口:“小韵,你不要太担心了,秦璋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治好的。” 他并不知道秦璋的病情,但苏韵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说了声好,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孟清淮目送她离开,看着电梯门在眼前闭合,他握着门把手关上房门,身体有些脱力,靠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苏韵一晚上没开门,他就一晚上没合眼。 之前的手术令他元气大伤,只是熬了一夜和做了一顿早餐,他已经有些心慌。 视网膜上爬起无数明明灭灭的光斑,头晕眼花的低血糖症状让他站立不住,几乎已经不可能跟着苏韵出门去,还好……小韵并没有想过要带上他。 他靠在门板上缓了许久,缓到嘴唇和指尖重新涌起一些血色,才扶着旁边的鞋柜站起了身,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拉过毛毯把自己裹了起来。 他忘记了订闹钟,一觉睡过去没了晨昏的概念,直到晴明的天色快要落幕,一整天没有进食的胃开始造反,一点一点的闷痛透过胃壁撕扯他脆弱的神经,把他从昏沉中拽了起来。 睁眼,屋里一片暮色沉沉,他感受到了饥饿,但一想到吃饭这件事情,他近乎本能地排斥。 吃了就会想吐,可是不吃的话……这种疼痛会发展到需要靠吃药缓解,孟清淮分得清孰轻孰重,他找来一块全麦面包,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一块一块地开始咬。 半个面包下肚,似乎吸附了胃里的酸水,他不再觉得那么难受了,尽管嘴里白得没有味道,身体虚软得站起来都费力,但对他来说,能够暂时让疼痛停止,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屋子里冷清得很,孟清淮摸出手机,想给苏韵打电话,电话还没拨过去,门口发出响动,苏韵回来了。 她眼圈的红肿已经消下去很多,顺手按开了客厅的灯,孟清淮走过去,想要问一下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秦璋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但苏韵似乎依然很累,浑身都散发着不想交流的气息,进门就往楼上走。 他想要跟着她上去,但他走得太慢,还没上楼,就听见她的卧室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他被拒之门外。 只能在心里虔诚的期盼,秦璋能够早一点康复,这样,小韵才能早一些恢复活力。 第二天一大早,孟清淮起床做早餐的时候,苏韵已经在厨房里了,他好奇地走进去,看着苏韵有些笨拙地提着菜刀在剁肉,孟清淮站到了她旁边:“小韵……你在干嘛?” 苏韵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把刀撂到了菜板上:“快快快,小淮我来不及了!你来剁肉!我要去搅和一下锅里。” 她今天精气神看起来好多了,孟清淮看她这样,胸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也临时被挪开,接过她的剁肉工作,一边干活一边问她:“这是在做早餐吗?” 苏韵嘴上抱怨:“谁知道秦璋那家伙今天大清早发什么疯啊,居然想要吃燕麦瘦肉粥,这什么黑暗料理,我能去哪儿给他买?” 孟清淮听着她抱怨,连他都能够听懂,她并不觉得麻烦,反而为秦璋有胃口而感到高兴。 她是在口是心非。 孟清淮垂眸笑了笑:“下一次秦璋想要吃什么,小韵可以叫我起来帮忙,我不会去告诉秦璋我有帮过忙哦。”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苏韵每天都会起得很早给秦璋做早饭。 和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孟清淮第一次见到她持续性地下厨。 苏韵是一个很不喜欢下厨的人,她讨厌鸡蛋的黏腻,讨厌剥玉米时钻进指甲缝的碎屑,讨厌一切肉类滑溜的触感,也讨厌厨房的油烟气,这些孟清淮都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觉得诧异。 在小韵的心里,秦璋,好像确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他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偶尔会突然愣住,胸口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却忽地想起林夕问过他的话。 他好像,确实有一点吃醋了。 第24章 (二合一)他不值得同情…… 2025年的春天逐渐落下帷幕,天气渐渐炎热,秦璋的手术定在了五月底的一个周一,手术顺利的话,他手术结束之后还可以舒坦地度过端午假期。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谈论风险和预后,苏韵和路姚远依然每天上学放学都会去医院看他,但秦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差了下去。 连苏韵都明白,这场手术是非动不可的。 他的心脏已经虚弱到让他无法正常地出门走动,哪怕只是一些玩笑似的惊吓,都可能会让他心悸。 每次苏韵去探望他,他都会让苏韵下次不要再来,分手的事情两人虽然都没有再提,但苏韵明白,秦璋现在基本已经默认和她分手了。 她又怎么会不清楚,他是不想拖累她。 但秦璋越是这样,她越是雷打不动地去看他。 或许人就是这样矛盾,拼命想要靠近你的你越想远离,而主动要离开你的你却拼了命地去挽留。 孟清淮偶尔也会去看望秦璋,但秦璋并不待见他,每次见到他,都是冷着一张脸,他始终介怀孟清淮一家人合起伙来欺骗苏韵的事情。 苏韵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佳,于是提醒孟清淮,让他和秦璋保持距离,别再去医院探病。 她严肃地和他分析了一通情绪对于心脏病患者的重要性,孟清淮其实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出现会影响秦璋的心情,但他也知道病号为大,于是照做,没再往医院跑。 直到手术前的周四,苏韵要上晚课,临时拜托孟清淮给秦璋送她托人拿到的某篮球明星签名球服。 孟清淮不懂这些东西,但苏韵说秦璋很喜欢,于是让他一定要今天就给秦璋带过去,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去送完东西就马上回家,别在医院多待。 孟清淮应承下来,提着纸袋去了医院。 路姚远正靠在病床边上打游戏,秦璋在睡觉,一张俊秀的脸被消磨得只剩下病气,病房里没看见其他人,孟清淮放轻脚步走进去,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了路姚远,路姚远抬眼一看:“什么东西?” 孟清淮小声道:“小韵让我带给秦璋的。” 路姚远打开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一亮,似乎就打算伸手叫秦璋来看,但手伸到一半,他蓦地注意到那人扎着针的手背和仿佛在睡梦中也并不踏实的呼吸,他顿住动作,把纸袋放到了旁边:“等他醒过来再说吧,对了,苏韵什么时候过来?” 秦璋住院之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虽然他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苏韵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精神才会稍微好一些。 孟清淮不知道苏韵什么时候下课,他摇了摇头,想起苏韵的嘱咐,只道:“我先回去了。” 路姚远没有拦他:“那你路上慢点,辛苦你跑一趟了啊 小淮。” 和孟清淮相处了一段时日,路姚远现在对孟清淮印象已经改观非常多,他现在不仅不讨厌他,反而还挺喜欢他的,叫小淮也叫顺了口。 孟清淮冲他点头笑了一下,低声回应他:“不辛苦。” 离开病房,孟清淮准备坐电梯下楼,但电梯外等的人有一点多,他被人推来挤去,连续等了三轮都没有坐上,于是放弃乘坐电梯,走向了安全通道。 此时已近天黑,秦璋住院的楼层是在十一楼,几乎没有人会选择走楼梯,孟清淮进去那扇消防门时,里面安安静静。 他往下走了一层,突地,听得十楼的平台处有人在说话。 “1109那个男学生是你负责的吧,最近经常来探望他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吗,长得真好看,明星似的,你说那女生是真的不打算和她男朋友分手还是被道德绑架了啊。” “肯定是被道德绑架了啊,那男孩儿的病可严重了,就是手术成功了后续存活时间也是个未知数,你说要是和这种人结婚了,哪天突然一个没看住,心脏病发作死了,那不就得守寡了?没生小孩都还好,要是有孩子更完蛋,话说我那天才听见那男的亲姐和他女朋友在聊什么,他亲姐嘴巴厉害得很,和我们李医生都能吵起来,说不定是在博那女孩的同情。” “啊……那这也太缺德了,人女的那么漂亮,想找啥样的男的没有,非找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就是说啊,这个社会,难道还有什么真爱?好笑,女的还不抓紧分手等啥呢,她那条件想找啥样的找不着。” ………… 孟清淮下楼的动作在两人的交谈中停滞,他睫羽微颤,有些缓慢地理解了他们的话。 秦璋的心脏病……是治不好的病吗? 心脏陡然一坠,他转身往回走,回到病房时,1109号房里仍然只有秦璋和路姚远两个人,但秦璋似乎已经醒了,路姚远正在给他倒热水。 孟清淮的突然折返是路姚远没想到的,他倒水的间隙看过来:“你怎么又回来了?来得正好,你帮我去接点——” “秦璋……你和小韵分手了吗?”孟清淮打断了路姚远的话,看向秦璋。 秦璋和他对视,眸子微冷,没有应他,孟清淮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你们应该马上分手……” 路姚远脸色一变:“你说什么鬼话呢!上次你不是还不准他们分手吗,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孟清淮拧紧了眉心:“可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秦璋缓缓启唇:“你不知道什么?” 孟清淮喉咙哽了哽:“我不知道你治不好了,你随时都会死,你不可以和小韵在一起……” 秦璋的脸色在他的话里沉了下去。 “孟清淮你在说什么!”路姚远目瞪口呆,孟清淮却没有被他吼住,说出的话依然在刺痛秦璋:“对不起……我知道你生病了,很难受,可是不管怎么样……你既然已经配不上她了,就要主动离开……” 这是孟清淮前段时间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连他都懂,秦璋应该也懂的。 他希望秦璋可以理解他,但秦璋忽地冷笑了一声。 这种话,秦璋他自己可以说,苏韵可以说,但是孟清淮,这个用自残这种下作的手段死缠烂打的人居然在这里教训自己,秦璋只觉得可笑。 他突然伸出手,拔掉了手背的注射器,路姚远眉目一拧:“秦——” “你别管。”秦璋避开慌里慌张想要拦住他的路姚远,有些吃力地站直了身子,平视孟清淮,声音不自觉压低:“我拖累她?要不你去问问小韵,她有没有觉得我累赘?” 孟清淮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辩驳道:“小韵人很好的,她不会觉得你是累赘……但是即便这样,也不可以因为她人好就去连累她,你要认清你自己,不要再缠着她了……” 路姚远简直要被孟清淮这些话气死了,但秦璋拦着他不让他动手,惨淡的脸上是讽刺的讥诮: “这话难道不该我对你说吗?配不上她又一直缠着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孟清淮顿了顿,有些迟钝地会错了秦璋的意思,以为秦璋在说那件事情,于是道:“我没有再要求小韵和我结婚了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我已经没有缠着她了——” 秦璋听得这话,瞳孔一缩,眉目在顷刻间变得危险:“你要求她和你结婚?” 路姚远心头一跳,察觉到不对劲,他认识秦璋这么多年…这个人,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就在路姚远思索要不要先把两人分开时,秦璋已经一拳朝孟清淮砸了过去,孟清淮始料未及,被他一拳打中了耳骨和下颌,身体晃了晃,靠上了墙面。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孟清淮。”秦璋忽地高声,携着怒气:“我和她的事情压根不用你操心,我秦璋就是死了也不会想着去拖累她,你呢?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多嫌弃你多想摆脱你吗,你居然还想和她结婚?你对你自己是什么鬼样子有一丁点清醒的认知吗?!” 在路姚远的印象里,秦璋从不会说这种刻薄人的话,但此刻他看起来是真的气得不行,甚至抬手还要揍人,路姚远怕他出事,连忙抱住他了腰:“哥!哥!快消消气消消气,别和傻子一般见识啊!别把你自己气出毛病来了。” 孟清淮惊疑不定地看着暴怒的秦璋和路姚远。 他不太明白秦璋为什么会因为自己和小韵表白这件事情如此生气,也不明白他话里说的“鬼样子”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和小韵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在他的嘴里却像是罪不可恕。 他想要反驳秦璋,还想要质问路姚远,为什么要骂自己是傻子,可看着秦璋起伏不定的胸口和有些哮鸣的喘息,他突然有些害怕,往前挪了一步,想要劝他:“你不要生气……” 但是已经晚了。 胸口突然升起一股猛烈的疼痛,秦璋死死地绞紧了那处的病号服,大口喘息的同时鬓发间飞快地渗透出湿冷的汗水,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急速坠落, 孟清淮浑身一僵,路姚远扶住了秦璋,眼神发直,惊恐得大喊:“医生!快来人!这里有人心脏病发作了!” 幸亏是在医院里,医生来得非常之快,一同过来的还有秦璋的家人。 秦芩尽量让自己维持冷静,她跟随着医生去到抢救室,在那扇门关上的刹那间,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慌:“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路姚远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身影,孟清淮刚从楼上追下来,就被他揪着衣领给掼到了墙上:“都怪你!你这家伙,我真的没错怪你,你简直是灾星!” 孟清淮的耳鸣还没有完全消失,后脑勺在墙上重重地磕出了一声响,他丧失平衡的感受更严重了,眼神发灰:“我没有说错话……为什么怪我……”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说出为什么怪他这种话,路姚远当真觉得他不可理喻:“他一个心脏病人,你怎么可以和他说那种话,你是不是成心刺激他!” “我没有…” 路姚远见他死不认错,快被气死,掏出手机就要给苏韵打电话,孟清淮听到了那熟悉的手机铃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去抢路姚远的手机:“不可以——” 路姚远不耐烦地甩开了他,冷冷地嗤他:“既然不是你的错,那你怕什么?” 孟清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可是他知道,秦璋因为他说的话受了刺激,小韵一定会怪他。 他的声音近乎沙哑,央求路姚远:“求你……不要告诉小韵,求你了。” “你求我?你现在应该求老天爷,让秦璋不要出事,不然你死定了。” 孟清淮的恳求毫无作用,苏韵半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 秦璋依旧还 在里面抢救,没有音讯。 路姚远并没有在电话里告诉她细节,她火急火燎地走过转角,迈进那走廊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金属椅子上面浑身发抖的孟清淮。 他抖得厉害,苏韵心里一坠,下意识地想要去关心他,却注意到那亮得刺眼的抢救灯,关心被抑制住,她紧紧皱起了眉心:“发生什么事了?” 路姚远道:“你自己问问你哥哥,他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苏韵看向孟清淮:“我不是让你来送东西吗?发生什么了?” 孟清淮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着不是他的错,听到少女的质问,他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小韵……我,我……” 苏韵着急地抬高了音量:“你干什么了!说啊!” 孟清淮说不出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路姚远看得心浮气躁:“还装!你他妈还哭上了!你不说我来说好了!苏韵,他今天送完你的东西,突然倒回来质问秦璋为什么不和你分手。还说秦璋配不上你,不应该拖累你,对一个马上就要做手术的心脏病人说出‘你救不活了,你随时都可能会死’这种话,你说,他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苏韵呼吸一滞,看向还在发抖的人,仿若难以置信:“他说的……是真的?” “不,不是的……我虽然说了,”孟清淮想要辩解:“可秦璋不是因为这些话——” “你说了就是说了,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想要解释的具体情况被苏韵一口斩断,她怒不可遏:“孟清淮我有没有警告你让你送了东西就快点回去?!” 孟清淮耳朵嗡得厉害,被她一吼,脑海里更是乱成一团,他害怕苏韵生气,想要为自己辩解,哑声道:“我知道的……我本来是要回去的,可是,我必须告诉秦璋啊……他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应该和你分手的,他就是……就是配不上你,我没有错……” 当着秦璋父母家人的面,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天真得近乎恶毒。 “你闭嘴!” 孟清淮被她怒斥,虽然怕得发抖,但依然固执地死不悔改:“我不要闭嘴……你不要因为同情而被他们骗了,他就是会拖累你,小韵,他会死的啊……” “到底是谁喜欢骗人?你不要把你自己那种恶心人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秦璋他和你不一样!” 听到恶心两个字,孟清淮蓦地怔忪:“哪里不一样……小韵,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我其实比秦璋还要好一点的,我虽然笨……但是我活得会比他久的,我——” “活得久又怎么样?你这种人,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 有一刹那,肺里残余的空气化作冰凌,把孟清淮由内而外扎得鲜血淋漓。 他有些懵懂地看着苏韵,一张脸恍然间煞白,唇角有些生硬地扯动,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有些想要粉饰太平的意思:“小韵……你又在说气话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不可以,不可以再和我说这种话……” 苏韵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眼底居然带了一些松快的意思,脱口而出:“我没说气话,孟清淮,我今天就非常认真地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和秦璋说出这种话,这个世界上唯一拖累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孟清淮的那双眼睛在她的一字一句里变得干涩无比,有些困难地在心里分析苏韵说的话,反驳她:“不是我,为什么会是我……小韵你在胡说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来学校找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你说过的……不能打扰你,我已经很少再——” “错!那是骗你的借口,我只是嫌你脑子不好,我觉得你丢人,不想和你谈恋爱也是因为你笨,除了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什么都帮不了我,你带给我的几乎都是麻烦!每次想到可能会一辈子被你像现在这样缠着,我都非常头痛!” 少年赫然惨白的脸色惊醒了苏韵,苏韵嘴唇微抿,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被人听见之后,就再难收回。 她也不想收回。 孟清淮被她尖锐的话语刺中,有些措手不及,他控制不住地耳鸣,想要停止思考,但无数可怕的念头依然猝不及防地朝他的脑子里涌。 他恍然间明白,那些他耗费所有精力才学会的,用来照顾她的一切,在她眼里,只是常人随手可以做到的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智力低下,是比命不久矣,还要令小韵难以接受的事情,不知何时会死掉的秦璋不是累赘,活着的他才是。 孟清淮一个字也无法再说出口,眼神茫然地看着她,痛得快要窒息。 医院里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激得他想要咳嗽,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在疼,或许是被秦璋打过的耳骨,或许是在墙上撞过的后脑勺,又或许是千疮百孔畸形的胃,再或许,是胸腔里还在麻木跳动的心脏。 似乎有人想要过来劝一劝苏韵,但被苏韵不耐烦地怼了回去:“我不需要他为我说话,这种绑架我已经受够了。” 她不想要再和孟清淮说什么,转而看向急救室的门。 孟清淮看着她的侧脸,瞳孔有些发散,忽地垂下头,抖着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了气雾剂。 苏韵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没有管他,冷着脸走到了急救室外。 她听到了某人急促的呼吸声,也听到了他在凌乱地调整喘息的频率,听到他按下气雾剂的响动,她知道,他现在哮喘发作非常难受。 但她没有回头去看他。 苏韵你要明白,此刻被他害得生死一线的人,是秦璋。 他不值得同情。 第25章 成千上万 秦璋被从抢救室推出来时,孟清淮已经走了。 苏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一颗心系挂在秦璋身上,听医生说秦璋没出什么事,提了一两个小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秦璋的手术被迫延迟了。 由于他的身体需要恢复,本来周一就该进行的手术只能重新安排,排到了端午节之后。 这代表这种焦虑的生活还要往后延长两周之久。 秦璋的父母看在孟清淮是苏韵哥哥的份上,没有追究孟清淮的责任,但苏韵心里却不太过得去这个坎儿。 孟清淮是罪魁祸首,但他居然悄无声息地跑了,他好歹,也应该和秦璋道歉。 苏韵在医院待了很久,离开医院时已经凌晨一点。 她回到家,家里漆黑一片,只有玄关的地方被人留了一盏壁灯,看见这盏灯她就知道孟清淮回来了。 她换鞋上楼,路过某扇紧闭的房门时,她没有驻足,选择了用手机给他发消息。 【等秦璋清醒,你去给他道歉。】 孟清淮没有立刻回复她的消息。 她站在屋子里,看向书桌后分隔开两个房间的那一面墙,忽地,一个念头侵入了她的脑海。 这是她亲手塑起的无法打破的厚障壁,从今天起,她应该真的可以摆脱掉他了。 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全部说出来是什么感觉?苏韵以前没有试过,因此不太清楚,但她想象当中,这应该是快乐的,是如释重负的。 可当她躺进孟清淮今天早上才给她换过的被单里,被柔软干燥的太阳气味包裹住,她的心,却并未体验到丝毫快感。 她仿佛搬走了心尖压着的一块旧石,但崭新的巨石,又取代了那个位置,尚未磨合的尖锐棱角刺得她生疼。 网络上有一些一传十十传百的谣言,说当你梦见你和某个人的往事时,代表那个人正在离开你,这么些年里,苏韵很少很少梦见过自己和孟清淮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却在今晚,沉入了那泛黄斑驳的梦境。 刚认识孟清淮时,她还在惦记着去世的父亲和抛弃她 离开宁县的母亲,整个小女孩都郁郁寡欢,每天和奶奶待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事,但一旦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会看着父亲的遗像哭。 父亲的遗像就挂在墙壁的高处,他是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摔下来摔死的,摔得惨烈,苏韵没能见到遗体,只知道父亲死了,被装进了棺材,埋进了土里,再也不能带着她喜欢的零食回家,再也不能驮着她出门去压马路,再也不能见上一面。 孟伯远和贺燕知道她救了孟清淮之后,经常光顾她的家,给她带来很多的东西,也提过好几次,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但每次都会遭到她的拒绝。 她家里的房子是父母在她出生那一年修建的,这栋房子还很新,一切都有父母的影子,她舍不得房子,也舍不得奶奶,一度发展到他们一提让她跟他们走,她就会哭着赶人。 奶奶劝过她很多次,让她跟他们走。 跟他们走,去有钱人家里过好日子,而不是待在这里,做一个没爸没妈的孤儿。 她不为所动,只有这里是她的家,她才不要去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 她拒绝了很多次,孟伯远和贺燕不再强求她,但他们的儿子,那个看起来就很好rua的城里小孩儿,每天都朝她这里跑。 苏韵家里虽然没钱,但爸妈还在的时候,对她也不差,她的性格被养得有些刁蛮强势,同村的小孩比较排斥她,基本不怎么约她一起玩。 但孟清淮不一样。 孟清淮每天都来乡下找她,他的爸妈每天开着贵得要死的车换着送他过来,到了傍晚再来把他接回去,苏韵家里没什么好玩的,他就会给她带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带着她出门去玩,不让她待在家里。 五岁的小孩,什么都玩得来。 孟清淮给她带过漂亮的娃娃,但她不喜欢,于是他给她带游戏机,游戏机她玩腻了,他又给她买可以坐人的玩具车和四轮滑板,两个人玩腻了,他就陪她一起去村头,拿游戏机和玩具车贿赂其他小孩陪苏韵一起玩游戏。 那应该是苏韵最喜欢孟清淮的时候。 她每天一大清早就在自家房子的二楼翘首以盼,听见有汽车在院子停下的声音,就叮叮当当从楼上跑下去迎接孟清淮,两个人就这么相处了近乎一个月,苏韵完全把孟清淮当作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孟伯远和贺燕再来问她愿不愿意搬去别墅里和孟清淮每天待在一起,她答应了。 她搬进了那栋后来生活了十多年的别墅,孟伯远和贺燕对她很好,给她装点房间,无微不至地置办了所有她可能用得到的东西,他们不要求孟清淮的学习,但是会要求她的学习。 在她上小学后,不仅给她打点学校的关系,还给她请辅导老师。 那会儿,三十来岁的孟伯远和贺燕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贺燕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梳头发洗脸,在她的书包里装上零食和食盒,孟伯远下班回来,甚至会给她辅导作业,教她很多。 她感受到他们的爱,但她依然会时常想起父亲和母亲,想起父亲出事的那个雷雨夜,想起母亲离开那天,那碗没有等她的面。 她变得害怕打雷,害怕被在乎的人一声不吭地抛下,而她那时最在乎的人,就是孟清淮。 一遇到雷雨夜,她就会吓得跑进孟清淮的房间,硬要挤到他的床上去和他一起睡,看不见孟清淮就不得安生。 有一段时间孟清淮染了流感,发烧发得厉害,无论如何都不要她挨着他睡,但那段时间恰逢夏季,夏夜里总是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天巨雷,她生怕孟清淮像爸爸一样,在雷雨夜里消失不见,害怕得守在孟清淮的房间门口喊他,硬要他回应她,但孟清淮烧得人事不省,孟伯远和贺燕怕她也被传染,没有给她开门,只是哄她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肿着眼睛下楼吃早饭,餐桌上,只有贺燕和做饭的阿姨,孟伯远和孟清淮不知所踪,只剩下两个被动过的餐盘。 苏韵看着那个属于孟清淮的餐盘,突地开始放声大哭,哭得止都止不住,吓了贺燕好大一跳,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哭,嘴里念着孟清淮的名字。 贺燕连忙送她去了医院。 孟清淮还在输液,见到她顶着两只兔子眼睛走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哭,就被她抱住了。 那时候和孟清淮说了什么呢?哪怕是在梦里,苏韵也记不清了。 但自从那之后,两间卧室面对面开着门,就成为了雷雨夜睡觉的惯例。 而孟清淮也在成千上万个清晨里,等着她起床坐到餐桌旁,才开始吃饭。 梦醒时分,意识从回忆中抽离,苏韵爬起床,完全忘记晚上做了什么梦,只是眼睛莫名有一点肿,她挠了挠头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三点的时候,孟清淮回了她的消息,短短的一个字。 【好】 他是答应去给秦璋道歉了。 苏韵下楼,孟清淮的房间门还是闭着的,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起床做早饭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自己昨晚和他说了那种话,他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的态度了,说不定已经准备和自己绝交? 苏韵想着,下楼准备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但却在餐厅看见了孟清淮的背影。 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早餐,用食品罩盖着,孟清淮坐在平时坐的位置,似乎是在等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昨天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难道还没听懂?还是说……听懂了,但依旧准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韵轻轻蹙眉,走了过去,孟清淮看向她,伸手去揭食品罩,苏韵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向了玄关:“我出门了,你别擅自去找秦璋道歉,我什么时候叫你去你再去。” 按照正常情况,他一定会叫住她,让她吃了饭再走,但孟清淮没有开口,他眸光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喉结轻轻地动了动,只是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苏韵动作麻利,顺手带上了门。 房门闭合的咔哒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震颤,她从视线里消失,只留下黑漆漆的木门,黑得离奇,像是足以把人吞噬。 早餐纹丝未动,孟清淮的食指下意识地掐住拇指,有些神经质地开始剐蹭那上面的倒刺。 “早餐也不需要了……” 他嘀咕了这么一声,端起一盘南瓜饼,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却又在一瞬间想到什么,伸手捡起来塞进了嘴里。 南瓜饼已经冷掉了,表面的面包糠变得有些发硬,孟清淮胡乱地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嚼碎,吞咽,他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进入胃袋的食物尚未被消化,就全部吐了出去。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垃圾桶里被嚼碎的食物残渣,不好吃,怪不得小韵不喜欢。 很恶心,和他一样。 第26章 孟清淮,你是在诅咒他吗…… 五月末,天亮得早。 苏韵去医院时已经天光大亮,秦璋一整晚都没醒,她去看了他一眼,时间临近上课才赶去学校。 校门口的早餐铺子冒着浓浓的白色水蒸气,苏韵闻到食物的气味,感受到腹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从昨晚起她就什么也没吃。 胃里已经饿过了劲儿,对于食物没什么欲望,她随手买了两个包子,去了教室。 正好期中,是最忙的时候,今天的课一如既往被安排得很满,她没精打采,进教室就找了一个后排的角落,趴下准备补觉。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很吵,嘈杂的程度有一些像是高中的课间休息,明明所有人都在说话,但那 些交谈混在一堆,竟然听不出哪怕一个人说的是什么。 她面朝墙壁,神思恍惚间,有人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一瓶冒着冷气的白桃味苏打水放定在了她眼前。 ? “小——” 苏韵坐起身,下意识开口,却忽地看见坐到自己旁边的人是林夕,她顿了顿,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抓起那瓶水,问她:“你怎么想到给我买这个?” “顺手拿的,怎么,不要?” “不要白不要。”苏韵拧开瓶盖,熟悉的桃子气味涌进鼻腔,给她带来了片刻的清新和宁静,但旋即,林夕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听何豆豆说,秦璋的手术推迟了。” 苏韵侧过眸子,没吭声。 林夕单手撑住下巴,支在桌子上盯她的侧脸:“路姚远可是什么都和何豆豆说了,你把小淮骂了一顿?” ‘小淮’两个字从林夕嘴里念出来,苏韵觉得有些刺耳:“怎么,你想帮他说话?” “没有啊,他是你的人嘛,你想要怎么教训都是可以的,反正他那种对你一根筋的人,就是不论怎么被骂也会凑上来的吧。” 苏韵听她说话听得烦闷:“什么叫他是我的人?他就是他自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吗?不是青梅竹马?” “林夕!” “哦想起来了,你昨天和他说你觉得他丢人,那应该算不上青梅竹马,不过这种话也能对一个傻子说得出口啊苏韵,还真是够无情的。” 苏韵算是明白了,林夕这家伙,是来给孟清淮打抱不平了。 苏韵也不和她客气:“你知道什么啊,你在替孟清淮说话之前,知道他对秦璋做了什么吗?” 林夕道:“不就是说了一些事实?” “事实就可以毫不顾忌别人的身体状况随便说吗?” “那你顾及了他的智力情况吗?”林夕眼里的笑意也渐渐淡了:“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为什么要和秦璋说那些话吧,你难道想不到他是为了你才说那些话的?他本来智力就有问题,能把话说得多委婉啊。” 又来了。 苏韵简直忍无可忍:“我不需要他为了我做任何事情,我早就受够他了,你要是心疼他,你大可以去找他,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去追他啊林夕,你去和他谈恋爱,去和他结婚,去照顾他一辈子。” 林夕在她话落定后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有几分尴尬,没想到苏韵会提到喜欢和结婚,她挠了挠眼尾:“什么啊……玩玩是可以……” 苏韵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嗤了一声:“他那种智商,可不知道谈恋爱还有玩玩的。” 她拎起书换了座位,没再挨着林夕,上完一天的课,放学她再去医院时,秦璋已经清醒过来。 她立马要给孟清淮打电话让孟清淮来给秦璋道歉,但秦璋阻止了他:“你别叫他来。” 他不想见到孟清淮,苏韵道:“行吧……那我替他和你道歉?” 秦璋却不领她的这个人情:“你帮他给我道歉,是把他放在自己人的位置把我放在外人的位置吗?” “……” 她坐到病床旁边:“不管怎么样,他昨天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都是胡说八道的,什么治不好了啊,你好好治病,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为这种话把自己气成那个样子,真的没必要啊。” “我不是在因为这个生气。” 苏韵一愣:“不是这个?那是……” “孟清淮说,他之前要求过你和他结婚。” 提起这个,秦璋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苏韵顿了顿:“……他是提过,不过就那么一次,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因为这件事生气啊?你之前不是说要和我分手,我和谁谈恋爱都可以?” “我那是说话没过脑子。我后来几天想明白了,谁都可以,他不行。”秦璋道:“他一家人之前合起伙来骗你的同情,谁知道他爸妈存的什么心,你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指不定被他一家人欺负成什么样子,绝对不行。”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苏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倒是没有想过,秦璋变成这样子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她朝他凑近了一点,握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我昨天已经和小淮把话再一次说清楚了,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而且他对我是没有那种心思的,他说要结婚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想和我分开。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你的身体养好做手术,别去想我的事情了。” —— 在医院陪秦璋待了许久,离开医院后,苏韵不想要再回到那所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和孟清淮把话挑明之后她虽然松了点气,却有一点不敢再面对孟清淮的那双眼睛。 当然,她绝不承认自己是不敢。 她只是不想见他罢了。 但不管是真不想还是真不敢,她都得回去,她在医院尽可能地拖拖拉拉,拖到不能再拖,踩着月光回了家。 客厅的灯开着,照得房子里亮堂堂,孟清淮坐在沙发上,正在摆弄他的拼图。 苏韵已经不记得他玩这个东西玩了多久,正常人打发时间一个月就能弄出来的东西,他应该已经弄了三个月不止。 苏韵假装没瞧见他,打开门,关上门,弯腰,换鞋,朝餐厅走。 这一套流程结束,她忽地觉得有些异样,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孟清淮看了好一会儿。 她蓦地反应过来。 孟清淮今天……没有和她打招呼。 苏韵脱下外套,走去了餐厅,餐桌上空空如也,他还没有准备晚饭。 孟清淮注意到了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拼图走了过来,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温声问她:“小韵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奇怪得很,难道这个点了才准备做饭?还是说他已经吃了,只是没有等她。 苏韵心里忽地有点闷,她没搭理他,走去客厅:“不用了,我点外卖。” 孟清淮跟上了她,但也十分反常地没有追问她到底要吃什么,而是问她秦璋的事情:“小韵,秦璋醒过来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苏韵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去道歉了。” “……不用去了?” 苏韵道:“他说他不想看见你。” 空气寂静了一秒,孟清淮的双眼被眉弓投下的阴影遮蔽,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依稀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僵了僵,再开口时,他已经缓慢地坐回了沙发上,重新捡起了他的那些拼图碎片,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那可以再等等吗。” 他的视线看着茶几,并没有看苏韵,苏韵不理解他这掐头去尾的话,问他:“等什么?” 孟清淮没有回答。 苏韵怀疑他刚才就是在自言自语。 气氛凝固得让人有些难受,苏韵打开手机准备寻找今晚吃什么,孟清淮却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小韵,要是秦璋的手术失败了——” 苏韵目光一凝:“孟清淮,你是在诅咒他吗?” 她猝然打断了他的话,孟清淮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解释道:“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问一下,如果失败了,你会不会需要——” “没有如果。”苏韵听他说话就来火,真是受够他了:“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她懒得再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嘴里啧了一声,直接起身上了楼。 孟清淮看向她的背影,手指有些颤抖,他缓缓垂下头,把捏着的最后一个小部件卡上了妆奁的顶端。 他拼了三个月的东西总算大功告成,他把桌子上的垃圾全部收拾好,装进了垃圾袋里。 门口已经有好几袋垃圾,孟清淮把它们拎了起来,下楼去丢垃圾。 夜里的风有一些凉,吹在他身上,他莫名地觉得胸口呼呼地灌风,浑身从头到脚好像都是空洞洞轻飘飘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天一整天,他都是这个状态。 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能再像平时一样凭着记忆给小韵煮饭,因为他突然不知道小韵喜欢吃的菜到底是什么,他也不能像平时一样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做什么,不能随意地开口和她说话,因为她讨厌他的,对于讨厌的人,是不想看见,不想说话,不想触碰的。 在客厅的时候,他其实想问的是,如果秦璋出了事,她会不会需要自己留在这里陪她。 他的行李已经快收拾好了,但他想要等到秦璋手术结束再回宁县。 因为怕秦璋真的出事,她难过又找不到一个寄托。 就像小时候养的猫猫狗狗去世了,她会伤心,需要和他抱头痛哭一场才能好。秦璋显然不是猫猫狗狗,秦璋如果出事,她应该会伤心得更厉害。 他不想让她难过。 孟清淮在垃圾桶旁边伫立了很久,久到小区便利店关门,漆黑一片的玻璃里映出了他站在路灯下的镜像,他目视玻璃,看向自己病态苍白的脸,忽地想要把这张脸撕烂。 小韵需要的,是秦璋,不是眼前这个人。 心脏在胸腔内快速地跳动,他突地有些恍惚,为什么坏掉的必须是秦璋的心脏,而不是他的呢? 第27章 止疼药 第二天一早,苏韵依然没有吃到孟清淮做的早餐。 肚子饿得要命,只能去医院楼下觅食,苏韵一边啃红薯一边朝医院住院部走,今天周六,她不用去上课,可以在医院陪秦璋一整天。 放在平时,周六日的两天,孟清淮是一定会缠着她打转的。 但今天没有。 她隐约可以察觉到,自从周四自己和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是一夕之间的变化,像是拔苗助长,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过程。 她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他恐怕已经认清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应该慢慢地远离她了。 苏韵不再去想他,上到住院部十一楼,电梯叮地一声,她随着人流出去,刚一走到转角处,余光看见了走廊尽头阳台上的两个人。 林夕脸颊有点发红,表情严肃,像是在骂对面的人。 孟清淮垂着眼,眉心轻轻拧着,神情有一些惶惑,似乎有一些不太明白林夕为什么生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挨训。 林夕单手掐腰,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要是知道你今天叫我陪你来医院是做这种荒唐事,我绝对不会来的!” 孟清淮低声道歉:“对不起啊小夕,我应该在电话里和你说清楚的……” “你应该和我道歉吗?!”林夕伸出手,气急了似的,捶了一下孟清淮的肩膀:“你知道刚才秦璋的主治医生把我留下来说什么吗?他让我带你去看一看心理科,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啊孟清淮?” 孟清淮任打任骂:“我以为是可以的……” “可以又怎么样!可以就能做吗!”林夕直接拉住他的手要带他下楼,两人一转身,苏韵正站在他们对面。 她的视线从两人碰在一起的手上离开,无视掉林夕,看向孟清淮:“你去找了秦璋的主治医生?” 她的语气不怎么好听。 她是在质问他。 孟清淮像是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没发声,苍白地沉默了下去,苏韵却又道:“你又想干什么啊孟清淮?你没直接把他气死,现在是想要从他的医生那里下手吗?”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但她也无可否认,听到他去找了秦璋的医生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他会害了秦璋。 仿佛只要涉及到孟清淮,那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出岔子,哪怕他是无心的。 孟清淮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腰腹里强忍的疼痛莫名地有些难捱,他哑声想要辩解,但不及他出口,林夕替他骂了回去:“苏韵你有点太过分了!你好歹问清楚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孟清淮蓦然用力拉住了她,林夕侧眸看他,他眼帘抖得厉害,无力地闭了闭眼:“别说了小夕……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几乎只剩气音,拉住林夕都显得十分勉强,林夕咬牙瞪了苏韵一眼,察觉到他状态不太好,挽住他的手臂撑住了他。 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他就在楼下吐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不好,但林夕看向苏韵,苏韵却好像对此视而不见。 甚至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苏韵还在刺他:“你们今天是谁约的谁啊?约会为什么不去外面,来医院干什么?” 林夕本来都想扶着他直接走了,但苏韵却像是硬要找茬,林夕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去管你男朋友啊,我和小淮约不约会、在哪约会你管得着吗?” 苏韵眸光发冷,视线焦灼在他们肌肤相触的区域:“哦,那真的是在约会咯?” 她往后退开一步:“希望你是认真的吧林夕,既然要和小淮谈恋爱,就不要只是玩玩而已了,不然小心他寻死觅活地缠着你哦。” 她话音落地,四周像是被消了声。 孟清淮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瞳孔无意识地颤抖。 苏韵竟然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阵无法言述的悲戚,仿若无声的控诉,控诉她毫无缘由扎向他的尖刺。 她心头震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却硬生生逼着自己攥紧了掌心,狠下心来撇过视线,不去看他。 “你们继续吧,我走了。”她堪称狼狈地转身,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孟清淮却忽地叫住了她。 “小韵。” 苏韵被硬控住。 他有些急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浅,但有尖锐的哮音,苏韵转过头看他,他的冷汗几乎是眨眼间布满了鬓角,颧骨泛开病态的潮红,抽出了被林夕握着的手臂。 林夕愕然:“小——” 孟清淮强忍下了喘意,扶着墙壁看向苏韵:“我没有在和小夕约会。” 苏韵一滞,她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有点站不稳,她想要去扶他,但双脚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嘴里的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全凭本能:“随便,那是你的事情,你——” “小韵你不用特意来提醒我。”孟清淮赫然打断了她的话:“我都知道的……,不论是你,还是小夕,我都配不上,我不会去连累任何女孩子。” 苏韵愣了愣神,神情几分空白,但孟清淮说完这些,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这两天没有给你做饭,不是在和你闹脾气,是我突然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吃什么了……小韵,你喜欢的东西好像都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的…我们现在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我很难知道这些,所以会做出你不喜欢的饭菜,做一些惹你讨厌的事情。”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弥补秦璋,怎么弥补你,秦璋不需要我的道歉,你应该也不需要……我的脑子很笨,嘴也很笨,你们好像都很讨厌我说的话,其实,我昨天问你秦璋的事情,真的没有诅咒他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需要我抱一抱你,不过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小韵……” 他突然没有再说下去。 苏韵看着他赫然变红的眼眶,突地有些害怕。 害怕他眼睛里的那一滴泪,害怕自己被他彻底瓦解,全盘崩溃。 她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没有再去听他最后的话,孟清淮最后的一句话却还是带着哭腔从她身后传来,击中了她的心脏。 “小韵…为什么只有你长大了……”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魔法,可以修复一切,那么可不可以也把他脑袋里面坏掉的东西修好呢?他也想要和她一起长大,想把那些已经旧了的记忆全 部换掉,想要说一些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话,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不想要再这样了… —— 苏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转角,去到秦璋的病房的。 她神思恍惚,脚步虚浮,那么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像是行尸走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她的魂儿。 孟清淮说她讨厌他。 她真的讨厌他吗? 苏韵站在1109的门口,盯着门牌号,有点像是在发呆,秦芩路过时看见了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没……”苏韵眨了眨眼,看向秦芩:“芩姐,如果……我是说如果,秦璋会在病床上躺一辈子的话,你会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吗?” 秦芩比秦璋大五岁,苏韵听秦璋聊过一些和秦芩有关的事情。 秦芩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毕业后在国外读研,后来也一直留在了国外,近两年家里人催婚,她更是很少回来,甚至春节都可能见不到人影。 她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好,唯一关系比较好的人就是秦璋。 听到苏韵的话,秦芩顿了一下:“照顾他一辈子?想得美呢。” 她说完这么一句,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好吧开玩笑的。那还能怎么办呢?他是我弟弟啊,要真不行了总不能不管他吧,家人嘛,不就是这样。” 说完,她拍了拍苏韵的肩膀,冲她笑了一下:“不过你别有负担,你可以直接甩了他,我绝对第一个同意。” 苏韵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家人……吗? 她和小淮,不也是家人吗? 手里那半个还没有吃掉的红薯已经变冷,她嗓子眼冒出一股酸味,突地有一点想吐,准备迈进病房门口那条腿收回来,她转过身往回走。 转角处已经没有人,她按亮电梯,视线有些焦灼地盯着电梯上升的层数。 其实自从那天和孟清淮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心里就觉得不对,她并不痛快。 她说的那些,那些一直以来她的最真实的想法,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她不知何时开始有一种模糊的念头——她对孟清淮的感情是割不断的,哪怕他是累赘,她也无法真的抛下他。 但秦璋出事,他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哪怕是为了她好,她也无法接受,那时候,她应该是把孟清淮当做针锋相对的人,所以才会把那些其实已经作废的伤人的念头脱口而出。 此时神思清明,苏韵想,去找他吧,和他说清楚,和他和好如初。 他已经知道错了。 今天是周六,她很早就和小淮说好过,周六周日的时间,是应该陪他的。 电梯叮地一声在眼前打开,苏韵急忙走了进去,离开住院部,在门诊外看见了林夕,但只有林夕。 她拔腿朝林夕跑了过去:“小淮呢?” 林夕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转身就走,苏韵追着她到医院外:“他人呢?” 林夕冷眼觑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有关系,我和他——” “你和他?”林夕没个好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关系多好呢。”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吵架,小淮他是在医院里还是已经走了?” 林夕没好气道:“你给他打电话啊,你问我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韵这才想起可以和孟清淮打电话,她昏了头,连忙掏出手机。 林夕瞧着她,本以为她这通电话打过去肯定不会被接通,毕竟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那人离开的时候明显已经要哭了,但苏韵打过去,电话铃甚至一声都没有响完,就被人接了起来。 林夕撇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苏韵没管她是什么反应了,电话一接通,她立马开口:“你人在哪儿?” 孟清淮那边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小韵……我已经在回小区的路上了,你放心,我没有再和小夕待在一起,也没有留在医院…” 听到他的声音和解释的语气,苏韵居然有些心酸,她放缓了语气:“你已经到家了吗?” 孟清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盯着屏幕上的小韵两个字,按着腹部的手已经用力到发抖:“嗯…马上就到家了。” “在家里等我,我现在就回来。” 孟清淮愣愣地看着屏幕,突地,他问她:“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不是。我回去找你。” 苏韵挂断了电话,孟清淮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他,但还是很快速地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他肚子里绞痛得厉害,但身体上的疼痛并非无解,孟清淮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区时,在诊所拿了一盒止疼药。 他以前并没有吃止疼药的习惯,但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吃了一颗,发现止疼药是很神奇的发明,不论身体四处有多痛,只要吃下去这么一颗药,就可以维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他只需要三颗药,就可以维持一整天的健康,花不了很多钱。 孟清淮在诊所接了一杯水,吞了药,准备回家里等苏韵,但他还没有走进楼栋,就被人叫住了。 是小韵在喊他。 他顿住了步子,转过身,眼前是活动广场栽种的榕树,他没有在那些粗壮的树干和斑驳的金色树影中看见苏韵,甚至以为是自己在热天里出现了幻听,他后退一步,想要上楼,身后突地撞上一片温热。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孟清淮愣怔地垂眸,只凭她的手便认出了她:“小韵…?” 苏韵掐住了他的衣服,他腰上的衣料被她攥得皱巴巴,孟清淮眼睫轻颤,低声问她:“小韵,怎么了吗?” 五月末,本是不该有蝉鸣的季节,孟清淮却清楚地听见了稀疏的蝉叫声,像是宁县的夏。 总是入夏入得更早一些。 他有些忐忑地轻轻拽开了她的手,转过身面对她。 苏韵一张脸涨得通红,额角有亮晶晶的汗水,她盯着他,有一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了口:“我来和你道歉。” 第28章 foryou 阳光有些刺眼,孟清淮抬手挡住了射向她眉眼的光,微微弯下腰问她:“道什么歉呢?” 他嗓音依然是哑的,但眉目间一片温和,像是真的不知道苏韵在道什么歉。 “我那天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我现在真正的想法,你可不可以,不往心里去。” 她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很过分,但凡换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再原谅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孟清淮面前,她总是可以厚着脸皮理所当然地耍赖,仿佛只要是面对他,哪怕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只要她命令他忘掉这一切,他就真的会当做没发生过。 “不是真的吗……”孟清淮看着她,神情有些空白,似乎是在分析她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改口,苏韵急切道:“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是那么想过,但是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小淮,你不是累赘,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以后真的不会再嫌弃你了,我保证,我发誓!我要是再和你说那种发神经的话,我这辈子…这辈子都发不了大财!” 她说得诚恳,孟清淮的脑子里却像是蒙了一层雾。 他搞不懂,只能问苏韵:“那小韵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以前那么想,现在突然不那么想了呢?” 苏韵一噎。 心路历程吗? 她也不知道啊。 她卡壳,孟清淮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地问她:“小韵,小夕…她是不是在医院和你说了什么。” 苏韵愣了愣:“……是说了点……不过……” 她想到了秦芩林夕和自己说的话,但那些其实并非最重要的,她自己的想法才最重要。 “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她推着孟清淮往楼里走,却没 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已经在顷刻间转败。 小韵是骗他的。 她来找他道歉,一定是因为,林夕告诉了她医院的事情。 他是笨蛋。他不知道人在没有脑死亡的时候是不可以捐献心脏的,不知道这种手术的风险有多高,不知道和秦璋换了心脏的话他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他不该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去医院问这件事情,不该去做这种蠢事,现在看来,小韵一定又以为他在拿寻死威胁她。 她嘴上说着不讨厌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或许是觉得他恶心至极。 ———— 苏韵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已经和孟清淮道歉了,但孟清淮这一次,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说话。 她周六周日这两天严格控制了去医院的时间,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他,但他好像困得很,基本都待在他的卧室里,连门都很少出。 不仅不和她接触,而且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做饭,但苏韵都已经和他说了按照以前那样做就行,可他固执得很,每一顿都要问她到底想吃什么,问至少三遍,直到她说出一些自己其实没那么爱吃的东西,他才会去准备食材做饭,顺便把她不那么喜欢吃的东西记下来,贴在冰箱上面,把他之前写的那些苏韵真正喜欢的东西取代掉。 苏韵头疼,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和他聊一聊,但孟清淮一天到晚就像瞌睡睡不醒似的待在他的房间里,甚至不缠着她拼图了,连苏韵敲门他都不出门,苏韵被他这冷暴力逼得没了办法,只能和他来硬的:“孟清淮,我现在给你一分钟的时候,你再不把你这个破门打开,我现在就出门去,一个月都不会回来!” 今天已经周三,孟清淮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周,苏韵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番狠话似乎起了一点效果,孟清淮悄声打开了门,看向她,问的却是:“小韵,需要我帮忙收拾行李吗?” 苏韵差点被他气到吐血。 一个月!她说的可是一个月! 孟清淮到底怎么了???他不在乎她了吗?她要和他分开一个月他都可以无动于衷了吗? 苏韵气晕,开始和他耍泼:“你打开门了啊,我不走了,我说的是你不开门我才走。” 孟清淮被她绕了一下,仿佛觉得她说得有理,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又准备关门回去,苏韵单手撑住了门板,不准他关门:“今天天热,我房间朝阳的,我要住你的屋子。” 孟清淮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侧过身让她进门:“好,那小韵住我这里,我不是很怕热,我去睡客厅就可以。” “孟清淮!”苏韵横在了门口不让他走:“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你说出来。” 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把少年问懵在了原地,他温吞地道:“我没有意见……” 放屁。 苏韵道:“我知道我那天和你说的话很过分,超级过分了!要不你骂回来吧,你随便骂我好了,你平时对我有什么不满,你通通一次性说出来行吗?” “我没有不满,真的。” “那你为什么最近很少和我说话?”苏韵一点也不习惯孟清淮的沉默。 明明以前他的话最多,一件很小的事情都可以和自己絮絮叨叨很久,但最近他突然不怎么说话了,导致整个房子里都冷冷清清的。 “说什么呢?”孟清淮接了她的问题,但却表现得分外不理解:“小韵喜欢我说什么呢?” 什么叫喜欢他说什么? “你什么都可以说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喜欢呢?你以前不也什么都和我——” “可是小韵,你也说了,你以前是讨厌我的。”孟清淮的逻辑惊人地实现了闭环,把苏韵弄得哑口无言。 她发现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把他伤到了。 苏韵开始发愁,她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撒娇。 她在孟清淮面前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惹过他生气,一旦惹到了他,她就会开始撒泼打滚,这次也不例外:“我不讨厌了,真的。我之前真是昏了头了瞎了眼了,你就当我脑袋被驴踢了吧,我现在被你冷落得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和我说话的话我真的会因为失去温度被冻晕过去了,求求你了小淮,和我说话吧。” 她哭丧着脸,漂亮的眼睛垂下去,像一只湿哒哒的被冷落的小猫,就差朝他身上蹭了。 孟清淮的手指被她勾住,心里一时晃得没了一个平衡。 她很少这样,但当她这样努力地和他撒娇的时候,他知道,她表达的诉求都是真的。 此时,她是真的需要他和她说话。 孟清淮虽然捋不清小韵为什么突然这样,为什么时而讨厌他时而又需要他,但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小韵,那我和你说……嗯……” 他一时实在是不知道能和她说什么,苏韵就那么眼瞅着他,孟清淮匆忙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举到她面前:“我们一起看书,我给你读可以吗?” “好啊。” 听别人念书其实是一个无聊的事情,但是苏韵这会儿只想能听到他的声音,只想和他多交流交流,她最近看他实在是太闷,有些担心他自己把自己闷出毛病来,因此她踢掉拖鞋,盘腿坐到了他床边的毛毯上,脑袋靠上了床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孟清淮也坐过来:“你拿的什么书啊?” 孟清淮垂眸看了一眼书名,是他没有看过也压根看不懂的书。 他把书封朝向苏韵,问她:“小韵看过这本书吗?” 苏韵瞟了一眼。 孟清淮随手拿的那本书,是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苏韵是看过这本书的。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她小时候乱七八糟地看了很多书,这本书当时她看过,但那时候年龄实在太小,对这本书已经毫无记忆,甚至连讲的什么故事都完全忘光了,当时可能也根本就没看懂。 书应该是本好书,知名度也很高,可惜她不是一个喜欢二刷任何东西的人,如果一本书小时候已经看过一遍,长大后就不想再看了。 要不是孟清淮随手把它从书架里抽了出来,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这本小说。 苏韵冲他微笑摇头:“没看过哦,但是我还挺感兴趣的,小淮你念给我听吧。” “好。”孟清淮听她这么说,于是坐到了她旁边,垂眸翻开了书的扉页。 苏韵的视线没有落在书上,而是落在他翻书的指尖。 孟清淮的手指骨感修长,即便苏韵不去碰,也知道那是冷的,他的手一年四季温度都不高,小拇指那一片最冷,夏天的时候可以用来冰额头。 孟清淮手背的皮肤很薄,可以看见青紫色的血管,苏韵记不清是一直都这样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这样,她注意到他打开书的第一页迟迟没有再动,歪过头去看他手里的书,问他:“怎么了吗?” 孟清淮没说话。 苏韵看过去,突地笑了。 孟清淮这个倒霉蛋,拿的是英文版的书,但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居然套的壳子是中文的壳子。 她觉得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准备让他重新换一本,孟清淮却盯着那一页有些泛黄的纸,指向中间那一行小小的英文,问她:“小韵,这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呢?” 他问她这句话的时候,窗外似乎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苏韵瞟了一眼那一行字,这句话在互联网上的权威程度哪怕她没读过这本书,也是知晓的。 “为你,千千万万遍。” 第29章 (二更)别离苦 她对他念出这句话时,他似乎怔了一怔,旋即把书合上放回书架,换了一本别的中文书。 他说话的语调一贯很轻,恰好是午后,苏韵大概听他念了两三页纸就困得不行,打着哈欠歪到了孟清淮身上。 春夏之交的热风打着旋钻进屋子里,吹乱了她的耳发,孟清淮 注意到她沉下去的呼吸,悄声合上了手里的书。 屋内敞亮而又静谧,孟清淮也觉得有些困了,他托着她的头,让她躺到了自己的腿上,自己也靠着床沿闭上眼,和她一起沉入了午后的梦乡。 ———— 秦璋的手术推迟了两周,安排在了六月十日的早上九点。 之所以选定这个日子和时辰,还有一点迷信在里面,据说是路姚远的妈妈在宁县找大师选的日子。 苏韵打开日历看过,是百无禁忌的一天。 但即便有了黄道吉日的保障,手术前一天,她依然焦虑得完全无法睡着。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就离开小区去了医院。 秦璋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忍着没哭,但他刚一被推进去她就红了眼眶,她坐在外面,和秦璋的家人和朋友一起,几乎觉得度秒如年。 秦芩也紧张,但看苏韵似乎比她还要紧张,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她看苏韵顶着两个红彤彤的大黑眼圈,一看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就一塌糊涂,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别害怕,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一定会没事的。” 苏韵点头,只是依然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事情,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等着秦璋出来。 不远处,连接消防通道的墙体后面,孟清淮站在那里,也和她一样,关注着手术室的情况,同时关注着她。 孟清淮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因此不敢出现,只能悄悄地在这里和她一起等,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他也就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直到手术灯熄灭。 走廊上的所有人都站起来围了过去,孟清淮站得太远,听不真切,他在人群中寻找苏韵的身影,看见苏韵见到秦璋后如释重负地露出了一抹笑,他大概明白,手术成功了。 医生护士要推着秦璋乘坐电梯回病房,家属们准备走楼梯跟上,孟清淮看着他们朝这里走过来,连忙转身。 他步子迈得很快,离开医院的时候,收到了苏韵打来的电话。 连续这么多天,她的声音难得如此轻快。 “小淮,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孟清淮听得出来,她还是哭过了。 他握着手机,站在医院外的公交站台前:“秦璋醒过来了吗?” “还没呢,哪有这么快啊,手术都做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呢。” 孟清淮哦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开始卷自己的衣摆:“小韵,我想要和你说件事。” 那边似乎有人在叫她,苏韵边走边道:“你说,什么事儿?” 孟清淮道:“我想要回宁县了。” 苏韵的脚步忽地停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孟清淮重复了一遍,听起来语调自然,仿佛只是在和苏韵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回宁县。” 苏韵有些错愕,喜悦都被冲刷掉了一层,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还是——” “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原因,我想要回去,是因为我有一点想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了,我想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孟清淮琢磨了好几天的理由总算是派上用场,他撒完谎,又道:“而且,小韵,等秦璋恢复好,他会介意我和你住在一起的,你们要继续好好交往的话,我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孟清淮居然考虑到了这点,苏韵有些许诧异:“可是……你确定吗?” 她其实想问他,真的能够接受和她分开吗。 但这既然是孟清淮提出来的,或许……他真的觉得在她身边待腻了,想要回到他父母的身边? 苏韵心里一时居然有点乱糟糟的,虽说她一直以来都如此希望,但这一天如此轻而易举地到来,竟然让她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但她似乎也并没有挽留他的道理,她略一思索,只是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孟清淮和苏韵一起坐过几次高铁,他已经知道了去高铁站坐高铁的流程,但是该怎么在手机上买高铁票,他却还不是很明白。 他在电话里问苏韵:“小韵,你可以教一下我怎么买回宁县的高铁票吗?” 苏韵听他这么说,回他:“不用,我帮你买就好了,你想要哪天的票?” “不,我想要自己买。”孟清淮拒绝了她的代劳:“你教我买吧小韵,如果你今天不能回来的话,在电话里面教我也可以。” 苏韵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自己买这个票,但既然他这么要求,她也没有多问,在电话里教了他。 教孟清淮学习什么东西,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会遇到很多坎坷。 她让他先去应用商店里下载软件,他不小心点到了突然弹出来的广告,然后下载了一个错误软件。 下载了错误软件他并没有立马发现,而是等到按照苏韵的讲解捣鼓上阵子,发现和苏韵说的对不上,他这才灰溜溜地去重新下载。 好不容易把软件下载完毕,他又在登录账号和实名认证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后在苏韵的指挥下,成功买成了宁县到江城的反方向的票。 还自动勾选了一大堆根本就用不上的服务费。 苏韵发现他买错了,叫他把票退掉,他又卡在退票的那个页面,无论苏韵怎么和他说,他都找不到在哪里退票,苏韵性子急,一边嘀嘀咕咕嚷他一边劝他别自己买了,但他还是固执,就这么一边挨骂一边继续学。 “干嘛非要学怎么买票啊。”苏韵弄不懂他,又拿他没办法,最后,浪费了快四十分钟,他终于成功买到了一张周六早上的票。 苏韵反手给自己也买了一张,准备到时候送他回宁县,免得他在路上又丢了。 做好这些,她告诉他:“我今天在医院陪床,明天回来和你一起收拾行李,对了,你留几件夏天的衣服在这里好了,反正你到时候应该偶尔还会过来的吧,别到时候搬来搬去的麻烦。” 孟清淮说了声好,苏韵没有多想,挂断了电话。 她在医院陪了秦璋一晚,确认秦璋没什么事了,第二天一早,她准备回小区去帮孟清淮收拾行李,但她始料未及的是,她醒过来打开手机一看,就在昨晚凌晨的时候,她收到了孟清淮发给她的消息。 他骗了她。 他没有买苏韵说的周六那一趟车,而是买了昨天深夜的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顺利抵达宁县。 苏韵不用送他了。 苏韵有些震惊,连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已经到家了?” “在吃早饭,小韵,奶奶也在这里,你要和奶奶说几句话吗?” “我——”苏韵还没开口,电话就被他转手给了林芳,苏韵想要问他的话被他的这个举动堵了回去,林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有时间把小淮送回来怎么也不回家里来吃个饭?走得这么急啊。” 孟清淮似乎还给她打了掩护。 他明明是一个人买的票,一个人去坐的高铁回家,全程连和苏韵道别都没有,但他似乎是和家里人说的苏韵陪他回来的。 苏韵有些哑然。 他考虑得如此缜密,以他的智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反正……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她弱弱地和林芳找了个借口,林芳和她聊了几句,把电话还给孟清淮,她总算抓到机会问他话,他却又把手机拿给了贺燕和孟伯远,苏韵硬生生忍着和所有人都寒暄了一通,最后,手机终于落回他的手里。 她已经有点生气:“孟清淮,你现在吃完早饭没?没吃完就吃你的饭,吃完了回你房间给我回电话,我有话要问你。” 他回来得突然,贺燕和孟伯远今天还有工作,没法腾出空来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家,吃过早饭就出 了门,家里只剩下林芳,月嫂,还有两个月大的孟溪林,孟清淮吃完早饭,拿着手机上楼,回到房间,纠结了一小会儿,想起苏韵的语气,还是听她的话,给她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苏韵很快接起:“我不是和你说好买周六的票我陪你一起吗?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孟清淮没说话。 苏韵已经回到小区,正在进电梯,她有些上火:“孟清淮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回去?你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我没有走丢。” “我说的是万一!”苏韵道:“你不能养成这种擅自行动的习惯,以后——” “不会有以后的。”孟清淮突地打断了她的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竟然令苏韵有些陌生,不等苏韵再说什么,他冷不丁开口:“小韵,我手机没电了,我要挂电话了。” 不由分说,孟清淮破天荒地先一步挂断了她的电话。 苏韵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像是一脚踩空,心里什么东西打翻了似的五味杂陈,但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想他的爸妈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去了,甚至和她撒了一个小谎,这其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 算了,别想太多,难道孟清淮就一定要围着自己转吗? 苏韵没再矫情,她攥紧手机走出电梯,拿钥匙开了门锁。 客厅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餐厅里甚至还放着孟清淮前一天洗多了的菜,本来应该是准备今天炒的。 冰箱上,他记录的她喜欢吃的饭菜还贴在那里,苏韵甚至觉得下一秒,孟清淮就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直到她推开孟清淮的卧室门。 他的卧室被清扫一空,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房子,倒更像是等待出租的空房,很明显,这不是一天能够收拾干净的程度。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收拾房间的?为什么她没有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她拉开衣柜,衣柜里也是空的,苏韵和他说的话他当成了耳边风。 他没有留下一件衣服,他给苏韵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是他耗时三个月拼好的妆奁,他把那个东西放在了苏韵房间的桌子角落里,苏韵打开时,注意到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晃了晃,拧开盖子,看见了她和孟清淮人手一把的钥匙。 他把钥匙留下了,这个夏天,他似乎没有打算要回来,又或许,他的意思是,以后的每个夏天,他都不会再来。 第30章 我不喜欢她了,真的…… 和孟清淮分开的第一周,由于秦璋大病初愈,苏韵一颗心都还落在秦璋那儿,说实话,没有太多时间去在意孟清淮离开的事情。 直到秦璋的身体渐渐好转,一切步入正轨,她开始正常地上学放学,一些不适应才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她变得不太想回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房子很大,但她能够用得到的地方很少,孟清淮回宁县后,她没有再进过厨房,没有再打开过客厅里的电视,她每天都在学校解决一日三餐,回家只是睡觉。 那个房子提供给她的,似乎只有一张床。 比起家,更像是酒店。 早出晚归半个月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再住在这个房子里。 她联系了贺燕,想要把房子卖了。 在电话里,贺燕避开房子的事情不谈,反而是问她孟清淮为什么要回宁县。 苏韵道:“他说他想你和孟叔叔了才回去的,他没和你们说过吗?” “这样啊…”贺燕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但是小韵,小淮他现在好像不太喜欢讲话了,之前在江城的时候也这样吗?” 苏韵略一迟疑:“没有吧……” 孟清淮把秦璋气进抢救室的那几天他们确实有过冷战,但后面经过苏韵的软磨硬泡,不都已经好了吗? 贺燕没有从她这里打听出来什么,只能道:“好吧,那也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他身体不太舒服。” “小淮最近又生病了吗?” “老样子,就是吃不下饭,过几天带他去医院复查一下。对了小韵,马上七月了,你暑假回宁县吗?” “啊……暑假吗,和舍友一起报名了学校的竞赛,这个假期应该要留校了……” 听苏韵这么说,贺燕没多说什么,把话题扯回了房子:“那房子就别想着卖了,到时候和室友一起在家里准备竞赛多好。” “可是——”苏韵想要拒绝,她想把房子卖掉,钱还给贺燕,但贺燕没再听她说话,假装很忙地挂断了电话:“不和你聊了啊小韵,小溪林哭了我去哄哄他,你在江城好好儿的,照顾好自己,别让奶奶和我们担心哦。” 挂断电话,贺燕悄悄走进婴儿房,把孟溪林从月嫂怀里抱了出来,去了别墅一楼的花园。 此时正是午后,太阳亮得晃眼,孟清淮坐在水池边,目光透过院门的缝隙,不知道在看什么。 贺燕今天没有会要开,比较空闲,她抱着孟溪林坐到了孟清淮旁边,晃着孟溪林的爪子吸引孟清淮的视线。 少年有些缓慢地收回目光,看向她和孟溪林,贺燕笑着把孟溪林朝他的面前送了送:“抱一抱弟弟吧小淮,他一看见你就笑哎,老喜欢你了。” 婴儿肉嘟嘟的脸蹭上了孟清淮的鼻尖,孟清淮闻到了一股奶香。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抱他,但每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把孟溪林抱进怀里,孟伯远看见后就会从他手里把小孩接过去。 他虽然迟钝,却好像也明白,自己是不应该抱他的。 他可能做不太好,会摔了他。 两个半月大的小朋友已经比出生时长开了不少,萌得像一个圆润的白面馒头,戳一下脸颊会马上回弹,贺燕总说他和孟清淮小时候长得很像。 而他确实也一看见孟清淮就笑,见到孟清淮的时候,脑瓜子就会朝哥哥那边转,两截圆滚滚的胳膊冲孟清淮晃。 “怎么抱呢妈妈?”面对小朋友的喜欢,孟清淮有些不知所措,贺燕笑他:“哎呀随便抱啦,别听你爸的那么多讲究,把他的头和屁股托住就好了。” 贺燕把小孩直接塞到了孟清淮的怀里,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垂眸看着孟溪林,把小孩子朝自己怀里紧了又紧,手指分开护住了他的身体,生怕他从自己怀里滚出去。 他看向贺燕:“好轻。” 贺燕笑了一下:“你看他,躺到你怀里就开始犯困了,刚才奶妈哄了他一个小时他都不困,闹腾得跟个猴一样。” 她伸出手逗了两下孟溪林的下巴,孟溪林被她弄得有点痒,胖乎乎的脑袋一转,躲开她的手,埋进了孟清淮胸口。 心脏的位置顿时被小孩的体温熨得滚烫,孟清淮有些愣神地看着怀里的那一小团东西。 或许是天气太热,而孟清淮体寒,这样蹭在孟清淮的怀里温度刚刚好,孟溪林困困地眨了眨眼,圆滚滚的手攥紧了孟清淮的衣服,开始睡觉。 少年垂着眼睛,有些新奇地看着怀里的人类幼崽,纤长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眉眼苍白病气,却温润得离奇。 他就这么抱着孟溪林僵坐了一会儿,甚至不敢太重呼吸吵了他睡觉,直到奶妈拿着毯子下来,他才把孟溪林交给了奶妈。 孟溪林被送去睡午觉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贺燕这才开口:“小淮,我刚才和小韵打电话了。” 听到苏韵的名字,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贺燕道:“她说要留在学校和室友一起做竞赛,这个暑假应该就不回来了。” 孟清淮脸色发白,但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贺燕见他沉默,突地问道:“你不喜欢小韵了吗?” 她的这句话扎中了孟清淮,他抬起眸子,眼底蓄着连贺燕都无法读懂的浓烈情愫,但却硬生生当着贺燕的面,把所有的一切都压了下去:“妈妈,我好像不是那么喜欢小韵了,我不太想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贺燕一怔,难以想象能够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为什么啊小淮?小韵对你不好吗?” “没有啊。”孟清淮面不改色:“小韵很 好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妈妈,可能是我变了,我现在真的不是那么想和她黏在一起了。” 贺燕听到他说这种话,惊讶程度非同一般,孟清淮直起身:“以后你和爸爸也不要再骗小韵陪我了,我并不想让她陪我,更别说和她结婚。” 贺燕怔忪,孟清淮却已经离开了院子,回了别墅。 他动作僵硬而又滞涩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一关上门,就开始去摸索柜子里的药。 时间明明还没有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止疼药的效果提前消失了。 孟清淮有一些迷茫不解,他的腰和腹部疼得难以直立,跪在床边,埋头去倒那个白色瓶子里的药。 瓶子被他晃得叮当响,抖出来两颗药,他水都没用上,把药放在嘴里咬烂吞了进去。 药效发作得已经没有之前快了,他疼出了一身的汗,疼到神志模糊时,药效才开始起来,他这才有了一些力气。 和贺燕说的那些违心的话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抓着床单,爬到了床上,绞紧了被褥,攥着被褥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嗓音在一瞬哽咽到失声:“妈妈……我可以喜欢小韵吗?” 他双眼空茫地盯着紧闭的窗帘,眼泪在问完这句话的刹那间滚落,渗进了床单里。 他完全是撒谎。 和苏韵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扯成碎片。 他想她想得要命。 可是……在他这里,苏韵的生活,凌驾于他的生命之上。 他不会再去打扰她,他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如果她想起他,来看他一眼,他就不再痛苦。 —— 七月中旬,学校开始放假,代表着大一生活的结束。 考完试当天,七月十五,是孟清淮的十九岁生日。 苏韵和孟清淮的生日其实挨得很近,孟清淮只比她大一个月的时间,他七月她八月,他们都出生在夏天,因此每一年的暑假,苏韵都会吃上两个蛋糕。 上次和贺燕说暑假要竞赛,不打算回去,其实有一半是假话。 竞赛是真的,但孟清淮的生日,她还是要给他过的。 之所以和贺燕那么说,是因为,她在记仇。 孟清淮回宁县的时候糊弄了她一遭,她就要糊弄回来,他回去的时候连一声再见都没和她说,她回去也不会和他打一声招呼。 她就要偷偷回去,吓死他。 她故意把票买得很晚,准备卡在十二点之前回去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在这之前,她连一通电话,一条消息都不准备给他发。 她做这些赌气的事情的时候,其实能够猜到他迟迟没有收到她的生日祝福会有一些难过,但她不急,反正他就在那里,跑不了。 在面对孟清淮时,她从来不急。 她的祝福虽然会迟到一点,但总会赶在七月十五结束之前,送到他那里。 她是这么想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她的那一趟高铁……好死不死地晚点了。 第31章 揉揉 这简直是天意弄人,苏韵本来掐得刚刚好的时间被打乱,她到达宁县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距离孟清淮的生日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她火急火燎地冲出高铁站,在路边随便打了一辆车,催着司机朝家赶。 司机看她着急,一边加马力一边问她:“大晚上的还这么急,有啥急事儿啊姑娘。” “给人过生日呢,高铁晚点了。” “过生日?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给我哥过。” “亲哥?” “呃……也不是。” 司机一笑:“还说不是男朋友。” 她额角抽了抽,没再和司机多说什么,只让他专心开车,但距离实在太远,哪怕是紧赶慢赶,到达别墅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滑出十二点很远,已经远不属于七月十五的范畴了。 苏韵没有带行李箱,发出的动静很小,她悄无声息地进院子开门,客厅的过道里,阿姨习惯性留了灯,她借着微弱的光,在门边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蛋糕的残骸,那昭示着孟清淮生日的结束。 但从蛋糕盘子的数量来看,陪他过生日的人还是挺多的,有家人陪着他,他说不定……并没有想起自己? 苏韵这么想着,心安理得了不少,她先回了自己的卧室,从书包里找出自己给孟清淮挑的生日礼物,这才推开落地窗,从两个房间衔接的阳台走去了孟清淮的卧室。 孟清淮的卧室窗帘拉得很严实,但他似乎还没睡觉,从窗帘缝隙里,渗出一线莹白色的光,笔直地将阳台切割成长短不一的两边。 苏韵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落地窗框,轻轻滑动,撩开窗帘一角悄摸朝里看。 床边桌边都没看见人,卫生间的灯倒是亮着,苏韵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于是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他的卧室。 手机突地在衣服口袋里震动,苏韵疑惑这个点了怎么还会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摸出手机一看,这个电话是孟清淮打来的。 ??? 苏韵就站在他的门外,但她没有挂断,反而有些恶作剧似的接了他的电话。 “喂?” 她没有压低声音,但孟清淮不知道在卫生间里弄什么,水声吵得很,基本没可能听见她的声音。 “小淮?”苏韵道:“打电话过来怎么不说话?” 寂静须臾。 “小韵,你睡了吗?”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难以辨认,像是有些怕扰了她的清梦。 苏韵道:“我要是睡了还怎么接你的电话,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假装完全忘记了他的生日,等着孟清淮主动提起。 但他没有提。 他这一通电话,就像是误触了一样短暂,在听苏韵说了短短两句话之后,他就准备打退堂鼓。 “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小心按错了,已经快一点了,小韵你快去睡觉吧,不要熬夜,晚安。” 他丢给她这么几句话,然后陷入沉寂,像是挂断了电话,但苏韵紧紧盯着屏幕,他并没有挂断,通话时长仍在一秒一秒地延续。 苏韵挑眉,有一点猜中了他的心思,但她坏心眼地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反手按下了挂断键。 卫生间里的水流声乍然停歇。 磨砂门板上,某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咔哒一声,门被推开,孟清淮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韵眉梢眼角染上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准备见证一下他被自己吓到的样子。 但在看清他之后,她脸上的笑意骤然僵硬。 她本已经堵在嗓子眼的生日祝福硬生生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她就那么僵在他面前,看着他。 孟清淮在哭。 他握着手机,哭得很厉害,但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眼泪在顺着脸颊往下淌,源源不断,眼睛红得可怕。 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任谁都会被吓一跳,他却没有被吓得后退,而只是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苏韵,像是被抽掉了发条的玩具,只在一个劲地掉眼泪。 苏韵手足无措。 她有几分窘迫地想要开口说话,想要问他在哭什么,想要安慰一下他,但她一个字都没吐出去,就突地被人撞了个满怀,孟清淮抱住了她。 携着水汽的身体就这么把她环绕,苏韵差点被他撞倒,退后两步稳住了身体,也下意识搂住了他。 “小淮……” 孟清淮的眼泪并没有停歇,他抱着她,瘦削的肩膀在颤抖,眼泪全部蹭到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上,苏韵能够猜到他为什么哭,她心里登时五味杂陈,探出手摸到了他冷冰冰的脸,抚开了他的泪水:“ 我没有忘记你的生日……” 孟清淮哭得更凶了。 她听到了他小声的呜咽,像是委屈到了极点。 苏韵心慌意乱,蹭了蹭他的头:“我给你带生日礼物了,小淮,我给你看。” 她摸小狗似的摸他的头,轻轻把他推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给他带的生日礼物,孟清淮就站在她面前,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她。 苏韵慌慌张张地掏出来那个细布袋,手忙脚乱地把袋子的口拽开,伸手把里面的一条手串掏了出来。 孟清淮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苏韵拉住他的手,把那个褐得发黑的手串一圈一圈地套上他的手腕:“我给你买的奇楠手串,你戴着,没事可以拿来闻闻,他们说脾胃不好的人适合戴这个,还有助睡眠。” 孟清淮的手腕被那沉香手串衬托得越发地白,苏韵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突然道:“眼泪快点收回去!这手串用我的血汗钱买的,可贵了,不能沾水!” 她话音刚落,孟清淮眼睛一眨,眼泪啪嗒滚到了手串上,他登时慌了,连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好像又要因为心疼手串哭出来,苏韵忙不迭改口:“不贵不贵,我骗你的,随便擦擦得了。” 但不管贵不贵,孟清淮都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眼泪擦干净了。 苏韵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莫名抽抽。 窗外,天黑得没了一丝光亮,她突然开口:“现在已经是七月十六了,我现在和你说生日快乐,你还会快乐吗?” 孟清淮的视线从手串上挪开,看向她,点点头,哑声道:“小韵,我——我——” 他哽咽得已经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苏韵看他这样子,觉得自己选择和他赌气真是做了一件无药可救的蠢事,她耳朵和脸都发红:“生日快乐。我的高铁晚点了,我差点就赶上了!” 孟清淮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解释。 他们一个月不见,小韵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不仅主动回来给他过生日,还给他买了礼物。 他的悲伤和难过化为乌有,他高兴得想要立马抹干净眼泪,但情绪还没有那么快下去。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勉强地弯起眼睛,看得人哭笑不得,苏韵伸出两只手,揪住了他的脸颊,揉了揉他:“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你明天早上起来眼睛睁都睁不开,到时候叔叔阿姨肯定觉得我一回来就惹你哭,直接把我赶回江城,我一天都没办法陪你了,本来还打算陪你待一个星期的。” 这番威胁逮住了孟清淮的命门。 他拼命眨了眨眼,把残余的眼泪全部眨出去,但眼睛还是很红,苏韵去卫生间给他弄了一块湿毛巾,又悄悄地去冰箱里找来了一瓶冰牛奶:“揉揉。” 她把牛奶瓶底蹭到了孟清淮眼睛上,孟清淮被冻得躲开,眼帘发颤,苏韵用毛巾把牛奶裹了起来:“这样就不冷了。” 孟清淮的情绪渐渐收住,苏韵看他没什么事了,时间也已经不早,准备回自己房间,孟清淮见她一动,连忙跟着她站起身,苏韵一顿,侧眸看他。 他连忙意识到自己又在缠着她,飞快地坐了回去。 苏韵瞟了他一眼:“我回房间咯。” 孟清淮坐在床边,乖乖地点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你睡觉。”苏韵把毛巾和牛奶拿走,看着他躺到床上,这才关了他卧室的灯离开。 孟清淮看着她离开阳台的背影,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个人的房间是靠一个超长的阳台链接的,阳台长到他没有办法从这个位置看见她屋子里的光。 四周安静下来,他一时有些恍惚,摸了摸尚且有些冷意的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闻到了手串散发出的木质清香,他耸了耸鼻尖,用手腕紧紧贴着脸,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压住了眼底又在翻涌的热意,仿佛也压住了胃里缠绵的痛楚。 可是,已经开始想她了。 可以再见一面吗?不想要等到明天。 孟清淮难以克制,他撑着枕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忽地,隔壁传来一点响动,似乎是熄灯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 苏韵单手拎着一床凉席,另一只手夹着自己的空调被和枕头,重新走进了孟清淮的房间。 床上的人早就重新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敢在黑暗里偷偷摸摸地看她。 “装什么装,你三分钟就睡着了?” 苏韵一出声,他立马不装了,从床上坐起,按开床头的小灯。 在看清楚苏韵带过来的东西时,他有一瞬间的怔愣,苏韵瞧着他又有一点发红的眼睛,道:“我房间空调太久没用,坏掉了,在你这里借睡几天,没问题吧?” 第32章 夏日限定 孟清淮有问题。 他离开自己的床,理了理有些皱的床单,走到了苏韵旁边:“小韵……你睡床。” “我睡床?那你睡哪儿?” 他指了指苏韵铺在地上的凉席。 苏韵笑了一声:“得了吧,你个小病秧子,睡一晚上硬地板第二天你就要搬家去医院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孟清淮还是不想要她睡地上,他想让她和他一起睡床,可是小韵一定不会愿意的。 孟清淮在原地略一踟蹰,走到一边打开自己的衣柜顶层,从里面抱出来一床厚厚的棉絮:“铺在凉席下面。” “真不用,我都要热死了,直接睡地上都成。” 孟清淮不听她的,跪到地上自顾自把凉席铺在了棉絮上,然后躺了上去。 苏韵:“???” 她蹲到他旁边:“你干什么?嗯?” 孟清淮翻了一个身,捞过她的空调被往自己身上卷,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床空给了她:“好了,小韵,晚安。” 苏韵哭笑不得。 她伸出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谁要睡你的床,那么厚的被子,热死了。” 孟清淮又转过来面对她:“空调遥控器在床头柜上面,小韵觉得热的话,可以把温度调低一点。” 孟清淮房间此刻的空调,其实开不开没有太大的区别,但苏韵不打算去动他的温度。 夏天对于孟清淮来说是有些难熬的。 他耐不住室外的高温,但空调房温度稍微低了一点,冷热一交替,他很容易就会感冒。 夏天的感冒和别的季节还不太一样,一旦病起来就很难完全好转,可能要缠缠绵绵一整个夏季。 苏韵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些早就了如指掌。 她只能无可奈何地把枕头从他的脑袋下面抽了出来,丢到了床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拽住了他的手:“起来,一起睡床。” —— 从江城赶车回来,又和孟清淮折腾了一通,苏韵已经很困,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第二天一早迷糊地睁开眼时,阳台上的窗帘已经被人拉开,房子外的树丛里,有风吹树叶和蝉鸣的声响。 她翻了个身,没瞧见孟清淮,于是回房间洗漱,下楼的时候,时间还早,孟伯远和贺燕都还没有起床,楼下只有厨房里有响动,她走进去一看,刘姨和孟清淮都在。 刘姨瞧见苏韵从楼上下来,有些诧异:“小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韵瞥了一眼在角落里忙活的孟清淮,尴尬地笑了一声:“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不过高铁晚点了,回来得有点晚,哈哈……” 刘姨在孟家做了十多年的保姆,和苏韵在这里待的时间差不多长,也算是看着她和孟清淮长大的,她此话一出,刘姨一下就猜到她为什么那么晚回来,笑道:“是想要给小淮一个惊喜吗?” 孟清淮正在敲糖的手顿了一顿,他看过来,苏韵撇开视线,转移话题:“刘姨,需要帮忙吗?” 刘姨道:“不用不用,你去帮小淮吧,我就说他今天早上为什么要煮这个,原来是给你煮的呢。” “给我煮的?什么东西……”苏韵疑惑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孟清淮手里正在敲的糖,是红糖。 他手边的碗里还放着已经洗过的红豆和薏米。 “?”苏韵心头一惊,下意识扭头去扯自己的裤子,怀疑地跑进厕所反复确认,她也没漏啊。 草……孟 清淮这家伙。 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苏韵的经期一直都不是很准,比较不规律,但怪的是,孟清淮每一次都知道。 经常是苏韵月经还没有到的前几天,只要他和她待在一块儿,他就会开始给她煮这些东西,而每次他一开始煮,不超过三天,她的大姨妈一定会立马光临。 这简直可以列入苏韵人生中的十大未解之谜。 她回到厨房,狐疑地瞅着孟清淮,孟清淮熬粥倒也没有厚此薄彼,一熬就熬了一大锅,一大清早,所有人都喝了他的红豆薏米粥。 苏韵坐在餐桌前,简直想掘地三尺。 这和把她来大姨妈的事情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 孟伯远和贺燕对于她的突然回来都有些惊讶,但他们也旋即和刘姨一样,猜到她是回来给孟清淮过生日的。 贺燕注意到孟清淮的不对劲,问他:“小淮,眼睛怎么肿了?” 孟清淮昨天晚上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尽管采取了补救措施,但也只是聊胜于无,他的眼睛依然是肿的。 他垂头,扒拉碗里的粥:“没有肿……” 但知子莫若母,贺燕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昨晚铁定哭过。 不过又联想到他昨天生日时那郁郁寡欢的样子,哭一场倒也是好的。 这小子……还说什么不喜欢小韵了,骗鬼呢。 吃过饭,孟伯远和贺燕依然要出门工作,苏韵准备带上孟清淮回奶奶家去一趟,但她上一趟厕所的功夫,出来就没在餐厅里看见他人。 “刘姨,小淮人呢?不是叫他在这儿等我吗?” 刘姨看了一眼:“好像是上楼去了。” 苏韵跟着上楼去,在卧室里找到了人。 他扶着书桌的一角,脊背抖得不成样子,正在拿桌上的药。 苏韵看出他的不对劲,推门而入:“怎么了小淮?” 孟清淮登时松开手,把药瓶丢回了桌子上,转过身来,后背紧紧贴着桌沿:“没,没什么……” 他一张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唇边泛白,脸色难看得紧,但他早上明明也没吃什么,只是喝了粥而已。 “是胃疼吗?”她扶他坐下,伸手去拿他桌子上那一堆药:“刚才拿的什么药?” 孟清淮呼吸有点颤抖,他坐下后,有些难耐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小韵……我来。” 他桌子上有一大堆药,苏韵根本不知道什么药是什么功效,但孟清淮认得,他顺手抓过一瓶药,倒出来两颗咽了进去。 苏韵猜测他吃的是胃药,她没有去细看药的名字,只是擦去他额角疼出来的汗,揽住了他的肩膀:“你最近胃疼的频率高吗?” 孟清淮有些虚弱地靠在她的腰上,摁着肚子摇了摇头:“不高……其实只要及时吃药,都不怎么疼的。” 苏韵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她感受着他呼吸间的热气,手搭在他肩膀上:“上次贺阿姨不是说带你去复查吗?医生怎么说?” “复查吗……嗯,医生说挺好的,让我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就可以把病养好的。” 他并没有去复查,也不知道苏韵说的复查这件事情。 事实上,贺燕准备带他去复查的前几天,孟溪林突然高热惊厥,还吐了奶,把全家人都吓个半死,贺燕完全把孟清淮复查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苏韵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她信了孟清淮的谎话。 她觉得孟清淮吃的胃药似乎很管用,不过二十分钟左右,他就不怎么疼了,气色也恢复了一些。 但苏韵有些后怕:“要不我自己去看奶奶吧,你在家里休息。” “我不用休息……”明明刚才还疼得发抖,他这会儿却像是完全好了,小心翼翼而又有些可怜地询问苏韵:“小韵,不可以一起去吗?” “没说不可以啊。”苏韵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但又怕他出事,反复问他:“你确定没事吧?今天外面虽然在刮风,但还是有点热的哦,要是中暑了怎么办。” “没事的。不会中暑,小韵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先喝解暑药。”孟清淮说做就做,从家庭药箱里找出了难喝至极的藿香正气液。 他从小到大吃过太多的药,对药的接受度高得离谱,苏韵佩服地看着他喝了一支,见证了他出门的决心,道:“行吧……那你路上要是哪里不舒服记得和我说。” 孟清淮登时雀跃,顺手递给了她一支:“小韵你要不要也——” 苏韵狂摇头:“你想毒死我就直说啊,我不要,我宁愿中暑也不要。” 他看着她:“那我们去奶茶店买解暑茶可以吗?” 孟清淮提了一个苏韵满意的建议,苏韵点头:“采纳了。” “不过不能喝冰的。” “……”苏韵打开门,冲他做了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 两人离开别墅区,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滚烫,反光反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苏韵想到汽车的皮革味就恶心,她不打算坐车,在马路边扫了一辆电动车:“小淮,上。” 宁县城区的电动车是单人小电动,不允许载人的,但苏韵从高中起就没遵守过这项规定。 自从她学会骑电动车,她就开始载着孟清淮到处跑,高中的时候不是没被交警抓过,但每次被抓了,她的脱困方法就是让孟清淮装病。 她就是送犯病男同学去医院的好心女同学。 电动车的皮凳子被太阳晒得滚烫,苏韵双手握住把手,站到了前面:“小淮,你先坐。” 孟清淮被她整过不止一次,在这一点上,他早就学聪明了:“小韵,要不还是你先坐吧。” 苏韵嘴角抽了抽:“你穿的裤子比较厚,还是你坐。” “哦。” 她成功说服了孟清淮,孟清淮一屁股坐上去,往后挪挪,给她空出来一小片地方,伸手捂了捂那一小片地方:“好了小韵,我已经把太阳吸收了。” 苏韵这才坐上去:“你腿放好没?” 孟清淮的腿有点太长了,长得无处安放,他只能把腿曲起,搁到前面,和苏韵的脚放在一起,但这样的话,脚没有办法借力,他的身体就会晃,只能抱住苏韵。 这放在以前,是非常自然的姿势,可是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他问了她一遍:“小韵,可以抱你吗?” “问什么呢?不抱我你想摔下去摔死啊?”苏韵踢了踢他的脚:“快点的,我要被晒化了。” 孟清淮这才抱住了她。 电动车缓缓启动,孟清淮闻到了她头发的香气,他慢慢地收紧环住她的力度,此刻,他万分希望宁县的路可以长得没有尽头,想要永远这样抱着她,和她一起,陷进这一场永不苏醒的夏日午后。 第33章 先甜后苦 苏韵先带他去了美食街,但在孟清淮的逼迫下,走进了一家养生轻茶店。 买了一杯掺了中草药的梨子水。 还是温热的。 苏韵嘴上嫌弃,但身体很诚实,一口下去心肝脾肺肾的火气全部老实了,她又带着孟清淮去路边买了一个大西瓜,用脚靠着,这才骑着不堪重负的小电动车去了奶奶家。 俩人到的时候,林芳不在,桌子上还放着剩菜剩饭,应该是刚吃过饭没多久,苏韵把西瓜冻进了厨房外面的大水缸里,里面水质清亮,水冷得像山泉水,摸一下都冻人。 她在屋前屋后喊了一圈,没见到林芳人,猜测林芳是去山上干农活去了,他们这一辈的老年人,哪怕不缺衣少穿,也闲不下来,总要去地里走走的。 她回堂屋打开风扇,和孟清淮一起坐下散热。 苏韵一张脸被晒得通红,但孟清淮的脸还是冷白冷白的,她有些怀疑地朝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真挚地问他:“小淮,你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孟清淮摇头,反问她:“小韵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韵瘫倒在太师椅上:“我好热……” 孟清淮摸了摸她的额头,苏韵感受到一阵凉爽,欣慰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好多了……谢谢你啊,好心的冰块。” 她抓着孟清淮的手朝自己脖子上蹭,孟清淮道:“只能摸一下脸,别的地方不可以……你要注意保暖。”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俩,苏韵突地问他:“小淮,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来大姨妈的……” 她以前不是没问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孟清淮的答案。 每次她一问,他就会找借口避开,这次也不例外,她一提,孟清淮立马将手抽离,撇开了脸。 但苏韵这次铁了心要问出来,她站起身,薅起了自己的衣袖:“说不说?不说我要上手段了。” 孟清淮不仅不说,还问她:“什么手段?” “你不会想见识的。” 孟清淮依然坐在小板凳上,抬头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苏韵举起三根手指:“三秒钟,你说我就放过你。” “三——” 孟清淮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她,还学会了她的话,反丢给了她:“小韵,你也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 “你真的不会——”他话音未落,苏韵突地走出了门去,再回来时,手里抓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捏着的其实是一个蝉蜕,但孟清淮一直分不太清蝉蜕和蝉的区别,苏韵作势要把手里的蝉蜕丢他身上,孟清淮从小就害怕虫子,他脸色一变,起身想要躲开,却在起身的时候被板凳勾住了脚,猛地往后摔去。 他身后是一堆杂物,苏韵吓一跳,把手里轻飘飘的蝉蜕反手扔了,想要拽住他,但他已经丧失平衡,苏韵没有防备被他一扯,和他一起摔进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 小小的杂物山被两人砸塌,靠在墙边的巨大塑料布轻飘飘地盖了下来,苏韵差点整个砸孟清淮身上,但幸运的是,她撑住了,还护住了他的头和背。 “你没事吧小淮?” “我没有……小韵,你的手——”孟清淮没摔到哪儿,他感受到后脑勺那温热的掌心,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要撑着身后那乱七八糟的东西站起来,但两人刚一动作,门口传来林芳和人寒暄的声音。 苏韵一愣,立马把他压了回去:“嘘——先别动。” 林芳似乎是在家门口遇到了熟人,俩人唠了起来,还把人领进了堂屋,苏韵的身体僵成了板子,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被发现。 塑料布里面又闷又热,她很快就开始冒汗,孟清淮躺在她身下看着她,突地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汗水,小声地趴在她耳边问她:“为什么不出去呢小韵?” 苏韵没回答他的问题,孟清淮看她撑得辛苦,忽而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腰,小声道:“趴在我身上吧小韵,这样就不累了。” 苏韵本来还能硬撑的,但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泄了劲儿,毫不设防地趴到了他怀里。 孟清淮没有想到,苏韵压下来时,他会是这种感受。 他们已经成年,男女性征发育完全,身体紧贴的一刹那,孟清淮呼吸骤然紊乱,那张毫无气色的脸竟然极快地染上了一抹绯色。 他突地有些不太敢呼吸,和苏韵贴在一起的胸腹停止了起伏,像是要把自己闭过气去 苏韵本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担心自己有没有撞到他,可是她一抬眼,看见了孟清淮发红的眼尾和那有些游离的眼神,她蓦地僵了僵。 孟清淮的这张她早已看过无数遍的脸,在这一瞬间,竟然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搞什么幺蛾子……苏韵猛地眨了眨眼,试图甩开这种荒谬的念头。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对!或者,或者是因为她经期激素分泌失调,总之,和孟清淮无关,无论眼前的人是谁,只要是个男的,她一定都会这样的。 换成秦璋一定也是这样! 苏韵就快要把自己哄好,她反手去推孟清淮搭在她腰上的手,孟清淮的手被她推开,却没有收敛,而是捧住了她的脸。 苏韵简直要抓狂:“你干什么!” 林芳和过路人还在外面,她只能用气声吼他,孟清淮察觉到了她的急躁,捧着她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苏韵的额头。 苏韵脸红成了醉虾,她觉得自己头顶冒出来的烟可能会把这塑料布燎了,咬牙切齿试图警告他的言行举止:“孟——” 孟清淮打断了她:“小韵,是从这里看出来的。” 苏韵一愣:“什么?” 孟清淮又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伏在她耳边道:“小韵,你生理期的前三天到五天,这个地方会冒出来一点痘痘,不严重哦,你还是很漂亮。” 苏韵完全傻住。 居然是这样。 可是他……为什么会发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情?? 又来了…… 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像是完全被孟清淮的话按住,灵魂都被抽空了似的,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孟清淮见她突然不动,用袖子擦了擦她的汗水:“闷坏了吗?要不我们出去吧小韵,奶奶看见也不会怪我们的,我们把这里收拾好就可以了。” 苏韵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不可以。” 她整个人都被他弄得乱糟糟的,仿佛丧失了所有手段,脑袋埋进了他的脖颈:“现在……先不要。” 她说不要,他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听她的话。 直到林芳送客出门去,两人这才从塑料布里爬出来,匆匆忙忙地去整理那一大堆东西。 林芳送完客回来,堂屋里大变活人,苏韵一边擦汗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奶奶!我回来了。” 她稍微冷静下来,从孟清淮身边闪开,直接朝林芳黏了过去,林芳疑惑地看着他俩:“?你和小淮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就站在路口怎么没看见……” “我们走小路过来的啊,看见你在和别人聊天就没打扰你。” 她给孟清淮使眼色:“小淮,你刚才是不是把西瓜放到水缸里去了?快拿出来吧,好热好热。” 孟清淮配合地去把西瓜从水缸里抱进了厨房,用菜刀切成了小块儿。 他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时,苏韵已经上楼换了一套衣服,头发因为热,全部盘了起来,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林芳伸手在理她的碎发,一边理一边用夹子把她的刘海别了起来,念叨她:“把头发这样全部弄起来多好看,非要留你的那个破刘海。” 苏韵脸颊的涨红已经消下去不少,整个人显得白里透粉,气色俱佳,像是化了一层天然的妆,她瞟了一眼孟清淮,道:“我又不是小淮,发际线那么低,我露个大脑门一点也不好看。” 孟清淮正在放西瓜,听到她的话,反驳了她:“好看的,不大。” 林芳道:“听见没?” “他的话不作数,他有滤镜,我毁容了他也会夸我的。”苏韵从瓜盆里捞出来一块没有冻太久,还有些外冷内热的瓜,先递给了林芳,林芳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孟清淮,问她:“不是说这个暑假不回来了吗?那什么竞赛……做得怎么样?” “刚开始弄呢。”苏韵道:“回来待几天嘛,刚考试完,让我放松几天,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要先甜后苦。” 林芳无奈:“人家都说先苦后甜,你倒好。对了,上大学一年了,谈恋爱了没?” 她说出这句话,苏韵和孟清淮同时僵了一僵,孟清淮垂下头,用牙签挑盆子里的西瓜籽,没看苏韵。 苏韵撒谎道:“没有啊……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叫我好好学习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吗,我可没想。” 林芳顿了一顿道:“那是之前……我现在觉得早点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学 不谈毕业就难搞了。你知不知道,小时候带着你一起玩过的那个星星,比你大十多岁吧,那丫头今年都30多了,还没结婚了,说是买了几十万的保险,这辈子就靠保险过活了,这像什么话?现在的年轻人……” 苏韵埋头听林芳唠叨,孟清淮把人工去籽西瓜放到她手里,她就一块接一块地炫。 林芳瞧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道:“小淮你别惯她了,你看你,弄一手的西瓜水,快去洗洗手。” 孟清淮哦了一声,去水龙头旁边洗手,林芳见他走开,这才和苏韵说正经的:“你说实话,谈没谈?” “没——” “谈了就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苏韵不太懂林芳的意思:“就算谈了也不至于这么早带回来吧,这么心急……” 她和秦璋满打满算也才在一起不到一年,这么快就见家长也太奇怪。 “不是心急,还是为了你好,堵那些人的嘴。” 苏韵闻言,脸色一变:“堵什么嘴?” 林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多了,不想再说,苏韵却追问她:“什么事情?又有谁在嚼什么舌根子吗?” 林芳略微一顿,叹气道:“还不是那个房子的事情,现在都传开了,也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现在都说小淮他爸妈给你们俩在江城买了一套房子,写的你的名字,是给你们做婚房的。” 第34章 不要难过 林芳其实不想说的,她知道她这个孙女性格随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一点就炸。 但不说的话,外面的人传得有板有眼,她总会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到时候说不定还会闹起来。 林芳想的是自己和她把这事儿说了,劝劝她就把气消了,但她还是低估了苏韵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小姑娘脸色说冷就冷,把手里的西瓜皮扔出老远:“婚房???” 林芳道:“你别去找你叔叔阿姨闹啊,可能就是别人听说了买房的事情,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成这样了……” “别人能从哪里听说?”苏韵站起身:“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不要,是他们非要买,说买来拿给小淮住,买的时候说好了的,这件事情除了家里人知道没有别的人知道,现在拿出去说又是什么意思!” 孟清淮洗完手回来,听到了苏韵有些生气的话,他匆忙走过去,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苏韵已经拿出手机,似乎是在给人打电话。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苏韵在给谁打电话,只听到她怒气冲冲地和人说要把房子挂出去卖了,孟清淮大概明白了她要卖江城的那套房子,他拽了一下苏韵的手:“小韵,为什么要把房子卖了?” 苏韵挂断中介电话,气还没消,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和孟清淮无关,是他爸妈的手笔。 虽然他爸妈也是为了他,但她再生气,也不能把气撒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身上。 “小淮,你别管这件事,我现在送你回去。”她拉过孟清淮的手,拉着他离开,孟清淮有些愣怔地看着她,不太明白什么叫做送他回去。 直到苏韵把他送回别墅外,让他下车。 他听话地下了车,等着苏韵下来和他一起回别墅,但苏韵却没动,拧着把手就要掉头,孟清淮忽地一急,抓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儿?” 这里距离别墅已经很近,别墅门口停着贺燕的那辆紫色理想,贺燕应该已经回来了,苏韵现在心里犯恶心,不想和孟伯远或贺燕任何一人撞上,她扒拉开了孟清淮的手:“你回去吧小淮,我今晚上住奶奶家。” 孟清淮脸色一紧,他又伸手去拉她:“那我也——” 苏韵没有停下,她一拧车把,电动车加速很快,她本来以为孟清淮会松开她,但他竟然没松,被突如其来的拉力拽得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苏韵没看清他摔得重不重,她连忙要停车去看他,但她还没动作,不远处的车上下来一个人,贺燕匆匆忙忙奔了过来:“小韵!你干什么呢!” 苏韵看见她扶起来了孟清淮,孟清淮的额角似乎磕破了,有点红,但不算特别严重,苏韵便假装没看见,也假装没听见贺燕的数落,骑着车走了。 孟清淮在她身后喊了她很多声,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哭了,她心烦意乱地骑出去一段路,电动车没了电,她把电动车停到路边,准备打车,但打的车还没来,贺燕的车开了过来。 车停在她跟前,她面色不虞,转身就要走,但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贺燕,而是孟清淮。 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没有来得及处理,苏韵注意到他在发抖,不知道他是不是疼的,她想要关心他,但看见跟着下车的贺燕,她又对孟清淮冷了脸:“你不去处理伤口跟过来干什么?” 贺燕似乎已经从孟清淮那里听说了苏韵要卖房的事情,她几乎一下就猜到了苏韵在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小韵,这件事情我可以和你解释的,是你孟叔叔不小心说漏了嘴,外面的那些人才把这件事情传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外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先回去吧,回去再说房子的事情,你想卖了退了都成。” “外人说什么怎么就没有关系?”苏韵眸色发冷,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贺燕的息事宁人,她道:“孟叔叔他真的是憋不住话的人吗?他说这种话,难道不就是希望别人造我的谣吗?他是不是觉得,别人造谣,我就会逼不得已和小淮在一起?我都说过无数遍了,我和小淮是家人,也只能是家人,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事情!”苏韵第一次带着怒气地反驳了贺燕的话,贺燕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时也哑然:“小韵…抱歉…但是我们先回去,回去说,可以吗?小淮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此时是午后三点左右,最是酷热的时候,孟清淮已经被晒得有点站不住,他胸口很闷,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的世界金黄一片,爬起来密密麻麻的黑点。 仿佛有一团冷气包裹了他,他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胃里翻江倒海,他看清了苏韵有些委屈的神情,伸出潮湿的手想要去碰一碰她,但还没碰到她,苏韵就躲开他的手上了车。 她妥协了。 为了他的伤口。 孟清淮心口却像是堵了一团硬邦邦的东西,难受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有些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明白过来,小韵受了委屈。 而她之所以受这些委屈,似乎都是因为他。 ———— 回到别墅,贺燕给孟伯远打电话让他回来,苏韵闷不吭声地上了楼,刘姨给孟清淮处理伤口时看着他惨白惨白的脸,关心地问他:“小淮啊?你除了这里痛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痛?怎么脸白成这样。” 孟清淮摇头。 他没有上楼去找苏韵,而是等着孟伯远回来。 孟伯远刚一到家,贺燕还没有出声,孟清淮就撑着沙发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孟伯远面前,表情有几分严肃:“爸爸,你为什么要把买房的事情说出去?答应了小韵的事情,你为什么办不到。” 孟伯远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看着孟清淮,皱眉:“你倒质问起我来了,你以为我愿意去做这种事情?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孟清淮有点生气了:“我是不懂,但是你做了错事,你是不是应该去和小韵道歉呢?” 孟伯远没有应声,他转身朝婴儿房走,孟清淮拦住了他:“不准你去看弟弟,你先去找小韵道歉……” 孟伯远绕开孟清淮:“我不会去和小韵道歉的。” 贺燕听到这话,走过来:“伯远,这话是你说漏了嘴,你是应该去道歉。” “我不是说漏了嘴。”孟伯远看了看四周,脸色也沉了下来:“我是故意说出去的。” 孟清淮听到了他的话,脸色赫然一变,胸口窜起一阵火:“你为什么要——” 孟伯远听到他一而再的质问,也有些火大:“为什 么为什么,你除了问为什么你还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妈为什么给小韵买房子?我冤大头吗?她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要是不嫁给你,我们养她这么多年难道真就白养了?!” 孟清淮忽而怔忪,他脸上血色褪尽,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苏韵:“她有喜欢的人,她不愿意嫁给我,你凭什么不尊重她的想法?” “就凭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既然接受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资助,她就没有资格谈什么自由,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要是不管你,她就是白眼狼!不光我会这么说,所有人都会这么说,再说了,小淮,小韵她是放不下你的,她很心疼你的啊,只要你求她,你主动去缠着她,你告诉她你没了她就不行,她一定会——” 贺燕没有想到孟伯远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些话全部挑明,她想让他别再说下去,但她下意识抬眸,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看清了站在三楼栏杆处的苏韵。 那只是一道一闪而过的人影,贺燕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楼上传来了一道关门声。 所有人都怔住,孟伯远也僵住。 唯一不明情况的,只剩下孟清淮。 他被孟伯远的话气得发抖,整个客厅里,回荡着他呼吸的杂音:“你们给小韵钱……难道不是因为,她救过我吗?哪怕她没有救过我……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呢?你们明明说的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的。她不喜欢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我为什么还要去缠着她让她不高兴……” 孟清淮呼吸越发急促,贺燕以为他是哮喘犯了,连忙让刘姨去给他找药,但药还没有找过来,他忽地站不住,扶着沙发靠背开始喘息。 贺燕想要去搀他,刚一触碰到他,一滴鲜红的血溅在了她的高跟鞋尖。 贺燕和孟伯远脸色都是一变,孟清淮眼神开始涣散,鼻血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中暑的症状愈发严重,似乎再也撑不住。 但即便是在痉挛,他也强打着精神想要上楼去:“你……你不和小韵道,道歉,我去。” 他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抹得手上一片血红,贺燕提腿就给了孟伯远一脚:“你还发什么愣!开车!送小淮去医院!” 她和刘姨一起来扶孟清淮,想要带他出门,孟清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推开她们,声音嘶哑干涩,每说一个字,就有血腥气朝他喉咙里倒灌:“我不去……我要和小韵道歉……” 他知道,小韵现在还在生气,他如果不去和她道歉,不去取得她的原谅,那她会离开的。 他全然顾不上身体的极限,拼了命地维持神智的清醒,想要上楼去见她,想要和她说话,和她说对不起,让她留下。 哪怕爸爸真的不爱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爱她,可是他是爱她的。 他很爱她。 所以,不要难过。不要离开。 第35章 抑郁 听到孟伯远的话时,尊严仿佛被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蚀,苏韵感到自己从里到外,都在腐烂流脓。 她仿佛被物化成了没有人格的物品,靠着别人施舍的金钱生存至今,显得分外下贱和低廉。 连自由都是奢谈。 不过她并没有很生气,也不觉得失望和难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过早地看清了自己和这个家庭畸形的情感联系,因此当听到孟伯远的话时,她只觉得尴尬,耻辱,恶心,还有……果然如此。 好像在那一瞬间,她成功地摆脱掉了一直以来禁锢她的道德枷锁,她不再谴责自己的冷酷无情,因为他们和她,是一样的。 她对此感到轻松和如释重负。 她感谢孟伯远把一切挑明,让她拥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摆脱这一切。 —— 苏韵拿好证件下楼的时候,楼下空无一人。 婴儿房里,月嫂守着孟溪林,看见她下楼,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苏韵和这个月嫂不是很熟,她没作理会,直接忽视掉了她的欲言又止,踏出了大门。 她动作神速,毫不拖泥带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打车去高铁站,买了最快的一趟列车,又趁着等车的时候,把孟伯远还有贺燕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至于孟清淮…… 她盯着那个手机号码,停顿了很久。 她喜欢他,心疼他,但她确实也无法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未来,更无法接受孟伯远和贺燕把她对他的心疼作为摆布她的手段,因此,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连家人都做不了的地步,她也没必要再和他藕断丝连。 要断就断干净。 她长按那串号码,加入黑名单,删除了他的其他一切联系方式。 这一次,就当是她对不起他。 但她想,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对他的爱,向来如此浅薄。 ———— 回到江城,苏韵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套房子挂了出去。 她不再住在那个房子里,回学校联系老师和宿管,软磨硬泡,在假期尚未进入正轨时申请了学校留宿,搬着她那一大堆行李,又回到了宿舍。 假期,宿舍里只剩同样要做竞赛的林夕,见到苏韵又要搬回寝室,她调侃她:“搞什么?你属鸟的?一换季就搬家?” 放在平时,苏韵一定会和她怼回去,但这次回了一趟家,她看起来似乎沉稳了不少:“就搬这一次,以后不搬了。” “你这次不是说回去待一周吗?这才回去两天不到吧,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小淮不待见你啊?” “对啊。”苏韵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她搭话:“何止是他不待见我,他全家都不待见我,我只有滚回来了。” 林夕当然不信她的鬼话:“他还能有不待见你的时候?切。” 苏韵没再和她提孟清淮,她收拾床铺到一半,突地想起什么,问林夕:“你知不知道什么渠道,可以快点把房子卖出去?最好是没有中介的那种,或者中介费合理一点。” 林夕挑眉:“这么急着卖?你家里破产了?” “那是小淮的家,又不是我家。” 苏韵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林夕一愣。 她蓦地意识到,苏韵这一次回去,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没再和她贫嘴,坐直了身子:“我还真认识一个学长在朋友圈卖二手房,我推给你?” “谢了,请你吃饭。”苏韵说完,见林夕眼睛亮了一下,她改口道:“吃食堂,或者外卖。” 林夕:“???不是吧你,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至于这么抠门?” “那又不是我的房子。”苏韵道:“对了,我还需要找暑假兼职,你有线下兼职群吗?再拉我一下,加一杯奶茶。” 林夕这回是真的意识到问题不妙了。 她认识的苏韵,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最多在网上写点东西赚钱,绝对不会屈尊去做什么线下兼职。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苏韵缺钱,这死丫头平时花钱虽然不算大手大脚,但也绝对不拮据。 “不会吧……你真和家里闹掰了?”林夕道:“难道是因为你之前欺负小淮,他爸妈就——” “拉不拉?”苏韵懒得和她多说,问她。 “这你得去问筱涵,她这种群最多,不过你……算了,要不我去帮你问?” 她怕苏韵拉不下脸,但一转眼,苏韵已经给梁筱涵弹过去了一条语音,林夕愕然:“可是你做兼职的话会不会影响竞赛进度?其实这个竞赛如果拿奖了的话,奖金还可以,你要是还不够,实在缺钱的话,我暂时可以借你……” 苏韵瞟了林夕一眼,林夕脸有点泛红:“看我干什么!我是借你又不是给你!” “哦……不过你就别担心了,反正属于我的那部分项目我会做好的,找个 灵活一点的班就可以了。” 林夕听她这么说,没再说什么,只是顶了她一句:“鬼才担心你啊,恶心死了,还有,你要是拖后腿的话我是会把你从队伍里踢出去的,休想摸鱼。” 事实证明,林夕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韵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不对,是三份。 后来的几天,林夕每天早上九点钟睁开眼,苏韵已经出门至少两个小时。 她早上去给一号学生辅导英语,午饭点的时候回宿舍洗个澡,然后继续出门去给二号学生上数学课,上完课直接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应付晚饭,再去给三号学生辅导物理,等到天黑回宿舍之后,就开始搞竞赛的东西,弄到一两点,她甚至还要给第二天的家教课备课。 她有条不紊地忙成了一个陀螺,属于她的那部分项目她也从来没落下过,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抽出时间开小组会。 林夕怕她猝死,给秦璋打电话,想让秦璋劝她悠着点,但从秦璋嘴里得知,秦璋已经劝过她了,甚至秦璋还准备让林夕劝劝她。 两个人都拿她没办法,秦璋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知道她在兼职后,每天只要一到饭点,他就准时去接她,带她去吃饭,避免她拿快餐对付自己的胃。 苏韵并没有和他说家里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秦璋都能有所察觉。 他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苏韵不提,他就不去问,也不去扰乱她的一切计划,只是关注着她的讲课进度和竞赛进度,空下来的时候,就帮她备课,帮她查一下专业相关的文献,整理好了打包发给她,给她省下来很多的时间。 冗长而又闷热的夏天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直到竞赛的第一轮工作接近尾声,她辅导的一个高三学生也已经开学,她渐渐地空了下来。 房子前段时间就已经卖掉,钱她全部用银行卡打给了贺燕。 这一个半月,她做家教一共赚到的钱是二万五,她给自己留了五千,剩下的两万,她找了一个时间去了趟银行,转给了贺燕。 两万汇入的短信弹出来时,贺燕正在医院缴费拿药。 信息发来,她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两万整的到账,仿佛从那并不算小的数目里,看到了苏韵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决心。 她拿完药,看见收据上的日期和时间,这才突地意识到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是苏韵的生日。 贺燕眼睛有点发酸,她坐电梯上楼,去到住院部。 单人病房里,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的,贺燕进去的时候,孟清淮的主治医生就坐在孟清淮床边,她在和孟清淮聊天,轻声细语的,但孟清淮似乎并不搭理她。 从苏韵不声不响离开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贺燕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过他说话了。 他本来就有智力问题,做心理治疗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一直毫无进展,医生建议贺燕和孟伯远送他去专业的精神病院治疗,但贺燕不同意。 她绝不承认孟清淮是精神病,哪怕他已经被医院确诊成了中度抑郁。 这足足一个半月,他吃什么吐什么,还吐过一次血,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已经快要掉下三位数,贺燕几次提出带他去江城找苏韵,但他每一次都无声地拒绝。 他不去见她,就这么放任自己的症状一天天地恶化下去,只是默默地等她回来 他不知道,苏韵不会再主动回来的,他不论等多久都等不到。 贺燕进门的时候,孟清淮注意到了她,他看了贺燕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挪回去。 他的左手一直在输液,已经有点浮肿得不能看,手腕细骨伶仃,上面挂着的那一串沉香有些松垮,但又无法再套一圈,显得有一点不合适。 他一直在摸那个手串。 贺燕知道那是前不久苏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走到他的病床前,问他:“小淮,今天小韵生日,你还记得吗?” 听到苏韵的名字和生日,他一直半垂着没什么精神的眼皮微微抬起,点了点头。 他虽然过得不见天日,但床头的日历,他一直在翻,每天都在翻。 贺燕见他有反应,道:“你不想去给她过生日吗?” 孟清淮沉默下去。 见孟清淮不说话,贺燕道:“不去也成,但是你总得和她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吧,要是没有你的祝福,她一定会很难过的,你想啊,这么多年,每一年她生日的时候你都在的嘛。” 孟清淮的黑色瞳孔在昏暗的屋里有些发散,他往后缩了缩,摇头表示抗拒。 小韵不会接他的电话的。 他已经给她打过了,打过很多遍,每天都在打,可是她一遍都没有接。 他也和她发消息,每天都发,但是每条消息前面都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如果看见了的话,为什么不回复他。 他做的这些,贺燕都知道,但贺燕不想要他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对孟清淮道:“如果真的不想打扰到她的话,要不我们偷偷去江城见她一面?就只看她一眼就回来,可以吗?” 第36章 你在吐血 去银行汇完款,苏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离开银行,她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泰餐店,进店的时候,秦璋已经在等她。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他恢复得还不错,苏韵打眼扫了他一圈,发现他今天似乎专门打扮过,比平时还要惹眼一点,店里人少,但或多或少都在看他。 苏韵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从他身后绕过去,坐到他对面:“你中彩票了?这家店很贵的。” “没有。”秦璋一板一眼地回应了她:“不过我最近正在尝试校园贷,小有资产。” 苏韵一顿。 她有些时候真的怀疑秦璋有一种魔力,一种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人拉进现实世界的魔力。 她给了秦璋一个巨大的白眼:“裸贷吗?” “裸贷?”秦璋拿起她面前的餐具,一边给她拆一边继续和她贫:“我去裸贷的话,那应该就不是小有资产了。” 苏韵微笑:“你现在的身材能看吗?腹肌怕是还没我明显。” 论毒舌还是没人比得过她,秦璋的尊严受到严重打击,但还是强撑着撸了一把袖子:“我在练了。” 苏韵侃他归侃他,但还是关心他的:“别不知轻重的啊,平时散散步得了,篮球场你也给我少去,我要是从路姚远那儿知道你又去打篮球我真的会揍你。” 秦璋应承下她的话,店员开始上菜,苏韵吃到一半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她本来想和秦璋吐槽一下这家店的男女卫生间设计不合理,差点害她走进男厕所,但话还没出口,她忽地愣住了。 她眼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蛋糕。 看见蛋糕的一刹那,她赫然想起,今天是八月三十一。 秦璋似乎有特意考虑过她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被人注视的性格,因此没有大张旗鼓地给她制造什么生日惊喜,没有邀请一群人来给她庆生,也没有让店员来唱什么祝福歌让她社死,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蛋糕摆在那儿,瞧着她突然愣住的表情,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小声道:“许愿吧。” 他们的位置,是店内的一个小小角落,苏韵是靠墙坐着的,四周没有什么人。 她看着那个蛋糕上面插的19形状的蜡烛,又抬眸看了一眼秦璋,眼眶忽地有点发红。 她是真的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秦璋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啪嗒一声点了蜡烛的火:“闭眼吧小韵,可以许愿了。” 苏韵有些失控的情绪在他的话里找到了一个台阶,她蓦地闭上眼,压下了眼底的潮湿。 十九岁之前,她每一次许愿,都在渴望自己可以变得有钱,变得美丽,变得优秀,但十九岁的生日愿望,她希望她的人生可以从此刻起,重新开始。 苏韵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心愿,吹灭了蜡烛。 从泰餐店离开,两人又去看了电影,等到时间差不多,回到 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开学前一天,学校里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人,校园又热闹起来,秦璋勾着她的手,送她回寝室的路上,突地问她:“你没发现今天少了什么东西吗?” “少了什么?”苏韵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一凉,秦璋塞了个什么东西到她的手里,她抬起手一看,是一枚戒指。 “生日礼物。”秦璋下意识挠了挠头,苏韵这才注意到,他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戴了一枚戒指。 “我戴无名指是因为我,我只有这根手指戴得下……你,你随意。”他急于解释,竟然显得有几分局促,苏韵注视着那戒指迟迟不戴,他紧张得心脏病都要犯了:“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拿去换一个款式。” “不用。” 秦璋见她还是不动手,耳朵都憋红了,开始怀疑自己现在送戒指是不是太心急和冒进,给自己找台阶下:“反正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你不戴也行,拿去卖了也行,都随便啦哈哈。” 某人看起来快要碎了。 苏韵逗他逗得差不多了,笑出了声:“你也有今天。” 秦璋一愣,苏韵把戒指往左手无名指上一扣:“那就先戴着吧,等我什么时候缺钱,就拿去卖掉,不过能卖多少啊?” “没多少……卖了也不值几个钱的。”秦璋小声道:“要是真要卖的话,卖给我吧。” “卖给你?你拿去送别人?” 秦璋摇头:“还是送给你。” 在暗恋秦璋的那些年里,苏韵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帅得高不可攀又有些不着调的学长谈起恋爱来会是这幅样子,他把苏韵送到了宿舍楼下,叮嘱苏韵今天不要再熬夜,要早点睡觉,转身离开的时候,苏韵突地又叫住了他。 秦璋脚步停顿,宿舍外青绿色的银杏树下,苏韵朝他走过去,忽地抱住了他。 “怎么?” “没什么……就抱一下。”苏韵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胸口蹭了蹭,秦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服透出来,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她感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她仿佛验证成功了似的放下心来。 面对秦璋时,果然也会这样。 如果一切生理反应都是荷尔蒙在作祟,那就相信自己的心。 她的心不会骗她,她一定是喜欢秦璋的。 ———— 不远处的汽车里,孟清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脸色惨白地看着宿舍楼下的一切。 贺燕问他:“那是小韵的男朋友吗?” 孟清淮没有说话。 他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中等大小的包,那里面装的,是他离开宁县前专门从医院回家去拿的,似乎是他给苏韵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看着秦璋和苏韵分开,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但他去找的人,不是苏韵,而是秦璋。 秦璋没走出多远,忽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转过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孟清淮。 自从上次在医院起冲突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个人见过面了。 他下意识对孟清淮感到厌烦,眉宇微蹙,但在反感之前,他首先察觉到的,是他赫然消瘦下去的体型,以及他身上穿着的夹克外套。 在这酷暑里,他的打扮实在是不太正常。 秦璋不想理他,扭头要走,他却追了过来:“秦璋,你可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咬字都显得有些模糊,秦璋走得很快,没有搭理他,他一边费力地和他并肩一边道:“今天是小韵的生日,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你可以帮我送给她吗?” “你自己送给她不行吗?” “她不想…不想见我。”孟清淮怀里抱着的那个包看起来似乎沉甸甸的,他想要塞给秦璋,秦璋不想碰他的东西,往后躲开他:“她既然都不想见你,那你觉得她还会想要你的东西吗?” 他这句话把孟清淮问住了,孟清淮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胃里绵密的痛楚隐隐有尖锐的趋势,他弓起腰,手按住了腹部,像是无法站直:“你不告诉她是我给她的……她就会接受了。” 他按压上腹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地在发抖,秦璋觉得他用力大到没分寸,没忍住提醒他:“你不是有胃病吗?你疼就吃药,别这么用力按。” 孟清淮嗓音轻颤:“我不疼的,你帮我拿给她吧……秦璋,我之前不该和你说那种话,不该和小韵表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现在,也没有再去纠缠小韵,没有打扰你们,你可以帮帮我吗……拜托你…” “……”秦璋见他说到这种地步,皱眉伸手拎走了那个包裹,这一拎,他这才意识到这玩意儿还挺沉,有点好奇了:“你给她准备的什么生日礼物?” “是她需要的……”孟清淮话音未落,喉咙像是有什么异物,他突地哑了声,抿紧了唇线。 秦璋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他盯着那个包裹,从敞开的拉链缝隙里,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他顺手扯开了那个拉链。 里面装的,全是钱。 秦璋忽而愣住:“你给她送钱?你哪来的这些钱?” 孟清淮没有回应,他嗓子眼里涌出来一股腥味,他知道自己是要吐血了。 这种情况最近偶尔会有,他每次都会自己偷偷地处理掉,因为被妈妈发现的话,就会很麻烦。 上次他在医院吐了血,一直止不住,妈妈就哭了,还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他们说的话他半懂不懂,只知道妈妈在责怪爸爸对他不上心,但他也知道,爸爸很忙,没有时间管他的。 其实他们都很忙,如果他的身体一直不好的话,就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 他把嘴里的血往回咽,但铁锈味很重,激得他反胃想吐,他转过身,急于寻找一个垃圾桶,秦璋却以为他是要走,一把拉住了他,把那个棕色的包丢回他怀里:“她不会收的,你快点拿回去。” 秦璋其实没用什么力,但孟清淮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么轻轻一拽,他嘴里的血像是再也含不住,吐到了秦璋的衣服上。 秦璋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吓住。 孟清淮胸腹部的反胃感却消减了很多。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有几分愧疚地看着秦璋,抖着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纸巾想要给他擦拭,但发现没什么用:“对不起……好像擦不干净了,我,我赔你一件衣服,可以吗……” 秦璋觉得他真是脑子有病。他拨开他的手:“你还在管什么衣服???你在吐血啊!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孟清淮蹭掉了嘴角的血迹,顶着一张白如霜雪的脸,和秦璋说:“看…已经好了。吐过一次就好了,没,没关系的,不会一直吐就没关系。” 第37章 不用心疼他 这是秦璋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他脑子有问题,他不打算和这个蠢货多说什么:“我懒得和你说,你是一个人来的对不对?小韵知不知道你的病史?我现在带你去找她,我们一起送你去医院。” 孟清淮听他说要找苏韵,连忙摇头:“不去…不,不要找小韵,我要回去了秦璋,你松开我吧……我要走了。” 小韵知道他生病的话,就会心软,可能会为了他再次回到那个家里,然后被爸爸妈妈摆布。 不可以…… 他没有接回那个包裹,任由装满钱的包掉到地上,转身就走,秦璋烦躁地捡起包去追他 ,还没追上,他看见了从宿舍楼里重新走出来的苏韵。 她本来已经快要上楼,但中途接到林夕电话,于是返回来顺便帮她拿一下外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孟清淮。 天很黑,她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 她有些发愣地看着孟清淮走向路边的那辆车,秦璋拎着包小跑过来,把包塞到了她手里,觉得没必要骗她:“孟清淮让我给你的,他说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苏韵垂眸,包裹的拉链是敞开的,她看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民币。 有零有整,不光有纸币,还有硬币。 她脑海里嗡了一声,脸颊蓦地滚烫,来不及思考太多,她五指收紧,攥着那个包追了过去。 她直接拉开了车门,没有看车内人的状况,把那个包摔到了他身上。 孟清淮的手背被砸个正着,轻轻一砸针眼就有点渗血,包里的钱全部滚了出来,有的洒在了他身上,有的洒到了他脚边,还有些硬币滚到了地上,他面白如纸地看着苏韵,似乎有些害怕,觉得小韵在因为他自作主张来找她而生气,他想要解释,但他还没开口,贺燕先他一步蹙眉道:“小韵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小淮他刚从医院出来?” 贺燕仿若不经意地提起孟清淮生病的事实,又拿纸去擦孟清淮手背上的一点血渍,试图以此博取苏韵的同情。 苏韵仿佛真的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对孟清淮产生了心疼的情绪,她问道:“什么病?” 贺燕张口就想说,但孟清淮打断了贺燕的话:“我没有生病……小韵,你不要听妈妈胡说,你在江城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 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已经有些坐不住,冷汗细细密密地沾湿了他的鬓角,他有些艰难地把这几句话说完,苏韵的眸光却早就冷了下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担心你?” 苏韵是在和他说话,目光却直视贺燕:“你生病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害你生病的吗?生病了就去医院治,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我是医生吗?” 连孟清淮都能明白贺燕是在博取她的同情,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想让贺燕死了这条心,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贺燕,她不会再对孟清淮心软。 但她的话,只是让贺燕脸上现出了一抹哑然,她这番话唯一伤害的人,只有孟清淮。 他睫羽轻颤了颤,鲜红的唇色和面颊的惨白映衬得有些吓人,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弯下腰,把掉在地上的那几枚硬币全部捡了起来,扔回了车里:“把你的礼物拿回去,你拿你爸妈的钱来给我是什么意思?我——” 她还想和他说一些狠话,说给贺燕看,但目光触及他形销骨立的身体,以及他手腕上那串松垮的沉香,她忽地无法再说下去。 他过得……似乎不太好。 贺燕的做法其实是很聪明的,她带着孟清淮来见她,她是真的会心软。 因为苏韵知道,她离开的这个家里,最爱她的人,最想她的人,永远都是孟清淮。 她还是败下阵来,把带刺的那些字句全部咽了回去,想要直接伸手去关门。 贺燕突然开口:“小韵,我已经和你叔叔聊过了,他承诺以后不会再想着撮合你和小淮,你想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但是那个家……还是你的家,你可以经常回来——” “我不会再回去的。”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身边没有孟清淮时,她哪怕过得很辛苦,心里却是轻松的。 她冷着脸去关那扇车门,眼神和孟清淮对上:“我不会回去……你也别再来找我,更不要去找秦璋……算我求你。” —— 她关上了车门,把孟清淮和她隔绝进了两个世界。 她往回走,紧绷的肩背卸下劲来,不经意地用手背蹭了蹭眼尾,秦璋朝她走过去,问她:“他和你说什么了吗?谁送他来的?” 苏韵敛去神情,朝秦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没说什么……是他妈妈。对了,小淮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秦璋有些迟疑道:“他妈妈应该会及时带他去医院吧?” 苏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稍一抬眸:“什么?” 天色已经很暗,她并没有看清他衣服上的血渍。 秦璋想要把孟清淮吐血的事情告诉她。 但他刚才也看见了她把那个包从副驾驶扔进去,料想她和孟清淮应该是不欢而散。 如果告诉她孟清淮吐血了,她会不会感到愧疚和难受? 意识到这一点后,秦璋改口道:“……没什么,我就是看他瘦了挺多,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妈妈应该会带他去医院看一下的吧?” 苏韵闻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情绪散去:“这个啊,不用操心,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 他身体一直都不好,没必要因为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疼他。 —— 车厢里死一样地寂静。 如果早知道苏韵会是这种态度,贺燕绝对不会带孟清淮来这一趟。 她试图安慰孟清淮:“小淮……小韵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她还在生我和你爸的气才那么说的,她肯定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像是在劝孟清淮,但孟清淮并没有理会她。 他的身体完全陷在靠背上,双手抓着那个包裹,形状完美的指甲像是蒙了一层灰,毫无光泽,瞳孔也泛着深不见底的灰。 他盯着怀里的钱看了一会儿,像是看得有些累了,闭了闭眼。 贺燕伸手去给他系安全带,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她问他:“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了?怎么这么凉。” 孟清淮睁开眼,瞳孔缓缓聚焦:“没有,我就是有点困……” 他有些费力地往上靠了靠,苍白的脖颈绷直,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觉得身体沉得要命,但四肢又轻飘飘的使不上力。 贺燕见他确实没什么事,这才重新坐回去,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去想苏韵的事情,问道:“小淮,你想要回家住吗?” 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贺燕觉得他的心理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善,她想着,把他接回家去住,在熟悉的环境里,或许他会轻松一些。 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要么送他回家慢慢治疗,要么送他去精神病院,采取一些更为专业和强制的手段治疗。 贺燕当然不会送他去精神病院。 她见孟清淮在走神,又问了他一遍:“小淮,你想回家吗?” 孟清淮的注意力现在很难集中,往往她和他说这件事情,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比如此刻,他全然没有听贺燕在说什么,而是紧紧握着怀里的那个包,冷不丁问贺燕:“妈妈,我要怎么样,才可以自己挣到钱呢?” 贺燕微微一愣。 苏韵和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有往心里去,他想的,依然是怎么帮到她。 他知道,她把房子卖掉了,钱寄给了家里。 他也知道,她不再接受爸爸妈妈每个月定时发给她的生活费。 他还知道,她现在会往家里打钱,她很辛苦地在打工,她瘦了很多。 他想要帮帮她,可是她不接受他攒下来的零用钱,如果……那些钱不是爸爸妈妈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挣到的,她是不是就会接受了。 第38章 她的气味 孟清淮想要自己挣钱,这对他的病来说,似乎有益无害。 第二天,贺燕把这件事情反馈给了他的心理医生,医生也说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可以让他去做一点简单的工作,不仅可以分散注意力,还可以让他有自我价值获得感,对他的心理状况是有好处的。” 医生和贺燕打电话的时候,孟伯远也在旁边听着,贺燕道:“可是小淮他有智力问题,他出去工作的话应该会有 一定的困难,还容易被人欺负,可不可以让他在家里做点事情呢?” 医生似乎是表示了认可,孟伯远却道:“他在家里又能做什么?” 贺燕想了想:“让他和月嫂一起带小溪吧,我觉得让小淮把注意力转到弟弟身上,他以后可能就不会那么依赖小韵了,而且——” 孟伯远赫然打断了她:“我不同意。” “小溪才几个月大,你让小淮带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贺燕皱眉,对孟伯远的态度有几分不爽:“有月嫂看着啊。又没让他一个人带,让他照顾小溪,平时给小溪做做辅食带着玩玩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孟伯远似乎还是不同意:“月嫂带得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去添乱——” “什么叫做添乱?” 孟伯远道:“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反正我不同意。” 贺燕些许生气:“孟伯远,你到底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偏心成什么样了?” 放在平时,看见贺燕生气,他都会妥协,但这一次却没有,孟伯远道:“我只是在和你分析这件事情,哪里偏心了?” “你还不偏心?!”贺燕开始和他翻旧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产的时候,小淮胃出血进抢救室,你不仅不管他,还跑去新生婴儿室看小溪,连手术同意书都是小韵签的!” 孟伯远一怔,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情,道:“小溪早产,还在吸氧,我去看有什么错吗?而且那天小韵在那里守着他,医生在给他做手术,我去守着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干着急。” “行,那就当你有理。”贺燕继续道:“那小溪出生之后,小淮总共就抱过小溪几次,每次被你看见你都不让他抱,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上次帮着月嫂给小溪做饭,你知道之后训了月嫂一顿,让月嫂以后把他做的东西都扔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孟伯远一顿,眼神忽地有些闪烁:“那么小的孩子……他要是抱不稳摔了怎么办,我只是——” “你别解释了,当初生二胎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说好的一碗水端平你现在就是这么端的吗!” 孟伯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完全妥协:“和小孩子相关的事情他都不懂,干嘛一定要让他去照顾——” “他不懂他可以学啊。这么多年了,他学得不够好吗?以前那个医生说他连初中都毕不了业,他不还是毕业了吗,他甚至把高中都念完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孟伯远还想说什么,阳台的落地窗突地发出一点响动。 孟清淮动作有些缓慢地推开了那扇落地窗,阳光照着他的发尾,他的头发乌黑不再,在阳光下隐隐有些发黄,昭示着营养不良,他似乎是才醒刚下楼,也不知道在窗后听了多久两个人的争吵。 贺燕和孟伯远同时噤声,贺燕不再征求孟伯远的同意,决定直接拍板:“小淮,以后你就在家里和月嫂一起照顾小溪,我们——” 她话音未落,孟清淮轻轻地摇头,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在家里工作的话,还是挣的爸爸妈妈的钱。” 小韵不会要的。 “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工作。”孟清淮道:“这件事情,你们不用管。” “小淮你别以为找工作是很简单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 以孟清淮的智力,脑力劳动他完全无法胜任,但他的身体又不好,更不可能去做体力劳动。 她不想让他去社会上碰壁,他心理本来就有问题了,去外面受了打击的话只会恶化,就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别墅外,林芳拎着河虾和剁好的鸡走进了院子:“谁要找工作?” 老人家硬朗,耳朵也还不背,听到了贺燕说的话,又看了看他们一家三口,目光落在了孟清淮身上。 苏韵和他们闹掰的事情,林芳并不知道,这一两个月她忙活着田地里的事情,一次都没来过别墅,今天来这儿也是想到了孟清淮,想到上次他和苏韵一起去她那儿看她时就瘦得苦哈哈的,这才在邻居那里买了新捞的河虾,又在家里抓了只鸡杀了给他送过来,想着关心一下这孩子。 但她也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多月不见,他瘦得更没谱了。 林芳把东西搁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没回应贺燕和孟伯远的寒暄,走过去拉紧了孟清淮的手,问他爸妈:“这娃怎么又瘦了啊?没给他吃饭啊。” 在她褶皱暗沉的手里,孟清淮的手苍白得突兀,蜷起的指节摸起来一点温度都没有,林芳看他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都有些病恹恹的,没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咋回事儿啊这,又生病了?” 她一问,贺燕没绷住,带着林芳去楼上和她说了孟清淮得抑郁症的事情,但没和她说孟清淮为什么得抑郁症。 林芳一听,先是惊讶:“好好地怎么得了这种病?小韵知道不?” “不知道。” “怎么没和她说?让她来劝比什么都好使。不过她最近好像确实挺忙,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昨天生日倒是打了电话,但人都没回来。” 贺燕苦笑道:“她可能忙着学习呢,别去打扰她了……小淮的事情,先治一段时间吧。” “在哪儿治?” “之前一直在医院,最近想着接他回家里治,但他又说他想出去找工作挣钱,还不挣我们的钱,我和他爸现在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林芳听贺燕说完,她想了想,突地,和贺燕道:“你让他来乡下和我一起住。” 贺燕一愣。 林芳道:“你自己看看这大别墅,周围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的,你和伯远出去工作了就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又没个人陪他玩,他一天天地闷在空调房里不闷出病来才怪,更别说医院那种地方了。你让他和我回乡下住一段时间,他想工作的话我还可以带他去田里走走,让他去帮别人家干点农活,保准啥病都给他治好。” 贺燕觉得林芳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他身体最近很虚弱,可以去做农活吗……” “这你就别担心的,你就把孩子给我养,我养到过年还你,成吧?” 贺燕犹豫不决,总是放不下心,但孟伯远正巧上楼听见,果断地替她答应了:“那小淮就麻烦您了。” 贺燕又想和他吵,孟伯远道:“你就是从小把他养得太金贵了他才这是病那是病的,去农村生活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吧。” 当天,林芳就带着孟清淮回了乡下。 她觉得贺燕不放心也是能够理解,倒是孟伯远……林芳觉得,这人变化还挺大。 有了二胎之后,好像对小淮的脾气和耐心都变差了。 林芳叹气,但她也知道,这都是情有可原。 就像她自己,虽然心疼这娃,但如果要让她把自己的孙女儿嫁给他,她也是十万个不愿意的。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倒霉了点,病病哀哀的,脑子还不好使。 说来也是可怜。 祖孙俩回到了乡下的家。 孟清淮走得突然,贺燕本来要给他收拾很多东西,但被林芳阻止了,最后只带了几件衣服就跟着林芳走了。 “小淮,你以后就睡小韵隔壁那屋子,成不?”林芳给他安排住处,孟清淮点头,准备进去收拾房间。 这间屋子挨着主卧,是苏韵小时候住的,但自从她搬进主卧之后,已经很久没人住过。 房间里灰尘很大,今天是暂时不能住人的,林芳让他先去苏韵的卧室里住一晚,他在门口有些发呆地站着不动,林芳道:“怎么,你不想住她的房间?” 孟清淮连忙解释:“没有经过小韵的允许……她会不高兴。” “就住一晚,这么点小事儿还要她允许啊?我看你哟,真是被她欺负惯了。”林芳把他的东西全部拿去了苏韵的房间,对孟清淮道:“奶奶现在给你打扫隔壁的屋子,灰尘大得很,你有哮喘别过来,你等把衣服什么的都放好了就去楼下煮饭,虾还有鸡都拿回来了,你随便做点你喜欢吃的,就我们俩的份。” 孟清淮记下了林芳的话,林芳一走,他就拉开衣柜准备放衣服,但衣柜打开,里面装着的,是苏韵的衣服。 她偶尔回来会穿的换洗衣物就那么挂在衣柜里,那些衣服孟清淮都见她穿过,只需要一眼,他就能想象到她穿着那些衣服的样子。 这个柜子已经挺 久没有被人打开过,里面盈满了的,全是苏韵的气味。 孟清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衣服取了下来,想着给她换到另一边去,不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但指尖刚一触及那柔软的衣料,他忽地有些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手指,把她的衣服抵到颊边轻轻蹭了蹭。 脑海里闪过她在车窗外面恳求他的眼神,呼吸忽而一窒,连手腕都在颤抖。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求他,居然是,求他和她分开。 眼睛干涸得仿佛无法渗出泪来,孟清淮只能小声地抱着她的衣服呜咽:“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看奶奶呢……” 顺便看看他。 第39章 ……药,给我 林芳把房间里的灰尘清扫完毕下楼时,灶屋里已经传出来香气,她走进去一看,孟清淮已经把虾做好了,正在干煸锅里的鸡肉。 乡下现在已经不用柴灶,但家里没安抽油烟机,炒菜的油烟依然很重,林芳进去的时候明明听到了他的咳嗽声,但她一走近,孟清淮就不咳了。 林芳看了一眼他炒的菜:“小淮,不是让你做你喜欢吃的吗?这么辣你吃得了吗?” 苏韵的口味就是林芳养出来的,和林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林芳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孟清淮做的这些全是按照苏韵的口味做的,至于他自己……别说喜欢了,他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林芳把他赶去了堂屋,接手了最后一道菜的工作,用剩下的鸡肉给他炖了一锅鸡汤。 吃饭的时候,祖孙俩面对面坐,孟清淮依然习惯性地不动菜,只埋着头慢吞吞地朝嘴里塞米饭。 林芳问他:“胃病是不是一直没好?” 孟清淮习惯性摇头:“没有……已经好了。” “不疼?” “不疼。” “不疼怎么才吃那么点,瘦成纸片了都。”林芳瞧着他的脸色,把鸡肉朝他碗里夹,夹了小半碗:“饭都吃不下去还想着干什么活呢,快吃。” 林芳紧紧盯着他不错眼,孟清淮没办法搞小动作,只能硬生生地把那一小碗鸡肉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即便他已经嚼得很烂,但那些东西滑进胃里,还是很疼。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成为了一种酷刑。 林芳还在给他搛菜,孟清淮想要拒绝,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腹部一抽一抽地在疼,像是抽筋一样,疼得他快要坐不住,但他无法拒绝林芳的关心,依然在往嘴里塞东西,直到林芳打断了他。 老人的眼里不知道饱含着什么情绪,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把他的碗端开:“你这孩子,爸妈没有教过你疼的时候就要和大人说吗?” 孟清淮已经疼得神志不清,碗刚一被林芳端开,他就捂着腰往桌子上趴,林芳撑住了他,把他从板凳上扶了起来:“一个胃病都给孩子拖成什么样子了,这当爸妈的也不知道是真瞎还是装瞎。” 她把他的那些药带上,送他去了村里的大夫那儿,孟清淮疼得快要把牙咬碎,汗水把衣领和头发都快全部浸透,他一直伸手想要去拿他的药,但林芳抓着他的手不准他吃:“你先别乱吃,我拿给医生看看。” 他坐在小诊所的椅子上,医生蹲下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疼得没力气了,只是靠在林芳身上发抖,林芳让他疼得狠了就咬她的手,苏韵小时候就这样,但孟清淮不咬,他死死地抓着林芳的布衣裳:“奶奶……药,给我。” 医生看了看他的状况,又上手按了一下他的肚子,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哼,嘴里溢出了一些褐色的液体,医生看了一眼:“出血了啊,怪不得吃不下东西,吃得下才怪了。” 林芳一听,有点慌:“咋治?才十九岁,都开过一次刀了,总不能再开一次。” “有啥好治的,你知道他为啥胃出血不?”医生翻了翻孟清淮的那堆药,把药递到了他的面前:“喏,药,吃哪样?” 孟清淮伸手就去抓止疼药,医生反手给他拿走了,对林芳道:“看见没?他平时吃的都是这种止疼药,越吃胃病越严重,痛是不痛了,里面都不知道烂成啥样了,别说吐血了,他啥时候把胃吐出来的都不奇怪。” “呸呸呸。”林芳把这老医生说的晦气话呸走,呸完又开始教育孟清淮:“小淮啊,谁教你胃疼的时候可劲吃止疼药的?” 孟清淮整个人几近虚脱,医生临时先给他上了不那么刺激胃的止痛,然后在林芳的要求下给他开了中药。 付钱的时候,林芳骂骂咧咧地,一边嫌弃这老大夫的药贵,一边掏出自己的布袋,从卷得整整齐齐的钱里抽出几张红的拍到了他的柜上:“吃了要是不管用,你这老不死的晚节不保哈。” “不管用你来找我咯,我把钱退给你。” “谁稀罕这几个钱,你能把娃娃的病治好我才是要给你烧高香哩。” 和医生啰嗦了几句,林芳道:“搭把手,我背他回去。” 医生和林芳也认识几十年了:“这男娃谁啊,不会就是你孙女儿那个……” 林芳瞪他一眼:“问啥问,问就是我新捡的孙子。” 她背着孟清淮回家,孟清淮的意识恍恍惚惚的,像是泡在水里浮浮沉沉。 林芳今年已经七十岁出头,但常年做农活的身体依然硬朗,她把孟清淮背回去,放到卧室的床上,就像照顾小时候生病的苏韵那样,给孟清淮熬药。 她把药端上楼的时候,孟清淮已经又抱着肚子蜷成了一团,医生给他喂的止痛剂量很低,对他来说已经不太管用,药效维持不了一会儿他又在疼。 林芳喂他喝中药,他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再吃止疼药,林芳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一知半解的,反正就是勒令他:“以后都不能吃,那种东西越吃你的病越重,除非真的马上就要疼死疼晕了,不然都不能吃,听见没?” 孟清淮觉得自己现在就要疼死了。 但他明白奶奶也是为了他好,因此他只能把肚子里那尖锐的绞痛强行忍住,忍得大汗淋漓,强撑着喝了林芳给他熬的药。 “好点没?” 喝完药,林芳问他。 药效发作哪有那么快,但孟清淮觉得自己今晚已经麻烦她够多,他面目雪白地点头,林芳给他扯了扯被子:“那你先睡,有不舒服的就叫我。” 孟清淮目送林芳出门,门刚一带上,他再也忍不住,抓紧床单发出了痛吟。 他已经靠止疼药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骤然这么被断掉,他完全无法适应胃里复苏的痛楚,蜷缩起身体,闭眼抵御疼痛。 他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胃腹,想要学着小韵的手法,给自己揉一揉,但越是这么做,他越是痛苦。 这痛苦,并非全部来自于身体。 好想她。 想她想得,快要死掉了。 —— 生生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孟清淮的胃疼奇迹般地消减了不少。 数月以来,他难得攒起了一点精气神,早餐顺利地吃掉了半个甜丝丝的白面馒头。 林芳见他状态不错,有些欣慰,但又想到他还在恢复期,于是不准备今天就让他去帮忙干活:“我今天去帮人收稻子,你跟我一起去,但是别下田,你就在田垄上晒晒太阳。” 孟清淮答应得很爽快,但真的跟着林芳去了,他像是根本就没办法闲下来,眼里全是活,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个背篓,慢吞吞地开始帮林芳运输水稻。 他一次搬不了多少,就一次搬一点点,多跑很多趟。 有其他干活的人趁着林芳转过身去割稻子,让他帮忙搬,他也同意,就这么从早干到晚,干得腰都直不起来,结束的时候在田垄上摔了一跤,挨了林芳一顿骂。 “你这孩子,能不能心里有点儿数?叫你休息你瞎忙活什么?这一下是摔得轻的,要是摔重一点,把脑袋摔 到了怎么办?” 孟清淮浑身是泥,挨骂的时候也显得很听话,压根不顶嘴,等林芳骂完,才默默地发表疑问:“会摔聪明吗?” 林芳差点被他气笑,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行了,你要是真的闲不住,帮我也可以,但是别去帮别人听见没?那些人又不给你钱,你帮他们不是冤大头吗?” 孟清淮这回听懂了,他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忽地,雇佣工人的东家朝这边招了招手,孟清淮和林芳走过去,那东家看了孟清淮一眼,付完林芳的工钱,顺手付了孟清淮一百块:“小帅哥今天干了挺多活的,你的工钱。” 孟清淮眼睛一亮。 回到家里,他找出那本从江城带回来的英文书,把那一百块捋得平平整整的,夹进了书页里。 他想,等小韵过年回家,就把这本书,当作新年礼物送给她。 第40章 第一百四十一天 和小韵分开的日子里,时间像乌龟一样缓慢地爬。 一个学期有多长?孟清淮以前没有仔细地计算过,但现在,他的书桌上摆放着日历,他每天黄昏从田里回来,都把过掉的日子用笔涂黑。 要用这样的方式,看着时间一天天地消灭,他才会觉得,和她的距离在靠近。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夏天结束,秋天也结束。 2025的冬天降临,2026年伊始,分开的第一百四十天,他终于盼到了她快要回来的消息。 苏韵的电话打过来时,林芳正在冲洗院子,手机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铃声响起,屏幕上,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在闪烁,孟清淮匆匆忙忙地放下手里的花生,捞起手机去找林芳:“奶奶!小韵的电话。” 林芳忙着洗地,喊道:“你接吧小淮,我这空不出来手。”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孟清淮的心跳频率似乎比震动频率还要高,他匆匆忙忙地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了耳畔。 “奶奶,我买的明天上午的票,应该中午就到了,要回家吃午饭哦。” 苏韵的声音明媚而又清脆地传来,孟清淮不敢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听到她说明天就要回来,于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欣喜。 但他还是不敢出声,有些着急忙慌地朝林芳那边跑,把手机拿给林芳,然后站在林芳旁边,听她和苏韵聊天。 林芳问了问苏韵明天要吃些什么,孟清淮在旁边记了下来,电话刚一挂断,他就立马要去城里买,林芳拽住了他:“小淮你先等等。” 在乡下住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一张脸不再从早到晚都惨白惨白的,养出了一点血色。 但林芳天天和他待在一块儿,还是能够察觉到,他心里有事儿。 白天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他还算正常,但一到晚上,回到家里,他的情绪就很低落。 特别是最近寒冬腊月,天冷得要命,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林芳也不再带他出门去干活,他闷在家里,情绪消沉得就更明显了。 有些时候,祖孙俩一起做着什么事情,她做着做着,看他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眼睛红得很,还有些时候,晚上刮风,她上楼去给他关窗户盖被子,能看见他眼底有哭过的痕迹。 为此,林芳前段时间又特地去问过贺燕孟清淮得抑郁症的原因,这才知道了苏韵和家里闹掰的事情。 贺燕并没有让林芳出面去劝一劝苏韵,林芳便也当作不知道这回事。 对自己孙女儿的想法,老人家心里门儿清。 她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在这件事情里,聪明的人都想得开,苦不着,最苦的,还是想不开的人。 林芳叫住了孟清淮:“小淮,今年过年,奶奶还有小韵应该就不去城里了,你想要在哪里过年呢?” 孟清淮闻言怔了怔:“可以在奶奶家里过年吗?” “可以,但要回去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孟清淮说了声好,他回到城里,先回了一趟别墅。 搬去乡下这几个月,他很少回来。 最初搬走时,爸爸妈妈隔三差五就会去奶奶家里看他,但频率在逐渐降低,此时想起来,他好像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看见他们了。 他会想他们,虽然没有想小韵那么想,但有些时候,还是会想。 也会想一下弟弟。 他这几个月一次也没有见过孟溪林,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白白胖胖的。 孟清淮想到孟溪林,眼里难得有了一点和煦笑意,他走近大门,把拇指按到指纹锁上,推门。 “咣——”铁门被他推出一声响,但并没有被打开,孟清淮愣了一愣,擦了擦指腹,再次去按时,刘姨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她立马过来给他开门:“小淮你怎么回来了?家里之前的指纹锁坏了,重新安了一个,你最近都不在家,先生太太应该是忘记给你录指纹了。” 她打开门把他带了进去,孟清淮没有想很多,点头:“下次录上就好了。” 刘姨问他:“是回来拿东西吗?” “不是,我回来找爸爸妈妈的,我有事要和他们说。”孟清淮四处看了看,家里静悄悄的,他正想问刘姨家里人都去了哪儿,刘姨道:“是必须当面说的事情吗?先生太太工作忙,要不我帮你和他们说呢?” 她眼神有些不自然,但孟清淮并没有注意到,他想了想:“我就是想和爸爸妈妈说一声,今年过年,我想在奶奶家里过年。” “这事儿啊。”刘姨替他应承了下来:“我知道了,我回头帮你和先生太太说一声,他们应该没什么意见的,你在乡下待得高兴就好了。” 孟清淮点头:“谢谢刘姨。” 他说着,但还是没打算离开,继续朝屋子里走:“我还想要去看一看小溪,他在睡觉吗?” 刘姨脸色微变,不经意地拦住了孟清淮:“月嫂好不容易把小溪哄睡着了,小淮你要不改天再来看他呢?” 孟清淮道:“我悄悄的。” “嗯……还是不行,推门的声音他都会醒的,最近睡得可浅了,醒了就闹。”刘姨找借口搪塞他,孟清淮闻言,蓦地放轻了动作,用气音道:“那我不去了……我下次再来看他。” 刘姨松了一口气:“行,那小淮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会告诉先生和太太的,你在奶奶家里要照顾好自己啊。” “好。”孟清淮轻而易举地被她糊弄住,离开了别墅。 他坐车去了商超,在超市里逛了足有一个小时,精心挑选了所有苏韵喜欢的食材,大包小包地离开超市,路过某家百货店时,他又注意到了那外面的货架上卖的对联和窗花。 他想起去年过年之前,小韵似乎说过,想要买红纸还有墨水,自己写对联和剪窗花。 但去年的春节,被自己生病搞砸了,那个年过得匆忙,一点年味也没有。 孟清淮想到这里,有些难受,他走到货摊前,买了对联和窗花还有福字,拎着所有东西回了奶奶家。 这天,他在厨房里忙活到很晚。 林芳睡得早,十点多就上床睡了,结果她睡过去一觉,凌晨起夜的时候,灶屋里还有动静。 林芳披着外套过去一看,孟清淮坐在灶屋的小桌旁边,捏着一把剪刀在裁纸,林芳拉开冰箱看了一眼,明天需要用到的食材他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发好了面,把鱼和虾都处理了一遍,排骨也提前剁碎放进了冰箱,需要解冻的食材全部搁置在水槽里。 他手腕上还有水渍,那串平时一直戴着的沉香被取下来放在了桌角,看起来他应该是刚忙活完不 久。 孟清淮的手机靠在桌上,视频正在播放窗花教学,林芳合上冰箱,催他去睡觉:“大晚上还剪什么呢,眼睛不要了?明天再弄,快去睡觉。” 他被林芳赶去了楼上,但依然没有睡意。 距离和苏韵上次在学校的那匆匆一面,已经过去了四个月零十八天,明天,是第一百四十一天。 这么久没见,小韵对他的厌烦应该已经不剩多少,明天见面,她会开心的吧。 就像暑假回来见他那一次。 她会不会给他带新年礼物?会不会带他出去玩?会带他去城里买烟花爆竹吗? 她要在家里待多久? 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可以一直睡在她的隔壁吗? 他学会了很多小技能,可以分享给她……算了,还是不要了。 说得太多的话,小韵又该烦他了。 他要好好表现。 孟清淮脑袋里冒出无数的问题,太多的念想堆积在他的心口,他越想越精神,安生了一段时间的胃隐隐有些不适,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窗外,风吹山林的声音徐徐,夜深人静时,一滴雨水打在了枝头。 细碎的小雨缠绵了一夜,孟清淮这一觉睡得很不好,第二天一早,他觉得喉咙很疼,嗓子干涩得说话声都嘶哑。 吃早饭的时候,外面的雨水有加重的趋势,孟清淮吃过汤圆就开始和林芳一起忙活午饭,时不时看向屋外的雨幕,有些惆怅。 到了饭点,雨下得越发大了,噼里啪啦打在雨棚上,闹得人心慌。林芳给苏韵打电话,问她带没带伞,苏韵此时正在出租车上:“没带,不过我打车了奶奶,你到马路边来接我就行了,你记得带两把伞过来啊,别淋着。” 林芳应下,挂断电话后,孟清淮已经动作神速地找到了家里的雨伞,准备递给她,林芳扫他一眼,忽然道:“哎小淮,我想起我鸡还没喂,快,你去接小韵吧。” 她从孟清淮手里抽走了一把雨伞:“你们就两个人,打一把伞就行了,这把归我,我撑伞去园子里喂鸡。” 孟清淮没有想很多,他只知道,他马上就可以和小韵见面了。 心脏几乎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他撑开伞奔进雨里,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二十分钟的路程缩短成了十分钟,他到达柏油马路和土路接壤的地方时,出租车正好打着车灯远远地开过来,孟清淮死死攥着伞柄立在那里,看着出租车靠近,紧张得手心冒汗。 出租车在他跟前稳稳停下,车后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孟清淮的欣喜无法言表,他撑着伞去为她遮雨,却在顷刻间变了神色。 在她身后,和她一同下车的人,还有秦璋。 第41章 赶他走 雨势很大,苏韵看见是他来接她,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意僵住:“怎么是你?” 她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左手:“不是说带两把伞吗?” 孟清淮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他没有想到,小韵会带秦璋回来。 更没想到,时隔四个月不见,再见到他,她的脸色,语气,态度,依旧不太好。 他太熟悉她了,几乎是对上眼的一刹那,他就全方位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排斥。 抓着伞柄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他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凉得透彻心扉,他忽而松开手,把伞递到了苏韵手里,往后退开一步,半边肩膀瞬间被雨浸透。 他想要和她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得出去,在她紧蹙的眉眼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待在这里,他慌不择路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问他:“你要进城?” 孟清淮拽紧了安全带,偏过头,嗓音有些怪异地颤抖:“嗯……我,我进城。” 苏韵举着他递给她的伞,觉得他古怪得很。 明明是来接她的,但一句话都不说,见了面直接朝副驾驶钻,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问他一些话,问他为什么会在奶奶家里,问他一句话不说坐进车里是要干嘛,秦璋似乎和她产生了一样的疑问:“孟清淮怎么会在——” 苏韵早已告诉秦璋她和孟清淮一家人再也没有关系,她打断秦璋:“不知道,回去再说,我们先走吧。” 她拽着秦璋躲进伞里,车门被从外面带上。 司机重新起步,问孟清淮要去哪儿,孟清淮像是被雨淋得失温,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目光呆滞,猩红。他终于察觉到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和小韵这一次的矛盾,时间无法解决。 他不可遏制地开始恐惧颤抖,他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找不到任何挽回苏韵的办法,肩膀抖得身体仿佛立刻就要散架:“我……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吧。” 和司机报了地址,司机送他回了别墅,到别墅时,雨依然没有停的趋势,孟清淮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给了司机,在小区门口下车,径直朝家门口走。 雨水把羽绒服浸透,但他仿佛感受不到重量,他一边抹眼睛上面的水渍,一边去按门铃,雨声掩盖住了他按门铃的声音,迟迟没人来给他开门,他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刘姨发现他的时候,他头发上的水渍已经快要流干,刘姨被他的狼狈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过来扶蹲在门口的他:“小淮???祖宗呀,你怎么没打伞啊??” 她去搀他的时候,他浑身发冷,僵得快要无法直立,动作滞涩地朝屋里走:“妈妈呢……妈妈呢?我要找她……” 人在受到打击的时候,似乎会本能地去寻找母亲,孟清淮现在只想立马见到贺燕,他急于找她,刘姨拦都拦不住他,只能和他说了实话:“小淮……其实,太太这些天里,大部分时候都在医院。” 孟清淮怔忪地看她,胸口忽而一紧,心脏仿佛在急速下坠,呼吸急躁起来:“医院?……妈妈生病了吗?” 刘姨立马道:“没有没有!太太没有生病!是小溪病了。” ———— 林芳没有想到,苏韵还带了别人回来。 她在电话里从没有提及。 见到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时,林芳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她一边高兴地招呼他们进屋一边朝后面看,但顾及秦璋在这儿,她没有开口问孟清淮去了哪里。 她没问,苏韵也没提。 他们仿佛心照不宣地暂时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秦璋自告奋勇地进厨房帮厨,苏韵的裤子溅上了很多泥点,她上楼换裤子,注意到了隔壁那个开着门的房间。 她走进去。 那个常年无人居住的房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看见了很多属于孟清淮的东西。 他的衣服,他的鞋子,只有他才会玩的拼图,以及,她送给他的手串。 由于苏韵提醒过他那条手串不能沾水,因此他今天没有戴它,把它规规矩矩地放在枕头上,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的地方。 苏韵瞧着这间房,心里满是疑窦。 疑惑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和他的爸妈住在一块儿,疑惑为什么奶奶没有和自己提过这件事情。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在房间里转了转,准备带上门出去时,注意到了搁置在桌子上的一副日历。 今天是2026年1月9日,这一天,被人用金黄色的彩笔画了一个圈,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天,全是黑漆漆的涂块。 苏韵拿起那副日历,朝前翻了翻,黑色涂鸦在2025年的8月31日戛然而止。 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斑块,忽地明白过来什么。 胸腔里,被自己反复摈弃鞭笞的某种感情似乎要再度复苏,她心头一紧,扔烫手山芋似的扔掉那副日历,像是怕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次缠上,迅速而又狼狈地逃离了他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的房里换好裤子,下楼之前,面朝镜子,拼命地去提自己的嘴角,提出一个自然的笑。 午饭,一张圆桌摆满了食物,苏韵惊讶:“ 奶奶你怎么做这么多东西啊?我昨天明明说随便弄弄就可以了,今天又不是吃年夜饭。” 林芳看着那满桌的菜,心里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笑道:“你尝尝这个番茄牛腩?小秦做的呢,我瞧着卖相是真好。” 苏韵咬了一口,下意识道:“还是小——” 番茄牛腩是孟清淮在某个暑假学会做的第一道菜,这道菜被苏韵挑过很多次毛病,她每挑完一次毛病,他就会改进,最后经过苏韵严选,他炖出来的牛腩软糯不柴,入口即化,因此,这么多年,苏韵几乎是看见这道菜就会想到他。 她下意识想说这道菜还是孟清淮做得最好,但话没说完,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改口道:“……还是小秦厉害啊哈哈,我就不会做。” 秦璋似乎并没有听出她咽回去的话,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吃饭,吃过饭后,苏韵主动去洗碗,秦璋被林芳叫住,她从房间里找出来一排针线交给秦璋:“小秦你眼神好,帮奶奶穿一下针吧?” 秦璋被她的针线活留在了堂屋内,林芳这才去了厨房,她把厨房门掩上,声音压低问苏韵:“小淮呢?他不是去接你们的吗,咋就你们俩回来了。” “谁知道他的,他上了我们那辆出租车,估计回城了吧。” “回城?他干嘛要回城?”林芳戳了戳苏韵的肩膀:“你是不是说什么赶他走的话了?” 苏韵翻白眼:“我没有。你少冤枉人,我就没和他说两句话,对了,我还想问你呢奶奶,他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里?你怎么一直没和我说。” 林芳扯谎道:“他爸妈有事呗,就在我们家里寄住一段时间,怎么,你不乐意啊?” 苏韵抿唇,垂眸盯着锅里的碗筷,沉默须臾,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打算告诉林芳:“奶奶,我和他们家——” “那件事情我都知道了。”林芳道:“我不干涉。但是小韵,不回孟家可以,不认你叔叔阿姨也可以,但小淮……你是真的要和他绝交了吗?” 苏韵紧紧捏着洗碗布:“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做的那些糟心事全是为了他,我难道还能和他待在一块儿?我现在一见到他,一想到别人会说我和他是那种关系……我,我就觉得恶心。” 林芳知道她从小就是个要强又爱面子的姑娘,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那要自己想明白。” 苏韵硬邦邦道:“早就想明白了。” “行。”林芳似乎也做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偏向了苏韵,她和苏韵道:“你要是真的打算和小淮绝交,那我也不留他在这儿住了。以后他们家的任何事情,都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奶奶和你一起把欠他们的钱还了,这笔人情债就算结了,你现在也谈恋爱了,以后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苏韵摇头:“不,钱我自己还,钱的事情奶奶你不用管。” “我怎么就不用管,你一个人要还多久?” “说了你别管啦,反正我总有全部还给他们的一天,一分都不会少。” 林芳知道她轴起来的时候谁都说不动,于是不再说什么,只默默想着她需要的一天总会来找自己。 “今年我本来问了问小淮要不要在我们家里过年的,他同意了,你看现在……” “不要。”苏韵一顿,斩钉截铁道:“都说了绝交了,还让他在我们家里过年像什么话?” “那……” 苏韵道:“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吧,奶奶你开不了口的话就我来开口。” 她打定了主意,要赶他走。 赶他回他自己的家里,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再也不要拖泥带水,要做就把事情做绝,不给他任何再黏上来的机会。 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绝没有想过,要在他无家可归的情况下,去赶他走。 第42章 (二更)无稽之谈…… 孟溪林病了。 视网膜病变,早产导致的病。 大部分早产儿出生后第一个月就会发病,他发病却发得晚,纵使贺燕和孟伯远发现后立马送他去了医院,但已经延误了病发的第一和第二个阶段,现在治疗起来比较棘手。 哪怕进行手术,他在成长过程中,视网膜也有一定可能会脱落,面临失明的风险。 这对贺燕和孟伯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刘姨没有和孟清淮说明孟溪林的病是因为早产导致的,她知道这孩子心眼实诚,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自责。 “刘姨,弟弟在哪个医院啊?你带我去吧……我要去看看他。” 得知孟溪林生病,孟清淮生生咽下了自己的伤心和难过。 他想到孟溪林才几个月大,就要在医院里受罪,还有可能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这个世界,他的弟弟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宝宝。 他急切地让刘姨带他去医院,去看孟溪林,但刘姨看他状况实在不好,浑身都还湿漉漉的:“小淮,你淋了雨,你先上楼换身衣裳,换了衣裳再说。” 孟清淮点头,双腿却有些脱力:“换完衣服,我们就去医院……” 他死死地抓着楼梯的扶手,尽量不把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刘姨身上,刘姨扶他回到卧室时,他眼下的潮红和喘息已经无法忽视,刘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和额头,惊道:“这么烫,我现在去找医生过来。” “我还好……不用……” 刘姨没理会他的话,火急火燎地去联系了医生,带医生再回到楼上时,孟清淮似乎已经因为高烧昏厥了过去。 医生得知他有胃病,不敢给他上效用太强的退烧药,但效果欠佳。 他一点汗都没出,体温依然在飙升,医生只能给他换药,但远远低估了他的胃病的严重程度。 用药短短十分钟后,他硬生生被疼醒,趴在床头抽搐反胃,吐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胆汁都给呕出来,加的胃药刚一吞进嗓子眼,就被食管应激地给反出来,医生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乱了阵脚,最后还是给他挂了水,这才安抚住了他那残缺的胃。 孟清淮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的还是累晕过去的,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胃里的猛烈疼痛已经被压下去了很多,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鼻息滚烫,他缓慢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缓解头晕的症状,忽地听见楼下似乎有声音。 他听见了孟溪林的哭声。 他们好像回来了。 孟清淮惦记着孟溪林,连忙出门下楼。 楼下大厅里,贺燕和孟伯远正在哄孟溪林。 白天做完眼底检查后,小孩就一直哭,他们怎么哄都哄不住。 偏生孟溪林现在眼睛出了问题,医生说了千万要少哭,贺燕和孟伯远急得焦头烂额,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还是止不住他的眼泪,贺燕心疼得要命,自己也落了好几次泪。 孟清淮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贺燕一边哄孟溪林一边偷偷抹眼泪的画面。 看见妈妈流泪,他心里无比难过。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现在似乎面临着人生中最艰难的处境。 “妈妈……”孟清淮哑声唤她,贺燕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还在哄哭闹的孟溪林,直到孟清淮走到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妈妈,我来哄小溪吧……” 他脸色苍白,有些勉强地扯出来一个微笑,贺燕一愣:“小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姨送家庭医生回去,顺便去拿药了,还没回来,因此贺燕和孟伯远并不知道孟清淮在楼上,更不知道他今天淋了雨发了烧。 孟清淮也没有和他们说,他只是朝贺燕伸出手:“妈妈,我可以哄好他,你把小溪给我吧……” 放在平时,贺燕压根不会考虑,就会把孟溪林交给孟清淮,但今天却不知怎的,她愣了一愣,仿佛没有听见孟清淮的话,也没有注意到孟清淮的姿势,问他:“小淮你不是说今年要在奶奶家过年吗?怎么回来了。” 孟清淮没有解释,他的双手悬停在半空中,并没有听懂贺燕转移话题的目的:“妈妈,刘姨和我说了弟弟生病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他朝贺燕走近一步,指尖刚一触碰到孟溪林的身体,贺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孟清淮身体一僵。 他眼睫微颤,黑白分明的瞳孔有些发怔,贺燕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急于弥补似的想把孟溪林交给他:“小淮你——” 孟清淮已经收回了手。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贺燕连忙把孟溪林塞给孟伯远,过来拉他的手,孟清淮躲开她,转身朝楼上走:“我,我先回房间了……” 他还没迈出去,孟溪林的哭声突地加重,孟伯远似乎根本哄不住他,贺燕追上了孟清淮:“小淮你哄一下弟弟吧,医生说他现在不能哭。” 她没有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仿佛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插曲,她拉住了孟清淮的手,把他往回拽:“你抱一下他好吧?你最能哄他了。” 孟清淮疑惑于母亲的态度,但看贺燕这样,他觉得似乎是自己多心,于是顺从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从孟伯远怀里接过了哭得厉害的孟溪林。 神奇的是,一靠近孟清淮,孟溪林就安生了。 孟清淮的身上似乎有让他安心的力量,他仰着脑袋,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哥哥,湿润的眼睛不再流眼泪。 孟伯远和贺燕都松了一口气。 孟清淮把他抱进怀里,生怕自己身体乏力摔了他,于是坐到了沙发上,把孟溪林放在腿上,找来纸巾擦拭孟溪林的眼泪。 孟溪林似乎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孟清淮给他擦眼泪,他就伸手去抓孟清淮的手指,抱住不撒开。 贺燕站在一旁看着,眉眼间的愁绪却仍旧没有消减。 孟溪林现在年纪还太小,暂时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医生还要评估情况之后,才能给他安排手术。 但这场手术不论成不成功,他这辈子,视力都会有大问题。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高度近视或者远视。 他甚至还没满一岁。 贺燕一想到这便心如刀割,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自责,自责孟清淮失踪那天她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去乡下,自责她那天为什么要情绪上头,为什么不好好听医生和孟伯远的劝告,为什么…… 她自责得快要日日以泪洗面,孟伯远见不得她这样自我消耗,夜里,把孟溪林哄睡着后,他试图开解她:“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情,哪里是你的错。” 贺燕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情绪漩涡:“就是我的错……要是我那天不动气,小溪就不会早产,他还那么小,要是看不见了怎么办啊,伯远…是我害了他,害了他这一辈子,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我——” 孟伯远揽过她:“这怎么怪得了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才会去找小淮啊,这件事情根本怪不了你,如果小淮那天没有乱跑,一切都不会发生,小溪本来应该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孟伯远似乎只是想要安慰贺燕,但也不免把一切的矛盾,都指向了孟清淮。 贺燕下意识想要为孟清淮说话,但她细细一想,忽地沉默了下去。 她沉默了良久,最后却还是道:“小淮他不懂事是正常的……不该怪他。” 孟伯远道:“是不怪他,那你也别怪自己了,明天还要去庙里给小溪祈福,那个大师据说算得很准,好不容易排到号,我们找他给小溪求个平安符。” 翌日,贺燕和孟伯远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带孟溪林去庙里祈福。 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孟清淮还没有起床,刘姨提了一嘴:“小淮昨天回来的时候淋了些雨,现在应该还有点感冒,先生太太你们先吃,他的那份我等会再给他准备。” 她把孟清淮的状况简单地提了一嘴,但贺燕和孟伯远的心思此刻全然不在孟清淮身上,贺燕只是点了点头,吃过饭,两人开车带着孟溪林出了门。 临近年关,庙里人多得要命,慕名而来找大师算命的人也多,贺燕和孟伯远带着孟溪林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才终于轮到他们。 木屋里燃着熏香,贺燕和孟伯远肃穆庄重地进去,半个小时后,两人离开木屋,脸色都很难看。 贺燕脸色苍白,孟伯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似乎欲言又止,但话还没出口,贺燕直接打断他:“算的什么东西,一点也不准,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脚步迅速,甚至有一点气急败坏,孟伯远抱着孟溪林追上她:“其实我觉得这个师傅说得还挺准的……” “准个屁!”贺燕铿锵有力:“这种鬼话你都信?无稽之谈,封建迷信!” 她情绪激动,孟伯远也没办法在她气头上和她多说什么,两人重新开车回家,孟清淮正守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他们回来,他立马凑了过来:“小溪今天哭了吗?需要哄他吗。” 贺燕顺手把孩子交给了孟清淮:“没哭,不过他该吃东西了,小淮你带他去吃饭,让刘姨随便做点,我和你爸有事情要谈。” 她脸色严肃,把孟溪林交给孟清淮后就和孟伯远一起上了楼,书房门关上,孟伯远道:“这个大师算得还不准吗?他把我们的家庭情况全部都说出来了。” 贺燕似乎对此嗤之以鼻:“套路。这些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都会提前收集信息的你不知道吗?” “能收集什么信息?我们预约的时候都是匿名的。” 贺燕哑口无言,沉寂半晌,她质问孟伯远:“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贺燕道:“你觉得那个大师算得准,觉得是小淮把小溪给克了,所以呢,你是想按照他说的去做,把小淮和小溪分开吗?” 孟伯远道:“……至少,小溪现在的病是早产造成的不是吗?我觉得在小溪情况稳定之前,迷信一点没什么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放心啊。” “你说得倒是轻松,你要怎么让他们分开?” 回来的路上,孟伯远已经思考出了答案,但他觉得,这个答案说出来,一定会遭到贺燕的强烈反对。 他尝试以理服人:“小淮现在……不是住在林姨那里吗?”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让他永远住在那儿?” 孟伯远道:“怎么可能,就住个几年,我们可以给林姨钱,就当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小淮,其实小淮现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她只需要给他做个伴儿而已,林姨会同意的。” 贺燕道:“几年……那几年之后呢?” 孟伯远的思路似乎非常清晰:“几年之后,小淮年纪也到了,我们可以给他安排相亲,只要他结婚了,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解决…… 贺燕觉得孟伯远当真是荒谬之极,但同时,她觉得她自己,更是荒谬。 她竟然觉得,孟伯远说的这些,有几分道理。 她一边觉得庙里的师傅说的话可笑,一边又觉得摆在她眼前的孟溪林生病的现实,或许真的在暗示她,告诫她。 如果她再为了孟清淮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她的小儿子,或许真的会受到伤害。 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其实……让小淮在乡下多住一两年,也没什么不好。 就当做养身体。 第43章 新年快乐 孟伯远见她似乎有所动摇,道:“你别有心理负担,只是让他在林姨那儿多住两年,又不是不要他了,而且……他住在林姨那里,说不定能和小韵恢复关系呢?” 孟伯远说得似乎在理。 贺燕没有再提出异议,她道:“那你现在和林姨打电话?说一下这件事情……你先和林姨说好,我们待会儿再去找小淮商量。” 孟伯远应下,掏出手机给林芳打电话。 “喂?林姨。” 他的电话打过去 时,苏韵和秦璋正在陪老人家玩斗地主,林芳的手机声音很大,苏韵和秦璋都听得见。 林芳道:“啥事儿啊伯远。” 孟伯远道:“林姨,想和您商量一下小淮的事情。” 林芳看了苏韵一眼,苏韵假装没听见,戳了戳秦璋:“轮到你出牌了。” 秦璋和她对视了一眼,小声问她:“谁的电话?” 苏韵道:“还能有谁?孟清淮他爸。” 她话音刚落,孟伯远那边步入了正题:“林姨,您看,可不可以让小淮在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 他没有直说要住多久,本来想的是林芳也喜欢孟清淮,很大可能不会拒绝,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电话里,林芳迟迟没开口,片刻后,传出来苏韵冷冷的声音:“不可以。” 苏韵拿过了林芳的手机:“小淮的东西我们昨天已经全部给他收拾好了,明天就给他送回去,孟叔叔,您自己的儿子麻烦自己照顾好,奶奶年龄大了,没有心力去照顾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人。” 她不留情面地说完,很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孟伯远开着免提,贺燕也听见了苏韵说的话,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贺燕叹了口气:“算了,林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孟伯远道:“不能算了,如果小淮不去乡下住的话,那我们就在外面给他找个房子,再给他安排一个照顾他生活的保姆,也不是不可以。” 贺燕皱眉:“孟伯远你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现在是要把小淮扫地出门了吗?” 孟伯远道:“只是分开住,又不是不要他,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小溪。” “借口!你这完全就是封建迷信!孟伯远你不能——”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房间外,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贺燕匆忙开门,房门打开,孟清淮站在房门外,有些气喘,似乎是刚从楼下跑上来。 他的脸上染着焦急,怀里还抱着孟溪林:“妈妈,我好像……好像给小溪喝了牛奶。” 孟溪林有严重的牛奶过敏。 贺燕闻言,脸色当场被吓得煞白,她脑海里嗡地一声,飞快地把孟溪林从孟清淮的怀里抱了过来,朝孟清淮吼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喝牛奶?!你不是知道他牛奶过敏吗!” 孟清淮看着她的脸:“小溪一直哭,我就想着喂他一点东西,我只找到了牛奶,我以为喂他喝一点点牛奶没关系的,但他好像晕过去了。” 孟清淮说这些话时,语调十分诡异,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感情。 但孟伯远和贺燕都没有注意到。 做父母的两个人差点被吓疯,贺燕抱着孟溪林飞快下楼,孟伯远怒不可遏:“孟清淮你是不是有神经病???什么叫一点点就没有关系,你知道什么是过敏吗,你想害死你弟弟吗!” 孟清淮没有说话。 他面色霜白,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冲他怒吼的孟伯远,又转眸,看向已经抱着孟溪林下楼的贺燕,他什么也没有说。 孟伯远似乎根本没功夫和孟清淮算账,他追着贺燕下楼,送孟溪林去医院。 孟溪林在中途就醒了过来,他看起来十分正常,只像是睡了一觉,贺燕担心得抱着他发抖,一边催促孟伯远把车再开快一点,一边轻声细语地哄孟溪林,直到车子在医院停下,她抱着他就朝急诊冲。 医院给孟溪林做了抽血检查,但报告上却并没有检测到任何过敏原。 孟溪林也没有任何过敏症状。 贺燕道:“怎么可能,他真的喝了牛奶…你们确定没事吗?到底要不要吃药?” “或许是剂量太低了。”医生找了一个折中的说法:“观察一会儿好了,先不用药。” 贺燕和孟伯远惊魂稍定,贺燕依然死死抱着孟溪林不撒手,心疼得眼泪直冒,孟伯远也还在气头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能让小淮带孩子,你非不听!” “是我错了……没有下次了。”贺燕一边抚摸孟溪林的脸颊一边道:“伯远,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小淮这样子,可能真的不适合和小溪待在一块儿。” ———— 苏韵在电话里说了第二天要把行李给孟清淮拿过去,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孟清淮找了过来。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在冬日里出现了太阳。 午后,阳光正盛,秦璋在楼上用电脑回消息,林芳在屋子里午睡,院子里只有苏韵一个人。 她正侧躺在躺椅上面晒太阳,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头发丝都氤氲着热气,后背晒得有些滚烫,她懒洋洋地翻一个身,准备把自己换一个面,但一转身,她看见了站在院子的水泥坎外面,一动不动的孟清淮。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只觉得他的脸在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她被吓了一跳,蹭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躺椅嘎吱嘎吱响了两声,她朝他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吓人啊?” 暖阳高照,苏韵靠近他时,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贯穿四肢百骸的冷意。 孟清淮的眉眼深邃而空荡,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一些别的东西,他很少见地没有去接她的话,眼皮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错开她直接朝院子里跨。 苏韵愣了愣,孟清淮和她擦肩而过时带起了一阵清苦的风,她心脏没来由地一坠,近乎本能地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做什么。” 肢体接触不过一瞬,他迅速抽手,和她拉开距离,嗓音嘶哑得有些难听:“拿完东西,我就走,不会待很久。” 苏韵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听到了那通电话,回来拿他的行李。 她有些尴尬,没想到说的那些话会被他听见,怕是又伤了他。 但现如今,伤不伤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苏韵也无需解释,她只是道:“哦……那我去帮你把东西拿出来,你在这儿等着。” 孟清淮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完全装得下,那个行李箱就放在楼梯口,苏韵去给他拖了出来,推到他面前:“需要我帮你打车吗?” 孟清淮没有应声,他把行李箱放倒,蹲在地上把卡扣打开。 箱子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买的那些大红色的对联纸和窗花。 即便心脏已经腐烂成了一滩血肉,但看见这些东西,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苏韵站在他旁边,道:“纸应该没压坏吧,我给你装到夹层里了。” 她说得十分自然,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买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孟清淮抬眸,眼神却是越过她,看向堂屋门前不知何时换上的新年对联。 苏韵注意到他的视线,顺口解释:“我和秦璋在学校社团活动写的对联,就直接带回来了,你的这些应该用不上了,你带回家去用吧,你可以拿去和叔叔阿姨写,还挺有意义的。” 在她的视野内,他垂下脑袋,她再也无法看见他瞳仁中的凄怆,只听见了他轻声的应答:“好。” 但他打开行李箱,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些红纸,他在一箱子的衣服里翻来翻去,苏韵弯腰,也蹲到他旁边:“你找什么呢?什么东西掉了吗?” 孟清淮那苍白消瘦的指节顿了一顿,嗓音含混不清:“沉香……” 苏韵闻言,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串沉香,递给他:“在我这儿呢,还你。” 孟清淮愣愣地接过了她给他的手串,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动作,继续在行李箱里找了找,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本书。 他有些用力地握紧了那本书,指甲泛紫,纵使害怕遭到拒绝,但他仍旧把那本书,递给了苏韵。 苏韵一愣:“给我?” 孟清淮点头,苍白的嘴唇在发抖:“送你……” 苏韵有些迟疑地从他手里接过来那本书,随手一翻,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夹着的钞票,不待她动怒,孟清淮先一步开口解释:“这里面的钱……是我,我去帮别人干活,挣的,不是爸爸妈妈的钱,你可以收下。” 苏韵啪地一声合上那本 书,想要塞还给他:“不要,你拿走,我不要你爸妈的钱,也不要你的钱。” 他匆匆忙忙起身往后退:“别还给我,小韵……你收下。” 苏韵蹙眉:“孟清淮你烦不烦,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你这么点钱我很快就可以挣回来的。” 孟清淮几乎无法站直,双腿有些无力地打着哆嗦:“不一样的……小韵,你就当做,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可以吗。” “我不要。”苏韵一把拽过他的手:“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了,你现在又不是我哥,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给我压岁钱。” 孟清淮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在生锈,但哪怕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愿意接受,仍在试图挽留她:“可不可以……不要一笔勾销,小韵,我真的——” 他心口绞痛,痛得失声。 苏韵装聋作哑,把他的行李箱扶正,把拉杆塞到他的手里:“好了小淮,就这样吧,需要我送你去打车吗?” 孟清淮瞳孔灰败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合,肩膀无声地垮塌下去,仿若灵魂也在随之寂灭,但到最后,他也只是点头,一如既往地没有违逆她的心意。 苏韵送他走了一段路。 出租车停在路边时,她看着他瘦弱的肩膀,突地还是有些心软,问他:“小淮,需要抱一下吗?” 孟清淮怔忪地看着她,没说话。她依旧我行我素,没有征得他的同意,沉默地给了他一个温热的拥抱,和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然后转身离开,把他留在了原地。 第44章 戒断反应 2026年初的这个寒假,是苏韵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到孟清淮。 从这以后,他真的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韵依然辗转于江城和宁县这两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定时出现在定点的npc,一到开学季,她就在江城刷新,一放假,她就回到那个不大不小的滨水县城。 在很久以前,她觉得宁县很小,小得孟清淮可以天天缠着她阴魂不散,但当他从她身边消失,她渐渐地觉得,想要在宁县和一个人偶遇,其实,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而她,竟然也开始对这个人,产生戒断反应。 或许是因为前半生和孟清淮黏得太紧,宁县的四处都有和他一起相处过的痕迹,因此每次一回到宁县,她总是会想起他。 想起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的他,想起他常穿的那件蓝色外套,想起他苍白冰冷的指尖,想起他温润低哑的嗓音。 想起他每次呼唤她时,足以把万物融化的炙热眼神。 她并不认为自己对孟清淮的想念有任何不妥,但她也相信,无限拉长的距离和时间可以淡化一切。 可直到2028年的毕业季,学院举办的毕业典礼上,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谈完考研经验分享,谈完大学四年的学习生活经历,最后谈起分别时,她看着台下形形色色的,半生不熟的面孔,脑海里面疯狂闪过的,却是孟清淮的脸。 当她意识到,他的脸已经开始模糊,她竟然快要记不起这个陪伴她长大的人的模样时,她的眼泪在音乐声中忽然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 毕业典礼结束后,寝室所有人出去吃散伙饭,林夕嘲笑她:“优秀毕业生代表怎么讲着讲着话还哭啊,你是舍不得我们哭,还是因为秦璋今天没能过来哭啊?” 苏韵本专业数一数二的学校就是江大,因此她读研依然留在了本校,而秦璋比他们大一届,由于专业原因,去年已经考上了另一所城市的另一所大学,距离江城一千公里。 对于择校的事情,两个人没有产生过矛盾,但秦璋和苏韵提过很多次,其实他可以接受继续在江大读研。 但对于他想要主动留下来的意思,苏韵从来没有给予过正面回应。 她和他说的,永远只有一句话:“秦璋,我们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 不知何时,在这段感情里,她成为了理智的那一方。 对于异地恋,她仿佛丝毫不介意。 即便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也提前和秦璋说,让他忙自己的事情,抽不出时间就不用过来。 但当他们去到吃饭的地点时,秦璋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苏韵微愣:“不是,你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说明天要开组会吗……” 秦璋还带了相机,他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我今晚就飞回去,给你拍了毕业照再说。” “啊?”她想说拍个照而已,用不着这么麻烦,况且他的身体情况总是坐飞机和操劳也不好,但其他人已经在起哄,秦璋也按住了她:“怎么,不欢迎啊?” “怎么可能,我就是怕你太累了。” 在外人看来,她和秦璋,似乎是一对感情很好互相理解的模范情侣,苏韵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只有秦璋知道,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对。 小韵仿佛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朋友。 他当然也知道有七年之痒这么一回事,或许只是小韵的倦怠期来得早了一点,熬过去就没事了,他开始自我反思,思考该如何打破这种状态,是不是他们以这种朋友的方式相处得太久了,一直没有更进一步,才导致了这种结果的发生? 针对这个问题,路姚远早就给过他建议:“你们俩都在一起四年了,加上互相暗恋的时间也有七年了吧,你再不突破那条线,真就处成哥们儿了。” 道理秦璋也不是不懂,但对于这件事情,苏韵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你们俩出去开过房吗?”路姚远是这么问他的。 “开过。” “开房做什么?” “有一次是讨论科技立项的选题,还有一次是期末周备考,她觉得宿舍太吵,所以我们一起去酒店复习,其他的几次都是出去旅游,然后在酒店落脚休息。” 路姚远听得眉头直抽:“你们俩的落脚休息……就只是单纯的休息?” “不然呢。” 路姚远道:“那就没有一次擦枪走火的时候?” “有过一次。” 就在去年,秦璋的考研复试结果出来当天。 为了给他庆祝,苏韵特地赶来他为了考试临时住的酒店,当天晚上,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她心情很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整个人醉醺醺的,两个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问他:“要试一试吗?” 那一晚,她的每一缕长发似乎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秦璋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去楼下买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回到酒店时,她已经去浴室里洗过澡,坐在床边,乌黑的长直发散落在胸前,衣襟半开,露出清瘦漂亮的锁骨和大片雪白的皮肤,她用下巴挑了一下浴室,秦璋浑身滚烫,他忙乱地进浴室洗漱。 出来时,苏韵又开了瓶酒,正仰头对着瓶口往喉咙里灌酒。 她像是故意又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上挑的眼尾愈发显得媚眼如丝,天生凉薄的唇微微翘着,只是掠人一眼,仿佛就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秦璋的身体紧绷,他靠近她,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到了床上,伸手去撩她单薄的衣摆,用略微粗糙的手,去触碰她洁白的腰身。 但就在他即将脱掉她的衣衫时,苏韵却忽地推开了他,她似乎匆匆忙忙地和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进卫生间吐得撕心裂肺。 那一晚,秦璋以为她是喝酒喝得太多才吐了,照顾了她一整晚,但只有苏韵心里明白,她酒量惊人,绝不是因为喝酒喝太多才吐的。 而是一想到要和秦璋做那种事情,她心底就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背德感,如同赤身裸/ 体在太阳底下被示众,她感到恶心,想吐。 她不明白这股背德感从何而来,明明,秦璋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他们做这种事情理所应当。 但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她越是想要去接纳他,恶心的反应就越是严重,严重到……就算把自己灌醉似乎也无济于事。 她逐渐察觉到,自己或许有点不太对劲。 专业一点地来说,不知何时起,她成为了一名性冷淡患者。 —— “几点的飞机?”吃过饭,又回学校拍了毕业照,送秦璋去机场的路上,苏韵问秦璋。 “晚上十点。”秦璋握着她的手,突然想起什么,道:“听林夕说,今天发言的时候你哭了啊,不会真是因为我没来哭的吧。” 苏韵想到自己流泪的真实原因,竟然有点头皮发紧,模棱两可道:“是又怎么样?” 秦璋有些怔忪地看着她,他心里其实并不相信她会因为自己的缺席而落泪,但是……他又不可遏制地希望真的是这样。 他希望,小韵对他的爱,可以再浓烈一点,再浓烈一点…… 很多时候,他常常因为感受不到她的爱意而恐慌。 纵然心里已经渴求她的爱渴求到病态,但他表面上依然维持着风轻云淡的体面:“要真的这么想我,我就只能和导师请个假咯,陪你多待几天。” 苏韵听他这么说,先一步打了退堂鼓:“那倒不用。” 秦璋眼神微微暗了下去:“行吧,你不留我那我只有走了。” 苏韵开玩笑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行了,过段时间我去你那儿找你,反正距离开学还早,我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正好有个学姐也在你们学校,我顺便去帮她做点事儿。” 秦璋眸子一亮:“真的?” “骗你干嘛。” “那你什么时候来?” 苏韵道:“再过一两周吧,我最近准备回宁县看一下奶奶,这几天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老说腰疼,让她去医院看看她也就嘴上应付,我回去带她做个体检。” 秦璋点头,苏韵送他去机场,陪他待了一会儿,直到他上了飞机,她这才离开。 城市已经没入夜色,初夏的晚风吹着人只觉得舒适,她打车回了学校,校外的路有些拥堵,她提前在路口下了车,走路回校的途中,忽地在那座熟悉的公寓前停下了脚步。 时间在建筑上留下的痕迹远没有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明显,短短四年,苏韵脸上的稚嫩已经褪去了很多,但冷意似乎更重了。 她现在很少再扎高马尾,习惯了留齐腰的长发,偶尔会去尝试一些夸张的发色,但不再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她的衣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风格,鞋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下了第一双高跟鞋。 学校里同专业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记得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优秀而又难以接近的漂亮学姐。 但她的喜好其实并没有变很多,她依旧不喜欢化妆,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把额头露出来;还是喜欢喝白桃味的苏打水,喜欢吃重口味的食物,喜欢宅在家里写一些没头没脑的东西,喜欢去游乐园的时候玩跳楼机, 她也依旧,是一个做决定时果断,但履行决定时又拖拖沓沓的人。 今天是告别学生时代的第一天,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22岁的大人,可站在这栋熟悉的楼下,她脑海里想的,不是对大学生活的流连,不是读研的压力,也不是对未来人生的规划。 她盯着那熟悉的楼层,看起来严肃而又认真,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是第几次想起孟清淮。 第45章 无悲无喜 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苏韵坐上了回宁县的列车。 天气热得离奇,她一下高铁,站台上便飘来一股二手烟的气味,心情登时败坏,她忽地庆幸自己今天穿的细跟鞋,跺了跺脚,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动作神速地从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脚上踩了过去。 她这一脚踩得要多重有多重,细高跟从男人穿着拖鞋的脚背上碾过去,男人鬼叫一声,手里的半截烟落地,苏韵不经意地碾熄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动作行云流水,那男人本来想骂人,或者等着她道歉然后数落她一顿,但苏韵根本没搭理他,仿佛根本没有踩到他似的,径直朝楼下走。 那男的想追上她,但高铁站人多,转眼她就没了人影。 苏韵神清气爽地离开站台,打车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林芳在堂屋里捶腰,她推门而入,咳嗽两声:“叫你去医院检查你去了没?” “小韵???”见到她,林芳愣住:“咋突然回来了?” “你说为啥?我要是不回来你会去医院吗?”苏韵气急败坏,直接拽上她:“走吧,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身份证拿上,去医院。” 苏韵不由分说地带林芳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林芳的腰椎间盘突出已经非常严重,老人心疼钱,一听说要做理疗就变脸色:“开点药得了,做什么理疗啊。” 苏韵才不理会她:“就做。你现在就去理疗室外面坐着,我去缴费。” 她把林芳带去了走廊,自己下到一楼去缴费,她如今的经济条件已经比两年前好了很多,这两年坚持不懈在网络上写的东西已经小有成果,加上各种奖学金和补助,可以让她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 至于欠孟家的钱,她这两年打过很多份工,一边打工一边挖掘学校里的商机,攒下来一点钱的时候,她投资了学校的校园卡和外卖业务,现在每个月,她至少都会朝贺燕的账户里打一万块。 到今天,她已经还了孟家整整二十万。 有了独立的能力似乎就有了底气,她现在再回到宁县,已经不再像两年前一样,只想着如何去躲着孟清淮。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不再受人摆布的能力,也可以再次和他见面了。 她向来自以为是地觉得,她和孟清淮的关系,全在她一念之间。 苏韵缴完费就上了楼,林芳的针灸似乎要做很久,见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捣鼓手机:“你没事儿就出去转转,等会回来接我就行了。” 苏韵一听,跟得了假释的犯人似的:“那奶奶你待会儿给我打电话吧,我不走太远,就在外面逛逛。” 和林芳做了保证,她立马离开医院,踏出门诊部大楼,她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盯着手机上那一串刚刚键入的号码,犹豫又犹豫,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现在这部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手机,并没有拉黑孟清淮,但一年过去,她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按下拨通键,她在树下原地打转,有些无意识地开始咬指甲,牙齿刚一接触到指尖,她耳边忽地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铃声。 苏韵猛地一愣,她转眸的那一瞬间,有人和她擦肩而过。 她有些愣地看着那个路人的背影,那人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形有些佝偻,头发都白了一半,穿一身黑,领口似乎都没有理顺,苏韵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等着孟清淮接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通,苏韵有些急躁,而旁边那个男人似乎是要等公交,坐到公交站台下面后就一动不动,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响得苏韵愈发心烦。 她伸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烦地朝那个男的走过去:“大哥,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听不见吗?”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坐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大袋药,看起来很沉,苏韵的视线,却并没有被那一袋药吸引,而是停留在了他的袖口。 男人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套着一条楠木手串,那条手串在他的手腕上套了整整五圈。 苏韵曾经给孟清淮也买过这么一条一模一样的手串,在他十九岁生日那天。 她一直记得,那时候为了哄 他别哭,她一圈又一圈地把那条手串朝他的手腕上缠,她记得清楚,总共四圈。 苏韵死死地盯着那只拎着药的手,那只手在发抖,似乎拎这一袋药对他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注意到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才有些缓慢地抬头。 看清他的那一瞬间,苏韵的手机没有拿稳,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男人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太阳很刺眼,他有些困难地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 他并没有认出她。 他的很多头发从根部发白,一张脸瘦得脱相,眼神浑浊,脸色奇差无比,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个人,此时此刻,还不满22岁。 苏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圆润上翘的眼睛猛地眨了眨,她的身体在刹那间抖如筛糠,有些怀疑地往后退开一步,哪怕已经认出了他,她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孟清淮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不复清澈,他迷茫地看她,像是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先她一步出声,嗓音含混:“是小韵吗?” 听到他的声音,苏韵的眼泪迅速地溢满了眼眶,仿佛退无可退,她浑身战栗,蹲到了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无悲无喜的一张脸:“是我啊小淮……怎,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头发:“头发,头发是怎么……怎么白了这么多。” 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掌心却多出了几根白发,她茫然而又惊恐地看着,忽地哭出了声。 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白皙饱满的面颊往下掉,她泣不成声地蹲在他面前,眼睛猩红一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淮,怎么回事啊,小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一个劲地问他怎么回事,几乎要喘不上气,孟清淮那抽离的思绪似乎在她的哭声中有所收回,他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怔怔地垂眸,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韵,开口道:“真的是小韵啊。” 公交车刹车的声音响起,公交到站,孟清淮很快站起身:“公交车到了……我先走了,小韵,我没什么事,真的……医生说,头发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变白了,你别哭,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惊喜,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她,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 不求她留下,也不对她表示想念,更不求她心软。 “营养不良吗……”苏韵呆滞地看他拎着药站起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小淮,这不是回别墅的公交车……” 孟清淮以前挺拔的背现在习惯性地躬着,他左手捂着腹部,身体似乎无法直立,摇了摇头:“小韵……我不回别墅。”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里面已经满员,别人挤着上车时撞到了他,他也只是当作无事发生,等别人都挤上车,这才慢吞吞地往上走。 苏韵紧紧地握住他冷冰冰的手,跟着他站上公交:“你去哪里?我,我陪你一起。” 车里闷窒燥热,车辆晃来晃去,他似乎无法站稳,身体有些晃动,但看着她,他仿佛不解:“小韵,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跟着我做什么呢。” 苏韵握着他消瘦咯人的手指,几乎觉得他单薄的身体下一秒就会散架:“我……我们两年没见了,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多待一会儿……吗。 他沉默地伫立,胸口,那空荡荡的地方好像点燃了一团细微的火苗,但很快又自我熄灭。车辆在某站停下,他嘴里习惯性地说着让一下谢谢这样的话,走在她的前面,护着她,挤到后车门下车,苏韵看了看四周,她嗓音发颤地问他:“这是哪里啊小淮。” 坐了一趟车,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拉着她走进小区:“这是我的家。” 苏韵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她看着这个小区,小区条件不差,甚至称得上高档,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是他的家。 她不太敢去看他的头发,怕自己再度哭出来,问他:“叔叔阿姨带着你搬家了吗?别墅卖出去了?” 听她提到孟伯远和贺燕,孟清淮没做任何回应,他沉默得有些过分,带着苏韵一步一步地走进单元楼,然后坐电梯在三楼停下,拿钥匙开门。 苏韵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虽然有些抵触再次见到孟伯远和贺燕,不过她更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孟清淮的身体状况会差成现在这幅样子,因此她没有打退堂鼓。 可房门打开,孟清淮所谓的“家”里,空空如也。 苏韵疑惑地看着这栋房子,房子里冷冷清清,很多家具甚至还没有拆掉塑料,让人难以置信,真的有人住在这里。 苏韵心里忽地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看向孟清淮,孟清淮此时也在看她,他已经把药放进了柜子,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瓶矿泉水,有些迟疑不定地,准备递给她。 苏韵没有接过他的水,她问他:“小淮,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第46章 你别吓我…… 孟清淮没有否认。 苏韵登时怒火攻心,她不可置信,声音一瞬间开始战栗:“这两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孟清淮沉默地看着她,再也无法灵敏地察觉她的情绪,他只是手里握着那瓶矿泉水,再一次尝试拿给她。 苏韵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她已经快被气得发疯:“他们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生活?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赶出来!做父母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现在就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快被气得肺都要炸开,转身就走,孟清淮麻木而又僵硬地看着她,嘴唇微张,有些嘶哑地想要开口,但还没出声,苏韵已经夺门而出。 他看着那扇突然变得漆黑的门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的世界。 空荡荡的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和小韵有关的踪迹,关门声仿佛成了幻听。 是做了一场梦吧。 又梦到她了啊。 苏韵怒气冲冲地想要去找贺燕和孟伯远算账,但火烧火燎地刚一走到电梯门口,就和电梯里出来的贺燕撞个正着。 贺燕牵着一个小孩儿,苏韵从眉眼中依稀认出来是孟溪林。 此时她眼睛发红,戾气比鬼还重,孟溪林不认识她,看见她,他有些怕怕地抓紧了贺燕的裤子,朝贺燕腿后面躲,声音脆生生的:“妈妈……抱。” 贺燕把他抱进了怀里,她迈出电梯,诧异地看着苏韵:“小韵,你怎么在这儿……你和小淮还有联系吗?” 苏韵冷笑一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贺燕和孟溪林一起千刀万剐:“你来这儿干什么?” 贺燕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怒火,心平气和道:“小溪说想来看哥哥,我带他过来。” 苏韵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去骂人,她给了贺燕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小淮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贺燕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但她的语气还算正常:“小淮他之前自己要求说想要搬出来住,我和他爸就在这里给他买了一套房子。” “他自己要求的???”苏韵愣怔,贺燕道:“是的…他说他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们劝过他,但是——” “可是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啊!”苏韵扼住了贺燕的话,她的眼泪重新蔓了上来,遏制不住地哽咽:“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你们平时都不来看他的吗?他这哪里是把自己照顾好了啊……头发白了那么多,人都瘦得没个人样了……” 听到 苏韵的质问,贺燕有些发怔:“小淮瘦了吗……” 她并非不来看望他,她几乎每周都会来这边看他,隔三差五,因此,孟清淮在她眼里,是悄无声息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如今苏韵提起,她恍然间想到他的脸,像是做梦被惊醒了似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那个孩子,无论怎么样来说,好像都瘦得太过分了。 苏韵听到她的疑问,眼泪像是有些流不出来。她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早就已经变了。 当年她还怀着孟溪林时,苏韵的那些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她和她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那个智力不健全,身体不好的孩子丢在了这儿。 苏韵不敢想象孟清淮这两年多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口牙快要咬碎,狠命擦掉了眼睛上的泪水,抬头,把眼泪忍了回去:“我早该想到的。” 她也不打算质问他们什么了,她早该想到,他们既然能够不讲情面地对付她,又为什么不能这样去对付孟清淮。 甚至,他笨得要死,比她好对付多了。 随便把他丢在哪里,他可能都没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当初,苏韵还以为血缘关系坚不可摧,她是忘了,忘了自己的母亲抛弃自己的那一天,也是如此无情。 血缘关系,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苏韵对贺燕失望透顶,但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她只是无比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把事情做绝,如果她给小淮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和他保持联系,那么,他走投无路时,是不是会来联系她。 如果她早知道他无家可归,她绝不会那样对他。 她不再试图去质问贺燕,更不想再去见孟伯远,她掉头回去,准备带孟清淮去医院看看身体,她根本不信他那副样子,会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孟溪林趴在贺燕怀里,圆溜的眼睛打量着苏韵,拽紧了贺燕的衣服:“妈妈……我们,快进去找哥哥吧,要哥哥陪我玩……” 孟溪林的视网膜手术已经动了,但他的眼睛还是很脆弱,要每天滴眼药水,不能看强光,也不能看太久的书,但他很喜欢看书认字,他今年三岁,在学习上已经表现出异于同龄小孩的天赋,他是一个聪明孩子,填补了孟伯远和贺燕一生的遗憾,他们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贺燕连声应下:“行,妈妈现在开门啊。” 她伸手掏出钥匙去开门锁,门一打开,苏韵快她一步挤了进去,但却没在客厅里看见孟清淮。 卧室的门似乎被人打开了,苏韵连忙朝里走,没管跟在她后面要找哥哥的孟溪林,她一进门就反手把门上了锁,把孟溪林关在了外面。 孟溪林似乎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透过门板传进来,苏韵却根本不做理会,不理会他,也不理会叫她开门的贺燕。 门一关上,卧室里黑得出奇,厚重的窗帘布把光遮挡得没有一丝余地,屋里没开灯,苏韵什么也看不清,她下意识伸手去摸电灯的开关,还没摸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她微微一愣:“小淮?” 孟清淮的手没什么力气,说是抓着她,但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力。 他已然触碰到她,却似乎有几分怀疑,在黑暗中,用力地去抓紧她的衣服,声音低得令人难以辨认:“小韵……”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有滚烫的液体溅到了苏韵的手背上。 她愣愣地抬手,在黑暗中去摸索他的脸:“小淮……你是在哭吗。” 她没能触碰到他,旋即被他抱住了。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抱她,脑袋趴在她的肩膀上,苏韵听见了他牙齿颤抖的声音,她心尖发颤,想要去搂他,可下一秒,他的身体骤然下坠,苏韵听见了膝盖和地板碰撞的闷响。 她心神一震:“怎么了小淮?” 她弯腰去搀扶他,但他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她没能把他扶起来,同时,她的鞋底,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 她直觉不对,反手摸到开关,终于,屋内亮堂起来。 地板上,一滩正在迅速蔓延的狰狞血迹撞进她眼球,孟清淮跪在她的脚边,脊背深深地弯着,双手交叠于腹部,正在浅浅地呛咳。 他一口一口呛出来的,全是血。 苏韵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推土机碾过,她双眼发直地盯着地上那些血,肾上腺素忽地飙升,身体比一切反应都快,她猛地跪到了他面前,撑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探手去够卧室的门锁,想喊贺燕进来帮忙,孟清淮却捂住了她的嘴。 他唇边的血并没有停止流动,但身体上的疼痛,似乎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一丝清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忽地弥漫上一丝笑意,眉心抵上了她的眉心。 “没事的……小韵,别告诉妈妈。我很快……就好。”他颤巍巍地松开手,用干净的手腕去蹭她脸上被染到的血渍,苏韵惊惘地看着他,不理解他说的很快就好是什么意思,他却出奇地温和,眼神轻柔,嗓音也轻柔,对她道:“我会处理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脸上的血擦掉,一边吞咽喉咙里的血,一边脱掉外套,用外套去吸地上的血迹,动作熟练,像是处理过无数次这种情况,苏韵仿佛成为了现场的旁观者,她抽离地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小淮……我们去医院吧……” 她打着哆嗦,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拉他,孟清淮却只顾着清理地上的血迹,哪怕毁掉了自己的外套,他似乎也毫不心疼,苏韵踉踉跄跄地过来拉他:“小淮,算我求求你了,我们……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她的心快要碎掉,孟清淮却并没有抬头看她,他把地上的血全部弄干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去了……小韵,我已经买好药了,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把那件浸满血的衣服卷起来,丢进了垃圾桶,苏韵看着他自己处理自己的血,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面白如纸地抱住了他:“小淮……你别吓我,你别这样,你——” 孟清淮被她抱住,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还是回抱住了她,察觉到她的害怕,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小韵,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真的……没事的,等我吃完那些药,就会好起来了。” 第47章 你让我死吧 孟清淮似乎是认真的,他真的不打算去医院,兀自收拾好那些血迹,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孟溪林看见他,跟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扑了进来,眼泪汪汪地抓住了他的裤腿,呜呜咽咽地喊着哥哥。 孟清淮的身体被他撞得不稳,扶住了墙,他缓缓地蹲下身安慰孟溪林:“小溪……姐姐不是故意把你关在外面的……不哭了好不好。” 他蹲在孟溪林面前哄他,贺燕站在门外,视线有一瞬落在孟清淮的身上,她似乎在认真地观察她的这个儿子,当目光触及他头顶那些白发时,她迟缓地张口:“小淮……上次医生给你开的调理身体的那些中药……,你在吃吗。” 太久没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此刻乍然关心起他来,她竟然觉得,有几分不适应。 孟清淮看向她,正要回答她的问题,苏韵忽地走了过来,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起来,带他离开贺燕和孟溪林,直接朝屋外走。 身体的赫然直立令孟清淮头晕眼花,失血过多的身体几乎要昏厥过去,他颤颤巍巍地去推苏韵的手:“小韵,松手……松——” 他脸色死灰一片,闭眼去吞咽喉咙里再度涌上来的血,苏韵知道他很不舒服,但没有放开他。 她近乎强势地拉着他出门:“你今天……必须和我去医院。”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孟清淮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力,他只能配合,但这一次,他却好像没那么配合了。 他昏沉地被她拽进电梯,脸色一直泛着惨白,蹙眉忍着胸腔的不适,苏韵站在他旁边,扶着他:“小淮……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我等会背你走好不好?我们必须去医院。” “不想去……”他神色颓然。 苏韵道:“不能不去!你的身体——” “为什么……要关心我呢。”孟清淮靠在电梯箱的金属墙壁上,眼帘细细密密地在发颤,他那骨节分明到可怕的手指死死地攥着电梯里的扶手,硬生生地把皮肉划破。 他竭力忍耐的情绪破土而出,仿佛再也没有办法去维持表面的假象,他望进苏韵的眼底,生平第一次,仿若是在质问她:“是要治好了……才能放心地 丢掉吗?” 苏韵瞳孔骤缩。 她像是在一瞬间被扒掉了一层皮,她那丑陋不堪的念头,全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而她,已然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去搪塞他。 不知何时,他那样愚笨的人,竟然也琢磨出了她这些复杂的心思。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一楼,苏韵缓过神来,决定无视他的问题,再一次想要伸手去拽他,孟清淮却木楞在原地。 苏韵道:“小淮,别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我先带你去医院——” 她话音未落,他忽地松开电梯的扶手,有些吃力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苏韵浑身一窒。 孟清淮的心绪崩塌瓦解,他声音哽咽,用力地绞紧了自己的衣服,跪在她的面前,近乎是恳求她:“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要看病……我不想活了…小韵,你让我死吧。” 在某个瞬间,或许是电梯门打开又关上的刹那,孟清淮经年累月积攒的痛苦,如同滚烫的烙铁,烧焦了苏韵心头的皮肉。 【死了?像书里写的那样睡着了吗?】 【比书里写的吓人多了,死了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不仅看不见我了,连你爸爸妈妈你都看不见了。】 【那我没有见到你的日子,是不是就是死掉了一半。】 枯黄的记忆闪回苏韵的脑海,她苍白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孟清淮,想起他和她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哪怕没有她,他的生命,也还剩下另一半的支柱,但现如今,他生命的支点早已不知何时全部粉碎,而他此刻,抓着她的衣摆,却不是在求她留下,救他于水火,而是求她离开。 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成为她的累赘吗。 哪怕已经认识到她的虚伪卑劣,对她的爱,却并未消减半分吗? 傻子。 电梯持续下坠,坠入地下一层,苏韵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不同意。” 冷白的灯光里,她和他跪到了一起,把他孱弱的身体揽进了怀里,仿佛是在警告他:“听到了吗?我不同意。” 孟清淮的身体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浑身发冷,苏韵刚一抱住他,他就倒进了她的怀里。 苏韵抚摸他紧锁的眉眼,把他背出电梯,送他去医院。 她觉得无比滑稽,四年前的她拼了命想要甩掉的人,此刻又被她捡了回来,她的那些兜兜转转,仿佛全是一场无用功,除了让他遍体鳞伤,毫无益处。 她忽地想到五岁那年的夏,她在火车轨道旁边泣不成声,孟清淮站在她身后,想要把那颗金黄色的糖作为安慰递给她,却被火车的风吹走。 他奔向那颗糖,她奔向他。 或许,从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注定是这个世界上,比血亲还要亲近的人。 —— 林芳做完理疗,从理疗室出来,她掏出手机给苏韵打电话:“我针灸做完了,小韵你人呢?跑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电话里,苏韵略微一顿,声音还算沉着冷静:“奶奶,我这边学校临时有点毕业的事情没弄好,在回江城的路上了,你做完理疗就回家去吧。对了,你那个理疗我约了一个月的,钱已经交了,你这一个月记得每天都来做,别浪费钱。” “哎你这丫头——” 林芳一听,正准备数落她乱花钱,苏韵及时挂断了电话。 屏幕熄灭,她的冷静也一同熄灭,她的手死死地握着屏幕碎裂的手机,眼睛盯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正在给她看孟清淮的检查结果。 医生的表情看起来不容乐观:“病人有胃出血导致的胃切除史,是不可以吃非甾体抗炎药类止疼药的,家属知道吗?” 苏韵摇头。 “那你知道他胡乱吃药吃了多久了吗?” 她还是摇头。 医生看着这个年轻漂亮但略显狼狈的女人,问她:“那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这个事情我要和他家属说,这非常严重,不是能开玩笑的。” 苏韵仓皇地看着医生:“我……我是他妹妹,我们父母已经死光了,我这些年……忙着挣钱,没回老家来看过他,是我的疏忽,全都是我的问题,但是他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家属,您和我说就可以了。” 医生一诧,眼中流露出同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韵胸口发凉。 医生摘了鼻梁上的眼镜:“可能有一点难以接受,但你今天才送他来医院,已经有点太迟了。” 苏韵仿佛无法理解医生的意思:“什么叫做太迟了……你们没有给他做手术,难道不是证明他的状态…还没有差劲到需要上手术台的地步吗…” “没做手术不是因为情况乐观,而是因为他现在的胃部情况没办法做手术。”医生道:“他乱吃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胃里现在有大面积的溃疡,胃壁也很薄,要是贸然动手术,他很可能会大出血。” 苏韵一怔,全身的血液此刻仿佛都集中在头部,她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开来,尽量稳定声线:“那……给他用药物控制,吃药,保守治疗,可以吗?” “我们确实在用药给他控制,但效果说实在的,很不好。他现在看起来可能没什么事,但他的胃里其实也还在持续性地出血,我看了他的检查报告,贫血和免疫力下降已经非常严重了,要是这种时候突发胃穿孔,他的免疫力极大可能扛不住,最后导致器官大面积感染的话,不堪设想,你需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苏韵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肩膀剧烈发颤,医生像是也不忍心:“不过这种长期吃止疼药吃出问题的患者,我们医院已经有过一次临床案例了,在这方面还算比较有经验。” 苏韵呆滞地看向医生:“是……治好了吗。” 医生略一停顿,似乎点了点头:“去多陪陪哥哥吧,照顾好他,把该做的都做了,别的都不要想。” 和苏韵交代好一切,医生出门去查房。 跟着她的实习医生走在她旁边,问她:“师傅,这种免疫力低下患者手术后期并发感染和多器官衰竭的概率好像很高的吧,那个病人预后怎么样啊?” 医生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上次那个病人,家属送来的时候就是大出血,多器官衰竭,还没开始手术人就没了。” “啊……那为什么不和她把情况说清楚……” “你傻啊,人家两兄妹相依为命的,哥哥一直吃止疼药她都没发现,造成这种后果,她不愧疚?我要是再把话和她说绝了,她一个想不开怎么办?” 实习医生顿了顿,转而满怀希冀地道:“不过我看那病人身份证上面才21岁,这么年轻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养一段时间免疫力应该就能升上来——” 医生忽地打断了她:“你没看病人的病历?” “还没……” 医生叹了一口气:“那一身病,我看了都心颤,这人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第48章 疼痛 苏韵回到病房时,孟清淮的手机一直在响。 病房是临时安置的,同一病房里还有别的人,她刚一进去,就有人不太耐烦地喊她:“家属把电话接一下啊,一直吵。” 苏韵拿过手机一看,电话是贺燕打来的,她顺手把电话挂断,去和前台联系换病房,给孟清淮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 这期间,贺燕一直在不依不饶地给孟清淮的手机打电话发消息,苏韵忍住拉黑的冲动,把电话接了起来,贺燕的声音传来:“小淮,你和小韵去哪儿了?” 苏韵沉默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吭声,电话那头,隐隐还有孟溪林的哭声,贺燕道:“小溪他 一直哭呢……你看你和小韵可不可以现在回来一趟,或者我带他去找你,我现在是真的哄不住他了,他再哭下去的话眼睛真的不行的——” 苏韵神情麻木地看着孟清淮的手机屏幕,她不知道孟溪林的眼睛能有什么问题,需要孟清淮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哄他。 但她知道,如果他此刻清醒,如果他真的接到了这通电话,他一定会去的。 他向来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可苏韵不是。 贺燕正在焦灼,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贺阿姨,你们买给小淮的那套房子,是写的谁的名字?” 孟清淮的智力有一定缺陷,苏韵笃定,他们买房时,不太可能写的孟清淮的名字。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先是愣了一愣,再然后道:“小韵……?你和小淮现在在哪儿呢?问房子的事情做什么。” 苏韵继续问她:“是以孟叔叔的名义买的,还是您的名义买的?” 贺燕不明白她问这个有什么意义,道:“是写的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她话音一落,苏韵道:“那您可以准备把它租出去了。” 贺燕一愣。 “我要带小淮回江城。” 贺燕有一瞬的不可置信,苏韵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贺阿姨,其实不用惊讶的。如果两年前,你们换一种方式逼我和他在一起,对,就用现在这种方式,在丢掉他之前问我一句,我就会如你们所愿,带他走。” 想要拿孟清淮威胁她,其实很简单。 贺燕怔忪:“小韵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丢掉小淮了,我们只是觉得他需要独立才……” “好了别说了。”苏韵道:“贺阿姨,小淮已经学会独立了,以后他的事情您和叔叔也不用操心了,你们那不多的精力麻烦全部花到孟溪林身上去吧,别再连他哭一下都要来找小淮了。” 她根本不再给贺燕说一句话的机会,兀自挂断电话。 她想要带孟清淮回江城,但不是现在。 他的身体情况不稳定,还需要在宁县住一段时间的院。 自从下午在电梯里晕过去,他一直没醒,晚上的时候,医生特意来病房提醒苏韵,说孟清淮对止疼药已经有很强的依赖性,骤然断掉的话,他醒过来应该会有很严重的反应,但不能随便给他药。 苏韵应下,但她并没有意识到,会有多严重。 直到凌晨的时候,孟清淮无意识出了一身的汗,苏韵去卫生间里接热水,打算帮他擦一擦,但她刚一端着水盆走进病房,就看见了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孟清淮。 他动作急促,呼吸也毫不规律,手忙脚乱地扯拽手臂上的留置针,苏韵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把水盆放到一旁,冲过去制止他:“小淮,别扯!” 她制止了他,同时用自己的手护住了他的上腹,阻止了他想要用力按下去的掌心。 孟清淮喉结剧烈滚动,似乎在压抑喉间的痛吟,哑声道:“药……小韵,我的药呢……” 他的眼眶迅速地溢满了泪,没有给苏韵反应的时间,他疼得直接干呕,苏韵被他剧烈的疼痛症状吓得呆了呆,但旋即把他半搂进了怀里:“小淮,那些药……不能再吃了。我们忍一下,忍一下可以吗?” 她不知道他在遭受何种凌迟,想要靠单薄的语言按压住他的痛苦,但这无济于事,很快,他疼得呼吸困难,几度提不上气,苏韵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程度,连忙按铃找医生。 医生给了她唯一的解决方案:“已经给他用过他现在能用的止痛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疼得受不了的话,只能上强效镇痛,但是这种东西,你们要想好,那基本都是给终末期的癌痛病人用的——” 孟清淮已经快要疼到休克,趴在苏韵怀里不停地发抖,嘴唇都咬出了血,听到医生的话,他似乎听到了希望,有些空洞的眼神缓慢地聚焦,就要恳求出声,但苏韵惊慌失措地拒绝了医生,嗓音堪称尖厉:“不要!他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们用不上……” 他察觉到了她的惊惶,喉咙里的呻吟逐渐低弱,他把那些溢出来的痛楚忍了回去,潮湿寒冷的手有些困难地去勾苏韵的手指:“没事……小韵……我们不用……” 他痛得大汗淋漓,但发出的动静却很小,甚至在察觉到苏韵的紧张和担心后,趋近于无声。 跟在主治医生旁边的实习医生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他,她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不喊出来。 那种足以令人休克的疼痛程度,如果无法发泄出去,痛苦只会翻倍。 “小淮,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好一点了?”过了一会儿,苏韵发觉他颤抖的频率没那么高了,扣着他的肩膀问他,孟清淮几不可查地点头,指尖抓住了病床上的被褥:“好多了……小韵,我好像,又有点困了,让医生出去吧,我想睡一觉。” “好,那你休息,不疼了就好,不疼了,病就会好的。”苏韵连忙扶他躺下,医生提出要是他疼得不对劲就送他去再做检查,苏韵应下,医生离开后,她看孟清淮的鬓发间全是湿汗,重新去接水给他擦汗。 此时已是深夜,零点左右,苏韵的头发也略显凌乱,刘海被汗水浸透,些许凝固,但她没有心力去打理自己的外貌。 下午见到她时,她分明是那么地光鲜亮丽,可才遇见他半天,就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孟清淮眼眸半阖着看她忙碌,眼神黯淡得空洞,苏韵给他擦汗的时候他很配合,也很听话,苏韵关切地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肚子:“真的不疼了吗……” 孟清淮轻轻地点头。 “不疼就好。”苏韵希望一切都可以朝好的方向发展,她相信,只要小淮配合治疗,就可以恢复。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生了无数次的病,每一次都可以化险为夷。 她伸手去给他掖被子,想让他快点休息,但却忽地想到了什么。 “小淮……今天在电梯里说的那些话,以后不能再说,也不能再想,生命只有一次,是最珍贵的,不能为了任何人放弃,我也不行。” 她和他说这话时,脸色严肃,孟清淮或许是听进去了,低低地应了声。 良久,他忽地主动开口,哑声询问苏韵:“小韵……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城呢。” 苏韵并未理解他问这话的意思,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管了,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她想要他闭眼立马休息,他却有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学校的事情……不忙吗。” “不忙,我已经毕业了。” 似乎被毕业两个字怔住,孟清淮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小韵已经毕业了啊……” 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涣散,掩在被褥下的手指正在剧烈地痉挛,神情却是风平浪静,甚至,可以在剧痛已经放射到整个腰腹的情况下,继续和苏韵讲话:“秦璋呢……小韵和秦璋的感情,还好吗?” 苏韵看着他,他的精气神本该很差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却密了起来,苏韵道:“挺好的,好了小淮,你别问了,快睡觉。” 她听他提起秦璋,这才想起自己本来和秦璋说好,看完奶奶就去他的城市找他,但现在出了孟清淮的事情,她应该要在宁县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苏韵起身,准备出门去给秦璋打个电话,她带上门时,孟清淮恍惚间从床上撑起来身体,唤住了她。 “怎么了吗?”苏韵不解地看他,孟清淮的脸在夜色里泛着冷寂的白:“小韵……明天,就回去吧。” 苏韵知道他应该是不想要拖累自己,她叹一口气:“都说了,你病好了我再走,小淮,你要是真的为我着想的话…就要快点好起来啊。” 她没有和他说要带他回江城的事,她其实还有一丝疑虑……因为秦璋。 她顺手带上了门,出门去和秦璋打电话。 她和秦璋说要在家里多陪奶奶一段时间, 最近应该没有办法再去他的城市找他。 电话里,她能听出秦璋语气里的失落,但秦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讲,需要他的话,他可以随时回来。 苏韵拒绝了他,她和他闲聊了几句,几次三番想和他提孟清淮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能猜到,秦璋不会同意她把孟清淮带在身边。 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要把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带在身边一辈子,男朋友要是同意了才真是有鬼。 这本质上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苏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瞒着秦璋,先走一步看一步。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孟清淮已经帮她做了选择。 第49章 努力活下去 苏韵挂断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她把手机揣好,去护士站拿陪护床,拉着陪护床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刻意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想要看看孟清淮说的不疼是不是装的。 她很害怕,害怕他像瞒着贺燕那样瞒着她。 她透过门板的探视窗口看进去,病房里,苍白的光照着床上的人,孟清淮的身体单薄得似乎没有厚度,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动静。 苏韵稍稍放下了心。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挪到他的病床旁边,去安置自己的陪护床,孟清淮一直在输液的那只手没有放在被子里,而是悬在床边,苏韵跪到陪护床上,去抓他的手,想要帮他塞回被子里。 握住他的指尖时,冰冷感攫取了她的心神,她握着他的手指揉了揉,自言自语:“怎么冷成这样还不盖被子……” 她跪坐在陪护床上,轻捂他正在输液的手,想要给他暖暖,随着她的动作,他的病号服袖口滑落,苏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孟清淮小臂上的皮肤,是绀紫色的。 苏韵心尖重重一颤,有些奇怪地伸手去触碰他的那一块皮肤,动作间,输液管晃了晃,苏韵看向他的手背。 那里,静脉血管塌陷干瘪得不成样子,药瓶里的液体回流了很长的距离,药水……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了。 而他半掩在被褥下的脸,正泛着死灰一样的颜色。 苏韵的手开始发颤。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淮……” 没有回应。 “孟清淮???”苏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晃醒,但她刚一撑起他的身体,他苍白的脖颈无力地后仰,眼帘闭着没有颤动,嘴唇已经隐隐白得发青。 苏韵呼吸凝滞,预感到大事不妙,她扑到床头按了铃,近乎连滚带爬地跑去病房外叫人。 医生护士很快进了病房。 “病人没意识了,测血压,心率,按甲床。” “收缩压70。” “毛细血管充盈时间4秒。” “心率120,心律失常。” 主治医生迅速地判断了孟清淮的情况:“初步判断急性胃穿孔,休克二期,出血量不低于1000cc,准备输血,送手术室。” 医护人员迅速忙成一团,苏韵浑身发僵地站在角落里,听到胃穿孔三个字,她忽地怔住,双腿发软。 医生护士推着孟清淮去抢救室,刚一进入电梯,病床上的人开始出现窒息的症状。 医生扶着孟清淮的头,把他半扶起来,打开了他的气道,很快,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来不知道忍了多久的,凝结的血块。 紧随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鲜血。 大片大片的鲜血濡湿了他的病号服,苏韵惊惧地看着这一切,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电梯下降。 医生和护士的脸被口罩遮盖,但苏韵恍然间,从他们裸露在外的眉眼中,看到了一股悲天悯人的凄怆。 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仿佛也是对一个年轻生命逝去的提前预见。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再也站立不住,眼泪不值钱地往外狂溢,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求求你们……救他……” “我求你们了……救他,一定要救他……” 她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跪在一地的血泊里,给一群人磕头,求他们救一个被她厌恶过,辱骂过,抛弃过的人。 但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承诺。 电梯抵达要去的楼层,门缓缓打开,她僵硬地跪在原地,看着医生和护士推着孟清淮出去,匆匆而过的瞬间,病床上的人似乎在她的哭喊中睁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她。 手术室的门在她眼前关上,有医生留在外面,询问她情况。 苏韵的双眼红肿不堪,她想要维持冷静,心底的恐惧却让她不停地冷战干呕,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必须战胜身体的本能。 她一边发抖一边尽力去听医生的问题,却面庞惨白地发现,她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胃穿孔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晕厥,不知道他疼了多久。 他一直在忍,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他仿若回光返照般和她说的那些话,问她的那些问题,或许,是在同她道别……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体不对劲了,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和她说,故意等死。 他没想过活下去。 苏韵精神濒临失控边缘,她惊惶得把体面抛到了九霄云外,用力地去捶抢救室的金属门,跪在那淅淅沥沥的血痕里,凄厉地喊孟清淮的名字。 抢救室内,医生有些犯难地看着冰冷的手术台上的人。 孟清淮的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此刻,他纤长的睫毛全部被眼泪沾湿,死死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声音细若蚊蝇:“给我……” 他的手无力地上抬:“病危通知书……我自己签,不要给她……。” 她的哭声已然令他全身血液倒流,他后悔不已,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哭得撕心裂肺的脸,他颤抖着手,从医生手里抓过那单薄的纸,用染血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道:“就算你现在自己签了,等会给你上了麻药晕过去,还是要给她——” 孟清淮打断了医生的话:“我全程……都会保持清醒,请不要给我麻药。” 他忽而再度呛血,医生匆忙给他清理,孟清淮的意识在黑暗里浮浮沉沉,抓住了医生的手,眼里颤动着微弱的光:“救我……求你……” 手术室外,苏韵灰头土脸地垂着脑袋,眼底的眼泪近乎干涸。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跪到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了几趟,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跪在那里看着他们来往。 她怔忪地看着手术室的灯,看得眼前起了重影,灯光熄灭时,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那扇金属大门缓缓打开,她呼吸凝滞地看见孟清淮浑身插着奇奇怪怪的管线被推了出来。 医生精疲力尽地和她诉说着不幸中的万幸。 她攀到担架旁边,想要去抱一抱他,但又不敢,仿佛稍稍一触碰,他就会整个人碎在她眼前。 她心惊胆战地去拉他的袖子,看见那截苍白但并不绀紫的手臂时,终于遏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给医生护士道谢,孟清淮残存的意识让他抬起手,不顾身体的撕裂痛楚,去拉她的衣袖。 他想让她站起来,他不想,看见她为了自己,如此狼狈。 可苏韵无瑕顾及这些。 她脑海里绷紧的弦斩断,在这一刻,她只要他活着。 ———— 孟清淮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区,虽然那命途多舛的胃又挨了一刀,但没有出现任何严重并发症,只是因为感染,有一些反反复复的低烧。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在只有局部麻药的情况下做了手术,后面的几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清醒过来,苏韵一天24小时地守着他,医生来查房时,偶尔会和苏韵闲聊。 她总是和苏韵说那次的手 术是一个奇迹,说他求生意识强,一直努力保持着清醒,不然可能根本就下不来手术台,可苏韵并不信。 她不信,一个求生欲强的人,会在胃穿孔的时候一声不吭,躺在床上等死。 他一定是想拿自己的死报复她。 让她因为抛弃过他而悔恨终生。 等他醒过来,她一定要和他算这笔账。 她心里又疼又恨,孟清淮术后昏迷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守着他发呆,总是神经质地抓着他的指尖反反复复地看,颜色稍微有一点不对劲,她就能提心吊胆一整天。 他清醒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苏韵大清早去食堂买了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去给他拿药,回到病房的时候,孟清淮靠在床头,似乎正在回答医生的问题。 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拆了,换成了鼻氧管,回答医生的问题时显得有气无力的,却在看见苏韵的一瞬间,眼里多出了什么。 很快,医生询问完所有的问题,离开病房,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苏韵。 苏韵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没有靠近。 孟清淮的身体依然虚弱得很:“小韵……” 他注意到了她的憔悴,也看见了她正在缓慢发红的眼眶,他攥紧了床沿,试图把身体撑起,但双手和腰都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乱动什么!”苏韵被他吓了一大跳,快步过来检查他的情况,医院的床很硬,他这么一跌,额角渗出了一层汗,苏韵弯腰想要给他擦汗,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再一次借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韵发愣:“你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他轻轻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啊,小韵。”他从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抱住她,立马和她道歉:“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 苏韵被他圈在怀里,脊背不由自主地在轻轻发颤,孟清淮用脑袋蹭了蹭她:“我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我会好好活着。” 苏韵闷不吭声,孟清淮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沉默,他有一些些慌张,手臂已经开始脱力,但又不愿意松开她,死死撑着一口气,苏韵察觉到他的乏力,托住了他的腰:“躺回去。” 孟清淮没动。 苏韵扯开他的手,不管他说什么,把他扶回去靠到床头,这才坐到病床边,准备和他算账:“为什么不和我说。” 那天手术结束,她在病房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许多染血的卫生纸。 他在她出门打电话的时候,应该呕过血,用纸巾全部包裹住扔进垃圾桶,还扔了干净的纸铺在上面做掩盖。 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倒是聪明。 孟清淮看着她严肃又猩红的眼睛,本来就弱的气势更弱了下去。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他浑身缭绕的浑浑噩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从小到大,都惯有的天真和鲜活。 在手术室的那一晚,他躺在冰冷的台面上,想起在长久的昏聩中被他遗忘的事实:哪怕小韵因为种种原因抛弃了他,可是,她始终是爱他的。 他的死亡,会带给她痛苦,所以他不能死。 他的生命,还有很大的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很弱很浅:“我不想要麻烦你……想让你走。” 苏韵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觉得你死了就不会麻烦我了对吗?” 孟清淮诚恳地回答她的问题:“可能还是会麻烦,但只需要,麻烦一点点……等小韵参加完我的葬礼,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或许也只有他这种笨蛋,可以说出这种对自己如此残忍的话。 苏韵被他这话刺激得又要哭出来,孟清淮匆忙改口:“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他有些急切地去抹苏韵脸颊上滚下来的泪珠:“小韵,我听你的话。” 他拉过苏韵的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腹部:“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一直在鼓励我,她说别人要是像我这样,那肯定救不活了,但是我很厉害,我以后……也会很努力地活下去。” 第50章 他没有家了 他的身体还很差劲,说几句话就气喘,苏韵听得难过:“要为了自己努力才可以啊,小淮,人要为了自己而活。” 她告诉他的这个道理,是每个智力健全的成年人都能够明白的。但对他来说,他其实无法明白,也无法做到。 他不是一个时刻活在利弊权衡中的正常人,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没有金钱,没有权势,没有世俗眼光,甚至没有自我,只有爱。 对苏韵的爱,对父母的爱。 在他眼里,爱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就像此刻,即便他心里依然想着为她而活,可他却依稀明白,她不想要听到这样的话。 他于是点头:“小韵,我知道了,我会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看着他恳恳切切地承诺,苏韵这些天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但她还是无法真正卸下劲来。 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清醒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重新昏睡了过去,苏韵坐在床头看着他,有些心颤地伸手去摸他的发梢。 两年而已,怎么就把自己养成这样。 他根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苏韵思绪一凝,从包包里找出了孟清淮的手机。 好几天没用,手机已经没电关机,苏韵把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 那天苏韵用孟清淮的手机接了贺燕的电话后,贺燕发消息解释了一长串,内容无非是他们并没有想要抛弃掉孟清淮,让苏韵不要误会。 可之后的这些天,贺燕似乎默认苏韵已经带走了孟清淮,没再打来一通电话,发来一条消息。 苏韵盯着贺燕发的那条消息思虑再三,最后给林芳打了一通电话。 林芳这些天都在医院做理疗,虽然贵,但效果还是有的,老人家的腰最近好了不少。 接到苏韵电话时,她正好在医院,电话刚一接通,苏韵的声音传来:“奶奶,你今天忙不忙啊?” “不忙啊,咋啦?” 苏韵瞧着病床上的人:“奶奶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啥事儿?” “我和小淮和好了。” 林芳一愣:“好事啊,怎么突然想开了?不过你不是回学校了吗?咋和小淮和好了,他也在江城?” “……我其实没回去。”苏韵和林芳坦白:“小淮生病了,我最近都在医院照顾他。” “病了?”林芳道:“他爸妈呢,怎么是你在照顾。” 苏韵避而不答:“奶奶,你这些年,去过别墅吗。” “那肯定没有啊,不是答应你都和他们家断绝关系了吗?我保证啊,这些年就去过一次,还是两年前,那时候你说要和你叔叔阿姨家里绝交,我想着小淮肯定难受嘛,就偷偷去别墅看过他一回,不过没见到他人。”林芳问苏韵:“这回是生啥病了?” 苏韵没有和林芳说孟清淮生了什么病,她把孟清淮住院的地址报给了林芳,让林芳来照看孟清淮一会儿,她打车去了别墅。 别墅还是那套别墅,只是换了一把锁。 苏韵到达别墅时,正好是饭点,她站在门外,按了门铃,刘姨过来给她开的门。 看见她的那一刻,刘姨似乎怔了怔,旋即认出了她,表情有些激动:“小韵?你怎么回来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刘姨知道,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丫头说走就走,再也没回来过。 苏韵没有回答刘姨的问题,她径直朝屋里走。半敞开式的餐厅里,一家三口正在吃中饭,苏韵的突然出现似乎扰乱了这里的安宁,孟溪林认出了这个把自己哥哥带走的女人,顿时眼泪汪汪。 他这些天一直在念叨孟清淮,贺燕和孟伯远放下工作陪了他好几天,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难得不那么想孟清淮了,结果苏韵这么一出现,又前功尽弃。 苏韵当然不是来惹这小破孩哭的,她目的很明确,想要让他们去给孟清淮道歉。 可她还没开口说话,贺燕看见她,些许惊讶:“小韵?你不是带小淮回江城了吗?你们怎么还没走——” “这么急着要赶他走吗?” 苏韵不太客气地打断了贺燕,贺燕一 顿,孟伯远却像是看透了苏韵打算给孟清淮打抱不平的心思,苏韵还没和他说什么,他兀自解释了起来:“小韵,听说你愿意和小淮和好,叔叔心里是很高兴的。” “但如果你是觉得我们不管小淮才带他走,那真的不用,我和你阿姨,绝对没有不管他了,他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儿子,我们只是在想办法让他学会独立,适应一个人生活。” 他这套说辞似乎早就已经把他自己和贺燕完全说服了,但苏韵看着他,点了点头,却不买账:“原来是这样啊,那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要结婚呢?是因为还没有学会独立吗?” 她这话把孟伯远和贺燕同时说得脸色一变,孟伯远想要找话来反驳她,但一时哑然。 说到底,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苏韵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掩盖他不是一个合格父亲事实的借口。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小淮出生的时候,他即便失望,可更多的,是亏欠。 那个时候,孟清淮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笨,但听话得很,孟伯远也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可年复一年地过去,他看着亲朋好友的孩子日渐成长成才,而小淮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他孟伯远要强了一辈子,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难免觉得挫败。 想要二胎的心思是从那时起就有的,只是一直没成,后来好不容易求来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却又因为小淮失踪而早产生了病。 他把这些事情都归咎到孟清淮的身上,他那本就有条件的父爱,也终究是被磋磨得所剩无几。 此时,他自欺欺人的谎话被苏韵拆穿,面对女孩锐利的眼神,他却依旧没有勇气去承认,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起身,选择了沉默,准备回书房,苏韵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用祈使的语气和孟伯远提出要求:“你们对不起他,你们应该去和他道歉。” 孟伯远背对苏韵:“是他自己主动要搬出去的,我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苏韵道:“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自愿搬出去,但一定和你们有关系。你可以不去和他道歉,但如果你今天不去,我以后不会再带他回来,一次也不会。” 她知道,她的威胁十分无力,甚至可能正中孟伯远下怀,但她依旧不肯相信,这个父亲,真的可以如此绝情。 可现实便是如此,孟伯远道;“那就别带他回来,我也不惦记他。” 他快步走进书房,没有一丝疑虑。贺燕看向苏韵,道:“小韵,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对小淮是疏于关心了,伯远他拉不下脸去和小淮道歉,我去吧。” 她抱上孟溪林似乎就打算和苏韵一起出门,苏韵道:“不带孟溪林不可以吗?” 贺燕顿了顿:“可是小溪很想哥哥……就带他去见见小淮吧。” 苏韵沉默下去。 她喉咙里蓦地像灌了铅一样沉,她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转身就走,贺燕见她离开,似乎想要追上她,但孟溪林冷不丁地哭出声,她又被绊住了脚,只能远远地喊苏韵:“小韵,你要是最近不打算去江城,就带小淮回来一趟吧,他应该也挺想弟弟的。还有,你把你现在在江城的地址给我发一下吧,小溪想哥哥的时候我也好带他去。” 她说得体贴,仿佛是一个考虑得很周到的母亲,如果忽略她这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她怀里那个孩子的话。 苏韵难以置信自己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她甚至怀疑,在他们的眼里,孟清淮如今唯一的价值,就是给孟溪林提供陪伴。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失心疯了,亦或者孟清淮做了什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事情,要遭到亲生父母这样的对待。 她忽地反问自己,道歉有什么意义呢? 哪怕道了歉,他们就能有任何改变吗?孟清淮的现状能有任何改变吗? 在他们的眼里,显然早就已经没了孟清淮的位置。她逃命似的从那栋别墅离开,胸口疼得揪心。 她在外面待了很久,再回到医院时,孟清淮还没醒,林芳见苏韵眼睛红了一圈:“怎么回事?” 她在问她的眼睛,也在问孟清淮。 今天来到这间病房时,林芳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她把苏韵拽到一边:“小淮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爸妈呢?” 苏韵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嘶哑:“他爸妈不要他了,他们把他赶去外面住,他乱吃药,病得快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奶奶,小淮他没有爸妈了。” 林芳听得惊诧:“他们疯了?儿子都不要了,什么东西,我要去找他们说道说道!” “你别去了奶奶……没用的,我去找他们,我想要让他们给小淮道歉,可是孟叔叔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贺阿姨眼里也只有孟溪林,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小淮。” “那咋办?!他们自己生的儿子又不养?那还生什么生?不行,我得去告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小淮那种情况,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吗?那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苏韵制止了她:“你不要去,不要把事情闹大,我不想……不想让小淮知道。而且就算他们把小淮领回去,小淮也不会在那个家里过上好日子的。” “那怎么办?小淮现在——” 苏韵道:“我可以养他。” 林芳一愣:“你???你才刚毕业。” “我有钱。” “不是说钱的问题,你要养他,秦璋知道吗?” 苏韵摇头:“我还没和他说……” “你难道打算和他说?这种事情怎么和他说?他要是知道这回事,那还不和你分手?不行,你不能给自己找这么大个麻烦,他爸妈不要你凭什么就要?你让小淮跟我住,以后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送他去——” 苏韵制止了林芳继续说下去:“奶奶,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她和林芳道:“秦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她其实并没有办法,她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秦璋不会同意,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把孟清淮藏起来,不让秦璋知道。 第51章 我长胖了,三斤 胃切除手术后,孟清淮很长一段时间里禁食禁水。 尽管他什么也不吃,可胃里却并不消停,那个破烂的器官无时无刻不在折腾,有些时候疼得厉害,他就会悄悄地去按刀口,苏韵起初一直没发现,直到某天,她在他换下来的病号服上,看见了一点血渍。 她气不打一处来,想要训他,但她知道,他不是成心的。 他只是疼得受不了。 医生建议她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或许能够让他淡化对疼痛的感知,苏韵觉得医生说得有道理,于是第二天,她拿着一个魔方走进了病房。 孟清淮的眼睛显然亮了一亮。 苏韵其实本来是想要去文具店给他买一副拼图的,但又想到孟清淮玩拼图那个废寝忘食的样子,于是买了个魔方。 当然,这个魔方不是给孟清淮玩的。 对孟清淮来说,魔方属于高难度玩具,他从来就没有完整地拼成过两面,给他玩他只有玩急眼的。 不过他喜欢看着那个复杂得要命的正方体在苏韵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仿佛只要是苏韵,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什么都可以解决。 苏韵坐到他旁边,把魔方丢到了他手里:“打乱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陪他玩过这个东西了,苏韵看着他慢吞吞地拧,想起医生说的分散他注意力,于是问他:“小淮,你还记 得我们上次这么玩儿是什么时候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孟清淮却认真地回答了她:“体育课。” “体育课?什么时候的体育课?” “高一的体育课。”孟清淮垂眸,专注地拧着手里的东西,仿佛是在和苏韵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自然:“小韵,你的脚崴了,没有去操场,我们在教室里玩了一节课的魔方,魔方还是你让我去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偷的。” 苏韵一愣,本来没有想起这回事,但听孟清淮说她支使他去偷东西,她忽地想起来了。 是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狐疑地瞅着孟清淮:“你记性这么好?话说我那时脚怎么崴的,我的印象怎么模模糊糊的。” “午睡的时候把脚睡麻了,班主任催我们出门洗脸的时候你在门口摔了一跤,崴了一个星期,胖了五斤。” “天啊,小淮你记性真好!不过胖了五斤这件事情还是忘掉吧……”苏韵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孟清淮点头:“好的小韵,已经忘掉了。” 苏韵嘴角抽搐:“胖了几斤?” “三斤。” “几斤?” “一斤?” “到底几斤?” “记不清了。” “……” 苏韵真不知道他这脑子为什么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她在病房里陪他玩了快一个小时的魔方,孟清淮负责打乱,她负责重组,他打乱的时间比她重组的时间要长得多,那些被他弄得毫无规律的六个面,一放到她的手里,不过几分钟,她就能全部复原,甚至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找到了以前的手感,她可以一分钟把六个面全部归位。 孟清淮有些入神,难得有了一些气色,似乎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苏韵看时间马上饭点,状若不经意道:“小淮,我刚才去问了医生,医生说术后二十天了,可以尝试吃流食……” 他最近都在靠输营养液维持身体,但这样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血管已经不堪重负,干瘪得不成样子,护士这些天给他扎针,要折腾很久才能找到下针的皮肤。 她一说吃东西,他脸色微微发白,捏着魔方的手顿住,抬眸看她。 苏韵被他看得心软:“还是不想吃吗?” 孟清淮摇头:“可以吃。” 他答应得痛快,苏韵连忙问他想要吃什么,孟清淮其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看着她殷切盼望的眼神,他琢磨了片刻,小声道:“莲子羹……可以吗。” 苏韵一顿。 她忽地想起大一那年,她给秦璋做的那碗莲子羹,当时孟清淮似乎以为她是做给他的,于是尝了一点,最后挨了她一顿骂。 苏韵想到这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专门跑去办公室,问医生他可不可以吃莲子羹,得到了医生否定的答复。 “刚开始进食还是喂他喝白粥吧,好消化一点。” 苏韵有些失落,但医嘱必须遵守,她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孟清淮,孟清淮倒是反过来安慰她:“小韵,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他让苏韵直接去食堂给他买白粥就可以,但苏韵不依,她回家自己熬,把粥熬得快要看不到米粒的形状,这才拎去医院。 可即便那东西已经和稠一点的水没什么区别,孟清淮吃了之后,胃里还是丝丝缕缕地疼了起来。 他一疼起来就想要去按手术留下的刀口,苏韵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监视他,他没办法整这些幺蛾子,只能硬忍,苏韵知道他难受:“小淮,疼的时候,可以和我说的。”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听过他嚷疼了,明明以前,他身体任何地方有什么不舒服,不论是胃疼还是头疼,都会和她说的,有些时候疼得狠了,他还会委屈和她撒娇,要求她哄他。 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苏韵怅然若失,她瞧着孟清淮隐忍的眉眼,忽而发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很多与他有关的事情。 他终究是没有喊疼,吞咽疼痛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况且这种程度的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开口的必要。 但他越是这样,苏韵心里越是难受,她实在是忍不住,还是抱了抱他。 他的身体清瘦,满是苦涩药味,可苏韵却莫名觉得很安心。 她把头埋到孟清淮的肩膀上,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膀:“下一次疼起来,就这样咬我吧。” 她和他说:“两个人一起疼的话,就没那么疼了。” 她是在哄他,本以为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忽而有些颤抖地趴进她的怀里,手指抓紧了她的衣摆。 苏韵依稀察觉到肩头有湿润的泪意。 她开口想要问他怎么了,孟清淮突然很小声地问她,嗓音哽咽:“小韵……爸爸妈妈,知道我生病了吗。” 苏韵呼吸一窒。 这些时间里,他一直没和苏韵提过父母,苏韵便以为他不在乎贺燕和孟伯远,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在乎。 她把他拢得更紧,没有说话。 在她的拥抱里,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情绪宣泄的途径,声线发颤:“他们,就算知道,是不是也不会来看我。” 她安慰他:“怎么可能——” “我害小溪早产,爸爸说,我是小溪的克星,这两年,他很少很少来看我……妈妈每次来看我,也是为了小溪。他们有了新的孩子,已经,不喜欢我了。” 苏韵胸口一阵闷疼。 哪怕是他这样不敏感的人,原来也是清楚这些事情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她没有办法改变贺燕和孟伯远的想法,她只能改变她自己。 她紧紧地护住了他,把他圈进身体:“小淮,那你也不喜欢他们了。” “你以后,只喜欢我,我来做你唯一的家人。” —— 有苏韵陪在身边,孟清淮的身体情况,一日胜过一日。 术后第二个月,他已经可以吃正常的食物,虽然需要把一日三餐分成五六次吃,但他的胃疼频率,低了很多。 他不再从早到晚都恐惧吃饭,也不再半夜因为胃疼疼醒,更不再动不动就吐血。 他的身体仿若冬天的枯木,有些慢半拍地在这个夏天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在为他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苏韵发现他的那些白发根部渐渐有转黑的迹象,孟清淮本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代表什么,下一秒,她抱着他痛哭流涕。 孟清淮愣愣地被她抱着,窗外阳光有些刺眼,他问了一个傻问题:“小韵……你为什么要哭啊,是更喜欢白头发吗?” 苏韵眼泪止住,给了他一记眼刀:“我疯了我才喜欢白头发,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回来的黑头发啊!我这是高兴的眼泪你懂不懂!” 她的高兴难以言喻,她直勾勾看着孟清淮,忽地伸出手去掐他的脸:“小淮,你什么时候可以变得白白胖胖的啊。” 他的脸被她掐出了一点血色,苏韵觉得好看,她连忙拉他去卫生间照镜子:“对!就要养出这种白里透红的效果才好!” 孟清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她,忽地伸出手,自己掐了掐另一边脸:“那两边都掐一掐就好了。” 苏韵被他逗笑,林芳进病房的时候,俩人还在卫生间里比比划划,苏韵一会儿说孟清淮腰太细,一会儿又说他皮肤太白,嚷嚷着要把他喂到一百四十斤,还要把他晒成黑皮帅哥。 孟清淮只顾配合地点头:“可以的,没问题。” 林芳走过来:“站这儿干嘛呢,回床上躺着,别跟小韵瞎胡闹,小淮你还要静养。” 她拉着孟清淮回病床,苏韵不服气:“偶尔动一动嘛……天天躺着人都要躺化了。” 林芳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大病要静养,又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哪有你这么心急的。我还没说你呢,昨天那么大的太阳你带小淮去楼下干什么,差点把人晒晕过去。” 孟清淮被林芳重新按到了床上,苏韵站在床边挨训,孟清淮听不得她挨骂,弱弱地帮她讲话:“奶奶,小韵把我 养得很好的。” 他指了指搁在床边的体重秤:“我长胖了,三斤。” 第52章 和我一起 2028年的暑期接近尾声,苏韵的研究生导师开始和她联系,给她安排一些琐碎的工作。 同门小组群里,一些同期学生已经在给导师写小论文,苏韵的进度落后了些,不过她也不着急,她还是住在医院里,当导师给她发消息催她回校时,她正一边查阅文献,一边帮孟清淮拆他的那条沉香手串。 导师的消息她粗略扫了一眼,转而问病床上的孟清淮:“小淮,你觉得是拆两颗珠子合适还是拆三颗?” 她问孟清淮的时候,孟清淮有些愣怔地盯着她的电脑屏幕,忽地开口问她:“小韵,你是不是应该回学校了啊。” 她已经在这里陪了他很久。 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 这是她这几年里,陪他最长的日子。 苏韵恍若未闻,她自顾自地比划了一下他的手腕,顺手扒拉了两颗珠子下来:“不急,读研的苦日子多着呢,我暂时不和他们抢着过。” 她把珠子拆好,多出来的两颗放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重新系好那条手串朝孟清淮的手腕上戴:“嗯,这个长度刚好合适。我留的活扣,等小淮你以后再胖一点点,我就把那两颗珠子给你上回去。” 孟清淮听她说着以后,眼神却有些黯淡下去。他其实想要问她,她这一次回去江城,那下一次见面,大概是什么时候。 她去读研究生的话,会更辛苦吗?假期时间还有这么多吗? 其实直到此刻,他都像是在做梦,生怕某一天,小韵一觉醒来,发现她对他的讨厌还是大过喜欢,然后一脚踢开他,再也不回来。 苏韵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孟清淮觉得自己真是有一些贪得无厌,一旦小韵对他好一点点,他就会想要很多很多,他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勒令自己不准向苏韵提出任何要求,但勒令结束,他还是没忍住向她确认:“小韵……等过了生日再走吗?” : 他需要很多时间,来做好和她分开的心理准备。 苏韵摸着下巴,似乎思考了片刻:“生日当天走吧,你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去买票。” 她打开手机,准备买票,孟清淮坐在她旁边,垂眸看着她反光的手机屏幕,眼底蔓上难过。 舍不得她的情绪充盈了整颗心脏。 但不管他有多舍不得,不管他能不能习惯,时间还是要无情地催着他们分开,苏韵的二十二岁生日在五天后不约而至,一大清早,孟清淮刚醒过来,苏韵已经收拾妥当,她站在他的病床边,问他:“我买的上午的票,很快就要走了,小淮,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准备了的话快点拿给我哦。” 林芳笑她:“小淮最近一直住在医院,哪有时间给你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你别没事找事啊,要走早点走,别赶不上高铁了。” 苏韵故作失望地哦了一声:“没有就算了,那我——” “有的。”她的话似乎正中孟清淮心口,他匆匆忙忙翻身下床:“小韵,你的高铁还赶得上吗?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礼物的话……我可以回家去拿,我会很快。” 他没有想到她订的票会如此之赶,他本来以为她至少会吃了午饭再离开。 而他也真的有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只是怕她不收,于是一直没敢拿给她。 苏韵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道:“不着急,十点的票,小淮,你把病号服换了,我和你一起回去拿礼物,拿了我再走。” 时隔两个半月,孟清淮终于离开医院。和苏韵一起,回到那个他住了两年多的小区。 他这个送礼的看起来比她这个收礼的还心急,汽车刚一到小区,他步履匆匆走在她前面,到达门口他立马掏钥匙去开门,却忽地发现,钥匙串上面,少了一把钥匙。 正好是少的防盗门钥匙。 他一愣,连忙想办法:“小韵……钥匙好像掉在医院了,我回去拿,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就要走,苏韵忽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孟清淮脚步一踉跄,被她扯了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苏韵从挎包里拿出他掉的那把钥匙,拧开了门锁。 他有些发怔,房门被苏韵的手推开,那个冷冰冰的客厅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少了一些东西,而客厅和玄关的交接处,放着一个行李箱。 那是他的行李箱。 苏韵拉着他的手往里走,顺脚把门勾上,没有管他的呆怔,朝他伸出手:“礼物呢,给我吧。” 孟清淮没捋顺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小韵会拿走他的钥匙,为什么他的行李箱会在客厅而不是在卧室,为什么客厅里……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但他来不及想清楚,听她索要礼物,他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桌的架子上,找出那本被他用书皮包好的书,从书页里抽出来两张像书签一样的漂亮卡券。 他捏着那两张卡券出门的时候,苏韵已经没有站在门口。 她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盯着茶几上的那些药瓶出神,孟清淮捏着那一粉一蓝的两张券,坐到了她旁边,递给了她。 苏韵垂眸,看着他递给她的券,嗓音已经有些哽咽,但她还在佯装不明白,问他:“这是什么?” 孟清淮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和她解释道:“这是我在旅行社买的旅行券。” 他举起那两张券和她说明:“旅行社的阿姨和我说,这个券永远不会过期,小韵,你随时有时间,都可以出发。” 苏韵听着他说,迟迟没有从他手里接过他递给她的券,而是盯着那些券上的漂亮风景照,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东西。” “就是,觉得你会喜欢。” —— 县医院和孟清淮居住的小区路线上,有宁县的唯一一家旅行社。 他经常从那家旅行社门口路过,每次路过时,看见门口放着的充满青春气息的易拉宝,就会想到苏韵。 易拉宝上面总是以大学生旅游为噱头,推送一些年轻人都想要去的旅游景点。孟清淮并没有苏韵的联系方式,也见不到她的朋友圈,但他知道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学习和兼职上,她很辛苦,应该没有空余的时间可以去旅行。 他买下的这两张旅行券并不便宜,一张就要一万出头,但他并没有用父母每个月打给他的生活费,而是用的自己之前挣的钱。 为了买第二张券,他还去楼下的咖啡店帮过几个月的忙,后来身体实在是太差,做咖啡的时候晕过去一次,把店里的人吓到送他去医院,他这才没继续去。 苏韵看着他:“这两张券……是这两年的生日礼物对吗?既然买下来了,那为什么没有拿给我。” 她这明明就是明知故问,孟清淮眼神有些闪烁,他垂头,低声道:“因为不敢去江城找你……” “是不敢来江城,还是不敢来找我?”苏韵忽地朝他伸出手,道:“小淮,你把手机给我。” 孟清淮微顿,不明她话里用意,但依旧是不设防地把手机掏出来,交到了她的手里。苏韵按亮他的手机屏幕,点进了他的手机相册。 孟清淮的手机相册里照片没几张,干净得就像他这个人。 苏韵轻车熟路往下一翻,时间停留在2027年8月31日。 2027年的今天,有一张照片,定位在江城。 往下,2026年的今天,也有一张照片,定位也在江城。 而这两张照片,除了时间不同以外,照片内容,都是江大的门楣。 苏韵手指一转,把手机屏幕面朝孟清淮:“要解释一下吗?” 孟清淮没想到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拆穿自己的谎话,他想起她曾经不止一次警告他不可以去江城,登时着急起来,急于和她解释他只是去到了江大外面,没有进去,更没有去打扰她,苏韵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仿若是在质问他:“你之前让我教你买高铁票,就是为了瞒 着我,偷偷来江城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令孟清淮脸色发白,眼眶些微殷红:“抱歉……小韵,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 “别和我道歉。”苏韵打断他,道:“打开你的买票软件,给我看你一下的购票记录。” 她其实不是很凶,但骤然被她打断了话头,孟清淮的眼泪说掉就掉。 他心里无比难受,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和小韵缓和一点的关系,又被他搞砸了。 他一边默默地掉眼泪,一边听苏韵的话去打开自己的买票软件,苏韵看着他一直落泪,差点就要忍不住去给他擦,但还是忍住了:“快点,慢吞吞的。” 她的语气有点半凶不凶的,孟清淮眼泪汪汪地点开手机软件,打开后台订单的那一刻,苏韵命令他:“把眼泪擦掉,我可不会因为你哭就心软。” 孟清淮抬起袖子去抹眼泪,视线清明的一瞬,他愣住了。 他看着他的购票后台,有一张今天上午出发的宁县直达江城的高铁票。 他忽而定在原地,抬眸,看向苏韵。 苏韵站起身,把他送给她的旅行券插进了她的挎包里,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起身:“小淮,你是不是忘了,你前段时间过生日,我还没送你礼物?” 孟清淮的眼泪都忘记了流。 苏韵拍了拍他的衣服,像是在给他拍掉灰尘,道:“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今天起,小淮你就不用住院了,和我一起回江城吧。” 第53章 发烧而已 孟清淮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反反复复地确认手机上的购票记录,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苏韵在和他说什么。 在他出神的这会儿时间里,苏韵已经走到卧室门口:“行李都是我昨天随便帮你收的,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下的必须要拿走的东西,一起拿走——” 她话音未落,一阵风携着清苦的香气裹挟了苏韵,孟清淮大步朝她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小韵,我可以吗?”他的呼吸在颤抖,拂在她耳畔:“我真的……可以吗?” 孟清淮的胃最近不怎么作妖,他整个人也不再从早到晚都佝偻着背,他从小养成的体态就好,因此很快又恢复了曾经挺拔的样子。 而他的那些白发,苏韵前几天也已经带他去医院楼下修过了,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帅哥。 甚至比起两年前,更少了些稚气,多了些成熟。 他宽大但薄的手掌扣在她后腰,两人挨得很紧,苏韵感受着他温热的身体,竟然忽地有些血液发烫。 但她并没有多想,只当自己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在与他一同激动罢了。她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票都给你买了,还能骗你啊?我钱烧得慌?” 得到了她的肯定,孟清淮高兴得语无伦次。 他的开心溢于言表,像是生怕苏韵反悔似的,他松开她,在客厅里随手扯了一个垃圾袋,把自己还用得着的东西火速朝里面塞,苏韵看着他那不堪重负的垃圾袋,额角抽了抽:“小淮,倒也不是那么赶时间……不至于用垃圾袋去装衣服的。” 孟清淮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东西不多,很迅速便收拾妥帖,他一只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去拉行李箱,比苏韵先一步走到门口,看她:“可以出发了小韵。” 苏韵看他急出一脑门汗,哭笑不得:“行李箱给我。” 孟清淮道:“我可以自己拿。” “不,你不可以。”苏韵担心他身体,道:“给我。” 她强势地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两人坐电梯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等车时,孟清淮忽然问苏韵:“小韵……我是不是应该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苏韵抬眸,道:“你想和他们说吗?” 被她一问,孟清淮显得有几分踌躇,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和苏韵说了想。 不想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个实心眼儿,喜欢谁就是喜欢谁,哪怕对方对他不好,他还是喜欢。 苏韵知道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拒绝了他,道:“想也不可以。” 她问孟清淮:“你最近有接过贺阿姨的电话吗?” 孟清淮摇头:“没有。妈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但小韵你说让我不要接……我就没接。” “很好,继续保持。”苏韵道:“你不去搭理他们,他们自然会来理你的。” 孟清淮似懂非懂,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好:“可是妈妈一直联系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你管她着不着急,她着急你才对了。”苏韵戳他脑瓜子:“人就是贱的,你对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儿。” 她说这话时,不禁想到自己以前是怎么对孟清淮的,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也给冷嘲热讽了一通。 不过好在孟清淮是记吃不记打的,她一回来,一对他好,他就不再和她计较,也不去想她做的那些无情的事情。 仿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他只记得她对他的好。 他只当她这话是在说孟伯远和贺燕,他想了想,还是替他们解释了几句:“可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完全不管我的,他们只是不和我住在一起了,但还是会每个月定时给我钱,还请保姆来照顾我,给我做饭,打扫卫生,还有——” “钱能办到的事情算什么事情?”苏韵不和他这个死心眼儿扯这些,一刀切断:“总之,你听不听我的?” “听。” “听就直接走,别和他们说,也别去联系他们。” 她严肃地命令他,孟清淮没再和她拗。 他知道,他是没人要的小狗,是小韵把他捡了回去,所以,他要听她的话。 —— 回到江城的第一天,苏韵带孟清淮回了她在校外临时租的房子。 她本来的打算,这个房子只是短租,放一下行李什么的,等这个暑假一过去,她就去住学校的研究生宿舍。 但现在有了孟清淮,她不仅不能去住研究生宿舍,还要想办法重新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但找房子还需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一个星期,她要考虑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出租屋没有厨房和灶台,她也没有锅碗瓢盆这些东西,那孟清淮这一个星期要吃什么,他的胃还金贵着,不能吃外卖。 第二,房子是套一,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一个空调,孟清淮晚上睡哪儿。 第一个问题倒是比较好解决,反正孟清淮现在吃不了什么荤腥,只要确保食材干净就可以。 苏韵立马下单了送货上门的电锅,准备后面几天每天都给他煮蛋煮粥煮白水菜吃。 但是……她看着唯一的卧室里唯一的那张床,有些犯难:“小淮,要不这张床给你睡吧,我睡几天沙发你看行不……” 她话没说完,果不其然遭到了孟清淮的拒绝。 他看着那很窄的沙发:“不可以,小韵,会摔的。” 苏韵道:“我摔不摔的都没什么事儿,但你不能摔,你手术那创口还没完全恢复呢。” 对苏韵来说,似乎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但对孟清淮来说,答案显而易见,他道:“我们可以一起睡床。” 他想起和她分别前的那个夏天,她屋子里的空调坏了,两人也是这样一起睡的,便想着,她应该不排斥和自己躺一张床。 苏韵确实不排斥,但不知为何,在他提出一起睡时,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璋。 虽然她可以肯定她对孟清淮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但她和他太过亲密的话……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对不起秦璋呢。 苏韵犹豫地没有接孟清淮的话,但她一迟疑,他立马就要东想西想,苏韵察觉到他马上就要失落下去,连忙答应了他。 算了,临时睡几天而已。 身正不怕影子斜。 苏韵把自己哄服帖了,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和孟清淮睡一张床。 她当初租这 套出租屋时就没打算住,只是暂时存放她的那些行李,因此租房子时,她并没有怎么关注过家电的性能。 直到最近住进去,她才发现,这间屋子的空调,制冷功能有点过于老化了。 九月初,江城的天气闷热得要命,这空调效果太差,哪怕整晚都开着,她还是一晚上能热醒好几次,最可怕的是,每次醒过来的时候,她都绝不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她自己该在的位置,而是死死地贴着孟清淮。 她简直把他当成了凉席。 对于她的这种行为,孟清淮哪怕被她吵醒了,也不会推开她,而是任由她抱着他。 这就实在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了,哪怕他们小时候习惯这样,但现在成年了,她也有男朋友了,怎么说都不合适。 苏韵道:“小淮,你下次睡觉发现我贴着你的时候,把我推开吧。” “为什么要推开?”孟清淮不懂她的别扭,他和她盘腿坐在一块儿,正在用她的电脑挑选房子,苏韵眼神飘忽地挠了挠眼角:“就是……我怕我碰到你伤口。” “不会碰到的。”孟清淮根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小韵,伤口在左边,你躺在右边,不会碰到的。” 苏韵道:“但是我这样挨着你,你不会嫌热吗?最近天气这么热,你应该也觉得——” 她话音未落,孟清淮毫无预兆地朝她伸出手,用他那冷冰冰的手,触碰了她的脸颊和耳垂。 “小韵,我不觉得热,你抱着我时,我觉得刚刚好。”他触碰她的目的,只是单纯地让她感受他的体温,但这么一碰到她,他恍然间觉得她的体温不太正常。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冷还是她的脸太热,有些担心地朝她靠近,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距离赫然拉近,苏韵茫然地看着他,稠丽的睫羽轻颤,一时竟然忘了推开他。 孟清淮清浅的呼吸声就响在她眼前,她可以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气味,可以看见,他苍白清俊的眉眼间,细微的神情变化。 甚至连他眼底瞳孔的滑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呼吸一窒。 又来了,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滚烫感。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令她乱如麻,双颊在刹那间涌起一股热意,就在她快被自己的反应吓晕时,孟清淮迅速抽身,去医疗箱里翻出来了一支体温计。 “小韵,张嘴。” 他捏着体温计重新坐到她面前,把体温计塞进了她的嘴里:“测一**温,好像发烧了。” “发烧……了吗?” 她咬着体温计问,孟清淮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 他有些紧张而专注地看着时间,五分钟一到,他从她嘴里把体温计抽出来,看了一眼:38.5°。 孟清淮看着那温度,登时紧张起来,苏韵却是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发烧啊,怪不得。”她没骨头似的软到了地毯上,孟清淮一急:“小韵?你头晕吗?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苏韵恍恍惚惚地盯着出租屋的天花板,朝他摆了摆手:“不用……小事,发烧而已。” 幸好是……发烧而已。 第54章 再遇洛文彬 事实上,苏韵不是发烧了,而是中暑了。 她本就是个火旺的人,天气热,空调不给力,她直接在屋子里都能给自己闷中暑。 在孟清淮给她测量完温度之后,她很快出现了面色潮红四肢无力的症状,好在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孟清淮久病成医,连忙让她去床上躺好,他把空调的温度调低,窗户都打开,然后匆匆忙忙去楼下买了电解质水、冰袋,还有一把扇子。 他喂她喝水,把冰袋贴到她额头上,举着扇子在她旁边给她扇风,苏韵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小淮,我只是一点点中暑……没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啦……” “有必要。”孟清淮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不能看手机,要休息。” 苏韵哀哀戚戚的:“我没玩啊……我在选房子。” “不用再选了,就住那套吧。” 他们最后敲定的房子,是最初,上大一时一起租的那套。 那房子正好在招新的租客,两人也是正好赶趟,于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又重新租了回去。 搬进去那天,孟清淮看着房子客厅里面没怎么变过的装潢,忽地对苏韵道:“小韵,我们要不把沙发换了吧。” 苏韵不明所以,她停下收拾的动作,看着那套沙发,问他:“为什么?这沙发怎么了吗?” 孟清淮没有和她说实话,只是低声道:“我不喜欢这套沙发。” 他不喜欢这个沙发,其实,也不太喜欢这套房子。 在这里,他没有什么开心的记忆。 待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不长的时间里,小韵只有周六日会回来陪他,后来,他惹到了秦璋,惹到了她,连周六日也没有,他也是在这栋房子里,被洛文彬用花瓶砸了脑袋,流了很多血,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再出院之后,就被小韵送回了宁县。 他不喜欢这里,甚至看见那些家具,他鼻腔里就开始翻涌血腥味,但小韵已经为了房子的事情奔波了好几天,只有这套房子的价格和距离都还算合适,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两人就这么重新住了进去,应孟清淮的要求,换了一套新的沙发,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要求,两人的生活也再度步入了正轨。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大一那年,苏韵还是在江大上学,还是和林夕做同门,还是一放学放假,就回到孟清淮身边。 但不同的是,和秦璋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 秦璋很忙。 包括孟清淮生病住院的这两个月,他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忙得要死,根本抽不出时间回江城,也没能从隔三差五的电话里,识别出苏韵的那些假话。 一晃,研一的第一个月过去,秦璋那边似乎终于得了挺长一段空闲,说要回江城待一周。 两人异地已经一年,但秦璋这一年里,动不动就会朝江城跑,这一次连续三个月没见面,说实话在之前还真是没有过。 三个月不见,忽地听秦璋说要回来陪她,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紧张。 她跟备战似的严阵以待,串通林夕:“你记住了啊,我还是你的室友,我们俩现在住在双人宿舍里,别说漏嘴了。” 林夕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想让秦璋知道她住校外,开玩笑道:“你租房子藏人了?这么害怕让秦璋知道。” “……”苏韵惊悚地看她。 林夕一愣:“我去,苏韵你不是吧,你真藏人了?” 苏韵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连忙改了脸色,笑道:“怎么可能,哈哈哈,诈你一下你还真信啊?” 林夕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你带我去你家里瞧瞧。” “瞧什么?” “检查一下啊。不然我不就成和你串通的帮凶了?” “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信不过。” “……” “不是,你应该不是真的给秦璋戴绿帽了吧……” 林夕硬要刨根问底,苏韵一思索,想着林夕也不是大漏勺,其实没必要瞒着她,这样藏着掖着,倒真显得自己像是做了些对不起秦璋的事情。 她深呼吸一口气,和她坦白:“是小淮。” “谁?” “孟清淮,你不记得他了吗?” 林夕一愣:“当然记得……但是你们不是——” “我们和好了。”苏韵道:“因为他家里的一些原因,他现在只能和我住在一起。”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和秦璋说清楚?只是住一段时间而已,也不影响,之前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秦璋应该也不至于还讨厌他。” 林夕似乎是在真诚地给苏韵提建议,但并不可行。 苏韵道:“问题就在于……不是住一段时间啊。” 林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住一段时间?那要住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苏韵沉默。 林夕眼睛睁大:“你别告诉我……你要和他一起,住一辈子……” 苏韵没有否认。 林夕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你开玩笑呢?你不谈恋爱不结婚了?” 林夕承认,几年前她确实看孟清淮可怜,帮孟清淮打抱不平过。 但后来她也仔细想过,这种事情要是放在她自己身上,她可能做得只会比苏韵更狠。 见苏韵不搭话,她晃了晃她:“你确定真的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吧?他家里出什么事了需要你把他带身边?他爸妈死了?” 苏韵扶额:“差不多吧……” 林夕捂嘴:“抱歉。” 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道:“我是做不到的。”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苏韵明白她说的什么:“放在以前,我也做不到。” 但真的走到这一步了,苏韵才发现,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管。 那么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嘴上说得再硬,心也都是软的。 林夕大概也明白了她现在的处境,问她:“秦璋那边……就一直瞒着?” “暂时瞒着,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和他说。” “这能说?他知道了不得和你吵?吵都是轻的,要是他提分手——” 苏韵道:“可我总不能一直骗他,这不是耽误人吗?” 她这段时间已经想明白了。 这件事情,她要找机会和秦璋说明白,要是秦璋真的因此要和她分手,也是人之常情,她只能认下来。 —— 【小淮,学校临时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你自己吃,记得发我图片。】 孟清淮切肉的间隙打开手机,看到苏韵的消息,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把那些备好的食材收拾起来。 今晚本来打算多做几样菜的,但小韵不回来吃晚饭的话,他自己吃不了这些东西,于是只能用保鲜膜包好,放去冰箱。 他回到厨房,给自己熬了一小锅粥,粥里扔了一点碎菜叶和三文鱼肉,拍好照片给苏韵发了过去。 苏韵给他发来一个点赞表情包。 【多吃点哦,吃完记得散步。】 【嗯嗯。】 孟清淮吃过饭,把碗洗干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等确保胃里那股进食后的淡淡恶心感消下去,他这才从卧室里拿出来一件外套,准备下楼去散步。 这是苏韵给他新增的养生tip,他每天饭后都必须去散步。 她在的时候,会陪他逛去比较远的江边,但今天只有孟清淮一个人,他不敢逛得太远,怕走丢,只能在江大附近转转圈。 不知不觉,他走去了大学城的夜市。 夜市里摆摊卖什么的都有,空气中弥漫着五花八门的气味,孟清淮闻着这些气味,有点难受恶心,他想原路掉头,换一条路逛,但步子还没迈出去,忽地听见有人在吵嚷。 路边的银饰店门口,聚集了一小撮人,银饰店的老板正拧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嚷嚷着要送他去警局。 “你都来我这儿偷了多少次东西了!上次监控就查出来了你居然还敢来,今天你不还钱就去派出所!” 孟清淮站得远远的,想起小韵提醒过他不要瞎凑热闹,他于是转身准备离开,那银饰店老板却风风火火地推搡着那个男人朝这边走,擦肩而过时,孟清淮微微一怔,看清了被老板押着的那个小偷的脸。 洛文彬也瞧见了他。 他看见孟清淮就像是瞧见了救世主,孟清淮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小淮!你怎么在这儿啊!你身上带钱没?舅舅借你点钱,你救个急!” 孟清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洛文彬,他一见到这个人,后脑勺就隐隐作痛,他脸色发白,不想理他,用力地推开了洛文彬的手:“我和你没关系,不救你。” 他转身就要走,洛文彬见那银饰店老板是真的要把自己送局子里去,登时也慌了神,冲过来生拉硬拽:“小淮啊!舅舅也不是故意要去偷东西的,舅舅得了癌症,没钱看病,没钱吃药,马上就要死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男人是泼皮无赖,但孟清淮俨然和明眼人三个字不沾边,他听到洛文彬说癌症,有些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像是有些同情他,但一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和小韵的警告,他依然不打算帮他:“那也和我没关系,你不是我舅舅。” 洛文彬见这小子油盐不进,一时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去掐他软肋:“是和你没关系!但和小韵有关系啊!小韵就我这么一个舅舅,我要是死了小韵——” “小韵很讨厌你这个舅舅。”孟清淮直接铁血无情地打断了他:“你死掉了她也不会难过的。” 第55章 你难道要和我分手? 洛文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金刚不坏的厚脸皮,他见这样也无法打动孟清淮,又开始想别的办法,搬出了苏韵母亲这座大山:“小淮,我死了是没什么打紧的,但是我知道小韵她妈在哪里,小韵应该很想她吧?” 孟清淮听他提起苏韵母亲,有些出神,洛文彬趁机把他拽到了身前,挡住银饰店老板:“你快帮舅舅把钱给了,舅舅告诉你她妈妈在哪儿。” 洛文彬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和烟味,孟清淮被熏得想吐,他本该走,但又走不动道。 他不知道现在的小韵还想不想妈妈,但在小时候,她是想的。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孟伯远和贺燕以前也帮忙打听过,都没有任何音讯。 孟清淮抿了抿唇,压下了胸口的反胃,问那老板:“他……他欠你多少钱。” “3500.” 孟清淮道:“我没有带那么多现金,我要回去拿。” 洛文彬急道:“你手机转账啊!这年头谁还用现金啊!” 孟清淮疑惑地看着他,洛文彬蓦地反应过来面前这小子是个脑子有坑的:“你手机拿来!你有没有绑定银行卡!直接转账。” 孟清淮再笨也没有笨到把手机给一个小偷的程度,他不把手机拿给洛文彬,而是看向旁边的银饰店老板:“麻烦你稍微等一下。” 他不太会用手机转账,但他有银行卡,卡里也有父母打给他的钱,他一般都是直接用银行卡去银行取现金使用,对于线上操作有些一窍不通。 但他一直都知道,不会的事情,学就可以了。 他让老板等他,然后,打开了搜索引擎。 …… 洛文彬急得就差直接来抢他的手机,银饰店老板看出来这个男生有点不太聪明,于是站在旁边指导他给自己转账。 半个小时后,孟清淮成功掌握一项新技能,但损失3500块人民币。 洛文彬得救。 老板离开的时候还提醒了孟清淮:“小帅哥,你离这亲戚远点,小心他骗你钱。” 洛文彬朝那老板嚷:“放什么屁呢,这我亲外甥女儿的男朋友,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孟清淮听得皱眉:“我不是小韵的男朋友,小韵她有男朋友,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谈恋爱啦?”热闹一散场,洛文彬立马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孟清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他:“我已经帮你还钱了,你可以告诉我小韵的妈妈在哪里了。” 洛文彬上下打量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不是我不和你说啊,是现在和你说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 洛文彬像是被烟雾呛到了,咳嗽了好 一阵才开口:“我和你说实话吧,不是我得癌症了,是小韵她妈妈得癌症了。” 孟清淮一怔,洛文彬掏出手机,粗糙发黄的手指点开相册,把一个胸片的照片给孟清淮看:“看见没,肺癌,没钱治,等死呢。” 孟清淮看不懂那个胸片,洛文彬见他还是要信不信的,他又打开一张诊断报告,直接用相册的编辑功能给那张报告换了名字和性别,再递给孟清淮:“喏,你看吧,诊断报告,我再没良心还能拿这种事情骗你吗?她可是我亲姐姐。” 孟清淮在那张图片上面,看到了苏韵母亲的名字。 他心头一颤,连忙拿出手机,想要告诉苏韵这件事情,洛文彬看出他的意图,制止了他:“你干嘛?你和苏韵说有什么用?” 孟清淮道:“找小韵,想办法。” 洛文彬道:“你真是糊涂,她既不是医生,又没多少钱,她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她妈妈没治好死了,她不是白难过一场?还不如不知道呢,你这不是害她呢嘛。” 洛文彬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孟清淮点头道:“对,不能和小韵说。那……那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救小韵的妈妈。” “你卡里还有几万块是吧,你把你那几万块都转我,我拿去给小韵她妈妈治病,能扛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奇迹就出现了呢?” 他骗人骗得没什么水平,但骗孟清淮是绰绰有余,孟清淮搞不懂这些,直接给洛文彬转账。 但他没能转得出去。 银行卡限额。 孟清淮的这张卡,一天最多只能转出去五千块。 刚才已经转过3500了,现在还剩1500的额度。 洛文彬咬着烟骂骂咧咧,但他也没有急于求成地让孟清淮去银行调额度,而是和他道:“那就先转1500吧,你留我个联系方式和卡号,后面五千五千地打我卡里好了。” 孟清淮留下了洛文彬的联系方式,他还想问苏韵的母亲住在哪个医院,但洛文彬把他搪塞了回去:“你给钱就行了,别的别管。” 孟清淮又道:“这些钱够吗?治疗癌症好像要很多很多钱……如果我的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问爸爸妈妈——” “不用!” 他要是去找他爸妈要钱,洛文彬铁定没好果子吃,洛文彬被他这股塞钱的热情劲儿吓一跳:“够……够了。反正别的你就不管了,你把这几万全部转给我,治疗有进展了我会联系你的。” 孟清淮嘱咐再三:“一定要记得联系我。如果小韵的妈妈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都一定要告诉我。” 洛文彬敷衍地点头,把他赶走。 孟清淮回到家,苏韵还没有回来。 他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想得后脑勺发闷。 小韵会想要和妈妈见一面吗? 他很想问她,可是洛文彬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小韵的妈妈治不好了,那这一次的见面带给小韵的,不过只是再一次的分离。 和爱的人分开是很痛苦的,他知道。 他回家在客厅里干坐了好一会儿,本是想等苏韵回来,但直到天色完全黑下去,苏韵也没有回来,他这才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小韵,学校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苏韵没有回复他。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敲过来一条消息。 【今晚不回来了,小淮你早点睡。】 孟清淮已经学会了和苏韵不在身边的日子共处,哪怕看见她不回来的消息心里还是会遏制不住地失落,但他不再会像以前一样,不懂事地要求她每周固定要陪他多久,或者说强行要求她某天必须陪他。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把窗帘拉好,只和她发了一条晚安的讯息。 —— 时间已经很晚,苏韵听见手机响了声,微微侧过身想探手去拿,秦璋搭在她腰上的手一动,按住了她的手臂:“关灯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两人姿势暧昧,他把她整个圈在怀里,又往里搂了搂,脸埋在她发丝间不停地嗅,苏韵被他弄得发痒,但也没推开他。 秦璋是今天到的江城,两人约好在饭店见面,但秦璋刚一出现,苏韵就觉得他不太对。 他像是瘦了些,眉眼也憔悴得很,像是心里有事。 吃饭的时候她问他,他什么也不说,装得倒像是没什么事儿,但吃过饭,苏韵准备回学校的时候,他却又在校门口抱住了她,半是恳求半是商量,让她今晚来酒店陪他。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苏韵一直觉得自己有性方面的心理障碍,有些排斥和秦璋一起住酒店,但看他今天的状态确实有些丧丧的,她也没办法拒绝他。 毕竟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 “秦璋,你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别闷在心里。” 黑魆魆的酒店房间里,苏韵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听着她的声音,他眉心的褶皱不自觉地被抚平。 秦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胸膛靠着她的后背,像是恨不得把她整个嵌进身体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我都会处理好的。” 苏韵一听:“你果然有事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又像之前生病那样瞒着我。” 她撑着床榻转过身,动作间香气扑鼻,长发扫过秦璋的鼻尖,他捻住了她的一缕发丝,忽而开始不着调,声音里染着疲惫的笑意:“瞒着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苏韵抬手就想捶他,秦璋精准无比地在黑暗里握住了她的手腕,放到唇边亲了亲:“过段时间就告诉你,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麻烦了点,已经在处理了,别担心。” 手腕的湿痒令苏韵僵了僵,她状若嫌弃地抽回手:“干什么,全是你的口水,臭得要死。” 秦璋故作心痛状:“你嫌弃我?” 苏韵学他的语气:“嫌弃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 “你怎么?”苏韵挑眉,看向自己眼前的那抹英挺轮廓,忽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竟脱口而出道:“你难道要和我分手?” 此话一出,秦璋在夜色里蹙眉,他非常迅速地俯身,没有给她一点准备的时机,他堵住了她的唇。 苏韵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但她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劲,她牙齿微松,放任秦璋探进来。 秦璋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抗拒和思索之后的妥协,他眸色晦暗,心脏泛起刺痛,加深了这个吻。 这么多年,两人早就不是第一次接吻,苏韵熟练地回应他,眼眸微阖。 她忽然开始回忆,第一次和秦璋接吻是什么时候? 当时是什么感受? 她一边回应他,一边反复回忆和秦璋的第一个吻,恍然间,她忆起了当时的脸红心跳。 是了,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还是一个高中生时对这个人怦然心动,但她知道,这只是因为她和他太过熟悉了,太过熟悉的情侣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 他们只是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相处方式,对的,一定是这样。 虽然没了心动,但是她一直都爱他,从少女时代至今,她只爱过这一个男人。 第56章 他不介意 和秦璋一起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苏韵见他状态好多了,本想着午饭的时候找个机会把孟清淮的事情告诉他,但路姚远得知秦璋回了江城,硬要请客吃饭,苏韵这话只能暂且又憋了回去。 中午,她在饭店里和何豆豆聊得正高兴时,孟清淮忽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小韵什么时候回来吃午饭啊?】 她看着他这条消息,这才蓦地想起,早上七点的时候,孟清淮给她发了一 条早安,当时她还没睡醒,秦璋去拿她手机时差点看见,吓得她连忙抢过手机把孟清淮的信息划走。 她早上太做贼心虚,不仅忘了回他的早安,也忘了和他说,她今天不回去吃午饭。 她连忙给他回消息。 【小淮,我今天不回来吃了,还有,这几天我应该都不回来了,学校忙得很,我晚几天才能回来。】 看着她回复的消息,孟清淮对着输入框反复键入了很久的字。 想要问一下她在忙什么,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做好饭给她送过去。还想问一下她最近需要在学校住的话,需不需要帮她拿几件衣服过去。 但他输入了半天,忽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乱七八糟的文字,他反应过来,这些关心其实没什么作用,小韵在外面想要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需要衣服的话她自己会回来拿,并不需要他没事找事地去跑一趟。 他能够为她做的这些事情,都太微不足道。 她真正需要的,应该是一个能够帮她解决复杂问题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清淮最后只给她发过去一个好字,他放下手机,转而看向冰箱里那些肉和菜,感到有些头疼。 这些食物已经放了一晚上了,不能再放一天。 离开了土壤的蔬菜就像死掉的人,哪怕是放在冰箱里,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变质。 要趁变质前,全部吃掉。 他把冰箱里可能会坏掉的食材全部挑了出来,给自己做了一顿饭,有些不自量力地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所幸的是,饭后一个小时,身体并没有出现太多的不适,只是胸口的恶心感比平时重了些。 他以为这就是没问题,照旧缓了缓,下楼去继续每天的散步打卡,但越走越不对劲,走到江大外面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妙。 胃里骤然尖锐起来的疼痛不给他反应时间,他顷刻间面白如纸,唇上的血色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抬手按紧了腹部,有些站不稳地扶着一辆汽车缓缓蹲了下去。 疼得视线模糊时,车辆的另一边似乎有人经过。 他听到了,苏韵的声音。 —— 苏韵万万没有想到,她和孟清淮同居的事情,会被何豆豆知道。 何豆豆并不是很清楚秦璋和孟清淮几年前的那些恩怨,中午,吃饭吃得好好的,何豆豆上一秒还在朝苏韵倒工作的那些苦水,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提起:“我前两天在这附近遇见你哥哥了,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呢。” 苏韵的五官登时凝固在了脸上,笑容僵在唇角,她条件反射扭头,想要看看秦璋有没有听到这话,但运气很差的是,此时的包厢里异常寂静,很明显,所有人都听到了何豆豆的话。 何豆豆仍旧没有注意到气氛的瞬间紧张,她还在继续和苏韵说:“我问他怎么最近几年都没见过他,他说他回家治病去了,一个月前才来江城这边,现在和你住在一起对吧?你今天怎么没带他过来一起吃饭呢?” 何豆豆的嘴太快,苏韵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一切就为时已晚。 路姚远闻言比秦璋先一步激动起来:“孟清淮?和你一起住?” 时隔多年,路姚远性格比以前沉稳了不少,但他依然是秦璋最好的兄弟,依然一听到孟清淮这三个字,就要跳脚地替秦璋打抱不平。 苏韵脸色微微发白,眼角余光看向秦璋,她没能从秦璋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下一秒,秦璋忽然拉住了路姚远,对路姚远道:“小韵她哥哥来这边看她,我知道的,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把路姚远的情绪按了下去,状若无事。 苏韵有些愣神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是在替她解围。 不想她在人前尴尬。 秦璋总是能够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 但他掩在桌沿下的颤抖的手,依然暴露了他真实的心绪。 苏韵如坐针毡。 这顿饭吃完,其余人还说要换场地继续玩,但秦璋以临时有事为借口,带走了苏韵,和他们背道而驰。 两人走出没多远,苏韵知道瞒是瞒不住了,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再瞒着他了,和他全盘托出:“我现在确实是和小淮住在一起。” 秦璋顿住脚,却没有看她。 苏韵自顾自道:“我昨天其实就想和你说了,但看你心情不好,就没说。我前段时间回宁县的时候遇到了小淮,我和你说在照顾奶奶,但其实不是,是在照顾他。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好,他父母对他是放养状态,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身体和心理都不健康,我不能不管他,这才把他带来了江城。”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一切,秦璋的脸色在刺目的光下看不真切,苏韵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来江城一个月了,病治好了吗?” “是比之前好多了,但其实还远远称不上健康。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康复,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不止是要陪他一段时间,而是——” 那句足以斩断一切情侣关系的话,她就要脱口而出。 秦璋却仿佛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冷不丁抓紧了她的手,手心发凉,阻止了她说出那样的话:“可以的,我接受,我没有生气。但只是照顾他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等他恢复得差不多,小韵,你就会送他回宁县的,对吗?” 他的话语里,竟然掺了些卑微和慌乱。 苏韵微微愣神,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竟然没有生气。 可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一段时间,是一辈子,她张口就要说,但秦璋忽地捂住了她的唇。 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竟然显得有几分可怜,像是在自我嘲讽:“总不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吧,那我呢。” 他的声音低弱下去,在炽烈的光下,苏韵抬眸,她看清了秦璋有些发紫的唇色。 她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他是从何时起不舒服的,见他状态不对,她连忙去找他随身携带的药,摸出来想要喂给他,但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哪怕心脏泛起阵阵绞痛,他也并不看一眼那药。 这是苏韵第一次,从这个趋近于完美的男人脸上,看见一抹偏执。 她看清了他额前瞬间渗出的冷汗,登时什么刺激他的话也不敢往外冒,要说的话全部吞咽回去,她言不由衷:“你,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啊,等他的病治好了我就会,就会和他分开的,我只是看他可怜,同情他而已,你不要多心……你快吃药,你脸色很不好……” 她惊疑不定地说完这样的话,秦璋不知信或没信,但有了她的口头保证,他至少松了劲儿,在她的谎话中顺从地吃药,缓了过来。 他嘴唇的乌紫散去,但脸色依然不太好看,嗓音透着阵阵虚弱:“小韵,我知道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但是小韵,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你不能去背负他的人生。” 苏韵沉默下去。 她心乱如麻。 秦璋嘴里说的那些,她怎么会不懂。曾经,她一直是那样想的,她只想考虑自己,不想考虑孟清淮,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开始,她真的,不再觉得孟清淮是累赘。 她想他,想和他待在一起。 哪怕他脑子不好,身体不好,可是,她就是愿意照顾他,愿意和他说话,愿意和他一天24小时都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 她沉默地看着秦璋,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茧而出。 秦璋却忽地抱住了她。 他被她的沉默和那种考量的眼神吓到了。 他自己做出退让:“这样吧……小韵,你不用送他回宁县,也可以天天都和他见面,但是你搬去学校住,不和他住在一起,可以吗。” 苏韵一怔。 思绪被彻底扰乱,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秦璋,诧异他竟能大度到这种地步,心里对他的愧疚不免强烈起来。 她回搂住了他:“这样……你真的,不介意?” 秦璋的手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腰际,即便心里已经介意到扭曲,他也只是在她耳边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理解的。” 他抚摸她的头发:“因为小韵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才会同情他啊。只不过是多一个经常走动的家人而已,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只有秦璋自己知道,听到孟清 淮这三个字,他最多的情绪,并非嫌恶。 而是惶恐。 不知为何,几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苏韵看那个人的眼神时,他就感到说不出的不安。 这么多年里,小韵很少再提起他,但是,秦璋却好像知道,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敢把她逼得太急。 不敢把自己和孟清淮放到天平的两端让她选择,更不敢和她说‘你不和他断干净我们就分手’这样的话,他很害怕。 害怕自己和她短短四年的感情,比不过她和孟清淮的十多年。 所以,他只能妥协。 第57章 撕裂 十月已经悄然而至。 孟清淮的今日散步计划没有完美履行,他回到家里时,身体发冷。 外面艳阳高照,他却仿佛提前进入了阴云密布的冬日,血液似乎都是冷的。 那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意,无论如何也无法挥散。 中午吃进去的那些食物几乎还没有被消化,就被他原封不动地全部吐了出来。 胃里久违地开始痉挛,一阵一阵如有活物跳动的绞痛牵扯他的神经。 他面目发白,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回到卧室,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苏韵说的那些话,如同一根根由内而生的尖刺,反复地穿刺他柔软的心脏。 ‘等他的病治好了我就会,就会和他分开的,我只是看他可怜,同情他而已……’ 他怎么就忘记了。 小韵和秦璋,是男女朋友,以后,他们会结婚,像爸爸妈妈一样,建立一个家庭。 那个家庭,和爸爸妈妈的家庭一样,是不容许他存在的。 小韵是在骗他。 她还是讨厌他的,只是因为他可怜,因为他不健康,因为他要死了,所以才对他好。 他蜷缩在被子里发抖,忽而觉得自己令人作呕,手指用力地去抠抓自己腹部的伤口。 那刚长出新肉的疤痕被他不遗余力地抠出了血,他却好像还不解气,硬生生把那快要愈合的伤口抓挠得血肉模糊。 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一个22岁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去连累小韵,消耗她的同情心。 明明,别人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为什么就要那么困难。 为什么呢? 脑海里混混沌沌,像是在出生时就被一场火烧得干净,只剩一片余烬支撑着他度过这22年。 腹部的血越流越厉害,眼前冒起金色斑点时,他知道他必须停手。 尽管他恨不得让身体里的血流尽,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他的命,是小韵一次次救回来的。 想到她跪在电梯里哭泣的画面,他忍着一阵阵的眩晕和精神折磨,硬生生停止了自/残的举动,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客厅处理伤口。 染血的纱布一块块地扔进塑料袋里,由于被血浸透,变得有些分量,将塑料袋撞出细小的声响。 孟清淮眼神发直地看着腹部那不停流血的伤口,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很深的伤口,止血这么困难。在几番无效的尝试后,他意识到,只用纱布这样堵住伤口止血,是没用的。 他又在犯蠢,他应该下楼去买药。 血水越渗越多,白色衣物被染红染透,他捂着伤口,回到卧室换衣服。 他每走一步,每喘息一次,那些汇聚在掌心的血就从指缝间涌出,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他找出来一件黑色的t恤换上,又在外面套上黑色外套。 做好这些,脑袋已经因为失血而有些发昏,他来不及收拾屋子里的一片狼藉,走到窗边,想要去拿放在那里的现金,下楼去药店买药,但视线透过窗户的一刻,他看见了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 动作凝滞。 一记重锤在孟清淮心尖敲下,他忽而转眸,看向满地淅淅沥沥的血,有些踉跄地去卫生间找出拖把,处理那一地的鲜红。 腰腹一片温热,还在往外溢血,濡湿他身上的黑色t恤和外套,但他无暇顾及。 苏韵上楼开门时,他正好拭去地板上的最后一滴血渍,拎着拖把回卫生间。 苏韵扫到了一眼他的背影,她没有在意,蹲到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和他搭话:“小淮,我回来拿东西。你怎么在打扫卫生啊,今天没睡午觉?” 孟清淮已经阖上了卫生间的门。 苏韵以为他没听见。 她穿的鞋子有细扣,她在门口蹲下拧扣子,孟清淮拧开淋浴器,冲洗拖把上的红色液体。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进入下水道,有条不紊地把拖把洗得干干净净,放回原有的位置,然后在洗漱池前洗净了手,推门而出时,苏韵已经换好鞋。 他没有走近她,而是绕到了沙发旁边坐下,语气自然:“小韵,你不是说学校很忙,这几天,都不回来了吗?” 苏韵没有意识到他是在躲她,她看着他身上穿的衣服,问他:“小淮,你冷吗?” 衣服被血濡湿黏在皮肤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有些频繁地舔舐发冷的唇,把那苍白的唇咬出血色,回答她的问题:“洗了澡,有一点冷。” 苏韵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她挠了挠眼角:“这次老师留的任务挺麻烦的,我需要和林夕一起配合,所以应该要去她那儿住一段时间,我回来拿几件衣服走。” 她其实没打算彻底搬出去。 她想的是,先搬去林夕那里住一段时间,先糊弄住秦璋。 至于后面,可以偶尔住这边,偶尔住那边。 反正秦璋不在江城,发现不了。 她这样盘算。但她也知道,哪怕只是分开一段时间,小淮也会舍不得她,因此她和他说完,便等着孟清淮露出舍不得她的难过表情,然后哄他。 可她迟迟没有等到。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平和地坐在原来的位置,问她:“小韵需要帮忙吗?” 苏韵有些疑惑地瞧着他的反应:“小淮,我可能会搬出去住一个月那么久哦。” 距离拉近,孟清淮的目光落在她乌黑发亮的瞳孔:“嗯,那应该要收拾很多衣服,我和小韵一起收拾……” 他单手撑了一下沙发,直起身,径直朝苏韵的卧室走,苏韵愣了一愣,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小淮,你不对劲。” 孟清淮被她拽得差点站不稳,他往后踉了一步,堪堪用小腿抵住了茶几:“哪里不对劲……” “你在逞强对不对?”苏韵稍稍踮脚,去瞅他的眼神:“其实心里已经非常非常舍不得我了,但因为不想麻烦我,所以你才假装不在意,对不对?我都知道的啦,不要逞强。” 她和他距离很近,几乎就要嗅到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可不及她察觉,房门口,忽地传来铃声。 她动作顿住,去打开门,秦璋站在门外。 苏韵一愣:“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 秦璋道:“你和他说清楚了吗?” 苏韵心虚:“说,说清楚了。” 秦璋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站在客厅的孟清淮。 “说清楚了就行,我来帮你收拾东西,你一个人应该不太好拿。” 他踏进门槛,反手拉上了门,苏韵无法再拦住他。 他还是走到了孟清淮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秦璋一只手还拉着苏韵的手,他和她十指紧握,他是故意的。 孟清淮站在他们对面,目光有些凌乱没有焦点。 他已经失血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再看清楚他们交握的双手,但即便看不清,胸口还是很闷很疼。 他双眼无神地,不知道是朝谁笑了一下,话是对苏韵说的:“小韵,有秦璋帮你收拾的话,我就不帮你了,我要出去一趟。” “出去?这个点出去干什么?”苏韵有些不解地问他, 孟清淮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已经鲜红一片,滑腻得令他难受,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回应她:“没什么,之前补的药已经吃完了,我要去楼下买。” 孟清淮离开医院后一直在吃药,苏韵是知道的,刚到江城的时候,她每天还会监督他吃药,分量都是她严格把控的。 但后来孟清淮渐渐熟悉了,也就用不着她操心,她便也没怎么管他吃药的事情,只是确保家里没有止疼药出现就行。 此时闻言,她点头:“行,那你快去快回。” 等他出门后,苏韵问秦璋:“这几天不是暂时和你一起住酒店吗?临时收拾几件衣服就好了,你还专门上来帮我收拾什么行李?” 秦璋的小心思眼看要被她拆穿,他立马找借口:“楼下很热,晒得我难受。” 他一示弱,苏韵没再说什么,去拿遥控器,准备给他开空调。 秦璋制止了她:“不用,拿上衣服就走吧。” “可是小淮应该要过会儿才回来,我走的话,还是要和他道别一声。” 秦璋道:“发消息说一声就可以了。” 他推着她进卧室,似乎是在和她开玩笑,却正好踩中她的痛脚:“别想那么多了小韵,他看起来也没有很舍不得你啊。” 第58章 不可理喻 苏韵也感受到了孟清淮的冷淡,可是她并不信他是冷淡,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故意表现得冷淡,只是因为太舍不得她又不想让她难办,她都明白的。 在他对她的感情这一点上,她从不质疑。 因此,收拾好衣服,她固执地要等孟清淮回来,和他说一声再走。 但他迟迟没有回来,苏韵给他发消息,问他为什么拿药拿了这么久,孟清淮也没有回复她。 她蹙眉,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下楼去药店找人。 药店的人似乎认识孟清淮,苏韵还没怎么和店员形容,店员便道:“他啊,他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就来过了,早走了。” 走了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回家? 苏韵不免有些着慌,秦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她却表现得格外急躁,反复地拨打孟清淮的电话号码,秦璋瞧她快自己把自己急乱套:“小韵你先别急,你想一想他可能去哪呢?他有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 苏韵连忙想了一下自己平时会带孟清淮去转的地方,秦璋提议分头去找,苏韵点头,两人分开,各自去找孟清淮。 她骑自行车去了江大,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人,她又去她平时会带他去的商场和公园找人。 室外,十月的太阳烤得她头晕目眩,她一路跑,一路不停地冒汗。 她不知道他能去哪儿。 会不会是走丢了,又或者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再或者,是被人骗了。 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好,脑瓜子也笨笨的,要是遇到了坏人—— 苏韵就要自己把自己吓散架,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接到了秦璋的电话。 孟清淮找到了。 她连忙往家赶。 到家时,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连续剧。 孟清淮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换了一套居家的衣服,正在看电视,而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的秦璋倒是累出了一脑门子汗,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韵见孟清淮好好的,担心落地,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你跑哪儿去了?” 听见苏韵说话,孟清淮缓缓地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挪走,看向她:“我一直在家。” 苏韵道:“那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他的手机,明明就放在茶几上。 但他只是轻描淡写:“没有听见。” “没听见?”苏韵掏出自己的手机,再次给他拨了一个电话过去,他的手机搁在茶几上,开始疯狂震动响铃,苏韵有些生气:“你耳朵出问题了?这么大声你听不见?” 她语气硬了起来,孟清淮却显得无动于衷,眼神空荡荡地看着茶几上的那部手机:“可能……是电视声音太吵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苏韵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根本就没什么音量的电视直接关掉,本想再凶一点,但看着他略显病气的脸,她又偃旗息鼓,只是询问他:“是不是因为我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所以你在闹脾气?” 孟清淮抬眸。 “可我就只是搬出去几天,你至于吗?你知不知道我和秦璋找你找了一个下午?你——” 忽地,孟清淮撇开视线,打断了她:“我……没让你们找我。” “孟清淮,你再说一遍呢?” 他听着她连名带姓喊自己的名字,知道这是她真正动气的前兆,可他并没有收敛。 他没有再说一遍,而是转过身,把矛头转向秦璋:“我不想看见你,你现在就出去,不要弄脏地板。” 苏韵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针对秦璋,但顺着孟清淮的话,她忽地看见,秦璋的浅蓝色裤子末端,有一点血迹。 她刚才由于过度关注孟清淮,并没有注意到。 此时,她像是被孟清淮提醒了似的,忙问秦璋:“脚踝怎么回事?” 她蹲到秦璋脚边去查看他的伤口,发现那里伤得还挺深,她蹙眉:“什么时候弄的?你怎么不说啊。” 秦璋道:“就是在外面刮了一下,小伤。” 这明显是找孟清淮的路上刮的,苏韵对孟清淮怨气更大了,她暂时没有发作,去给秦璋拿医疗箱,孟清淮却快她一步拦在了卧室门口。 医疗箱在他的卧室里,苏韵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让开,我要去拿药。” 孟清淮横在她面前:“我的药,不给他用。” 苏韵蹙眉看着他:“他是为了找你才受的伤,孟清淮你有没有良心?” 她伸手去抓门把手,他却死死地握着,无论如何也不要她碰,苏韵觉得他已经有些不可理喻,推开他:“你在闹什么东西,烦不烦啊。” 她明明就没用什么力,但他就像碰瓷似的摔了一跤,砸到地上,苏韵听见骨头和地板碰撞的声响,她一怔,忙要扶他,他却很快又站起来,继续阻止她进他的卧室。 苏韵对他无可奈何。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像高三毕业那会儿,他为了来江城和她一起住,在家里绝食。 又吵又闹,不可理喻。 她很讨厌看见他的这种执着的疯态。 这种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毫无理智的真正的傻子。 她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难道,傻子就是这样,哪怕心理出现了问题,但只要给几颗糖,很容易就能够康复? 甚至康复得过了头。 此时此刻的孟清淮,并不让她有任何怜悯之心,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副样子的他。 她对他这种不讲道理的行为没有置词,她懒得再搭理他,把秦璋从沙发上扶了起来:“我带你去诊所处理伤口。” 她带秦璋出去,反手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 孟清淮看着他们离开,扣在卧室门上的手终于放松。 他轻轻拧开门,进了房间。 卧室内,床单和地板上的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微微发黑,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他其实才刚回家不久。 他去楼下买完止血的药之后,不知道能够去哪里处理伤口才不被人看见,左思右想后,他去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他在黑魆魆的停车场里给自己止血,上好药,缠好绷带,本想要尽快回家,却在起身的时候,意识丧失,晕倒在了停车场里。 没有人发现他。 如果他没有止好血就晕倒在那里,或许他现在已经死了。 醒过来后,他看见了苏韵给他打的电话和发的消息。 他于是心急如焚地往家赶。 他知道和她说自己在看电视没有接到电话会显得漏洞百出,会让她觉得他在闹脾气,惹得她生气。 可是,他愚笨的脑子 想不到别的理由,来和她合理化自己消失不见的这段时间。 比起让她生气,他更不想让她担心。 现在看来,他成功地激怒了小韵,就像激怒母亲那样。 只要他再坏一点,再蛮不讲理一点,小韵就会和妈妈一样,不再对他感到怜悯。 他知道,她们的心里,都有更重要的人,妈妈更在意溪林,小韵更在意秦璋。 如果他去伤害他们,那对她们来说,这是无法被原谅的。 孟清淮跪到床上,把床单拆卸下来,本来想要扔到洗衣机里去,但看着自己那些干涸发黑的血,他被恶心得想吐,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东西很脏,于是全部装进了垃圾袋里。 他把垃圾口袋封好,又去擦拭地板上的血。 弄好这一切,他只觉得身体无比昏聩乏力,靠在床头想要休息片刻再换上新的床单,可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眼帘刚一阖上,意识骤然下沉,他二度晕厥了过去。 —— 秦璋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道德感低下的恶人。 他看着孟清淮纠缠苏韵,只觉得滑稽可笑,甚至恨不得孟清淮继续这样下去,继续这样蛮不讲理无理取闹,消磨掉小韵对他最后的一点耐心。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就一边流血一边看我和他吵架?你也是够能忍的。” 药房里,苏韵给秦璋处理伤口,把他好好地数落了一顿,秦璋其实并不觉得那么一点伤口有多疼,但她关心的语气和注视的眼神都令人无法抗拒,他于是微微蹙眉,像是在忍痛。 苏韵心软下去,手上的力道也软下去:“没一个省心的。” 听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和孟清淮联系在一起,他心里有些吃味,但不动声色,片刻后,伤口处理好,他忽地开口:“还搬吗?” 苏韵一愣:“暂时……先等我把他安抚住吧。你也看见了,小淮现在这个状态……” 她此话一出,秦璋显而易见地沉默下去。 苏韵见不得他这副忍气吞声的可怜样子,忙要改口,秦璋却道:“行,那就不搬了。” 他突然改口,苏韵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改了主意,秦璋道:“我搬过去,和你们一起住。反正我最近没什么事,隔三差五就会来江城。” 他们已经交往四年,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住一起并不奇怪。 但苏韵觉得,这样似乎对不起他:“小淮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话,你会不会介——” “不会。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他。我可以把他当作弟弟。” 他说出这样的话,苏韵怔了一怔:“但他今天还那么对你……” 秦璋道:“他的情况我也不是不知道,我总不能和他计较吧。” “可是——” 或许是几年前秦璋心脏病发的事情给苏韵留下了阴影,一想到孟清淮和秦璋待在一块儿,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 “别可是了,我能和他好好相处的。等以后我和你结婚了,我和他也会成为一家人,总要处好关系的。” 第59章 山茶 秦璋提出的同居建议,苏韵没办法提出任何反驳。 他能够容纳小淮,还愿意和她一起照顾他,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甚至已经超出了苏韵料想中最好的情况。 她越发觉得,她的男朋友,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不仅足够优秀,还能容人。 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自觉亏欠了他。 在药房处理好伤口,天色已经渐晚,苏韵问秦璋:“那哪天搬过来呢?” “今天。” “今天?可是小淮他好像还在闹脾气,会不会——” “他闹脾气不就是因为你要搬出去吗?”秦璋道:“你不搬走,他就不会闹了。” 也是这么个道理。 苏韵和他一起去酒店退了房,带着他那些简便的行李回家时,天已彻底抹黑。 她瞟了一眼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把它拎到了门外,然后合上门。 孟清淮的卧室房门闭着,苏韵一想到他下午的那些所作所为就有些来气。 但气归气,他毕竟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号,她不能真上纲上线地和他计较。 从吵架到现在,几个小时都过去了,她猜想他应该已经冷静了下来,于是,把秦璋的东西安置好,又催秦璋去卫生间洗澡后,她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孟清淮的卧室门。 她按开卧室里的灯,看见了靠在床头的人。 他没什么反应,像是睡沉了,手腕搭在床沿,呼吸浅而均匀。 苏韵看着他那光秃秃的床,又看了看靠在那里的他,有些疑惑。 “搞什么呢?换个床单还能睡过去。” 她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唤了他一声。 没醒,确实是睡沉了。 今天两人吵了架,还动了手,苏韵猜他肯定没吃晚饭,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肚子,想探一下有没有痉挛和发冷,但她的手刚一触上去,他就醒了。 腹部的伤口被她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他被疼醒,喉间溢出不易察觉的哼咛,但在看清眼前的人时,硬生生断掉。 苏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醒了,她蓦地直起身,撤回了一次关心:“和你说个事情。” 孟清淮还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不知道是不是维持一个姿势坐了太久的原因,他浑身的骨头都很疼,疼得他使不上力,手背和脖颈一阵一阵地发麻,嘴巴里,有一点血腥味,却不是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而是牙齿。 最近,牙龈好像总是出血,早上刷牙的时候,牙刷都会被刷成粉红色的。 苏韵瞧他一动不动,猜他还在置气,也不和他兜圈子:“行了你也别这副样子了,我已经决定不搬出去了。” 孟清淮抬眼去看她。 苏韵重新坐回他旁边:“不过……秦璋要搬进来和我们一起住。” 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拒绝无效。” 孟清淮钝钝地看着她说话,唯一的反应只有眼瞳的滑动。 秦璋要搬进来住吗? 他似乎应该站起来,借题发挥和小韵闹一场的。 这个样子,小韵就会更加讨厌他。 可是身体,好像连惹人厌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没有说话,像是突然变回了那个听话的孟清淮,和下午那无理取闹的样子截然不同,苏韵歪过头:“这回不闹了?” 孟清淮垂眸,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给予回应。 苏韵松一口气。 好吧,看来秦璋说得一点没错,孟清淮下午闹,单纯地就是不想让她搬出去而已。 这性子。 苏韵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但这至少比之前好多了,她宁愿他这样和她闹,也不想看见他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样子。 当然,天天这样闹可不行,她吃不消。 苏韵直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俩好好相处,你别再针对秦璋了,听见没?” 他此时没有心力和她吵和闹,她说什么,他都应下。 他乖起来也是真乖。 苏韵不再和他计较他下午的所作所为,指了指他的床:“那你自己把床铺好,我去给你煮粥,等会出来吃饭。” 她出了卧室门,给孟清淮熬粥。 秦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瞧见在厨房忙活的她:“给小淮做的?” “嗯,他不是有胃病吗?不能不吃饭,我随便给他弄点。” 秦璋凑过去,站到了她身后:“没我的份儿?” “我们不是已经在外面吃了吗?” 秦璋刚洗了澡,发丝间还有些 水汽,靠近时,苏韵能够感受到一丝凉意。 他接过她搅拌锅底的汤勺:“你去洗澡,我来熬。” 下午忙着找孟清淮,奔波了好几个小时,苏韵确实也该去洗澡,她于是把熬粥的工作交给了秦璋:“那我去洗,你给他熬烂一点,等会叫他出来吃饭就行了。” “行,放心,去吧去吧。” 秦璋目送苏韵离开,她一走,他盯着锅里的粥,眼神暗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大度,但不管大不大度,他现在都搬进来了,还在这里给他的情敌熬粥。 秦璋觉得自己是真窝囊,但他哪怕气得牙痒,又不能拿孟清淮怎么办,只能任劳任怨地熬好粥,去敲孟清淮的门。 顶多阴阳怪气他两句。 “少爷,吃饭了。” 孟清淮打开门,两人相顾无言,秦璋瞧见他都倒胃口,把他叫出门就算完成任务,走到了客厅去。 孟清淮坐到餐桌旁边,看了一眼碗里熬得软烂的粥,他捏紧瓷勺,目光不自觉扫向远处的秦璋。 小小声地对着面前的碗说了一声谢谢。 他一直都知道,秦璋是好人。 大家都是好人。 对他,也都仁至义尽。 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胃里缠绵了一整天的痛楚似乎被稍稍抚平,但他的身体,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哪怕胃里不疼了,他还是觉得不得劲。 力气,像是被丝丝缕缕地从骨头缝里抽干,脊柱酸软无力,不止无力,还很疼,连带着骨盆都是疼的。 下午和小韵争执时在门口摔了一跤,他刚才才注意到手臂上红了很大一片,不是摩擦蹭出的那种红,而是一块淤血。 有一些难看和吓人。 他撩起裤腿,膝盖上也有一片。 孟清淮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过分地娇气和无用。 吃完粥,他自己把锅碗刷干净,然后回自己的房间。 对于家里突然出现的秦璋,他没有过激的言行举止,这一点令苏韵感到放心。 后面几天相处下来,孟清淮和秦璋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孟清淮每天在公共区域活动的时间很少,除了吃饭上厕所喝水,他几乎都待在自己的小卧室里。 苏韵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忽略了他,不过秦璋只待几天,很快就会离开江城,她陪秦璋也是理所应当。 反正,等秦璋离开之后,她有的是时间去陪孟清淮。 —— 回到江城的第五天,秦璋接到一通电话。 因为这通电话,他的一周假期提前结束,说是必须立马回学校。 他匆忙收拾行李,上午接的电话,下午便要离开,苏韵说要送他去机场,但他死活不要她送,苏韵也没有勉强他,目送他上了出租车之后,她便回了家。 她回家时,孟清淮还在睡午觉。 他最近睡午觉的时间明显延长,从以往的一个小时延伸到了两个小时。 甚至,前天的时候,他直接睡过去了一个下午,要不是苏韵晚饭点去叫他,他可能还能一直睡下去。 苏韵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他也该起床了,她准备去叫他起床,但走至房门口,她余光一瞥,忽而转身走去了阳台。 阳台上,一株扦插的山茶竟然结出了花苞。 刚刚搬进来的时候,她和孟清淮一起在阳台种了一点花花草草,她不是一个有闲情逸致侍弄花草的人,因此这么一段时间,她基本没有管过它们,只有孟清淮拎着花洒在给它们浇水,还准备了小铲子,偶尔给挖挖土,扔一点有机肥。 苏韵倒是没有想过,真的能开花。 她看着那株体型不大的山茶,上面的花还没有盛开,花苞尚显稚嫩,花瓣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 哪怕只是单一的白,也白得十分生意盎然。 苏韵弯下腰,凑近了那朵花苞,嗅到了一股淡雅的清香,心情仿若也随之舒畅,她伸手去拿搁置在窗台上的花洒,却和一只温度稍低的手挨在了一块儿。 孟清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苏韵被吓了一跳,触电似的收回手:“你干什么呢?走路都没声。” 碰过他手背的掌心有些发麻。 她下意识想朝客厅张望,但又忽地想到秦璋不在,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心态有多像偷情。 孟清淮应该是午睡刚睡醒,头发还有点乱,小声和苏韵说了句抱歉。 他拎着水壶准备去浇花,苏韵顺手去理他头顶翘起来的呆毛:“对了小淮,昨晚你房间还有蚊子吗?” “……好像还是有。”孟清淮道:“又被咬了几个包。” 他抬起手,似乎是要给她看手腕上被咬的包,但苏韵并没有看,她的手机在响铃,她掏出来,林夕和另外几个同门在约她去喝酒,她一边回消息一边和孟清淮说话:“那应该是我昨天买的蚊香不管用,我今天正好要出去,等回来的时候重新给你带。” 孟清淮听她这么说,又重新把手垂了回去,袖子滑落,掩住了手臂上那密集的红点,他点头说好,走去盆栽旁边浇花:“小韵,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出门去的话,记得带伞。” 他说这话时,她已经离开阳台。 孟清淮的花洒里没水了,他愣了愣,拿去厨房接水。 水快接满时,他鼻腔涌出一股热流,一滴鲜红的血,落在了微漾的水面。 第60章 保持距离 苏韵没有听到孟清关于天气的提醒,她得了林夕的邀约,很快拾掇好自己就去了她们约的酒吧。 同门女生都是些嘻嘻哈哈的社牛和体能狂人,在吹牛和熬夜方面苏韵完全比不过她们,但论到喝酒,还是她比较在行。 一群人在酒吧外的露台待到很晚,桌游被玩了一个遍,有人喝多了,聊起了一些刺激的话题。 “小韵啊,问一个有点那啥的问题,但我真的很好奇哎,你前几天不是和你男朋友见面了吗……那晚几次?” 苏韵差点被一口酒呛进气管咳死:“什么啊,没有,一次也没有。” “怎么可能。” “就是嘛,你们都那么久不见了。” “难道秦学长不行?” 苏韵看着一群脸颊酡红的醉妞,拽了拽林夕的衣角,示意林夕帮她搭腔,林夕恍若未察:“对啊小韵,怎么可能嘛。” “……” 苏韵拒绝回答她们的这个问题,她选择罚酒。 几轮下来,她运气似乎有一点不好,次次都轮到她输,她们又总是问一些擦边的问题,苏韵一遇到这种问题就跟哑巴了一样,只管吨吨吨喝酒。 喝到最后,其余人都怕了她了,放弃了打听她和秦璋的x生活。 一群人拿酒的时候爽快,开酒的时候也爽快,一到喝酒就开始缠缠绵绵拖拖沓沓,不知道三四个人凑起来有没有喝够三瓶,到最后却还醉得歪七扭八。 露台上开始飘雨,不知是谁先提了散场。 苏韵和林夕作为唯二清醒的人,趁着雨还没下起来,把其余几个人送回了学校。 离校时,林夕给她拿了把伞:“你确定没醉吧?” 苏韵的脸白得惊人,神智倒是清醒:“这才多少啊,没醉,我先回去了。” 她撑开伞要走,林夕忽而又叫住了她:“你和秦璋……还好吗?”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苏韵注视她,等着她的后话。 林夕和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就只是善意的提醒啊,就是……这是不正常的,你啥时候催他去做个体检吧,你别栽这上面了。” 苏韵一顿。 她反应过来,林夕是在怀疑秦璋那方面有问题。 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马马虎虎应下,林夕看着她敷衍的样子就来气:“死丫头,认真一点啊,这种事情也是很重要的好吗!” 苏韵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一个真正合心意的朋友。 她和人处关系时太冷,不喜欢花费心力去维护一段感情,和人之间的丝线永远都是若即若离。 偏 偏林夕,和她一样讨人厌,在这一方面一拍即合。 俩人磕磕绊绊了这么多年,苏韵当然知道她是在难得地关心自己,但这个问题…… 她也不和她兜圈子,倒退回去,凑到她耳边,和她坦白了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唇齿间,还缭绕着酒气。 林夕微微一怔,看着她那张冷而妍丽的脸:“你???” 苏韵无奈地冲她耸肩:“对啊,我的毛病。” 林夕状若不能理解:“为啥啊,这得是什么心理?” “不知道。”苏韵对此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她略一咬牙思索:“就是,有一种和熟人做/爱的,羞耻感。” 林夕眉头拧得可以夹死苍蝇了,她忽地问道:“那接吻呢,也会这样吗?” “有一点吧……不过恋爱谈久了不都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苏韵还真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硬要形容出一个时间节点作为一切的分界线,那或许,是她成熟的时候。 听起来似乎很抽象,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在一年前,或者是两年前,某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内,她对世界的感知,变淡了。 她对一切事物的喜欢,都变淡了。 包括对秦璋的感情。 曾经那热烈又青涩懵懂的爱意,似乎也从那时起,和她的青春一同退场。 她没有回答林夕的问题,觉得林夕会骂她矫情,她重新撑好伞,准备离开宿舍楼时,林夕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忽然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秦璋了啊?” 听到这个问题,她立马想要停住脚步转头去反驳林夕,可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喜欢不喜欢,是她心里的事,她自己明白就可以,无需向人解释。 她径直走进了雨里,离校的路上,风雨骤然加急,她加快脚步。 豆大的雨水溅在她的步调间,把她今天才换上的牛仔裤浸透,染成渐变的两个色调。 林夕给的伞质量堪忧,像是要被风吹折,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拽着伞的边沿,但还是在走到校门口时,遭到了风的偷袭。 忽然而至的一阵风把伞刮得向上翻起,伞面和铁架分离,和小学那年一模一样。 时隔很多年,全世界不分年龄段的人类似乎都有见到好笑事物会发笑的本能,苏韵没管过路人的善意嘲笑,她随手把那把破得没救的伞朝路边的垃圾桶里一塞,没了雨伞的庇佑,她的刘海顷刻间被雨水淋湿,顺着眉骨往她的眼睛里流,她想要临时找棵树躲雨,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愈发急促的脚步。 她蓦地转身,雨势在伞下停歇,世界寂静。 孟清淮有些气喘地出现在她眼前,手里举着的伞厚重而又坚实,他看见她狼狈的样子,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他伸手擦掉了她鼻梁上的水渍,又捋了捋她不太听话的刘海,苏韵有些愣怔地看着他,忽地,她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想和他说,她没有蠢到要冒雨在这里走,她本来应该是有伞的。 “我看见了。”孟清淮拉过她的手:“但是小韵,我还是要骂你。” “骂我什么?” “打雷了,小韵,你不应该往树下跑。” “其他人也都在树下走。” “我不管他们,只管你。” 他带着她离开行道树,苏韵一时恍惚,想起,这明明是她小时候对他说过的话。 他是又记得,还是……只是凑巧。 她想不明白。被爱淹没了头顶的人,看不见爱。 她喝了酒,或许是喝得有些多,脚步凌乱地走在他的旁边,眼睛却不看路,而是看着他。 她看着他锋利的下颌,流畅的骨相,如墨的眉眼,忽而定在原地。 她突然不走了,就那么看着他。 她许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他的五官了,世界忽然变得有些光怪陆离,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艳阳高照,她趴在窗边,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孟清淮坐在她的座位旁边,手里捏着一张垫试卷的a4硬塑料板,正在给她扇风。 头顶,教室天花板吊着的三片扇叶呼啦啦转,双管齐下,但她还是热得心头发慌,眼前快要热出重影时,她看着他的脸,忽然很小声地开口道:“小淮,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帅。” 她那会儿中暑,声音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孟清淮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稍稍凑近她。 他好看得让她的中暑快要更上一层楼,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目光落在他形状好看的嘴唇上。 教室里没有其余的人,只有监控,桌子上摆放着他们刚才玩过的魔方,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后背抵住窗框的那一瞬间,在聒噪的蝉鸣和树叶声中,她蓦地朝他凑近。 —— 她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大庭广众之下,人潮汹涌之间,她没有亲吻她的男朋友,而是亲吻了一个傻子。 一个,连亲吻是什么含义,都不明白的傻子。 孟清淮整个人愣在原地,举着伞的手有些发颤,他不懂如何回应她,可根本不给他回应亦或是思索的机会,她的吻短暂得稍纵即逝,在一道过路学生起哄似的口哨声中,她仓促地和他分开。 被酒精麻痹顷刻的意识轰然清醒,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一瞬惨白。 孟清淮还是那副愣愣的样子,苏韵却已经在为自己寻找理由:“我喝醉了!我刚才意识不清醒……我把你,把你当成秦璋了!” 孟清淮听着她的解释,他察觉到她的慌张和无措,他想要去拉她,不让她淋雨,但皮肤刚一接触,苏韵猛地躲开了他的手,她惊慌失措地和他拉开距离,跑进了雨里。 “小韵!” 孟清淮不知道她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他想要追上她,给她撑伞,但他还没走出两步,刚止住不久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他有些匆忙地伸手去捂,血涌得很快,瞬间湿了他整个掌心。 苏韵的背影已经不见了,孟清淮心里一急,嗓子眼被血呛住,他蹲在路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液倒流,一口一口的血沫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混进深夜的雨里,看不真切。 他的凝血功能已经表现出比较严重的问题,体重又有再度下降的趋势,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他顾不上体虚乏力,迅速赶回了家。 客厅没有开灯,但卧室门缝透出一线亮光,孟清淮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她的门口,敲了敲门:“小韵……你还好吗?” 屋内,苏韵已经冷静了不少。 她把那一个吻全部归咎于酒精作祟:“我没事,就是喝多了。” 得到了她的答复,孟清淮抬手抹开眉眼间的雨水:“小韵,你把湿衣服换了,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煮姜水,你淋了雨,要喝点热的东西……” 他拖着愈发沉重的身体进入厨房,姜水煮到一半时,苏韵浑身湿漉漉地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洗,孟清淮看见她出门,似乎想要和她搭话,可他刚一靠近,她就飞快地躲进了卫生间。 他怔了怔,又回到厨房去给她熬汤。 温热的姜水加了冰糖,冒着热气,由内而外地融化了全身的冷意,苏韵洗完澡,抱着碗,坐在孟清淮对面,不敢看他一眼。 但哪怕不用正眼去看他,她也注意到了他发尾的水渍:“你别管我了,我把汤喝完就睡觉,你快去洗澡。” 她不理解他明明带了伞,为什么还是把全身都淋湿了,但孟清淮没有动,他看着她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忽地朝她凑近,想要触碰她的额头,探一下她有没有发烧。 “啪”地一声,她应激似的拍开了他的手。 手背火辣辣地疼,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苏韵如鲠在喉,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好像伤害了他,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拼命把手在衣服上来回蹭。 像是在蹭什么不干净的,不可以招惹的东西。 孟清淮察觉到她似乎很不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以为她是对雷雨夜感到不安,他想要像以前一样哄她,但苏韵仓促地躲开他,用椅子隔开两人的距离,磕磕绊绊道:“小淮,以后……我们都不要这样随便碰对方了,我们是大人了,要保持,保持距离。” 第61章 别拖了,拖不起了。 和孟清淮划清楚河汉界之后,他确实减少了和她的肢体接触,但苏韵的心还是忐忑不安。 和孟清淮接吻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秦璋一旦和她发消息,打电话,她脑海里都会自动闪过那个雨夜。 她做了,对不起秦璋的事。 她开始疑神疑鬼,反复思索那天路过的人里,有没有熟人。 有没有人认出接吻的人是她和孟清淮。 …… 就这么草木皆兵地煎熬了近半个月,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那件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并没 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仿佛只是一场梦。 可还没等苏韵喘上一口长气,她突然,联系不上秦璋了。 连续三天,她给他分享日常的消息都是石沉大海的状态,无人回应。起初两天她只当他学业繁忙,没有功夫回她,但连续三天都没时间回消息,这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于是给他的研究生舍友发消息,但得到的消息却是,秦璋休了长假,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学校了。 一个月? 可明明半个月前,他和她分开时的理由是学校有事,要临时回去。 如果没回学校,那他这半个月去哪里了? 苏韵忽地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不太好的状态,她连忙去校外找路姚远,想要从路姚远那里打探情况。 但出乎意料的是,路姚远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没回学校?那去哪儿了?” 路姚远刚下班,苏韵问他的问题又被他抛了回来,苏韵见状便知道他也被蒙在鼓里,问他:“你最近和秦璋发消息了吗?” “我看看……”路姚远翻了翻聊天记录:“三天前还约着打游戏来着,不过他放我鸽子了,后面就没聊过。” “我也是三天前就没联系上他。”苏韵这回是真觉得事情不妙了,路姚远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这小子,搞什么飞机呢,我现在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路姚远手里有秦璋父母的联系方式,苏韵站他旁边,等着他给秦璋父母打电话,但他出师不利,第一个号码打过去,居然是空号。 苏韵疑惑地看着他:“靠不靠谱啊你,你号码记错了?” 路姚远有些懵:“不可能啊,难道秦叔换号码了?” 他又换了一个号码,把电话打给了秦璋的母亲。 这一次总算没有扑空。 “姨啊,我是姚远,秦璋是不是回家去了啊?他学校同学怎么说他请假了?” 手机里,秦璋母亲的声音干涩嘶哑,开口只说了含含糊糊的字,忽地沉默了下去。 苏韵和路姚远都从这诡异的静谧氛围中识别到了不对劲,路姚远试探道:“家里……出啥事了吗?我刚才给叔叔打电话,号码怎么是空号,他是不是换——” “姚远,你有时间的话……回来给你叔叔上柱香吧。” ———— 大约一个月前,秦璋父亲的公司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面临破产,秦璋和苏韵见面的前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秦璋那会儿正在和警方配合,追查跑路的那些人的去向。 当时苏韵关心他,他和苏韵说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有想到的是,时间不等人,还没等警方那边的结果出来,他父亲就受不了打击,脑溢血进了医院。 他离开当天接的那一通电话,根本不是什么学校的电话,而是医院的电话,那天他坐车抵达的目的地也不是机场,而是宁县。 他紧赶慢赶回到宁县时,父亲已经抢救回来,在icu里维持体征,但没有想到的是,三天之前,秦父二度出血,病逝了。 得知这一噩耗,苏韵准备和路姚远一起回宁县。 她和秦璋交往这么多年,时常会听秦璋提起他的父亲,她当然知道,他对父亲的感情,是多么厚重。 她连忙回家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她瞧了一眼某间关着的房门,走到门口想敲门,但动作到一半,又堪堪停滞。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便在有意地与孟清淮减少接触。 这种接触不止包含肢体接触,还有言语沟通。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当面交流,而是和孟清淮发消息。 【小淮,秦璋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这几天要去他那儿,不回来了。】 她把消息发送出去,孟清淮暂时没有回复她,直到她快上高铁时,他才有所回应。 【好的,小韵。】 他回复得干净利落,没有询问她任何东西。 没问秦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问她要去多久。两个人的聊天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苏韵往上一翻,这样的聊天方式已经持续了很久。 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寻觅各种合理远离他的借口。 今天说要去林夕的宿舍住,明天说要和同门一起在学校赶ddl,后天又说要在酒店熬通宵。 总之,很多理由,都可以成为她不回家的借口。 孟清淮对此也是一律应下,没有多余的字眼。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 苏韵看着那简短的几个字,某一瞬间,心脏陡然下坠,但只是一瞬,不待捕捉便稍纵即逝。 她把这心悸归咎于对秦璋的担忧,以及,最近的失眠。 —— 小区楼下的小诊所里,孟清淮看着眼前稍稍上了年纪的医生,尝试和他讨价还价:“医生,你直接给我开一点药吧。”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症状无一遗漏地全部告诉了这个医生,可医生不但不给他开药,还要让他去医院做检查。 “我没办法给你开药,我们这个小诊所没设备啊,你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去医院做检查,要定性了才能用药。” 医生说得委婉,正常人就该懂了,可孟清淮完全不懂他的意思,他只知道他的钱全部都给了洛文彬,拿去救小韵的妈妈了,包括这个月的钱也给了出去。他没有更多的钱去医院。 医院做一个检查,就要花上很多钱。 检查的流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明白的,他可能挂不上号。 他坚持和医生商量:“医生,我可以吃止疼药吗?我有胃病,之前吃的那种止疼药有医生说不能再吃了,可以给我开别的吗?” 他指着货架上那些解热镇痛的药,想让医生开给他。 但遭到了无情拒绝。 “你现在吃止痛药有什么用啊。”医生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点无语,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现在年轻,不要讳疾忌医,这个年纪去做化疗还受得住,治愈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孟清淮云里雾里地听医生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化疗?” 他连化疗是什么都不懂,医生卷起他的袖子,又看了一眼他的手,叹息道:“我们这里没有血检的设备,连给你初筛都做不了,你早点去医院,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别拖了,拖不起了。” 没管孟清淮的软磨硬泡,医生最后还是什么药也没给他开,只是反复叮嘱他要去医院做检查。 孟清淮两手空空地走进诊所,又两手空空地出来,浑身还是很疼。 他离开诊所,在街边的树下蹲了一会儿,往泥里吐了两口血。 这血是从哪里来的他已经不知道了,总之,最近身体总是出血。 他垂眸,用毫无光泽的指甲去掐自己的指尖,指节上面的红色斑点有一瞬的失血,变得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密集可怖的样子。 他撑着酸软的双腿,缓缓站起身,还是决定听医生的建议,去医院看一看。 应该……花不 了太多的钱。 孟清淮打车去了就近的医院,他本来不想麻烦导诊台的工作人员,但遗憾的是,他刚一踏进医院大厅,就开始流鼻血。 意识的丧失并没有和他做任何商量,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他的后脑勺正隐隐作痛,人也躺在了担架上。 孟清淮非常不好意思。 他最近很少出门,就是因为晕厥几乎已经不受控制,可能上一秒他还在切菜,下一秒就晕倒在了厨房里。 等醒过来的时候,衣服和地板上全都是血,但幸运的是,小韵最近时常不在家里。 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的还是贫血晕过去的,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多半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因为已经有医生在问他血型,给他输血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地躺在担架上,盯着头顶不断后退的冷色灯光,一边小声回答医生的问题,一边偷偷地,把手机藏了起来。 他用身体把手机死死地压着,医生摸他手机要给家属打电话时没有摸到,他顶着白惨惨的一张脸,和医生道:“我没有家属……也没有钱,你们给我开一点便宜的药就可以了,谢谢。” 他以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但落在医生的眼里。 他的声音低弱得不俯下身根本无法听见。 而他每说一个字,都有粉红色的血沫顺着他的唇角呛出来,有医护人员示意让他别再讲话。 他注意到了工作人员的严肃,连忙闭嘴。 输了血,他的生命体征稍微稳定了下来,但他没有家属去给他办理住院,暂时也没有精气神可以说清楚自己的状况,因此,医生只给他临时在走廊上安排了一个床位。 让他躺在那儿输液。 血液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孟清淮觉得自己好多了,医生再度过来和他说话时,他终于能够听清。 “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在问他。 孟清淮点头:“流鼻血了……” 医生听了他的答复,蹙了蹙眉,察觉到他可能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肃起来问他:“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没有?” 他怔忪地看着医生:“没有,我今天就是想要过来,做检查。” 医生开始询问他的症状,孟清淮又把自己和诊所医生说的那些全部和这位医生说了一遍,医生的脸色在他的陈述里愈发难看,最后,他和旁边的人道:“给他安排一下血常规和骨髓穿刺。” 孟清淮也听不懂这些检查,他只是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做这些检查……需要很多钱吗?” 第62章 他不记仇 “需要很多钱你就不做了吗?你家属呢?打电话叫家属过来。” “我自己做就好了……”孟清淮一听医生说叫家属就开始发蔫,小声道:“不需要叫家属的。” 医生看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他可能在家庭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医生于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那就先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再谈别的。” 孟清淮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的这个医生算得上负责和热心,没有把他晾着不管他,而是专门找了人送他去检查。 抽血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他手臂上那些红色的血瘀,口罩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些诧异,多看了他好几眼。 孟清淮却并没有从医护人员的眼神中读出任何的潜台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血管太难扎针,有些抱歉地和人说了对不起。 抽血并不疼,他本以为抽完血就检查结束,但医生安排的人,还要送他去做骨穿。 他不明白什么是骨穿,只是配合地签了同意书,进入那间白惨惨的病房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还没有,直到他看见那根和吸管差不多粗细的针,直到它旋转着扎进他的身体。 哪怕做了局部麻醉,可他还是被吓到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问医生做这个检查是为什么,给他扎针的医生并没有回应他,全程麻木而又冷漠,检查结束,他又重新被推回了那条走廊,和其余没有床位的病人们拥挤在一块儿。 他在那里僵硬地躺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麻药散去,做了穿刺的部位后知后觉地涌起疼痛。 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管他的医生路过了好几趟,提醒了他好几次叫家属来带他回家去等结果,孟清淮没有听。他就这么在走廊里硬捱到晚上,直到身体稍稍可以动弹,他才自己打车回了家。 在路过小区楼下的药店时,他又在门外驻足。 透过玻璃墙,药架上那一排排白绿交杂的药整齐地码放着,身体四处的疼痛,驱使他朝里面走。 但他还没有迈上台阶,苏韵的声音就把他拽了回去。 “小淮!” 她紧张而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把他骇住,他动作一僵,倏忽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 她的声音只是幻觉。 孟清淮被这幻觉惊醒,默默地收回了腿,没有再去惦记那饮鸩止渴的药。 他离开药店回家时天色已经不早,胃里没有半点进食的欲望,但他还是认真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餐。 他不落下每一顿饭,因为,把身体养好,好好活着,这是他答应过她的事。 —— 离开医院的第五天下午,孟清淮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让他去医院取他的检查报告。 临出门时,他收到了苏韵的信息。 【我和秦璋今天回来。】 连日来,缭绕着病气的脸忽然变得有了一些气色,病恹的眉眼微弯,单是回来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欣喜。 不论是她一个人回来,还是她和别人一起回来。 只要有她,只要‘回来’。 孟清淮连忙问她:【几点到家呢?】 他的这条消息,和苏韵紧接着的另外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秦璋父亲去世了,他最近也病着,你别和他提我上次认错人的事。】 孟清淮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过,小韵这次去找秦璋,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他连忙回复苏韵:【小韵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对于那件事情,孟清淮知道,小韵是把他当成了秦璋才会亲他,他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他们产生矛盾。 他最近已经想得有些明白了。 等把病治好,等身体好起来,他就和小韵好好商量一下,分开住。 只要他身体健康,她就不用再同情他,也不用再为了他和秦璋起矛盾,左右为难。 他和小韵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以朋友的关系,牵绊很久很久,这样也很好…… 他在脑海里把未来的很多事情都安排妥当,但当他去到医院,看见自己的检查报告,他设想的空中阁楼急速坍塌。 他看着报告上面的‘急性髓系白血病’几个字,只匆匆一眼扫过,忽而把报告扔回了医生的桌子上。 哪怕上学的时候孟清淮的成绩就很差,学东西也是转头忘,但白血病是癌症,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症状,为什么会和这个病扯上关系。 他的肩膀赫然发抖,仓皇不已地把那张单薄的纸推还给医生,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眼眶转瞬间蓄满了眼泪。 医生见过太多面临死亡时恐惧到腿软的病人,已经做好了他会崩溃的准备,但孟清淮并没有崩溃。 那颤颤巍巍尚未溢出来的眼泪转眼便被他抹掉,他接受得很快,比无数的成年人还要冷静,哑声问医生:“我……我还治得好吗?” 医生顿了一顿,没有明说,而是和他分析了一大堆和他病情相关的东西。 什么化疗控制,什么造血干细胞移植,孟清淮什么也听不懂,他脑袋里面乱糟糟 的,快要被那些专业字眼刺激得吐出来,直到,他听见医生和他说还有希望。 有希望,这就够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他都不能死。 —— 时隔数月,这是贺燕第一次接到孟清淮打给她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低,唤了一声妈妈,她没有应声,他又连着喊了她好几遍,贺燕终于理他,开口却不是回应,而是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闷,话里,明显有着不浅的怨气。 怨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不接她的电话。 在贺燕的眼里,她并没有亏待过孟清淮。在孟清淮很小的时候,她对他百般呵护,他长大之后,她对他也是有求必应。一个人去外面住的请求,是孟清淮自己提出来的,如果他不想,她也不会赶他。 可他如今和苏韵一走了之,仿佛她这个母亲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可她明明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子。 她时常去看望他,这就是她爱他的证据。 孟清淮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检查单,额角沁出冷汗:“妈妈,可以,来江城一趟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以为他是想她了,但她还没开口,孟清淮又迅速补充道:“如果你和爸爸都很忙,来不了的话,那可以多给我一点钱吗?” 贺燕蹙眉。 本来想要去看望他的那颗心,在听到他要钱时微微凉了下去,她问孟清淮:“你没钱了吗?我每个月给你发的那些钱呢?” 孟清淮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把钱都给小韵母亲治病的事,他怕她说漏嘴被小韵知道,选择了和她撒谎:“我拿去买药了。” “买药?”贺燕忽地有些紧张了起来:“什么药?生病了吗?” 隔着手机,孟清淮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心,他眼眶发热:“就是……胃病,没有别的病了……。可是药很贵,妈妈,我没有钱了。你可以一次性,多给我一点钱吗?” 在金钱这一方面,贺燕和孟伯远从来不怎么限制他,这么多年,孟清淮也很懂事,不怎么花钱。 “要多少?”贺燕问他。 孟清淮没有过多的迟疑,和她说了数。 他要二十万。 贺燕一怔,确认了一遍:“二十万?什么药需要二十万?” 孟清淮沉默了下去。 他只是弱弱地,又问了她一遍:“可以吗?妈妈。” 贺燕知道他不是个乱花钱的孩子,但他突然一次性要这么多钱,她很难不怀疑他是被人骗了,她在电话里先把他哄住,说第二天就去给他打款,顺便打听到了他现在和苏韵住在哪里,然后,转眼就去书房找了孟伯远。 孟伯远正在书房里使用电脑,贺燕皱着眉坐到了他旁边:“刚才小淮给我打电话。” 听她提起孟清淮,孟伯远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说什么?” 贺燕道:“他让我给他转二十万块钱。” “二十万?他拿来做什么。” “他说他要买药。” 听到买药两个字,孟伯远也是一怔,心脏忽而提起:“小淮生病了?”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花费二十万的病,绝不是小病。 贺燕道:“他说就是要买胃药。” “买胃药花得了二十万?”孟伯远说出了和她一样的疑虑:“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就是担心他是被人骗了啊,他既然打电话找我要这个钱,那肯定没和小韵说这回事,小韵多半不知道。二十万也不是小数字,我在想,要不我明天去看看他,搞清楚什么情况。” 孟伯远一听这话,忽然道:“我和你一起。” “你也去?那小溪怎么办。” 孟伯远道:“给刘姨带几天。” “你现在放心把他丢给刘姨带了?之前不是拴裤腰带上都怕掉了?” 孟伯远没说放心还是不放心,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房外面的花园,忽然,像是叹了口气。 自从上一次,苏韵来过别墅之后,他就常常这样。 贺燕和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当然知道他是在叹什么气。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他了就一起去看看他,小淮又不记仇,你去看他,他就原谅你了。” 第63章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 苏韵和路姚远一起回宁县的那天,在葬礼上见到了秦璋。 他穿一身黑,皮肤苍白,眼下泛着浓重的青,在短短的时间里,清减了很多。 苏韵出现的时候,他正和母亲还有姐姐一起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见到苏韵,他始料未及。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和路姚远,拆纸钱的手顿住,路姚远走过去搂了一下他的肩膀,转头去给秦父烧纸,秦璋发愣地看着苏韵,苏韵朝他走近,把他手里那簌簌落灰的纸钱接过,和路姚远一起跪到了蒲团上。 秦璋僵硬地站在她身后,等她也烧完纸,他伸手拍她身上沾的灰尘,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韵的眼被灰刺得发红,她看着他消瘦发白的脸颊,心疼上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干什么,还不回消息玩失踪,你觉得合适吗。” 从父亲猝然撒手人寰,秦璋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些天里,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守在他爸的棺材旁边,合眼的时间都很少,碰手机更是为零。 苏韵的出现,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突地伸手去衣服口袋里摸手机,却摸了一个空。 秦芩一直站他旁边,见他在掏口袋,问他:“找什么呢?” “我手机呢。” 秦芩有些忧心地瞧着他:“那天在医院摔坏了,我给你拿去修了,你忘了?” 他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歉疚地看向苏韵:“对不起小韵,我——” 一直以来都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把所有负面情绪遮掩得干干净净的秦璋,在父亲去世之后,依然表现得成熟可靠。 但苏韵却还是能够从中,看见他的混乱失序和无助彷徨。 苏韵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别和我说对不起啊。” 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都挺好的。”他似乎想要和苏韵聊一些别的,想要和平时一样,把沉重的氛围消减掉,但他一转眸,目光触及灵堂里的一切,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在院子里,灵棚里也有不少的人,苏韵敏锐地察觉到他快要失控但在竭尽全力遏制的情绪,她抓住他的手,带他离开了人群。 和秦璋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没有见过他的眼泪。 一直以来,他都是沉稳,情绪稳定的,哪怕别人把火锅的红油泼到他的身上,他都可以保持冷静,哪怕毕业和考研的压力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他还可以耐心地帮低年级的学弟学妹解决论文的难题。 因此,当他在她面前红了眼眶时,她比他还要无措。 她想要安慰他,可在死亡面前,一切的话语都显得太过无力。 她的亲爸死得早,按理说面对这种至亲去世的场面,她应该有经验,但那时候她还太小,对于死亡,认识不足。 这也是一种幸运。 苏韵无法想象,直面至亲至爱的人死亡,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暴行,更何况,秦璋的父亲,可以说是死不瞑目。 苏韵不会说那些场面话,她和秦璋的关系,也不需要说那种话,她沉默地抱着他,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至少,见到了最后一面,不是吗?” 秦璋的声音沉闷而又哽咽地在她耳边响起:“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苏韵的衣服,喉结剧烈滚动:“他最后要 说的话,没有人听见。” 苏韵道:“叔叔一定是想让你们不要难过,你和芩姐还有阿姨,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要——” 她话音未落,秦璋赫然打断了她。 “不是的,小韵。”他稍稍松开她:“他一定是想让我找到那群骗子,如果找不到那群害死他的人,他入土也不会安心的。” 苏韵一怔。 她抬眸,看向秦璋。 他依然憔悴而又消瘦,但那双眼睛里,却掺杂着,令苏韵陌生的情绪。 那是苏韵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的,戾气。 —— 苏韵和路姚远在秦璋家里住了几天,这些天里,秦璋一直守在灵棚旁边。 他的身体不能熬夜,所有人都怕他的心脏熬出个好歹,想劝他去休息,但他谁的话也不听,只有苏韵劝他,他会去短暂地休息一会儿,但即便是休息,他似乎也是在和警察联系。 他就这么不要命地一直撑着,固执得无药可救,直到下葬那天,送完父亲的最后一程。 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再也扛不住,在回程的路上,晕倒在了送葬队伍里,被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他最近心脏超负荷运转,加上他的心脏情况一直以来都算不得稳定,要是再这样下去,稍有不慎,心脏病可能会再次发作。 秦芩和秦母都被医生的话吓到,勒令他卧床静养。 但住院的第二天,秦璋就偷偷地离开医院,又去了警察局。 秦芩知道他偷跑后气得火冒三丈,和秦璋好好地谈了这件事:“那伙人已经出境了,想要追回来希望非常渺茫。而且这些年的诈骗事件那么多,哪怕你每天都朝警察局跑,警察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就盯着一个案子,再这么耗下去,你只会钻进死胡同里把自己耗干。” 秦芩说得不无道理,但秦璋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显得有些偏执:“所以呢?爸一辈子的心血就白费了,爸就白死了吗?” 秦芩没有和他死磕这个点,她只想让她的弟弟重新振作起来:“随你。你想继续这样查也可以,但你再这样下去,学也不上,身体也不管,以后小韵和你分手,你别要死要活地耽误人家就成。” 听她说到苏韵要和他分手,秦璋脸色一变,她又道:“反正小韵明天就要回江城了,你不打算和她一起走正好。你就可劲儿忽视她吧,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她和她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住在一块儿吗?等到时候——” “够了。” 秦璋面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秦芩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最终妥协,在秦芩的劝说下,选择了回归正常的生活和学习,降低和警察联系的频率。 第二天,他和苏韵一起回了江城的出租屋。 学校那边的假期已经无法再续,他最多在江城再待上三四天,就必须回学校。 等他离开之后,这个房子里,就只剩下小韵和孟清淮。 苏韵一进门就在寻找孟清淮,见家里没有人,她正掏出手机给孟清淮发消息,秦璋站在旁边,忽然,他冷不丁开口:“小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喜欢上别人吗?” 他口里的别人,除了孟清淮,没有别人。 放在过去,苏韵就该谴责他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但今天,她的心脏咯噔一跳,那个犹如附骨之疽的吻在一瞬间缠上了她,她有些磕巴道:“你,你又想什么呢?我不都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对小淮——” 她话音未落,他忽地撑住她身侧的墙,吻住了她。 这是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 苏韵被他咬得舌尖吃痛,轻哼了一声,秦璋却出乎意料地,在察觉到她的痛意后仍然没有松开她。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自己的身前带,以一种想要把她揉进身体的架势,严丝合缝地和她贴在一起,啃咬她柔嫩的唇瓣。 这个吻有些过分地绵长,秦璋很少这样蛮横地吻她,不留给她喘息的余地。 苏韵被他吮吸得双腿发软时,他终于松开她,却埋进了她的锁骨,吻着那片雪白漂亮的皮肤:“小韵……” 他抱着她,反复地喊她的名字,头发蹭得她脖颈发痒:“只能喜欢我,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和她调情,但身在其中,苏韵却知道,他并不是随口一说。 他很认真。 认真到,她有些恐慌地忍不住问他:“要是我喜欢上别人了……你要怎么样?” 他的身体不明显地僵了一僵,用开玩笑的口吻,和她道:“那我活不下去了。” 他往后退开一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苏韵,眉眼微微弯着:“小韵,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就去死。” 苏韵心脏陡然一坠,脸色微变,秦璋见把她吓到了,摸了摸她的头:“开玩笑的呢。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当然会成全你。” 开玩笑的……吗。 到底哪句话,是在开玩笑。 苏韵皱眉,推开他:“谁要和你开这种玩笑。都说了无数遍喜欢你了,你总觉得我会喜欢小淮,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啊?你非要在那里做一些莫须有的假设,真懒得理你。” 她重新去拿手机,准备给孟清淮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去哪儿了,秦璋却再度黏了上来,抽走她手里的手机:“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苏韵发愣,没明白他的意思,秦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看向门口。 门口,孟清淮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看见了他们接吻。 也听见了,她说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 第64章 不是不可以拉手吗?……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他知道。 他还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例如人死不能复生,例如他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例如,小韵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哪怕没有秦璋,她也会有另外的男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 可是哪怕知道这些,在听到她说出不喜欢时,整个胸腔还是闷胀的。比骨痛发作的时候都要疼,比拿到检查报告时还要难过,恨不得窒息过去,或者病情立马恶化,死过去,不要再疼。 可是不能死。 不仅不能死,还要治病,要继续活着,哪怕不被她喜欢,哪怕永远无法拥有她的爱,也要活着。 答应了她的事情,就要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 他状若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走进屋内,把手里提着的蔬菜和水果一大堆东西搁到柜子上,去客厅的角落里按开了中央空调。 空调滴地一声开始制冷,孟清淮若无其事地道:“小韵,你和秦璋先休息,我去做饭。” “不用,不饿,我们吃过了。”苏韵觉得孟清淮的脸色不太好看:“小淮,你过来一下。” 她朝他招了招手,孟清淮有些愣怔地看她,苏韵见他傻愣着不动,朝他走了过去。 他的面颊是苍白的,但颧骨处和眼下却红得很,苏韵怀疑他发烧了。 她近来已经习惯了和他保持距离,因此没有直接去碰他的脸,而是给他找了一支温度计,递给他:“坐那儿,测体温。” 孟清淮这些天里一直在发低烧,缠缠绵绵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之前还以为是换季感冒,但今天在医院,他已经找到了发烧的真正原因。 但他还是接过苏韵递给他的体温计,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 38.2,38.5,38.6. 苏韵连着让他测了三次,三次温度越测越高,她瞬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吗?还出去买什么菜。” 孟清淮只能顺着她的话摇头:“没有发现…” 孟清淮从小免疫力就低,经常发烧,发这种低烧的话他可能确实很难察觉,苏韵也没怎么说他,她熟门熟路地拆了一盒家里常备的试剂盒给他测。 本以为是呼吸道感染,但并没有测出来。苏韵问他:“嗓子疼不疼?” 孟清淮摇头:“不疼,没事的小韵。” 他以为说不疼,苏韵就不担心了,但苏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事个大头鬼,你嗓子不疼只能证明不是呼吸道感染,那不就是胃感染了吗?多半又发炎了,你啊,这几天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为什么 我一走你就生病啊小淮。” “有好好吃饭的,胃也不疼……没有发炎,不是胃。” 孟清淮只顾着否认,苏韵简直心累,她准备带他去楼下检查一下到底是怎么起的烧,秦璋忽然道:“小韵,我带他去吧,你去赶明天上课的汇报进度。” 苏韵和老师请了快一周的假,欠下的功课已经一大堆,明天的组会汇报内容都还没着落,她这会儿就开始紧赶慢赶的话,或许还能有点救。 “没事,大不了挨一顿撅。”她几乎没有犹豫,秦璋似乎还要说什么,但苏韵已经拽住了孟清淮的手腕,把他拉起身,带出了门。 门阖上的一瞬间,苏韵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扣着孟清淮的手,按照自己走路的速度拖着他走,两人离开小区,孟清淮始终落在她后面一步,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匀称漂亮的手指,冷不丁开口:“小韵,不是不可以拉手吗?” 苏韵一顿,察觉到他往回缩的力气:“这不一样,你生病了,我牵你去看病,这是没关系的。” 孟清淮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点头:“那好吧。” 虽然不明白,不过,是他占了便宜。 “但是小韵,可以走慢一点吗?” “还不够慢?” “嗯……跟不上。” “好吧。” 苏韵放慢了脚步,她带孟清淮去到小区楼下诊所,想带他进去时,孟清淮却忽地把她往回拽离:“不去这里,换…换一个地方。” 苏韵不解:“为什么不去这里?这家诊所是最近的,而且我听学校的同学说这个诊所的医生水平还可以——” 孟清淮也不说为什么,就一个劲扯她。 苏韵道:“你是怕医生给你打针是吧?没有烧得很厉害,我们不用打针的。” 孟清淮早就不怕打针了,但这个医生知道他不是简单的发烧,这个医生,知道他得了白血病。 他脸色发白地重复:“我不去这里——” “不行,你烧还没退,别闹。” 苏韵力气比他大,想把他拽回来,但用力过猛,没控制好距离,两人力道一牵扯,她和他撞在了一块儿。 她那硬邦邦的脑门,似乎撞在了孟清淮鼻梁上。 她只来得及听他闷哼一声,孟清淮捂着鼻子就朝地上蹲。 苏韵听他哼那一声就知道给他撞疼了,她顿时跟犯了错的熊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地跟着他蹲下去:“对不起啊小淮对不起,你把手拿开,我看看撞成啥样了?” 孟清淮应该是真的被她撞得狠了,眼睛都冒出了生理性泪水,苏韵拨开他有些发抖的手,看见了血。 她登时吓傻:“流血了你还捂什么捂?”她连忙要带他去诊所止血,孟清淮却还在和她拗:“不去……” 苏韵更不理解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是不愿意去?这诊所的医生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但她这会儿也只能依他,临时带他去找附近的药店。 一路上,孟清淮的鼻血怎么都止不住,用纸堵住也没用,纸很快就会被浸透。 苏韵甚至怀疑自己把他骨头给撞断了。 两人去到药店的时候,他已经唇色发白,还呛出来一口血丝,苏韵吓得整个人都快不好,恨不得把自己也一拳揍出血,把那些血都赔给他。 她紧张得要命地扶着他进去,药店店员给他们拿了膨胀海绵,还口服了止血的药,折腾一通,孟清淮的鼻血终于止住。 “没事了小韵。”孟清淮坐在药店的凳子上,苏韵站在他面前,指尖轻轻地摸他的鼻梁:“真的没歪吗?流那么多血,我差点都要打120了。” “已经好了,也不疼了。”孟清淮的鼻梁都还是红的,这话明显是在安慰苏韵。 苏韵并没有得到安慰,她比他聪明,在这种方面,也比他敏锐得多。 她有几分忧心地看着衣服上蹭到的血渍,忽而,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凝血功能有点问题啊。” 她转过头,想要去询问店员,孟清淮听到她的那句嘀咕,瞬间变了脸色,一口喊住了她:“小韵,……胃疼。” 苏韵被他一下岔开了思绪:“胃疼?” 孟清淮点头,像是疼得有些失神。 “你刚才不还和我说不疼?”她脸色一变,仿佛抓到他的破绽似的:“我就知道你又在骗人!发烧肯定就是因为胃发炎。” 苏韵刚才的那套逻辑一下就串起来了,对孟清淮恨铁不成钢道:“怪不得不去诊所,你下次胃疼再藏着掖着试试呢?” 她冲他扬拳头,孟清淮本来靠在墙上,忽地,他往前凑了凑,似乎是要用脸去接她的拳头。 苏韵被他吓一跳,差点真的又打到他,急急忙忙收回手:“你发神经啊。” 孟清淮忽然挨她挨得很近,眼神诚恳得不像话:“小韵,对不起。” 苏韵一愣,脸一红:“别……你突然这么认真道什么歉啊,我刚才还把你撞了呢。” “你也和我道歉了啊。”孟清淮道:“我必须要说对不起的。因为在很久之前我就答应过你,再也不要骗你,但是我还是在骗你,所以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忽然无比认真,苏韵有些怔忪,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但:“那种话……谁都知道是随口一说的吧。” 孟清淮没有接她的话。 药店内赫然安静了下来,苏韵准备起身去让店员给孟清淮开点胃炎药和物理退烧的冰贴,孟清淮却稍稍坐直了一点,身体往前倾,轻声问了她一个问题,打断了她:“小韵,葬礼,是什么样的呢?” 苏韵一怔,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清淮垂眸道:“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在孟清淮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他的爷爷,也是他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个祖辈,就去世了。他对此没有什么记忆。而后的那些年里,他身体一直不好,孟伯远和贺燕总说葬礼晦气,对他这种体弱的人不好,因此从不让他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这也导致孟清淮对死亡的认知是很模糊的。 可今天,他隐约意识到,不论这一次他的病能不能治好,他的身体情况注定了他是会比小韵先死的,早晚而已。 总有一天,小韵会参加他的葬礼。 他希望,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不要太难过。 苏韵道:“这有什么好奇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复杂。” 孟清淮又问她:“秦璋的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苏韵道:“脑出血走的。你也看出来了吧,秦璋最近状态不好,因为他父亲的事情。” “那秦璋要怎么样才能够恢复呢?” 苏韵托腮:“亲人去世这样的事情,想不想得开应该都是没用的,只能等吧。” “等?” “感情浅的等几个月,感情深的等几年,慢慢地就会释怀了吧,人总要朝前看的。” 第65章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苏韵总是在说这句话。 她坚定地朝前看,因为她永远相信,她的前途,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她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选择——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和谁谈恋爱,接近谁,离开谁,一切的一切都经过她的深思熟虑,她不会后悔。 她不需要回头,也不屑于回头。 给孟清淮开完药,苏韵和他一起回家,到家的时候,秦璋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收拾客厅,茶几上还放着酒精喷雾。 苏韵和孟清淮离开后,秦璋稍稍反省了一顿自己。 他确实有点幼稚了。 关于孟清淮,小韵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但他依旧一天天地疑神疑鬼,实在是显得有点没事找事。 苏韵不明白他在干嘛:“不是叫你休息吗?你这是在……” 他道:“消毒杀菌。” 他瞟一眼孟清淮,嘀咕了两个字。 孟清淮听清了他说的什么,但不明白什么意思,看向苏韵:“脆皮?” 苏韵给了秦璋一个白眼 ,秦璋耸肩,朝孟清淮身上喷了一圈酒精,道:“离远点,别传染给我。” 孟清淮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才反应过来什么,小声道:“不是传染病……” 苏韵忽地笑了出来。 很多时候,她真的希望秦璋可以真心接纳小淮,如果他可以和小淮成为朋友,那是再好不过。 —— 孟清淮发烧发得晕乎乎的,吃过晚饭后,他回房间睡觉,秦璋和苏韵各补各落下的功课。 房子里安静下来,一直持续到深夜。 所有人都入睡,只剩下苏韵还偷偷摸摸地在对着电脑拼命。 她小心翼翼地敲键盘,不去打扰已经被她赶去床上休息的秦璋,屏幕冷白的光照着她的脸,她看得眼睛都快刺痛,终于在十二点半完成一切,关闭电脑。 电脑屏幕刚一合上,手机屏幕忽地亮起,似乎是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苏韵拿起手机。 她的短信箱里,收到了一条彩信。 她还以为是什么骚扰短信,准备一键删除,但她点进去后,赫然怔住。 给她发这条讯息的号码,是陌生号码,苏韵并不认识对方是谁。 那条彩信里面什么备注和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模糊,但只一眼,苏韵便像是被噩梦攫取了心神,猛地扔开了手机。 手机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这动静惊醒了秦璋,他没顾得上被吵醒后心脏的不适,本能地过来搂住了她,把她护进了怀里,这才去看那被她摔开的手机,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把手机摔了?” 他弯腰准备去捡她的手机,苏韵动作飞快,自己把手机捡了起来,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但却故作镇定,笑得勉强:“没……没什么,就是在网上看到一张鬼图,吓到了。” 秦璋看她被吓得不轻,打开灯去给她接了杯水,等她喝完水,拉着她一起睡觉,轻轻拍她的背。 苏韵蜷缩在他怀里,在他的安抚下,冷汗却越冒越凶。 一个小时后,秦璋似乎再度入睡,她身体僵硬地再次按亮了手机屏幕。 被摔出几道裂纹的屏幕上,是她和孟清淮,在雨夜接吻的照片。 —— 翌日,孟清淮早早地起床,准备去医院。 他昨晚睡得不好,不过也正常,应该没有人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后还能睡得好。他推开卧室门,打算给小韵和秦璋做一顿早餐再走,但秦璋竟然比他起得还要早,已经把所有人的早饭都做好了。 孟清淮看着餐桌上的早餐,有几分局促。 苏韵还没起床,秦璋正坐在餐桌旁边看手机,见孟清淮走进餐厅,他瞅了孟清淮一眼:“愣着干什么,吃饭。” 孟清淮挪到他对面坐下,注意到自己的早餐和他们俩的早餐,是不一样的。 他的早餐一点油也没有,蛋也不是煎蛋,是水煮荷包蛋,而且蛋黄被剔出去了,碗里面只有两个蛋白。 他用筷子戳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问秦璋:“这是你吃剩的吗?” 秦璋一噎。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当真是对这个傻子无语。 他一下把手机声音调大,科普视频里的人声响起:【胃炎患者早餐注意事项,一,少吃蛋黄,因为蛋黄难以吸收……】 “对不起。”孟清淮默默埋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餐厅安安静静,只有餐具敲击的声音,吃过饭后,孟清淮和秦璋说要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买日用品,确保秦璋听见后,他偷偷去了医院。 医生见他今天还是一个人来的,没再和他提家属的事情,只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住院?” 孟清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道:“可以……不住院吗?” 他没办法住院,因为住院的话,小韵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医生似乎也挺见多识广的,对于他提出的荒唐要求,并没有立刻否定他,只是和他分析弊端:“不强制住院。但化疗期间身体免疫力低下,不住院治疗的话会增加感染的风险,而且化疗之后还会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你到时候真的有精力来回跑吗?” 医生和他说一大堆,说到底还是想劝他在医院住下来,免了那一大堆的麻烦事和风险,但孟清淮是啥也没听见,只听见最后一句话,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点头:“可以的。” 对牛弹琴。 医生无奈:“……行吧,那先去做肝功能检查和心电图,评估一下身体情况,等会给你做置管。” “置管?” 许多人都不明白置管是什么,医生也并没有从孟清淮的这些疑问里看出他是个智力不健全的人,他和他解释:“置管就是从你的手臂静脉穿一条管子进去,到达心脏附近的血管,这条管子穿进去后,化疗期间就不会取出来了,后面每天的化疗药物就通过这条导管输入,不用再频繁穿刺。” 听起来很疼,但医生说什么孟清淮就做什么,是一个非常服从安排的病人。 他去了置管室,医生给他做好picc静脉置管后,提醒他24小时内不要大幅度活动左手,孟清淮白着脸点头。 身体里被置入异物的感受令他有些害怕,但他也知道,害怕是没用的。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因为没有家属,所以在医院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项目他都只能自己去找人问,有些时候反复地询问同一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会不耐烦,他就这样在医院里东奔西走,终于,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领到了化疗前的准备药物。 护士给他的输液架上挂了一长串的瓶子,那些透明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滑进血管,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冷,冷得他直打寒颤,牵动着输液管都在发抖。 他用右手按住左手,想要把这阵颤抖按下去,但身体的疼痛在此刻又开始叫嚣,胸骨,腰椎,骨盆,膝盖,所有的地方都在剧烈疼痛,他开始坐不住,想要找一个支点,却只能挪到墙角,侧身靠上冰冷的墙面,蜷缩着痉挛。 意识昏沉间,他的手机振动响铃,把他拽得清醒了些。 抖着手摸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看见妈妈两个字,孟清淮的眼睛忽然不受控制地发红,他单手去按接通,但手指无力,手机摔到了地上,他又弯腰去捡,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耳边。 “小淮,二十万我很快给你打过来。你爸今天去看你和小韵,他应该快到了。” 听到贺燕的声音,他的眼泪几乎是一刹那就涌了出来,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去擦眼泪,于是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压着哭腔和妈妈说话:“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腿上,用右手去调输液瓶的速度,想要早早地输完液回家去,贺燕却顿了顿:“没,你爸一个人去的。” “妈妈呢?为什么不来看我。”身体越疼,他越想她,想让她用她温热的双臂抱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留下来陪小溪,他今天突然有点感冒。”贺燕岔开话:“你爸好像已经到你们小区了,你们俩好好聊啊,我先挂了。” 贺燕有些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她听出来了,小淮好像在哭。 是委屈了吗?想她了吗? 心脏忽而揪紧,她看着躺在怀里睡得正沉的孟溪林,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涩。 再过 几天吧。 等小溪身体好了,她就去看小淮。 —— 孟伯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动,是秦璋来开的门。 很多年前,孟伯远和秦璋在别墅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但孟伯远早已忘记,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退开步子要去看门牌号,不过秦璋把他认了出来。 他认出来这人是孟清淮的父亲,想起他为了撮合苏韵和孟清淮做过的那些缺德事情,脸色登时不太友善:“找孟清淮?” 孟伯远一顿:“你是………” 秦璋没给他好脸色,反手就去关门:“我是苏韵男朋友。孟清淮不在家,小韵也上学去了,你找谁就给谁打电话。” 他没和孟伯远客气,说关门就关门,孟伯远被拒之门外,皱紧了眉。 苏韵的,男朋友……??? 孟伯远本以为苏韵把孟清淮带走,是已经决定好要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但他没有想过,她居然还没有分手。 第66章 我才不会死 孟伯远觉得这真是乱了套了,他重新下楼,准备给孟清淮打电话,但还没走出单元楼,就在入口处和孟清淮撞见。 对于孟清淮来说,他其实更想念贺燕。 倒也不是说不想孟伯远,只是这些年里,被孟伯远无视了太多次。 孟溪林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无论他和孟伯远说什么话,说到一半,孟伯远就会因为各种理由走开,哪怕那个空间里只有孟清淮和他两个人,哪怕他知道孟清淮就是在和他说话,可是他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见。 甚至,如果孟清淮追着他一定要和他聊天,他就会开始嫌他啰嗦和麻烦。 久而久之,孟清淮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和孟伯远无话不谈。 父子俩在楼道口面面相觑,孟清淮不开口同孟伯远说话,后者倒是有些不习惯,开始主动起话头:“你妈妈今天有点事没过来,我来看看你。” 孟清淮点头:“妈妈和我说了。” 孟伯远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没话找话道:“在小韵这里住得不开心吗?怎么好像瘦了。” 孟清淮摇头:“胖了,之前更瘦。” “有吗?”孟伯远上一次认真打量孟清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很快掠过这个话题,脸上露出一个不称职父亲特有的尴尬,走过去:“爸爸今天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孟清淮道:“不去,我要回去给小韵做饭。” 孟伯远道:“小韵不是去学校了吗?” 孟清淮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但转而又道:“那我就给秦璋做饭。” 孟伯远一听这话,脸色不太好:“秦璋?小韵的男朋友对吧,你平时还给他做饭?你住在这里给他俩当佣人呢?” 几乎已经习惯了孟伯远说这种难听的话,孟清淮蹙眉:“秦璋也会给我做饭,不是佣人,我们现在是朋友。” 孟伯远一时哑然。 “太天真了小淮。”孟伯远叹气,道:“他是小韵的男朋友,他一天不和小韵分手,你一天就是外人。” 又来了。 孟清淮胸腔里有些闷窒:“爸爸,我要和你说多少遍,小韵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秦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本来就是外人。” 可对于孟清淮的这些话,孟伯远并不往耳朵里进,他有他自己的人生经验。 他只知道,想要的人生,都是争出来的,要是他年轻的时候像小淮这样不争不抢,他不可能有今天。 他道:“你不用管小韵喜欢谁。她既然放不下你,那你就是有机会的,机会都在你面前了,你就应该想办法留住她。” 孟清淮没理他,孟伯远也察觉到他不太高兴了,想到自己这次来这儿是求和,于是不再和他聊这个事情,转而问他:“你找你妈要二十万,拿去买什么药?” 一提这件事,孟清淮脸色微变。 他心虚地撇开视线,孟伯远道:“我昨天晚上找人查了你那张银行卡的流水,你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在往小韵那个舅舅的卡里面转账?” 孟清淮一怔。 他没想到,孟伯远居然能够把这件事情查出来。 但孟伯远似乎以为,他要这二十万,是拿去给洛文彬的。 他有些心虚地顺着孟伯远的话点头,见没有办法再瞒着洛文彬的事情,于是索性把这二十万,也一股脑地赖到了洛文彬的身上。 “我上次……上次碰到了他,他和我说,小韵的妈妈生病了,要花钱治病。” 孟清淮难得聪明一次,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孟伯远没有怀疑他,顺着他的谎话问他:“小韵的妈妈?他和小韵的妈妈还有联系?” 孟清淮点头。 孟伯远道:“你没想过他可能是骗你的吗?” 孟清淮道:“我看了检查报告,没有骗我,报告上面的名字……就是小韵的妈妈。” 孟伯远知道洛文彬是什么德行,也知道孟清淮很容易被糊弄,但他没直说孟清淮大概率是被骗了,而是道:“那几万块就算了,但这二十万你留着,别给他了。这件事情我去查一下,要是小韵她妈妈真的生病了,我会给她找医生治病。” 孟清淮一听,看向孟伯远,眸子微亮:“真的吗?” “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孟伯远看着他的表情,心底有些触动。 他的妻子说得没错,小淮这个孩子,确实不记仇,很轻易地就会原谅他这个父亲。 —— 孟清淮同意了和孟伯远一起吃饭,吃过饭,孟伯远又去取了一万块的现金给他,临走之前,还和他说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孟清淮的头本来就疼,被他说得更疼,对于孟伯远的那些言论,他十分反感:“小韵和秦璋感情很好,我为什么要拆散他们,爸爸……你为什么,总是不尊重小韵。” 孟伯远不打算和他争执这个问题,摸了摸他的头:“行了,不拆就不拆,不过那个洛文彬要是再来找你,你不用理他,找我,听到没?” 孟清淮闷闷地嗯了声,和孟伯远在小区外分开。 回小区的路上,一辆汽车迎面朝他开过来,冲他鸣了一声很响的喇叭。 孟清淮被吓了一跳,朝路边走开,那辆车却停到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秦璋坐在驾驶座,朝他抬了抬手:“上来。” 孟清淮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小韵给我发消息,叫我带你去医院复查。” 孟清淮上午才从医院出来,想到医院就犯恶心,但胃病的复查是每个月都要做的,不做的话苏韵不会安心,因此,他只能坐上秦璋的车,跟着秦璋去医院。 在车上,孟清淮看见了车里摆放着的一张照片。 他盯着照片里的一家四口看了好几眼,秦璋余光瞥到他,伸手把那张照片按倒,不让他看。 但孟清淮天生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这辆车……是你爸爸的车吗?” 秦璋没理他,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你在外面吃没吃午饭?” “嗯。” “嗯就完了?你没发现你忘了什么吗?” 孟清淮有些懵地看着他,秦璋探手,从车门的储物缝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丢给孟清淮:“能不能长点脑子,药都不吃,你那一身毛病能好吗。” 孟清淮抓起秦璋丢给他的那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他昨天和小韵去药店开的药,还顺带有一瓶矿泉水。 他看秦璋一眼,似乎是想说谢谢,秦璋打断了他:“你不用和我说谢谢,我只是希望你早点痊愈早点离小韵远点。” 孟清淮被他打断,于是没和他说谢,但也没闭嘴,而是化感谢为夸奖,没头没脑地夸了他一句:“秦璋,你很厉害。” 秦璋被他夸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夸什么,孟清淮伸手指了指方向盘:“会开车,很厉害。” “……别没话找话。” 孟清淮哦了一声,又道:“能考上江大也很厉害。” 秦璋瞥他一眼,想到什么,问孟清淮:“你……羡慕可以读江大的人吗?” 孟清淮毫无保留地点头,也不吝啬夸奖:“江大是很棒的大学。” 他想起高中的时候,对秦璋说:“我其实也想上大学的,……不 是江大,江大我考不上的,我本来是想要考江城另外的大学,但还是没有考上,分数太低了。” 秦璋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很明显的遗憾,他问孟清淮:“那么想上大学的话,那会儿没想过复读?” “想过,可是……”孟清淮真切地问他:“复读有用吗?” 秦璋中肯道:“你高中的时候学习努力吗?如果你本来就已经够努力了,那可能没什么用。” 孟清淮道:“我很努力了。高三的时候,小韵凌晨一点睡觉的话,我就两点睡觉,可是你知道吗?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今天背到脑子里面,等不到明天,就会全部忘掉。小韵经常会教我,她总是和我说,让我理解了再去背,不要浪费时间,但是她不知道,我其实没办法理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浪费时间。” 上学的时候,他的笔记总是做得很好看,但那全是因为老师上课讲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当下就全部明白,上课的时候他常常会卡在课程刚开始的某一个点上,等把那个十分基础的点捋通顺时,已经把整堂课都错过了。 说到底,还是太笨了。 秦璋察觉到了他的低落,但孟清淮说这些,并不是希望秦璋可以安慰他,他忽然对秦璋道:“秦璋,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太多笨成我这样的人,但是也没有多少像你和小韵这么聪明的人,你会开车,你可以考上江大,还能够读研,你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想到这个家里面还有你,一定非常安心。” 秦璋微微一怔。 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孟清淮又道:“小韵能够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我也很安心。” 秦璋听了他这话,有些好笑:“你安什么心,说得好像你要死了一样。” 孟清淮垂眸,抓紧了衣袖。 “我才不会死。” 第67章 第一次化疗 在江城光鲜亮丽的主城区周围,依旧错落盘踞着不少破败不堪的棚户区。 收到照片短信的第三天,苏韵收到了另一条短信,她循着短信地址,找来了这里——一幢租金低廉的旧厂区宿舍楼。 楼下茶馆外,正在铺装自来水管的工人靠在树下抽烟乘凉,苏韵屏息从一群中年男人中穿过,找到短信里提到的单元楼,上楼。 五楼的门没有关,门敞开有缝隙,她伸手拉开那扇门,窄小昏暗的一居室内,除了满地的垃圾和塑料瓶外,几乎不剩别的。 恶臭味扑面而来,紧随而来的,是从角落那张泛黄的床铺上扑腾起来的人。 “怎么是你???” 苏韵眉心一拧,洛文彬光脚挪到了她面前,手里还拎着已经干涸的酒瓶子:“什么你啊我的,见到舅舅怎么不叫人?” 苏韵嫌恶地往后退开:“照片……删了。” 洛文彬察觉到她的嫌弃,哼了一声,靠上墙面,朝她摊开那布满泥垢的手,一副强行要饭的姿态:“你给钱啊,给钱我就删。” 从收到照片起,苏韵就已经做好了对方会讹钱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洛文彬,她知道和这个无赖拐弯抹角是没意义的,直接问他:“你要多少钱?” 洛文彬最近已经把孟清淮发给他的钱霍霍得差不多了,但就在昨天,他忽然接到医生的电话,和他说,他的病可能还有救。 这一通电话,瞬间点燃了他那颗本来已经打算等死的心。 “十万。” 苏韵脸色一变。 “你信不信我告你敲诈勒索?你还想再滚进去蹲几年?” 她目光在这间肮脏破败的屋子里一扫,一眼瞟见了搁在床头的手机,洛文彬注意到她的眼神,反手把手机捞进掌心,状似无所谓道:“那你去告我呗。” 他吊儿郎当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鼻腔里冒出酒气和尼古丁的气味,点开手机,冲着苏韵晃了晃手机里那张照片:“你告我之前,我总是要先把这照片发给你男朋友看看的,哎哟,你男朋友晓不晓得你还有个傻子出轨对象啊?看不出来啊小韵,你还玩脚踏两条船,玩得这么花,舅舅我都自愧不如——” “谁和你说的我有男朋友?”苏韵眸光一凝,眼神骤然变得危险,洛文彬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小丫头片子凶起来比当年更凶,他在气势上被哽了一哽,但把柄在他手里,他硬气得很:“你管谁和我说的?反正我已经打听清楚你男朋友的事情了,高富帅,甩那个傻子几条街哦,你要是不想跟人家谈,想要和傻子在一起,我也可以成全你,我把照片给你男朋友一发,你直接吹了好了,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洛文彬其实根本不知道和秦璋有关的任何信息。 但苏韵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洛文彬猜都能猜到,她谈恋爱,只会找高富帅谈,别的要能入了她的眼才是有鬼。 可他忽而又转念一想,她这种吃不得亏的人,要是真的宁愿和男朋友分手也不给他钱怎么办? 孟清淮那边的钱已经榨干了,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到钱的办法,就是苏韵…… 洛文彬心里惴惴不安,抿了抿干巴的唇,瞅着苏韵,等着她的反应。 但万幸的是,这丫头……似乎还真舍不得她那个男朋友。 她咬了咬牙,把满脸的不耐按回去,状若妥协:“十万拿不出来,最多先给你一万。剩下的……我分期发给你。” 洛文彬一听,喜上眉梢:“行啊,那你现在就打钱。” 一万就一万,一万也够解他住院治疗的燃眉之急了。 苏韵掏出手机,给他把钱转过去,洛文彬一收到款,连忙去拉房间里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扒拉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里面找出他之前做检查的那些报告和片子,准备拾掇拾掇去医院。 苏韵垂眸看着他那一大堆叮呤咣啷的东西,大概看出来什么,启唇道:“报应。” 话音落地,她目光一窒,在他的那一堆杂物里,看见了一个眼熟的物件儿。 她急速蹲下身,拨开一个塑料瓶,把那个有些蒙尘的奖牌拿了出来。 洛文彬见状一滞,想要伸手去抢时已经来不及,苏韵捏着那块奖牌反复看了几遍:“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这是她的东西。 大一那年从出租屋搬家回宿舍之后,她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翻到这块奖牌,她还以为是自己在搬家的过程中弄丢了,懊恼了好一顿。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东西居然会出现在洛文彬这里,扬声质问他:“你哪儿来的?” 洛文彬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支支吾吾,摆摆手,作势把那奖牌推还给她:“你要拿回去你就拿回去,还以为是纯金的呢,结果是个合金的,毛钱都不值,还害老子被那狗眼看人低的金店店员撅了一顿。” 他心虚地把自己的检查单往口袋里塞,就要出门去,苏韵一把拽住他:“我再问你一遍,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明明是曾经好好地放在她的床头柜里的东西,为什么会跑到洛文彬这儿来。 苏韵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堵着洛文彬的路,洛文彬急着去医院,烦躁道:“还能哪儿来的?除了孟清淮给我的,还能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我偷的?!” 苏韵猛地怔住。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四年前洛文彬能和小淮扯上什么关系:“小淮?小淮为什么会把我的东西给你……” 洛文彬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他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一回事,要是苏韵去找孟清淮对账,知道了他差点把孟清淮搞死,按照她那种性子,自己可能真的得吃不了兜着走。 洛文彬顿了一顿,直接开始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是谁告诉我你有男朋友的吗?” “舅舅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孟清淮。” “你放屁。” 洛文彬道:“我骗你 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事实就是——照片是我偶然拍到的,我当时单纯好奇你和孟清淮这傻子怎么能谈上,就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去找了孟清淮那小子,结果他看了照片,说给我二十万,让我把那照片发你男朋友,我一听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想拆散你和你对象,我心想那怎么成?你好歹是我外甥女儿啊,我总不能毁了你后半辈子幸福吧,这照片我肯定是不能发,还得找你商量啊,这才来找你了。你看舅舅都为了你放弃了那么大一笔救命钱了,你给个十万块,不算多吧?” 苏韵听得可笑至极:“你是说,孟清淮,和你做交易,对吧?” 洛文彬点头。 头还没点完呢,苏韵忽地抬腿,冲着他来了一脚,直接把洛文彬踹开了好几级台阶:“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呢???” 洛文彬哎哟叫唤了两声,抓紧楼梯扶手,抬头看苏韵:“你不信是吧?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孟清淮那傻子那么喜欢你,他巴不得你们俩分手呢,你个蠢丫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啊?越蠢的人越坏,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人心隔肚皮!”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 洛文彬见她不信,胜负欲忽地上来了,他想要打开他的手机给苏韵看孟清淮这几天给他的转账记录,把这盆浑水再搅浑一点,但他又怕她把手机抢了,照片一没,他啥也捞不着,恐怕还得被她送去蹲局子。 因此,洛文彬没有冲动,转身就朝楼下走,丢下一句话:“你爱信不信,小心阴沟里翻船。” —— 今天是化疗的第一天。 在开始化疗之前,医生照旧询问孟清淮有没有家属陪同,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化疗过程中可能会有比较严重的不良反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 孟清淮应得爽快,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个乐观以及配合治疗的态度,令医生也不免觉得,这个病人,似乎有着和身体情况完全不符的顽强生命力。 孟清淮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今天需要输的液体一共四袋,和昨天不一样,今天的液体有红有白,进入身体时比昨天疼上不少,但医生口中所说的严重不良反应,孟清淮还并没有体验到。 直到化疗结束,他离开医院,打车回家。 一进入车里,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嗅觉似乎变得格外敏感,汽车内空气清新剂和皮革的气味浓重,他每吸入一口空气,都感到一股无名的恶心,呕吐感剧烈上涌,口腔里开始分泌酸涩的液体,他不停地吞咽强忍,回到家,他再也支撑不住,跑进了卫生间。 肚子里的东西似乎已经顶到嗓子眼,把眼泪都顶了出来,但因为开始化疗前吃了止吐药,他跪在马桶面前,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种要吐但不能吐的感受令人抓狂,他把手指探进口腔,尝试去抠嗓子眼,剧烈的干呕和药物刺激令胃部翻涌起不适,他蹲在地上,用大腿去压制腹部的反应,胸腔不停地起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喉咙里依然一点东西都没有涌出来,他在马桶旁边蹲了许久,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只能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回卧室。 他想着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想吐了,但被褥的气味也激得他一阵干呕。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令他难受,浑身的气血像是被药水全部分解掉,连被褥压在身上,都压得胸腔生疼。 又疼,又重,又涩。 眼泪无知无觉地大颗大颗往外冒,他埋在被褥里,仿若再也坚持不住,哭腔里夹杂着痛苦和委屈,开始细细密密地喊苏韵的名字。 第68章 该哭的,难道不是她吗?…… 苏韵了解洛文彬是个如何恶心的人。 他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信。 离开棚户区后,她把刚才的录音在手机上备份。 给他发一万块只是缓兵之计,在江城这边,要五万以上的敲诈勒索金额才属于数额巨大,判刑标准才能达到3-10年。 既然要送他进去,那当然就要送他进去待久一点。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必须搞清楚,那块出现在洛文彬家里的奖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在心里留下这么一道刺,影响她和孟清淮的信任。 正好,今天秦璋开车去给他父亲的那辆车做修复去了,苏韵于是给孟清淮发了一条消息,让他打车来这周边吃饭。 他似乎没有第一时刻看见她的消息,苏韵于是连环轰炸他,又是给他发消息又是给他打电话,总算是接通。 手机里,他的声音似乎透着困倦,苏韵一看时间:“六点了,你还在睡觉?” 孟清淮抱着手机,视线好不容易清明,他压住喉咙里的咳嗽,手指酸软地握紧手机:“没有……,小韵,没有睡觉。” 他脸色蜡白地点开她的聊天框,看完了她发来的消息,一边在电话里应她,一边拖着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身体去换衣服,攥着手机下楼打车。 他赶到餐馆时,苏韵正好把菜都点好,她搅了搅给他点的粥,把滚烫的热气搅散,推到他面前:“快吃快吃,再不吃过饭点了。” 餐馆里的灯光暖黄,照在孟清淮的脸上,竟也不显得他脸色苍白。 从餐馆门口走到这里,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桌沿坐下,接过苏韵递来的粥,强忍着如影随形的呕吐感咽了一口,搁下勺子问苏韵:“小韵……今天为什么,在外面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人吗?秦璋呢?” 他环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秦璋。 苏韵戳了一筷子的山药放他碗里:“秦璋修车去了,等会过来,我们俩先吃。” 孟清淮没再说什么,碗里那块山药散发着甜丝丝的清香,难得令他不那么想吐,他用勺子去挖,挖下来一点塞进嘴里,苏韵开口:“小淮,你还记得洛文彬吗?” 苍白的指尖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帘看向苏韵,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和她撒谎:“记得。” 苏韵道:“我今天和他见面了。” 孟清淮一愣。 昨天晚上爸爸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他已经知道,和小韵的母亲生病相关的事情,是假的。 他是被骗了。 此刻,他误以为苏韵也上了洛文彬的当,连忙想让苏韵别信洛文彬的话,但苏韵却道:“我在他那里看见了一个东西,他说是你给他的。” 苏韵从包里摸出那块奖牌,放到了桌上:“是你给他的吗?” 孟清淮看着那块熟悉的奖牌。 眼神微微凝滞。 他下意识否认:“不是……不是我给他的。” 但是,是因为他没有守住家里的钥匙,才让洛文彬进到家里,拿走了小韵的东西。 他脸色发白地看着苏韵,想起这块奖牌和秦璋有关。 和秦璋有关的东西,对于小韵来说,都十分重要。 孟清淮不敢承认。 他忽而特别害怕苏韵因为这件事情而愈发厌弃他,于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见过他。” 他把那块奖牌推回苏韵的面前,埋头继续吃饭,苏韵看着他的反应,心头微沉。 毫无疑问,他在撒谎。 这块奖牌,可能真的是他拿给洛文彬的。 但这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她告诉过他很多遍,洛文彬不是好人,但他为什么会给洛文彬东西??? 她忽而去拉他的手:“小淮,他是不是威胁过你?” 苏韵给孟清淮寻找着理由,孟清淮却一口咬死:“我没有见过他,以前没有见过,最近也没有见过,小韵……我有在听你的话的,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做的。” 化疗之后的身体和精神都变得异常脆弱,他看着她,眼里几乎就要渗出泪来。 可他越是这样,苏韵心里越是发凉。 他撒谎的样子太过拙劣,她轻而易举就能看穿:“真的……没见过吗?” 孟清淮无法察觉她眼中那黯淡下去的神采,还在撒谎:“没见过,没有见过……你不让我见,我不会见的。” 他反复地向她表达他的乖巧和听话,轻轻地拢着她的手,放到了鼻尖。 他忽而很想问她,明天……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医院。 他好像还是不够独立,他扛不下去。 他害怕那个叫做化疗的东西。 他突然想要自私一点,想要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生病了,无论能不能治好,都要她陪。 要她的关心和照顾。 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委屈得就要哽咽,苏韵却忽而打断了他:“为什么要撒谎。” 她没有抽回她的手,还在给他机会,孟清淮却并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眼泪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滚:“小韵……我生病了。” 他这实在是太像转移话题。 他最近吃的所有东西,她都有过问。 而且昨天秦璋才带他去做了复查,胃部的检查结果还算良好,他能生什么病? 苏韵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没用什么力就把手抽了回去:“我现在不关心你生没生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见没见过洛文彬?” 她只是抽回手,他却忽而像是无法维持平衡,骨节突出的手扣紧桌沿,俯身冲着垃圾桶开始呕吐。 苏韵一怔,但起身去看他时,他却只是在干呕。 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吐出来。 苏韵蹙眉。 她看着他捂紧胸口的手,又看向他发抖的肩膀,忽而伸手,拿起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苏韵解锁,点开了他仅有的几个软件。 在短信界面,她发现了端倪。她顺手往下一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银行卡转账的消息。 苏韵滑到底,重新慢慢地往上划拉,数着他给洛文彬汇了多少次款,数到最后,她看见最顶上的消息。 二十万,贺燕,转账给孟清淮。 她脸色忽而刷白。 孟清淮,不仅背着她,在和洛文彬联系,而且,还在偷偷和贺燕联系。 他和他口中所说的,也和她心中所想的,似乎是两个样子。他根本,一点也不乖,一点不听她的话。 她忽而脱手,把手机放回桌面,神情有些空白。 孟清淮这个人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一点点地崩塌,她看着他伸手来拽她的衣角,忽而一把扯开了他。 他没道理今天进餐馆的时候还好好的,喝了一口粥就吐成这样。 而且……明明什么都没吐出来。 “别装了。” 他已经吐得眼花耳鸣,对周遭的感知都在下降,可苏韵的声音,他却还是可以听得真切。 她说,她不关心他有没有生病。 她还说,他是在装。 他冷汗涔涔地抬起头,嘴唇和眼尾都因为呕吐而殷红一片,他摇头否认,苏韵的表情却异常冷漠,忽然问他:“秦璋和我说,昨天你爸来家里找你了,对吗?” 孟清淮眼帘一颤。 他知道她还在生爸爸妈妈的气,于是又想否认,但还没开口,苏韵却忽而一下子坐回了位置上。 她紧紧地看着他,脸色难看至极。 从她的嘴里,开始冒出一些布满尖刺,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把他彻底扎穿的话:“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和你爸妈闹矛盾,也没被你爸妈赶出来吧。” “我就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在我回宁县的时候出现在公交站,还正好就在那里和我遇见,你是故意去那里等我的吧?白头发是染的?吐血是装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你爸妈一起演戏了。抢救不会也是假的吧?毕竟……那个医生都说你救不活了,结果那么轻松就救回来了,还不用全麻做手术?现在想一想好像不合理的地方真的挺多的,你其实就是想跟着我来江城,然后拆散我和秦璋是吧?你们一家子还没有死心对吗?这二十万,你是还没来得及发给洛文彬吗???” 她越说越多,神情麻木,近乎自言自语。 但逻辑却越发地通顺。 似乎,只要把孟清淮往恶了去想,一切矛盾点都迎刃而解。 孟清淮面色白得惊人,嘴唇颤抖地看着她,看着她说一些奇怪的话。 他想要反驳,可需要反驳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他那残缺的大脑甚至没有办法去逐个回答她的问题,喉咙涌上腥气,他只能拼命地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苏韵站起身,身体有些踉跄,眼睛比孟清淮还要红得吓人:“我说得不对对不对,你有苦衷对不——” 她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响铃,她此刻却不想去看,她去拉孟清淮的手:“你和我说清楚,你想说什么你就和我说啊,小淮,我求你……你和我解释,我求你……” “小韵。” 苏韵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她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秦璋……?” 秦璋的脸色不知为何铁青得有些难看,他拉开苏韵,然后一把将孟清淮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砰”地一声,孟清淮被他揍了一拳。 那单薄的身躯不设防地摔到了地上,苏韵被吓了一跳,她匆忙冲过去护住了孟清淮,质问秦璋:“你干什么!” 孟清淮被秦璋这一拳揍得眼花缭乱,唇角有些溢血。 秦璋眉宇紧拧,看向死死护着孟清淮的苏韵,他和她对峙,面有痛色,忽地,他把手机扔到了苏韵的面前。 苏韵垂眸,看清了一张照片,身体赫然僵直。 她看向秦璋发白的脸:“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的话没说完,秦璋忽地打断了她:“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怎么想。” 苏韵一怔,茫然地看着他,秦璋垂眸,看一眼孟清淮,问苏韵:“你知道这照片是谁发的吗?” 他指向外面:“孟清淮他爸,找人把这些照片发给了全校,现在所有人都看见这张照片了,所有人……都觉得,你出轨了。小韵,你这辈子,都要被这个傻子毁了!” 苏韵的五官在刹那间褪色。 她有些困惑地看向孟清淮,后者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小韵……我不知道……” 他好像又快要哭出来了。 他要来拉她的手,苏韵哆嗦着挪开,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孟清淮……为什么哭? 该哭的,难道不是她吗? 第69章 hopelesslo…… 秦璋强行要开车带孟清淮去找孟伯远,他说,只有这样才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苏韵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 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脑海里,不适时宜地翻涌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久远记忆。 “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啊?和傻子在一起恶心死了吧,跟恋童癖一样。” “和傻子在一起,傻子的钱都是你的钱,这还挺可以啦。就是要为了钱和傻子亲嘴……想想就……呃,和傻子交换口水的话,智力会不会变低。” “这你得问苏韵了哈哈哈哈,不过孟清淮应该管得住口水吧。” “……好恶心,还是别这么细节了。” “但是生的孩子智力降低倒是有可能的哦。” “话说他们真的亲过吗?” “亲过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天天搂搂抱抱,又不是亲兄妹。” 此时此刻,苏韵也和那时一样,皮肤滚烫。 四年都过去了,她却好像还是停留在毕业那一年,并没有丝毫长进。 手机从方才起,就不停地在震动,她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是老师打来的电话。 苏韵回到学校的时候,那一张照片的故事已经被创造出了无数个版本。 她做过的,没做过的事情,都在网络上流传,其中不乏她曾经的追求者在对她口诛笔伐,她和老师说可以解释,但老师问她,找谁解释。 “对学校造成的不良影响是客观的……” 在之后,老师再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完,因为不想听,觉得烦躁,她直接把老师的话当成白噪音,转身离开那间暗沉沉的办公室。 秦璋还是带孟清淮去找孟伯远了,苏韵走到走廊上,靠墙呼出一口浊气,拿出手机想要和秦璋打一通电话,却 先一步,接到了贺燕的来电。 当贺燕那熟悉的嗓音在听筒里响起时,苏韵尚未知晓,她永远,不会再忘记贺燕的声音了。 —— 苏韵赶往医院,路过车祸现场时,看见了现场的那辆黑色汽车。 汽车左前方的车玻璃四分五裂,驾驶座的座椅上,全是血迹。 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水,正顺着座椅,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悬流。 地面已经汇集了一大滩的血。 那张破碎的全家福摔在血里,秦璋的脸被血彻底模糊不清。 苏韵踉跄地奔了过去,路边,有人在议论:“听说是开车的心脏病发作,没来得及刹车,撞上前面拉货的车了。” “心脏病发作???那不死定了。” “没发作应该也不行了,我看见从驾驶座抬出来的那个男的胸口都被钢筋穿透了,能活才是祖坟冒青烟了,那血都止不住的。” “车上还有其他人不?” “好像还有一个,也是个男娃,说是轻伤吧,反正送两辆救护车上去了。” 苏韵眼前的世界,几乎是黑白一片。 她双腿像是被人砍断,丧失了所有力气,跪到了地上,双手抖如筛糠地去摸兜里的手机,找到秦璋的电话,给他拨号。 无人接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她耳畔响起,她满身都在出汗,喉咙翻滚,几欲作呕。 秦璋没有接通,但屏幕上,赫然弹进来了另外一通电话。 【小淮来电】 她没有接,电话那头的人仿佛不死心,接二连三地连续敲打她的神经,她吐得撕心裂肺,抖着手,按下接通。 孟清淮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很远,飘进她耳朵里。 “小韵……秦璋……还好吗?” 警车的鸣笛和路人的嘈杂声里,世界如同幻灯片闪烁,苏韵通红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孟清淮的呼吸急促,他似乎发出了一个声调,想要说出什么,可她濒临绝望的控诉斩断了一切:“小淮,我到底为什么会认识你啊?” 手机两端,忽而陷入沉寂。 和孟清淮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已经无法完全记起,但在此刻,她终于发现,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这是她这一生第二后悔的事情。 第一后悔的事,是说出这句话。 —— 青年口中,溢出一股掺杂着脏器碎片的血水。 眼神顷刻间灰败。 救护车内,能够输入他身体的血袋已经全部用光,而他的血,还没有止住。 有护士掀开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血瘀,所有的医护人员几乎瞬间明白了这个病人是什么状况。 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他胸口的贯穿伤,依然在不断地出血。 “止不住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车厢内变得寂静。 而那个从上车起就一直在低声求救的人,似乎从电话挂断后,也已不再说话。 —— 苏韵去到医院,在急诊部,看见了很多认识的人。 林夕,路姚远,何豆豆……他们都在。 苏韵仓皇地去拉林夕的手:“秦璋呢?” 林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指了指抢救室:“还在抢救。” 苏韵哭得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流泪,她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一样喜极而泣:“还在抢救吗?那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小韵。” 林夕蓦地抱住了她。 她趴在苏韵的肩膀上,赫然哭出了声。 苏韵疑惑地愣在原地,不明白林夕在哭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的脸色里,掺杂着一些奇怪的忐忑和小心翼翼,她扯出一个狼狈又苍白的笑:“你哭什么啊,这不是没事吗,秦璋一定可以——” “小韵,你去看看小淮吧。” 林夕忽而拉住了她的手,眼泪还在往下流,却十分用力地拽紧了她。 苏韵奇怪地看着林夕,甩开她的手:“我去看他干什么?是因为他,秦璋才会变成这样……我凭什么去看他?” 林夕的嗓音哽咽:“发照片的人,我们已经找人问过了,是小淮他爸爸找那些人发的,和他没有关系啊——” “你不懂!就算他是无辜的,可他爸还是为了他……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孟清淮……”苏韵往回退:“而且秦璋现在生死未卜,他只是一点轻伤,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苏韵说着,想退回抢救室,林夕却像是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眼,她神情凄怆,不容分说地把苏韵拉紧,拖着她离开原地。 苏韵皱眉挣扎,和她在走廊上拉扯起来:“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去,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见他的。” 她只想立刻和孟清淮断个干净,林夕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可是小韵……医生说,小淮的尸体,是需要家属领回家的。” 林夕的话尚未说完,苏韵先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摔了一跤。 这一跤跌得极重,重得她许久没有爬起来。 起身时,她惨白的嘴唇勾出讽刺的笑:“别开玩笑了,我现在没功夫陪你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小韵……求你,跟我走。”林夕硬生生拖着不停往后靠的她,把她拖去了一间黯淡的房间。 医院现在已经少有太平间了。 这间像病房又不像病房的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 房间里不算冷,还有阳光照射进来,病床也和普通的病床一样,门口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工作人员,在看见苏韵和林夕出现后,问了她们一句:“是家属吗?” 苏韵没有看他。 她看向放在房间中央那张小小的单人床,走过去,一把掀开了那张轻飘飘的白布。 布料的手感粗糙,掀开时,似乎有灰尘在光影中浮动。 她看清了,躺在那里的人。 是孟清淮,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在饭店门口,和她分开时,他也是长这个样子的。 但那个时候,他眼角在发红,还有泪痕。 此时的泪痕似乎已经被人擦拭掉了,剩下的,只有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遍布他全身的血迹。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还没有人给他换一件干净衣裳,苏韵看着他那件变得破破烂烂的外套,有些奇怪地伸手去摸他胸口的那个窟窿,工作人员蓦地制止了她。 “是家属吗?家属才可以把遗体带走。” 苏韵没有理他。 她真是弄不明白。 什么尸体,逝者,遗体。 和孟清淮有什么关系。 医生不让她去摸他的胸口,她于是转而伸手去掐孟清淮的脸:“搞什么啊。” 触感冰凉,他的皮肤失去了温软,和她曾经捏过的手感,很不一样。 她明明是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那一块皮肤却像是被她捏紫了,她触电似的收回手,又转而用手指去刮蹭他的唇,把那里搓得暗红一片。 她用力渐重,手指染上血渍,但他那稠密的睫羽却连颤也不颤。 医生大概已经看出来,她和躺在这里的人是有着亲密关系的,于是开始和她聊抢救的情况。 “逝者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傍晚七点十五分,死亡直接原因是胸口贯穿伤导致的失血过多,我院医护人员在救护车上进行了抢救,但逝者处在白血病化疗期,凝血功能低下,输血后没能到医院便心脏停搏,到医院后已经多器官衰竭,判定死亡。” 他和苏韵说,家属可以把遗体带走。 让殡仪馆来接或者带回家去安葬都可以,总之,大概意思是 ,没办法长期留在医院。 因为医院现在没有太平间,没办法长时间保存遗体。 可苏韵却面色诡异地看着他。 她死死地盯着他,嘴唇迅速地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医生看出来了,她说的是,白血病。 医生道:“嗯……经过了解,逝者生前正好在我们医院做化疗,这是刚才调来的记录。” 医生把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给苏韵看。 她看见了很多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药,和那些药昂贵的标价。 忽地,她把那些纸全部扔开,把躺在床上的人扶了起来。 他的身体一点支撑也没有,软软地只朝她的怀里靠,随着身体的直立,从他的伤口里,再次溢出粘稠的血液。 那些血液,已经不再鲜活,有些甚至已经凝固。 林夕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嘴开始狂吐,苏韵却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呕吐声,她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和后背:“孟清淮。”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她的胸口,俊秀的脸庞白得令她遍体生寒。 她反复地去摇晃拍打他,像是在转眼之间丧失了语言功能,除了喊孟清淮三个字,剩下的,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那些如同困兽无力挣扎的声音难堪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来,她染了一手的血,林夕从地上爬起来,想把她拽开,她没有挣扎,只是把孟清淮紧紧地拢在怀里,撇了撇嘴,抱着他一起摔倒。 医生也来拉她,叫她冷静一点。 好多人走了进来,好像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死死地把脸埋进了孟清淮的肩膀,啊啊地哭出了声。 她的哭声很难听,很吵,像是小孩子贪玩,跌了极重的一跤,无论如何也止不了痛,爬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哀哀地哭嚎。 【小韵……我生病了。】 他生病了。 他说了的。 他还想要和她说什么? 他临死之前和她打来的那一通电话,除了询问秦璋的情况,还要说什么? 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又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 不记得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吧……不对不对,她说了的。 她在电话里关心他,让他坚持住,还告诉了他,她马上就会赶过去陪他。 对的,是这样的。 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撑住? 不应该啊。 不是说好了吗?只要她让他活着,他就会努力活着的。 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骗人。 明明只要坚持到医院,就可以活下来的。 明明只要坚持做化疗,就可以活下来的。 明明只要…… 她垂眸,看着他被医院的人拉走,重新搀扶到那张小床上,她怔忪地跪坐在原地,看着他垂在床沿的手,看着那上面遍布的血瘀,忽而心口极痛,吐出来一口血。 和血一起离开身体的,是混沌的思绪。 她的眼神忽而变得异常清明。 她想起那朵漂亮的山茶花,想起他被她撞过之后止不住的鼻血,想起他朝爸爸妈妈要来的二十万块钱,想起他的眼泪。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但还是不明白一点。 在林夕惊恐的询问中,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联系他的家属吧,我要去看秦璋了。”她不再去看躺在那里的人,把全身是血的外套脱了随手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那间病房。 林夕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不到她竟能如此无情,她伸出手,却连她的发丝也没能碰到。 苏韵离开了医院。 当她回到那栋老旧的宿舍楼时,洛文彬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头,门口已经堆了好些包袱。 见到她忽然出现,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局促不安,在她尚未进门之前,他猛地去关门。 房门重重一声,却并没有合上,而是压在了她的手上。 洛文彬清楚地看见她那一排手指被压得变形,房门弹开,她走了进来。 “一万块钱,没有收到吗?”她忽然开口。 洛文彬便猜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冒着汗和她拉开距离:“一万块钱……够个屁。你给得又没有孟清淮他爸给得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收我的钱?”她状似在问他,但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紧接着道:“要那么多钱,是因为想要活下去吗?” “废话。”洛文彬拧眉看她,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后背发冷,他想要和她拉开安全距离,往门口挪,但苏韵却用后背靠着门,并没有给他机会。 洛文彬忽而看见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枚奖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出来,眼神发直地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像是丧失生气的人偶,又问了他一遍:“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洛文彬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和她找借口,他坦然承认:“我抢的,如何?说起来,那个傻子护你护得真凶,每次拿你当挡箭牌,一当一个准,轻轻松松就糊弄住他了,把他打死了他也不吭声呢,还可以骗他钱,要不是他钱不够多,我也不会同意他爸的交易,所以你要怪也不能怪我,只能怪——” “没有怪你啊。”苏韵那双上挑的眸子边缘爬满了血丝,她背过手,把门拉开:“你要走吗?” 那扇门在眼前敞开时,洛文彬看见他刚才收拾好暂放在门外的包袱不翼而飞,他连忙出门去看,从五楼的栏杆往下抻脖子,他的那些行李,不知何时被人扔到了一楼的水泥地上。 他愤怒地想要转身质问苏韵,可下一秒,他也和那些行李一样,掉了下去。 声音很快传回到五楼,苏韵趴在栏杆边缘,看见路灯下,从洛文彬的身下涌出一圈一圈的血迹。 楼下有人听见这一声闷响,出门查看,然后尖叫着抬头,和她对视上。 她没有往回躲,而是踮了踮脚,手掌撑上那坑坑洼洼的水泥栏杆。 口袋里,手机第不知多少次开始震动。 她想要拿出来挂断,却看见了屏幕上闪烁着的奶奶两个字。 奶奶…… 她像是骤然被这两个字惊到,迅速而又果断地把手机扔出去很远,但踮起的脚尖却不受控制地回落,她膝盖赫然发软,跪到了地上。 “小韵,为什么跪在这里?” 某人清亮又纯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匆促地转过头,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见了他的影子。 他走到她的旁边,朝她弯腰,伸出手来摸她的头,温润的眸子里是紧张她的情绪:“小韵,是摔跤了吗?膝盖是不是很疼啊?” 她看着他,疯狂摇头。 他蹲到她的面前,伸手来搀扶她,苏韵伸出双手,想要去搂他的脖子,但却扑空,趴到了地上。 泪水顺着鼻尖往下淌,触到地面,将灰尘打湿。 在楼道忽明忽灭的灯光中,她仿佛又听见了吱嘎吱嘎的声音,看见了在头顶摇晃的三叶吊扇。 那间阳光斑驳洒落的教室里,她攥着桌沿,朝孟清淮靠近。 在她即将凑近孟清淮唇边时,窗外,忽而有人路过。 她被吓了一跳,想要亲吻孟清淮的念头迅速被世俗带来的恐惧抹除,她在扑通扑通的猛烈心跳声中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 她听见他的朋友叫他,秦璋。 她仓皇地为自己寻找心脏猛烈跳动的理由,在排除中暑和孟清淮之后,她开始笃定,她对秦璋,一见钟情。 —— 孟清淮的葬礼,苏韵没有到场。 洛文彬死了,她亲手杀死的,跑是没得跑的,她也没想过跑。 念书的时候,同龄人总是念 叨读书就像坐牢,但真正坐牢的时候才知道,还是上学稍微仁慈一点。 至少可以请假回去参加亲朋好友的葬礼。 现在却是不行。 开庭那天,来了很多人。 在等待开庭前的这段时间,她都住在看守所里,头发被剃得很短很丑,穿着难看的衣服,开庭这天,她也这么去了法院。 进入审判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带着手铐被押去她应该坐的位置,并不敢看一眼其他人。 这或许是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她从小到大一直维护的体面,破破烂烂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一些半生不熟的人。 她曾经最难以狼狈面对的,就是这种人,可此刻,她最不敢看的,是奶奶,和秦璋。 她不敢看他们,是因为他们眼里的爱和心痛。 她听见奶奶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从审判开始,到审判结束,她不停地在喊她的小韵,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被工作人员几度制止。 苏韵知道,自己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秦璋。 可是……她也知道,她最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他会怪她吗? 被量罪定刑送去监狱后,除了每天的劳动改造,她夜里躺在大通铺上,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轮到她守夜的时候,她盯着监狱的天花板,听着其他人的呼噜声,也在想这个问题。 可暗无天日的监狱,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外面的世界,世界上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存在于一个死人的心里。 —— 监狱,在她们睡觉的牢房外面,还有一片四四方方的院子,她们平时的活动都在那儿。 院子依然是不见天日的,只有一小块足以伸出手去的空间可以看见亮光,院子里有洗碗槽,有堆放零食水果的地方,还有一个铁皮柜书架。 钥匙归她们这个牢房的小班长管。 小班长也是犯人,在这里住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在牢里,娱乐活动很少,看书是奢侈的活动,因此,巴结班长也是一门功夫。 苏韵并不巴结谁,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同监狱的人每天坐板的时候总是小声的闲聊,有人坐在她身后时就会小心翼翼地戳她,问她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她不说话。 她的话很少,监狱里的老犯人们都说她是还没有接受坐牢,说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她不置可否。 直到第一个月快要结束时,某一天早上,班长忽然问她:“昨晚上我守夜的时候,听见你说梦话了呢。” 苏韵抬眸。 她的那双黑白分明,凌厉上挑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消磨掉了无数的锐气,变得麻木和呆滞。 “说什么了?”她问。 班长道:“小淮是谁啊?” 她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突如其来地往下淌。 班长微怔,转身离开。 这一天,苏韵第一次获得了阅书的权利。 她看向那些已经被人看得快要包浆发黄的书本,目光落在一本橙黄色的书上。 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盯着那卷边的封皮,翻开扉页。 这一次,总算不是英文。 —— 像苏韵这样住在监狱里的犯人,一个月只有一次的探视机会。 第二个月,她得到探视,忐忑而又不安地去到探视的房间,等在那里的人,却既不是奶奶,也不是秦璋。 而是贺燕。 看见贺燕,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想要中断这一场探视,贺燕却急切地站起身,在厚厚的玻璃外面,喊她的名字。 她看见贺燕的脸上顷刻间滑下泪水,注意到她苍老憔悴了无数的容颜。 她从未在贺燕的身上,见过如此的老态。 贺燕哭得很厉害,苏韵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拿起电话的听筒,耳边,传来细细的电噪,紧接着,是贺燕嘶哑的声音:“小韵。” 苏韵无法面对贺燕,就像贺燕也无法面对她。 可事实上,她们究竟是无法面对谁,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奶奶还好吗?” “你出事之后,林姨在家里摔了一跤,不过送医院送得及时,没出大事,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今天是你来。” 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忽地垂下头,嗓音急速哽咽:“小淮出事的前一天,我接到过他的电话。” 听到小淮两个字,苏韵的神情麻木得近乎僵硬。 她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变慢。 贺燕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那个时候朝我们要钱治病……还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爸一起去看他……我后来才明白,他是想我了。他原来一直就是个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就会找妈妈。” 苏韵看着她:“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贺燕的肩膀颤抖,抓着听筒的手也在发抖:“我在家里,陪我的另一个孩子。” 苏韵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问她:“后悔吗?” 贺燕的眼里,盛满了悲恸。 苏韵恍然间明白,她来见自己,说这些,或许,只是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同类。 但苏韵并不认为自己和她是同类。 她最近的冥想已经有了结果,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杀死孟清淮的人。 小淮可能会原谅贺燕,但永远不会原谅她。 “孟伯远呢?”苏韵盯着泣不成声的贺燕,忽然问。 从出事的那天起,苏韵便没见过孟伯远。 贺燕闻言,垂头从包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本,给苏韵看了一眼。 “我和他离婚了。” 提到孟伯远,贺燕的神情变得异常冷漠:“操办小淮葬礼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出现。公司的事情,他也没有管,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我在寺庙里找到了他。” “他知道小淮死了。”贺燕道:“但他躲在那里,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不承认小淮被他害死了,他装得像是疯了一样,小溪也不管了,我知道,他是在逃避。” “他在庙里给小淮念超度的经文,但他却不敢去墓地看一眼,对于小淮,他一直都在逃避。” 听着贺燕的话,苏韵并没有对孟伯远的现状置词,她只是问道:“为什么呢?小淮活着的时候,你和他,不就想要和孟溪林过三个人的世界吗?现在小淮走了,你们为什么散了呢?” 她像是真的不明白。 也不再听贺燕的话。 她站起身,中断了此次探视。 回到监狱,结束一天的劳作,休息时间,苏韵又一次拿出那本泛黄的书。 她坐在铺板的边缘,脚踩在狱友们戏称为‘星光大道’的过道上,晃晃悠悠着腿开始看书。 这是她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第三次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 她用苍白的指尖滑过那上面的字眼。 【许多年过去,人们总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 刑满释放的这一年,苏韵三十五岁。 出狱的这天,秦璋来监狱门口接她。 苏韵看着他两手空空,问他:“你没带柚子叶什么的过来?” 秦璋愣了愣神,没反应过来,苏韵叹一口气:“那咋办?不把晦气拍掉不能坐车。” “没事儿,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不讲究这些。” 秦璋伸手来接她的东西,苏韵稍稍撤开:“你不讲究就算了,这车你老婆孩子还要坐啊,算了算了,我去坐公交好了。” 入狱的第一年,秦璋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监狱看她。 苏韵和他提了好几次分手,他都无动于衷,真正同意分手,是在她入狱的第二年。 真正分手那天,他问苏韵,和他分手,是因为觉得连累他,还是别的原因。 苏韵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她只是反问他:“秦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秦璋说竞赛,她摇头。 “早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秦璋问她:“是什么时候?” “高一的时候吧,如果小淮没记错的话,那就是高一的某节体育课。” “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喜欢啊。”苏韵道:“十七八岁的时候,看见长得帅的男生,说不心动是假的吧,我还可以见一个喜欢一个——” “所以,喜欢不是爱。”秦璋赫然打断她:“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孟清淮的呢?” 她再一次,中止了探视。 当天夜里,牢房组织大家看黑白电影,陶冶情操和品行。 但那部小电视机突然出了问题,电影频道啥也没得看,监狱长拿着遥控器换来换去,最后给她们调出来了一部歌剧。 全英文的歌剧听得人昏昏欲睡,所有人都强撑着眼皮去看,只有苏韵,盯着那窄小的屏幕,看得入神。 “that''''shopelesslover,buriedbythe undane.” 最后一幕落定,帷幕缓缓落下,监狱长关闭房顶角落的电视机,催促她们收拾睡觉。 苏韵发愣地念叨着那最后一句台词,像是被抽了魂。 那一天夜里,是她第一次,在孟清淮离开后,清晰地梦到他。 梦里全部都是他们一起成长的痕迹,梦境快要散场时,他忽然抱紧了她,问她:“长大了就要分开吗?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的。” 是在哪一年,他也曾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苏韵至今都记得,他说这话时,那笃定的神色,仿佛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他和苏韵分开。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绕着谁转。 疾病,意外,世俗的目光,都可以让他们分开。 —— 苏韵坚持不坐车,最后,秦璋负责把车开回去,她去坐公交。 走过一段路,在监狱外的第一个站台上车的时候,司机似乎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她感受到,他和孟清淮一样,站在世界的边缘,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一种异类。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宁县这个地方的变化却是微小。 要回到村里,依然可以乘坐04路公交。 苏韵拎着自己的东西上车,在路上,她没有看手机,也没看窗外的风光,而是不停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那串沉香是她入狱的第二个月,贺燕给她寄进来的。木头珠子上面的那些血渍早就已经完全渗了进去,显得颜色斑驳,她看着它,总是想起,某人戴着它时,那截冷白细瘦的手腕。 这么多年,她都没去看过他。 他可能怨她怨得更深了。 就在昨天晚上,或许是因为马上就可以出狱了,她隐隐有些睡不着觉,中途只睡过去一小会儿,但就那么一小会儿,她又梦到了他。 她梦到那年在江城那所公寓的楼下,在榕树和提前入夏的蝉鸣声里,她追上他,抱着他,和他道歉。 在梦里,他永远都那么年轻。 那天的阳光刺眼,他抬手去遮挡射向她眉眼的光,弯腰问她:“道什么歉呢?” 他那时候刚被她无理地对待过,嗓音很哑,但眉目间却是一片温和。 她恳求他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些混账话往心里去。 他那时候看着她,神情有些空白,她怕他不原谅,于是急躁地和他承诺保证,保证要是以后再和他说出过分的话,这辈子都发不了大财。 当时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这会儿再看,她的那个保证,看来是应验了。 别说发大财了,她现在能找一份正经工作都无门。 公交车在宁县一中停下,这个站台要上车的人很多,苏韵看着那些在外面排队的学生,目光忽而一抬,看见马路的正对面,一家彩票店的led灯正在闪烁。 这条路是高中时她和孟清淮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很多时候走到这里,她都会拉着他进去,买一张十块钱的彩票再走。 她从小就对发财有执念,逢年过节,孟伯远和贺燕去庙里烧香,她也要跟着去。 去了庙里,她不光自己要给财神爷磕头上香,还要拉着孟清淮一起磕头。 他那些年许了什么愿她当然不知道,但多半也是让财神爷保佑她发大财之类的。 但哪怕苏韵许了这么多次愿,给财神爷上了好多好多的香,她也没发什么财。 现在她身上没钱,她更不打算去买彩票浪费钱,但公交车迟迟不走。 前门处,似乎有学生的衣服还是包包在门上勾住了,司机迟迟不开车,苏韵盯着路对面的那家店,又等了一分钟,最后,还是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 在她离开监狱之前,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妹妹和她说,等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去买一张彩票。 说是什么玄学规律。 中了皆大欢喜,不中还可以带走霉运。 苏韵本来没当真,但这会儿,却觉得这彩票是不买不行。 店里的老板没换人,只是老了不少,她去到店里,和高中那会儿一样机选了五注,等她买好彩票再回到公交车上,前门那学生的包也终于拔了出来。 像是故意在等她似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带着她压上土路,她终于快到家门口。 和她一起在这个站下车的,还有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高中生。 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 从车上下来,他就一直和她顺路。 最近入秋,应该这两天才下过雨,地上潮湿又泥泞,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他后面一点点,男生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他一开口,她觉得有些怪异,一抬头,目光和他对视上,她赫然怔在原地。 不需要问他的名字,她便认出了他。 他是孟溪林。 苏韵自己都没意识,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孟溪林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决定撤回一次助人为乐,转身就走。 他比苏韵先回奶奶家,看见奶奶杵着拐杖在院子外张望,他连忙奔过去:“干嘛干嘛,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腰痛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 孟溪林跑过去就要扶她回屋里,林芳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这些年她不再下地干活,衰老的速度是以前的许多倍,瞧见孟溪林,她和蔼地笑了笑:“你以为等你啊?” 孟溪林一听:“不是等我?那你等谁啊?难道我妈今天要回来?” 这些年里,孟溪林的爸已经是半个出家的状态,他家里的生意都是他妈在打理,空闲时间,他妈也不咋管他,就忙着在全国各地做慈善。 别墅里天天空空荡荡的,他跟个留守儿童没两样,基本都住在林芳这里。 他隐约知道他家里这个畸形的现状,是因为他的哥哥。 但他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却不清楚。 只知道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哥哥就出车祸死了。 林芳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孟溪林的手背:“你姐今天要回来。” 孟溪林啊了一声:“姐?啊!我知道了,就是奶奶你那个亲孙女儿对不对?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念书吗?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他对苏韵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只见过她和孟清淮的合照,知道在很多年以前,她和孟清淮,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孟溪林倒是一直都挺崇拜他这个叫苏韵的姐,因为听奶奶说过,她在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是第一,考上了江大,还读了研究生,后面哥哥死了,她才出国。 孟溪林的脑子倒是也不笨,但因为他爸妈这些年不管他,他早就把学业荒废成了野草地,学习上面是一塌糊涂。 但他妈也不管他的学习,只让他好好活着就好了。 不过他还是崇拜学习好的人。 当然,不光是因为成绩好他才想见她,还因为,照片上面的苏韵,长得非常漂亮,和他哥哥还挺登对。 他这些年总是怀疑,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这才导致他哥一死,她就出国去留学。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才在路边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苏韵。 她和照片里的,完全不一样。 拍那张照片时她和他是一样的年纪,十五六岁,如今的她已经三十五岁,皮肤比起当年暗沉了很多,而且脸颊也不再饱满,眼尾还有了很多细纹,穿着也很一般,除了气质还算ok,孟溪林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出国留学回来的都市丽人。 这根本……毫无关系啊! 他看着奶奶和她抱在一起,孟溪林局促地站在旁边,在林芳的介绍下叫了苏韵一声姐,然后嘟囔了一声我去做饭,跑去了厨房。 他一边在厨房里备菜,一边按捺不住好奇,离开厨房去地里拔葱时,他又想偷偷地去看苏韵。 但苏韵已经上楼去收拾东西,孟溪林嚷嚷着冷,咚咚咚地朝楼上跑,要去换一件外套,刚一上楼,和苏韵撞个正着。 她已经脱掉了那件从监狱里穿 出来的又丑又土的衣裳,换上了她自己以前的衣服。 中短发利落地扎起来,好像还洗了脸,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就不太一样了。 孟溪林又叫了声姐,绕开她,林芳丢了件衣服给孟溪林,支使他:“小溪,你等会下楼顺便把你姐这件外套拿去丢了啊。” “哦!”孟溪林钻进自己的房间。 林芳带着苏韵进到苏韵的那间屋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箱子:“小淮以前的东西,还有你的那些东西,我都给收起来放一堆了,别墅那边现在没人,潮了蛀了都没人管。” 她把箱子拿给苏韵,苏韵没有当着林芳的面打开。 直到晚上吃过饭回到房间,她才拧开上面的那把锁。 箱子上面垫了一层布,把布拿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文件袋。 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她的那些证件,一个袋子里装的孟清淮的。 她没有打开那两个袋子,她把袋子放到一边,去看那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这里面装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孟清淮以前搞的拼图,她送给他的那个妆奁也在里面,苏韵把拼图全部翻了出来,在箱子的底端,看见了一本日历。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收起来。 可当她再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看见他勾勾画画的那些笔记,她那干涸的泪床,再度泛起了湿意。 那已经有些褪色的一笔一划承载的,是他在日以继夜的守望中不曾褪色的爱。 苏韵把日历拿开,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又去拿垫在箱子最底下的,一本书。 那本书里,夹着一粉一蓝的两张票。 苏韵把票抽出来,翻开那本书,她本是随手一翻,却在翻开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看见那本英文书里,有很多注脚。 苏韵按开桌上的灯,坐到书桌前,孟清淮似乎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本书,书里的翻译写得密密麻麻,除此之外,还掺杂着他的碎碎念。 ‘不要生气了’ ‘回来,和我见面’ ‘好想你’ ‘今天很忙,不想你’ ‘书快要看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猛地一声,苏韵合上书。 她哆嗦着把那本书推向角落。 她知道,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孟清淮,是爱她的。 可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想,当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一定是恨她的。 恨她说出那种无情的字句,恨她把他的爱踩在脚下。 所以,她这一辈子,必须要还他的债。 她要爱而不得,要穷困潦倒,要病入膏肓,才算—— “姐!!!卧槽!!!奶奶!你们快来快来!!!”孟溪林的声音赫然响彻了整栋楼,几乎快要把楼震垮,林芳骂骂咧咧地招呼他:“你这臭小子,干什么呢?大半夜地鬼哭狼嚎什么?” 苏韵也推门出去,三个人站在走廊,面面相觑。 孟溪林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苏韵在彩票店顺手买了之后扔在外套里,被孟溪林掏出来的彩票。 “姐…………”孟溪林的声音甚至激动得在打哆嗦:“你这个彩票……是今天买的吧?” 苏韵茫然地看着激动的他。 孟溪林快要跳起来:“中了!我的天呐!我我我我我刚才差点把你这彩票给丢了!” 林芳以为孟溪林在说什么疯话,从他手里拿过那张彩票:“真的假的哦,你小子怕是在做梦……我看看。” 苏韵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没有去管那张彩票,也没有功夫去听林芳和孟溪林在说什么,她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崩塌瓦解,忽然朝楼下跑。 林芳一惊:“小韵!你去哪儿!” 苏韵没有回答林芳,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去找他,他……还在等她。 她今天出狱其实就应该和秦璋一起去看他,可是她不敢去。 她支走秦璋,是因为她害怕,害怕小淮厌恶她,不想要见到她。 可她忽然醒悟过来。 她又一次误会了他。 他爱她。 他对她好。 所以他不怪她,不和她计较,不想她受苦。 夜深人静,苏韵绕了好些路,终于,找到了孟清淮。 他葬在她家的地里,十多年。 也在这里等了她十多年。 天黑得吓人,她跪在他的坟前,却不觉得可怕。 她用手机去照亮他的墓碑,伸手去摸那张黑白照片,靠在他的坟前,声音发颤:“小淮,我是小韵,我来看你了……这么久不见,你和我,说说话吧。” 只有风拂过山林的声音在回应她。 她忽地想起,他临死前,拨给她的那通电话。 那是她第几次挂断他的电话?她不记得。她只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打断他说话,不止一次地把他的电话晾在一边,让他自己一个人在电话里自言自语。 也不止一次地,觉得他的夸奖廉价。 她总是觉得,他配不上她,因为他傻,他笨,所以他的爱,是拿不出手的。 她需要的是金钱,名利,世界的认可,她不需要他的爱。 可她忘了,她曾经是非常需要的。 小时候,是她需要和他一起睡觉,是她需要和他一起吃饭,是她需要和他早出晚归形影不离,是她,一直在索求他的爱。 她一直,都在他的爱里生存。 而当他离开她的世界,她终于,尝到窒息的滋味。 —— 彩票中奖的钱,苏韵都存给了孟溪林和林芳。 她拿上孟清淮当年送给她的那两张旅游券,找到了那家旅行社。 旅行社还在,票的保质期也还在。 和旅行社的人退了票,离开旅行社,路过高中部时,她看见那家彩票店门口,还挂着中奖的那条横幅。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一丝细雨,忽然落在了她的腕间,苏韵把手串取下来,抓进了手里。 踩着雨水路过一片树荫路时,她注意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 那棵树前的地上,落了满地的白色山茶。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山茶花的凋零。 大朵大朵的花落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肆意践踏,她弯腰拾起一朵,看向那整个脱落的花萼。 “姐,走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孟溪林找来了一辆小电动车,骑到了她前面。 拍了拍后座,似乎想要让她坐上去。 苏韵摇了摇头:“骑电动车载人是违法的,你先走,我马上就过来。” 孟溪林被她教育了一通:“好吧,那我走了。” 苏韵看着他骑车离开,自己去找了一辆电动车,把那朵花挂在了腰后的包上。 骑着电动车横穿高架桥时,她听见头顶的高铁轰鸣着驶离城市,进入原野。 终于,这次换她留在这座滨水小城,开始和他一样,耗上一生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