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谁(出书版)》来自www.wshlou.com   《你杀了谁》作者:[日]东野圭吾 你杀了谁 作者:[日]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品方:新经典文化 原作名:あなたが誰かを殺した 译者:苏玖龄 出版年:2025-1 isbn:9787573510037 编辑推荐 东野圭吾“杀”回来了! 在这里,真诚是致命的。每一句话都有代价! 请开始你的无罪辩护—— ★时隔25年,东野圭吾重举本格推理大旗! 杀系列烧脑回归,再掀全民推理热潮! ✧横扫各大推理榜—— 周刊文春推理榜年度top2!|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年度top3!|本格推理best10年度top3! ✧继《谁杀了她》《我杀了他》,杀系列第3部 重磅上市! ✧东野圭吾:“前作在网络上演变成推理大战,身为作者,我实在非常欣慰。这个系列的第三本书我也有想法了,名字就叫《你杀了谁》。” ★“由读者来推理,才是推理小说!” 东野圭吾再下战书:所有读者!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请备好纸笔,仔细阅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那场派对过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凶手自首,一切才刚刚开始。 ✧超入戏的群像推理,狼人杀般高能体验! ★系列销量超2000万册,高人气侦探加贺恭一郎陪你探案! 猜不透的是谜底,看不清的是人性! ✧翘首以盼!东野圭吾“加贺系列”最新作,简体中文版首次出版! ✧“这一次,加贺将引导你了解真相。” ★随书附赠流光透卡,8大线索随机掉落 内含东野手书隐藏款,助你破案! 内容简介 再次回想那个夜晚,我还是会不寒而栗。 派对结束后,5个家庭,5人被杀。其中就有我深爱的丈夫。 凶手很快自首,他说他只想要死刑,杀谁、杀多少都无所谓,对案件细节却什么都不肯说。 作为遗属,我们对这样的供述当然不满意,于是组织了一场查证会。一张桌子,13个人,我盯着主持人加贺恭一郎的眼睛,他说: “希望大家不要说谎。” 那就撕破脸,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第一个问题—— 你杀了谁? 作者简介 东野圭吾 日本作家。 1985年,《放学后》获第31届江户川乱步奖,开始专职写作; 1999年,《白夜行》领衔年度周刊文春推理小说榜,《秘密》获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2005年出版的《嫌疑人x的献身》同时获得134届直木奖、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并领衔年度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 2008年,《流星之绊》获第43届新风奖; 2009年出版的《新参者》领衔年度两大推理小说排行榜; 2012年,《解忧杂货店》获第7届中央公论文艺奖; 2014年,《祈祷落幕时》获第48届吉川英治文学奖。 2023年,获菊池宽奖,紫绶奖章。 第1章 一袭传统西装的侦探,徐徐环顾聚集在大厅休息室的十二名住客。 “看来全员都到齐了。”侦探满意地瞇起眼睛。“这趟旅程,有不少人缺乏时间观念,但看来唯独今晚是例外。” “你说要揭穿真凶,所以我把其他预定都取消了。少在那里酸言酸语,快点披露你所谓的名侦探推理吧!”非富即贵的住客当中,最为趾高气扬的胖富翁一如往常,盛气凌人地说。当然,他也具有足以痛下杀手的动机。 “我不是在卖关子,伯爵。”侦探以指头捻着人中处的小胡子说。“不需卖关子,这起事件的真相便已充满了惊奇,我有自信即使平铺直述地解谜,也不会让各位感到乏味。那么,开场白就点到为止,我这就直接说结论。这起令人惊奇的命案,凶手就是——” 你——侦探伸出食指,同时一旁伸来一只手。那只手点下平板屏幕,按停影片。是坐在旁边的由美子干的好事。 “妈妈,你干么啦?”朋香噘起嘴唇。 “先看到这里吧。差不多要到了。” “侦探才刚要开始解谜耶!” 女儿抗议,母亲冷笑: “反正你早就识破真相了吧?你不是老说吗?‘跟我猜的一样’、‘一点都不意外’。” “这样才好啊。对答案很有趣嘛。” “把这个乐趣留到后面吧。” 朋香耸了耸肩,阖上平板保护盖,收进一旁的背包里。 望向车窗外,父亲正则驾驶的奔驰不知不觉间开进了小路。两侧树木蓊郁,看不见深处。 看到熟悉的岔路入口了。正则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进岔路。沿着这条路开去,就是栗原家的别墅。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假,所以是五个月前的事。以前几乎每个月都来,但渐渐没这么勤劳了。父母认为,理由是独生女长大了。他们说,女儿上了国中以后,就不喜欢跟爸妈腻在一起。确实,朋香不否定这件事。若问她想不想去别墅,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想去,但不知何时开始,她的答案变成去不去都无所谓。没办法,实际上她就是这么想。就算亲子三人来到别墅,做的事也跟在东京时没两样,朋香就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打发时间。虽然在空气清新的森林里散步很不错,但三十分钟就足够了。 开了一段路,右边出现一栋洋楼。是樱木家的别墅。屋主好像是医生,经营一家综合医院。 “听说理惠终于有对象了。”由美子说。 “咦,是喔?男方也是医生吧?”正则问。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吧。好像会带来参加今天的烤肉会。” “是喔?那个任性娇娇女要结婚啦?不晓得对象是谁,但世上真有品味这么独特的男人啊。” “想想能继承樱木医院,受点鸟气算不了什麽吧。” “受点鸟气?哎呀,樱木家那个女儿,我实在是受不了。” “不劳担心,人家也受不了你好吗?” 由美子冷笑说,正则的肩膀微微摇晃了一下。朋香看不见父亲是什么表情。 理惠是樱木家的独生女,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去年见到的时候,顶着一头金发,炫耀她华丽的指彩。据说她父母千方百计想要让女儿进入医学系,但录取分数再怎么低的大学她都考不上,最后只得死了这条心。 车子再前进一段路,又出现一栋建筑物。那是叫和洋折衷造型吗?设计虽然时尚,却也兼具日本建筑的古雅。 这里不是别墅,而是住家,住着一位名叫山之内静枝的女士。听说她本来住在东京,丈夫死后才搬到这里来。 “山之内女士应该一早就忙着准备,很辛苦吧。”正则放慢车速,看着建筑物说。“每次都让她招待,真是过意不去。” “可是听说这次她的姪女也会来喔。跟老公一起。所以应该有帮手吧?” “姪女吗?呃,叫什么去了?” “春那。先生叫英辅。明明一起烤肉过,却忘记人家名字,很失礼耶,你最好留意点。” “烤肉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啊。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做我这一行的,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长相和名字。” “这样啊,不愧是专业人士。” “多谢称赞。”由美子平淡地回应。由美子在青山经营一家发廊,许多名流都是店里的座上宾,让她引以为傲。 正则再次加快车速。经过山之内家不久,右边出现一条细小的岔路,前方是一栋绿色屋顶的建筑物。由于这项特色,这一带的人都称它为绿山墙。是《清秀佳人》中登场的房屋名称。 “那栋别墅,屋主打算怎么处理呢?”正则喃喃道。 “静枝女士说,好像不打算留下来了。说夫妻俩年纪都大了,搬进安养院,好像要出售。” “这样啊。希望新屋主是个正经人。” 绿山墙长年无人使用,似乎是山之内静枝在管理。听说她的亡夫和屋主很好,所以把钥匙交给他们家保管。明明知道将来不会住,怎么会想要买什么别墅呢?朋香想到自己的父母,对此感到不解。 经过岔路,前方是这一带最豪华的建筑物。与其说是别墅,看上去更像某种机构。 很快地,几何学式设计的建筑物出现在右手边。是栗原家在十二年前买下的别墅。听说当时一片洁白,闪闪发亮,但如今原貌早已荡然无存。 时隔五个月踏入的别墅屋内,隐约有一丝药味。应该是杀虫剂或消毒水的味道吧。由美子开始打开各处的窗户和落地窗。现在是八月,但这里不愧是避暑胜地,一开窗,清凉干爽的空气立刻穿过室内。今早离开东京时,气温早已飙破三十度。 朋香在二楼自己的房间打开从家里带来的行李。功课姑且也带来了。她读的是六年一贯的完全中学,没有升学考,但也许算是代价,暑假作业多得莫名。虽然不清楚会在别墅住上几天,但待在这里的期间,还是得完成一些进度。 敞开的窗户传来喇叭声。朋香靠近窗户俯视外面,那里停了一辆敞篷车,驾驶座车门打开,走出一名老人。是刚才那栋豪华建筑物的屋主高冢。朋香不知道他底下的名字。高冢似乎是好几家大公司的老板。 朋香稍微打开房门,拉长了耳朵偷听。 “啊,好久不见。高冢先生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则的声音问着。一楼客厅是挑高楼层,因此对话声二楼听得一清二楚。 “上星期来的。今年想要悠闲地待久一些。栗原先生,一年没见了呢。黄金周连假那时候你们好像没有来?”高冢应该七十五左右了,但声音中气十足。 “工作忙,没法休假啊。高冢先生说想悠闲地待久一点,果然是要天天享受打高尔夫?” 楼下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我是打算也远距离处理一点工作啦。其实昨天开始,我的部下也带着家眷过来住几天。” “啊,这样啊。会长的别墅很大嘛。” “哪里哪里,名义上是公司的休闲会馆,所以最不缺的就是客房。今晚的烤肉会他们也会参加,到时再跟你们介绍。那是我的得力下属,手脚勤快,应该也可以为各位派上用场。我已经吩咐他们夫妻担任烤肉会的烤肉人员,他们也摩拳擦掌,说包在他们身上。” “那太好了,真期待。” “高冢先生!”由美子的声音传进朋香耳里。 “啊,栗原太太,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哎唷,嘴巴真甜。高冢先生应该是在说笑,不过我就心领了。” “才不是说笑呢。我那口子之前才在说,栗原太太的皮肤总是那么好,到底是用了哪一牌的魔法保养品。要是真有那样的好东西,请务必推荐一下。” “没问题,我一定会奉送试用品,请替我转告夫人一声。” “太好了,我一定会跟她说。啊,已经这么晚了。那么,等会儿见啰。” 传来玄关门开关的声音。高冢好像离开了。 “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正则揶揄地说。 “什麽魔法保养品,他太太都快七十了耶,居然拿我跟那种老太婆相提并论。”由美子声音尖酸。 “好啦,人家是称赞嘛。” “被老头子老太婆称赞,谁会开心?都相差了不止二十岁,比他们年轻,这不是废话吗?根本是在嘲笑人。” 由美子似乎愤愤不平。可能是放弃哄妻子了,正则也没了声音。 朋香关门,拿起手机躺到床上。 大人真的很奇怪,怎么能那么切换自如地运用表里两张脸孔?就算是看不顺眼的人,也照样打交道,有时还表现得乐在其中,到底是为什么? 夏季的盂兰盆节连假到别墅度假,是栗原家行之有年的活动。但是这几年,其中又加上了一项例行活动,就是停留别墅期间,和邻近的别墅主人们一起举办烤肉派对。宾客有朋香和父母的栗原家、高冢家、提供场地的山之内家,以及樱木家共四家。参加的成员有时只有各家的家人,也经常有其他客人临时加入。 今年的烤肉活动将在今晚举行。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但非参加不可。扮演乖巧懂事的独生女,是自己的职责。 朋香正在滑手机,有人敲门了。“请进。”她回应。房门打开,由美子探头进来。 “我要去买东西,要一起去吗?” 朋香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麽?难得来到空气清新的避暑胜地,闷在房间里不是很无聊吗?” “时间还很多,什麽时候出门都行。而且我想先写一点暑假作业。” “咦,这么认真?好吧,有没有要买什么?” “开心果口味的义式冰淇淋。” “好。”由美子比了个ok手势,关上了门。 朋香从背包里取出平板,移动到窗边书桌旁。她想把正进入高潮的悬疑电影看完。 外头传来引擎声。朋香伸长了脖子看。奔驰开出车库。驾驶座上是由美子的身影。 视线稍微往前移,看到正则坐在阳台看书。一旁的桌子放着啤酒罐。看来栗原家的别墅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2章 试衣间的布帘打开,换上新衣的理惠现身。这次试穿的是银灰色的洋装。 理惠俯视的场,就像在问:“怎麽样?” “很棒耶,很适合你。” 理惠看着后方镜中的自己,双手扠腰:“是不是有点显胖?” “一点都不会。” 要是怕胖,午餐最后的甜点就不要吃两份好吗?的场在心里嘀咕。 女店员笑吟吟地靠近,嘴里问着“怎麽样?”,看向理惠,表情乍然亮起:“啊,太美了!非常适合小姐呢。尺寸也刚刚好。” “是吗?”瞬间理惠开心地露齿笑。她最喜欢被同性称赞了。 “日本人很少有人能驾驭这个品牌的洋装呢。” 这店员也太会说话了。在一旁聆听的的场佩服不已。对典型日本人体型的理惠,居然能这样睁眼说瞎话。 但理惠这个女人,即使是肉麻兮兮的马屁话,只要是对自己的称赞,就相信绝对是事实。不出所料,理惠快活地说:“好,我带这件。” “谢谢。”店员行礼。内心一定正在叫好:得逞了。 “还有,这件旁边第三件的大衣。”理惠捏起洋装的袖子说。 “橘色帽子的大衣是吗?” “对,那件也帮我拿过来,我想搭这件洋装。” “没问题。”女店员快步离去。 的场悄悄叹了口气,望向理惠。得到新洋装的理惠,正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约三十分钟前,理惠被人形模特儿身上的衣服吸引,说要进来看看。出门的时候,她还说什么衣服太多,逛都不想逛,现在却假装忘了那些话。若是只试穿相中的衣服也就罢了,但接下来她三心二意,一件又一件试穿个没完,令人没辙。不过这是老样子了,而且买单的也不是自己,所以的场也没有怨言,但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很不愿意踏入购物中心。 离开服饰店后,的场问理惠:“现在几点了?”他两手提满了纸袋,没办法看表。 理惠拿起用背带斜背在身上的手机: “我看看,四点五十二分。” “已经这么晚了?那差不多得回去了。烤肉会六点就开始了。” “没事啦,还有一个多小时。” “你还得换衣服、补妆什么的吧?我是新面孔,不想迟到给人留下坏印象。也会害樱木院长没面子。” 理惠板起脸来: “烤肉会的时候,你可不能叫爸爸院长啊。人家会觉得你是个巴结鬼。” “那要叫什么好?叫爸还早吧?” “怎么会?我们已经订婚了,为什么不能叫?” “之前我假装不经意,叫了院长一声爸,他的反应不是很好。我觉得他是在表示,还没正式结婚,不要把自己当女婿了。” 理惠哼了一声:“你管爸爸做什么?” “也不能这样啊。”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有美食广场。人声鼎沸,桌位几乎都坐满了。 理惠“啊”了一声,停下脚步。“是由美子女士。”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其中一张桌子坐着一名年轻女子,旁边站着另一名女子。站着那一个称不上年轻,约莫四十五岁。 “你说哪个?” “站着那个。栗原家太太。我没跟你提过吗?今天的烤肉会她也会来。”理惠走向她们。 两人走近,坐着的年轻小姐似乎注意到他们,露出惊讶表情。站着的中年女子跟着回头。 “啊,理惠小姐。”中年女子笑着挥手。 “你好。”理惠打招呼。坐着的年轻小姐也站起来,说:“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年纪接近三十,或三十出头,是个肤色白皙的美女,身材比例也不错。 理惠露出回溯记忆的表情,总算想起来似地拍了一下手: “你去年有来参加烤肉会,对吧?记得是跟新婚的先生一起。” “是的。”女子点点头。“我是鹫尾。鹫尾春那。” “对对对。”理惠摇晃身体说。“春那小姐。哇,这次你也会来呢!” “姑姑邀我的。去年真的很好玩,所以我们决定再来参加。” “太好了。那我得跟你讨教新婚的相处之道呢。” “新婚?”春那纳闷地歪头。 “啊,我有听说。这样啊,这位就是......”中年女子看向的场。“你先生?” “还不是啦。我来介绍,这是我未婚夫的场雅也。雅也,她们两位是也住在这边别墅的栗原由美子女士和春那小姐。春那小姐姓......” “鹫尾。”鹫尾春那救场说。 “敝姓的场,请多指教。”的场向两人行礼。 “恭喜啊,真是喜事一桩。”栗原由美子表达祝贺。“什么时候办喜事?” “还没有决定。我爸坚持时间他来决定。” “咦,别管大人,自己办就好了嘛。” “我是很想,可是要是惹我爸不开心,到时候就麻烦了。” “的场先生也是樱木医院的......?”栗原由美子露出刺探的眼神。 “我是那里的内科医生。”的场回答。 “这样啊。”栗原由美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太过自作主张了呢。樱木先生好像是医院的独裁者嘛。” “只是身边的人都捧他,让他得意忘形而已啦。”理惠加重了语气说。“我跟雅也说,等到我们结婚,也得慢慢改变医院的风气才行。” 对吧?理惠向的场寻求支持,的场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这种事不必特地跟外人说,但若是提醒,只会惹理惠不高兴。他含糊地点头附和。 “对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理惠问。 “我来买东西,刚好遇到春那小姐。”栗原由美子说。“春那小姐也是被派来买东西呢。” “为了晚上的烤肉会,姑姑好像做了许多准备,但还是有很多东西要补买......”鹫尾春那垂下眉毛说。“而且还要去领蛋糕才行。” “蛋糕?” “生日蛋糕。”栗原由美子从旁补充说。“就每次都会有的蛋糕啊。高冢夫人的生日不是就在最近吗?忘了是哪一次,静枝女士实在太贴心了,替高冢夫人准备了蛋糕,结果后来高冢夫人都很期待,变成每年都得准备了。我猜静枝女士应该很后悔吧?” 静枝,的场不认识的名字又多了一个。好像是会来参加烤肉会的人。 “不会,姑姑好像很期待。”鹫尾春那笑着否定说。“只是,订的蛋糕要五点以后才能领,我得打发时间到那时候,所以跑来这边坐,结果巧遇由美子女士,不无聊了。”她说完后,看了看手表。“五点了。我要去领蛋糕了。各位,晚点见。” “晚点见。”栗原由美子说,理惠也跟着道别:“等会见。”的场默默颔首,目送鹫尾春那身材匀称的背影。 “生日蛋糕啊。”栗原由美子冷笑。“夫人自己应该很开心,但最高兴的应该还是高冢会长吧。他这人最爱出锋头了嘛。” 高冢这个姓氏,的场事先从理惠那里听说过。高冢自诩这一带别墅主人的大家长,也是烤肉会活动的发起人。 “我知道。因为就连我爸,都说那个人只要捧他,就能相安无事。他也介绍了好几个认识的vip病患给我爸的医院嘛。” “啊哈哈。”栗原由美子笑起来。“是令尊医院的贵客呢。不过这一点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夫妻都受到高冢会长不小的照顾。高冢会长这次好像把他的家臣一家子都带来啰,兴冲冲说要叫他们负责烤肉。虽然不晓得那家人是怎样的人,但我真是同情他们。” 的场在一旁听着两人天真无邪的对话,情绪愈来愈沮丧。自己八成也得跟着讨好那位爱出锋头的男士吧。 “那,等会见。”栗原由美子说完离开,手上提著名牌纸袋。看来热爱购物的不只理惠。 理惠耸耸肩,噘出下唇: “由美子女士还是一样,嘴巴有够刻薄。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啦。” “她是做什么的?” “她丈夫是公认会计师,她自己在青山开发廊,把独生女丢到札幌的寄宿学校,自己优雅地过着贵妇生活。” “是喔......” 不愧是别墅主人,的场心想,实在很想咂舌头。之所以按捺下来,是因为他明白往后自己也得加入其中。 回到停车场,乘上车子。是富豪的运动休旅车。两年前才刚买的,但理惠吵着要换低底盘的跑车。理由是等到结婚生小孩以后,就只能开家庭房车了。的场真想问,那辆车是谁要开?理惠没有驾照。想象每次休假,自己都得握着方向盘载她去采买购物,的场忧郁不已。 开了约十分钟,抵达了樱木家的别墅。外观模仿小木屋,但其实是运用了各种新建材和新工法的最新型住宅。据说只要关好门窗,连只小虫子爬出去的空隙都没有。 进入玄关,理惠打开客厅门:“我们回来了。” “啊,你们回来了。”被称为樱木医院独裁者的洋一回应。他坐在沙发上,正打开笔电,看也不看女儿和准女婿。 “妈妈呢?” “二楼。在准备出门吧。” “是喔?”理惠回应,走上沿着墙壁设置的阶梯。的场把纸袋放到厨房吧台前的高脚椅上。 “看来你又被抓去陪她乱买东西了。”洋一说。戴着金框眼镜的眼睛依然紧盯着笔电。 “她说看到店头的人形模特儿,感应到叫她非买不可的声音。” 虽然买的是别件衣服——的场在心里接着说。 洋一吐出一声压抑的苦笑。 “反正一定是没办法穿去医院的衣服吧。就是拿她没办法。” 理惠在樱木医院的事务局上班。单位是公关室,但的场也不晓得她在做些什么。他真心祈祷,千万不要让理惠去碰危机管理公关事务。他可不希望樱木医院倒闭。 “院长在看什么?”默不吭声也很尴尬,的场出声问。 “没什麽,一些报导。这次的总理,真是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是在看网络政治新闻吗?那就不必紧张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司空见惯的事了,总理才刚任命的部会首长爆出违法丑闻。总理好歹也是一国领导者,这样实在靠不住。真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做过人身调查。” “人身调查......?” “没错。用人的时候,摸清底细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洋一摘下金框眼镜,第一次望向的场。“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场没有避开目光,收起下巴:“没错,我完全认同。” 洋一冷酷的眼神朝斜上方移动:“好像准备好了。” 的场回头看后面。樱木千鹤正款款走下阶梯。她一身花稍的开领衬衫配白色长裤的穿搭。栗色短发与她小巧的脸蛋非常相衬,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年届花甲。 “雅也,洋一是不是又在抓着你说一些深奥的事了?” “没有的事,只是闲聊而已。” “我是在讲看人的眼光。”洋一阖上笔电。“对了,礼物准备好了吧?” “我挑了爱马仕的领巾。” “不错。也不是说昂贵就好。送礼的时候,可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我知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的场发现,似乎是在说预备要送给高冢夫人的生日礼物。这表示即便号称医院的独裁者,对于会介绍vip病患的贵人,还是抬不起头来。 往后也得跟这名狡猾的冷血分子巧妙地周旋下去。若是办不到,自己的前途就不乐观了。的场再次绷紧了神经。 第3章 都已经五点四十多分了,高冢桂子却无法离开老库董的梳妆台。假发的位置怎么调都不对。夹扣式假发是很方便,但每次佩戴,位置都微妙地不同,是这类商品的缺点。她想,或许下次该换回以前使用的假发。 服装她也还在犹豫。紫色上衣,在夜晚的烤肉会上真的够抢眼吗?也想避免跟其他女人撞色。所以她才要求丈夫俊策先去各家打声招呼,侦察其他女人穿些什么衣服,但丈夫似乎根本没仔细观察。这种地方真是一点都不中用。 “喂。”俊策悠哉地喊着,走进房间来。“差不多要出门啰。” 桂子叹了一口气,关上梳妆台的镜子。“来了。” 离开房间,走下客厅,小坂一家人正在那里排排站。小坂均在上衣外面罩了件连帽t,妻子七海穿褐色线衫,儿子海斗则是短袖衬衫搭背心。看起来都不是什么高档货。 “让大家久等了。”桂子说。“要怎么去山之内家?” 走路连五分钟都不用,但她还是问了一下。 “小坂说要帮我们开车。”俊策坐到椅子上说。 小坂均点点头说:“是。” “咦,这样吗?坐得下吗?” 小坂家的车是房车,因此是五人座,法规上并没有问题,但桂子的重点不在这里。 七海微微举起右手: “我跟儿子走路过去。我们知道地方。” “那太不好意思了。明明是你们家的车。而且这样的话,小坂在那里就不能喝酒了。” “请不用担心。”小坂说。“我本来就不怎么爱喝,不喝也无所谓。” “这样吗?不过如果可以不用走路,那就太好了。” “内人她们反而说想走一走,难得来到这么美的地方,想要好好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对吧?” 丈夫催问,七海露出客套的笑。旁边的儿子脸对着旁边,似乎没听大人说话。他好像读小学六年级,自从昨天来到这里,连一次都没有对桂子和俊策笑过。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鬼。 “那,我跟海斗最好现在就出发呢。”七海对丈夫说。 “嗯,你们先去吧。万一迟到,会给人家添麻烦。手电筒带了吧?” “带了。那么,会长,会长夫人,我们先走了。海斗,走啰。” 七海向桂子及俊策行了个礼,带着儿子离开客厅了。 客厅门关上后,桂子说:“那就麻烦你啰。” “这样比较好。虽然近,但晚上在外头走动总是危险。”小坂说。 “既然要坐车,我们也出门吧。”俊策站了起来。 两人坐上小坂驾驶的房车,前往举办烤肉会的山之内家。车子在小路上前进,前方七海和海斗并排走在一起。两人似乎也发现了,停下来让到路边,等车子经过。七海朝车子微微颔首。 很快就到了山之内家。山之内家是一栋线条利落的木造住宅。 把车停到停车位后,三人折回建筑物玄关,七海和海斗正好也到了。可能是在里面看到了,玄关门打开来,山之内静枝现身了。 “高冢会长、夫人,欢迎光临。”山之内静枝说着,款款走近。 修长的眼睛略显忧愁,但嘴唇带着笑意。静枝应该四十多岁了,但是从桂子第一次见到她以来,就几乎感觉不出任何衰老。若是与她年纪相仿,绝对会嫉妒万分吧。 “嗨,晚安,今晚也请多关照了。”俊策满脸堆笑,提高了声调。 “晚安,静枝女士。辛苦你张罗了,都没有来帮忙,真不好意思。”桂子姑且道谢。 “哪里,看到两位送来的食材,我吓了一跳。全都好豪华,而且看起来好美味。真的,每次都谢谢两位这么费心。” “请别放在心上。我们帮得上忙的,也只有这些了。” 桂子事先要百货公司的尊荣贵宾部门送来高级食材。想想这样就不必勉强吃些不合胃口的东西,这点开销不痛不痒。 “每一样都好新鲜,总觉得拿来烤太可惜了。得小心千万不能烤焦了。” “噢,这点请不用担心。”俊策插口说。“我来介绍,这是我的部下小坂和他的家人。我告诉他们烤肉会的事,他们说务必要参加,所以我把他们带来了。他们说会不惜余力帮忙,请别客气,尽量使唤吧。” “说使唤太过意不去了......请一起享受烤肉吧。” “任何事情都请尽管吩咐。请多指教。”小坂弯腰,再三行礼。一旁的七海表情僵硬,海斗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好了,请到后院来吧。大家都已经到罗。” 山之内静枝领路,一行人绕到后院,那里已经备好桌椅,许多人正在等待。好久不见、看您气色不错,太好了——桂子一行人和众人简短寒暄。虽然也有陌生的脸孔,但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来头了吧。夜晚才刚开始。 “那麽各位,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吗?”俊策吆喝。 “好!”“开始吧!”其他人也说,在烤肉架点火。有人开了香槟,斟入杯子。带领干杯向来是俊策的角色。祝福各位健康幸福,尽情享受美好的别墅时光,干杯!——如果桂子没记错,台词跟去年一模一样。 小坂站在烤肉架前,开始烧烤食材。先前客气推辞的山之内静枝似乎也决定交给他。七海也在丈夫旁边帮忙,但她脸上的阴郁消失了。也许是看开了,悟出与其在第一次见面的人围绕下吃喝,专心打杂还比较轻松。 众人拿到烤好的食物,各自分成了几桌。桂子看着众人这模样,这时山之内静枝的姪女用托盘端着盘子过来了。 “高冢夫人,要不要来一些?我随便挑了几样。” 盘子上装着肉、蔬菜和虾子等等。 “谢谢,我不客气了。”桂子拿起筷子。“你是鹫尾春那,对吧?丈夫叫英辅。” 鹫尾春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夫人居然记得我,太荣幸了。” “去年你们这对佳偶让我印象深刻嘛。结婚之后过得如何?还在新婚甜蜜期吗?” “这该怎么说呢?”春那别开目光,这时从她看的方向,一名男子走近过来。是她的丈夫鹫尾英辅。手里拿着啤酒罐。 “难道是在讲我的八卦?” “夫人问我们是不是还在新婚甜蜜期。” “原来在聊这种事?”鹫尾英辅一脸意外地身体后仰。“说起来,有什麽新婚甜蜜期吗?我觉得从一开始就被老婆骑在头顶上。” 春那的嘴唇笑开来:“有吗?我怎么都不晓得?” “这样才对。这就叫新婚甜蜜期。” 桂子端着香槟杯,环顾周围。小坂海斗孤伶伶地坐在离众人有些远的地方。父母忙着烤肉,应该没空管儿子吧。 再继续张望,桂子看见栗原家的独生女朋香一边滑手机,一边喝果汁。 桂子向春那和英辅告个便,起身走近海斗。 “海斗,你在做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也没看桂子,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一点客套都不会,父母是怎么教的? “那你跟我一起来吧。”桂子说,转移阵地。原以为少年可能会不理她,但海斗似乎没那么不识相,一脸困惑地跟了上来。 桂子走到朋香那里,招呼:“晚安。” 如果桂子记的没错,朋香今年读国三了。少女抬头,应了声“晚安”。白色的肌肤美得就像搪瓷。 “一年不见了,怎麽样?都好吗?” 朋香秀丽的脸庞微倾:“唔......也不算好吧。” “咦?怎么会呢?” “露比死掉了。” “露比?”桂子想了一下,回想起去年这名少女抱着宠物。“咦,那只猫咪过世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 “生病吗?” “应该是。它一直不太舒服,某天突然就死掉了。爸妈说不知道原因。” “这样啊。”桂子眨着眼睛,寻思该如何安慰少女。“这一定是上帝给你的考验。你知道吗?上帝只会给人能够克服的考验。这件事一定会为你往后的人生带来助益。你必须这么想,克服这场伤痛。” 朋香停了一拍呼吸,点点头说“好”。 “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这位是海斗,他跟爸妈一起到我们的别墅来玩。因为这里没有别的小孩了,朋香,你可以陪他聊聊天吗?” “可以啊。” “谢谢。太好了呢,海斗。” 那就拜托你啰——桂子说,离开那里。 和坐在桌边的樱木洋一对上眼了。洋一朝桂子轻轻挥手,所以桂子靠了过去。洋一把一杯没动过的红酒挪到前面:“来一杯如何?” “谢谢。”桂子说,坐了下来。 “真有一手。”樱木洋一在杯里斟入红酒。 “咦?什么?” “你看到那个小男生落单,立刻把他带去给栗原家的小姐呢。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照,令人甘拜下风。” “原来是在说这个。”桂子轻轻摆手。“这哪有什么。只有大人开心,小孩却无聊得要命,不是让人过意不去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想那个小朋友一定很感谢夫人。” “这可难说。希望他能好好享受就好了。” 桂子含了口红酒,内心颇为自得。其实小坂的儿子她才不关心,但丢着不管,可能会让人留下不好的观感,所以才把他塞给栗原家的女儿罢了。不过因此留下好印象,算是意外收获。 她觉得,人说穿了就是这样的。表面的行为和内在的想法南辕北辙。不一样才是常态。 那个女的也是——桂子的眼角捕捉到某人。她的真面目,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然,我早就摸透她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本人。毒针就是要藏在袖子里,才能当成武器。 第4章 的场雅也停住正要把红酒杯挪至口边的手,交互看着鹫尾夫妻。“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两位也是职场结婚,而且也是在医院上班,跟我们完全一样呢。” 鹫尾英辅说着哪里哪里,手在脸前乱挥。 “我只是个药剂师,地位和的场先生差太多了。” “一样都是受雇于医院,医师跟药剂师也没什么不同啊。而且你太太是护理师啊。真棒,两位专业人士的结合。” “不好意思喔,我就只是个小行政。”旁边的理惠口气不悦地说。她平日就对此感到自卑,这种时候反应特别快。 “我又没说行政人员不专业,只是想说鹫尾夫妻都是医疗现场的专业人士。不要挑人语病。” “好吧,算了。”理惠臭着脸递出空酒杯。的场抓起酒瓶,为她倒红酒。 “理惠小姐婚后还会继续工作吗?”鹫尾春那问。 “我想做到怀孕为止。因为就算待在家里,不是也很无聊吗?那春那小姐呢?不打算生小孩吗?”理惠满不在乎地提出这年头会被控诉侵犯隐私的问题。 “是有这个打算......”鹫尾春那含糊其词。 旁边她的丈夫也面露苦笑:“这事也没法强求嘛。” 的场瞄了春那一眼,对她的药剂师丈夫感到轻微的嫉妒:他每天晚上都跟这个美女上床吗?人与人的邂逅,真是太没道理了。如果樱木医院有这么美的护理师,自己绝对不会错过。不过要是那样,他的人生蓝图就会走了调吧。就算跟美女护理师结婚,也无法保证康庄的未来。春那不在樱木医院的护理站工作,自己应该要把它视为一种幸运。 “你们几个年轻人在开心地聊些什麽?可以让我们阿姨也加入吗?”栗原由美子这么说着,坐了下来。她身后跟着山之内静枝。的场起身,说了声“请坐”,让位给静枝。 “啊......这样不好意思,你坐你坐。” “没关系。” 的场从其他桌子搬来椅子,在静枝旁边坐下来。 “听说这里不是别墅,是山之内女士的住家?” “原本是别墅,住家在东京港区。不过先夫过世以后,我就搬过来这里住了。” “这样啊。可是住在这种地方,不会寂寞吗?” “我在这里也有朋友,并不怎么寂寞。而且我本来就喜欢独处。自己画画什么的。” “那样的话,或许就不怕寂寞了。”的场喝了口红酒。 不过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位半老徐娘独居在这种地方,也会有一些莽汉忍不住蠢蠢欲动吧?的场担心起来。静枝虽然不年轻了,但浑身散发出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或许也可以形容为妖艳。 这场烤肉会变成每年的惯例活动,或许也不错,至少多了一个乐子,他想。 晚上十点,派对散会了。山之内静枝和姪女夫妻说收拾善后交给他们就行了,因此桂子和来时一样,和俊策一起搭着小坂开的车子回去。七海和海斗已经走路踏上归途了。 “好棒的烤肉会,难怪会变成每年的惯例。”小坂握着方向盘说。 “真不好意思啊,小坂。你一直忙着烤肉,一定累了吧?”桂子在后车座说。 “不会,我玩得很开心。不过,每个人都很景仰夫人呢。总觉得好感动。” “不要说了,我已经够害羞了。我去年就已经跟静枝说过,叫她不要再帮我庆生了。” “有什么关系,人家好意帮你庆生,你还嫌。” “这不是嫌,只是不想要人家客气。” 烤肉会尾声,静枝端出生日蛋糕,说要为桂子庆生。那似乎是特别订制的蛋糕,附上写了祝福话语的巧克力。虽然早有预期,但假装惊喜,才是大人应有的礼数。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就连拍纪念合照,其实一定都意兴阑珊。 后来,有两个人偷偷送了礼物给桂子。虽然没办法当场打开,但樱木千鹤送的东西,从盒子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手帕或丝巾。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吧。 另一个送礼的是栗原由美子。她送的礼物也不大,但有点重量,八成是香水。一样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吧。 当然,桂子颇感受用。她们都很清楚与高冢家的往来中,比起俊策,桂子才是关键要角。 到别墅了。下车的时候,俊策说还喝不过瘾。 “我要换个地方再喝一顿。小坂,你也想喝吧?” “现在吗?我没问题,要去哪里呢?” “车站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我记得应该开到凌晨一点。桂子,帮我们叫出租车。” “这时间叫计程车,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叫就是了。” 桂子心想真没办法,掏出手机,这时七海和海斗回来了。 “怎麽了吗?”七海问。 “其实——”桂子正想说明,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了,请七海开车送你们去酒吧怎麽样?车站附近的话,回程应该招得到出租车吧?” “啊,这点子不错。”小坂比俊策先反应,向七海说明原委。 “好的,我送你们过去。”七海似乎也理解了。 “能这么办就太好了。”俊策满意地点点头。“好,就这么做吧。七海,麻烦你了。” 小坂把车钥匙交给七海。她把手搭到一旁的儿子肩上: “你也听到了吧?妈送爸爸他们出门,你先回房间睡吧。” 海斗小声回答“好”。 七海坐上房车驾驶座,俊策和小坂坐进后座。引擎发动,车子开了出去。桂子目送车子驶出大门后,对海斗说“我们进屋吧”,走向玄关。 朋香一家人在近十点半的时间离开山之内家。 走在前面的正则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喝了不少呐。” “这下就算是尽了道义了。”由美子语气冰冷地说。“别墅主人间的应酬真是累人。” “可是,跟那个叫小坂的人相比,我们还是轻松太多了。他们根本没吃到什么,就只是在那里拼命烤肉烤蔬菜。” “我听千鹤女士说,小坂好像是跳槽又回锅喔。本来在高冢会长底下工作,后来被对手公司挖角。可是那家公司倒闭,一家子走投无路,是高冢会长又把他叫回去的。也难怪他会对会长抬不起头。被叫去烤个肉而已,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问题是桂子夫人吧。就算会长同意,要是桂子夫人不准,应该也很难再回去吧。” “别说难了,是连想都不用想。桂子夫人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嘴脸,其实是个超会记恨的黑暗女帝。” “嗳,人都是这样嘛。” “没错。每个人都有表里两面。” 是这样的吗?朋香听着父母的话,想起高冢桂子的脸。自己说出露比死掉的事,桂子一脸悲伤,眼眶湿润,接着露出慈爱的微笑安慰她:上帝只会给人能够克服的考验—— “对了,你送了什麽礼物?” “潘海利根的香水。” “那什麽?不是爱马仕那些喔?” “送那种常规名牌,不会留下印象啦。潘海利根是英国王室御用香水,或许这下她又会介绍客人给我们了。” “要是这么容易,就不用辛苦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不播种,连发芽的希望都没啦。” “说得没错。” 没多久,一家人的别墅到了。正则要打开玄关门锁,讶异地歪头:“咦,奇怪......” “怎么了?”由美子问。 “门没锁。” “咦?怎么会?出门时忘记锁吗?” “应该不会吧......”正则表情僵硬地打开门。 朋香也跟着父母穿过玄关进入屋内。正则谨慎地打开客厅的门。 “怎么样?”由美子在正则身后问。是在问他有没有异状吧。 “看起来很正常......”正则走进里面,环顾室内。“不过跟保全公司确认一下比较好。” “真讨厌,好可怕。” “保险起见,我上去二楼看看。”正则走上阶梯。 樱木洋一放下威士忌酒杯,吁了一口气。“再来一杯好了。” “好的。”的场应声。他伸手取杯,放入冰桶里的冰块,再注入苏格兰威士忌。用调酒棒稍微搅拌,摆到洋一面前。 “我听理惠说,你对于ai的运用相当积极。还说我们医院很落后。”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万一我们医院落于人后就不好了。” “听说你还说,应该从内科开始做起?说只要导入对话型ai,就可以减少内科医师三分之一的负担。” “我认为这是事实。”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只要从自己的专业领域开始,就能掌握采纳ai的主导权。” “当然也有这个目的。我也是有野心的。” 听到的场的回答,洋一别有深意地呵呵一笑。 “偶尔吐露真心也是必要的,是吗?这也无可厚非。不管怎么样,理惠居然会谈论医院的将来,我真感动,太了不起了。即使照搬你的说法——不,即使是你诱导她这么说也一样。” 的场没那么迟钝,听不出这是挖苦。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矜持地笑笑带过。 他和将来的岳父坐在别墅的露台桌子旁。从烤肉会回来后,洋一邀他再喝一杯。理惠也一起坐到刚才,但说想要冲澡,离开了。结果洋一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这个话题。 “这么说来,他也提到ai的事。” “他?” “山之内女士姪女的先生。是叫英辅去了吗?” “他怎么说?” “他说根据医师的处方调剂这部分,药剂师实在比不过ai。毕竟ai拥有庞大数据数据库。但他也说,即使如此,人类药剂师永远是不可取代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ai没有这种功能。也就是药剂师会留意到医师或病患本人没有说出口的细节,关心病人的身体状况,或提议该如何预防。就算ai问病人最近觉得怎么样,病人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药剂师可以通过闲话家常,察觉细微异状,有时也会推荐药物。若说,确实,但这或许会对病患的寿命带来关键影响。我听了很佩服,觉得原来如此。他自身应该很清楚,那才是理想的药剂师样貌。” “这样啊,原来他这么说......” 洋一应该是想要问,那你心目中理想的医生样貌又是如何?但的场刻意什么也不说。他不打算跟药剂师较劲,而且居然拿医生跟药剂师比较,太瞧不起人了。 洋一喝了口威士忌,打了个大哈欠,伸手按住眼头。 “有点醉了。可以叫千鹤帮我泡杯咖啡吗?” “好的。” 的场起身,打开玻璃门进入屋内。千鹤正坐在客厅沙发看平板。 “院长说想请您替他泡杯咖啡。” 千鹤蹙了一下眉头,放下平板。 “睏的话怎么不去睡觉?”她站起来,走向厨房吧台。 的场离开客厅经过走廊。走廊上有两道门,前面是厕所,里面是浴室。 打开浴室门。浴室灯亮着,但雾面玻璃里面没有人影,脱衣篮也是空的。 的场拉开雾面玻璃门,里面果然没人。地板是湿的,所以理惠似乎冲过澡了。现在应该在房间保养吧。 他发现窗玻璃开了条缝。缝间可以看到月亮。 的场去厕所小解完,出去走廊正准备返回客厅,这时传来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叫声。 上床后已经过了多久?朋香伸手想要看手机时间,发现手机不在枕畔,放在桌上。她懒得起身,放弃看时间。 从刚才开始,警笛声就不绝于耳。那不是救护车就是警车吧。她没细思过两者有何差异。 最后,玄关门为什么没锁的理由不清不楚。屋内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其他门窗也没有异状。“是我忘记锁门吗?”正则当时只是纳闷不解。 “叮咚。”铃声响起。是玄关门铃声。 朋香屏住呼吸,门铃又响了一次。三更半夜跑来按别人家门铃,会是什么状况? 很快地,窗外传来说话声。有人进入别墅院子了。 朋香坐了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粉红色帽t,离开房间。她走到父母的卧室,打开门。 两人不在床上。 突然,外面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不只一个人,而且声音很近。 朋香去到玄关,提心吊胆地开门。 结果门边果然有人。好几个男人。还有警察的身影。 穿西装的大块头男子看到朋香,跑了过来。 “你是这家的女儿?”男子问。语调锐利,眼睛布满血丝。 “对。”朋香回答。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之前都在哪里?” “在房间。我在睡觉。” “其他人呢?” “我爸妈应该在家,可是我刚才看,他们都不在......” 男子露出苦闷的表情,接着说:“跟我来一下。” “去哪里?” “那边而已......车库。” 男子迈开步伐,朋香也跟了上去。周围的人一动不动,感觉都不敢正视她。 车库门口也有人。他们看到朋香,让出一条路。 男子催促,朋香进入车库。地上铺着蓝色塑料布,像是盖住了什么。 “我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倒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我想请你看一下他们两个的脸,可以吗?或许——“男子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口:”或许是你的爸妈。” 嗡!突然一阵耳鸣袭来。千头万绪浮现脑海又陆续消失。很快地,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好。”朋香回答。 男子掀开了蓝色塑料布。 第5章 晚上营业时间刚开始没多久,那名男客拜访了“鹤屋饭店”的主餐厅。男子理了一头短发,穿着色泽暗淡的西装。领他到七号桌的侍者,估计他25岁左右。虽然试图营造出稳重老成的氛围,但颈脖细致光泽的肌肤纹理透露出年纪尚轻。西装也是,看起来穿不惯。是不是为了在高级餐厅用餐,刻意卯起来打扮了一番? 最近愈来愈多独自用晚餐的客人了。他们的目的是搜集题材,投稿社群媒体,开动前都一定会拍照,也会边吃边写笔记。其中也有人对着录音机喃喃自语。是准备事后再转成文字文件吧。 年轻男客看了看菜单,点了“鹤屋飨宴套餐”。这道套餐,是重现这家饭店刚开业的时候,第一代主厨的拿手餐点,一人份要价两万五千圆。侍者行礼回应“好的”,内心暗暗咋舌,只为了在社群媒体博得关注,居然这样大手笔挥霍。 “还有,”男客说。“我想要来支配餐的酒。” “那麽,我请侍酒师来为您服务。” “嗯,麻烦了。”男客大方地说。 也太会摆阔了吧,侍者心想。对方应该至少比自己小个五岁。真令人不爽。 侍者向侍酒师招呼了一声,到厨房转达点餐内容,经理一脸忧郁地靠了过来。 “真伤脑筋,又有订位取消了。今晚已经是第三桌了。这样下去,可能还有人取消。” “果然是因为事件的影响吗?” “应该吧。出了那种事,一般都想要快点离开。这样的心态我们也能理解,没法埋怨。” 经理说的那种事,是发生在深夜时分的杀人命案。别墅地区似乎有多人陆续惨遭毒手,受害人数多达四、五人,有人说还要更多。凶手仍逍遥法外,可能还潜伏在这块土地。 “别墅地区有人陆续被杀,好像恐怖电影的情节喔。” “不是说这种风凉话的时候。要是抓不到凶手,观光客都不敢来了。这是餐厅的死活问题啊。”秃头经理一脸苦涩。 七号桌的第一道菜完成了。首先是鸡尾酒虾搭配鱼子酱。侍者上菜的时候,侍酒师也来了。白酒好像挑了“蒙哈榭”。 男客拿起叉子,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令侍者感到意外。因为他笃定男子一定先掏出手机,拍个美照。那么,这个人不是来寻找投稿社群媒体的题材的? 侍者在后场待命时,侍酒师回来了,侍者问侍酒师,是他推荐“蒙哈榭”的吗? “我推荐桑塞尔,可是客人问有没有蒙哈榭。我说有,他说他要''''蒙哈榭''''。” “价格差很多呢。” “差了三倍以上。很好啊,人家有钱嘛,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侍酒师耸了耸肩。 七号桌的下一道菜,是派皮酥烤蘑菇白酒燴蜗牛。侍者送餐过去,只见男客像喝水一样大口灌着白酒。餐点上桌后,他一样没有拍照,径自吃了起来。 接着,鸡肉冻派、玉米浓汤、香煎鲑鱼等陆续上桌时,男客再次要求叫侍酒师。 从七号桌回来的侍酒师一脸惊讶: “真服了他,居然问有没有玛歌酒庄耶。” 侍者瞪圆了眼睛。“玛歌酒庄”一瓶应该不下二十万圆。 “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有。实际上真的有。客人说他要。我行礼说''''遵命''''回来了。” “天呐,是哪里来的富豪公子吗?” “看起来不像呢。” 七号桌的主餐是黑毛和牛菲力排。男客把肉叉进口中咀嚼了一会,就像要把它冲进胃袋般,灌下“玛歌酒庄”。男子似乎酒量很好,面不改色。侍者收盘子的时候,红酒瓶几乎都空了。 甜点是苹果法式可丽饼配香草冰淇淋。侍者正在准备咖啡,男客停下用餐的手,问:“这家餐厅的经理是谁?” 侍者有了不祥的预感。感觉不像是要称赞“这一餐太美味了,我想道个谢”。 “经理在,请问有什么服务不周到的地方吗?” “不是。我有事想跟他说,可以叫他过来吗?” “没问题。” 侍者回到后场,向经理说明状况。 “找我干么?是要客诉吗?”经理皱眉头。 “他说不是。” “到底是什么事?总之我过去看看。你也一起过来。” 两人一道前往七号桌,男客正在喝咖啡。甜点似乎吃完了,盘子上搁着叠起来的餐巾。 经理面露讨好的笑,自我介绍,并问:“请问今天的餐点还满意吗?” “嗯,很好吃。不愧是鹤屋饭店。” “谢谢。” “很适合作为最后的晚餐。感激不尽。” 男客这话,让经理不知所措地沉默了。因为他不明白这“最后的晚餐”意何所指吧。当然,侍者也一头雾水。 “哈哈哈,”男客发出干燥的笑声。“我这样说,也只会让你们莫名其妙呢,抱歉抱歉。其实,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请问是什么事呢?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事,当然义不容辞。” “小事而已。你们现在立刻打电话给警察,叫他们过来。” 经理的紧张也感染了身后的侍者。 “叫警察......?” “对,我想请你们报警。啊,请别误会。这一餐我当然会付钱。最后的晚餐居然是霸王餐的话,未免太不像话了。” “那么,为什么要叫警察?” “还用说吗?因为我是个罪犯。你们也知道别墅地区发生命案吧?那些命案,凶手就是我。” 男客说得太轻描淡写,侍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但经理似乎也一样,片刻之后,他才问:“客人是在说笑吧?”声音在发抖。 “才不是玩笑呢。证据就在这里。” 男子掀开叠放在盘子上的餐巾。 里面出现的,是一把沾了血的刀子。 第6章 东京,新桥—— 金森登纪子把盛装柳橙黑醋栗的高杯拿至口边,看了液晶屏幕一眼,笑了一下。 “怎么了?”春那问。 登纪子在鼻梁挤出皱纹: “没事,只是想说有多少年没踏进ktv了。年轻的时后,每次酒局之后都一定会来唱歌,但现在连流行哪些歌都不知道了。” “我也是,最近都没唱歌了。所以学姊叫我订ktv包厢的时候,我连要订哪家都不知道,一时不知所措呢。” “不好意思啊。可是,对方说想约在不必担心被旁人听到看到的地点,我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场地,结果对方说,ktv怎么样?我心想:啊,确实如此。” “我觉得选在ktv是对的。这里的话,感觉可以畅所欲言。”春那说完,眼珠子朝上看向登纪子。“那个......对方对案情了解多少呢?” “不清楚耶。”登纪子歪头说。“我是没有详细跟他说明什麽。关于你,我是有些说明啦。不过他做事一向周到,可能会自己先调查一下。不过虽然他是警察,但案发地点是别的县,也不知道他能搜集到多少信息。” “对不起。”春那行礼。“总觉得拜托了学姊超麻烦的事。我有点后悔,想说或许不该这样麻烦学姊的。” “别客气啦,这是为了我可爱的学妹啊,我自然当仁不让。” “谢谢学姊。” “不要这样啦,很见外。” 包厢门打开来,一名穿着黑色系西装的高䠷男子探头进来。 “啊,辛苦了。”登纪子仰望说。“有没有迷路?” 男子苦笑着入内。“这一带就像自家后院,我闭着眼睛也走得到。”接着立刻正色,站着向春那颔首致意。 春那也连忙站起来。 “我来介绍。”登纪子慢慢地起身,以右手指示春那。“这位是鹫尾春那。”接着她看向春那,说:“这位是加贺先生。” 男子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敞姓加贺,幸会。” 春那也打开皮包,从钱包里取出名片。虽然很少用上,但她还是印了自己的名片。“我才是,请多指教。”她说着,交换名片。 男子的名片印着加贺恭一郎这个名字。看到“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一课”这个单位,春那有些紧张起来。 “我已经从金森小姐那里听说了。您被卷入那起可怕的命案,真令人惊讶。吊唁的话或许安慰不了什么,但还是由衷希望您节哀。”加贺神情沉痛地说。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非抱着轻松的心态前来赴约。 “不好意思请您特地来一趟。”春那说。“我也才在向登纪子学姊道歉。没想到居然会把现职刑警牵扯进来......” “这是我的主意,春那没有责任。”登纪子噘起嘴唇说。 “可是这样麻烦加贺先生......” “鹫尾小姐。”加贺以诚挚的眼神看向春那。“如果我觉得麻烦,就不会过来了。我听到金森小姐转述,希望能帮上一点忙。这样说或许不太庄重,但我身为警察,个人也对这起案子很感兴趣。毕竟这是轰动社会的重大刑案。” “听您这样说,我稍微舒坦一些了。” “总之先坐吧。站着也没法好好谈。加贺先生也请坐。” 登纪子说,加贺落坐之后,春那也坐了下来。 “加贺先生,要点什么饮料吗?”登纪子问。 “不,先谈到一个段落再说。时间宝贵。”加贺从内袋取出记事本。“既然也寒暄过了,就进入正题吧?” 登纪子一双大眼看向春那,就像在征询:“可以吗?”春那说:“麻烦了。” 加贺打开记事本: “这起案子媒体大肆报导,谈话节目也多次专题讨论,而且周刊也有相关报导,即使是完全无关的我上网稍微一查,也查到了相当多的信息。不过如您所知,这类信息真假难辨,并非都可以信赖。所以我有个提议,可以请春那小姐把我当作对案情一无所知的人,从头说起吗?不需要加入猜想或推测,把您看到的、感觉到的照实说出来就行了。” “从头说起吗......?” 春那有些困惑。就算加贺这么说,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她看向登纪子求救。 “从为何去旅行说起如何?”登纪子提议。“你和英辅去别墅,是继去年之后第二次吧?” “是的。姑姑邀我们参加每年都会举办的烤肉会......” “您的姑姑,是山之内静枝女士对吗?”加贺看着记事本说。 “是家父的妹妹。” 静枝并非直接的被害人,因此名字应该没有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但网络上还是有人查出相关涉案人士身份,四处散播。加贺会知道静枝的名字,也是看到了这些信息吧。 “那场每年都会举办的烤肉会,您去年也参加了吗?” “是的。” “那么,可以从那里开始说起吗?” “好的。”春那伸手拿起冰块快溶光的红茶杯。感觉说来话长,有先润润喉咙的必要。 春那和鹫尾英辅前年秋天在东京都内举行婚礼。当时参加婚礼的静枝请两人务必到她家作客。 静枝的丈夫经营不动产,是一名成功的资产家,然而罹患胃癌,药石罔效,六年前撒手人寰,静枝还不到四十岁就成了寡妇。她在丈夫做完七七后,卖掉了位在港区的住家,搬到了别墅。因为没有孩子,她似乎认为与其继续在大都市一个人独居,倒不如搬到空气清新的乡间,享受陶艺、绘画等嗜好,渡过余生。 那里对春那来说,也是熟悉的地方。因为小时候父母带她去过好几次。静枝的丈夫是附近知名高尔夫球场的会员,一样热爱打高尔夫球的春那的父母,停留期间几乎天天在那里享受打小白球。他们结伴去打球的时候,春那就和不打高尔夫的静枝看家。在别墅一点都不无聊。她和静枝一起烤蛋糕,有时有样学样地捏捏陶,非常好玩。 但随着春那成长,也愈来愈少去了。后来因为姑丈病倒,更没有闲情逸致去别墅度假了。 因此带着英辅久违前往时,除了怀念以外,春那也有些紧张。因为她很不安,万一小时候的记忆被过度美化,感到幻灭怎么办? 然而实际前往一看,她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不管是美丽的街景还是清新的空气,都和记忆中相去不远。她甚至从山之内家的建筑物感受到过去不曾注意到的沉稳气派。 与过去有些不同的地方是,静枝建立起新的人际关系了。她定居在该地,似乎和附近的别墅主人们变得熟稔。事实上,开车出门等时候若是遇上,双方便会不约而同地打招呼。静枝说,这几年一起开烤肉会成了例行活动,大家都以此为前提,安排停留别墅的行程。 春那和丈夫也参加了烤肉会。和许多陌生人一起吃饭,免不了有些紧张,但若是有人攀谈,春那便极力热情地应对,努力不破坏气氛。虽然职业和居住的世界不同,但别墅主人们的共通点是经济富裕。话题多半绚丽奢华,一点都不无聊。 “结果今年七月底,姑姑久违地联络我,邀我再去参加。她说八月八日又要举办烤肉会,问我要不要去。我因为也没有其他旅行的计划,和外子讨论之后,决定去住上一晚。” “一晚,也就是您和您先生是在八月八日当天抵达别墅区吗?” “是的。我们在中午过后抵达。烤肉会在晚上六点开始——” “请等一下。”加贺伸出右手制止。“中午过后抵达山之内家,到烤肉会之间,您和您先生在哪里做些什么?” “在哪里做什么......当然是在姑姑家休息。” “具体来说,做了哪些事?” “具体吗......?”春那很困惑。“请问......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不清楚。”加贺当下回答。“应该毫无关系,但我还是想了解一下。” “加贺先生就是这样。”登纪子在一旁说。“再怎么小的细节,他都想掌握,对吧?” 加贺一脸尴尬,行礼说“抱歉”。“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用回答。” “没这回事。”春那摇摇头。“我们到了姑姑家,休息了一下,就去帮忙准备烤肉会了。烤肉会在姑姑家的后院举行,所以我们帮忙排桌椅、搬烤肉炉那些。然后姑姑拜托我去买东西。去采买食材、调味料、拿事先订好的蛋糕等等。我在五点半左右回来,接下来一边准备,一边在后院等大家过来。” 加贺在记事本写了些什么,抬头问: “可以请教参加烤肉会的有哪些人吗?虽然我也某程度掌握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好的。我想一下,首先是姑姑和我,还有外子......” 春那一边回想起参加者的脸,一边说出各人的名字。有几个人她不清楚全名,或不知道汉字怎么写,也如此说明。 说完总共十五人的名字后,她说“根据我的记忆,应该就是这些人”。 加贺露出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 “谢谢。整理您刚才说的内容,会是这样,请您看一下是否正确。”他说,在春那面前打开记事本。 上面这么写着: 山之内家——山之内静枝、鹫尾春那、鹫尾英辅 栗原家——栗原正则、栗原由美子、栗原朋香 樱木家——樱木洋一、樱木千鹤、樱木理惠、的场雅也 高冢家——高冢俊策、高冢桂子、小坂均、小坂七海、小坂海斗 看到以端正的字迹书写的名单,春那点点头: “应该没错。小坂家成员的名字,您好像也查过了呢。” 这些是春那所不知道的细节。 “这并不困难。我刚才也说过,只是上网查了一下而已。反过来说,这代表网络上泛滥着如此多的个人信息。” 或许就像加贺说的。春那再次深觉,现代社会真是太可怕了。 “烤肉会的过程是怎么样?” 加贺问,春那再次困惑起来。也许这个人喜欢像这样问一些笼统的问题。 “就是普通的烤肉会。大家一起吃东西喝酒,然后闲聊。” “只有这样而已吗?” “只有这样是指......?” “比方说,有没有用户外卡拉ok大声欢唱,或是演奏乐器这些?” “没有人这么做。” “没有准备什么娱乐活动吗?像是放烟火。” “没有。”春那否定。“但准备了庆生的惊喜。高冢夫人是八月出生,姑姑准备了蛋糕。” “是您刚才提到的,出门采买时去拿的蛋糕呢。” “是的。烤肉会的最后,端出了蛋糕。” “庆生的主角一定很开心吧。” “是的,高冢夫人非常开心。” “烤肉会期间,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像一点小意外、小插曲,总之是意料之外的事。”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没有。” “烤肉会持续到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结束。不过大家帮忙收拾善后,回去各自别墅时,应该将近十一点了。” “这样啊。”加贺说,用原子笔写了什么,眼神严肃地望向春那: “那麽,可以请教烤肉会结束以后的事吗?不需要条理分明,时间前后颠倒也没关系,请您尽可能巨细靡遗地描述。” 加贺这话,一定是体恤她想起接下来的事,可能会十分难受。春那说“我不要紧”。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很多次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整理得很好,但应该不至于说得颠三倒四。”她这么说,再次拿起冰红茶杯。 收拾完烤肉会的残局,送走宾客后,春那和英辅一起回到房间。她卸妆洗脸后上床躺下,但还不打算就寝,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 然而她似乎打起盹来了。不知不觉间,远方传来警笛声。她发现自己是被那声音给吵醒的。 往旁边一看,英辅站在窗边,盯着窗外。 “怎么了?”春那问。 “你醒了。”英辅微笑。“你一定很累,本来想让你继续睡的,可是声音这么大,实在不可能睡得下去呢。” “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英辅左右摇头。“听那些警笛声,不光是警车,感觉连救护车都出动了。” “是哪一户出事了呢?” “听起来满近的呢。实在很好奇,我过去看看。”英辅离开房间了。 春那在床上坐起来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完全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她离开房间,走下楼梯。静枝正把手电筒递给英辅。 “英辅,还是别去吧。”春那说。“不晓得出了什麽事,外面危险啊。”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才要去看看状况啊。”英辅笑道。“我会找到警车,问警察出了什麽事,就这样而已。”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啦。不过门窗要锁好。”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静枝说的。静枝点头说“好”。 在玄关目送英辅出门后,春那坐到餐桌旁。静枝泡了花草茶给她,她边喝茶边等英辅回来。 “英辅到哪里了呢?” “不晓得呢......他跟我说要去那边绕一圈看看。” 不知不觉间,警笛声歇止了。这表示骚动已经平息了吗? 春那望向墙壁时钟。英辅出门后,过了约15分钟。 “怎么还没回来?”静枝说。“希望他没事。” 春那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英辅,却迟迟无人接听。铃声持续在响,因此不是关机,或位在没有讯号的地方。 不安一口气膨胀起来。春那改传讯息过去,但不管盯着屏幕多久,讯息都没有变成已读。 春那坐立难安,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等一下,我去。”静枝说。“你留在这里。外头很黑,万一你迷路就糟了。” 虽然令人心急,但静枝说得没错。 “姑姑,你要去哪里找?” “我先去栗原先生那里看看。或许他会知道状况。” 静枝披上薄开襟衫,拿着手电筒出门了。春那不经意地想到,在这个地区,家家户户都得准备好几支手电筒。 一个人独处后,春那愈发不安了。她用手机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英辅,但就是无人接听。英辅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可能是因为过度焦虑,她想要躺一下。她上楼回去夫妻俩的房间。躺下之前,她想拉上窗帘,走到窗边。 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东西。是一道微光。 那是什么?春那定睛细看,下一秒心脏猛地一跳。有人倒在后院。 她跑出房间,冲下楼赶往后门,开门出去后院。 倒在那里的是英辅。英辅一动不动,手中握着手电筒,身上插着一把刀,衬衫鲜血淋漓。 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春那呼喊丈夫的名字。 “接下来的事,其实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好像就只是不停地大喊大叫......不知不觉间,姑姑就在我旁边,只见她从后院跑出外面,开始大声呼救。结果几名警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看到英辅,就吵闹说''''这里也有人被砍了''''。” “这里也有人被砍......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别处发现其他受害人了呢。”加贺问道。 “是的。”春那说。“附近的别墅也发生了命案,警方和消防队接到通报。我们听到的警笛声,是警车和救护车接到报案而四处奔忙。不过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到这些。” 春那叹了一口气。即使像这样回顾,也实在无法相信那天发生的事是现实。 很快地,救护车赶到,把英辅送到附近的医院。当然,春那也一起上车了。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 尽管抵达了医院,英辅却没有接受治疗。因为他已经被宣告死亡。 悲伤和不解在脑中翻涌。春那无法相信他们遇到的事,只是混乱不堪。才刚面临丧夫之痛,却有几名刑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她连番提出质问。他们的态度,没有丝毫对突然丧夫的妻子的体恤。简直就像在指责一般,只想从春那口中挖出答案。 “不知不觉间,我人躺在姑姑家。好像是姑姑到医院接我,把我带回去了。姑姑说,我在跟刑警说话时突然贫血倒下。上午家母从东京过来,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无法下床。” 加贺转向春那,正襟危坐地说: “您一定很痛苦。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先生的事,真的让人万分遗憾。希望他能安息。” 春那默默低头回礼。这两个月来,她早已习惯接受他人的致哀了。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除了您先生之外,还有其他被害人的?” 对于加贺这个问题,春那无法立即回答。她晃着头寻思了一下。 “我应该是从警方那里听说樱木先生还有的场先生遭人刺杀。不过其他人,是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听说的,老实说我记不清楚了。因为各种状况实在过于错综复杂......但唯一清楚的是,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残命案,还有我的丈夫成了牺牲者之一。” 加贺点点头,目光落向记事本。他聆听春那的述说,不停地写笔记。春那不晓得他对哪些地方感到在意、又认为什么细节重要。 “我可以请教关于凶手的问题吗?”加贺以谨慎的口吻问道。 “可以是可以,”春那垂下头去。“但我应该回答不出来。” “只是郑重起见,请教一下而已。您认识凶手——桧川大志吗?” 春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脑袋缓慢地左右摇动。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警察问过我很多次,也给我看了照片,但我完全不认识。” “也没听过他的名字?” “是的。” “您应该也从警方那里听到凶手毕业的学校、打工的地点那些,但都没有印象是吗?” “没印象。其他人也都是吧?都说没见过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每个人却都一直一直不停地问同一个问题?真是烦死了!”春那忍不住情绪爆发了。但她立刻想起眼前的并非负责命案的承办刑警,慌忙道歉。“对不起,您是来帮我的,我却这么没礼貌......” “您会感到不耐烦的情绪,我完全可以理解。”加贺温和地说。“我这不是在替当地警察说话,但他们也是拚了老命在查案。因为虽然逮到了凶手,却完全无法厘清案情,这个样子,也无法将案子移送检调。” “这我明白,可是就算硬逼我们回答,也是强人所难啊。” “您说得没错。这表示警方完全受凶手摆布,只能对外寻找线索。不......加贺微微偏头。“或许应该说,这次也一样只能任凭凶手摆布吗?” “那个凶手......桧川到底在想什么?” “不清楚。或许真的就像他声称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种事有可能吗?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却什么都不记得......” “有精神科医师表示,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因为神智不清,才有办法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听到加贺这话,春那只能沉默。她把冰红茶挪过去,但杯子已经空了。 发生在别墅地区的惨案,凶手以意外的形式落网了。一名在老字号鹤屋饭店的餐厅用餐的男子,餐后找来经理,表明自己就是凶手,叫他报警。经理无法置信,不知所措,结果男子打开摆在甜点盘上的餐巾。里面包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刀子。 警方接获通报赶到现场,当场以违反刀械法将男子依现行犯逮捕,带到警局。男子名叫桧川大志,28岁,住在东京都,待业中。 桧川供述,他就是别墅区发生的命案凶手,并道出行凶动机,是因为他觉得活在世上没有意义,想要被判死刑,并借此向亏待自己的家人报复,极为自私。 刀子经过检验,确定上面的血迹属于栗原正则及由美子。物证、动机、凶手自白俱齐,应该可以宣布破案了,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偏离了警方的期待。因为凶手桧川不肯说出任何具体的行凶细节。无论侦讯官如何讯问,他都用一句“请自行想像”堵回去。归纳本人的说法,似乎就是:我的目的是被判死刑,所以杀谁都无所谓,我计划见人就杀,实际上也这么做了,现在再叫我说明是哪时候刺了谁,我也说不上来。 “加贺先生,”登纪子开口了。“这种案例很罕见吗?凶手承认行凶,却不肯透露作案细节。” “不,这并不罕见。我刚才也说过,杀人时的精神状态异于一般。许多嫌犯都说在当下杀红了眼,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凶嫌,仍会试图回想过程。虽然也会记错,或出现矛盾,但是在反复询问的过程中,多半都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情节。坦承犯案的嫌犯大多都很配合,然而桧川大志这个人似乎并非如此。也许他抱定了自己的目的是被判死刑,就算在审判中让法官留下恶劣的印象也无所谓的心态。在这部分,算得上是罕见的案例。不过,即使嫌犯保持缄默,也不代表作案过程就一片模糊。遇上嫌犯否认行凶、或三缄其口的情况,就要靠物证或状况证据来查出凶行是如何进行的。这就是警方的工作。这次的案子,警方应该也极为缜密地进行了现场勘验。” “这件事我听姑姑说了。”春那说。“警方好像封了路,进行了相当大规模的现场勘验。姑姑说,这对当地人造成了相当大的不便,但居民都认为若是这样就能查出真相,可以忍耐。” 加贺打开记事本: “案发一星期后,桧川就被依杀人罪嫌移送检调。但警方回避说明是否已揭开犯行全貌。” “结果好像直到最后都还是不明白。”春那说。“听说桧川现在正被鉴定留置。对检察官的侦讯,他好像还是什么都不说,所以先对他做精神鉴定的样子。我听到的说法是,检方想要借此争取时间。说检方认为即使最后要起诉,也得等更进一步厘清相关事证之后。” “真奇怪,怎麽会变成这样呢?”登纪子纳闷地歪头。“不是大张旗鼓做了现场勘验吗?怎么会查不出凶案细节......” “老实说,我真的既愤怒又失望。”春那说。“身为被害人家属,凶手是谁根本无所谓,我们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家人为什么、是怎么被杀的。” “所以各位家属才会决定自己进行验证会吗?” 春那看向加贺,回应“对”。 “一星期前,我接到姑姑的联络。” 静枝说,这件事似乎是高冢俊策提议的。据说高冢特地前往静枝家,说希望他们这些命案相关人士聚一聚,一起讨论当天发生的事。因为高冢拜托认识的律师,刺探检方的动向,发现原来案情细节到现在都还没有厘清。若是就这样进入审理程序,桧川在法庭上也拒绝供述的话,即使桧川被判死刑,真相也将永远不明。高冢主张,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样的结果。 “所以高冢先生说希望春那你也可以来参加,你觉得呢?如果你不愿再去回想那段痛苦的经历,不必勉强。” 静枝关心地说,但春那当场回答“我要参加”。 那天晚上的事令人震惊心碎,而且她也被警方逼着说过好几遍一样的内容了,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即便想忘也忘不了。但其他人怎么样,她毫不知情。因为侦讯的刑警们虽然不厌其烦地追问细节,对于春那的问题,却说是侦办上的机密,完全不肯回答。 很快地,静枝联络了。静枝说已经得到其他家属的同意。当时静枝提到了“验证会”这个说法。好像是高冢的提案。 后来又讨论了几次,决定了验证会的时间。此外,虽然不希望有人来凑热闹看戏,但也需要聆听客观的意见,因此同意各家最多带两名外人同行。尤其是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更是欢迎。 春那毫不犹豫,找了金森登纪子。登纪子是在同一家医院上班的护理师学姊,性情稳重冷静,无论面临再急迫的危局,都能理性决断,春那打从心底尊敬她。 登纪子一口答应,却说有个建议。她说她想带一个人去。那个人是任职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现任刑警,慧眼独具,值得和他讨论一下。而且他现在似乎正在休长假。 “他说上头指示,超过一定年资的人,有义务休假一个月。他在讯息里说闲到发慌,只要开口拜托,他应该愿意一起来吧。” 关于那位刑警,春那听登纪子提过好几次。对方似乎是登纪子照顾并送终的病患儿子,因为这样的缘分,也曾经帮忙过一些私事。听到登纪子有些语带嘀咕地述说这些事,春那猜到登纪子八成对那位先生颇有好感,但登纪子说要带他一起去,还是让春那感到意外。但话说回来,也没有理由拒绝,因此春那接受了登纪子的提议。 那个人就是加贺。透过今天的对话,春那理解到为什么登纪子会想带加贺一起去了。加贺不仅聪颖过人,还兼具体恤他人的温柔。他肯定也擅长探勘他人的内在。 “我明白状况了。”加贺阖上记事本。“我希望可以一起参加验证会。” “谢谢,这下我真的安心多了。” “太好了,春那。只要加贺先生出面,就十拿九稳了,那起奇妙的凶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一定能真相大白——对吧,加贺先生?” 然而对这个问题,加贺却没有反应。他交抱手臂,锐利的视线望着斜上方: “揭露犯罪细节很重要,但只是查出桧川是以什么样的过程攻击被害人,或许也无法得知这起案子的全貌。” 这个说法令人在意。 “这是什么意思呢?”春那问。 “当时正值盂兰盆节连假,那段时期,别墅地区人很多,应该也有其他人在办烤肉会。然而为何桧川大志偏偏挑中了各位呢?” 这个疑问,让春那有种被杀个措手不及之感。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说,这部分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登纪子说。“这样说,对春那她们实在很过意不去,但我觉得这完全就是不幸的巧合。桧川也说,他杀谁都无所谓嘛。” 春那也有同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杀谁都无所谓——真的是这样吗?”加贺伸手扶住下巴。“即便真是如此,最后桧川挑选了各位,应该还是有某些理由。这或许就像金森小姐说的,是不幸的巧合、只是一点细故,但如果这是一切的起点,应该有必要先查明引爆点究竟是什么吧?我这么认为。” 第7章 一来到东京车站八重洲中央口,立刻就看到身形高䠷的加贺了。他不像上次那样穿西装,而是穿着登山外套,一身休闲。春那跑过去,加贺并拢双脚对她行礼。 “对不起,您等很久了吗?”春那调匀呼吸问。 “不,我也才刚到而已。” 春那从夹克口袋取出新干线车票:“来,车票。” “不好意思。”加贺收下车票。“金森小姐有联络吗?”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父亲身体状况不好,临时得回老家一趟。她一直道歉,说临时变卦真的很对不起。” “她打给我的电话也这么说。我本来担心今天的约定该怎么办,但金森小姐叫我依约跟您一起去,说她会跟您说明......” 春那笔直仰望加贺: “我的话,请不用担心。学姊没办法去,真的很可惜,但有加贺先生同行,我觉得很可靠。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加贺先生或许会觉得别扭吧......” “请不用担心这一点。我也跟嫌犯两个人一起坐过新干线。反而是如果您有什么不方便,请不要客气,尽管说。车票好像是对号座,但如果坐一起会让您不舒服,我可以去自由座。” “不会的。我刚才也说过,请不要跟我客气。” 看看时间,发车时间快到了。加贺催促走吧,春那走向验票闸门。 去到月台,列车早已进站,正在进行车厢清洁。春那和加贺买了饮料排队。因为是星期六,乘客很多。春那订了并排的三人对号座,但退了一张票,那个空位或许也立刻就卖出了。 春那思忖,金森登纪子说她临时无法一起去,或许是借口。但登纪子人很讲义气,应该不是因为嫌麻烦了而不来。会不会是前些日子看到加贺和春那交谈的样子,觉得两人沟通无碍,所以认为自己不要在场比较好?那位护理师学姊总是能如此冷静分析。 春那眼角瞄着站在一旁的加贺,心想登纪子的决定应该是对的。他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想想他们要在当地做的事,只带一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前往,当然更妥当。因为如果是跟要好的学姊一起,春那肯定会忍不住依赖她。 车厢门开启。春那和加贺随着前方乘客一起上车。加贺请她坐窗边座,春那也不推辞了。 很快地,列车开动了。春那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她回想起今年夏天,和英辅一起搭车那时候。虽说理所当然,但当时她甚至不曾想象过,两个月后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看着相同的风景。 鹫尾英辅是春那上班的医院的药剂师。两人业务上没什么关联,但某天英辅主动向她攀谈。他坦白地告知自己从以前就偷偷爱慕着春那,想跟她说说话,让春那有些惊讶。 英辅直接的行动,让春那以为他是个积极的人,却听说他没交过什么女朋友,又吃了一惊。因为英辅个子挺拔,五官匀称,她相信绝对很受女性的欢迎。 “我这人很笨拙。”英辅腼腆地说。还说因此他想不到要如何亲近春那,决定不耍花招,直球告白。 第一印象很好,虽然英辅绝对称不上健谈,但跟他在一起很快乐。也因为春那没有男友,两人很快就展开交往。 实际交往后,春那陆续发现英辅的优点。英辅很细腻,能立刻察觉春那的一点变化。而且他还能自然地关怀对方,同理陪伴。 当然英辅也有缺点。比方说,他会过度为他人设想。工作上似乎也经常为了想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与期待,结果适得其反,搞得所有的人都不满意。 你可以再大而化之一点嘛——春那不晓得这么劝过多少次。 “要是做得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英辅的答案总是一样。 “你就是笨拙嘛。” “没错。” 但春那打从心底深爱如此笨拙的英辅。她想要跟这个人生小孩。 春那把英辅介绍给父母,父母都很开心。母亲说“这么棒的人居然选了你”,父亲称赞“干得好”。 春那也见了英辅的父母。感觉性情敦厚的两人温柔地接纳了春那。“挑婚纱的时候,不可以将就喔。”英辅的母亲这么说时,她感到胸口深处一阵温暖。 通往结婚的路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停滞。婚后的生活也很顺利。她很幸福,一切都很充实。 若说有什么失算的地方,那就是两人没有孩子。如果他们有孩子,今年夏天是否就会摸索其他的度假方式?即使那里是盛名远播的避暑胜地,应该也不会去姑姑家,而是会想要一家三口亲密相处。若是这样,也不会遇到那样凄惨的悲剧了。 想到这里,春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觉得这都是无谓的想象。现实中,他们就是没有孩子,并且应静枝之邀去了她家。 然后遇上了悲剧。永远失去了至爱。 春那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腕表。表面是黑色的,指针是金色的。是今年春天,春那送给英辅的生日礼物。英辅的职场基本上手部禁止佩带饰品,因此平常不太会戴表。但旅行的时候,他还是戴上了。倒在山之内家的后院时,英辅的左手腕也戴着这只表。在他的心脏停止跳动后,这只表的指针仍继续行走。 原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滑下脸颊。春那掏出手帕,按住眼头。 “还好吗?”加贺小声问。好像是注意到春那的动作。 “对不起,不小心想起我先生......”春那把表收回皮包。 “那只表是......” “我先生的遗物。不过是我送给他的东西。” “这样啊......您需要一个人独处吗?”加贺作势起身,好像打算离席。 “我没事了,请不用客气。”春那露出微笑。“对了,我想请教加贺先生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 “前些日子,加贺先生说,凶手会挑上我们,应该有某些理由。加贺先生认为是哪些理由?” 加贺露出有些沉思的神情,缓缓张开嘴唇: “桧川似乎供称,杀谁都无所谓。假设这话是真的,那么他有可能是受到某些刺激,才会决定攻击你们。” “受到刺激......?” “从犯罪动机来看,桧川的人生似乎并不顺遂。这样的人若是为了被判死刑而想到要杀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对象下手?应该还是会挑选招摇地享受幸福人生的人吧。因此前些日子我才会问您,说烤肉会的时候,是否有用卡拉ok大声唱歌,或是放烟火。若是有这类行为,就算因此引爆桧川心中嫉妒和愤怒的火花,也是很合理的事。” “原来那些问题背后有这样的用意啊。” 当时听到这些问题,春那不懂这有什么意义,感到困惑。 “不过从您描述的内容来看,各位并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行为。那么,到底是什么刺激了桧川大志,实在令人耿耿于怀。” 听到加贺的话,春那佩服地想,真正的刑警,思维果然不同。即使凶手说杀谁都无所谓,也不会不加细究,照单全收。 “请加贺先生一起参加验证会,真是做对了。我觉得加贺先生一定可以为我们揭开光靠我们自己无法查明的真相。” 加贺苦笑: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请不要过度期待。” “不,我很期待。万事拜托了。” 加贺叹了口气,说我会努力。听在春那耳里,那声音颇为自信。 很快地,列车到站了。经过自动验票闸门时,春那感到背脊微微发寒。气温比东京凉爽应该是原因之一,但大概不光是这样而已。春那心想,自己果然在害怕。本能反应在诉说着不想靠近那里。 “怎麽了吗?”加贺问。 “不,没事。”春那想要挤出笑容,发现脸颊很僵。 加贺微微蹙眉: “会紧张是当然的。即使您现在改变心意,决定还是不要参加验证会,我也完全接受。” “不,我没事了。抱歉让您担心了。我们走吧。”春那迈出步伐。 两人在站前搭上出租车。可能是因为进入秋季旅游旺季,街上充满了观光客,热闹滚滚。情侣和亲子开心地漫步,逛着伴手礼店和贩售独特工艺品的店铺。短短两个月前才刚发生过那样恐怖的凶案,但从车子里看出去的感觉,丝毫无损于它的繁盛。 验证会在鹤屋饭店举行。因为许多参加者都选择下榻那里。众人应该都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别墅吧。春那也是一样的。她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够在俯视那处后院的房间安眠。 话说回来,鹤屋饭店也并非与命案无关。因为它也是桧川大志告白犯行的地点,说起来因缘不浅,但也因为如此,春那想要亲眼看看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其他家属应该也是一样的。 很快地,马路右侧出现一栋白色建筑物。古典高贵的设计特色十足,外观让人联想到教堂。 “鹤屋饭店”的前身,似乎是明治时代就已经存在的日式传统旅馆。某一代的老板认为想要招揽外国宾客,最好纳入西洋文化元素,大刀阔斧将日式旅馆改建成西式饭店。对春那来说,这是自小就看惯的建筑物,但从未踏进过里面。她一直想要住宿一次,但作梦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光顾。 两人踏入使用大量木材的大厅,直接前往柜台,向深蓝色制服的女性柜台人员说出名字,办理入住手续。春那预约了两间双人房。这家饭店没有单人房。 柜台人员递过来的是大型黄铜钥匙,十足古典饭店气息。春那把钥匙递给加贺,加贺神情满足地接过去说“真不错”。 “春那。”有人叫她的名字。转头一看,山之内静枝正走了过来。她们预先在电话里说好要在这里的大厅会合。 静枝穿着苔绿色的洋装,外罩一件白色厚开襟衫。 春那行礼:“谢谢姑姑安排了。” 静枝困惑地垂下眉尾: “别这样,我什麽都没做啊。倒是你还好吗?身体还可以吗?” “还好。我都有好好吃饭,别担心。” “那就好。”静枝的视线转向春那背后。 “我来介绍,这位是加贺先生。我在电话里提过,他是我学姊的朋友,也是——春那张望了一下周围,放低音量,补了句“也是警视厅的刑警”。 静枝睁圆了眼睛点点头,向加贺寒暄:“敝姓山之内,姪女受您照顾了。” “敝姓加贺,请多指教。” 看到加贺递出的名片,静枝的睫毛一颤。一定是对搜查第一课这几个字起了反应。受到电视剧和电影的影响,大部分民众都知道,这是专门负责命案的单位。 春那看看时钟。刚过下午三点半。 “集合时间是下午四点呢。”静枝确认。 “对,在三楼会议室。” “那,我们先去客房,放下行李后再过去吧。”春那说,向加贺征求同意,但加贺却微微摇头:“不,我稍微看一下饭店里面,然后直接去会议室。反正我没带什么东西。” 确实,加贺的行李只有一只小背包,或许也不用特地拿去客房放。 “好的。那么待会儿见。” 春那留下静枝和加贺,一个人前往电梯间。 “鹤屋饭店”共有六层楼。春那的客房在五楼。踩过铺地毯的走廊,来到客房前面,用黄铜钥匙门上的锁孔旋转。虽然有些卡,但“咯嚓”一声,传来开锁的感觉。 推门进入室内。这里的地板和柱子也是木材。精巧的桌子前方嵌着镜子。 春那放下旅行袋,站在镜子前。她想确定妆容是否完好,忽然想到,拉开桌子抽屉。 不出所料,里面有信笺组。有印刷着饭店名称的信封和信纸。 春那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自己的印刷着收件人资料。是两天前春那收到的。寄件人不明。 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一样是饭店的信纸。上面印刷着简短的一行字: 你杀了人—— 第8章 春那前往三楼会议室,看见静枝正在门口附近和一对男女说话。是樱木千鹤和的场雅也。樱木千鹤一身深灰色长裤套装,的场则是牛仔裤配褐色夹克。没看到樱木理惠。 春那走过去,向两人招呼:“午安。” “你好。”樱木千鹤露出僵硬的笑容。的场也一脸肃穆,默默行礼。 “理惠小姐呢?” 春那问,樱木千鹤回答:“我女儿没办法来,她还振作不起来。” “听说理惠小姐害怕到不敢跨出家门一步呢。”静枝说。 “这样啊......” “她试了各种药,有渐渐平静下来了。”的场从旁插口。“也可以入睡了。只是,实在没办法带她来参加这次的验证会。她光是想起命案,到现在都还是会陷入恐慌。我们认为就算勉强她参加,也只会给各位添麻烦,派不上用场。” “既然这样,那也不能勉强呢。”春那低沉地说。 “真是对不起。”樱木千鹤道歉说。“春那小姐一定觉得实在太娇纵她了,只是父亲过世,算得了什麽。” “绝对没有这回事。”春那用力摆手。“父亲遇害,是很严重的大事。会无法从打击中振作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谢谢。我们都要努力走出来呢。” 樱木千鹤这话,让春那胸口一紧。这种痛苦,真的有能够走出来的一天吗? 其他人望向春那背后。回头一看,加贺正走过来。 “我来介绍。”春那对樱木千鹤和的场说。“这位是陪我来参加的加贺先生。” 接着她为加贺介绍樱木千鹤和的场。得知加贺是现职刑警,两人都很惊讶。 “您是透过警视厅,从县警那里得到这次命案的信息吗?”的场问。 “不。”加贺微微摇头。“我没有这么做。这完全是我休假期间个人的行动。倒是,的场雅也先生,您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我听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您也是被害人之一。” “现在有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不过没问题。”的场按住腹部左侧说。 春那也知道的场遭刺的事,但没有听说详情。樱木家过世的只有樱木洋一一个人。 “各位,先进去会议室吧。”静枝说。“我们请饭店准备了饮料等等。” “谢谢。静枝女士总是这么周到。我过世的先生一向很佩服你这一点。”樱木千鹤说着,进入会议室。春那等人也跟着她走进去。 室内摆了一张大桌子,几张沙发围在旁边。边几准备了热水壶、茶壶、茶杯等等。似乎也有咖啡。 春那和加贺一起在沙发坐下后,房门打开,两名女子走了进来。两个都很年轻,一个是读国中的栗原朋香,遇害的栗原夫妻独生女。另一名女子春那没见过,年约二十出头,短发,素着一张脸,感觉很中性。 “大家好。”朋香说着行礼。声音称不上有力。她原本就肤色白皙,今天更是苍白。 “朋香!”静枝跑了过去。“谢谢你大老远过来。” “我觉得非参加不可。虽然很想忘记这整件事......” “一定会这样想啊。”静枝双手搭在少女肩上说。“这阵子你一定很辛苦。对不起,什么忙都帮不上。葬礼那些都处理好了吗?” “葬礼那些有亲戚帮忙。” “那就好。我一直好担心你,想说你孤伶伶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女闻言,微微侧头说: “老实说,我没有想太多。因为只要待在学校宿舍,就好像爸爸妈妈都还好好活在世上......” 那平板的声调,让春那心痛极了。她实在无法想象,十几岁突然失去父母的悲伤和打击会有多大。 静枝望向朋香身后的女子:“这位是......” 女子上前一步: “幸会,敞姓久纳,是栗原朋香同学住宿的宿舍舍监。朋香同学说她一个人很不安,所以我陪她一起来。请多指教。”她向众人行礼,春那也默默回礼。 朋香和带来的女子一起坐到桌子边角。结果加贺起身,走近她俩,交谈了三言两语后回来。 “你们在说什么?” “只是自我介绍。我也想确定一下那位小姐的全名。”加贺打开记事本。上面用原子笔写着“久纳真穗”。 也许是刑警的天性使然,即使只是单纯陪同一起来的人,也要掌握姓名才能安心的样子。 门口传来敲门声。众人注视之中,门慢慢地打开来。探头进来的是小坂均。 “请进。”樱木千鹤说。 小坂颔首后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妻子七海和儿子海斗。他们在春那和加贺对面坐下来。 小坂一家的登场,让春那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们并非被害人家属,原本春那模糊地认定他们不会出席。不过若要验证当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证词也不可或缺。 喀嚓一声,门打开了。神情严峻地入内的是高冢俊策。他看起来比夏天见到的时候缩水了一些。一方面应该是心劳,但春那认为过去他那样意气风发,全多亏了有妻子在一旁扶持。 “看来都到齐了。”高冢环顾全员说。“其实,我带了一位特别来宾。可以请他进来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否决。千鹤就像替众人发声,说:“就照高冢会长的意思吧。” “好。”高冢开门,向门外的某人点点头。 紧接着现身的,是一名身穿西装、肩膀宽阔的男子。头发理得很短,国字脸晒得很黑,让人联想到高尔夫球选手。 “我来介绍。”高冢说。“这位是当地的警察,刑事课长榊先生。” 这句话让室内的气氛为之骤变。 “敝姓榊。”男子说,出示警察手册里的身份证。可以看到上面“榊”这个姓氏。 “警察啊......”樱木千鹤的脸绷了起来。“高冢会长,这跟我们听到的不一样。我们听说这场验证会没有警方干涉。” “我不会插嘴。”榊回答说。“是警方请求高冢会长让我参加,担任观察员的。” 樱木千鹤恶狠狠地瞪向高冢: “会长把验证会的事告诉警方了吗?” “不行吗?”高冢满不在乎地说。“我因为一些缘分,跟这里的警察署署长有几面之缘。我请他让我看侦查资料,他问我理由,我坦承以告,说我们家属要讨论案情,查明真相。毕竟又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好瞒的。结果署长说,侦查资料不能给外人看,但若是让承办刑警参加的话,可以视必要提供信息。算是一种交换条件。但如果各位说不行的话,就请榊刑事课长离开吧。但那样的话,就得在完全没有警方信息的情况下进行验证会。” 樱木千鹤蹙眉,望向其他人,似在征求意见,但没有人开口。是因为兹事体大,扛不起决定的责任吧。 结果樱木千鹤望向春那和加贺。 “您是加贺先生对吧?您怎么说?希望您能以警察的身分,提供一点意见。” “警察?”榊眉毛一挑。 “加贺先生是我的朋友,我请他陪我一起来。”春那向榊说明。“他是警视厅的刑警。” “噢?这样啊?”榊对加贺投以打量的目光。 “加贺先生,请提供一点意见吧。”樱木千鹤再次要求。 春那满怀歉疚地偷瞄加贺。加贺肯定会觉得,怎么一开始就遇上麻烦事。 “那么,”加贺开口了。“我想请教一下榊刑事课长。” “请说。” “验证会的过程中,有可能触及未公开的侦查上的秘密。这种情况,若是请教榊刑事课长,您会回答吗?” “这要看内容。”榊的反应很快。“现在甚至还没有起诉,因此我没办法知无不言。但依据各位的态度,我会尽量回答。” “依据态度......?” “我的意思是,如果各位能保证绝对不会把我说的内容外传的话。也请不要留下纪录。也禁止录音和录像。” “原来如此。”加贺微微点头。 “加贺先生,您觉得呢?”春那问。 “如果我站在各位的立场,会希望榊刑事课长参加。或许各位会觉得侷促,好像受到警察监视一样,但若要揭开真相,需要警方的侦查信息。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无法接触到那些信息了。” 春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举手:“我赞成加贺先生的意见。” “我也是。”静枝也小声说。 “其他人呢?”樱木千鹤巡视众人。 “我也赞成。”的场说。“还是需要警方的信息吧。” “朋香呢?” 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指名,肤色白皙的国中女生全身一震: “我......我都可以。太难的事我不懂。” “小坂先生和太太呢?” “啊......各位决定就好。”小坂耸了耸肩。“我们是外人。” “外人?”樱木千鹤一边的眉毛挑高起来。 “小坂。”高冢沉声开口。“这什么话?意思是跟你们无关?你们家没人被杀,所以随便?” “不,呃,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大家来到这里,就是想要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那天晚上在那里的人,每一个都有关系。如果你没有这份自觉,现在就给我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 “对不起!”小坂连忙起身敬礼。一旁的七海也当场跟着做。旁边的儿子怔愣地仰望父母那副模样。 “怎麽样?你是要留下,还是要离开?”高冢逼问。 “我要留下。请让我留下。拜托会长。” “那有什麽意见,就明白讲出来。你赞成榊刑事课长参加吗?还是不赞成?” “啊......我、我赞成。请让我赞成。” “哼。”高冢冷哼一声,转向樱木千鹤。“只剩下你了。” “好,我也对榊先生参加没有意见。榊先生,麻烦了。” 听到樱木千鹤这么说,榊满意地点点头。 全员都坐下以后,高冢双手撑在桌上,开口: “好了,要怎么进行?希望有哪位可以担任主持人。” “我可以。”的场举手自告奋勇。 “这样。那就交给你了。” “不。”樱木千鹤插口说。“雅也是直接的受害者,有可能无法客观主持讨论。我认为主持人应该由没有受害的人来担任。” “嗯,这也有道理。”高冢扫视众人之后,脸停住了。“那麽小坂,你来吧。” “啊,好,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小坂站起来。 “请等一下。”又是樱木千鹤开口了。“我明知冒犯,但还是要说,小坂先生称不上中立。如果对特定人士有所顾忌,就不可能秉持公正地来主持。” 她口中的“特定人士”是谁,不言而喻。高冢嘴唇扭曲,瞪向樱木千鹤。 “那谁才适任?千鹤女士,你要主持吗?” “不管谁说我能做出客观的评断,都没有人会信服吧?所以我提议,既然如此,请当时不在场的人来主持是不是比较好?这样比较公正。”樱木千鹤再次看向春那旁边的人。“加贺先生,可以麻烦您来主持吗?” 加贺惊讶地挺直了上身:“我吗?” “我常在电视剧看到警方的侦查会议。虽然不清楚实际上是怎么运作,但发生命案的时候,就会开一些会对吧?你应该也有主持会议的经验吧?” “也不是没有......” “既然如此,可以请您来主持吗?——各位同意吗?” 的场第一个举手说“赞成”。接着静枝客气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也赞成。”春那也支持,看向加贺。“请您务必答应。” “那就这么决定。”高冢喃喃说道。 确定小坂和朋香点头同意,樱木千鹤对加贺说:“可以麻烦您吧?” 加贺叹了口气: “好的,既然各位这么说,就让我来主持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竖起食指,环顾众人。“也就是对于问题,请务必诚实作答,不可以撒谎。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任何一点谎言,都会让真相远离。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第9章 加贺站在搬到会议室里的白板前,拿起笔来。 “首先我请教各位,那天晚上,第一个发现出事的人是谁?依常理来看,应该就是那个人报的警。” “是我。”樱木千鹤举手。“正确地说,发现出事的是我女儿,不过是我报的警。” “可以说明当时的状况吗?请尽可能详细。” “好的。”樱木千鹤说完,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似在调整呼吸。“烤肉会结束后,我们回去自己的别墅,但外子说还喝不过瘾,找了理惠和雅也,在面对庭院的露台喝起威士忌。我待在客厅。一会儿后,理惠说要冲澡,进屋来了。后来没多久,雅也进来,说外子想喝咖啡。所以我去厨房冲咖啡,这时外面传来惨叫声。我奇怪怎么了,出去庭院一看,只见外子趴倒在地上,女儿蹲在旁边。看到外子的背部一片鲜红,我差点没晕过去。我问理惠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不停地说不知道,说她出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我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回房间用手机打了一一九。电话接通后,我说明状况,对方问是被刺伤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有可能,对方就叫我也要报警。所以挂断电话后,我又打了一一○。” “抱歉打断一下。”的场说。“请让我补充一下。照这样描述,变得我好像不在场一样。” “啊,对呢。呃,雅也那时候也在呢。” “我是离开厕所的时候,听到理惠的惨叫,所以我赶到客厅,看见千鹤女士脸色大变地跑进屋里,开始打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内容,我惊讶地跑去庭院,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您记得那时候几点吗?”加贺问。 樱木千鹤看向的场:“十二点左右对吧?” “我记得是。” 加贺闻言,转向榊问: “如果您手上有通讯指挥中心的纪录,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有。”榊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机,开始操作。“有了。好像是在凌晨0时5分接到110报案的。指挥中心认定并非恶作剧,下令前往现场确认,同时发布紧急部署令。” “谢谢。”加贺转向樱木千鹤那里。“打完电话之后呢?” “我回到庭院,和女儿一起摇晃外子的身体呼唤他。因为那时候我还无法接受他已经回天乏术的事实。” “的场先生也在一起吗?” “不,我认为刺伤樱木院长的歹徒还在附近,离开庭院了。” 加贺睁大眼睛:“您打算抓住歹徒吗?” “怎么可能?”的场苦笑。“我没那个胆,而且也怕死。我是打算如果发现可疑人物就拍下来,提供给警方。不过,后来我认清这么做还是太鲁莽了。” “您反而遇袭了呢。” “没错。”的场正色说道。“我到栗原先生家的别墅附近时,突然被人从斜后方撞飞了。撞得很大力,就像整个人冲撞上来。当下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紧接着感到剧痛,然后全身逐渐虚脱。很快地我再也站不住,终于当场蹲了下来。摸摸肚子旁边,发现流血了,这才发现我挨刀了。我想呼救,但实在太痛了,叫不出声音。所以我打电话给理惠,告诉她状况。” 加贺转向樱木千鹤:“您还记得当时的状况吗?” “当然。理惠接到电话吓死了,看起来更慌了。我在旁边听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把她的手机抢过来。刚好那时候救护车和警车到了,所以我请急救人员把外子送上救护车,同时跟警方说明状况。” “请等一下。” 加贺开始在白板写下樱木千鹤描述的状况。光看他整理的要点,就能清楚短暂的时间内,陆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 “请继续。”加贺对樱木千鹤说。 “我叫理惠陪外子上救护车。虽然就算叫她去,她也派不上用场,但我觉得我不能离开现场。事实上,后来我一直陪着警方,回答问题。”樱木千鹤看向榊,说:“这些事,警方应该都有记录。” 加贺慢慢地走近榊: “有急救人员和警方抵达现场的时间吗?” 榊望向手机: “救护车在凌晨0时11分抵达樱木家的别墅,约2分钟后,凌晨0时13分,地域课的警车抵达现场。接下来警方根据樱木千鹤女士提供的信息,在附近进行搜索,在凌晨0时22分发现的场雅也先生,通知消防队紧急送医——就是这样。” “大概就是这样没错。”的场说。“因为没被刺中要害,所以我知道我应该不会死,但若是太晚送医,有可能影响痊愈,或是留下后遗症,所以我很害怕。警察发现我的时候,我真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等待警方的期间,您在做什么?” 听到加贺这个问题,的场不满地皱眉头: “我还能做什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完全无法动弹。” “那麽,被刺到之前,或是刚被刺到的时候,您有没有看到什么?” “看到什麽......” “可疑人物之类的。” “噢。”的场嘴巴半张,点了点头。“毕竟当时三更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如果没有手电筒,连路都看不见。所以我才会没发现有人从后面靠近。” “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是吗?” “没错。说起来是很丢脸啦。” “被刺伤之后,也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刚才也说过了,当下我一头雾水,不晓得出了什麽事。请想象一下,我是冷不防被刺。哪有工夫去留意周围的状况?” “只是确定一下而已。什么都没看到的话,那就好。”加贺转身,俯视樱木千鹤。“请教一下,您先生送医之后,您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麽......我刚才也说了,我在回答警方的问题。啊,在那之前,理惠打电话来,说医院宣告外子死亡了......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震惊。可是警方真的很没神经,对大受打击的我问个没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脑袋一片空白了好吗......?真是太过分了。” “我说太太,那不叫没神经,现场人员也很混乱啊。”榊打圆场说。“这里是乡下地方,警察难得碰上杀人命案。然而突然发生杀人案,还有一个人被刺伤,叫他们冷静,才是强人所难。不过没有考虑到家属心情,是警察不对。我替承办警察向太太道歉。” “我也不是想要道歉......” “回答完警方的问题后,您去了哪里吗?”加贺问樱木千鹤。 “我就待在别墅。我本来想去外子被送去的医院,但理惠回来了。她说外子遗体被警方带走了。” “是为了送交司法相验。”榊插口道。“你先生是他杀死亡,这是当然的处置。” “或许是这样,不过稍微顾虑家属的心情不为过吧?我也想要好好看一眼外子的遗容啊!” 樱木千鹤怒气冲冲地说,刑事课长苦着脸搔了搔头。 “我没问题了,谢谢。”加贺把视线转向榊。“警方下一个发现的被害人是谁?” “根据纪录,应该是鹫尾英辅。”榊看着手机说。“在附近巡逻的警察听到女性的呼救声,赶到山之内女士的家。” “是我。”静枝微微举手。“是我叫警察的。” 加贺俯视静枝之后,转向春那: “可以请春那小姐向各位说明当时的状况吗?” “好的。”春那回应,再次想起当天晚上的事,开始说明。 收拾完烤肉会的残局后,她返回二楼卧室休息,结果听到警笛声。英辅说要出去看看,离开家里,却迟迟没有回来,春那正在担心,结果发现有人倒在后院,并发现那就是英辅。春那尽量不表露感情地说明这些。 “接下来我来吧。”静枝把手搭在春那肩上。“就像春那刚才说的,英辅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我去了栗原家的别墅,想打听一下出了什麽事。可是栗原家的别墅没有人应门。所以我又回家,结果听到后门传来春那的哭喊声。我惊讶地跑去后院,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想得叫警察才行,拼命地大声喊人。我不记得自己叫了什么,应该是:来人啊!救命啊!之类的。结果就有穿制服的警察跑了过来。应该有三个人。” “那是——”加贺看向榊。 “凌晨0时43分。”榊不待加贺问便说。“联络消防队,用救护车送医,是0时55分。被刺伤的部位有两处,左侧腹部和胸部。凶器的刀子似乎就插在胸口上。” “您乘上救护车,在医院确定您先生死亡,对吗?”加贺问春那。 “是的。” “然后呢?” “跟樱木女士一样。我在医院被警察问话。被问了哪些问题,我记不清楚了。” 加贺转向白板,扼要地记下刚才内容。他再次转向榊:“下一个确认的被害人是谁?” “应该是内子吧。”高冢俊策抢在榊之前回答。 “没错。”榊看着手机说。“是凌晨一点五分接到报案。附近的警察立刻赶过去,发现高冢桂子女士的遗体。在场的有丈夫高冢俊策先生、俊策先生的下属小坂均先生、太太七海女士。” “可以说明一下发现遗体时的状况吗?”加贺问高冢。 “那个时候我们出门了。有一家我从以前就常去的老字号酒吧。烤肉会结束后,我跟小坂一起去那里喝酒,请七海太太开车送我们去店里。大概开始喝酒一个小时左右,酒吧里的人吵闹起来,说别墅区好像出了什么事,来了一堆警车和救护车。仔细一听,好像是我们的别墅所在的那一区,所以我担心起来,决定立刻回家。小坂说比起叫计程车,叫七海太太来载比较快,所以打电话给她,请她来接。七海太太立刻就来了,我问她别墅区出了什么事?她说不知道。她说她开车送我们去酒吧以后,没有回去别墅,而是留在酒吧附近等我们。所以我们三个一头雾水地回到别墅——”高冢露出苦涩的表情,左右摇了摇头。“看到内子在起居室流血倒地。胸口有被刺了好几刀的痕迹。发现的时候就知道已经太迟了,所以没有叫救护车,只报了警。” “玄关门锁着吗?” “没有。”高冢摇摇头。“门没锁,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但当时以为只是忘了锁。” “室内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 加贺默默点头,这时小坂客气地出声: “不好意思,可以听一下我儿子的说法吗?他好像看到凶手了。” “我没有说那是凶手。”少年噘起嘴唇。 加贺走到小坂一家坐的地方,弯腰蹲身,看着在父母旁边缩得小小的小坂海斗的脸。 “那天晚上,你待在房间里对吗?” “嗯。”少年的头微微一点。 “你爸妈出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睡觉。” “要说我在睡觉。”七海皱眉。 “不过你没有一觉到天亮呢。睡到一半醒来了?” “对。”少年回答。 “是被警笛声吵醒的吧?”小坂从旁插口。“所以你才会看到凶手。” “就说又不晓得是不是凶手了。”海斗皱起眉头。 “可是你看到人影了吧?可疑的人影。” “不好意思,请让令公子自己说吧。” 被加贺规劝,小坂耸了耸肩。 “你是几点醒来的?” “应该是十二点左右,可是不记得是十二点几分。” “然后呢?” “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想看一下车子在不在,从窗户看外面,结果看到有人穿过停车场离开,就像用跑的逃走一样。” 少年的说明很直接,因此充满临场感。春那感觉室内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加贺问。 “没有。应该说,太暗了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黑影跑出去。” “有没有看到衣物的颜色?” “像是黑色。可是很暗,也许只是看起来像黑色而已。” “人影往哪里跑?” “从窗户看下去左边的方向。” “换成东西南北,是哪一边?” “是东边。”高冢俊策说。“我们家别墅面南,停车场也在南边。俯视停车场的左边的话,是东边。” “位在高冢先生别墅东边的,是哪位的别墅?” “山之内女士的家,还有绿山墙。沿着马路再下去,是樱木先生家的别墅。” “绿......什么?” “啊,抱歉。绿山墙是、呃......”高冢看向静枝。 “是饭仓家的别墅。”静枝说。“但饭仓先生年事已高,这几年都没有过来住。因为我过世的先生和饭仓家很好,所以他们把钥匙交给我保管。” 静枝补充饭仓的汉字怎么写。 “原来是这样。谢谢。”加贺向高冢及静枝行礼,再次转向海斗。“然后你怎么做?” “我又回去睡了。因为爸妈都还没有回来......可是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马上又醒了。我正奇怪出了什么事,妈妈过来,一看到我就说:啊,太好了。我正莫名其妙,妈妈说高冢夫人被人刺死了。所以我吓了一跳,说出有人跑出庭院的事。” “这样啊——榊刑事课长,”加贺转向榊说。“这件事,警方也掌握了吗?” “当然,这是非常宝贵的证词。” 加贺点了几下头,忽然想到似地看向高冢: “那家老字号酒吧,高冢先生都是一个人去吗?” “不,平常我都跟内子一起去。” “不过那天晚上,桂子夫人没有同行呢。这是为什么?” “为什麽?也没有为什么啊。平常她都是被我拉着去,但那天晚上她觉得既然有小坂陪我,自己就不用去了吧。这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些在意。”加贺把视线转回小坂一家。“请小坂太太开车送高冢先生和小坂先生去酒吧以后,为什么没有让她回去别墅,而是在附近待命?” “那是,呃,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就算叫出租车,也不晓得要等多久......” “但是让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在车子里面等,站在安全的观点,实在不能说恰当呢。” “是我说没关系的。”七海从旁插口。“只要待在后座,外面也看不见里面有人。我觉得三更半夜叫不到出租车更麻烦。” “您在哪里待命呢?” “路肩。距离酒吧应该不到一百公尺。” “停在路边的期间,有没有发生什麽事?像是路边停车被警告之类。” “没有。” “这样啊。”加贺喃喃道。 春那听着对话,在内心纳闷不已。因为不论是高冢桂子没去酒吧的理由,还是小坂要妻子七海在车子里面等待,感觉都和命案无关。她不明白加贺提出这些问题的意图。 加贺若有所思,开始慢慢移动,走到栗原朋香旁边停下脚步。 “最后的被害人,是你的父母。可以请你描述一下发现两人遗体时的状况吗?” 朋香摇摇头:“不是我发现的。” “意思是......?” “三更半夜,有人按门铃。在那之前门铃好像也响了两次,但我因为已经上床,就继续睡觉了。但响第三次的时候,我有些不安,醒了过来。我奇怪这么晚了是怎么回事?听见外面有人大吼大叫。所以我去了父母的卧室,发现他们两个都不在。我也找了一下其他地方,但都没看到他们,所以想要看看外面的状况,打开了玄关门。结果门外站着警察,说有事情要我确认一下,把我带去车库。然后......我就看到遭人刺死的我的父母了。” 以微弱的声音拼命诉说事实的朋香教人看了不忍。想象还是国中生的她陷入多么深的绝望,就连丧夫的春那都禁不住要同情万分。 “榊刑事课长,”加贺出声道。“从朋香同学的话听来,警察擅自闯进了别墅的土地呢。然后发现了车库的遗体。这些事您也掌握了吗?” “当然。不过关于这一点,应该需要进一步说明。”榊从容不迫地说。“其实,距离当时稍早前的凌晨一点多左右,一名警察前往栗原家的别墅,按了门铃。是为了询问有无异状。然而好像没有人应门,因此那名警察暂时离开了,但由于周边陆续发现有人遇害,所以他再次返回栗原家的别墅查看了一下。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警察再次按门铃,但一样无人应门,因此数名警察决定自行进入别墅土地,确定有无异状。结果他们在车库发现两人的遗体,正在讨论该如何处置时,玄关门打开,栗原朋香同学出来了。由于状况紧急,我认为警察闯入别墅土地的做法并不算错。”说完后,榊用一种“有意见吗?”的神情扫视众人。 “好的。谢谢。”加贺再次俯视朋香。“你爸妈怎么会在车库,你知道理由吗?” 少女摇头:“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夜间开车兜风的习惯?” “才没有。而且他们两个都喝酒了。” “说得也是呢。谢谢你,我明白了。” 加贺回到白板前,拿起白板笔,迅速写下文字。内容如下: 加贺转向众人: “希望各位注意,这上面的时间,完全是报警的时刻和发现的时刻,而非犯行时刻。关于犯行的时刻,我想在接下来仔细分析——榊刑事课长,您对这上面的时间顺序,有没有什么疑问?” 听到加贺的问题,榊微微摇头: “没有。跟警方掌握到的一样。你很有一手。” “如果您手上有什么最好补充的信息,希望可以不吝分享。” 结果榊嘴唇一歪,笑道: “很抱歉,碍难从命。当然,我们警方掌握到的比这上面还要多。但你同为警察,应该明白我不能全盘托出。不过哪些信息可以透露,我没有可资判断的材料。有问题我会尽量回答,但对于不具体的模糊问题,恕难回应。” 不知不觉间,榊只对加贺一个人说话不用敬语。春那听不出是因为亲近,还是为了强调立场的不同。 “那么,我提出具体的问题。”加贺还是一样,对榊使用敬语。“警方在把桧川移送检调时,应该针对作案方法和过程有过一番推论。可以请您说明一下推论内容吗?” 榊的脸色变得严峻:“这我也只能拒绝回答。” “为什么?” “这必须连推论的根据都说出来。信息量太多了。” “太多?不是相反吗?” “相反?什么意思?” “我换个问题。榊刑事课长,对于警方的推论,您有自信吗?请回答是或不是就好。” 榊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个问题应该让他感到错愕吧。刑事课长会如何回答?春那屏息等待他开口。 结果,榊的嘴唇蓦地放松下来: “真是败给你了,居然来这招。看来只能老实回答了。”他抿紧了嘴唇,接着说:“答案是no。很遗憾,我没有自信。理由非说不可吗?” “由于嫌犯桧川大志拒绝供述,导致警方严重缺乏信息,无法建构推论。为了移送检调,警方勉强编出了一套推论,但若是对照现场勘验结果或是物证、证词,仍产生了一些矛盾——是不是这样?” 榊嘴唇扭曲,身体微微晃动: “你说得没错。所以就算在这里说出那套推论,对彼此也没有益处。反而应该当作没有那种东西,从头检验。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来参加这场验证会。怎么样?这样你接受吗?” “我明白了。谢谢您据实以告。”加贺环顾众人。“对于榊刑事课长刚才的发言,有没有任何意见?——没有呢。那么,接下来我想进入讨论阶段。” “等一下。”有人举手。是高冢俊策。“要不要休息一下?一口气听到太多事,我有点累了。” “我也想去个化妆室......”樱木千鹤也附和。 “啊,”加贺放缓了表情。“没注意到这一点,真是抱歉。是啊,稍微休息一下吧。难得饭店也帮我们准备了饮料。” 这句话似乎让众人从沉重的压力中解放开来,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然而这时一道威慑十足的声音响起:“我有句话要说。”众人都定住了。开口的是榊。 “什么事?”加贺问。 “请各位遵守一开始的约定。听到了吗?那边那位小姐。”榊说着,指向桌子角落的女子。是陪同栗原朋香出席的久纳真穗。 “我怎麽了吗?”久纳歪头问。 “还怎么了,我从刚才就在看,你一直在写笔记。” “不行吗?”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我说过,不可以留下纪录。” “您说不可以留下纪录,这我听到了。这只是笔记而已,又没有要公开。写在白板上就可以吧?我觉得是一样的。” “白板没办法带出去,用完可以全部擦掉。” “抱歉。”加贺插话,问久纳真穗:“请问您做笔记,目的是什么?” “我想整理一下思绪。因为全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加贺露出思忖的神色片刻,再次看向久纳真穗: “那麽,这么办好吗?您离开这里的时候,让榊刑事课长看一下您的笔记,请他决定是否可以带回去。若是不行,就由您亲手撕掉,或是交给榊刑事课长处理。这样可以吗?” 久纳真穗万般不愿地点点头:“好。” “这样的话,我就接受。”榊也满意地说。 “好,这样就解决了。各位休息吧。”加贺说,看看手表。“十分钟后回来集合。请好好放松一下吧。” 第10章 化妆室镜中的脸,似乎还有些僵硬。春那双手捧住脸颊,做了几次深呼吸。 她被迫处在超乎预期的紧张之中。虽然早就知道被害人是谁,但等于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想到原来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她再次战愠不已。 验证会接下来会如何进行?连警方都无法厘清的真相,他们自己有办法破解吗? 还有一件令她介意的事。就是那封神秘信件。你杀了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告诉大家吗?春那很犹豫。若是单纯的恶作剧,实在太恶劣了。那是谁写的?寄件人应该是今天到场的成员之一。如果有什么目的,那个人应该会主动提出吧?感觉在对方出招之前,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里面的隔间有人出来了。是樱木千鹤。她以眼神向春那致意,站到旁边开始洗手。 “幸好你带了那位先生过来。”镜中的樱木千鹤看着春那。“我是说加贺先生。他主持得非常棒。不愧是警视厅的刑警。” “我也这么想。” “他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查出真相。不过——”樱木千鹤倒映在镜中的眼睛看似亮了一下。“我不晓得这对大家是不是好事。” “咦!”春那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樱木千鹤意味深长地露出笑容。“不小心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忘掉吧。”她说完这话,便掉头离开了。 春那回到会议室,静枝和小坂七海正在为各人准备饮料。春那惶恐地接下茶杯,正要回自己的座位,注意到一名女子站在白板前。是久纳真穗。她手里拿着咖啡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板上的文字。 春那走近攀谈:“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久纳真穗惊觉回头,摇了摇头。“不,没事。”她返回自己的座位了。 春那坐下来啜饮日本茶,很快地,加贺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大信封袋。他站着环顾室内,问:“好像都到了,可以接着开始了吗?” “开始吧。”高冢说。 加贺点点头,把信封袋搁到一旁,站到白板前。 “就像白板上面写的,各名被害人被发现的时刻大致上清楚了。那么,凶案是依什么样的顺序进行的?接下来我想厘清这个问题。因此首先我想请教榊刑事课长,各人的死亡推定时刻已经清楚了吗?” 榊交抱起手臂: “大致上清楚了。由于案情特殊,被害人的遗体全部送交司法相验了。不过各人遇害的时间极为接近,每一具遗体的死亡推定时刻都很相近。若要查出行凶的顺序,需要分钟单位的分析,但法医的见解是,难以界定出这么细的范围。” “果然是这样吗?那么,下一个应该要参考的就是目击证词,或是监视器影像。警方可以提供这些信息吗?” “现阶段没有有力的目击信息,往后应该也不太可能有吧。问题是监视器,监视器是有能作为侦查参考的信息,不过这些监视器都是在座各位的别墅及住家所装设的。警方取得各户同意,拿到了影像信息。简而言之——”榊放开交抱的胳臂,环顾全员。“只要各位都同意,我也不吝于在这里公开相关信息。” “确实,”加贺露出领会的表情。“监视器影像可能涉及各家的隐私,因此需要屋主的同意呢。各位,怎么样?可以在这里公开监视器影像的相关信息吗?” 对于加贺这个问题,没有人反对。“看来没问题。”加贺对榊说。 “那麽,”榊以装模作样的动作拿起手机。“我先说重点。每一栋建筑物都有监视器,但案发当时,有两台监视器没有运作。一台是高冢家别墅的监视器,线路被剪断了。并非年久劣化,而显然是有人以工具剪断的。最后拍到的影像时间戳记,是8月8日晚上8点33分,因此是各位在办烤肉会的期间所为。影片中一清二楚地拍到穿着黑色连帽衣的凶嫌身影。面部模糊,但分析体格及步态等等,确认就是桧川无误。警方询问高冢先生,高冢先生表示,在警方问起之前,都没有发现监视器有异常。” “没错。”高冢点点头。 “另一台是栗原家别墅的监视器,机器本身没有异常,但记录装置里,记录用的sd卡不翼而飞。记录装置在室内,当然不可能从屋外操作。不清楚是一开始就没装,还是被人取走。警方询问栗原朋香同学,她表示不清楚。不过有个不容忽略的事实。朋香同学说,她们一家人从烤肉会回来的时候,别墅的玄关门没有锁。负责锁门的是栗原正则先生,但他是不是忘了锁门,结果无从得知。” 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栗原朋香身上。也许是觉得遭到众人指责,朋香缩起身体,低下头。 “栗原同学——朋香同学。”加贺出声叫她。“你们从烤肉会回来的时候,室内有没有被翻箱倒柜的样子?” 朋香抬头,摇了摇头:“没有。” “你的父母也没有提到过监视器的事吗?” “不知道。我没有听说。” 加贺点点头,转向榊问:“关于这件事,警方的看法是什么?” “警方认为极可能是凶手闯空门,抽走了sd卡。这只是推测,但可能是窗户或落地窗,总之玄关门以外的地方忘了锁,凶手从那里闯入,抽走sd卡后,再从玄关门离开。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何玄关门没有锁。警方调查记录装置,发现有被布制手套碰过的痕迹。应该是为了避免沾上指纹。” “指纹啊......”加贺露出难以释然的表情,催促榊说:“我们知道当时有两台监视器没有运作了。请继续。” “那我接下来说明录到的影像。有三台监视器拍到疑似凶手的身影。首先是山之内家门柱上的监视器,清楚地拍到八月八日晚上八点十二分,朝大门内窥看的桧川大志的身影。这台监视器在9日的凌晨0时15分左右,也拍到桧川徒步经过屋子前面,朝西边走去。更早一些的晚上11.50分左右,樱木家别墅的监视器拍到跨越屋前马路的桧川。最后是饭仓家别墅——各位称为绿山墙那一户的监视器,凌晨0时三十分左右,桧川经过前面。应该是就这样直接逃走了。”榊从手机抬起头,总结说:“以上就是监视器的内容。” 加贺来到白板前,写下监视器影像内容。接着提笔写下以下内容: 20:12窥看山之内家 20:33剪断高冢家别墅的监视器线路 ※侵入栗原家别墅,抽走监视器sd卡? 23:50跨越樱木家别墅前面的马路 00:15经过山之内家的监视器前面,往西走去 00:30经过绿山墙前面 加贺指着白板,转向众人。 “根据刚才整理的发现遗体的经过,以及这份监视器的信息,来推测凶手的行动吧。有没有哪位有意见?” “有这些信息,应该可以厘清某程度的轮廓。”的场发言。“八点多窥看山之内家,表示在这个时候,凶手已经决定以我们为目标了呢。接下来凶手破坏高冢家和栗原家的监视器,窥伺下手的机会,是不是这样?” “很妥当的推理。”加贺说。“有人反对吗?” 没有人出声。春那也没有异议。 加贺看向的场: “为什么凶手没有破坏樱木家别墅和山之内家,以及绿山墙的监视器?既然要对监视器动手脚,干脆破坏所有的监视器不是比较好吗?” “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凶手有什么理由吧。比方说,大家都在山之内家,若是乱来,可能会被抓包。绿山墙没有人住,凶手可能以为监视器没有开。跳过樱木家别墅的监视器,理由我是想不到啦......” “可能是因为位置。”樱木千鹤说。 “位置?”加贺问。 “我们家的监视器装在相当高的地方,要搬梯子才碰得到。而且光是看外观,或许也看不出有监视器,所以凶手也只能丢着不管。” “原来如此。以结果来说,凶手被那台丢着不管的监视器给拍到了呢。那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左右的事。” “紧接着樱木院长就被攻击了吧。”的场说。“凶手在外面观察,看到我进入屋内,院长落单,就从背后攻击他。所以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离开,或许院长还活得好好的。因为只要凶手侵入庭院,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说这种话也于事无补啊。”樱木千鹤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谁想得到会有杀人魔潜伏在附近,准备要大家的命?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担心。” “可是还是很不甘心啊。我应该在离开前多留意一下周围状况。”的场握拳敲了一下桌子。 加贺走到这样的的场前方: “您看到樱木洋一先生被刺伤,跑去寻找凶手,反而遭到攻击。另一方面,山之内家的监视器在凌晨0时15分再次拍到凶手。以时间来说,您觉得孰先孰后?” “我遭到攻击,应该比0时15分更早。我猜凶手应该躲在某处观察着我的行动。然后偷偷尾随我,发动攻击。接着再返回山之内家前面。” “好的。”加贺神情思索地回到白板前,拿起笔环顾众人。“那么,来思考一下其他被害人遭到攻击的顺序吧。首先是鹫尾英辅先生,他听到警笛声,出门查看,遭到攻击,因此显然比樱木先生和的场先生被刺伤更晚。接着,假设小坂海斗同学目击到的可疑人物是凶手,时间很有可能是在凶手杀害高冢桂子女士之后。海斗同学也听到警笛声,因此凶案发生在樱木先生和的场先生遇袭之后。不过,是在鹫尾英辅先生之前还是之后,就不清楚了。那么栗原夫妻呢?请各位回想一下,山之内女士和警察都去栗原家别墅按过门铃,却没有人出来应门。朋香同学说她有听到门铃声,但没有下床。不过,不太可能栗原夫妻都睡着了,没有醒来吧。” “也就是说,”樱木千鹤说。“没人应门的那时候,栗原夫妻早就已经遇害了?” “我认为这么想比较妥当。”加贺的眼神犀利地亮起。“比鹫尾英辅先生遇害的时间更早。那么,那会是什么时候?” “那个,”的场举手。“我在栗原家别墅附近遭到攻击。如果凶手在攻击我后再潜入别墅杀害栗原夫妻,就不可能在0时15分被山之内家的监视器拍到。但也不太可能在被监视器拍到之后,再跑回栗原家别墅杀害栗原夫妻。唯一可能,就是栗原夫妻在更早以前就惨遭毒手了。” “简而言之,凶手是在杀害栗原夫妻之后,再过来我们家别墅的呢。”樱木千鹤的音调微微扬起。 “只有这个可能了。”的场说得斩钉截铁。“就是已经杀了人,所以凶手陷入亢奋——” “请等一下。”加贺制止的场,望向远处。“你还好吗?” 春那转头一看,深处的座位,栗原朋香人趴在桌上,背部似乎正微微颤抖着。久纳真穗在一旁小声慰问少女。 春那理解状况了。不停地听到“杀害栗原夫妻”这样的言词,让她承受不住了吧。 “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静枝仰望加贺,客气地说。“让她一直听到这些,太可怜了。” “确实,或许过度刺激了。”高冢喃喃说。 结果朋香直起身子,说:“我没事,请继续。” “不必勉强啊,朋香。”静枝说。“你回去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而朋香左右摇头:“不用,我很好。” “可是——” “不用啦!”朋香尖锐地说,好像被自己高亢的口气吓到了。 “啊......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事了。请继续。这些事很重要,我想要知道。我必须知道。” 看到少女拼命振作的样子,全员都沉默了。 加贺走近她问:“真的没问题吗?”朋香“嗯”了一声。 “好。那么我们继续吧——麻烦哪位帮朋香同学倒杯茶吧。她的杯子空了。” 小坂七海起身,往茶壶里倒热水。 加贺露出安心的表情,回到白板前。他拿起笔,写下被害人的姓名,用箭头连在一起。 栗原正则.由美子→樱木洋一→的场雅也→高冢桂子或鹫尾英辅 “整理各位的说法,遭到攻击的顺序会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我们从别墅的位置来看看是否合理。” 加贺拿起摆在一旁的信封袋,从里面取出折叠的白纸。摊开之后,用磁铁固定在白板上。 春那一眼就看出上面画什么了。纸上标示了五栋别墅的位置。樱木家、栗原家、高冢家的别墅,以及山之内家,还有绿山墙。 “这什么时候准备的?”樱木千鹤提出春那也有的疑问。 “刚才趁休息的时候,请饭店人员帮忙制作的。”加贺的口气就像说这是小菜一碟。 “动作也太快了吧。”高冢佩服地喃喃说。 春那也有同感。她觉得不愧是现职刑警。 加贺指着图标说: “各位身为别墅主人,应该都清楚这些位置。若是从马路移动,栗原家别墅和樱木家别墅相隔最远,但若是穿过中间的森林,就能大幅缩短距离。因此凶手杀害栗原夫妻后,攻击樱木先生和的场先生,接着在高冢家别墅刺杀桂子夫人,并杀害山之内家附近的鹫尾英辅先生,从行动上来看,十分合理。不过桂子夫人和鹫尾英辅先生遇害的顺序可能是反的。” “不好意思,”小坂七海怯怯地出声。“我可以说句话吗?” “请。”加贺伸出手掌催促。 “就算我儿子目击的可疑人物是凶手,也不一定是刚杀死夫人之后啊。” “意思是?” “我觉得夫人也可能更早就遇害了。比方说在樱木先生或栗原夫妻遇害之前......” 加贺盯着图示片刻,喃喃说“有道理”。 “杀害桂子夫人后,杀害栗原夫妻,接着攻击樱木先生和的场先生,杀害鹫尾英辅先生,是这样呢。海斗同学目击到的,可能是结束一连串凶行之后逃走的凶手身影。” “若是这样,凶手干么又跑来我家别墅?”高冢提出疑问。 “会不会在物色还有没有其他猎物?”的场说。“凶手想被判死刑,想要杀愈多人愈好。” “理由不重要吧。”樱木千鹤寒着声音说。“杀人魔在想什麽,我们常人无法理解,是天经地义。” “好的。那么有这几种可能。” 加贺在白板补充写上: 1、栗原正则.由美子→樱木洋一→的场雅也→高冢桂子→鹫尾英辅 2、栗原正则.由美子→樱木洋一→的场雅也→鹫尾英辅→高冢桂子 3、高冢桂子→栗原正则.由美子→樱木洋一→的场雅也→鹫尾英辅 4、栗原正则.由美子→高冢桂子→樱木洋一→的场雅也→鹫尾英辅 “总共有这四种可能性。各位对于这些顺序,有没有什么意见?” 全员都紧盯着白板看。 “我觉得都很合理。”高冢说。“和监视器的时间没有矛盾,而且对照地图,都不是办不到的行动顺序。” “各位也都同意吗?” 加贺问其他人。几个人点点头,没有人反对。 “确实没有矛盾呢。光看这些,似乎也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我可以猜想,警方应该也导出了相同答案。”加贺看着榊说。榊没有否认。 “可是,”加贺接着说。“我能够理解为何刚才榊刑事课长说他对警方建构的推论没有自信。即使是我负责移送检调,也会在制作文件的时候头痛万分吧。” “为什么?”春那问。“我觉得看起来没有问题啊。” 加贺闻言露出笑容: “只要实际写出来就知道了。一般来说,犯行内容必须以凶手的视角来书写。那么,我们以1的顺序作为例子来想想看吧。凶手第一个攻击的是栗原夫妻,地点是车库。可是,凶手怎么会知道两人在车库?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凶手在别墅外面观望,看见两人出来走进车库。所以书面会这么写:我碰巧目击两人进入车库,决定在那里杀了他们。好,接下来是樱木家别墅的犯行。在这里也会变成栗原家别墅时那样,凶手在外面观望,发现在阳台喝酒的两人有一人碰巧离开,决定从后方刺杀落单的一人。接着再过了一会儿,凶手看到另一名男子碰巧从别墅里走出来,便跟上去攻击他。接着凶手侵入高冢家别墅,看到老妇人碰巧一个人在家,所以杀了她。离开别墅后,正准备逃走,碰巧撞上一名男子,便动手杀了他。听到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加贺看着春那问。 “太多碰巧了呢。” “没错。”加贺点点头。“不得不说,每一起犯行都过度依赖巧合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漫无计划。最典型的是高冢家的犯行,万一桂子夫人并非独自在家,凶手打算怎么办?他不担心屋内还有其他几名健壮的男子,反过来遭到压制吗?” “凶手应该什么都没在想吧?”的场说。“凶手桧川自己不是也说吗?他是为了被判死刑才杀人的,杀谁都可以、看到什么人就杀什么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被捕了,所以天不怕地不怕。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破坏部分监视器?若是早有落网的心理准备,有没有被监视器拍到,应该都无所谓。” 听到这个质问,春那倒抽了一口气。说来疏忽,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加贺一提,确实如此。 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都一脸不安地仰望加贺,等待他下一句话。 “杀谁都可以,这或许是真的。”加贺开口。“但动手破坏监视器的时候,凶手显然就已经锁定了目标。也就是说,接下来从某个意义来说,是预谋杀人。凶手应该构思过要如何动手。或许计划并不严谨,但应该摸索了动手的顺序。然而实际的犯行,却过度依赖巧合。我之所以说若是我,一定会为描述犯行顺序而头痛,就是卡在这个问题——榊刑事课长,关于这一点,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吗?” 榊用指头揉了一下两边的眼头,微微摇头: “不,没有。这话不好大声说,但我们得到的结论,也是这里写的四种顺序。但就如同你指出的,凶手的行动乱无章法。太多巧合,缺乏说服力。因此在移送检调时,我们提出见解,说凶手原本预谋杀人,但途中改变心意,认为反正都会落网,便改为顺其自然地行凶,但坦白说,相当牵强。” “凶手挑选这些人作为下手目标的理由,警方如何说明?” “凶嫌极可能是看到众人欢乐地举行烤肉会,心生嫉妒,进而萌生杀意。这与其说是推论,更接近想象呢。根据薄弱。” “谢谢。”加贺道谢,再次转向众人。“有人有意见吗?” 就在这时,传来轻微敲门声。樱木千鹤起身前往应门。 和室外的人交谈几句后,她回来了:“饭店人员说,这间会议室的使用时间剩下十分钟。” 加贺看看手表: “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可能是我主持得不好,没能解决半个问题呢。” “不,没有的事。”高冢高声说道。“您主持得太棒了。多亏有您,厘清了许多事实。不愧是专业的。” 春那也认同,因此明确地说“我也这么想”。又有几个人出声附和。 加贺惶恐地行了个礼。 “谢谢大家的肯定,但未能揭发真相,也是确凿的事实。我个人认为应该更进一步验证,但各位应该也有各自的想法。若各位认为这样就够了、已经满意了,我不会说什么。毕竟我是局外人。怎么样?验证会就到此结束吗?”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樱木千鹤当场反对。“我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为何外子非惨遭杀害不可。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即使凶手被处死,我也会永远放不下。” “我也是。”一旁的的场举手。 “我也反对就这样结束。”高冢说。“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实,虽然没有告诉大家,但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什么事?”加贺问。 “就是——”高冢说到一半打住,摇了摇头。“我就先不说了。讨论过程中,我认为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提出来。” 加贺似乎难以释然,但没有继续追问,看向春那。 “我也一样。”春那在加贺询问之前抢先说道。“我希望验证会继续下去。” 加贺点点头,望向桌子深处:“那么各位呢?” 栗原朋香对一旁的久纳真穗细语了几句。久纳真穗听完,转过来说:“朋香同学说交给大家决定。” “我也配合各位。”小坂说。“如果验证会要继续,我们会听从。” “不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回去没关系。”高冢板着脸说。“刚才一时气愤,口气冲了点,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会,没关系。我们想要参与到最后。”小坂的表情极为严肃。 “那麽,要怎么做呢?晚餐后,再次到这里集合吗?”加贺问众人。 “我有个提议。”高冢举手说。“其实从七点开始,我包下了主餐厅一个大包厢,在那里边吃边讨论如何?” 应该没有人预期到这件事,惊讶与困惑参半的微妙氛围笼罩了现场。春那当然也这么感觉。 “我是无所谓......”樱木千鹤开口。“可是也有人希望至少吃饭时可以暂时忘记命案吧?” 高冢皱眉: “也不是说要把白板搬过去,认真讨论。不是聊命案也行,有时候随意闲聊,或许会有什么发现啊。啊,当然,如果想去别的地方自己用餐,我不会强迫。想参加的人过来就好——如何,加贺先生?” 被要求决定,加贺露出困惑的神色。他想了一下说: “如果想参加的人自由参加,也不必我来说什麽吧。各位都听到了,赞成高冢先生意见的人,请前往主餐厅的包厢吧。验证会的后续该怎么办,我再跟各位讨论。在那之前就先解散吧。大家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起身。 “春那,你呢?”静枝问道。“要去高冢先生那边吗?老实说,我不是很起劲。” “该怎么办呢......” “你决定好再跟我说。我配合你。”静枝说,离开房间了。 春那还在犹豫不决。看看加贺,他正在收拾白板上的图纸,拿起板擦。 春那走近他问:“加贺先生要怎么做?” “如果您是问晚餐,交给您决定。因为我是陪您来的,完全是局外人。” “可是,总觉得现在您比我们掌握得更清楚。” “没这回事。”加贺把白板上的内容擦得一干二净,放回板擦。“关于命案,我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但我对各位仍一无所知,是张白纸,就像这片白板。这样不可能挖掘出真相。” 这别具深意的话,让春那感到纳闷。 “要查出真相,需要了解大家吗?” 结果加贺严肃地看了春那一眼,说:“我们先出去吧。” 两人一同离开会议室,前往电梯间。这段期间,加贺默默无语。 春那犹豫着是否该说出那封信的事。加贺这个人似乎确实值得信赖。感觉即使向他坦白,对春那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最起码若是要求加贺向其他人保密,他应该会遵守约定。 电梯抵达五楼。开始往客房走时,加贺忽然说:“凶手怎麽知道绿山墙没有人住呢?” “咦?” “假设凶手桧川大志盯上各位的理由,是因为他看到各位热闹地在烤肉,心生嫉妒。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各位当中,没有人住在绿山墙?就像监视器拍到的,他对绿山墙过门不入。” “被您这么一说......” “桧川掌握了参加烤肉会的成员有谁,在这个前提犯下凶案——是不是这样推测才对?” 来到春那的客房前了。春那停下脚步,仰望刑警。 “加贺先生的意思是,桧川说杀谁都无所谓,这话是假的?” “是的。”加贺的眼神冷峻。“我认为至少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他知道只杀死目标不会被判死刑,因此又随机挑了几个人陪葬也说不定。” “可是,我不认识桧川,其他人也都说不认识。” “也有可能你们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们。人不晓得会在什么地方树敌招恨。愈是社会地位不凡、交游广阔的人,这样的风险愈大。” “这我知道,可是......” “再说,”加贺放低了音量接着说。“无法保证每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加贺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和桧川有关?” “所以我才会说,如果不深入了解各位,就无法挖掘出真相。” 春那感到心跳加速。她深呼吸,试图抚平情绪。 “晚餐要怎么办?”加贺问。 春那吁了一口气,盯着自己的手。 “七点我会去主餐厅的包厢。” “没问题。”加贺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第11章 春那坐到床上,反刍着加贺的话,这时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是金森登纪子打来的。 “喂,我是春那。” “我是登纪子。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我在客房休息。” “那太好了。不好意思啊,丢下你跟加贺先生两个人。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加贺先生真的好厉害,请他来真是对了。” 春那说明加贺揽下验证会的主持,对全局掌控得无可挑剔,让诸多疑点清晰浮现出来。 “加贺先生主持会议?有点难以想象,不过他来主导的话,一定会是那样吧。”登纪子的声音并不惊奇。“别说疑点了,接下来可能有更多事情浮上台面。” “更多事情?” “通往真相的重要事实。如果有人有所隐瞒,而那些事与案情相关,绝对逃不过加贺先生的法眼。你要记住,在他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 登纪子的口吻实在过于武断,让春那有些困惑。“这样啊......” 上一刻她才刚听到加贺说“不能保证每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唔,你很快就会了解了。倒是春那,你自己还好吗?既然是验证会,应该得一再回顾命案细节,我很担心你撑不撑得住。” “谢谢学姊,我好得很......虽然也不到这么好,但我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还撑得住。” “这样。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学姊那边呢?你父亲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登纪子的轻笑声: “好久没回老家了,我正在悠闲地孝敬父母。后天应该就能回东京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 “那,好好加油喔。到时医院见吧。” “好的。”春那说,挂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心想登纪子说父亲身体出状况,果然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应该不会说什么“悠闲”吧。而且不是不小心说溜嘴,应该是刻意这么说的。八成是为了让春那看穿她的谎言。 看看时间,已经超过六点五十分了。差不多该离开客房了。 把手机放回皮包时,她看见那只信笺写着“你杀了人”的信封。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加贺。她害怕会把事情闹大,但继续隐瞒,应该不是好事。 你要记住,在他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登纪子的话残留在耳底。 春那穿过主餐厅门口,一名黑色制服的侍者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请问有预约吗?” “有......我听说高冢先生预约了包厢。” 侍者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可能是知道那个包厢里坐的客人是什么来头。但他立刻恢复柔和的表情:“有的。欢迎光临,我这就为您带位。” 侍者领头走去,春那跟了上去。 店内宽阔,并排着令人联想到古董的木桌。许多桌位都坐满了,客人和睦地用餐。春那看着他们,寻思凶手桧川大志当时坐在哪一桌? 黑色制服的侍者打开里面的包厢门,说:“就是这里。” 春那一进去,两名男子就站在门边。是小坂均和榊。小坂也就罢了,榊居然也在,她感到意外。即使用餐期间只会闲聊,榊也想掌握涉案人士之间的对话吗? “您好。”小坂向春那行礼。 “太太和公子呢?” “她们说要叫客房服务。我儿子吵着说想吃日式料理。当然,会长同意了。” “这样啊。” 春那察觉,日式料理应该只是借口。在大人围绕下,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用餐,对小孩子而言,肯定光是想象就痛苦万分。对母亲来说,这也是个逃避的好借口吧。不管怎么样,是否要在这里用餐,应该是各人的自由,但小坂一家似乎必须获得高冢的同意。 春那望向室内。包厢里准备了细长的桌子,安排成可供十人对坐用餐。白色桌巾质地厚实,与古典的装潢融为一体,宛如迎宾馆一室。 春那也看出为何小坂和榊会站着不坐了。场地实在过于豪华气派,他们不敢随便坐下。 “打扰了。”榊说着靠了过来。“听说加贺警部是你的朋友?” “是的......” 榊用“警部”这个阶级称呼加贺,让春那感到在意。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只是好奇问问,不用回答没关系。只是,会为了陪伴,特地从东京大老远来到这里,我猜想两位关系应该很亲近?” 这个问题非常粗鲁。难道他是在怀疑两人有男女关系?春那可是两个月前才刚丧夫的寡妇。 “是职场学姊介绍给我的。不过学姊是怎么认识加贺先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春那回答,留意不让声音显得尖酸。 “这样啊。那么,这次的事,是你主动拜托加贺警部,请他陪你一起来参加验证会吗?还是加贺警部听到你的事,要求你带他一起来?” “我跟学姊说了这次验证会的事,学姊建议我可以拜托加贺先生。这怎么了吗?” “噢,没事。”榊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说到警视厅搜查一课,应该非常忙碌。我只是想,难不成是加贺警部本身对这起命案感兴趣。” “这我就不清楚了。” 虽然不清楚榊是否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他含糊地点着头离开了。 榊知道加贺的阶级和所属单位,这让春那感到在意。加贺应该没有对榊详细自我介绍。也许验证会之后,榊向人打听,调查了加贺。 包厢门打开,又有三个人进来了。是栗原朋香、久纳真穗还有静枝。静枝扎起一头中长发,褪下先前穿的开襟衫,在肩上披了条披肩。她没有在这里订房,东西应该寄放在柜台。她似乎料想到今天可能会耗上很久,预先做了准备。 接着高冢俊策和加贺现身,最后樱木千鹤在的场陪同下进来了。 “怎麽啦?为什么大家都站着?”樱木千鹤一脸讶异。 “因为没有分配席次吧。”静枝说。“大家都在客气。” “随便坐就好了吧——会长,您说呢?”樱木千鹤征询现场辈分最大的高冢意见。 “女士优先吧。小姐女士先找喜欢的位置坐吧。” “那,年轻人先。朋香先坐。看你想坐哪里。” 樱木千鹤说,朋香和久纳真穗开始移动。两人对望着,在长桌边缘并排坐下。 接着是春那。她没有特别想坐的位置,不假深思,在久纳真穗对面的下座坐下来。 静枝坐到朋香旁边,樱木千鹤在她旁边落坐。 接着换男士挑选座位。春那那一排,从最远的座位开始,榊、高冢、小坂依序坐下。的场坐到春那旁边。加贺坐在榊的对面,也就是静枝等人那一排的边缘。 侍者现身,开始将菜单分发给众人。 “你是后藤吗?” 高冢没有接下侍者递过来的菜单,问侍者说。 “是的。”侍者回答。是个眉毛修得很整齐,年约三十的男子。 “这样啊。我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要点什么了。给我鹤屋飨宴套餐。”高冢宣布似地说完,环顾其他人。“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是什么吧?” 春那感觉到现场的温度蓦地变得冰冷。她当然知道,“鹤屋飨宴套餐”与他们关系匪浅。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樱木千鹤语气僵硬地说。“居然跟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点一样的餐。” “我也不是为了享受才点的。坦白说,我甚至希望这家餐厅永远停卖这道餐。但我换了个想法,觉得为了了解这起案子的本质,这是必要的程序。犯下那么凶残的案子之后,凶手桧川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吃晚饭的?我觉得若要理解凶手的心理,就只能吃跟他一样的东西。我想知道桧川用餐时具体的情况,所以预约的时候,已经请餐厅安排今晚由当时的工作人员服务。当时的侍者,好像就是这位后藤。如果连凶手吃过的东西都不想看到,不用客气,可以离开没关系。因为我不打算更换点餐——那么后藤,我再说一次,我要鹤屋飨宴套餐。” “好的。”侍者后藤表情紧绷地回答。 “会长的用意我很清楚了。那么,我也点一样的。”樱木千鹤说。“虽然不太舒服,但既然要在这间餐厅用餐,就要让它变得有意义。而且,那道套餐,是这间餐厅最贵的一道吧?” “是的。”后藤回答。 “那就更应该点了。吃得比凶手还寒酸,实在教人气不过。” “一点都不错。”得到支持,高冢显得心满意足。 “那我也奉陪。”的场阖上菜单。“我对杀人犯吃了什么样的东西,纯粹很感兴趣。” “我也点一样的。”小坂也效法说。 春那对面,朋香和久纳真穗小声讨论起来。她听到久纳真穗细语说“不用勉强”。 “没必要配合大人。”可能是听到她们的说话声,的场对朋香说。“点你想的就行了。毕竟可能不合胃口。” 春那看见朋香的眼睛凌厉地亮了一下。“我没有想吃的。”她愤愤地说完后,转向后藤:“我也点一样的,鹤屋飨宴套餐。” “那我也是。”久纳真穗说。 “我......还是不要好了。”静枝看着打开的菜单说。“量太多了,我实在吃不完。我点这个a套餐。” “我也点a套餐。”榊说着,把菜单还给后藤。 “我点b套餐。”加贺说。 后藤来到春那这里:“请问决定好了吗?” 春那还在犹豫。老实说,她没有食欲。而且就像静枝说的,从菜单来看,“鹤屋飨宴套餐”的分量似乎不少。相较之下,a套餐和“b套餐”菜色较少,应该吃得完吧。 她正要说“b套餐”,和坐在对面的朋香对望了。她觉得父母遇害的少女,黑色的眼睛正在问丈夫被同一名凶手杀害的妻子:你该不会想临阵脱逃吧? 不是吃不吃得完的问题吗......? 春那立下觉悟。她阖上菜单,对后藤说:“我也点鹤屋飨宴套餐。” “好的。”年轻侍者行礼。 “啊,等一下。”高冢叫住正要走出包厢的后藤。“听说那天桧川点了酒。” “是的。”后藤神情僵硬地回答。 “知道他点了什么酒吗?” “侍酒师应该记得。” “那,可以叫侍酒师过来吗?” “好的。我立刻请他过来。” 侍者留下一句“失陪”,离开包厢。 “不只点一样的餐,还要喝一样的酒?”樱木千鹤问高冢。 “一不做,二不休啊。你要不要也来一些?” “当然。” “小坂,你也要喝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必在这时候客气?还有其他人要喝吗?” 听到高冢的问题,的场举手:“那麽我也要。”春那也附和。 包厢门打开,一名身形矮小的男子进来了。 “我是本餐厅的侍酒师,前来为各位服务。”侍酒师和侍者后藤一样,一脸紧张。 高冢招手: “你应该听说了,我们想知道桧川大志喝了什么酒。那天他点了什么?” 从春那的位置,也能一清二楚地看出侍酒师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用餐前段,客人要了蒙哈榭。”侍酒师以敬语说。 “你为什么对那种人用敬语?”高冢扬起语尾。“他是哪来的王公贵族吗?” “啊......对不起。”侍酒师表情抽搐。“桧、桧川......呃......他喝了''''蒙哈榭''''。” “是你推荐的吗?” “不是,是客人......是桧川指定的。我推荐别支酒,但他说他想喝''''蒙哈榭''''。” “他只喝了这支酒?” “不,上肉类主餐之前,他把我叫去,问有没有玛歌酒庄。” “玛歌酒庄?”高冢怪叫。“然后呢?” “当然,我端......拿过来给他了。因为敝餐厅有。” “那小子居然点玛歌酒庄?然后呢?就你看,桧川精通酒类吗?” “不,这个......”侍酒师侧了侧头。“看起来并不像。比方说白酒,同样是''''蒙哈榭'''',也有许多种类,我追问他细节,他好像不是很清楚。玛歌酒庄也是一样。我猜想他只是知道代表的高级葡萄酒。喝法也是,不是平常就习惯品尝葡萄酒的人的喝法。喝第一杯的时候,他用双手捧杯子。记得我那时心想:这个人好奇怪。” “用双手捧葡萄酒杯?我知道了,谢谢。那么,当时他点的酒,也可以帮我们准备一下吗?跟桧川用餐那时候一样的时间送上来。” “好的。请问杯子要准备几支?” “五支。”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目送侍酒师离开后,高冢语带叹息地说: “在一流饭店的餐厅,点最贵的套餐和最贵的葡萄酒,是把它当成在花花世界的最后一餐了吧。把全副身家都带来,尽情挥霍一番。真肤浅的思维。虽然大概早有预期,但想到内子居然命丧如此浅薄的家伙刀下,真是空虚到了极点。” “有什么关系?今晚就一起把这份空虚给吃下肚吧。不是一不做二不休吗?”樱木千鹤冰冷的声音带有逼迫立下觉悟的音色,一时之间,包厢被沉默所支配。 第12章 开胃菜是鸡尾酒虾搭配鱼子酱。餐具和摆盘都很高雅,有几人发出赞叹。 侍酒师也现身,为各人的酒杯斟入白酒。 “后藤。”高冢对侍者说。“你还记得桧川用餐时的样子吗?如果有什么特别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后藤舔了一下嘴唇,开口: “我一放下盘子,他立刻开始用餐,所以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一定会拿出手机拍照。” “哈哈。”樱木千鹤哼鼻笑道。“最近到处都是这样的客人嘛。” “还有别的吗?”高冢问。 “我并没有一直观察,但觉得他吃得很快。这样说是不太好听,但感觉有些狼吞虎咽。”后藤双肘打开,做出将食物扒进口中的动作。 “感觉很没教养呢。”樱木千鹤说。 “是啊,看起来不是很有教养。” “我知道了。谢谢。” 高冢拿起叉子,仿佛以此为信号,众人开始用餐。 春那也尝了口虾子。嚼了几下,鱼子酱的滋味与鲜虾的香气完美融合,深邃的风味窜过喉咙与鼻腔。原本她已有心理准备,认为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中,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品尝料理,然而餐点的美味让她兴起这可能只是杞人忧天的期待。她忍不住伸手拿起白酒。 “这么高雅的法餐,却狼吞虎咽,真是个鲁莽的粗人。”樱木千鹤恨恨地说。 “可是,居然能那样大快朵颐,也让人觉得奇妙。”静枝拿着叉子,歪起头说。她们的前菜,是色彩缤纷地盛装的少量蔬菜及海鲜。“那天凌晨,他才刚做出那麽穷凶恶极的事呢。我觉得一般来说,都会神经极度亢奋,根本没有食欲。” “一般人会是这样。遇到偏离日常的状况,交感神经会特别活跃,抑制食欲。”的场回应静枝的疑问。“但其实也有反过来食欲大开的例子。您听过多巴胺这种激素吗?当大脑承受到压力,就容易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刺激进食中枢,让食欲大开。有些人遇到讨厌的事,就会暴饮暴食,是一样的道理。听到刚才的描述,我猜想桧川可能就是这种状态。一开始会用双手捧葡萄酒杯,也是因为一只手会发抖吧?也就是处在一种兴奋状态。这也是压力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吗?上了一课。”静枝似乎很佩服。 “不愧是医生。”一旁的高冢也补了句。 “别抬举我了。这点内容,稍微有点知识的小学生都说得出来。” “说到医生,医院那边要如何处理?”高冢停下用餐的手,转向前方问。“樱木医院现在怎么样?” “托大家的福,现在全体同仁齐心协力,努力渡过难关。我们医院员工都很优秀。”樱木千鹤淡淡地笑。“所以会长,如果您有朋友需要能配合的医院,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介绍我们医院。” “听到这话我就放心了。但院长的位置也不能老是空着吧?是不是最好决定一下后继人选?比方说,关于理惠小姐和的场先生的婚事,樱木女士怎么打算?” “这件事我还没有考虑到......毕竟好不容易才做完七七而已。”樱木千鹤的口风含混不清。尽管这个问题非常大剌剌,性情强悍的她却未露骨地表现不悦,是因为提出问题的人是高冢吧。 “那你呢?”高冢转向的场。“说难听点,订婚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你父母也会担心吧?” “哎呀,这该怎么说才好......”的场难得支吾其词说。站在他的立场,也难以回答吧。 “雅也家只有母亲。”樱木千鹤说。“他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不在了。” “喔,这样啊。” “所以雅也的母亲是一个人把他扶养长大的。听说真的是含辛茹苦。” “我说过这件事吗?”的场转向樱木千鹤问。 “我听理惠说的。听说你考上医学系的时候,令堂四处向亲戚拜托借学费。” “我有跟她说这么多吗......?”的场拿着叉子歪头。他的侧脸看起来不像装的。也许是真的没印象说过。 “原来是这样啊。人不可貌相,原来你是个清寒学生啊。” “别调侃我了。” “这不是在调侃,是真心佩服。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早点让令堂安心吗?”高冢执着于这个话题。 “外子说过,理惠和雅也什麽时候结婚,由他决定。”樱木千鹤说。“我想雅也是尊重外子这番话——对吧?” “唔,是啊。” “可是你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也就是说,千鹤女士,由你代为决定吗?” “会是这样,不过我要细细想一想外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再做决定。也没必要操之过急嘛。雅也也赞成我这么做吧?” “当然了。我都照樱木夫人的意思。”的场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僵。 侍者后藤现身,收走各人的盘子。下一道菜上桌了。根据事先分发的菜单,似乎是派皮酥烤蘑菇白酒燴蜗牛。春那用叉子切开派皮,提防着热烫,将内容物放到舌上。光是这样,浓郁的芳香便弥漫唇齿。 “蜗牛,是那个蜗牛吗?”朋香盯着切开的派皮里面,问旁边的久纳真穗。“对啊。”年轻的舍监回答。“我也是第一次吃。” 朋香叉起蜗牛肉,却迟疑着不敢送入口中。 “放心,”春那说。“不是随便抓来的蜗牛,而是食用的品种,而且应该是养殖的。因为要是野生蜗牛,不晓得是吃什么长大的。” “你好清楚喔。” “我的病患里面有法餐厨师,我听他说的。” 看得出朋香提心吊胆地将蜗牛送进口中,咀嚼之后咽下。 “怎么样?”春那问。 朋香咧唇一笑:“好好吃。” “太好了。” 这是不是这名少女今天第一次展现出如此柔和的表情?春那再次认识到,即使只是一时半刻,出色的餐点也能拂去心灵的阴霾。 “宿舍的食物好吃吗?” 朋香偏头说:“还算可以吧。” “那就好。” “可是,”朋香说。“妈妈煮的菜更要好吃太多了。完全不能相比。”声音不大,却响彻了安静的包厢。 瞬间,所有的人手都定住了。可能是注意到了,朋香道歉说对不起。 “没事。”旁边的静枝说。“妳妈都煮些什麽给你?” “奶油蟹肉可乐饼、炸春卷、还有糖醋肉。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 春那想,全是在家里作相当费工夫的菜色。如果是冷冻食品就简单了,但应该不可能吧。栗原由美子看起来不像顾家的女人,但人真是不可貌相。 “宿舍是单人房对吧?你在我房间,除了念书以外,都做些什么?”静枝换了个话题。 朋香又偏了偏头:“用手机玩社群媒体、上网看电影或电视剧......大概这些吧。” “宿舍有多少自由时间?”春那问久纳真穗。 “晚上六点是晚餐时间,用完晚餐后,基本上就自由了。假日不供餐,所以比较清闲。” “假日你会外出吗?” 静枝问,朋香说不太会。 “以前每次放假我都会回家,但现在就算回家也没有人。” “啊,对喔......”静枝尴尬地不再说话。不管怎么变换话题,都无法发展成愉快的内容吧。 接下来安静了一段时间。只有叉子碰撞盘子的声音作响。 “真是太没天理了。”高冢打破沉默。“就为了一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不光是无辜的人平白丧命,被留下的人,人生也完全乱了套。虽然八成躲不过死刑,但光是死刑,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就连那死刑,也只是让他称心如意。真教人情何以堪。” “我在周刊上看到,那个叫桧川的,家境并不差吧?”樱木千鹤没有特定对象地说。“反倒是家里经济不错。” “《周刊世报》吧?那篇报道我也看到了。”小坂回应。“上面说他父亲是财务省官员。” “对对对,住在高级住宅区的独栋透天厝,而且还在庭院为他盖了间独立的小屋,让他逍遥自在地住在那里。一定是被宠坏了。” “可是我看到的报道说,他们家人感情好像很差。”的场加入对话。“上面说,在院子另外盖栋屋子给儿子住,也是避免彼此打照面。我是在网络上看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啦。” “听说他大学入学考失利呢。”小坂接下话头。“好像也没有找工作,过着形同茧居族的生活。我在谈话节目上看到,附近邻居说好几年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谈话节目?你居然看那种东西?”高冢责备地问。 “呃......” “哼。”高冢哼了一声。“我一向尽量避免去看那类节目。只是一堆艺人或自以为专家学者的名嘴,在节目上不负责任地大放厥词罢了,不是吗?那些人在那里危言耸听,对社会有任何一点帮助吗?没有吧?这次的命案也是,他们不是要帮忙厘清真相,只是譁众取宠地谈论,一旦观众腻了,就马上换个主题。说起来,电视台根本就只是在凑热闹而已。” 听到高冢不悦地如此批评,春那心想他一定看过好几次。就是看了,才会觉得不舒服吧。 “抱歉,因为我很关心,忍不住就看了。” “算了,既然你都看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听一下吧。谈话节目怎么说?” “呃,可是我也不是每一个节目都看......” “你看到的就行了。比方说,节目怎么说凶手?” “哦,说他从小就备受期待,父母也在教育方面砸了很多钱,但成绩进步不如理想,有个优秀的妹妹,后来父母的期待都转移到妹妹身上,大致上是这样。” “什么啊?全是些无聊的内容嘛。” “呃,对不起。” “他的父亲现在怎么了?还在财务省当官吗?” “这就不清楚了......” “应该辞职了吧?”樱木千鹤说。“儿子都杀了这么多人,还能赖在政府机关不走的话,真令人怀疑神经正不正常。他们的薪水可是来自我们的税金呢。” “一般来说,社会大众不会容忍吧。”高冢说。“这么说来,我听说犯罪动机除了想要被判死刑以外,还有向家人复仇,榊先生,是这样没错吧?” 突然被问到,榊一阵狼狈。他抓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他确实做过这类意思的供述。” “这样啊。既然如此,干么不杀自己的家人,跑去杀无关的别人?大家不这么想吗?” 高冢环顾众人,但没有人回应。 侍者后藤进来了。下一道菜是鸡肉冻派。 “对了,会长,别墅您打算怎么处理?”樱木千鹤端着酒杯问。 “你是在问会不会卖掉吗?” “是的。我想要卖掉。虽然我很喜欢那里,但往后大概不会想再踏进那里度假了。我也问过我女儿,她说再也不想去了。” “我也是一样。而且我们那里,凶案现场是在室内。也因为警方要求,血迹那些到现在都还怵目惊心地留在原地。就算清洁得一干二净,也不会想再继续使用了吧。名目上是公司的休闲会馆,但往后也不可能有人申请来度假。我看只能卖掉了,但到底卖不卖得掉,实在很难说。毕竟那里已经成了凶宅。如果卖不掉,就只能拆掉了吧。” “栗原家那里——”说到这里,樱木千鹤微微摇头。“对不起,你不会知道呢。你才国中生而已嘛。” “听说只能卖掉了。” 朋香当场回答,樱木千鹤意外地张大了眼睛:“咦?谁说的?” “我爸爸公司的人。他说我们家的别墅,也是公司的财产。” “啊,这样啊。栗原先生是公认会计师,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些嘛。这样啊,栗原家的别墅也要卖掉啊。” “啊,或许——”的场想到什么,却说到一半打住。“没事。”他继续用餐。 “什么啦,雅也,很吊人胃口耶。”樱木千鹤说。“话没有说一半的,起了头就要说完。” 的场叹了一口气: “我是想到,栗原家的别墅或许不算凶宅。” “为什么?” “啊,对啊。”小坂应声。 “怎样?”高冢问。 “哦,就是一般凶宅的定义是,居住的部分发生过命案或是自杀,但如果发生地点在屋外的设施,应该就不符合了。” “屋外的设施?” “栗原夫妻是在车库遭到攻击......” “啊——”高冢拉长了尾音。“原来是这样。确实,栗原家的别墅,车库是另外独立的嘛。只要把车库拆了,或许就没问题了。” “如果不会变成凶宅,在车库遇害,就是不幸中的大幸......”说到这里,小坂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听着这番对话,春那陷入忧郁。失去至亲,这一点每个人都一样,但由于每个人的状况不同,附带的金钱损失也不同。感觉每个人都在脑袋里偷偷地具体盘算着。 “静枝女士要怎么办?”樱木千鹤问静枝。“以后也要继续住在那里吗?” 正用汤匙把南瓜汤舀入口中的静枝停手:“我还在考虑。” “要卖掉吗?” “对。”静枝回答。 “这样啊......有亲人在土地里遇害,还是会有疙瘩嘛。” “不光是这样而已。”静枝放下汤匙。“案发后,开始有形形色色的人上门。不只是警察,还有媒体、独立记者之类的人......这两个月之间,我好几次被陌生人叫住,纠缠不休地探听命案的事。也有很多人特地跑过来看,还有人把车停在我家门口,用手机拍摄。大概是要把那些照片po上社群媒体吧。” “啊......”樱木千鹤发出夹带叹息的声音。 “我不住在这边,所以完全不知道。可是一定会变成这样呢。真教人无法忍受。想逃离这里也是当然的。” “但说到那要搬去哪里,我实在很迷惘......如果只是搬家,继续住在这个地方,应该也会时常触景生情,想起命案。” 听到静枝以沉重的口吻述说,春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自己的将来被命案扭转了,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它甚至影响了静枝的人生。 “不考虑搬回东京吗?”的场加入话题。“静枝女士原本住东京吧?我听说是港区?” “对啊,你们家在东京有几间房子吧?你不是说过,有上京时过夜的住处吗?”樱木千鹤说。 “那里只是用来过夜,拿来住太小了。再说,想起都市的喧闹,还是让人有些却步。” 静枝依靠出租亡夫留下的不动产维持生计。偶尔上京,似乎是因为有必要定期跟管理公司开会。静枝在哪里有多少对象,春那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大家都在考虑离开那处别墅区。唉,没想到变成这样。”高冢大大地叹气。 侍者后藤低调现身,开始上下一道菜。春那等人的套餐配汤,是玉米浓汤。 “那名侍者,对于被害人家属齐聚一堂,吃着跟凶手一样的餐点,心中作何想法呢?”后藤离开后,樱木千鹤压低声音说。“搞不好他正在后场跟其他员工谈论真可怕。” “我觉得不会吧......”静枝轻微地反驳。 “是吗?别人的不幸甜如蜜,或许他现在正心痒难耐,想要把这件事po上网呢。不过万一被饭店抓包,会被开除,所以应该会克制吧。对于社会大众来说,这次的命案不光是一场荒谬的悲剧,也是可以恣意揣测的绝佳题材。雅也也说过对吧?网络上也有人说,被害人是自作自受。”樱木千鹤说。 “居然有人这样说......?”春那忍不住看旁边的的场。 “那些网络言论没必要放在心上。”的场回道。 “我倒是想听听看,说被害人是自作自受的理由是什么?”高冢也尖起嗓音说。 “网络上有许多无聊又恶劣的人。不管再怎么荒谬、被害人完全无辜的犯行,都会有人刨根究底地挖出遇害死者的个人信息,掰出一些只能说是中伤的结论,说他们会被凶手盯上,都是自找的。对这种言论认真,只会气死自己。” “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告诉我网络上写了什麽?也有人提到内子吗?” “是有一些贴文,但与其说是针对夫人个人,更是针对高冢集团底下的连锁居酒屋。” “上面怎么说?” “呃,唔,我是觉得根本是胡扯......”的场字斟句酌地说。 “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想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 “我看到的文章提到血汗职场的问题。就是那起打工人员承受不了过多业务而自杀的事件。那篇文章指出,连锁居酒屋实际上的负责人是桂子夫人,就是她彻底推动精减人力以及高工时的劳动环境。” “可笑。”高冢斥道。“那件事老早就和解了。” “可是,其他也有许多人控诉因为过劳而导致后遗症等伤害,说那些人应该很恨桂子夫人,因为她只会淡化问题、从头到尾卸责推托——我看到这样的留言。” “所以怎样?意思是桧川会杀掉桂子,是因为他认为像这样招来民众怨恨的人,杀掉也无所谓吗?”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会长要我说出网络上散播的中伤内容,我才说的。我强调过很多次,这些就只是网络贴文罢了。” “哼,世上真有这种脑袋不清楚的。”高冢拿起酒杯,喝光剩余的酒。 侍者后藤入内,开始撤下空汤碗。这段期间,没有人开口。 接着上桌的盘子盛着香煎鲑鱼。柠檬奶油酱香气逼人。 后藤行了个礼离开了。高冢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问:“有没有其他人也像这样在网络上被写坏话?”也许是觉得如果只有自己的妻子遭到中伤,他无法接受。 “应该有,但我记不清楚了。而且反正都是些胡言乱语。” “小坂,你呢?你有看到这类中伤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中伤,”小坂迟疑地说。“但我看到一些贴文,提到高级发廊的事。” “高级发廊?” “上面说,被害人当中,也有人是只接待有钱人vip的发廊老板娘,是不是招来凶手反感。还说老板娘年轻时在发型设计比赛拿到冠军,但其实是盗用朋友的设计,因此招恨。” 春那听出,这是在说栗原由美子。当然,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吧。朋香不可能无动于衷。春那一边用餐,一边偷看坐在对面的少女状况。然而朋香面无表情地动着刀叉。 当气氛变得尴尬时,包厢门打开来。侍酒师进来了。他手里捧着红酒瓶,走近高冢的座位。 “为您送上那天的红酒。请过目。” “玛歌酒庄啊......” “是的。可以为您打开吗?” “当然。杯子要五支。” “那个,请不用算我的。”春那说。“那麽贵的酒,我还是婉谢好了。各位请享用吧。”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勉强,但还是希望你可以一起喝。”高冢转向春那说。“我得声明,我也不是开开心心享受美酒的。想到这是那家伙喝的酒,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去品尝。但这算是一种仪式,跟酒贵不贵无关。是觉得有这个义务,所以才喝。怎么样?要喝吗?” 高冢都说了这个分上了,实在难以拒绝。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很好。”高冢满意地点点头,再次要侍酒师送上五支酒杯。 接下来,主餐很快就上桌了。是黑毛和牛菲力排。几乎同时,侍酒师也进来,在大酒杯里斟入红酒。 众人好阵子没有作声。只听见切肉的声响。 “噢!”高冢赞叹。“看来我应该撤回前言。我刚才说没有心思品尝,但这牛肉和红酒实在与众不同。好好品尝,不会有损失。虽然一想到桧川最后的晚餐居然如此享受,就教人气不过。” “啊,这牛肉真是太鲜美了。”小坂也欣悦地说。“太令人惊奇了。油花的多寡恰到好处,而且好柔软。用刀切肉变成了一件乐事。” 这轻浮的一句话,在春那心胸深处制造出一团疙瘩。那团疙瘩很快地膨胀起来,用力推挤胃袋。春那忍不住把刀叉呈八字形搁到盘子上,抓起水杯。 如果没人开口,就这样带过,或许就不了了之。但受到小坂的话刺激的,不只春那一人。 “应该禁止这些词汇。”樱木千鹤说。“我是说用刀切肉。这话完全足以让人想起再也不愿意回想的景象,对我似乎刺激太大了。搞得我食欲尽失了。” “啊......真是抱歉!” “不必道歉。看看菜单,就知道会有肉,而且刀子从一开始就在桌上。是我太神经质了吧。所以大家不用管我,请慢用吧。” 静枝也停止用餐,放下刀叉。虽然静枝点的是和春那等人不一样的套餐,但主菜一样是肉。 “静枝女士,我说不用管我啊。”樱木千鹤把手搭到静枝肩上。 “不是的,我是已经饱了。” “我也是。”朋香也不吃了。 春那也失去了继续用餐的兴致,把刀叉一起搁到旁边。 “真的对不起,我该怎麽赔罪才好......?”小坂一筹莫展。 “医学生和实习医生里面,也有些人会这样。”的场边切肉边说。“太敏感了,动完刀以后,好阵子都吃不下东西。不过也有些人相反,会特别想吃肉,说想吃血淋淋的牛排。” “雅也,不要说了,没品。”樱木千鹤蹙眉说。 “如果这叫没品,点跟凶手一样的餐,也够没品了吧?会长的说法是,一不做二不休,对吧?既然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承受某程度的痛苦,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同意。更进一步说,我无法忍受为了那种卑鄙的罪犯,放弃如此出色的美食和美酒。所以我认为今晚刻意吃这一餐,是有意义的——啊,好吃,太好吃了!真是最棒的晚餐了。”高冢嚼着肉,含了口葡萄酒,脑袋上下摆动了好几下。 片刻后,后藤现身,撤下主餐的盘子。看到有些人盘子上还有肉,他询问是否可以收走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制式,不像有任何感触。 甜点是苹果法式可丽饼,附上香草冰淇淋。春那觉得这道甜点她吃得下,拿起叉子。 “后藤。”当后藤为各人上完咖啡和红茶时,高冢出声。“桧川藏着刀子的盘子,就是这甜点盘吗?” “是的。”青年答道。 “他怎么藏?” “盘子上放着餐巾,他打开餐巾,里面就是刀子。” “你一定吓了一跳。” “这......是的。而且刀子上沾着血。”后藤的视线有些游移。 “当时桧川是什么表情?是在笑,还是洋洋得意?说出你的印象就可以了。” 侍者一脸困惑地偏起头: “要说的话,是面无表情。我反而觉得他是在观察应对的经理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啊。谢谢,可以了。” “是。呃......请慢用。”后藤匆匆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散发出解脱的感觉。 “真教人傻眼。”高冢愤恨地说。“从刚才的话听来,桧川不只是残忍,似乎还是个自我表现欲很强的家伙。会特地把拿来行凶的染血的刀子带来,是为了在用完餐后炫耀一番吧。思维教人无法理解。” “警方接到餐厅报案,以违反刀械法为由,依现行犯将他逮捕,对吧?”的场向众人确认地说。“当时桧川身上还有别的刀子吗?” “有吗?”高冢问榊。 “不,就只有那一把。” “可是桧川准备了好几把刀子,对吧?”的场接着说。“杀害樱木院长的刀子就插在他的背上。还有,呃......”他转向春那。“你先生的胸口也留着刀子,对吧?” “是的。”春那回答。 “桂子身上没有凶刀。”高冢缓慢地说。“虽然有多处刺伤,但没有找到凶刀。” “也就是说,桧川至少用了三把刀子。”的场竖起三根指头。“我觉得可以从刀子上留下的迹证,查出行凶的顺序......” “有办法吗?榊刑事课长。”高冢再次问榊。“可以请您告诉我们,从各把刀子上面,查到了哪些事实吗?” “抱歉,我不能回答这类抽象的问题。” “哪里抽象了?您应该清楚我们的目的,只要提供符合这个目的的信息就行了啊。”高冢的语气带有不满。 “也不能这样。警方从刀子上查出了许多事实,若由我决定说出哪些信息,又不说出哪些信息,那就太随便了。但因为这样就毫不保留,就没有底线了。” “既然这样,请加贺先生提问如何?”樱木千鹤提议。“他是职业刑警,一定能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啊,这样好。”高冢当场赞同。“加贺先生,有劳您了。” 加贺困惑地皱起眉头: “现在并非正式的验证会,我这样的局外人不适合喧宾夺主。” “没关系,是我们拜托您的,请不用客气。” “这样吗?那——加贺含了一口水杯里的水,望向对面的榊。“请问凶刀是哪一种刀?厨刀吗?” “不是,是刀长约十五公分的野外求生刀。” “回收的刀子上,验出指纹了吗?” “对,都是桧川的指纹。” “刀子上有血迹吗?” “有。需要说明是谁的血吗?” “麻烦您。” 榊取出手机,滑了几下。 “桧川带到这家餐厅的刀子,上面的血迹是栗原夫妻的。从血迹重叠的状况分析,极可能是丈夫栗原正则先被刺杀,接着才是妻子由美子。其余两把刀子上的血,各别属于被害人樱木洋一及鹫尾英辅。” “没有掺杂其他人的血呢。” “鉴识说检验得相当全面,没有验出其他人的血。” “也就是说,除了栗原夫妻以外,桧川每杀害一个人,就换一把刀。” “没错。” “那些刀子款式都一样吗?” “都一样。” “查到购买途径了吗?” “查到了。是上网买的。手机留下了购买纪录。” “买了几把?” “十把。” “十把?顺带问一下,一把多少钱?” “三千八百圆。算是廉价品吧。因为打算用过即丢,不需要太高级的刀子吧。” “桧川是用本名买的吗?” “用他名义的信用卡结账的。因为早就准备被逮捕,所以也不需要用假名吧。” “这十把刀子,包括用在行凶的那几把,全部都找到了吗?” “没有。”榊摇摇头。“一把带到餐厅,两把遗留在遗体上,然后桧川的房间找到五把未使用的刀子,还有两把下落不明。” “一把用来刺杀高冢夫人,另一把用来刺我吧。”的场说。“这样数目就对了。” “数目是对......”加贺歪头说。“但为什么这两次没有留下刀子?” “我那时候,会不会是因为第一刀偏离了要害?他抽回刀子,想要再补一刀,但因为某些理由而作罢了之类。” “某些理由?” “不知道什麽理由,可能是听到警笛声,优先逃走。警车应该差不多那时候赶到的。” “那杀害高冢桂子女士之后呢?为什么不留下刀子?” “不知道耶。”的场耸耸肩。“问我我也不晓得啊。” “侦查人员怎么看?”加贺转回榊那里。“为什么凶手带走了攻击高冢桂子女士和的场先生的刀子?那两把刀子又在哪里?” “警方认为,凶手是否留下刀子,并没有特别的理由。”榊语气平淡地回答。“因为带了五把刀子,如果没工夫抽回刀子,就留在被害人身上逃走,如果有工夫的话就带走,只是这样罢了吧?问题是,攻击高冢夫人和的场先生的刀子,找遍现场周边都没有发现。应该是桧川离开现场后处理掉了,但本人保持缄默,因此要找到凶刀,相当困难。” “为了慎重起见,我请教一下,刀子插入的角度,符合桧川的体格吗?” “大致上符合。没有太大的疑问。” “这样啊。谢谢。”加贺转向众人。“有关凶刀必要的信息,应该都问清楚了。” “不愧是刑警。”高冢满意地说。“从刚才那些信息,可以得知什麽?” “这得再稍微整理一下......” “那就来整理吧。各位好像也都用完甜点了。” 加贺意外地眨了眨眼:“要在这里开始正式的验证会吗?” “不行吗?既然大家都到了,刚好方便吧。各位,你们觉得呢?” 对于高冢的问题,没有人特别反对,但也无人积极赞成。 “我向餐厅确认一下,能不能继续使用这个包厢。”静枝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要在这里展开验证会吗?春那感到心情沉重。她自己也感觉得到,由于连续的精神紧绷,她已经累坏了。而且晚饭也用完了,老实说,她想回去客房休息一下。 对面的朋香和久纳真穗正在交头接耳。一会儿后,久纳真穗开口: “不好意思,朋香同学说她很累了。实际上这要是在宿舍,已经是熄灯时间了。大家如果要进行验证会,我希望可以让她回客房休息。” “这样啊,”高冢发出不甚开心的声音。“那也没办法......” “让她休息吧。”樱木千鹤明确地说,看向朋香和久纳真穗。“没关系,你回去客房吧。明天见。” “这边的费用我们要怎么支付呢?”久纳真穗问。 “不用担心,今晚我请客。把它当成请你们奉陪不想吃的套餐的赔礼吧。” “不,会长,不能这样。”樱木千鹤举起双掌对着高冢说。“不是您硬邀我们,而是我们主动来的。也为了让验证会公正地进行,彼此互不相欠比较好。” “我倒觉得不必这么一板一眼......真没办法。不过酒钱我买单吧。是我自己要叫的。” “好的。谢谢会长。” “多谢招待。”春那也小声道谢。 静枝进来,摇摇头说: “饭店说为了明天的准备,还有管理上的问题,包厢不能继续使用。” “什么啊,真是不知变通。”高冢咂了一下舌头。“那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地点?” 然而没有人发言。气氛有些尴尬。 “我是觉得,”的场硬着头皮开口。“今天是不是就先到这里?一口气吸收太多信息,我想大家也很混乱。好好休息一晚,再来讨论怎么样?明天的会议室也订好了吧?” “明天上午订了跟今天一样的房间。”静枝回答。 “那今天就先解散如何?” “赞成。”樱木千鹤举手。 “我也希望可以明天再继续。”春那也坦率地表达心声。 小坂和静枝也点点头。 高冢见状,尽管表情苦涩,仍搔了搔头:“唔,那就这么办吧。” “太好了。”榊说。“我本来还在担心今晚不用回家了。” “榊刑事课长,您明天也会参加吧?”高冢问。 “当然了,我会出席。” “那,可以请您把那个遗留物带来吗?我想让各位看看实际的东西。” “遗留物吗......?” “就是内子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啊。”高冢握紧了右拳。 “呃,可是那是重要证物,已经交给检方了,不可能拿过来这里。” “什么遗留物?”的场问。“之前都没有提到过吧?” “你还记得傍晚的验证会快结束时,我说还有件事让我挂意吧?就是这件事。其实桂子遇害的时候,右手紧握着一样东西。打开她的手一看,是一张小小的白纸。” 高冢掏出手机,迅速滑了几下。“就是这个。”他说,把屏幕转向众人。是一张三角形纸片的照片。 “我在等警方赶来的时候发现,拍了下来。看起来像是撕下来的文件边角,但我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小坂也说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请各位看看实际的东西。但榊刑事课长说似乎没办法。所以我拜托各位,要是有人知道桂子手里紧捏着的这张纸到底是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高冢拿着手机慢慢地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好似要叫人仔细看清楚,但没有人反应。 “果然没线索吗?”高冢嘴唇扭曲,放下拿手机的手。“不过,如果有人想到什麽,不用客气,随时联络我。如果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也可以安排。” “我说,高冢先生......”静枝怯怯地开口。“为什么您这么在意那张纸?” “为什麽?这还用说吗?从状况来看,桂子遇害的时候,手里正拿着某些纸张,但有人想要把它拿走,才会被撕破,只留下一小角在手心里。东西是谁拿走的?桧川吗?但警方检查他的东西,也没发现吻合的物品。对吧,榊刑事课长?” 被说出侦查上的秘密,榊的表情很难看。但他没有抗议,只简短地应了声“对”。 “而且,桧川没理由做这种事。因为他的目的是被判死刑。顺着这个思路想,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比我和小坂更早发现桂子的遗体,把她手里的纸拿走了。那是谁?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可以明白我想要表达什么了吧?” “高冢先生的意思是,是那天在别墅的人干的?”的场问。 高冢盯着他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没有人反驳。 “我不知道被拿走的纸是什么,但八成是对拿走的那个人不利的东西。为何桂子会有这样的东西,也令人介意。但现阶段我并不打算深入追究这一点。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匿名也可以,希望你向我自首。我住在○六一一号房。趁半夜偷偷塞字条到门缝里也行。”高冢再次环顾众人后,做结说“我说完了”。“今晚的帐单,我先一起结吧——小坂,你安排一下,让各位可以在明天的验证会之前结清帐单。” “好的。” “那麽,我先走了。”高冢说,站了起来。 “请等一下。我也可以说句话吗?”樱木千鹤说。“听过会长刚才的发言,我怀疑就算继续进行验证会,真的有办法厘清真相吗?” “这是什么意思?”高冢说。 “加贺先生接下主持工作时说过对吧?若是掺杂了谎言,只会让真相远离。我完全同意。不过很遗憾地,这项约定似乎没有被遵守。” “你是说我们当中有人撒谎吗?”高冢扫视众人。 “我不知道称为谎言是否恰当,但确实有人心怀鬼胎。”樱木千鹤把自己的皮包拉过去,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接着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向众人展示。“这封信应该是在场其中一人寄给我的。我要对那个人说,现在立刻自首吧。然后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手中的信纸印着一句话,就是春那也知道的那句话——“你杀了人”。 第13章 全身浸泡在装满了热水的浴缸里,不只是肉体,感觉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了。若是泡完后可以直接躺上床,放空脑袋,迎接天亮,那就太棒了——春那抚摸着手臂心想。但她很清楚,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愿望。 樱木千鹤亮出来的信,让春那稍微被葡萄酒麻痹的神经一口气清醒过来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那个场面看到那样的东西。 接下来的发展也出乎意料。樱木千鹤恐怕也是始料未及。 静枝率先发难。她走到樱木千鹤前面,说“我也收到一样的东西”。她说是几天前收到的。 接着的场也说“我也收到了”。“不过我把它当成单纯的恶作剧。我刚才也说过,网络上有许多荒诞不经的信息。” 春那也无法默不作声了。她从皮包里取出信封,说明是两天前收到的邮件。 “其实,我们家也收到了。”小坂说着,从怀里取出折叠起来的信纸。和春那持有的一样。他好像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说,结果开不了口。 朋香也收到了。她告诉过久纳真穗,两人讨论之后,决定先观望一下。 只有高冢俊策说他完全不知道这样的信。但他是有理由的。一直以来,自家的邮件都是桂子负责整理,高冢只需要看妻子分类好的信件就够了。现在桂子不在了,他好像经常任由邮件累积,没有处理。 高冢说会联络女佣确认。 “看来很有可能每一名涉案人都收到了。”的场说。“是谁寄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一定是你们当中的谁......”樱木千鹤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置举起的矛头。 但即使收到信,也不能保证那个人就不是寄件人。众人心里应该都想到这点,但没人点破。 结果众人决定留待明天讨论。提起这件事的樱木千鹤,似乎也认为不可能当下得到答案。 得知收到神秘信件的人不只自己,春那心头轻松了一些。众人似乎也都摸不透寄件人的用意。虽然还是一样毛毛的,但她也看开了,觉得只能静观其变。 洗完澡,保养之后看看时间,就快晚上十点了,她有些焦急。其实她和加贺约了在饭店酒吧碰面。虽然粗略地约好大概十点碰面,但实在不好意思让加贺久等。春那连忙整装穿戴。 酒吧在一楼。从刻意调暗灯光的入口往里面走去,有几张桌子,更深处是吧台。春那停下脚步环顾店内,在里面的桌子看到加贺背影。他对面坐着熟悉的脸孔。意外的是,是小坂七海。 春那走近,小坂七海立刻注意到她,想要站起来。 “啊,请坐请坐,不用起来。” “可是您是来找加贺先生的吧?我就不打扰了。” “别客气,一起喝吧——可以吧?加贺先生?” “当然。”加贺回答。 春那在加贺旁边坐下,小坂七海也坐了下来。 一问之下,原来是小坂七海本来一个人在吧台喝酒,接着进来的加贺向她攀谈,两人一起移动到桌位。 “外子说他在餐厅喝到美味的葡萄酒,我说既然这样,我也要来透透气,离开客房了。”小坂七海开心地说。她前方有一只金属高杯,里面好像是莫希托。加贺在喝黑啤酒。 春那招来侍者,点了tio pepe。是酒精度数不高的西班牙雪莉酒。 “两位聊了什麽?”春那交互看了看加贺和小坂七海。 “也没什麽,聊了一下我儿子的教养问题。”小坂七海答道。 “你儿子?教养问题?” 春那很意外。这是会跟刑警聊的话题吗? “我跟加贺先生抱怨,我儿子开始渐渐会反抗父母了。您知道吗?加贺先生当过老师呢。” “真的吗?”春那吃惊地看加贺。金森登纪子完全没有向她提过。 “只当过很短暂的一阵子。”加贺用指头比出捏起一小撮东西的动作。“我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胜任青少年的教育工作,很快就逃离教育界了。所以虽然我当过老师,我能够做的,顶多也只有听人吐吐苦水而已。” “因为当过老师,所以才能主持得那麽棒呢。” 加贺微微摇手: “请别捧我了,听起来就像在挖苦。主持得拖泥带水的,真不好意思。” 侍者端来春那的饮料。“我不客气了。”她说,拿起杯子。 小坂七海把空杯递给侍者,同时点了琴通宁。 “您看起来很喜欢品酒。”加贺说。 小坂七海尴尬地拱起肩膀:“我都会小心别喝过头,但就是忍不住......” “那天晚上,您滴酒未沾呢。”春那说。“烤肉会的时候,您从头到尾都在烤肉。好像是高冢先生交代的,但我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小坂七海的神情变得郁闷: “大家一定很瞧不起我们吧。觉得我们这对夫妻真是没骨气,对高冢会长那样唯命是从。” “瞧不起?怎么会呢......?我是觉得两位很辛苦。” 琴通宁送来了。小坂七海挤了附上的莱姆,津津有味地举杯畅饮。她用指头抹了抹嘴唇,忽然笑了一下: “不能说不辛苦。因为要是会长或夫人不要我们了,我们一家子就完蛋了。我觉得为了讨会长和夫人的欢心,什么事都得做。再怎么说,外子都背叛过会长和夫人一次。或许两位不晓得,会长提拔外子,外子却忘恩负义,投奔敌营企业,有这样的前科。” “这件事我稍微耳闻过。听说您先生转职的公司后来破产......” “很好笑对吧?看到优渥的条件,鬼迷心窍,也没好好调查经营状况,就跳槽过去了。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高冢会长又来找外子,问他愿不愿意回公司从头干起?那真的是绝处逢生。不过会长绝对不是原谅了外子,我觉得反倒是还不信任他吧。今年夏天会长邀我们一家去别墅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场考验。” “考验?” “确定外子的忠诚是真是假的考验。会长会对我们百般刁难,或是颐指气使,如果外子反抗,或表达不满,就不及格。其实外子的同事里,也有人遇到一样的事,我是听那个人的太太说的。那位太太说她们遇到好几次屈辱的对待,但熬过去之后,没多久她先生就被交付重要的职位了。所以在去别墅之前,我就跟外子说好,无论如何都要通过这场考验。” 听到小坂七海的话,春那觉得头都快晕了。这到底是在讲哪个年代的事?这年头还有这么荒诞的事吗? “可是,这不是权势欺压吗?” “没错,就是权势欺压。”小坂七海干脆地同意。“如果留下证据提告,或许有可能在法庭上赢得胜诉。但就算这样闹,也没有任何好处。反正这考验又不是持续一辈子,只要能赢得会长和夫人的信任,就可以保证将来顺遂平安。或许别人听了,会觉得我们一点尊严都没有,但尊严又不能填饱肚子。所以我觉得别人要唾弃的话,就随他们的便吧。” 小坂七海喝着琴通宁,语速飞快地说着。语调流畅,但用词变得没那么拘谨。看来似乎开始醉了。 “那,考验结果如何呢?”加贺问。 小坂七海拿着杯子,头微微一歪: “我也说不上来呢。应该不至于不合格,但现在也无从确定了。因为判定及不及格的是桂子夫人。” “是这样吗?”春那忍不住惊讶地说。 小坂七海呵呵轻笑: “追根究柢,让员工携家带眷和老板一起度假,全家展现忠诚心,这个做法是桂子夫人想出来的。如果被夫人讨厌,再怎么讨好会长都没用。即便是会长,也是个妻管严。因为高冢集团的成长,夫人娘家的资助是不可或缺的。” “这我第一次听说。” “您跟会长他们认识不久嘛。不过其他人都很清楚喔。还会特意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命案后,离开别墅的时候,我帮忙整理夫人的行李,发现两个礼物。一个是领巾,一个是香水。两边都附上贺卡,签着樱木千鹤女士和栗原由美子女士的名字。” “原来她们两个还送了礼物......” “她们很清楚,想要跟高冢集团打好关系,应该要巴结的对象是谁。不光是她们,山之内静枝女士也是啊,她还特地准备生日蛋糕。桂子夫人说过,这处别墅区的女人,个个都是狐狸精、媚骨头,手段厉害得很。”小坂七海喝着琴通宁,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看向春那,摇了摇手:“啊,可是您不一样。桂子夫人好像对您不太了解嘛。” “狐狸精、媚骨头啊。”加贺捡起话头。“有特别指哪位吗?比方说,狐狸精是谁?” “这——”说到一半,小坂七海想起什么似地眨了眨眼,把酒杯搁到杯垫上。 “我不是很清楚。我也没听到那么多......对不起,我好像喝多了,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刚才那些请当作没听到吧,拜托。”话一说完,她便惊慌失措地拿起自己的结账单。 “没关系,再坐一下吧。” 加贺挽留,但小坂七海摇摇头。 “我就喝到这里吧。太晚回去,外子会啰嗦。我先失陪了。”她站了起来。 “很高兴跟两位聊天。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啊,好,我也是......” 春那也说请好好休息。 “好的,晚安。” 春那目送小坂七海匆匆往门口走去的背影。 “小坂太太好像有点醉了。” “好像是,不过也因此听到了有意思的事。”加贺的语气很冷静。“都说醉后吐真言,这是宝贵的情报。” “您对哪一部分感兴趣?果然是狐狸精和媚骨头是谁吗?” “对,这件事特别值得玩味。”加贺端起黑啤酒杯喝了一口。“而且从小坂太太的反应来看,她似乎知道这些绰号是谁。虽然说出口后,她才想起这些话不可以随便外传。” “狐狸精和媚骨头啊......到底是在说谁呢?” “不知道呢。”加贺虽然歪着头,却面露别具深意的笑。 对面座位空下来了,春那移动到那里。 “对了,我得向加贺先生道个歉。” 加贺稍微把脸凑近过来:“您是说那封信的事吗?” “是的。”春那回答。“从坐上新干线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着得快点告诉您,却错失了机会。对不起。” “今天我们也才第二次见面而已,我并不指望您会对我毫不保留,请别放在心上。对了,那封信您现在带着吗?” “我带来了。” 春那打开皮包,取出信封,放到加贺前面。 “我看一下。”他说,从信封里抽出信纸,瞥了一眼后,露出刑警特有的严峻神情。 “你杀了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个头绪。” “照刚才的情况,参加验证会的人,每一位都收到了。所以这个''''你''''应该是指各人吧。而这个''''人'''',似乎也不是指特定的某人。这个杀也是,若是解释为害死、或是导致死亡的夸大形容,这段文字或许可以换成这样的说法:你们所有的人,以前都曾经夺走过某人的性命——” 嘴里含着雪莉酒的春那听到加贺这话,差点呛到。她放下酒杯,连忙调整呼吸。 “您还好吗?” “还好。不过吓到了。” “为什么?” “因为您说我们夺走过什么人的性命,这......” “只是能够这样解读而己,不一定就是这样。” “不,我觉得这就是答案。” 春那一口气喝光杯里剩下的雪莉酒,好镇定心绪。同时她招来侍者,再点了一杯。 “您怎么知道这就是答案?”加贺问。 “理由很清楚,因为我心里有数。”春那深呼吸后,接着说下去。“我从事护理师这份职业,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患。我在工作时,总是希望所有的病患都可以康复出院。但是很遗憾,有时还是会事与愿违。这种时候,我都会反省自己有无疏失。当病患病情急转直下,猝然离世时,更是如此。幸好至今为止,我并未犯下遭到究责的疏失,但病患的家属作何想法,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病患家属怀疑,病患没能撑过来,是因为那个叫鹫尾春那的护理师照顾不周。” 几个月前,一名老人在注射点滴时突然心脏衰竭而过世。点滴的药剂,以及施打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春那蒙上嫌疑,说她把注射时间调得比规定时间更短,才会对心脏造成负担。她自信并未犯下这样的疏失,清白也获得了证明,但她不知道家属的疑心是否就此冰释。 另外,几年前发生过院内爆发感染,导致病患过世的案例。春那也是与该名病患接触的护理师之一。她受到彻底调查,确定并非感染源,但并未听说家属接受了医院的解释。 回顾一看还有其他类似例子。既然从事的是与人命相关的职业,这也是难以逃避的宿命。 侍者端来第二杯雪莉酒。春那立刻拿起酒杯,端到唇边。略为刺激的酒香穿过鼻腔。 “像这样省思,或许任何人都能想到一两件事呢。”加贺平静地说。“我也是,遇到过几起太晚逮捕凶嫌,导致更多人受害的案子。也曾听从高层固执己见的侦查命令,害无辜的人被周围视为嫌犯,精神崩溃而差点自杀。这些案子,就算指责是我害死他们,我也无可反驳。” “那么,寄件人寄这些信,是想指责这类一般状况吗?”春那看着加贺手中的信纸说。“就算是你们,应该也曾经夺走人命,所以就算亲人遇害,也没有资格难过。就像你杀死了某人,你重视的人也被人杀害,如此罢了——寄件人是这个意思吗?” “也是可以如此解释吧。”加贺说。“如果这些信的目的只是这样,虽然很令人不舒服,但或许没必要过度在意。因为可能寄件人与各位完全无关,只是碰巧得知了这次的验证会,想要骚扰、或是为了好玩,而寄了这些信。” “这种情况,不要理会就好了呢。” “是的。不过很遗憾,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最好视为是涉案人当中的某人,为了其他目的而寄信。不过目的依然不明。目前这些信造成的效果,就只是让相关人员疑神疑鬼。这对寄件人有什么好处?我完全看不出来。”加贺把信放回信封,归还并道谢。 “加贺先生说过,您认为桧川事前掌握了烤肉会有哪些人参加,然后行凶。还说他并非杀谁都好,至少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这么说过。” “这件事和这些奇妙的信有关吗?” “不清楚,但我认为不可能无关。” “就是说呢......” 春那不经意地望向远处,碰巧看见认识的人。久纳真穗正走进酒吧里。她似乎也注意到两人,轻轻颔首后,客气地靠过来。“晚安。刚才谢谢了。” “您一个人?朋香同学呢?”春那问。 “她已经睡了。一定是累坏了吧,一上床立刻就发出鼾声了。不过我总觉得过度亢奋,实在睡不着......” 似乎是想来喝个一杯,促进睡意。 “那麽,要不要一起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可以吗?” “请坐。”加贺以手势指示春那的邻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久纳真穗说了声“打扰了”,在春那旁边坐下来。 加贺举手招呼服务生。他再点了一杯黑啤酒后,问久纳真穗:“您要点什么?” “那,给我一杯野火鸡兑苏打水。” “好的。”服务生回应后离开。 久纳真穗看向春那的手:“两位在讨论那封信吗?” 春那手上还拿着信封。她打开皮包收进去。 “还是会耿耿于怀嘛。到底是谁寄的?目的是什么?听说朋香同学也收到了呢。” “对,好像是寄到宿舍信箱。” “连国中生的她都收到那种信......”春那转向加贺。“您说刚才那番解释适用于每个人,但朋香同学也是吗?” “我认为国中生这个身分,不能当作豁免的理由。”加贺的眼神很冷酷。“每年都有许多学童因为遭到霸凌而走上绝路,其中大半都是国中生,然后霸凌的加害者也是国中生。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例,我并不是在怀疑朋香有霸凌的前科。” “不好意思,这是在说什么?”久纳真穗插话问。 “是关于那些信。”春那向加贺确认:“刚才的解释,可以跟久纳小姐说吗?” “请。”加贺回应。 春那告诉久纳真穗,加贺认为信上文字,可以解读为“你们所有人都害死过什麽人”。 “确实也可以这样解读呢......”久纳真穗一脸沉思地喃喃道。 服务生过来,将波本威士忌加苏打水和黑啤酒端至各人前面。 久纳真穗拿起酒杯说:“这样的话,或许寄件人也想要对遇害的被害人们说一样的话呢。” “什么意思?” “晚餐的时候,的场先生不是说吗?网络上有人说,这次命案的被害人是自作自受。也就是说,他们因为以前害死过什么人,现在才会遭到相同的报应。” “高冢夫人被拿来当成例子呢。还有栗原由美子女士。” “这是朋香同学告诉我的,”久纳真穗放低了音量。“栗原由美子女士在发型设计比赛中蒙上盗用朋友创意的嫌疑,这件事好像是真的。朋香同学说,她母亲似乎好几次遇到类似骚扰的事。由美子女士对骚扰好像没辙了,说虽然是无中生有,但负面八卦传得特别快,而且一旦被公开在网络上,就几乎不可能删除,只能等到世人厌倦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 知道母亲遇到这种事,做女儿的是什么感受?光是想象,胸口就一阵难受。 久纳真穗把杯子从唇上挪开: “不过比起父亲,母亲或许还算好的。” “朋香同学的父亲做了什麽吗?” 久纳真穗露出迟疑的样子,微微点头,像在说服自己: “这些事就算隐瞒,迟早也会知道,所以我就说出来好了。朋香同学的父亲栗原正则先生,似乎也有不少负面传闻。” “什么样的传闻?” “听说前年有个会计事务所的资产家顾客过世了。那名资产家有个进行离婚调解的太太。那位女士在丈夫死后,因为涉嫌骗取丈夫公司资产,被依诈欺嫌疑遭到起诉,栗原正则先生涉嫌共谋诈欺。罪状是未经公司法的必要程序,伪装成那位女子继承丈夫资产,就任代表董事。” 春那瞪大了眼睛:“他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栗原正则先生好像对家人说,这完全是误会、是冤枉。事实上,最后也因为罪证不足,获得不起诉处分。但似乎有许多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现在网络上也流传着各种臆测。最热门的说法是,栗原正则先生和死去的资产家的妻子有外遇,两人共谋侵占资产家的公司。网络上好像还有人说,资产家的死亡,两人可能也脱不了关系。” “脱不了关系,意思是他们共谋杀人?” “是没有说得这么直接,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春那傻掉了。到底有什么根据,在网络上散播如此可怕的臆测? “朋香同学是自己上网去看这些内容的吗?” “怎么可能?”久纳真穗说。“她说学校的朋友只要看到什麽,就会跑去跟她说。朋香同学说,她知道那些朋友是好意,所以也不能摆出不想听的态度。” 春那想象朋香看到朋友出示的偏激贴文,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网络上流传着对父母的恶意中伤,而朋友们拼命挖掘这些内容。光是想象这状况,春那就感到心情惨澹。 “两位有听说猫的事吗?”久纳真穗问。“朋香同学的爱猫,叫露比。” “不,没听说。那只猫怎么了吗?” “听说那只猫几个月前死掉了。本来很健康,却突然变得虚弱,一下子就死了。栗原家是透天厝,猫基本上是养在室内,但有时候还是会让它出去走走。朋香同学听到父母在说,可能是出门的时候,被什么人喂了不该吃的东西。” “居然为了骚扰,对猫下手......”春那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说或许不庄重,但那就像是别墅区命案的前兆呢。”久纳真穗压低音量说,眼珠子朝上看过来。 “加贺先生,您认为呢?”春那问。“寄信人掌握这一切,才寄那样的信给每个人吗?” 加贺喝了口黑啤酒,吁了一口气。 “这不好说,但不太可能完全不知情。因为照久纳小姐的说法,只要上网搜寻一下,就能看到关于栗原夫妻的相关负评。对高冢夫人的批评,在网络上似乎也到处流传。考虑到这些,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凶手桧川大志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被害人当中,像这样包括了极可能受人怨恨的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春那寻思这个问题的含意。 “也就是桧川事先调查到这些事,挑选被害人做为杀害的目标?” 但加贺没有点头。他似乎正在沉思。 “咦?什么意思?”久纳真穗打开一旁的肩包,取出小笔记本和原子笔。“请说得更详细。” 加贺盯着她的手: “验证会之后,您把笔记本拿给榊刑事课长看过了吗?” “哦,”久纳真穗笑了一下。“有啊。他说没问题,所以没有被没收。” “那就好。” “然后呢?”久纳真穗准备要振笔疾书。 “不,”加贺拿起酒杯。“今晚就先这样吧。我想要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咦,这样很让人在意耶。我虽然是局外人,但不是好奇,而是想帮忙朋香同学。” “我明白。不好意思,说到一半陷入混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是我的坏毛病。”加贺一口气喝光黑啤酒。“我先失陪了。” 见他伸手要拿结账单,春那抢先拿走。 “请让我买单吧。是我请您陪我来的。” 加贺反射性地要拒绝,但很快点点头: “好吧,今晚就谢谢招待了。” 春那看向久纳真穗:“我也差不多要去休息了。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我才是。”久纳真穗行礼。“晚安。” “晚安。”春那起身。 春那去入口柜台结账。这段期间加贺在外面等。看到春那出来,他恭敬行礼说“谢谢招待”。 “今天真是漫长,您一定累了吧。”前往电梯间的路上,加贺说道。 “有点累了。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疲劳,更是精神上的疲惫。” “我明白,这也难怪。” 两人乘上电梯,在五楼出电梯,一起经过一片寂静的走廊。很快就来到春那的客房前了。 “验证会之后,加贺先生说,若是不了解大家,就无法挖掘出真相呢。”春那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晚餐时和酒吧的闲聊,让加贺先生对大家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吗?” “该怎么说呢?”加贺露出寻思的样子。“人是很复杂的。表里不一是当然,有些人的里面还有更里面,甚至又藏了更深的一层,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可是登纪子学姊——”说到一半,春那清了清喉咙。“没事。” “什么?金森小姐说了什么吗?是我的坏话吗?” “不是的。晚餐前,我跟登纪子学姊讲了电话,她说,谎言在加贺先生面前无所遁形。” “噢,”加贺苦笑。“她说了这种话啊......” “还说即使有人对案情有所隐瞒,也绝对逃不过您的法眼。” “对刑警而言,这真是最棒的称赞了。不过也很可能只是过誉。毕竟我目前还没有识破任何事。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确实有人撒谎。而且撒谎的人或许不只一两位。” “真的吗?” “比方说,”加贺说。“刚才在酒吧跟我们聊天的那位小姐......” “久纳小姐吗?她撒了什么谎?” “她拿出原子笔对吧?那不是普通的原子笔,里面有针孔摄影机,还可以录音。” 春那一阵心惊:“咦!怎么会......?” “我觉得不会错。我因为职业关系,看过好几次。有时会在偷拍狼身上搜出来,那不是一般人会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是想要尽量把涉案人的言行都记录下来吧。虽然希望她是出于舍监的强烈义务感,但关于这部分,我也感到质疑。” “什么意思?” “以前我还是菜鸟教师的时候,有同事女老师被资深老师提醒,说我的时候,要说watashi,不可以说atashi(*1)。现在时代不同了,而且我也不清楚校方对宿舍舍监的措辞会要求到什么程度,但我从一开始就感到怀疑。” 春那想到,被加贺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久纳真穗好像动不动就以atashi自称。 “难道她说她是舍监,但其实不是?” “我无法断定,但如果她不是舍监,就表示还有另一个人撒了谎。”加贺竖起食指。“不用说,就是朋香同学。她也撒了谎。”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她们应该有某些用意吧。但那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企图。”加贺眼神严肃地看向春那。“所以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吧。我也不会说出去。” “好的。” 加贺看看腕表。“那麽,明天见。请好好休息吧。” “好的,晚安。” “晚安。”加贺说完,走向客房。 *1注:日文自称“我”当中,“わたし”(watashi)属于中性、正式的第一人称,而“あたし”(atashi)则是女性用在较非正式场合的第一人称。 第14章 春那伸手,摸到手机抓起来。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凌晨两点三分。距离刚才看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而已。这段期间她也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回到房间后,春那立刻更衣躺下,神智却莫名清醒,迟迟没有睡意。她心想必须快点入睡才行,阖上眼皮,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看了手机的时间,得知距离天亮还有好久,大失所望,如此再三反复。 春那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手机。但她也不想看视频打发时间。她记挂在心的,是命案被害人在网络上被人中伤的事。 她从来没有上网搜寻过这起命案。她害怕知道社会大众对这件事的看法,最重要的是,她不愿再去回想。桧川大志也是,除了新闻报道的内容以外,她不想知道更多。 尽管迟疑,春那还是打开了浏览器。该用什么关键词搜寻,她想了一下,试着输入别墅区所在的地名和“栗原正则”这个名字。 立刻就跳出几则报道。 第一个看到的,是关于命案的报道。标题是知名别墅区惊传血案六名男女遇袭,五人死亡,只报道了受害状况。关于英辅,也明确地写出“住在东京的鹫尾英辅”。没有提到春那的名字。 其他也看到几则类似的报道。都是来自报社新闻的转载。也有桧川大志落网的新闻。 看到“在别墅区被杀的公认会计士其实是个人渣”这个搜索结果标题时,春那倒抽了一口气。似乎是某个论坛的文章。 她提心吊胆地点开标题,一堆留言立刻跃入眼帘。 “被杀的○原是两年前离奇死亡的资产家雇用的公认会计士。资产家的妻子a继承了亡夫的遗产,还当上资产家开的公司的代表董事,把公司据为己有。据说这背后就是○原布的局。其实○原跟a有一腿,两人勾结侵占公司。○原被告诈欺罪,但因为证据不足而不起诉,他的阴谋诡计似乎顺利得逞了,却遇上了这次的杀人案。桧川大志,干得好!真想颁发奖状给桧川。” 第一则就是这样的内容,接下来的留言可想而知,全是对栗原正则的谩骂,没有任何人怀疑诈欺罪的告发可能是误会一场。其中也有人提到他的妻子栗原由美子。 “○原的妻子在青山开高级发廊,可是曾经盗用别人的设计,在比赛里拿奖。真是烂锅配破盖呢。垃圾夫妻一起遭到天谴了,谢谢凶手。” 读着读着,令人作呕,春那暂时关掉浏览器。 就跟的场、小坂还有久纳真穗说的一样。若是进一步搜寻,一定能找到更多的咒骂批评。用“高冢桂子”的名字搜寻,一定也是一样。 春那再次痛感到,这世道真是可怕。贬低杀人命案的被害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沮丧地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想到:那她们呢?英辅也在网络上遭人中伤吗? 尽管明白最好不要上网搜寻这种东西,但一度萌芽的疑问实在不可能消散。即使现在压抑下来,总有一天她一定还是会忍不住搜寻。既然如此,早点知道答案比较好——春那这么告诉自己,操作手机。输入别墅区地名和“鹫尾英辅”,以颤抖的手指点下搜寻键。 看见一整排的搜索结果,心跳加速了。但是就和栗原正则一样,都是关于命案的新闻报道。 她调整呼吸,卷动画面。很快地,她注意到一个标题。“别墅区大屠杀受害人的另一面”。本来是周刊的报道,但好像也在网络上公开。 春那想到了。曾经有人联络她说要采访。对方的态度很诚恳,让她感觉并非只是出于猎奇的心态。但她还是拒绝了,因为当时她内心依然一团混乱。不管面对任何问题,恐怕都无法做出像样的回答。 是那次的采访记者写的报道吗?有谁回应了采访? 显示的报道内容,开头叙述了案情概要。以平淡的笔致,述说准备在别墅开心避暑的人们,因凶手自私的动机惨遭杀害的悲剧。接着根据亲朋好友等人的证词,勾勒出被害人的为人样貌。 首先是栗原夫妻。回应采访的是会计事务所和发廊的员工,以及两人的顾客。实际一读,里面完全没有提到刚才论坛写的那类内容。每个人都称赞两人个性有多好,为他们的死哀悼,并表达对凶手强烈的愤怒。 春那松了一口气。这篇报道,目的似乎不是中伤被害人。 关于高冢桂子和樱木洋一也是一样。文章里形容高冢桂子是“从年轻的时候就牺牲自己,支持高冢会长的贤内助,也是高冢集团的幕后功臣”,并吹捧樱木洋一是“在医疗上贯彻自我信念的仁医”。 然后是英辅。意外的是,记者还大老远前往英辅出生的故乡富山采访。英辅的儿时友人回应了采访。 那位友人已经结婚,有个四岁的儿子。儿子似乎患有天生疾病,无法进行激烈运动。有一次,英辅在友人儿子的生日赠送了全套运动用品给他。是地板滚球。这种运动游戏,是两支队伍朝着目标白球投出或滚出自己队伍的球,努力比对手更靠近目标球。原本是为重度脑性麻痹者或四肢重度功能障碍人士设计的运动,现在也成为帕奥的正式项目。英辅认为,这种运动的话,体弱多病的孩子应该也能够乐在其中。 对于这陌生的游戏,友人的儿子一开始不怎么感兴趣。于是英辅和友人开始比赛,示范给友人的儿子看。原本的目的,是要传达出它的乐趣,然而玩到一半,双方都认真起来,不仅卯足了全力,还为了规则而争执起来。听说若不是友人的妻子介入调解,搞不好真的会吵架。但儿子在一旁看着,主动说他也想玩。应该是觉得连大人都玩成这样,肯定非常有趣。此后,友人的儿子爱上了地板滚球,从此变得积极开朗。 英辅个性笨拙,有时不知轻重,但也因此才能感动别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无缘无故被杀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没天理的事?——那位友人似乎泪流满面地这么说。 读完报道后,春那放下了手机。或许还有其他关于英辅的贴文,但她已经不想再找了。 也许就像加贺说的,桧川已经锁定了明确的目标。但那个人一定有某些足以引发桧川的杀意的理由。 所以那不可能是英辅,春那这么想,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时,春那看见朝阳从窗帘缝隙间射入。好像天亮了。手机就在枕边,屏幕显示的时刻是早上七点多。自己似乎稍微睡了一会,因此脑袋清醒多了。 春那冲了澡,正在化妆,觉得饿了。或许是因为昨晚留下主菜没吃完的关系。原本她打算跳过早餐,但转念心想吃一些比较好,换了衣服。 早餐场地和昨天一样,在主餐厅,在入口出示客房钥匙就可以进去。早餐采自助式,座位也是随便坐。 春那取了托盘,放上盘子,正在物色餐点,旁边有人招呼:“早安。”是栗原朋香。不远处也看到久纳真穗的身影。 “啊,早安......” “今天也请多多指教。” “我才是。” “那麽,稍后见。”朋香拿着托盘,行礼后离开了。 春那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想到自己读国中的时候,会用“稍后见”这样的说法吗? 她随意挑了几样菜,找到空位坐下来。喝了一口加了红萝卜的综合果汁后,拿起叉子。盘子里盛着奥姆蛋和温沙拉。汤是意大利杂菜汤,面包挑了刚烤过的牛角面包。 朋香和久纳真穗坐在与春那相隔四张桌子的地方。两人面对面默默地用餐。 她回想起昨天加贺指出的事。加贺说,她们两人可能撒了谎。如果久纳真穗不是宿舍舍监,那么她是谁?为什么朋香要配合她撒谎? 一道影子落在前方,同时传来声音:“方便同桌吗?”樱木千鹤拿着托盘站在桌子对面。 “请。”春那回答。“您一个人吗?” “对啊,怎么了?” “我还以为的场先生跟您一起......” 樱木千鹤放下托盘坐下来,轻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成天带着他跑。我们又不是一家人。” 这话显然话中有话,春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但樱木千鹤似乎也不期待她机灵地回应,说了声“我开动了”,开始用餐。 春那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原本希望至少早餐可以自在地享用,但看来期待落空了。 话说回来,樱木千鹤宣称的场“不是一家人”,用意何在?确实,的场和理惠还没有结婚,但如果已经订婚,一般来说,不是已经形同一家人了吗?这么说来,昨天晚餐提到这件事时,樱木千鹤的态度有些不自然。是理惠和的场的婚事有什么变数吗? 春那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正喝着汤,樱木千鹤问:“静枝女士几点会来呢?” “她说九点半左右会过来。说得先处理一些手续,才能使用昨天那间会议室......” “这样。”樱木千鹤点点头。 “您找我姑姑有事吗?” “不,没事。只是想到她没有住饭店,两头跑应该很麻烦。” “这里很近,应该也还好。她平常好像就会来这附近采买什么的,而且也有车。” “倒是,她居然能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我真佩服。都不寂寞吗?我实在是没办法。” “姑姑说她习惯了,而且一个人比较自在。” “是吗?不过她的话,或许很适合。” “适合?” “你姑姑那麽漂亮,又很神秘。一个人住在远离人烟的独栋房屋,简直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冰雪女王》。不过我过世的外子常说,静枝女士还那么年轻,实在可惜。她没有对象吗?” “我不清楚,”春那偏了偏头说。“我没有听姑姑提过。” “我觉得不可能没有。毕竟她长得那么美。只要有那个意思,梅开二度完全不是问题。” “或许吧。但姑姑经济方面很宽裕,觉得没那个必要吧。” “确实,若是金钱方面不虞匮乏,结婚也没有意义嘛。可是就算有个男友也不足为奇吧?你也这么想吧?” “这个嘛,唔......” 为什么她要问这些?春那更介意这件事。 就在这时,春那眼角捕捉到有人朝这里笔直走来。是的场。他向春那轻轻颔首后,低身附耳对樱木千鹤说了几句话。 樱木千鹤有些惊讶地回视的场:“理惠这样说?” “是的。”的场点点头。“她说她已经出门了。” “怎麽这麽突然......?” “她说她不想后悔。” “说这什么话......”樱木千鹤放下筷子,抓起手提包站起来。似乎准备到外面打电话。 目送她的背影后,春那和的场对望了。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拉开椅子坐下来。“理惠好像要过来。” 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春那就这么猜想,因此并不意外。 “理惠小姐的身体还好吗?” “这......是的,我想应该没事。”语气有些含糊。问题似乎不在身体状况。 可能是注意到春那讶异的反应,的场有些迟疑地开口: “其实理惠本来要参加验证会,是千鹤女士说服她打消念头的。” “咦!可是昨天不是说,理惠小姐只要想起命案,就会陷入恐慌......” “那是案发不久的时候。有两星期左右,理惠确实是那种状态。但她渐渐振作起来,做完七七的时候,人已经平静下来了。对不起,昨天我觉得得有个缺席验证会的理由,所以撒了谎。” “为什么不让理惠小姐参加?” “是千鹤女士决定的。她说理惠动不动就情绪失控,没办法理性思考,只会给大家添麻烦,樱木家她一个人代表就够了,没必要两个人参加。” “可是,理惠小姐联络说她还是想来吗?” “刚才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也是当事人,参加是天经地义的事。这话一点都没错,所以我没有反对。她说要搭新干线来,我要去车站接她。”的场看了看手表,起身说:“得在那之前填饱肚子才行。” 春那把最后一块牛角面包放入口中,收拾空掉的餐盘。不出所料,没办法好好品尝早餐。 离开餐厅时,她问柜台小姐,有没有一位姓加贺的先生来过。柜台小姐问他的房号,春那回答,小姐说加贺七点整来过了。好像老早就用完早餐了。他那么早起做什么呢?或许他敏锐的头脑早已开始旺盛地运转,蓄势待发地准备参加今天的验证会了。 春那离开餐厅,前往电梯间的路上,看到樱木千鹤正在走廊旁边的沙发讲电话。是还在跟理惠说话吗?樱木千鹤的侧脸严肃万分,完全不见平时的余裕。 第15章 春那正一边补妆,一边查看朋友传来的讯息,这时接到了加贺的电话。讯息当中,也有些是邀她去玩或是吃饭的。当然,他们都知道春那遭遇的悲剧,文字也都顾虑到她的心情。春那觉得老是让朋友们为她担心,实在过意不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喂,我是鹫尾。早安。”春那接起电话道早。 “早安。有多少休息到吗?” “还好。加贺先生好像起得很早?” “您怎么知道?有许多问题得思考,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然后,其实我有事想麻烦您。” 加贺说想问她一些事,请她到客房去。 “内容有些敏感,我不希望被人听见。我过去也可以,但拜访女士的客房似乎不太妥当。” “我是无所谓,请加贺先生过来吧。” “可以吗?那么,我五分钟后过去敲门。” “好的,我等您。” 五分钟的空档,是方便她收拾不想让人看到的物品吧。春那也没有把内衣裤等随便乱丢,但还是尽量把私人物品收起来。 五分多钟后,敲门声响起。加贺穿着登山外套,提着小背包,并且把黄铜钥匙交给春那:“这个还给您。”他好像把行李都整理完了。 这间客房没有阳台,大窗旁边摆放着小桌和椅子。春那和加贺在那里面对面坐下。 “那么,您想要问我什么事呢?” 加贺正襟危坐,眼神诚挚地看向春那: “虽然非常过意不去,不过我要问的事,与您非常痛苦的经验有关。不是别的,就是您发现您遇害的先生时的状况。” 春那觉得好似一团沉重的沙袋坠入胃底。但不能拒绝。春那在丹田使尽全副力气,维持住表情,回应“好的”,回望刑警的眼睛。 “您先生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侧腹部,另一处是胸口致命伤,刀子就插在胸口,对吗?” “没错。” “问题是侧腹部的伤口。因为刀子抽出来了,应该大量出血才对。若是在这种状况下移动,应该会留下点点血迹。所以我想请教,您先生的遗体周遭附近,有没有这样的血迹?” “我记不清楚了,但应该流了很多血。因为当时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就只急着想止血。” “止血......您对您先生进行急救措施了。” “当然。因为我觉得非想想办法不可。” “您是怎么止血的?” “我从他的口袋取出手帕,用它按住伤口。因为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了......” “除了止血以外,您还做了什么?” “我不停叫他的名字。让伤员恢复意识很重要。” “叫名字......这是急救措施的一般做法吗?” “应该是。” 加贺点点头。“我问完了。” “就这样?” “这样就足够了。抱歉让您回想起难过的经历。” “来参加验证会以前,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请别在意。” 加贺看了看腕表: “还有一点时间,但我先过去了。或许会有其他参加者提早出现,希望可以幸运和他们聊上几句。” “或许可以问到宝贵的线索呢。” “没错。”加贺起身。 “我也要过去了,不过我要先去退房,再去会场。” “好的。” 目送加贺离开后,春那整理仪容准备出门。但加贺的问题卡在脑海里,让她时不时停住动作。为什么他要问那些问题?应该是因为春那护理师的职业,但春那有些担心,自己的回答当中有没有什么错误。 春那等到上午九点半,离开客房。到柜台时,许多房客正排队等着要退房。她在排队的时候,在大厅沙发看到静枝。静枝也注意到她,轻轻挥手。静枝今天穿着深棕色长裤和蓝色线衫,脚上是运动鞋。 退房之后,春那去找静枝。静枝一看到春那便说:“早,昨晚睡得好吗?”每个人都问她一样的问题。她和对加贺时一样,回应“还好”。 “静枝姑姑,你今天穿得好运动风。” “就是吧?昨天我要离开时,加贺先生交代我,说今天最好穿方便活动的服装。” “加贺先生这样跟你说?他怎么会这么建议呢?” “我也问过他理由,他只说他有些想法。他没有这样跟你说呢。” “我什么都没听说。” “这样啊。或许他是想,你是从东京来的,就算叫你穿方便活动的服装,你一时之间也生不出那样的衣服。” 是这样没错,但春那有些不满,觉得提一下又何妨? 两人一起前往验证会会场,地点好像还是昨天的会议室。静枝说,今天请饭店准备了一些瓶装茶和水。她说这样各人比较能以自己的步调润喉。昨天也有人提到,静枝总是这么无微不至。她真的没有交往对象吗? 到会议室一看,加贺站在白板前,正在写东西。好像在画别墅和周边的简图。他回头看到春那和静枝,微微行礼。 其他还有小坂一家,一起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 角落的小几上,就和静枝要求的一样,准备了保特瓶装的茶和矿泉水。春那挑了一瓶茶,仿效小坂一家,坐到昨天的位置。 她旋开瓶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白板上的图。和昨天一样,画着大略的道路和建筑物,但一些地方画上了叉印。她正疑惑那是什么,立刻悟出是凶案发生的地点,而且是被害人死亡的情况。栗原家别墅的车库画了两个叉印,不远处画了一个三角形,似乎是标志的场遭到攻击的地点。的场没有死,所以不是叉印。 在真实的刑案搜查本部,也是像这样画出图标吗?春那看着加贺的背影心想。 房门打开,樱木千鹤进来了。她好像只有一个人,神情有些愠怒,一样走向昨天的座位。 接着栗原朋香和久纳真穗进来了。两人向春那颔首,春那也回应。但因为昨晚听到加贺那席话,春那内心波澜起伏。她再也无法把两人视为单纯的学生与宿舍舍监了。也因为久纳真穗还很年轻,若说两人是年纪相差稍远的一对朋友,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看到接着现身的人,她有些惊讶。是樱木理惠。的场跟着进来。理惠穿着炭灰色的西装外套,但底下是裙子。或许是在跟一袭长裤套装的母亲较劲。 “理惠小姐。”静枝出声。“你来了。” “对。”理惠强而有力地回应。 “你身体还好吗?” “完全没问题。抱歉昨天缺席了。” 的场想要把理惠带去樱木千鹤附近,但理惠摇摇头,在稍远处坐下。的场似乎放弃劝她,在她旁边坐下来。樱木千鹤一语不发,也不看两人。 不一会儿,高冢俊策进来了。春那心想,这个人或许就是要当压轴才甘心,但随即想到还有人没到。 “榊刑事课长联络说他会晚一点到。”高冢说。“他说只会晚个十到十五分钟,希望大家可以等他。他向大家道歉,说他只是观察员,却要大家等他,实在抱歉。” “那就等他吧。”加贺说。 “那,要不要趁这段时间讨论一下那件事?”樱木千鹤提议。“就是昨晚我拿出来的那封怪信。大家也都收到了吧?内容很恐怖,说什么你杀了人。” “说到那封信,”高冢举起右手。“我叫女佣检查了一下信件,我家果然也收到了。”他说,滑手机出示屏幕。“喏,就是这封信。” 春那坐得远,看不清楚,但照片似乎拍摄了一张信纸。因为不认为高冢在撒谎,所以她不想特地靠近查看。其他人似乎也一样,坐在原位,轻轻点头。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是我们当中有人寄的。”樱木千鹤大声说道。“昨天以前,我都相信寄件人一定有某些不良居心。但得知收到信的不只我一个人,我改变想法了。我认为寄件人一定也发现了,这起命案并非单纯一个神经病随机杀人,背后还有某人的意志在操纵。我认为我们在这场验证会中最必须弄清楚的,就是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高冢扬声道。“某后有某人的意志在操纵?这话我可不能置若罔闻。” “可是会长您也怀疑我们当中有人隐瞒对吧?夫人手中握的那张纸片,有什么进展吗?” 高冢跷起二郎腿,慢慢地摇了摇头: “很可惜,没有人趁着三更半夜把自白信从门缝里塞进来。也就是说,真相依然不明。” “既然如此,也一并弄个水落石出吧。所以——”樱木千鹤转向众人。“请老实回答,是谁寄那封信给大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因为相信命案背后另有文章吧?若是这样,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一起解决问题吧!” 然而,没有人回应樱木千鹤的呼吁。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为什么?”樱木千鹤烦躁地追问。“寄件人就在这当中,对吧?为什么不出面?你不想解决问题吗?” 片刻间,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 就在樱木千鹤要继续发言的时候—— “够了啦,妈妈。”旁边响起冰冷的声音。“很难看耶。” 是理惠。她交抱着手臂,盯着斜下方。 “什么叫难看?”樱木千鹤瞪女儿。 “你是在演闹剧。你要妄想是你的自由,不要把别人也扯下水好吗?” “什么叫妄想!” “什么命案背后另有文章、有某人的意志在操纵,莫名其妙。这怎么可能嘛,太可笑了。” “你在说什么?可笑的人是你!——雅也,昨天验证会讨论了些什么,你没有跟她说吗?不是出现了许多疑点吗?” “雅也跟我说过了,又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吗?反正凶手就是那个桧川,这样不就好了吗?到底有什么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就算凶手是桧川,他有可能也是被人指使的啊。” “只有妈妈这么想吧?” “才不是。那,那些信呢?寄件人一定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你也收到了对吧?” “你杀了人喔?”理惠嘴唇扭曲,肩膀上下起伏。“那不是妈妈干的好事吗?” “蛤?你在瞎说些什么!” “就所谓的自导自演啊。” “你怎么会说这种蠢话......” “请等一下。”的场站起来。“理惠也冷静下来。大家都被搞糊涂了。” 的场说的没错。听着母女对呛的内容,春那都傻眼了。看来她们两个完全针锋相对。樱木千鹤不让理惠出席验证会的理由,似乎就在这里。 这时开门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榊走了进来。 “让各位久等了。我去查了许多东西——”榊用手帕按去额上浮现的汗珠后,似乎察觉了现场诡谲的氛围,以探询的眼神扫视众人。“怎麽了吗?” “晚点再说明。”加贺立刻回应。“简单说,是各人见解有异。我想只要验证会进行下去,自然就能豁然开朗。” “这样啊。”榊看上去不太接受,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验证会开始前,我有问题想问其中一位。” “哪一位?” “就是,”榊望向里面。“久纳真穗小姐,方便吗?” “我吗......?”久纳真穗按住自己的胸口。 “对,您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我有问题想问您,不会花多少时间。” 久纳真穗表情困惑地和一旁的栗原朋香对望,很快立下决心,站了起来。“好的。” “不,请等一下。”高冢举手说。“榊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您要问她什么事?” “事涉隐私,碍难奉告。” “隐私?那我要请教,您怎么会知道她的私事?” “不,我并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请教......” “不知道?什么意思?怎么可以这样呢?不要在背地里搞些有的没的小动作,直接在这里说清楚吧。” 被高冢逼问,榊的表情为难地扭曲了。相对地,久纳真穗面无表情,就好像豁出去了。 榊死了心似地点点头: “好吧,那么我就在这里请教。”榊转向久纳真穗。“虽说是家属私下的验证会,但既然警方参与见证,我认为有必要确实掌握参加者的身份。因此我也想查证一下您的身分,联络了栗原朋香同学住的宿舍,结果得到的回答是,那里没有叫久纳真穗的舍监。”榊紧盯着久纳真穗,接着说:“这是怎么回事?希望您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这突然被揭露的事实,让室内的气氛为之丕变。充满惊愕、疑念,以及恐惧的目光集中在自称久纳真穗的女子身上。 但是春那并没有太震惊。她只是再次钦佩加贺的法眼,心想果然就如同他识破的那样。 久纳真穗轻叹了一口气。她回视榊,开口: “您说得没错,我不是舍监。” “久纳真穗是假名吗?” “现阶段还不是本名,但我已经开始用这个名字了。它预定在将来成为我的正式姓名,目前正在准备当中。” “准备?” “我的父母要离婚了。等到离婚手续完成,我就会迁入母方的户籍,改从母姓。我的母姓是‘久纳’。” “那麽,您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原本的姓氏,”久纳真穗深呼吸,环顾众人之后接着说:“是桧川。桧川真穗——这就是我的本名。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我是桧川大志的妹妹。” 第16章 听到这几个音,轻易就在脑中变换成“桧川真穗”四个汉字,春那连自己都感到奇妙。她一方面为这段震撼告白所震惊,同时莫名恍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至少在猜测她究竟是什么来头时的那种不安消失了。 但这是因为春那已经从加贺那里得到预备知识才能够如此,其他人理所当然,一团混乱。 “咦!”小坂均惊呼。几乎同时,几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是高冢。老人指着久纳真穗,想要开口,但也许是震惊过度,一时之间想不到该说什么,又或是想到了却说不出口,就像只讨饵的鲤鱼般,只是嘴巴一张一合。 “你!”的场厉声道。“这到底是——” “请等一下。”榊制止的场。他的眼睛对着久纳真穗。“为了慎重起见,我确定一下,您不是在逗我们吧?您刚才那番话不是玩笑,我可以当成事实吧?” “是的。”久纳真穗回答。“谁会开这种玩笑呢?”她的语气从容平静。 拍桌声“砰!”地响起。是樱木千鹤。 “这是在搞什么?”她以走了调的声音嚷嚷。“怎麽会有这种人混进来?太莫名其妙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静!”榊神情凶猛地暴喝一声。与诸多罪犯交过手的刑警,声音魄力十足,即便泼辣如樱木千鹤,也嘴巴半张地僵住了。 榊慢慢地走近久纳真穗: “您有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吗?驾照之类的。” “有。”久纳真穗说,取出钱包,抽出像驾照的证件,递给榊。榊细细端详了一番,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操作。 “榊先生,”高冢出声。“您在做什么?她说的是真的吗?” “请等一下。”榊不耐烦地回应,继续操作手机。 不一会儿,他看着屏幕微微点头,抬头说: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驾照姓名是桧川真穗,上面的住址也跟桧川大志的一样。” 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请您解释一下。”榊把驾照还给久纳真穗说。“您怎么在这里?假冒身份参加验证会,目的是什么?不,在那之前——”他转向栗原朋香。“或许该问你才对呢。你知道她身分吗?” 朋香没有回答,和久纳真穗对望。 “到底是怎样!”高冢怒喝。“你们欺骗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冷静点。”榊做出安抚的动作。 很快地,久纳真穗开口:“我来说明。” “请。”榊回应。 “得知这起命案,凶手竟是家兄时,我真的好绝望,就好像突然被推下地狱一样。我一方面不愿意相信,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家兄的话,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就像昨晚其中一位说的,家兄在我们家受到孤立,憎恨我们家人。他极可能只为了让我们痛苦,真的跑去杀人。他说不怕死刑、甚至希望被判死刑,我想这也是真的。” 在春那听来,久纳真穗的语气没有特别用力,也没有倾注或压抑情感。虽然她用假名混进这场验证会,但或许她早有预期迟早会被抓包,面临这种状况。 “案发后,我和父母的生活彻底毁了。家父失去工作,我也被迫暂停职务。对了,我是律师,因为是助理律师,如果事务所要我暂时休息,我也只能听从。我失去收入,眼前一片黑暗。完全就如同家兄所期望的结果。想象家兄设想我们家人现在的处境,得意大笑的模样,我就快要疯了。我——”久纳真穗握紧双手接着说:“我甚至想要亲手掐死他。” 从春那的位置,也能清楚地看出久纳真穗的手正微微地颤抖。 “但另一方面,”久纳真穗放低了音调。“也有许多难以释然的地方。家兄怎么会跑去跟他完全无关的别墅区杀人?如果杀谁都可以,锁定身边的人更容易,为什么他不这么做?我愈是深入调查命案,就发现愈多其他的疑点。因此我想要设法联系命案相关人士,掌握内情。那么,该联系谁才好?要怎么接近涉案人士?我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写信给栗原朋香同学。我主动说明自己的身分,请她协助我查明家兄犯下凶案的理由和经纬。” “为什么您选择了她,不是其他人?”榊问。“是觉得国中生的话,比较好拉拢吗?” “怎么会?”久纳真穗微微露出笑意。“我可没那么小看国中生的理性和感性。我之所以选择朋香同学,是因为我认为其他的遗族,一定无法避免感情用事。非常有可能只因为我是凶手的妹妹,就直接把信给撕掉了,连看都不看。” “为什么您认为朋香同学不会这么做?” “我推测,失去父母的朋香同学应该会有监护人。我猜想朋香同学会把我的信拿给监护人,请监护人决定怎么做。也就是我期待监护人的话,应该能比直接的被害人家属更冷静地应对。” “原来如此。那结果呢?” “好一阵子就像石沉大海。因为没有回音,我也不清楚朋香同学是否读了我的信。我也考虑再次寄件确定,但又想到万一第一封信已经让朋香同学觉得不舒服,把信丢了,再寄信或许也没有意义,按捺下来。就在我几乎死心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朋香同学的电邮。” “哦?她怎么说?” 久纳真穗看向朋香,问:“我可以说吗?”朋香默默点头。 “信里首先说,收到我的信,她很惊讶。不光是惊讶,也很害怕。她似乎担心我会因为家兄遭到逮捕,反过来憎恨被害人。不过读完信里的内容,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放下心来,但又不晓得该怎么做,搁置下来。后来我听她说,除了金钱或遗产方面的事以外,她没有可以讨论这类事情的监护人。这时朋香同学也收到邀请,说被害人家属要齐聚一堂举行验证会,她心想,若是想要知道犯行细节,参加验证会就行了,便通知了我。” 榊看向朋香:“她说的内容正确吗?” “就是这样。”朋香明确地回答。 “然后呢?”榊催促久纳真穗说下去。 “我回覆朋香同学的信,说我想更进一步了解验证会的内容,而且即便我想参加,也需要她的协助。于是朋香同学回信问我,她能怎么帮我?后来我们信件往返了几次,认为直接见面讨论一下比较好,我前往札幌找她。” “什么?特地跑去北海道?” “我正在停职,时间多得是。” “然后你们直接见面,计划了这次的事?” “如果您认为事情顺利进行,我得声明不是这样的。与我见面这件事,对朋香同学来说,应该需要莫大的觉悟。见面之后也是,理所当然,她对我戒心十足。所以我开诚布公,把我和家兄之间的事全盘托出,说明为何我会想要深入了解命案。结果可能是感受到我的诚意,朋香同学说她愿意协助我查出真相。” “谎称是宿舍舍监,是哪位的点子?” “是朋香同学。事实上,宿舍里好像有位非常值得信赖的舍监,朋香同学说她原本想要找那位舍监讨论验证会的事。那位舍监好像快五十岁,相当资深。”久纳真穗瞄了朋香一眼。 榊细微地低吟了一声后,转向众人: “就像各位听到的。这场验证会是属于各位的,我只是观察员,因此我就不再追入深问了。接下来就交给各位决定。”说完后,他迅速离开,在角落座位落坐。 留下的久纳真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但绝对没有畏缩的样子。应该是决定来参加时,就已经有了敢做敢当的觉悟。 “好了,各位,现在怎么办?”高冢就像从榊那里接过棒子似地说。“樱木女士,请你的意见吧。” “还能怎么办?居然被凶手的妹妹混进来,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当然是叫她立刻滚出去——朋香!”樱木千鹤声音尖厉地呼叫少女的名字。“你到底懂不懂啊?这个人的哥哥是桧川大志啊!是杀了你爸妈的桧川大志啊!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朋香抬头,神情困惑:“这种傻事?” “怎么找这种人参加验证会?甚至还想出她是宿舍舍监这种谎言。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什么?你连这都不懂吗?明明我看你生得还挺聪明的样子啊。” “我不懂,为什麽不能找真穗小姐一起来?既然她也一样想要知道命案真相,我觉得让她来也没有关系。” “她是桧川的妹妹啊!” “我知道,所以她也是被害人之一。您刚才也听到了吧?真穗小姐和她的父母,都因为桧川变得很惨。” “哈哈哈哈!”一阵假惺惺的笑声响起。是理惠。“妈妈,你输了。她说得没错。” “你给我闭嘴!”樱木千鹤凌厉地说完,起身环顾周围。“其他人呢?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高冢会长,您懂我的感受吧?” “当然懂。跟凶手的妹妹共处一室,不可能让人舒服。” “那就叫她离开,行吧?” “我是无所谓,不过有必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被高冢这么一说,樱木千鹤再次望向众人。 “我反对。”的场说。“我认为请她在场比较好。她比我们都更了解桧川这个人,没道理放弃听到宝贵意见的机会。” “我同意。”旁边的理惠面露冷笑。樱木千鹤臭着一张脸。 “我们都可以。”小坂开口。“交给大家决定。” 樱木千鹤的视线转向春那等人。 “我也觉得,”静枝先开口。“让久纳小姐继续在场没关系。我反而觉得久纳小姐会觉得如坐针毡吧。” “没错,得先问问本人的意愿。”的场转向久纳真穗。“怎麽样?就算身分曝光,您还是想继续跟我们一起参加验证会吗?” 久纳真穗的反应很快,她立刻点头:“当然。前提是各位都同意的话。”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春那。尤其是樱木千鹤,感受得到她正强烈地默念着:跟我一起发泄杀夫之恨吧! “我也......都可以。我都无所谓,不过,”春那转向白板。“加贺先生认为呢?应该请久纳小姐离开吗?还是她留下来比较好?” 一直默默站着的加贺突然被指名发言,倏地站正: “若是站在验证会主持人的立场表达意见,久纳小姐的参加非常有意义。因为这有两个重大的益处。首先,就像的场先生刚才说的,可以得到关于凶手桧川这个人的信息。另一个益处是,可以听到久纳小姐自身的假说。” “假说?”春那重复加贺的话。 “是的。”加贺点点头。“我想久纳小姐对于桧川的犯行,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假说。我认为她会决定参加验证会,就是为了判定这个假说是否正确——久纳小姐,我说的对吗?” 春那看向久纳真穗。原本面无表情的她脸颊似乎微微泛红。也许是被加贺说中了。 “怎么样?”高冢说。“就像加贺先生说的那样吗?” 久纳真穗轻吁了一口气: “关于命案,我自己是有一些想法。虽然或许不到假说这么完整啦。不过我不能说出来。因为如果由我说出来,一定会让各位更生气。” “到底是什么?你想到什么?” “所以......我不能说。”久纳真穗低下了头。 “加贺先生,”的场开口。“听您刚才的说法,您似乎猜出了她想到的所谓的假说是什麽。如果是的话,可以告诉大家吗?” 这个指摘很敏锐。加贺之所以蹙眉,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提案不是很妥当吧。 “好吧,”加贺露出立下决心的表情。“久纳小姐刚才说,为何她的哥哥会在毫无关系的别墅地区行凶杀人?明明锁定身边的人下手更方便,为什么不这么做?从这个疑问,只能导出一个假说,那就是桧川大志有明确要杀害的对象,他挑选了那个人在别墅区的时候动手。但这些被害人与桧川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桧川没有杀害他们的理由。因此久纳真穗小姐更进一步调查这些被害人,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实。也就是被害人当中,有几个人在网络上被评论为死有余辜,也因此桧川被部分网友视为英雄。很快地,久纳真穗小姐得到了一个推论。也就是,桧川会在那处别墅区犯下凶案,并非偶然,而是被什么人所诱导。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被人教唆的。” “被教唆?”高冢歪头。“被谁?” “久纳小姐就是来这里查明这件事的,对吗?” 被加贺一问,也许是觉得掩饰也是白费工夫,久纳真穗回答“对”。 “等一下,难不成你觉得教唆桧川的,是我们当中的谁?” 对高冢这个问题,久纳真穗沉默以对。但是不否认,就形同承认。 “太扯了,”高冢愤愤地说。“你说你是律师?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或许你就是想设法减轻你哥哥的罪,但只能说这是荒诞不经的空想。我们可是被害人家属,怎么可能会有人教唆凶手去杀害自己的家人!” 久纳真穗稍微抬高下巴,先前紧闭的嘴唇微张: “确实,这是非常特殊的案例。但是这样想才合理。” “胡说什么?合理?你的话从头到尾没一句合理!各位,还是请她离开吧。没必要陪她在那里疯言疯语。樱木女士,你也说句话啊。” 高冢向樱木千鹤求援,然而樱木千鹤不知为何,没什么反应。她神情严峻,慢慢地转向久纳真穗: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诚实回答。” “什么问题?” “你杀了人——那封信,是你寄的吗?” 久纳真穗胸口大大地起伏,喘了一口气,收起下巴:“是的。” “果然。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吗?” “我的目的很单纯,我想对教唆我哥哥的那个人施压。我期待或许可以从众人对那封信的反应,看出某些端倪。” “原来是这样。那,结果呢?你看出什么了吗?” 久纳真穗摇头: “我失败了。应该是我对人的观察力不够吧,但我现在反省,觉得这个发想根本太幼稚了。” “这样。”樱木千鹤神情平静地点点头,转向高冢: “会长,很抱歉,我同意久纳小姐在场。应该说我希望她在场。我想跟她一起查明真相。” “樱木女士,怎麽连你都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不是突然。我应该一进来就说了,我认为这起命案背后,有某人在操纵。我的想法跟久纳小姐一样。” 高冢伸手扶额,闭上眼睛,一副没辙的样子。 众人沉默之中,加贺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我看,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或是同意久纳小姐在场,所以我想直接进入验证会,有人反对吗?高冢先生,您说呢?” 抱头的高冢放下手,耸了耸肩:“这种状况,也无从反对吧。请开始吧。” “好的。榊刑事课长,有没有什么问题?” 榊抬手在脸前挥了挥: “我说过好几次,我是观察员,没有立场插口。” “明白。那么各位,验证会这就开始——久纳小姐,请坐。” 听到加贺的话,久纳真穗拉开椅子坐下来。但不知不觉间朋香坐到旁边座位去,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个空位,就仿佛在说,扮演住宿生与舍监的戏码已经结束了。 第17章 “闲话不多说,我想请教久纳小姐几个问题——啊,先确定一下,以后也可以继续称呼您久纳小姐吗?” 久纳真穗对加贺这个问题点点头:“这样比较好。什么问题呢?” “您认为桧川大志是受人教唆,犯下这起凶案。您把这个假说告诉警方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没有明确的根据,只会被当成凶手的妹妹在胡言乱语吧。我认为必须掌握决定性的证据,才能让警方行动。” “您认为只要参加验证会,或许就能掌握足以让警方行动的证据。” “没错。” “好的。那么下一个问题,就警方调查到的范围内,似乎找不到桧川与被害人及家属之间有任何关联。那么,桧川是在何时、如何认识教唆他的人的?” “我不知道,但我猜想过。” “是什么?” “虽然司空见惯,但我猜应该是在网络上认识的。家兄是无法在现实世界建立人际关系的人。一直以来,他的生活就是关在庭院的独栋小屋里,除了上厕所和洗澡以外,成天就坐在电脑前。他一玩起线上游戏,好像可以连续玩上几十个小时。这样一个人要认识别人,也只有在网络空间了。” 加贺点点头,视线转向别人: “榊刑事课长,桧川的手机和电脑已经分析完毕了吗?” “手机分析过了,但电脑没办法。搜索住处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脑处理掉了。” “手机没有留下可能与命案有关的纪录吗?” “昨天我也说过,有购买刀子的纪录,但找不到与别人联络的纪录。更正确地说,是没办法找到。” “意思是......?” “桧川的手机里装了telegra可能用来和什么人联络。” “啊......”几个人喃喃出声。春那也知道,telegra机密性极高的通讯软件,也经常被拿来用在犯罪上。即使利用它来进行信息对话,一段时间后就会消失,几乎不可能复原。 “即使最近的联络是使用telegra一开始应该也是透过常规网站认识的。”加贺转回久纳真穗那里:“您知道桧川都会上哪些网站吗?” “最近我不是很清楚......但三年前的话,我查过一次。” “查过?怎么回事?” “是家母拜托我的。家母叫我看看家兄都用电脑在做些什么。家兄极少外出,但那天因为牙痛什么的,出门去看牙医不在。小屋门口上了锁,但家母说她有备分钥匙。家兄怎么样我不关心,也不想做这种事,但也能理解家母的忧心,所以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也知道电脑的密码很简单。” “结果呢?” 久纳真穗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恕我再三重复,家兄好像整天都在打电玩。而且都是奇幻类的游戏。在毫无真实的世界当英雄,打倒敌人,那或许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他会上的网站,也多半是和那类游戏相关的网站。但是其中只有一个网站相当格格不入。” “是怎样的网站?” “和自杀有关的网站。上面教人如何轻松寻死、自杀时的注意事项,或是彼此诉说对自杀的向往。” 加贺的神情变得凝重:“您告诉令堂了吗?” “我说了,但我不清楚家母有没有对家兄采取什么行动。我猜应该没有。毕竟也不能说出擅自偷看他电脑的事。而且搞不好——久纳真穗摇了摇头。“不,还是别说好了。” “是什么?这样很令人好奇啊。” “只是无聊的想法。” “无聊不无聊,我们自会判断。卖关子不好。” 久纳真穗板起脸孔,轻轻点头: “我想,我爸妈或许心存期待。期待家兄会自我了断......会去自杀......” 整间会议室一片死寂。 “对不起。”久纳真穗道歉。“还是不该说的......” 高冢举手:“我可以说句话吗?” “请说。”加贺回应。 “我听着久纳小姐的说法,实在无法理解啊。怎么会变成这样?”高冢歪着头转向久纳真穗。“听说你父亲不是财务省的高官吗?家中经济很富裕吧?怎么把儿子养成那样?我不晓得你们家的教育方式怎么样,但是在庭院另外盖房子给儿子,这实在很糟糕,简直就是在叫小孩变成茧居族嘛。还有趁儿子不在时偷看他的电脑、期待他自杀,解决问题的方法根本错了吧?” “您说得没错,我无可反驳。但如果要为我父母辩护的话,他们只是采取了他们当下认为最好的做法。会在庭院盖房子,也是出于迫切的理由。” “那迫切的理由是什么?” “是......”久纳真穗话一出口又打住,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想说。” “喂喂喂,没有人这样的吧?” “对不起。”久纳真穗重复道歉,声音微微发颤。 “加贺先生,”的场出声。“我同意久纳小姐参加,是因为想知道桧川大志是个怎样的人,可是久纳小姐却用不想说为由逃避,这样的话,她在场也没有意义了。” 这番意见既尖锐又苛刻,但春那也在内心同意。她希望久纳真穗说出一切。觉得她应该有义务全盘托出。 “久纳小姐,您觉得呢?”加贺问。“我也认为的场先生这话很合理。” 久纳真穗呼吸急促起来。她内心肯定激烈地天人交战。一会儿后,她闭上眼皮深呼吸,再次睁眼。 “也是。”她的唇间泄出细微的声音。“大家同意我参加,我却在这时候逃避,太卑鄙了呢。我懂了,我说就是了。家兄的事,我不会再有任何隐瞒。不过请各位理解,我所说的,完全是我眼中的我哥哥。” 那是充满觉悟的声音。她再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口道: “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我父亲是财务省的官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家里应该从来不曾为钱吃过苦。我们从小就学过好几种才艺,买给我们的衣物玩具也全是高级货。家里住独栋透天,我跟家兄都有自己的房间,家兄的房间比我更大。我们兄妹在各方面都称得上得天独厚,但父母的期待也同等地相当高。尤其是家父,他期望哥哥能青出于蓝,成为菁英分子。然而遗憾的是,家兄无法满足家父的期望。无论是学业、体育还是艺术,家兄各方面的成绩,都让父亲大失所望。家父也曾经当着家兄的面,逼问家母,说明明是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这么不成才?怎么连个长处都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就算被这么逼问,也不可能说什么,只能不知所措地沉默。” 久纳真穗露出冷笑,露出遥望的眼神。也许是回想起当时。 “不过这样的状况,也在某个时期出现了转变。家父的臭脸不见了。理由很单纯。他关心的对象换人了。家父不再关心儿子,改为关心女儿的成绩单了。因为女儿的成绩更能让他满意。妹妹——也就是我,也开始自觉到父亲的期待从家兄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久纳真穗的语气没有一丝自豪。既然她都能成为律师了,在校成绩实际上一定也很出色。 “家兄摆脱了重担,开始过起更糜烂的生活。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不是看漫画就是打电动。看到家兄那副德行,我对他彻底幻灭了。也因为受到父亲期待,骄傲自满,我开始瞧不起家兄,还在他听得到的地方,说他是废物米虫。如今回想,我这个妹妹真是差劲。所以家兄会变成那样,或许我也有部分责任。” 说到这里,久纳真穗低下头去,似乎又开始犹疑不决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来: “家兄对我这个妹妹怎麽想,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很恨我,或许打算总有一天要伤害我。至少,他确实认为伤害我也无所谓。那是我刚升上国中没多久的事,某天晚上我正在睡觉,发现有人在摸我,醒了过来。结果我发现家兄爬上我的床,脱下我的内裤,想要性侵我。我尖叫起来。父母闻声赶来,我说出发生了什么事,家父气疯了,把躲进房间的家兄拖出来,绑住他的手脚,用竹刀恶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后来没多久,家父就在庭院另外盖了栋小屋。因为我排斥跟家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以淡泊的语气述说的内容远远超乎春那的想象,令人心情惨淡。虽然有时会听到亲人犯下的性侵案件,但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会在心灵留下多么深刻的伤痕。也难怪久纳真穗不愿向外人道。 “说是独栋小屋,也不是什么豪华的房子,就只是一栋组合屋。三餐家母会送过去。高中期间,家兄就住在那里。他都在那里做些什么,我几乎都不知道。因为我不关心。我和父母聊天的时候,也不会提起家兄,但我还是会偷听他们说话,掌握最起码的状况。像是家兄大学入学考失利、家父好意为他安排求职,他却任意缺席面试等等,我都是偷听知道的。家兄没有继续升学,也没有工作,完全进入茧居族生活了。那是怎样的生活,我完全不知道。直到三年前家母拜托我调查电脑,我才知道具体情况。也是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家兄有自杀的念头。” 关于家兄——久纳真穗说,抬起头来,环顾室内。 “关于家兄,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她的神情并没有一吐为快的痛快,反而更像是重新体认到身负的宿命。 “谢谢您。”加贺说。“辛苦了。关于刚才的内容,有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没有人举手。春那觉得这是当然的。没有质疑的余地。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回到正题。久纳小姐似乎认为,桧川大志是受到某人教唆,而犯下那起凶案。对于这一点,有人反对吗?希望不是基于感情的反对,而是有合理的根据。” “我有话说。”的场站起来。“不是反对,我想要提问,可以吗?” “对谁提问?” “榊刑事课长。” 加贺一脸意外,接着说“请说”。 的场转向榊: “警方的调查怎麽样?有讨论过桧川是受人诱导而犯罪的可能性吗?” “没有。”榊神情淡漠地回答。 “为什么?” “为什麽?因为没有讨论的理由。刚才我也说过,桧川的手机资料已经删除,电脑也处理掉了,警方无从调查犯罪前夕,桧川和什么人联络过。确实是有几个疑点,桧川为何挑选毫无关系的别墅区犯案,也是疑点之一。但桧川与被害人之间完全查不出关联,既然本人供称杀谁都可以,这就不能算是疑点。其他疑点也一样,虽然不自然,但姑且能够解释,所以警方也只能接受。但如果你们提出其他可能性,并找到某些佐证的话,我会欢天喜地带回警署,重启调查——这样的回答,您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场说,坐了下来。 “其他还有人要发言吗?”加贺问众人。 “那个,”静枝客气地举手。“刚才刑事课长说有几个疑点,昨天的验证会上,加贺先生应该也提出来过,不过可以再说一次吗?我记性不好,真是很不好意思......” 静枝的要求,春那也十分感谢。信息实在太多了,她的脑袋有些混乱,希望能在这里先做个整理。 不少人似乎也有同感,几个人点了点头。 “没问题。”加贺说,从口袋取出记事本。 “其实,我自己把疑点整理了一下。我这就列出来,再请教各位的意见。”他说,转向白板拿起笔。 称不上秀丽、但大小齐一的文字列出以下内容: 1、为何凶手选择远离居住地的别墅区犯案? 2、凶手怎么知道栗原夫妻在车库里? 3、凶手怎么知道高冢桂子夫人独自在家? 4、凶手早就准备要被逮捕,为何要破坏部分监视器? 5、杀害高冢桂子夫人、刺伤的场雅也先生的刀子消失到哪里去了? 加贺放下笔,转向众人: “其他还有一些小疑问,但我想必须优先厘清的,是这五个问题。如果各位有其他意见,请提出来。” “我昨晚提出的疑问没有在上面。”高冢不满地说。“就是桂子捏在手心的纸片。那张纸是什么?是谁把纸拿走的?或者你要说,那个疑问微不足道?” “没这回事。只是,因为不清楚这件事与命案是否有关,所以我没有列出来。但这确实是个疑问,我把它补上去吧。”加贺再次拿起白板笔。 6、高冢桂子女士手中的纸片是什么?纸被谁拿走了? “这样可以吗?”加贺向高冢确认。 “可以。我认为这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我同意——那么,还有其他意见吗?”加贺环顾众人。 “像这样列出来,确实全是些怪事。”樱木千鹤看着白板说。“为什么警方丢着这些疑问不管?我真是无法理解。” “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榊一脸厌烦。“我就不再重复了。” “确实,每个疑问都是个谜,却也称不上决定性的古怪。”的场说。“可以轻易安上某些解释,比方说,就只是巧合。” 榊点点头,就像在说“没错”。 众人沉默了片刻,没有人提出能够推动讨论的意见。 “加贺先生。”同样又是静枝发言了。“多亏您整理得这么好,让脑袋不好的我也能清楚理解到问题在哪里,但我实在不可能想得到这些疑问的答案。其他人似乎也是如此,但加贺先生呢?不只是整理疑点,如果您有什么推理或是想法,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我吗?”感觉加贺似在防备。 “对,我也想听听看。”高冢说。“从昨天开始,您的主持就无懈可击,不光是这样,还识破了久纳小姐的目的,我正在佩服,您真是慧眼过人。如果您有什么想法,就别吊人胃口,说出来吧。” 春那也完全同意。她仰望加贺,与他对眼了。她在视线里注入恳求:务必拜托。 “我也想知道。”久纳真穗也出声。 加贺挺直背脊深呼吸,肩膀上下起伏。 “各位说得没错,我是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但我尽量希望这是从各位的口中说出来。因为这番推理,绝对会让各位感到不舒服。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对吧?各位?” 对于高冢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好吧,那么我就来说说吧。这里所写的1到5的疑问,其实只要一个答案,就能够完全解释。而这个答案,比久纳小姐所怀疑的内容更为惊人。也就是——”加贺环顾众人之后,徐缓地说下去:“不光是桧川大志受人教唆,犯下凶案而已,那个幕后黑手还积极地参与犯罪,简而言之,那个人是共犯——这样的嫌疑极为浓厚,这就是我的推理。 第一个疑问,为何凶手挑选了远离居住地的别墅区作为犯罪现场?答案是,因为共犯如此指示。 第二及第三个问题,为何凶手知道栗原夫妻在车库?为何凶手知道高冢桂子独自在家?答案是,是共犯告诉凶手的。 第四个问题,凶手早就准备要被逮捕,为何还要破坏部分监视器?答案是,为了避免拍到共犯。 第五个问题,杀害高冢桂子女士、刺伤的场雅也先生的刀子消失到哪里去了?答案是,共犯处理掉了。 第六个问题或许也可以得到答案:纸是共犯拿走的,但不清楚那张纸是什么。我说完了。” 加贺打住,悠悠地转动轮廓深邃的脸,就像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他的表情就像科学家在确定动物实验的结果,也像是老师在守望资质鲁钝的学生。春那想,在对嫌犯施压的时候,这个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确实。”高冢喃喃道。“就像您一开始说的,听了真教人不舒服。” “可是很有说服力。”樱木千鹤说。“几乎可以说,没有其他可能了。太厉害了。” 加贺向樱木千鹤行了个礼,转向久纳真穗:“也许您只是没有说出口,其实也怀疑过这样的可能性。” “是的。”她答道。“但我觉得这实在太冒犯了,不敢说出来。” “确实,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这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主张。然而没有人动怒,我几乎感到惊奇。我可以当成是因为各位接受了这番推理吗?” 加贺问众人,春那再次和他对上了眼。春那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我不想接受。”嘴巴自行动了起来。“我们当中有人不只是教唆桧川大志,甚至还是共犯——协助杀人,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这种事。可是如果问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我也答不出来。所以虽然很没出息,但现在也只能观望加贺先生的推理能导出什么样的结论了。” 一阵掌声响起,转头一看,是的场在拍手。 “说得好。我也有同感。” 的场的眼神很认真,看来他的掌声并非调侃。“哪里。”春那行礼。 “那麽,既然得到各位同意,我就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一点。”加贺以宣告的口吻说。“不只是教唆,甚至还参与其中,或是协助杀人,牵涉到的就是杀人罪。主犯是桧川大志,但那个人会是共犯。如果要以这样的前提继续推理下去,就必须查明那个人是谁、或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否则无法结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大家都接受吗?” 没有人发言。确定这件事后,加贺深深地点头: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凶手。我不会手下留情。不过我有个提议,我们换个地方吧。” “要去哪里?”静枝问。“要去其他房间吗?” “室内已经待得够久了。就算只是坐在这里纸上谈兵,也没个头绪。我们去现场勘验吧。三十分钟后,请到山之内家前面集合。接下来请避免单独行动,请一定要跟别人同行。请注意,如果只跟家人在一起,将视为单独行动。还有,如果有带方便活动的衣物,最好可以换个衣服。” 那么,先解散吧!加贺拍了一下手。 第18章 静枝是开车来的,春那决定和加贺一起坐静枝的车。其他开车来的还有小坂一家和高冢、的场。小坂一家的车子载了樱木千鹤,高冢的车子载了樱木理惠和久纳真穗,的场的车子载了栗原朋香和榊。 理所当然,在车子里,春那等人没什么交谈。命案的事不好启齿,但也不是适合闲话家常的氛围,只能看着窗外的景色。 一旁,加贺正瞪着记事本。春那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这次的参加者当中有共犯——春那被加贺的说明说服了,但坦白说,心情上她还无法接受。那个人到底是谁?春那望向驾驶座的静枝,心想不可能。姑姑不可能策划那么恐怖的事。不,这只是自己的成见吗?都这种情况了,应该要怀疑每一个人才对吗? 然而下一秒,春那一惊。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可能蒙上嫌疑。别说可能了,或许已经有人在怀疑她了。比方说,加贺应该不会因为春那是金森登纪子的朋友,就把她从嫌犯名单排除吧。 要怎么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春那开始研究起这种问题来。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进别墅区了。静枝把车停进山之内家的停车场。 “请稍等,我去准备饮料。”静枝一下车就说。 “不,请不用忙了。”加贺说。“我刚才也说过,请避免单独行动。” “只是去拿冰箱里的瓶装饮料而已。乌龙茶、矿泉水那些,还有纸杯。” “我想也是,但还是不用了。这是为了避免蒙上多余的嫌疑。” “多余的嫌疑?”春那问。 “刑警接触嫌犯之后,必须注意的一点是,不能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目的是避免从刑警那里得到情报的嫌犯设法湮灭证据,或是和共犯串供。但我一个人无法监视所有的人,所以才会请各位避免单独行动。恕我冒犯,但每个人都可能是桧川大志的共犯。请对这一点有所自觉。” 听到这话,春那发现为何加贺只对静枝指示要她今天穿方便活动的服装了。他想避免静枝以更衣为由,一个人进入家中。 春那想:这个人真是不折不扣的刑警。 “好的。我真是没有自觉呢。”静枝无力地说。 “请别介意,这是当然的。”加贺露出温和的笑容。 很快地,其他车辆也都到了。众人鱼贯下车。 加贺打开记事本,低头看页面: “八月八日晚上八点十二分,山之内家的监视器拍到桧川大志在这里。这就是一切的开端。我想从这里开始,追溯桧川的行动。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请教榊刑事课长一个问题,也就是桧川是怎么来到此地的?他是开车来的吗?” “不,他没有驾照。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警方查到他在租车行租了电动自行车。” “原来如此,自行车啊。可是没有半台监视器拍到他骑自行车的身影。最后拍到他,是经过绿山墙前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走路。换句话说,桧川骑自行车到这附近,接着徒步行动。所以各位,虽然有些辛苦,但接下来我们也都徒步移动吧。可以吗?” 没有人对加贺的指示提出异论。在这处别墅区,散步也是休闲活动之一,没理由对此不满。 “那麽,我们前往下一站吧。下一站是高冢家别墅,桧川在那里剪断了监视器线路。” 加贺迈出步伐,春那等人也跟上去。 众人一起经过绿意环绕的道路。如果有人与他们擦身而过,或许会觉得是一群正在享受散步的人。但看到跟在一旁的小坂一家,春那转念觉得应该不会。因为单纯的散步,不可能每个人表情都如此阴沉。 小坂海斗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春那今天都没听到他开口。小学生的他,往后会如何升华这段与一群奇妙的大人相处的体验?她恳切地希望这次的事不会让他留下心理创伤。 抵达高冢家别墅了。入口围上封锁线,有制服警官守在那里。榊说,案发虽然都过了两个月,但仍有数名警察轮流巡逻案发别墅及周边。 榊走近警察,说了什么。警察看看春那一行人,点了点头。 榊立刻回来了:“谈好了,要看哪里都可以。” “那麽既然都来了,看一下现场吧。”加贺说。“不过高冢先生说,那里现在仍残留着血迹等等,不想看的人,可以不用进去。” “那,”小坂七海微微举手。“我跟儿子在这里等。” “我也不用看。”栗原朋香说。 春那犹豫了一下,但她立下觉悟,觉得都来到这里了,不能逃避。 结果此外所有的人都要进屋。 这是春那第一次进入山之内家以外的别墅。不愧是兼做公司的休闲会馆,占地广大,空间宽阔。玄关一进去就是客厅,墙上挂着画作等等,具备小型饭店的格调。 地板有一部分用带子围起来。不是电视剧上常见的人形绳索,但榊说明高冢桂子就是倒在那个位置。地板各处留下隐约的黑渍,似乎是血迹。 “就跟那天晚上一样,完全没有动过。”高冢语气沉静地说。“就像各位看到的,没有打斗的痕迹。完全不知道桂子是怎么被杀的。” “桂子夫人是胸口被刺了好几刀呢。”加贺确认说。“也就是说,凶手是从前方攻击夫人。一般看到陌生男子闯进屋内,应该会当场尖叫或是逃走,怎么会没有这样的痕迹呢?” “您的意思是,来人不是桧川,而是内子认识的人?”高冢的眼神像在狠瞪。 “这个可能性应该很大吧。就是为了隐瞒这个事实,桧川才会预先破坏监视器。没有留下刀子,也是因为刀子上没有桧川的指纹,会被发现是别人下的手。” 高冢转向榊问:“这部分警方的见解是什么?” “因为是从正面被刺,没有抵抗的痕迹,就说凶手是熟人,这有些过于武断了。”榊板着脸说。“也许是从背后偷偷靠近,人一回头,立刻发动攻击。又或是桂子夫人一打开玄关门,便突然亮刀威胁,逼她退进室内之后,再动手杀人。” “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理由破坏监视器了。”加贺当下反驳。 “破坏监视器或许是其他理由,也可能根本没什麽特别的理由。”榊轻描淡写地带过。 “还有那张纸。”高冢说。“桂子捏在掌心的纸。或许把其他部分带走的是共犯,而共犯不想被监视器拍到。” “有可能。”榊点点头。 加贺看起来并不信服,但也没有反驳。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 “那麽,前往下一站吧。下一站是栗原家别墅。”加贺说。“严格地说,是栗原家别墅土地里的车库前面。” 离开高冢家别墅,前往目的地。虽然有点风,但不到寒冷的程度,反而称得上舒爽。但春那没有闲情逸致去享受。加贺以冰冷口吻述说的内容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加贺说,杀害高冢桂子的人不是桧川大志,而是这当中的某人。 假设这是真的,那么那个人就不只是命案共犯了。在高冢桂子命案的部分,那个人是主犯。 春那丧失了观察其他人的勇气。她甚至不敢跟别人对上眼。 到栗原家别墅一看,不是主屋,而是车库拉上封锁线。没看到警察。也许是去别处巡逻了。 “这间别墅的监视器,sd卡被从记录装置抽走了。极可能是有人趁着栗原一家外出时偷偷潜入,把内存卡抽走。应该是桧川干的吧。也就是破坏高冢家别墅的监视器后,来到这里。” 看到加贺以建筑物为背景说明,那身影让春那联想到对团客进行导览的导游。人这种生物,愈是紧张的时候,愈会联想到一些无聊的事。 “接下来桧川怎么了?距离烤肉会结束,应该还有很久。” “会不会是留在这里,等待栗原一家人回来?”静枝仰望建筑物,害怕地说。 “非常有可能。但如果不知道人何时回来,桧川一定也会心神不宁。我猜想,会不会是已经说好,由共犯告诉桧川烤肉会何时结束?” 加贺这话,让春那愈发心情暗澹了。愈听愈觉得这个共犯的存在极为真实。当然,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感受吧。 “桧川离开别墅后,是不是也暂时待在某处,监视着这里?”的场说。“所以才知道夫妻俩进入了车库。” “非常有可能。”加贺同意。“那麽,去看看现场的车库吧。” 车库盖在主屋右侧。不是简单的车棚,而是三面有墙围绕的牢固车库,甚至附有铁卷门。加贺想要打开铁卷门,发现上了锁。 “你有这里的钥匙吗?”加贺问朋香。 “可能有。请等我一下。” 朋香放下背包翻找里面,片刻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春那看出里面装着车钥匙和钱包等等。 “这是一个月前警方还给我的。好像是我爸妈遇害的时候,身上的物品。”朋香取出两个钥匙包。“黑色的是我爸的,红色的是我妈的。应该在其中一个里面吧。” 加贺接过黑色钥匙包打开来。里面挂着几把钥匙。 加贺蹲到铁卷门前面,其中一支钥匙旋转。传出喀嚓一声。 “宾果。”加贺说,把钥匙包还给朋香,拉起铁卷门。光线射入阴暗的车库里,照亮里面银灰色的汽车。 车库格局纵长,车子前有几米的空间。也许是设计成可以再停放一辆宾客的汽车。那块空间就和高冢家别墅的客厅一样,一部分以带子围起。 “栗原夫妻的遗体就在那里。”榊指着带子内侧说。 “可以告诉我们遗体的状况吗?” 榊操作手机,向加贺出示屏幕。“这不能给常规民众看到,但你的话,应该无妨。” 加贺注视着屏幕,目光变得严峻: “栗原正则先生是胸口,由美子女士是背部被刺。并且警方从刀子附着的血迹状态,查出先遇刺的是正则先生,对吧?” “没错。可以推测出由美子女士看到正则先生被刺,想要逃走,但是在逃走之前从背后遭到攻击。而她之所以慢了一步逃走,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放下铁卷门就知道了。” 高䠷的加贺伸手勾住铁卷门边缘拉下来。瞬间,车库里陷入漆黑,但灯很快就亮了。是榊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你看这里。”榊指着铁卷门内侧。“上面有赤黑色的斑点对吧?都是栗原由美子女士的血迹。也就是说,她遭到刺杀时,铁卷门是放下来的,所以才会来不及逃生。警察发现栗原夫妻的遗体时,铁卷门好像从地面拉起约30厘米的高度。灯是熄的。电灯开关上验出桧川的指纹。应该是稍微抬起铁卷门,关灯之后逃走了。” “请等一下,”加贺伸手制止榊的叙述。“也就是说,行凶时铁卷门是放下来的。是谁放下铁卷门的?” “不清楚。可能是栗原夫妻,也有可能是桧川。” “不,不可能是桧川吧。桧川现身在栗原夫妻面前,然后放下铁卷门?我不认为栗原夫妻会眼睁睁看着歹徒放下铁卷门。就算对方手里有刀子,应该也有太多破绽可以逃离。” “那,放下铁卷门的是栗原夫妻吗?那后来桧川是怎么进去的?” “所以,”加贺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接着说下去。“我认为桧川在铁卷门放下来之前就已经侵入了。” “什么?” 加贺走近朋香俯视她问:“你们一家住在别墅的期间,车库铁卷门是什么状态?每次车子进出,都会开关铁卷门吗?” “不会,住在这里的期间,铁卷门都是开着的。”朋香俐落地回答。 “我想也是。这才是一般做法。所以桧川有办法比栗原夫妻更早进入车库,躲在车子后面。这时夫妻进来,拉下铁卷门。我认为这样推测比较合理。” 加贺再次拉起铁卷门。自然光射入车库里。 “这样的话,疑点又变多了呢。”的场说。“就算桧川监视着栗原家的别墅,也没办法比栗原夫妻更早进入车库吧?除非有人通知桧川,说栗原夫妻接下来要去车库。” 一阵微妙的沉默之后,有人上前一步。是朋香。 “我没有做这种事!绝对没有!”少女的声音清亮地响起,宛如在舞台上说出的台词。 “不是......”的场整个人慌了。“我不是说是你干的。” “可是您刚才那说法,等于是在这样指控。”静枝难得语气强硬地说。“因为除了朋香以外,没有人做得到这件事。” “我只是指出客观的事实。”的场语气紧绷地说,头往旁边撇去。 尴尬的气氛笼罩,渐渐地落至地面。春那提心吊胆地看朋香。国中女生虽然并未垂头丧气,但眼圈都红了。 “还有另一个疑问。”加贺竖起手指说,就像要改变气氛。“栗原夫妻为什么关上铁卷门?如果打算出门,应该不会这么做。那么他们深夜进入车库,目的是什么?打扫车库?维修车子?这些都没必要赶在深夜进行。”加贺再次俯视朋香问:“你父母有没有提到过这间车库?” 朋香蹙起一双柳眉,手指触碰嘴唇: “过来别墅的时候,他们经常待在车库里。这么说来,他们待在车库的时候,好像也都会把铁卷门放下来。” 加贺看榊:“警方对这间车库,调查到什么程度?” “调查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也太模糊了。警方做了一般的鉴识和现场搜证。” “有移动车子吗?” “应该没有。因为没那个必要。应该维持着案发时的状态。” 加贺点点头,四处查看车库和车子。片刻后,他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忽然蹲下身,开始查看车底下。 “您在做什么?”春那问。 “有意思。”加贺嘴唇微微露出笑意,向朋香招手。“刚才的塑料袋里有车钥匙对吧?可以借我吗?” 朋香从塑料袋里取出智能型钥匙,说了声请,递给加贺。 “可以请哪位帮忙把车子往前移动一些吗?” 加贺请求,小坂上前说“我来”。 “往前移动三、四公尺就够了。”加贺递出车钥匙说。 “好的。” 小坂上了车,发动引擎。轮胎发出吱呀声,开始转动。车子开到接近门口的地方停止。 小坂打开车门探头问:“这样可以吗?” “太完美了。”加贺绕到车子后方。 汽车原本位置的地板,铺着一块长方形黑色橡胶垫。加贺双手抓起垫子边缘,用力掀起。 春那忍不住“啊”一声。橡胶垫原本的位置,有块四方形盖子,一边长约六十公分。 榊靠过去,发出低吟:“这种地方居然有这种东西......” “好像是所谓的地板收纳库呢。”加贺勾住把手,想要掀起,然而盖子文风不动。“好像上锁了。而且有两个锁孔——朋香同学,可以两个钥匙包都借给我吗?” 朋香从塑料袋里取出两个钥匙包,交给加贺。 加贺打开黑色钥匙包,将其中一把钥匙盖子上的锁孔转动,接着再把红色钥匙包里的钥匙另一个锁孔转动之后,抓住盖子把手,拉了开来。 方盖掀开了。盖子比春那想象得还要厚重,里面的结构似乎也很坚固,感觉不是地板收纳库这种简单的东西。 从一旁探头看的春那,目光首先被金色的光辉吸引了。 “是金条。”高冢说。“好多金条。看起来是一条一公斤的。假设一公克八千圆,一条就有八百万圆。” 春那看不出里面有几条,但似乎不下十几二十条。 “朋香同学,”加贺说。“用不着说,这是你父母的东西,我们不能随意触碰。但为了得知命案真相,必须掌握这里面装了些什么。不到搜索这么夸张,只是稍微看一下里面的东西而已,可以请你同意吗?” 朋香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仰望加贺:“您会保护我爸妈的隐私吧?” “当然。” “调查之后,您会恢复原状吗?” “当然。我保证。” “那好吧。” “谢谢。”加贺说,蹲了下来。 “小心指纹。”榊从旁提醒。“视情况,这些东西有可能是某些证物。” “我明白。” 看到加贺从登山外套内袋里取出白色手套,春那吃了一惊。难道刑警平常就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吗? 加贺戴上手套,从收纳库里取出一册文件夹打开来。榊从旁边伸头看去:“这是什么?” “上面写满了数字。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应该是账簿之类。但既然会保管在如此隐密的地方,一定是有什么相当特殊的理由。金条也是,比起单纯地保管,更像是隐藏。简而言之,这些金条应该是栗原夫妻的私房钱、地下财产。这里就是秘密金库。” “居然藏在这种地方。”榊低吟说。“他是公认会计士,做法却这麽原始单纯。” “他认为这么做,更容易瞒过当局吧。事实上,它们一直都没有曝光。”加贺把文件夹放回原处,关上地板收纳库的盖子,并且重新锁上,说了声请,把两个钥匙包递给朋香。 “虽然对你很抱歉,”榊对朋香说。“但这个金库,我会向有关部门报告。因为也可能涉及犯罪。请不要见怪。” 朋香点了点头:“好的。” “不过这下就解开几个疑点了。”加贺说。“首先是栗原夫妻深夜进入车库的理由。从烤肉会回来后,两人发现玄关门没有锁,确定别墅里没有异状之后,为了慎重起见,来到车库检查吧。关上铁卷门,应该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还有一件事,如果桧川早就知道这个秘密金库,应该可以轻易预测到,当栗原夫妻发现屋内可能遭人侵入,就会来到车库检查。” “会是这样吗?可是,桧川怎么会知道有这个金库?” “最合理的推测,是有人告诉他吧。” “那个人是......” “不清楚。也许那个人因为某些契机,碰巧得知有这个金库。栗原夫妻其中之一不小心说溜嘴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不管怎么样,有共犯的可能性更大了。 “不好意思......我可以说句话吗?”久纳真穗客气地开口。 “请说。”加贺回应。 “如果家兄打算在这里埋伏栗原夫妻的话,在那之前,他哪里都不能去。所以他第一个杀害的,是不是就是栗原夫妻?” 加贺把黑色橡胶垫铺回原位,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是相同的意见。” “那麽,他下一个盯上的是谁?昨天讨论的结果是,可能是高冢夫人或樱木院长,但根据加贺先生刚才的推理,夫人很可能不是被桧川,而是被共犯杀死的呢。那么,桧川下一个攻击的就是院长了。” “夫人还不一定就是被共犯杀死的。”榊立刻说道。“到底有没有共犯,尚不确定。虽然我能理解,你是想要尽量减少桧川大志刀下亡魂的数量。” “我绝对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别激动,”加贺安抚说。“就像榊刑事课长说的,一切都还不确定,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调查。高冢夫人的杀害现场已经看过了,总之我们的下一站是樱木家别墅。所以各位,请移驾那里吧。啊,在那之前,小坂先生,麻烦您把车开回原位。” 第19章 从栗原家别墅到樱木家别墅,原本应该沿着马路绕上一大圈。但站在路边往下看,树木枝桠间露出樱木家别墅特色十足的屋顶,看得出其实距离相当近。虽然并非经过铺设的山路,但斜度并不陡峭。即使不是穿着登山鞋,应该也可以轻松抄近路抵达。实际上,就连穿着有点跟的鞋子的春那,都顺利走下去了。不过必须留意脚下地面,因此无暇欣赏沿途风光。 不知不觉间,底下就是马路了。比想象中还要近。 先一步抵达的加贺在樱木家别墅前面等待。 “八分钟。”他看了看手表说。“从栗原家别墅到这里,需要八分钟。走快一点,应该可以缩得更短。桧川大志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穿过这条捷径。他出现在监视器画面中。” 这间别墅前面站着制服警察。警察似乎已经了解状况,默默地退到一旁。 “自从命案以后,我就没来过这里了。”樱木千鹤穿过大门。“各位也请进吧。” 春那也是第一次踏进这间别墅。面对广阔的庭院,设了一片露台。 “这里就是现场吗?”加贺问。 “是的。那天露台上摆着桌椅。放在户外会被风吹雨淋,所以警方好像收进屋里了。” “有办法再摆成当天的样子吗?” “是可以......”樱木千鹤看向榊。 “没关系。这应该没什么问题。”榊回答。 樱木千鹤打开玄关门锁,主要由男士们搬出收进屋内的桌椅,摆到露台上。 “可以像当时一样坐着吗?” 听到加贺的话,理惠和的场并排坐下。 “榊刑事课长,非常不好意思......” “叫我扮演樱木洋一先生是吧?没问题。”榊在理惠和的场对面坐下来。 “从这个状况,首先是您离开对吗?”加贺问理惠。 “对,因为我想去冲澡。” “然后一阵子后,的场先生离开了。呃,理由是......” “院长说他想喝咖啡。我为了转达千鹤女士,进入屋内,顺便去了洗手间。” “是这样呢。结果导致樱木洋一先生落单了。这时桧川从后方偷偷靠近,持刀刺进他的背部。”加贺站在榊的背后,做出刺他的动作之后回头。“假设桧川躲在院子外面观望,距离相当远,有二十公尺的距离。洋一先生怎么会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只是碰巧吧。”榊回答。“如果他发现回头,就会变成从前方被刺,只是这样罢了。” 加贺默默点头,看向理惠: “请说明您冲完澡之后,出来庭院时的状况。洋一先生倒在地上,对吗?” “对。就趴倒在这个位置。”理惠指着榊的脚下。 “我应该趴下来吗?”榊作势起身。 “衣服会弄脏,请坐着就好——然后,理惠小姐,您怎么做?” “我跑向我爸。” “在那之前,您是不是尖叫了一声?” “啊!对。” “夫人听到理惠小姐的尖叫声,出来外面。然后得知状况,为了叫救护车,再次返回屋内。回去屋内时,的场先生出来了。”加贺转向的场。“可以说明您接下来的行动吗?” “就像我昨天说的,我料想歹徒还没有走远,出去看情况,结果因为这样而挨刀了。” “您是在栗原家别墅附近被攻击呢。也就是说,您爬上我们刚才走下来的斜坡。为何您不是走马路,而是跑进森林里?” “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就只是觉得应该往那里找。硬要说的话,是觉得歹徒应该不会走大马路,而是会逃进小路吧。”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歹徒躲在某处监视着这栋别墅,尾随你并且发动攻击。” “应该是。” “唉,又得再爬一次那个斜坡上去吗?”高冢发出厌烦的声音。“现场验证,跟打高尔夫球一样累呐。” “不,应该不用再上去了吧。”樱木千鹤说。“栗原家的别墅那附近,我们刚才都看过了。加贺先生,您说呢?我觉得没必要再特地走一次凶手攻击雅也的路线。” 这话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春那摸不透除了懒得回去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意图。 “好的。”加贺答道。“那麽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回到山之内家,就到终点了。” 众人沿着樱木家前面的路走了起来。道路画出平缓的曲线。很快地,左侧出现山之内家。 抵达之后,一行人绕到后院。那场烤肉会的夜晚在眼底复苏。但比起这些,另一个景象更鲜明地烙印在记忆里。春那把众人带到那个地点——英辅倒地的地方。 出入口就在附近。可以直接从马路进入后院。 “榊刑事课长,知道行凶现场在哪里吗?”加贺问。 “不清楚,但警方认为应该在不远处。被害人身中二刀,没有插着刀子的伤口应该大量出血,附近却没有发现血迹,因此应该是被刺之后,立刻逃进这处后院,力尽倒地。” “谢谢。”加贺道谢。“这样就看完全部的犯罪现场了。也查到了栗原夫妻的秘密金库等新事实。因此我想根据目前查明的事实,来还原真相。” “加贺先生,”静枝开口。“大家走来走去,一定相当疲倦了。先休息一下怎么样?那边的仓库里有烤肉会用的桌椅,至少搬个椅子出来坐吧。” 加贺有点被浇冷水的样子,但立刻露出温和的表情:“或许是呢。那就麻烦了。” “谢谢——可以请哪位帮忙一下吗?” 当然,所有的人齐力帮忙,从仓库里搬出椅子。各人随意找地方安坐下来。 “感觉好像回到了烤肉会那天晚上。虽然感受截然不同。”樱木千鹤自言自语地说。 “那麽,可以继续讨论了吗?”唯一站着的加贺问。 这时高冢举手了:“我可以说句话吗?” “请说。” “如果我们当中真的有桧川的共犯,那个人当然早已预期会杀死那么多人了。虽然他的目的不明,但我实在不认为会有人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人性命,也要达成目的。我想要表达的也就是说,有亲人遇害的人,是不是可以从共犯名单里剔除?” 高冢这话,让春那内心波澜大作。这番意见绝对不算突兀,反倒是应该所有人都这么想,只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而已。 许多人都朝同一处看,春那也如此。但那并非大剌剌的注视,而是低着头,悄悄窥看。 集众人视线于一身的一家之主顿时狼狈万状。 “咦?什么?”小坂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意思是我们是共犯?请等一下,拜托,这怎么可能嘛?怎么会是这样?” “就像我刚才说的。其他人不是失去亲人,就是失去另一半。照常理来想,不会有人牺牲至亲,也要参与杀人计划。” “不不不,可是......”小坂脸颊抽搐。 “我们为什么帮桧川?我们才没有动机!”一直沉默寡言的七海在丈夫旁厉声抗议。 “是吗?这里应该没有人,比你们一家子拥有更明确的动机了吧?尤其是杀害桂子的动机。因为这阵子,桂子一直对你们施加各种考验,你们应该会觉得桂子欺人太甚。为了保住饭碗,你们一直忍耐,但只要桂子心情一个不好,先前的辛苦也可能化成泡影。就算你们希望桂子从世上消失,也是顺理成章。” “绝没有这种事!我们没一丝一毫那样的念头!我们只觉得必须拼命奉献,这是真的!” 看到拼命辩白的七海,春那回想起她昨晚的话。七海看起来接受了高冢桂子不合理的刁难,认清为了重新出发,她们必须忍耐。但不能断定那不是在作戏。也可能是为了博取春那她们的信任而预先安排的伏笔。 “加贺先生说,杀害桂子的很可能不是桧川,而是共犯。”高冢语气冰冷地接着说。“如果是你们的话,桂子也会疏于防备吧。” “会长,您忘了吗?那晚我们从头到尾都跟您在一起啊!我们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出那种事?” “你应该是没办法,但我们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有人一直是落单的。七海太太,就是你。你说你在车子上待命,但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送我们去酒吧以后,立刻折返别墅,杀害桂子,然后再次回到酒吧附近?” “我没有这么做!”七海站起来大喊。“那天晚上我真的在酒吧附近。我一直在滑手机......啊,对了,查一下手机的定位信息,就知道我没有离开去别的地方了。” “那种东西,想怎么动手脚都行。行凶的时候不要带手机就行了。” “我真的没有做,为什么不相信我?”七海的眼睛一眨眼就布满了血丝,泪水夺眶而出。 “不好意思,我已经不是会被女人眼泪打动的年纪了。”高冢冷冰冰地说,仰望加贺:“我这番推理如何?” “没有太大的矛盾,是相当合理的推论。” “怎麽这样!”小坂的表情扭曲了。 “不过有一个疑问,也就是监视器。樱木家别墅和山之内家,还有绿山墙的监视器都正常运作。如果小坂七海女士开车往返,一定会被其中之一拍到才对。” “应该是在进入别墅区之前就下车了吧。用走的话,要避开监视器也不困难。” “可是,小坂一家是第一次到这个别墅区吧?他们对环境不熟悉,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 “他们前一天就来了,预先勘查就有办法。最重要的是,没有亲人遇害的,就只有他们家。” “恕我直言,会长,就算是亲人,不是也分成很多种吗?”小坂七海语带哭音地说。“就算是亲戚,如果关系不是太近,就算被杀,应该也不会有多伤心吧?” “这是在说谁?” 高冢问,但七海低头不语。 “你是在说谁!”高冢厉声逼问。“给我说清楚!” “请不要这样大小声。”加贺劝阻老人,看向七海。“意有所指不好,如果有话想说,请明白地说出来。” 然而七海依旧沉默,不愿回答。 “难道这是在说我吗?”静枝怯怯地说。“这次的被害人里面,我的亲戚就只有鹫尾英辅。他是我姪女的丈夫,若说关系不近,或许确实不算近。” 春那一惊。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您是在说静枝女士吗?”加贺问七海。七海没有出声,但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头。 静枝双手摀住嘴唇,左右摇了几下头。接着放下手,在胸前交握。 “我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协助杀人犯?甚至不惜牺牲我姪女的丈夫。” 七海总算抬头了: “鹫尾英辅先生被刺杀,会不会不在计画之中?他其实不该被杀的,但他出去查看状况,不巧遇到了桧川,所以才遭到攻击。会不会是这样?” 听到这说法,春那心头一惊。因为算是合乎逻辑。 “那动机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帮桧川大志?”静枝以强自压抑的语气问。听得出她正拼命克制激动的情绪。 “这......我想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七海含糊其词。 “什么秘密?加贺先生不是才警告你,叫你有话就说清楚吗!”高冢吼道。“好吧,都这个节骨眼了,大家别再假清高,心里有什么话就全说出来吧!反正或许往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嘛。” 七海胸口上下起伏,就像要平顺呼吸,接着立下决心似地望向前方: “好的,那我就说了。这是太太......桂子夫人告诉我的。夫人说,这处别墅区有个狐狸精,那个狐狸精勾引男人,把男人带进自己的巢穴,迷得神魂颠倒,随心所欲操纵他们。然后太太说,那个狐狸精就是山之内静枝女士......” 静枝瞪圆了眼睛: “桂子夫人怎麽会说这种话?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啊!” “夫人说她看到过好几次。说您在那栋无人的别墅——绿山墙,和男人幽会。夫人说,那栋别墅就是您跟男人幽会的爱巢。从夫人的房间,可以把别墅的后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只要您去绿山墙,她都知道。” “我不懂,桂子夫人为什么这样胡说八道......?她看到我跟谁幽会?” “我可以说出来吗?” “请说清楚。” “是......”七海瞄了朋香一眼,接着说:“是栗原正则先生。” 春那看见朋香娇小的肩膀震了一下。少女表情没有变化,直盯着一点的视线也没有移动。 “我跟栗原先生幽会?根本没有这种事。她一定是误会了。”即使是好脾气的静枝,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只是说出桂子夫人告诉我的事而已。夫人说,那一天,八月八日,她也看到您邀请栗原先生进入绿山墙。” “那天我整天都忙着准备烤肉会。我不懂桂子夫人为什么编造这种谎言,根本是信口雌黄。” “喂,小坂,你太太说的是真的吗?”高冢问。“桂子真的说过这种话?” “内子是这么说的。” “我不认为我那口子会做出这种低俗的行径。” “是真的。”七海说。“夫人还让我看了观剧望远镜。” “真的吗?好,就算真是这样,这跟命案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揭露了个人的秘密啊。” “不,会长,不是这样的。”七海断定说。“如果山之内女士和栗原正则先生关系匪浅,或许她也听说了那个秘密金库的事,甚至是备分钥匙放在哪里。这样一来,如果栗原夫妻在没有第三者知道那个金库的情况下死去,对山之内女士来说,不就是正中下怀吗?” 春那看见,高冢脸上浮现了然的神色。确实,七海的说法言之成理。 静枝一脸恍惚地沉默着,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请等一下,”春那忍不住开口。“难不成,您是在指控我姑姑是为了谋取那里的金条,而协助桧川?” “我无法断定,但也是有这种可能......” “不敢相信!这个指控太荒唐了。” “那你们怀疑我们家,也一样荒唐啊!” 原本一直低声下气的小坂七海怒气冲冲地说,众人都被吓到了。春那觉得终于见识到,这才是小坂七海的本性。 春那看向静枝。静枝垂头丧气,似乎甚至不想反驳了。 几道拍手声响起,是樱木千鹤。 “好了,各位,适可而止吧。就算毫无建设性地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不光是破坏人际关系,还会让所有人彼此猜忌。我原本期待能以更理性的形式推论出答案,看来似乎没办法呢。既然如此,也只能由我来画下句点了。” “你来画下句点?”高冢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来揭开真相吧。”樱木千鹤站起来,转向众人。“其实,我一直隐瞒着一个重大的事实。原本我希望可以由当事人主动坦承,不过看来事与愿违,所以我想在这里说出来。我隐瞒的事,和外子的遗体有关。案发一段时间后,有当地刑警到东京来找我,问了我几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外子平日是否会服用安眠药?我说没有,因为外子没有这个习惯。当时我只是奇怪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但刑警回去以后我才想到,八成是司法解剖后,从外子的体内验出了安眠药成分。瞬间,一个重大的疑惑浮现心头:为什么外子会服下安眠药?但同时我也恍然大悟。刚才加贺先生指出,为什么外子没有发现从背后靠近的凶手?答案就是因为外子睡着了。更正确地说,是被下药迷昏了。” 加贺神情严峻地转向榊:“樱木千鹤夫人说的,司法解剖验出安眠药......” 榊表情苦涩地点了一下头:“是真的。” “警方对此如何解释?” “没什么解释。服用安眠药是个人的自由。也有些人瞒着家人偷偷服用。” “可是您——”加贺转向樱木千鹤说。“您认为您先生不是自行服用,而是被下药?” “没错。” “然后,您也猜到下药的人是谁了?” “是的。不过都说了这分上了,事实不是很明显了吗?”樱木千鹤望向其中一人。“雅也,就是你对外子下药的吧?” 的场朝旁边神情紧绷的理惠瞥了一眼,站起来转向樱木千鹤。他的表情从容自在:“为什麽我要做这种事?” “为什麽?这还需要说明吗?先前都已经讨论过那么多了,答案也几乎都出来了。桧川有个共犯,那名共犯提供情报给桧川,协助他犯案。对外子下药,也是其中一个环节。你把睡着的外子一个人留在露台,让桧川更容易下手,对吧?” “恕我反驳,提议去露台喝酒的是院长。” “所以你认为这是好机会吧?你通知桧川,要他攻击外子。先把外子迷昏,为他预备妥当。” 的场摇着头,俯视理惠说:“看来妈神智不清了。”接着他转向樱木千鹤:“那我又怎么会被攻击?” “很简单,这是障眼法。为了避免遭到怀疑,你自己刺伤自己。” “我自己刺自己?太扯了吧。” “不过在那之前,或许你先干了一件大事。你跑上屋后斜坡,直接前往高冢家的别墅,找理由让桂子夫人让你进屋,将她刺杀,再回到栗原家别墅附近,在那里假装自己也遭到攻击。” “我杀死桂子夫人?亏您想得出这种胡言乱语。”的场摊开双手。“加贺先生,您不会把这番粗暴的推理当真吧?” 结果加贺笔直注视着的场,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您说您看到洋一先生被刺,认为歹徒还没有走远,跑出去追赶。” “对啊,这怎麽了吗?” “您一眼就看出洋一先生没救了吗?” 的场的表情僵住了。 “一般来说,应该都会设法挽救。即使明知道徒劳无功,还是会想要止血,或是呼叫对方的名字。事实上,鹫尾春那女士说当她发现丈夫的时候,就这么做了。鹫尾女士是护理师,而您是医师,我不认为您的判断力会比她更差。” “对啊,一点都没错。”樱木千鹤说。“我和理惠在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你居然不见踪影。你明明是医生,是最应该要陪在外子身边的人。为什么?给我好好解释!” 听到加贺的问题,春那想起今早他询问自己的事。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如果是医师,应该不会丢下被刺伤的人,跑去追歹徒。 的场究竟会怎么回答?春那提心吊胆看向他。 在几乎所有人注视下,的场木立在原地。那张表情看起来完全是搜索枯肠,想要设法渡过眼前这关。一旁的理惠面色铁青。没有看他的,就只有理惠一个人。 很快地,只见的场的肩膀倏地垮下。 “樱木千鹤女士,我请教你。如果我希望院长死去,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樱木千鹤语气冰冷地说。“是为了复仇吧?为了替你的家人复仇。” 第20章 的场的薄唇吐出冷笑:“你果然早就发现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樱木千鹤侧头说: “大概今年七月底吧。那场烤肉会不久前的事。外子找了征信社,把你彻头彻尾调查了一番。因为这不光是独生女招赘,往后医院也要交到这个人手中,当然要查清楚对方的身家来历。跟单纯聘一个内科医师可不一样。我们真是惊讶极了,没想到你是当时的病患儿子。” “为什么不立刻说破?” “因为外子说要静观其变。还说有必要确定一下,你进入我们医院,到底是何居心。因为如果你知道那件事,就绝对不会进我们医院上班。而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件事。” “没错,我很清楚。我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的场扬起下巴。“樱木医院,就是我父亲住院,动了手术,最后送命的医院。我不可能忘记。” “喂!”高冢从旁边出声叫两人。“这是在说什么?说明一下,让我们了解状况。” “你说吧。”樱木千鹤命令的场。“这样比较快。” “不是因为我说比较快,是你羞于启齿吧?毕竟那是樱木医院的黑历史。” “这世上这么想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没这回事。许多人都发现真相了。判决开头,审判长就说了,医院提出的证物不可信。” “可是后来审判长做出的判决呢?” “不好意思,”加贺插口。“我们完全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 “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的场冷冰冰地说。“家父原本是小儿科医师,从某个时期开始,感觉视力出现异常。他去眼科检查,医生说可能是脑部肿瘤。因此家父去大学学长开的医院检查,发现真的是脑瘤。主治医师认为需要动开颅手术。手术看起来成功了,但随后家父就发生了脑中风,再次手术。然而症状一直没有改善,很快地家父陷入昏迷,约一个月后撒手人寰了。一年后,家母在家父的朋友协助下,向医院和主治医师提出赔偿诉讼。因为生前家父曾经对那场手术是否合理提出过疑问。没有大力要求院方说明,应该是因为顾虑到院长樱木洋一是他的学长。实际上主治医师疏于必要的检查,在尚未充分掌握病情的情况下,就做出动开颅手术的治疗方针。当时家父意识清楚,也具有思考能力,若是主治医师向他说明手术的风险和代替治疗方案,也许家父不会选择动开颅手术。当然,院方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从提告到判决,花了五年的时间。拖这么久,是因为院方不肯提出主要的证据。在医疗官司中,原告有举证责任。因此若院方主张手术录像或诊疗纪录遗失,我们无计可施。院方最后终于提出的病历,也经过一堆篡改。” “那判决呢?”樱木千鹤不耐烦地说。“大家都听得很无聊了。” 的场瞪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 “判决是败诉。法院认为看不出误诊或手术疏失,也不能说主治医师说明不足。审判长也是,虽然认为病历不可信,但因为没有证据,也不能说病历遭到篡改。” “没错,这就是结果,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事实个鬼。”的场皱眉骂道。“完全就是以谎言扭曲的虚构。但我也放弃靠打官司赢得胜利了。那个时候我立下决心,要以另一种方式来复仇。所以我立志成为医生。不是为了继承家父。家父的小诊所老早就关门了。我决心要得到樱木医院、那家夺走我父亲生命的医院。我想要设法渗透进去,将它据为己有。我真是拼了命努力。昨晚也稍微提到过,家母四处向亲戚拜托,筹钱让我读医大。成功当上医生之后,我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后来我听说樱木医院在招聘内科医生,就前去应征了。” “要是那时候就发现你的身分,外子根本不会雇你,但他说作梦也没想到,你会是那名病患的儿子。你们的姓氏也不一样嘛。” “我拜托母亲,让我改冠母姓。理由是如果被发现父亲曾经打过医疗官司,不会有医院愿意聘雇。可是,得知我新的职场是樱木医院时,家母脸色大变,但她没有反对。应该是理解到我另有目的吧。她完全信赖我。” “但她也没想到你的目的是樱木家的独生女吧?” “我在进去医院以前,也不知道理惠这个人——直到参加院内联谊这种无聊的饭局活动。” 理惠把椅子推出声响,站了起来。她一个转身,朝后院门口走去。 “请等一下。”加贺出声,快步追上去。“请不要离开这里。” 理惠停步,肩膀上下起伏:“你要叫我坐在这里听这种事?” “我明白您一定很难受,但您不能现在离开。”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来啊。”樱木千鹤扬声说。“谁叫你不听妈妈的话。” 理惠回头,尖锐的视线射向母亲,但一语不发地低下头去。 加贺留下理惠,回到她刚才坐的位置,抬起椅子再次走过去。他把椅子背对这里放下,轻拍她的肩膀:“请坐吧。” 理惠低着头,慢慢地坐了下来。背部似乎正微微发颤。 加贺回来了:“樱木女士,的场先生,请继续。” 樱木千鹤交抱手臂看的场: “你是说,你会跟我女儿交往,只是巧合?” “当然了。我可不是什么万人迷,有办法自在地掳获看上的女孩芳心。所以我把它当成老天爷赐给我的机会。顺利的话,不只是樱木医院,我甚至可以得到樱木家的一切。若是理惠生下我的孩子,就能在樱木家的血统里,混进你们以前夺走的人的血统。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事吗?” “理惠该不会已经怀孕了吧?” “很可惜,应该没有。”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没能避开失去外子这个最糟糕的结局,令人懊恨。我真的打从心底后悔极了,我们应该更早向你摊牌的。外子顾虑理惠的感受,拖延决定,真是做错了。但他应该也没料到居然会遇到杀身之祸,所以也不能说是他的错。” 的场戏谑地摇晃身体:“你当真以为是我杀了院长?” “杀了外子的应该是桧川,但那是你安排的吧?都到了这地步了,你就别再装傻了。” “好吧,那么我就老实说了。对院长下药的是我。我趁机在他的威士忌里下了药。但我跟桧川没有关系。我的目的是院长放在客厅的笔电。那天白天,院长看着笔电,说了令人担心的话。他说在用人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进行人身调查。当下我就直觉院长是在说我,所以我想确定他到底是在看什么。我预期只要让院长服下安眠药,他就会直接回去卧室。” “亏你想得出这种搪塞之词。” “这是真的。” “你自己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希望院长死掉。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我的确说过。因为这是事实。我确实希望院长死掉。只要院长死掉,我的愿望就可以加速实现。所以看到院长遭人刺伤,我也没有为他抢救。我并不想救他。我反射性地想到,只要丢下他不管,他肯定会没命。但你们在这里,我不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所以我才用追捕歹徒当借口,离开现场。”的场转向加贺。“这才是真相。” “您为什么进入斜坡,朝栗原家的别墅走去?”加贺问。“您刚才提出的理由是,您认为歹徒应该会走小路。” “恰恰相反,因为我不想遇到不晓得躲在哪里的歹徒。我以为爬斜坡上去比较安全,万万没想到——的场耸了耸肩。“歹徒居然跟在后面。” 樱木千鹤憎恨地瞪向的场:“听你鬼扯。” “信不信由你,我说的是真的。” “是啊,我当然不信。所以我刚才才说,我们没必要再爬上那片斜坡,因为我已经知道是你干的了。” “榊刑事课长,”加贺说。“的场先生遭到攻击的那一带,也找过刀子吧?” “当然找过了。那片斜坡应该也彻底调查过了,但一无所获。” 加贺点点头,看向樱木千鹤: “如果就像您说的,的场先生的伤是自己刺的,那他如何处理掉凶刀?” “总有办法吧?丢得远远的之类的。啊,对了,旁边就是栗原家的别墅,丢进他们家的院子就行了吧?” “那里也调查过了。”榊说。“没有找到刀子。” “是警方调查得不够仔细吧?”樱木千鹤嘴唇扭曲地说。 榊没有反驳。他撇过头去,就像在表示随她去说。 沉重的气氛笼罩了四下。令人眼花撩乱的发展,让春那的思考无法跟上。连静枝和栗原正则过从甚密的震撼内容,它的真假和理由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只能屏息观望事情的发展。 “天呐,太令人惊讶了。”高冢打破沉默。“我还自以为明白,任何人、任何家庭都有着外人所不了解的秘密,但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才真正领教了。”老人摇头晃脑了一阵,转向加贺:“那,接下来要怎麽办?” 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加贺身上。显而易见,每个人都对他另眼相待,肯定都相信唯有他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各位的告白,是宝贵的新线索。”加贺以郑重的口吻开口。“恕我冒犯,但客观地来看,怀疑小坂七海女士、山之内静枝女士,以及的场雅也先生,十分顺理成章。这三个人有动机,也有机会杀害高冢桂子。但不得不说,这三个人是凶手的推论,都欠缺合理性。比方说,假设小坂七海女士开车移动,即使在进入别墅区之前下车,依然有可能在那之前被某处的监视器拍到,我不认为她会无视这样的危险;此外,假设是山之内静枝女士杀了桂子夫人,下手的机会,就只有她出门去找鹫尾英辅先生那时候,但她不可能预测到鹫尾先生会出门。如果鹫尾先生没有出门,她打算怎么做?至于的场先生,则是有他如何处理掉刺伤自己的刀子这个疑问。还有一件事情不能忘记,也就是桂子夫人当天的行动。高冢先生说,那天晚上他去的老字号酒吧,平常的话,他都是带着桂子夫人一起去的。如果那天晚上他也带着桂子夫人一起去酒吧,就没有人可以下手行凶了。同样地,如果高冢先生和其他人没有去酒吧,凶手要如何下手?会变成高冢夫妻和小坂一家都在高冢家别墅,在这样的状况,实在不可能只针对夫人一个人下手。” 听到这有条不紊的整理,春那感到心跳加速。听过这番分析,感觉确实就是如此。 “那桂子会被盯上,是因为她碰巧一个人在家,然后凶手跟共犯知道这件事吗?”高冢问。 “那就不用说了,凶手除了这个人以外,没有别人了。”的场指着小坂七海说。 “不是我!”小坂七海激烈地摇头。 “可是我或是静枝女士根本不可能知道高冢先生和其他人出门的事啊。” “谁知道呢?或许你们在哪里看到了。” “请冷静。”加贺摊开双手,安抚双方。“各位忘记了吗?高冢家别墅的监视器很早就被破坏了。合理的推测是,凶手这时候就已经盯上桂子夫人了。我不认为是依靠巧合。” “什么意思?”高冢问。 “凶手和共犯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桂子夫人会落单——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怎么可能!”高冢短促地说。“难道凶手有预知能力?” “不需要预知能力,也可以让夫人落单。双方事先约好了。” “约好......” “约好在别墅外面碰面。所以夫人才没有去酒吧。而如果高冢先生和小坂夫妻没有去酒吧,夫人打算一个人偷偷离开别墅,去见对方。” “她跟谁约了见面?” “只要知道这一点,命案就真相大白了。”加贺环顾众人。“有人要提出反驳吗?” 榊举手:“那,我有句话。” “请说。” “我还没有同意桧川有共犯这个说法。我认为是桧川四处寻找下手的对象,闯进高冢家的别墅,发现桂子夫人偶然一个人在家,遂加以杀害。事前破坏监视器,也并非有意义的预谋。” “那麽,凶刀到哪里去了?杀害桂子夫人的刀子,以及刺伤的场先生的刀子呢?” 榊一阵词穷。 众人沉默着,不知不觉间坐下的樱木千鹤举手: “加贺先生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对吧?” “我是有自己的一番推理。”加贺谨慎地说。 “那就告诉我们吧!大家都已经累坏了。” 春那强烈地同意樱木千鹤这话。累坏了——众人现在的状况,确实就是如此。她强烈地渴望,什么样的答案都好,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好的。”加贺说。“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件事。这件事至为关键。”加贺说着,移动位置,来到小坂海斗旁停下脚步。他把手搭在低着头的少年肩上。“你说那晚,你看到疑似歹徒的人影。那个人影往高冢家别墅所在的东边跑去。这番证词,你有要修改的地方吗?” 听到加贺这个问题,春那困惑起来。事到如今为何还要确认这种事?她完全不明白目的。 海斗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默默无语。 “你在这里听着,应该知道,你的母亲——小坂七海女士也蒙上了嫌疑。”加贺以谆谆善诱的恳切口吻接着说。“如果七海女士杀害了桂子夫人,接下来她为了回去停放的车子那里,就会往别墅东边离开。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好好作答。你要修改你的证词吗?” “喂,加贺先生,没有人这样的吧?”高冢提出异议。“听到你这样说,要是那孩子因此改变说词,也没有可信度了吧?” “请不要插口。”加贺朝高冢举手制止,但脸依然俯视着少年。“怎麽样?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要改变说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海斗娇小的身体动了。他抬头,朝上看了加贺一眼,随即低下去,低声细语了什么。声音太小,春那听不见。 “咦?听不见。”的场抗议。 加贺拍了海斗的肩膀两下,转向众人: “海斗同学说,人影不是往东边,而是往西边离开——谢谢你,海斗同学。谢谢你下了决心。” “这是怎么回事?加贺先生。”高冢难以接受地说。“不出所料,他改变说法,想包庇母亲。你逼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这就说明。”加贺慢慢地迈开步子。他的眉心挤出深邃的皱纹。在春那看来,就像是怀抱着某种苦恼。不久后,他停下脚步,重新转向众人。“就如同我先前所说,这次命案有诸多疑点,除非假设桧川另有共犯,否则难以解释。那么,那名共犯除了用telegra桧川联络之外,还做了哪些事?一,和高冢桂子夫人约在别墅外面碰面。二,杀害桂子夫人。三,刺伤的场先生。四,处理凶刀。可以说,能够做到这四点的人,就是共犯。这个人是谁?高冢会长、小坂均先生、樱木千鹤女士、理惠小姐、鹫尾春那女士,这几位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机会杀害桂子夫人。而由于找不到凶刀,的场先生是自己刺伤自己的说法,应该可以剔除。小坂七海女士呢?七海女士有动机、有机会杀害桂子夫人。但不能忘记,这个机会是基于偶然。七海女士有办法把桂子夫人叫到别墅外面吗?从两人的权力关系来看,我认为可以断定不可能。但这部分——” 加贺再次迈开步子,走到静枝前面停下来。 “如果是山之内静枝女士的话,想把桂子夫人约到别墅外头碰面,应该不难。听说那天是夫人生日,用想要送礼物给夫人为由如何?出去找鹫尾英辅先生,也仅是刚好有了借口,或许静枝女士其实早就预备了其他外出理由。此外,静枝女士也有动机杀害夫人。因为夫人知道静枝女士利用绿山墙,与栗原正则先生幽会。若要在命案结束后,将栗原家的秘密财产据为己有,夫人会是绊脚石。静枝女士顺利杀害夫人后,为了掩饰行迹,去栗原家别墅按了门铃,然而归途上却发生了意外状况。斜坡下方,的场先生突然冒了出来,静枝女士情急之下拿刀刺了他,逃离现场。回家以后,静枝女士把刀子藏起来,一脸若无其事,协助丈夫刚惨遭杀害的春那女士。” 加贺这番话,让春那震惊无比。逻辑分明,天衣无缝,感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您是......”静枝声音沙哑地说。“您是真心这么想的吗?” 加贺忽然一笑: “这些都只是纸上空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静枝女士离开家时,警察已经来到附近了。没有人会在不晓得哪里有警察的情况下,冒险刺杀约在别墅外面的对象。如此一来,剩下的嫌犯只有两个了。”加贺右转,往前走去。“只剩下少年和少女。可是,少年和桂子夫人在同一栋建筑物里,把他约出去很不自然。更重要的是,少年缺少各种执行手段,比方说,他没有手机。那么——加贺停下脚步。“虽然动机和经纬都完全不明,但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了。” 坐在加贺面前的,是栗原朋香。她把背包放在膝上抱着。 春那深深倒抽一口气,手摀住了嘴巴。有人“噫”了一声。 “太扯了吧!”高冢高声说道。“加贺先生,这再怎么说......” “没错,太荒唐了。”榊站了起来。“加贺警部,我认同你拥有过人的洞察力,但这太粗暴了。你举出来当作证据的,全都是状况证据。我说过很多次了,根本没有桧川有共犯的证据。” “没错,所以——”加贺把视线从榊的身上转回朋香那里。“或许你不会承认。因为你相信,只要桧川保持沉默,你和命案的关系将永远不会曝光。但只有一点你失算了。那就是他的证词。”加贺指向小坂海斗。“海斗同学撒了谎。他说可疑人影往东边离开,但实际上是往西。他为何要撒谎?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不只看到人影,还看到了人影的脸。但他不仅没有说出来,还把逃离的方向说成另一边。他反射性地想要包庇那个人。理由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在烤肉会上对他很好。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只能问他了。问他那天晚上逃走的人——到底是谁?” 光是听到加贺低沉的声音,春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口中积满了咽不下去的唾夜,盯着海斗看。海斗面无人色,全身颤抖。 栗原朋香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没在想。也许加贺说的是真的——正当春那这么想,朋香粉红色的嘴唇动了。“十四岁。”她说。 “咦?”加贺反问。 朋香抬头,仰望加贺:“未满十四岁对吧?杀人也不会被判刑的年龄。” “没错。”加贺回答。 “真可惜。”朋香耸了耸肩。“那,我会被判死刑吗?” “十四岁到十九岁适用少年法。”加贺接着说:“即使杀人罪成立,未满十八岁,最重也是无期徒刑,不会是死刑。” “是喔。”朋香冷哼一声。“死刑也无所谓啊。” 第21章 栗原朋香无法原谅父母。觉得他们两个最好都去死。 明明以前那么恩爱,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是谁先不忠的。大概是正则吧。朋香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目击由美子趁着丈夫睡觉时偷看他的手机。她用丈夫的手指解除指纹密码锁。从此以后,由美子对正则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抓到了他偷吃的证据? 不过,两人从未当着朋香的面争吵。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变回了原本恩爱的夫妻。朋香放下心来,心想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因此得知自己将被送进寄宿学校就读时,她也没有把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她轻易相信了父母各自忙于事业,在家时间愈来愈少的理由。黄金周连假、寒暑假和春假都可以回家。尽管寂寞,但她觉得这是莫可奈何的事。 不久后开始的宿舍生活,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么舒适。虽然偶尔也有快乐的事,但更多的是令人忧郁的事。她也受够了被各种规则束缚的憋闷,但相较于人际关系的烦扰,还是来得好多了。寄宿生活有烦人的争执、势力斗争,理所当然,也有阴险的霸凌。 她满心期盼学校进入长假。她极度渴望回家。但她想念的不是父母,而是爱猫露比。让露比坐在腿上,听音乐、看影片,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当然,正则和由美子也欢迎独生女回家。惯例上,第一天晚上,一家人都会在都内的高级餐厅吃饭。有时父母也会送新衣或饰品给她。看在旁人眼里,完全就是亲密的一家人吧。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门面工夫。父母是所谓的假面夫妻,貌合神离。 朋香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细节她不记得了。双方显露的不自然的言行、令人费解的大小事点滴累积,就像一层层撕下薄皮般,渐渐让朋香悟出了悲伤的现实。这些蛛丝马迹里,也有一些让她看出了双方其实都另有新欢。 而且这一切都在两人的算计之中。他们已经决定,等到朋香国中毕业就离婚。但如果突然这么宣布,女儿一定会大受打击,因此刻意让她自己发现。 最早的宣告,出自正则口中。是今年春假的事。正则把朋香叫去他的会计事务所。 “朋香,你应该也隐约发现了,”正则如此开场,接着说:“爸爸和妈妈决定要离婚了。” 他滔滔不绝地述说离婚的理由。什么“价值观不同”、“人生计画相左”,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尊重彼此感受的结果”。最后还不忘加一句“爸爸绝对不是讨厌妈妈了”、“等到朋香你长大了,就能明白了”。 他真心以为铺排这么一堆空洞的言词,就能把她唬过去吗?朋香怀着奇异的心情,看着一本正经地解释的父亲。结果正则不知是怎么解读她那副表情的,一脸满足地点点头,笑道:“你好像没有太惊讶,爸爸放心了。” 不是,我只是傻眼而已,朋香在内心反驳。 女儿平淡的反应,似乎给了正则勇气,他打了一通电话。很快地,一名长发长腿、比由美子年轻十岁以上,但看起来比由美子愚笨十倍的女人出现在事务所。 “爸爸以后要跟她一起共度人生。”正则眉开眼笑地说。 太好了喔,朋香只能这么说。 后来朋香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因诈欺嫌疑被告的资产家未亡人。网络上说的两个人有一腿,原来是真的。 几天后,这回是由美子邀她出门。被带去的银座餐厅,有个身穿高级西装的绅士在等她们。在朋香面前,由美子把他当成伴侣一样对待。完全没有提到离婚的事。由美子应该是想让女儿知道,总之一切都已成定局。 不过从餐厅回家的路上,由美子开口:“关于我跟你爸的事,毕竟人生只有一回,我不想妥协,对不起。” 好,朋香回答。 此后,两人再也没有提起离婚的事。朋香回家,两人就像过去一样,扮演父母和夫妻。因为实在太自然了,朋香也曾隐约期待,或许离婚的事已经作废,但她又目击两人跟各自的男女朋友联络等等,再次心碎。 她担心的是,自己会怎么样?离婚后,朋香要跟谁?父母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而她也因为恐惧,不敢问出口。 一阵子后,朋香发现,双方似乎都不太想跟朋香一起生活。正则似乎是女友拒绝,由美子则似乎是想要摆脱养儿育女的负担。 也许两人都同意,反正朋香高中毕业前都会住在宿舍,不必急着结论。但前景茫茫,朋香就像悬在了半空中。 她怀着这样的不安,过着每一天,这时校内爆发传染病,学校临时停课。住宿生被交代不能离开宿舍,但可以回家。朋香决定回家。因为她很想念露比。 然而回家以后,她看到的却是露比面目全非的尸骸。露比在朋香房间的衣柜里,睁着双眼,全身冰冷,四肢都僵硬了。 正则和由美子都不在家。朋香在上飞机前一刻,才告诉两人她要回家。两人都要工作,晚上才会回来吧。而且他们平常还住不住在这个家,都很难说。 朋香哭着抚摸露比的遗骸,发现了一些事。露比严重脱毛,而且骨瘦如柴。 她检查家里,了解露比是怎么被饲养的。饲料碗是空的,水碗都干了。猫砂盆完全没有清理,而且朋香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干掉的秽物。应该是呕吐的痕迹。 没多久由美子回来,得知露比死亡,吃了一惊,说了一件事。由美子声称,露比不久前曾经从窗缝溜出去外面,好几天都没回家。后来虽然回来了,但从此就变得不太对劲。她猜想是出去的时候,在外面吃到坏东西了。 不可能,朋香心想。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露比。露比非常胆小,就算偷溜出去,也不敢离开院子的范围,顶多就是躲在车子底下。 但朋香什么都没有说。朋香已经确信,不管是由美子还是正则,都不关心这只猫的死活,丢给对方。如果将来要离婚,这只猫只会碍事。 朋香抱着冰冷的露比,心想:这就是将来的自己。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对父母萌生了杀意。她看了好几个相关网站。当时她看到,并留下印象的关键词,是“死刑愿望”。 网站上充斥着这样的留言: 如果能杀死憎恨的人,被判死刑,我求之不得—— 自杀的话,有可能失败。但被判死刑的话,就不怕死不成—— 端看杀的是什么人,也有可能被社会视为英雄—— 朋香读着这些留言,感到奇妙的共鸣。因为她觉得杀死父母以后,自己也只有死亡一途,觉得就好像找到了接近她寻觅的答案。 有一次,她看到一则留言:想被判死刑的人请联络我。那个人的网络代号是“马利斯”。朋香一阵惊奇。因为她从未想过,可以跟别人讨论这个问题。 她没有犹豫太久,立刻联络了对方。就这样,她和“马利斯”搭上线了。 虽然察觉对方应该是男的,但她不知道马利斯的身分。本人的说法是,他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义。他质疑既然不想结婚生子,作为生物,是否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马利斯”写道,既然不打算留下子孙,若要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只剩干涉他人的死亡一途。白话一点说,就是杀人。“马利斯”提出疑问:杀人真的算是一种罪过吗? “马利斯”说,如果有人因天灾而丧命,家属虽然悲伤,但也能接受这是无可奈何的命运。那么,若是被自己杀掉,应该也要认命才对。因为他相信,自己杀人,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命运就如同天灾,人力无法左右。那么社会上存在这样的人,也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现象吧?然后自己透过死刑,从这个世界退场。就像暴风雨降临,带来灾祸,然后离去,“马利斯”如此表示。 看来马利斯是真心想要被判死刑。但他似乎认为,那必须是有意义的犯行,而不只是单纯的大屠杀。“马利斯”的说法是:“留名犯罪史的大案子”。 “马利斯”说,最好能找到死有余辜的人。理想的牺牲者,是作恶多端、中饱私囊,却逍遥法外、快意人生的家伙。因为必须被判死刑,所以不能只杀一人,至少要两人,最好更多。 把别墅区的烤肉会告诉马利斯时,朋香还没有明确的意志,只是出于试举一例这样的心态而已。她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感到多大的兴趣。然而出乎意料,马利斯兴致勃勃。他要求朋香告诉他详情。 从这时候开始,两人讨论的内容有了重大的进展。他们朝塑造出一名攻击别墅区的神秘连续杀人魔的方向决定了计划。 但若问朋香是把它当成真实的事在讨论吗?她没有自信。理智明白这是杀害父母的计划,但感觉就像在讨论虚构的游戏。 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对细节莫名讲究。尤其是行凶的步骤。她安抚动不动就想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的“马利斯”,设计出缜密的计画。使用telegra络,也是朋香的提议。 会变成朋香杀害高冢桂子,是因为马利斯说被害人愈多愈好。“马利斯”期待,实际上这是两人联手犯下的凶行,但只要这一点没有曝光,应该就会留下诸多谜团。若是自己就这样背负着谜案被处死,应该就能留名犯罪史。因此他打算被警方逮捕后,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但完全不透露犯行细节。 都走到了这一步,朋香没办法说“我不想杀人”。而且,在与“马利斯”交谈的过程中,对杀人的心理禁忌降低,也是事实。 朋香回复,高冢家的别墅里的老太婆她来动手。会挑选桂子,是因为她觉得那个老太婆的话,自己也能搞定。 然后,八月八日这天到来了。朋香坐在正则驾驶的车子里,前往别墅。看着开车的父亲和旁边的母亲,即使想到他们两个今晚就要命丧黄泉,也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傍晚,由美子出门采买,朋香采取最初行动。很简单,抽掉监视器记录装置的sd卡而已。 记录装置在玄关的配电箱里。确定正则在露台后,朋香去玄关打开配电箱,小心不留下指纹,抽走sd卡。 接下来还要准备一件事,就是拿到别墅的备分钥匙。备分钥匙放在客厅柜子抽屉里。偷拿钥匙的时候她看了一下露台,正则在打瞌睡。手中正在读的书滑落了。 由美子采买回来后,三个人一起去参加烤肉会。正则锁上了玄关门。由美子先走了。朋香假装系运动鞋带,留在玄关前面。 看到正则转身往前走,朋香用藏在身上的备分钥匙打开玄关门锁,接着加快脚步追上父母。 烤肉会不出所料,无聊透了。食物不怎么样,听大人说话也很无聊。他们的对话,也全是隐瞒真心的场面话。为什么要办这种烤肉会,朋香真是无法理解。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小坂海斗。海斗憎恨在场所有的大人,包括他的父母。听他毫不留情地咒骂大人们,朋香觉得压力稍微得到了抒发。 是高冢桂子把海斗带去朋香那里的。听到露比死掉的事,桂子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神情说: “这一定是上帝给你的考验。你知道吗?上帝只会给人能够克服的考验。这件事一定会为你往后的人生带来助益。你必须这么想,克服这场伤痛。” 这陈腔滥调到不行的话,让朋香一时说不出话。原来即使活到这个人这把年纪,精神居然还这么幼稚?她觉得见识到人类蠢到什么地步。高冢桂子完全不懂,虚情假意的安慰多么伤人。 这个老太婆的话,杀了也无所谓,朋香想。反正她也活够本了。 看着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言不及义地闲聊的大人们,朋香思忖,这里面哪些人会被杀?虽然预先计划好了,但事情不一定就会照着计划走。决定好一定要除掉的,就只有朋香的父母。其他人的行动无法预料。说起来,马利斯的本事到什么程度,也不清不楚。 但马利斯确实来到别墅区了。他传来讯息,说高冢家别墅的监视器他已经破坏了。朋香也告知她让栗原家别墅的监视器失效了。齿轮开始运转了。 烤肉会结束时,朋香走近高冢桂子,递给她一张纸。是“礼物交换券”,写着如下内容: “生日快乐!我想为您送上生日礼,今晚十二点,我会在府上别墅外面等您。这张纸是交换券,请一定要带着。还有,这是我们的秘密,请不要告诉别人。朋香。” 高冢桂子一脸开心,朝她眨起一边眼睛。 后来,朋香和父母三个人回去别墅。正则和由美子发现玄关门没锁,立刻四处调查有无异状,但他们最担心的一定是车库。朋香知道,那里有一个秘密金库,藏着不能见光的财产。两人说好这笔财产会在离婚后平分,为了避免任何一方私自挪用,各别保管着两支钥匙的其中一支。 看到两人前往车库,朋香传讯息给“马利斯”。如果依照计划进行,“马利斯”应该已经在车库里埋伏了。 朋香躺在床上,蒙上毯子,闭上眼睛。 她想到往后。从明天开始,自己就是孑然一身了。但反正迟早都会这样的。自己只是在遭到父母背叛之前,抢先斩断一切罢了。 一会儿后,马利斯传讯息来了。讯息说——我成神了。 结束了,她想。 但她毫无真实感。真的吗?会不会父母其实早就从车库回来,正在卧室休息? 十一点五十分,朋香穿上从东京带来的黑色尼龙外套,离开房间。屋子里没有任何话声。她原本想去父母的卧室看看,打消了念头。现在应该专注在自己该做的事。 她带着手电筒离开建筑物,走向大门。她要自己别去看车库。 大门暗处有一个灰色布袋,里面装着刀子。是马利斯依照预定放在那里的。 朋香提着袋子往前走。夜晚的道路一片漆黑,风吹动树木的声音阴森诡异。 抵达高冢家别墅外面时,刚好是午夜0时。然而却没看见高冢桂子的人影。她正觉得奇怪,看向建筑物,只见玄关门打开,桂子现身了。她向朋香招手。 这不在计划之内。但不能不理桂子。朋香硬着头皮走近。 朋香过去,高冢桂子说:“进来吧。放心,家里没人。大家都出去了。” 那正好方便。朋香应邀进入屋内。 高冢桂子看向朋香的手。“你带了什麽给我?”她之所以一脸讶异,是因为那个布袋脏兮兮的吧。 朋香把手伸进袋子里,抓住刀柄。“刚才我给您的纸,您带着吗?” “有哇,这个对吧?”高冢桂子从旁边的桌子拿起纸条。她再次读了内容,呵呵轻笑。“你也真是有心,不愧是她的女儿。媚骨头的女儿,果然也是媚骨头。” “媚骨头?这是在说我母亲吗?” “对啊,精明能干,放任老公在外逍遥,自己也为所欲为,挥霍男人们赚的钱。我知道,你爸妈是貌合神离,对吧?” 看见老太婆贼笑,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一团,朋香心中有什么东西爆发了。 袋子从手中滑脱。袋子落地,握住的刀子裸露出来。 高冢桂子一阵错愕。也许她是诧异,礼物怎么会是一把刀? 下一秒,朋香整个身体冲撞上去,把刀子捅进高冢桂子的身体。尖锐的刀刃比想象中更顺畅地贯穿了老太婆的皮肉。不知不觉间,刀身整个没入,只剩下刀柄露在外头。 高冢桂子发出了声音。她惊讶地两眼暴突,张大嘴巴。朋香抽出刀子,她看看伤口,张口欲语。 朋香再刺了一刀。这次瞄准了心脏。然而这次却没办法顺利刺入。可能是卡到骨头了。 高冢桂子双膝一软,跪地之后往后倒去。那张脸痛苦地扭曲。朋香见状,觉得快点了结她比较好,一下又一下捅刺。 高冢桂子一动不动之后,朋香从她的手中拿走了那张纸。当时她没有发现,桂子的手中留下了撕破的边角。 离开别墅,从来时的路线折返。来到自家别墅附近时,熄掉手电筒。然而她正要进入院子时,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了。一名男子的背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完全不知道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对方也拿着手电筒。朋香觉得被发现就完了,抢在对方回头之前,从背后刺了一刀。对方“呜”了一声,蜷缩在地。 朋香趁机离开。从篱笆之间进入院子,回到别墅里。 进房间以后,她传讯息给“马利斯”。内容是:“这边结束了。我刺了两人。” 一会儿后,传来警笛声。 得知父母的死讯时,尽管就如同计划,朋香却整个六神无主。深切的悲伤笼罩全身,泪水泉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但她并不是为两人的死而悲伤。而是步上这样的命运,让她悲伤。她想要在更平凡的父母身边,像平凡的子女那样被爱。 “马利斯”最后的讯息,从时间来看,似乎是在餐厅用最后的晚餐前一刻传的。内容是:“杀死五个,一个未遂。干得漂亮。感谢协助。” 命案后,朋香不怎么会想起父母。两边都经常外食,由美子讨厌下厨,朋香几乎没有一家三口一起用晚餐的回忆。说到在家吃到的美食,就只有奶油蟹肉可乐饼、炸春卷、糖醋肉这些,全是冷冻食品。微波加热,一个人吃,这就是栗原家的晚餐。 久纳真穗联系她,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原本她犹豫该不该参加验证会,但多亏了久纳真穗,让她立下决心。 她的打算是,要好好地欣赏大人们的蠢样。 第22章 借用山之内家的房间,加贺与榊对栗原朋香进行询问的时候,其他人在客厅喝着山之内静枝准备的咖啡或红茶等候。虽然不是热烈交谈的氛围,却也并非全被沉默所支配,尤其是高冢俊策,一直跟部下小坂窸窣窣窣说个没完。虽然听不出详细内容,但从不时传出的词汇来看,似乎是在谈论命案与真相。高冢叹息:“那么年轻的小女孩怎麽会......”小坂一脸得意地回应:“不不不,最近的女孩子啊......” 除了他们以外,众人都没怎么交谈。小坂七海和儿子两个人在角落座位缩得小小的。被小坂七海揭露私生活的山之内静枝,虽然留意着各人的饮料是不是喝完了,却也都待在稍远处,尽量不引人注意。鹫尾春那坐在窗边,不停地看着窗外,久纳真穗可能是在记录这次的事,对着记事本振笔疾书。 樱木千鹤手指忙碌地点着手机,这时铃声突然响起,她接起电话,边说边走出房间,回来后又开始打讯息,就这样重复了几回。应该不会是已经在四处宣传命案真相,所以或许是在忙着安排什么。比方说,寻找新的内科医师。 自己也得寻找新的职场了,的场雅也啜饮着咖啡心想。他想到几个人脉。和樱木医院有关的地方就别奢想了。 他悄悄往旁边瞄去。 樱木理惠没有进屋,还在后院。她坐在椅子上,但偶尔会起身走动,但绝对不看这里。是不想跟自己对上眼吧,的场心中了然。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理惠。得知理惠是樱木家的独生女时,只觉得她是敌人那一边的。他以满怀憎恨与轻蔑的眼神看待理惠,认定她一定是在文过饰非的家庭里娇生惯养的娇娇女。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往奇怪的方向转去了。的场没有主动追求,却开始感觉到理惠对他抱有好感。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邀约,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在医院里渐渐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有朝一日掌握实权——原本的场立下了如此远大的计划,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层次截然不同的蓝图。也就是和理惠结婚,直接掌握樱木家的未来。 正式和理惠交往后,这个野望便一路畅行无阻。他全心全意,以和理惠结婚为目标。为此他牺牲了一切,甚至无视自己的感情。即使如此,他仍甘之如饴。能与由衷深爱的对象结婚当然是理想,但世上有多少人能够美梦成真?既然都要妥协,他希望那是有意义的妥协。他认为与理惠的婚姻,就是这有意义的妥协。 然而,他也有后悔的事。 看到樱木洋一被歹徒刺伤,他没有急救。 其实,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止血、心脏按摩、aed——脑中浮现许多关键词,就要脱口说出来。这时,一道声音在脑中细语:你要救这种人?要是他就这样死了,樱木家就是你的了。 的场没有违抗这声音,离开了别墅。 但是他错了。他应该留在现场,尽最大的努力,拯救樱木洋一的性命。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亡父希望他做的事。即便是憎恨的对象,只要自己身为医师一天,就应该这么做。见死不救的他,没有资格指责樱木医院害死了父亲。 的场心想,或许那时候,自己就注定要遭到报应了。 传来走下阶梯的脚步声。加贺和榊对栗原朋香的问话结束了。的场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 榊和朋香似乎要直接前往玄关。稍早前,警车已经来了。是要把朋香带去警署吧。 只有加贺一个人来到客厅。一看到他,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理惠不知不觉间也进来了。 “我想各位一定很关心,我就直接说结论。”加贺说。“栗原朋香同学坦承一切了。接下来警方应该会进一步查证,但就我的感觉来看,她并没有撒谎。内容——”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内容非常令人震惊。” “为什么她要做出那种事?”久纳真穗问。 “我这就说明。虽然说来话长。”加贺先如此声明,娓娓道来。 内容真正令人震惊。 交代完前因后果后,加贺喝了静枝递给他的水,环顾众人问:“有没有什么问题?” 高冢俊策立刻举手: “所以是怎样?那个女孩也不是对桂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却把她杀了吗?” “看来是这样。” “这太荒谬了!”高冢痛苦地扭动身体。“这样桂子岂不是白死了吗?” 的场一阵厌烦。这老头有没有在听加贺说话?“马利斯”——也就是桧川,他似乎在与栗原朋香的对话里,主张被他杀害是一种天灾。碰上天灾丧命没有理由,就只是运气不好。 接下来也有几个人提出质问。似乎是无法理解栗原朋香的行动,想要得到吻合自己的价值观的解释。然而加贺没有令他们满意的回答。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加贺自身好像也无法理解。 不久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举手了。 “既然没有问题的话,就此解散,可以吗?” 加贺问,没有人明确回应。应该是难以确定,就这样结束好吗?的场自己就是如此。 有人站了起来。是久纳真穗。她走向加贺: “托您的福,我对家兄稍微了解一些了。他基于什么样的想法、做出了什么事?托您的福,我应该不会再被这些问题困扰了。” “我身为刑警,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往后的路会很辛苦,请您加油。但我想您既然能鼓起勇气参加这场验证会,一定有办法克服的。” “谢谢您。我由衷感谢。”久纳真穗伸出右手。 见加贺回应握手,的场心想,获得最大救赎的,或许就是这名女子。 的场离开山之内家,乘上车子。他坐到驾驶座,正要系安全带,这时副驾驶座车门打开,理惠坐上车来。 “我们的事还没完吧?”安坐下来之后,理惠面朝前方说。“倒不如说,甚至没有开始。” “还有必要说什么吗?” 理惠转向的场:“你一个人回去东京,接下来怎麽打算?” “天晓得。先找工作吧。” “你打算辞掉医院?” “就算我不辞——” “我没打算要你辞职。”理惠急促地说。“樱木医院需要优秀的内科医生。就算妈妈要你辞,我也会反对。别忘了,我可是下任理事长。” “这样的话,”的场轻轻拍了拍方向盘。“我就不必担心失业了。” “剩下的就是我们的问题。往后你怎么打算?” “往后?我们还有往后吗?” “你是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难道不是吗?” “刚才让人见笑了,但现在的我不一样了,你听好。难道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你想要跟我结婚,是纯粹因为爱我?如果是这样,那我这个女人还真是没脑到了极点呢。没错,我是不聪明,但也没笨到那种地步。如果我不是樱木医院的独生女,你对我根本不屑一顾。这点事,我早就心知肚明。所以听到你进我们医院上班的理由时,我大受打击,但仔细想想,发现根本没什么不同。你的目的是为了钱、为了得到医院,很好。或者是,你现在已经不想要樱木医院了?” 的场摸不透理惠的真心,不知所措: “难不成,你要我用这样的心态,跟你继续走下去?” “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我也敬谢不敏。所以,我决定让你改变心态。” 的场不解:“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要让你想得到我这个人,而不是医院。我要变成值得追求的女人。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开始、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被理惠充满决心的眼神注视,的场坐立不安起来。他好几次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内心受到震荡。 他想,或许这不是件坏事。虽然樱木千鹤那边,应该有必要再次好好谈一谈。 “好。”的场说,发动引擎,接着就要抓住排档杆,理惠却抓住他的手腕制止。 “你不要误会了。如果你不改变,我也不打算接受你。”理惠如此宣布的脸上,有着昨天以前没有的果决神色。的场悟出,这个女人已经开始改变了。 “好。”他再说了一次。 理惠轻声微笑,打开车门,轻巧地下了车,也不关上车门,潇洒地跨步离去。 的场目送着她的背影,心想:或许上一秒,我已经被你杀了。 第23章 静枝开车送春那和加贺到新干线车站。 “这两天多谢您照顾了。”加贺向静枝道谢。 “我才是。”静枝惶恐地摆摆手。“我什么贡献都没有。” “这么想的只有您。每一位参加者前来,都有意义。” 加贺的话别有深意。静枝点点头,目光移向春那: “没时间好好聊一聊,真可惜。虽然想叫你再来玩,但你应该没那个心情吧。” 春那穷于回答。她想了一下,说:“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是啊。”静枝寂寞地笑了。 春那并非没有问题想要当场提出。如果问静枝,“你是狐狸精吗?”静枝会如何回答?但就算提出这个问题,又能如何? “差不多该走了。”加贺说。 “对啊。那,静枝姑姑,下次再见啰。” “多保重。”静枝的眼神诚挚。 和静枝道别,买了车票,前往新干线站台。得知列车即将到站,两人加快了脚步。 新干线意外地很空。因为买的是自由座,春那原本预期可能必须和加贺分开坐,没想到占到了双人座。 “您累了吧?”加贺脱下登山外套说。 “有一点。”春那回答。“但我只是在旁边听您说明而已,加贺先生才累吧?” “实在不能说不累。”加贺瞇起眼睛。 “多亏了加贺先生,真相大白,真是太好了。虽然那是个让人不太愿意得知的真相。没想到那个女生会是凶手。”春那摇了摇头。“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她才十四岁对吧?” “不能小看青少年。就像久纳真穗小姐说的,国中生的理性和感性,有时候相当可怕。尤其是他们的疯狂。” 春那有同感。聆听供述内容时,春那感到背脊发凉。 “不过,现在只有自白而已呢。找得到证据吗?不光是状况证据,还有呃......” “物证。是的,我觉得找得到。高冢桂子女士的遗体大量出血,因此不光是凶器,朋香同学身上的衣物应该也沾上了相当多的血迹。她把这些衣物带回了东京,所以一定留下了某些痕迹。警方应该会先彻底搜索栗原家别墅吧。行凶后,朋香同学应该在洗脸台、浴室等处洗手等等,可以验出血迹反应。” 原来是这样吗?春那信服了。她觉得一旦被这个人怀疑,就再也无路可逃。 “她会被判什麽刑呢?” “不知道。虽然才十四岁,但这是杀人重罪,案子应该会从家庭法院被送回检察单位。不过依据精神鉴定结果,或许检方会做出不起诉处分。” “这样吗?” 春那无从判断,这样的处置是否妥当。 “加贺先生当过老师,才能识破她的真心呢。这要是一般人,一定会囿于成见,不可能想到那样的结论。不过实际提出来,那的确是解开一切谜团的独一无二答案,太了不起了。” “谢谢。”加贺行礼道谢。“不过,还不能说全部的谜团都解开了。” “咦?是吗?” “没错。”加贺说,抬头竖起两根手指。“还有两个未解之谜。” “还有两个?” “一个是刀子的数量。桧川买了十把刀子,住处里留下五把,因此带去行凶的刀子应该有五把。警方找到的,只有桧川在餐厅秀出来的、杀害栗原夫妻使用的凶刀,以及插在樱木洋一先生及鹫尾英辅先生身上的两把凶刀。即使加上栗原朋香同学犯案的刀子,也只有四把。剩下的一把,消失到哪里去了?” “那另一个谜呢?” “一样是数字的问题。是被害人的数目。桧川最后传给朋香同学的讯息里是这样说的:''''杀掉五个,一个未遂。干得漂亮。感谢协助。听到这些内容,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呢?” “桧川传讯息的那时候,新闻还没有报导正确的受害人数。所以桧川应该是把自己杀害的人数,加上共犯的回报,像这样写在讯息里。但朋香同学在讯息里只说''''我刺了两个人''''。一般看到这段讯息,应该会解读为杀了两个人吧?为何桧川会知道其中一人是未遂?他不可能知道。可能的解释是,桧川自己也有觉得是未遂的目标。他以为自己杀了三个人,一个没有杀成。不过,这样一来就奇怪了呢。未遂的那名被害人是谁呢?因此我整理了一下桧川杀人的顺序。他最先攻击的是栗原夫妻,接着杀害樱木洋一先生,最后刺了鹫尾英辅先生。这个时候,刀子应该还剩下一把。那把刀消失到哪里去了?警方找不到那把刀,可能是因为落到了某人手里。那个人是谁?会不会是桧川没有杀成的对象?照这样推理下去,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这真的......真的非常难以启齿......说到一半,加贺原本流畅的口吻愈来愈沉重,最后变得含糊其词。 春那做了几次深呼吸,镇定情绪。感觉加速的心跳难以压抑。她舔了舔嘴唇,开口:“请说出来吧。” 加贺双手放在膝上,转向春那: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鹫尾春那小姐,那把刀子,是不是您拿去使用了?您杀了人——对吗?” 应该是避免被其他乘客听见,加贺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依然一清二楚地传进了春那的耳中。也许是因为,这话她早有预期。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但春那的表情缓和下来。她看着加贺,歪起头说: “我杀了人?都说了这么多,请别再含糊其词了。” 可能是春那的反应出乎意料,加贺难得露出被震慑的表情。 “好吧。也不必我再说呢,那个人就是鹫尾英辅先生,您的先生,桧川没能给予致命一击的被害人。您发现鹫尾英辅先生时,他还没死。我可以想象,他不仅没死,而且还是轻伤,伤势轻微到可以四处走动。他应该是在更远的地方遭到攻击,但还保有足以回到山之内家后院的体力。不,他甚至可能先去了别的地方。” “您说,我杀了他?” “没错。”加贺答道。“若不这么想,就前后矛盾了。最后一把刀落到谁的手里了?最合理的推测,是被桧川没杀成的被害人夺走了。您发现英辅先生时,他带着那把刀,身上只被刺伤一处,而且是轻伤。然而您拿到刀子,把它了英辅先生的胸口。”加贺难受地垂下目光,左右摇头。“抱歉,我并不想说这些的......” “还在说这种话。”春那笑了出来。自己冷静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让她觉得惊奇。心跳也恢复正常速度了。“假设我真的做出这种事,您认为动机是什么?” “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加贺咬了一下嘴唇,说:“应该和山之内静枝女士有关。” 这个回答让春那心头一凛:“为什麽?” “小坂七海女士说,高冢桂子女士发现静枝女士和栗原正则先生有私情,案发当天,也看到两人在绿山墙幽会。但是在栗原朋香同学的供述中,正则先生在出发去烤肉会之前,都一直待在自己的别墅里。静枝女士和正则先生之间或许真的有男女私情,但至少八月八日当天,在绿山墙和静枝女士幽会的似乎不是正则先生。也就是桂子女士看错了。那么,那个人是谁?高冢桂子女士不可能认错自己的丈夫或下属小坂先生。而且,当天的场先生一直跟理惠小姐在一起。” “只剩下一个人呢......” “其实刚才请静枝女士开车送我们到车站之前,我去散步了一下。我去了绿山墙。我绕到后门,观察屋门等处,结果发现虽然量很少,但门把附近沾有像血迹的东西。我猜那应该是英辅先生的血。他遭到攻击以后,忍痛去了那栋别墅。应该是为了某些相当重大的目的。” 春那叹了一口气: “全被您识破了呢。真的就像登纪子学姊说的,谎言在您面前,无所遁形。” “可以请您说明吗?” “好。不过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想整理一下情绪。” “当然,请便。到东京之前,时间多得是。”加贺起身,移动到其他座位。 第24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春那对英辅的态度萌生了疑心?她回顾过往,左思右想,但应该没有可以明确断定“就是这瞬间”的事。令人有些介意,但感觉也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像是英辅知道春那不记得告诉过他的静枝的事、春那不在家的时候,英辅也一定都有外宿的预定。这样的事三番两次,终于渐渐在春那心中凝聚成违和感。也可以说,就像近乎透明的薄纸一张张叠起,最后明确地浮现出一幅“疑心”的图像。 因此追根究柢,还是必须说,介绍英辅给静枝认识,就是一切的开端。因为若是两人不认识,也不会有后来错误的发展。 最初两人见面后,静枝对春那说,英辅这个人“好棒”。英辅也说他对静枝的印象是魅力十足。两人的话,春那当成一半真心,一半客套。毕竟对于姪女的丈夫,或妻子的姑姑,即使印象不太好,也不可能说出来。 没想到,春那大错特错。两人的感想,都是货真价实的肺腑之言。他们打从心底觉得对方“好棒”、“魅力十足”。既然如此,当然会受到彼此吸引吧。倘若得知对方也同样对自己有好感,即使会喜出望外、设法私下联络,也在情理之中。而一旦联络,就无可避免会私下见面。除非其中一方煞住自己的心,否则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两人是如何彼此相吸、干柴烈火,春那某程度是知道的。英辅居然毫不设防地没有删除的一则则讯息,告诉了春那实情。他毫无根据,深信妻子不会检查他的手机。 不过,那些讯息并没有决定性的内容。也不是不能解释为透过妻子,认识了女方姑姑的丈夫,因为重视亲戚往来,而与对方互通讯息。那些内容完全就只是玩笑话,应该要一笑置之才对。这要是优秀的律师,一定会自信十足地断定,那完全不构成外遇证据。 因此这次前来山之内家,对春那来说意义非凡。自己对丈夫和姑姑的疑心,只是单纯的妄想吗?还是不动如山的事实?她打算确定这一点。她并未决定具体来说要怎么做,但她确信只要看到两人的态度,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两人重逢时的互动没有丝毫不自然。好久不见,去年承蒙照顾了,一切都好吗?跟春那的生活怎么样?我被她骑在头上,勉勉强强,不过这里的空气总是这么清新,真好。这里就只有这个优点嘛——以时隔一年再会的亲戚对话来说,可以打个一百分。恰如其分的亲昵、恰如其分的客气。 接下来就春那观察到的,两人的态度也没有启人疑窦之处。没有偷偷互使眼色,也看不出不必要地意识着对方的样子。 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春那开始这么感觉。英辅有逢迎的毛病,会想要讨好每个人。也许他是在这样的个性使然下,对成熟女子传了有些擦边球的讯息也说不定。而静枝也是为了打发无聊,才奉陪他一起开玩笑而已。 春那就这样怀着摇摆不定的情绪,迎接了与附近别墅主人的烤肉会。会场在山之内家的后院。当然,静枝和春那及英辅必须先大致准备好才行。 静枝托春那出门办事。要她去镇上最大的购物中心采买一些食材,然后去取预约的特制蛋糕。蛋糕好像是要为高冢桂子庆生。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春那开车出发。她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盘算该如何安排,才能效率十足地完成跑腿任务。 她觉得重点是拿蛋糕的时间,想要确定何时可以拿。她把车子停到路肩,打电话去店里。 电话接通了,她问几点可以去拿蛋糕。女店员的回答很明确:您预约的蛋糕,指定下午五点以后来取—— 下午五点?是将近两小时以后。就算先去采买,还是会剩下一大堆时间。这段期间,叫她要怎么打发? 想到这里,一个猜疑浮现脑海。 难道,自己是被支开了?下午五点以后才能领蛋糕的话,在那之前,春那都没办法回去。静枝是不是刻意如此安排的?那么,目的就只有一个。 春那再也按捺不住,把车子掉头,折回来时的路。如果静枝问她怎么这么快回来,就说她问过蛋糕店就行了。只祈祷听到这话,静枝和英辅不会大失所望。 回到山之内家附近时,她看见有人从后院走出来。虽然有段距离,但春那认出那是英辅。英辅蜷着背往前走。看到那个背影,瞬间春那悟出,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即使如此,还是必须弄清楚真相。春那下车,跟上英辅。她已经猜出英辅要去哪里了。她并未祈祷自己猜错了。她已经受够怀抱期待,又遭到背叛。 她是对的。英辅的目的地,是有着特色十足的绿色屋顶的小房屋。俗称绿山墙的这栋别墅,因为主人搬进安养院,交给静枝管理。英辅熟门熟路地绕到别墅后方,靠近后门。很快地,屋门打开,静枝邀请他入内。两人完全没发现躲躲藏藏地他们的春那。 天空万里无云,春那却宛如在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小狗,踩着千斤重的步伐,绝望地回到车上。她坐上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方才目击到的景象在眼底复苏。她并不想回味,那一幕却一次又一次回放。 很快地,春那的身体开始摇晃。不是过度悲愤而颤抖,而是笑意蓦地涌上全身,身体为了压抑而痉攣起来。 多滑稽啊!没想到自己最爱的男人,居然会被最亲的姑姑给抢走。对春那而言,他们俩是全世界最信赖的一对男女,而自己竟被这两个人背叛了。介绍他们认识的人是我,这次还特地为他们安排了幽会的机会。完全相信春那已经被支开的他们俩,这一刻正在绿山墙的床上,幸福地共度春宵吧。 他们三人的关系实在滑稽过了头,让她只能笑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是真心觉得好笑,抑或勉强自己笑,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但笑声随即变成了呜咽。春那把额头压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泪水点滴落至腿上。 哭着哭着,她渐渐恢复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办?比方说,她可以闯进绿山墙,痛骂这对。她可以指出他们的过错,力陈自己遭受到多严重的精神痛苦,要求相应的弥补。她可以提出离婚,要求损害赔偿。破镜重圆已是痴人说梦,因此只能寻找现实中的妥协方案。只要是有点尊严的独立女性,就应该要这么做。 然而春那怎么样都无法想象自己采取这样的行动。尽管遭到英辅背叛,身心饱受重创,但她更强烈地希望状况不会再恶化下去,能回到原本正常的平静生活。 不知不觉间,自己在开车。春那抵达购物中心,买了静枝指示的食材,在美食广场喝着拿铁,打发去取蛋糕前的时间。充塞脑中的念头,就只有保持冷静。不管是英辅还是静枝,都不可能是玩真的。他们只是在享受偷吃的刺激而已,反正很快就会腻了。那样一来,英辅就会回到春那身边吧。虽然她无法原谅静枝,但只要完全断绝往来,英辅应该迟早会忘了她。 春那在美食广场遇到栗原由美子、樱木理惠和她的未婚夫。由美子的丈夫显然就是个玩咖,就算在外头金屋藏娇个一两人,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樱木理惠的未婚夫看起来也不老实,八成是觊觎樱木家的财产才会跟理惠在一起。每个人都一样,不可能邂逅完美的理想对象。 买完东西、领了蛋糕,回到山之内家。静枝在厨房为烤肉会备料,英辅在后院组装烤肉架。看起来完全就是姑姑与姪女的丈夫。维持绝妙距离的演技,只有厉害两个字可形容。 但春那因此放下心来,也是事实。如果两人的态度过于不自然,春那一定也很难假装没发现。她乐于扮演迟钝的妻子,但事情总有个限度。 不久后,别墅主人们陆续到场。理所当然,他们浑然不知半夜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悠哉地享受酒食,尽情谈天。其实只有栗原朋香内心怀抱着骇人的阴谋,但当时不可能有人发现。虽然朋香确实看起来不怎么乐在其中,但春那只觉得她就跟另一个小孩小坂海斗一样,只是受够了被抓来奉陪大人的应酬。 至于自己,春那感觉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没有人来关心她: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自己应该完美地扮演了英辅的妻子这个角色。不是别人,英辅为她证明了这一点。和众人聊天告一段落时,英辅靠到春那身边来。 “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了。” “咦?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开朗,很开心。你这阵子常常很忧郁,虽然你说是工作遇到瓶颈的关系......” 春那摸着脸颊:“我自己都没发现......” “如果能转换心情,那就太好了。”英辅瞇起眼睛,把啤酒罐送到唇边。 真讽刺,她想。最近在英辅面前,她的确表现得不怎么开朗。理由不用说,是因为她怀疑丈夫和静枝的关系。而今怀疑成了确信,她为了掩饰心慌,拼命扮演快乐的妻子,而丈夫也信以为真,放下心来。或许英辅是确认偷吃没有被抓包,放下心中大石了。 不过,英辅应该有更担心的事才对。那就是手表。春那出门采买前,英辅还戴着那支表,烤肉会的时候却不见了。是在某处解下来,忘了戴回去吗?可能的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绿山墙。一定是在翻云覆雨的时候解下来,就这么忘记了。因为平常不会戴,所以疏忽了吧。 什么时候要去把表拿回来?——英辅是不是满脑子都在盘算这件事?所以当烤肉会结束一阵子后,外头传来警笛声,似乎风声鹤唳时,他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英辅说要去看看状况,出门了。春那挽留,但静枝拿了手电筒给他。应该是因为她知道英辅出门的目的。 然后,英辅被卷入了惨案。 看见英辅倒在后院,春那慌了手脚。英辅的肚子左边插着一把刀。她连忙跑过去,抱起丈夫,呼唤他的名字,英辅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放心,没伤到要害。这点伤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只是预防出血,才没有拔出刀子。” 口齿清晰地这么说的英辅,左手腕上戴着表。看到那支表,春那得知他果然去了绿山墙。应该是在归途被刺的。总不可能刚一出门就被刺,以挨刀的状态走到绿山墙。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有这个可能。 “得止血才行。你有手帕吗?” “有,可是已经用掉了。”英辅另一只手拿着用手帕包裹的某样东西。“歹徒还有另一把刀,用那把刀攻击我。但我一挥,他遗落刀子了。歹徒跑掉了,但我把刀子捡起来了。上面应该有指纹,所以我用手帕包起来。” “这样啊。” 简直就像电视悬疑剧的剧情。春那毫无真实感,但丈夫挨刀是事实。 她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跑进屋内,上去二楼拿手机。她一边打电话,同时从窗户俯视后院,看见静枝正走近英辅。静枝在英辅旁边坐下来,端详他的脸。 她看到英辅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静枝。是绿山墙的钥匙吧。 紧接着,英辅右臂勾住静枝的脖子,把她的脸搂过去。从二楼也看得出来,两人在接吻。 春那感觉心中有什么坍塌了。坍塌的那些事物被风卷起,彻底消散了。也就是化成了虚无。 她没有打电话,走下楼梯。去到后院,没看到静枝。 春那走到英辅那里:“谁来过?” “没有,”他摇摇头。“没有人来啊。” 应该是出于接吻的罪恶感的谎言吧。和静枝的事,他想要保密到底。 春那看到了刀子。是歹徒遗留的刀子。刀柄上包着手帕。春那直接拿了起来。 “很危险啊。”英辅说。听来呆蠢的语气。 春那没有丝毫迟疑。她使尽全力,把刀子朝英辅的胸口捅去。 英辅一脸惊愕,很快地一动不动了。 春那毫无真实感地看着丈夫。看到丈夫身上插着两把刀,心想这样不行,抽出原本插在侧腹部的那一把,接着从插在胸上的刀子取下手帕。 她想,也许静枝正在哪里看着。这样也无所谓。因为这也是对她的惩罚。 后来现身的静枝,对此未置一词。在验证会上也一样。或许她没有看见,也或许是当成对春那最起码的赔罪。 问题是加贺。加贺一定也会问静枝吧。然后在他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 第25章 解说|王少杰解构《你杀了谁》 本文涉及谜底,请斟酌阅读 系列作中的系列作 一九八五年以《放学后》出道,至今将近四十年间,东野圭吾已出版超过一百部作品。这当中有不少系列作,像是以汤川学为主角的侦探伽利略系列、以饭店为主题的假面饭店系列、探讨科学和超能力的拉普拉斯魔女系列。还有,以加贺恭一郎(差点要写成阿部宽)为主角的加贺系列。 加贺首次登场,是一九八六出版的《毕业:雪月花杀人游戏》,当时的加贺还是个大学生。往后作品换上警察身分,解决了许多读者耳熟能详的案件,像是以追查犯案动机为主的《恶意》(一九九六)、探讨家庭和亲情的《红色手指》(二○○六)、以日本桥人形町为舞台的《新参者》(二○○九)。二○一三出版的《当祈祷落幕时》,揭开了加贺一直挂念在心的谜团真相,一般认为是本系列的完结篇。 加贺登场的作品中,有个《○杀了○》的子系列,“风格”相当特别。一九九六年出版的《谁杀了他》,故事中命案有两名嫌疑人,加贺和受害者的哥哥各自掌握证据,分头调查。一九九九年出版的《我杀了他》,受害者在婚礼上遭到毒杀,三名角色内心独白均称是自己下的手,加贺则明白指出凶手仅有一人。这两部作品特别之处在于,作者并未按照一般推理小说的作法,在结尾揭露凶手身分,而是把真相留给读者自行推理。 《我杀了他》出版后的二十四年,《当祈祷落幕时》出版后的十年,正当大家以为加贺已经淡出故事舞台时,东野又推出了各位手上的这本《你杀了谁》。与过去《○杀了○》系列作品不同,东野这次并未把谜底留给读者推敲(嫌疑犯总共十位,要读者自行判断过于凶残),而是聚焦于本格推理小说中的解谜场面,加以放大延展。 早早开始的推理解谜 本书故事发生在日本某别墅区,一场屠杀酿成五死一伤的惨剧。凶手事后立刻自首,表示犯案动机是想被判死刑,但对于案发当天的具体行动却不愿交代。死者家属为了厘清事件始末,在案发两个月后举办一场验证会。其中一名死者的太太鹫尾春那,透过职场前辈的介绍认识加贺,邀请对方一同参加。 推理小说常见的一种结构是,命案发生后侦探开始调查,调查中又有新的命案发生,最后大家齐聚一堂,由侦探揭开真相。本书虽然多人遇害,但基本上可视为同一个事件。 第五章凶手桧川大志自首后,验证会在后续情节中立刻登场。直至书末长达五分之四的篇幅,都是侦探和一众关系人聚在一起,一步步朝真相迈进的解谜场面。 所谓推理,就是用逻辑将线索串连起来,得到真相。由受害者家属举办的验证会,为难之处在于大家手中线索极其有限,而且可信度有待商榷(至少读者会怀疑)。为了解决这个困境,作者特地安排侦办此案的刑警榊出席验证会,以确保大家的推论是基于警方认可的证据,让与会众人——同时也让读者——能够站稳脚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有趣的设计是,榊对于与会者的提问,并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过于模糊的问题表明一概不答。对此,如何问出明确的问题就相当关键,而会议主持人加贺沉着冷静、善于观察的特质,让他总可以一针见血的直指核心。事实上,加贺善于提问的能力,早在验证会开始前就已展露锋芒——第一次和鹫尾春那碰面,他问对方烤肉会上有没有施放烟火或唱卡拉ok,藉此推测桧川挑上他们是有理由的。而在验证会上最精采的“提问”,莫过于要求榊透露凶手的作案过程遭到拒绝,话锋一转,反问警方是不是对自己的推论没有信心。榊见问直言“真是败给你了”,再次让人见识到加贺那精准无比的洞察力。 在加贺的协助下,大家先后厘清尸体发现的次序,以及桧川大志当日的行动。观察到凶手犯案过于依赖“巧合”,加贺提出一个假设:受害者家属中有人和桧川有关。 但,究竟是谁呢? 以人物关系为主的障眼法 推理小说中为了掩盖真相,通常会有许多俗称“红鲱鱼”的烟雾弹。有的烟雾弹是凶手放的,有的则是来自其他角色,虽然目的不是要扰乱调查,却也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而侦探的任务就是拨开重重迷雾,带领大家揭开谜底。 小说第十章结尾,加贺向鹫尾春那表示自己对大家一无所知,无法找到真相。接下来的章节,人物背景开始变得清晰而复杂起来,包括的场雅也父亲已不在人世、桧川大志的家庭状况、网络上批判高冢和栗原两家的传言。这些信息除了让故事更加厚实外,也增加了推理的难度。因为读者要从众多可能中,找出真正和桧川有关的人。 所有人物关系中,最令人惊讶的无疑是久纳真穗的真实身分。把凶手妹妹拉进验证会,这样的设计和让刑警榊在场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案发经过的推论,没有警方确认总会觉得不踏实,大家对于凶手的诸多想象,也都不如久纳真穗揭露的实情来得有力。事实上,久纳最后得以继续参与验证会,就是因为她手中握有大家不知道的宝贵信息。 久纳真穗在故事中的功用,主要是让众人了解桧川大志想要报复家人的原因(增加说服力)。除此之外也收回了信件的伏笔(“你杀了人”的信也是烟雾弹,此处先行揭晓,减轻读者负担),以及提出假说,表示桧川大志可能受人指使,推动故事继续往前。 由线索串连起来的真相 久纳真穗带来的转折消化完毕后,加贺开始整理案件疑点,包括:凶手为何选择别墅区犯案?怎么知道栗原夫妻人在车库?怎么知道高冢桂子独自在家?为何破坏部分监视器?消失的刀子哪里去了?高冢桂子手中的纸片是什么?之所以列出这些疑问,目的在于将故事聚焦,同时帮读者做解谜前的总复习。 加贺提出凶手有“共犯”的假设,确认大家有决心面临可能的后果后,带着大家到别墅区走一遍凶手犯案当天的路径。这边主要用意在于放慢脚步,吊读者胃口的同时揭露新线索(藏在某处的金条),迎来最后解谜的高潮。 回到山之内家后,大家开始互相质疑、互揭疮疤,俨然就是“暴风雨山庄”模式下,揭晓真相前会有的场景。在大乱斗的过程中,作者揭露的场雅也的身世,回收烟雾弹伏笔,减轻读者负担;接着指出高冢桂子口中的狐狸精是山之内静枝,此处看似回收伏笔,实则为结尾的翻转铺垫。最后关头,加贺在确认小坂海斗新的证词后,排除众人嫌疑,指出真正的共犯。读者累积的情绪与疑惑,都在这时爆发开来。 共犯身分揭晓后,作者并没有写“侦探逼问犯人”的场面,而是切换成共犯的观点,用内心独白的方式道出犯案经过。这么做的好处是,情绪跟逻辑都会比较连贯、深刻(用问答带出剧情,会有很多尴尬的节拍),而读者也好像钻进共犯的思绪里,了解杀意从何而来、如何跟桧川大志共谋犯案、以及案发当天两人各自的行动。 共犯自白为何萌生杀意的段落中,作者回收了很多伏笔。其中最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某个旁人看来无关痛痒、却让共犯决心跨出那一步的事件(该伏笔出现两次,第一次在开头的烤肉会上,第二次在故事中段的酒吧里)。之后回顾案发当天的行动,作者不仅将总复习提到的疑点一次解决,更将不久前才放出的线索(金条),和读者可能已经忘掉的伏笔(烤肉会结束,某户人家回到别墅发现门没有锁)兜在一起,令人大呼过瘾。 故事看来到了尾声。但剩余不多不少的篇幅,又让推理小说读者有所期待。 作者也确实留有一手,准备了个别出心裁的反转。 观点运用带来的惊喜 小说中采用某人物的观点叙事,该人物可以隐瞒实情,但不可以说谎,这是作者跟读者签下的契约。举例来说,人物a周六去泡温泉,周日逛百货公司。在故事中他可以不提周六的行程,但不能说自己周日整天在家睡觉。 本书主要以鹫尾春那的观点叙事,因为她确实不是桧川大志的共犯,所以表现出“想要知道真相”的样子并无不妥。而作者正是利用这种观点建立出来的信任感,给叙事者一道“免死金牌”,然后在故事尾端补上最后一块拼图,制造惊喜。 所有反转都需要伏笔,不然读者是不会信服的。 第十三章在酒吧,加贺提到大家收到那封写有“你杀了人”的信,表示可以理解成“你们所有人都曾经夺走过某人的性命”,鹫尾春那听到时连忙“调整呼吸”。虽然在那之后立刻用“医疗疏失”解释自己可能真的害死过人,但知道真相后再回顾这一段情节,不难想像鹫尾春那当时真正的心情。 加贺最后揭露真相,主要是靠两个未解的疑点:桧川大志和共犯证词的矛盾、以及消失的刀。除此之外,有些设计虽然无法用来戳破谎言,但可以让剧情相连,前呼后应。比如鹫尾英辅的手表、山之内静枝的幽会对象、鹫尾春那被叫去拿蛋糕的原因、以及鹫尾英辅陈尸周围的血迹状况。鹫尾春那甚至在加贺问到血迹时,担心“自己的回答有没有错误”。这样实际上隐含另一层意思、带点叙述性诡计味道的伏笔,回头来看非常漂亮。 大概从见到加贺的那刻起,鹫尾春那就有预感罪行可能会瞒不住。也因此,学姊金森登纪子说过的那句话才会像咒语一样,直到故事最后都挥之不去。 在加贺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