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刃》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反刃 作者:轻浮的四隅诗 文案 陈朽是谢竞年从天而降的英雄 陈朽喜欢抽烟,泰山白将,和他这个人一样,劲儿特别大。 谢竞年抽不了这么烈的烟,呛得他直咳嗽。 但他总喜欢含着陈朽剩下的烟蒂,把自己的牙印和他贴合在一起。 就好像他们在接吻一样。 —— 事实上他们就是在接吻。 在演出现场的后台,在观众们持续而热烈的掌声与尖叫,在虚构的盛大祝福里。 谢竞年想,他要陪陈朽走完九十九场巡演,在第一百场时和他说我爱你。 可后来他又想,为什么一定要在第一百场呢? 或许在第一场他就要忍不住了。 年上,陈朽 x 谢竞年 摇滚酷哥主唱 x 缺爱学霸小可怜 —— 1.缺爱是真的缺爱,所以谢竞年对陈朽的感情来得很快。 2.乐队相关并不专业。 # 失落地 第1章 英雄情结 “哎,谢竞年,你听说没,反刃爆出个大新闻。” 庄杰扒着前桌凳子,费力探过半个脑袋,试图把谢竞年的思绪从作业本上拉过来。但谢竞年不理他,浏览题干开始动笔列公式。 庄杰的嘴闲不下来,吐出来的句子密集又生动,非逼得谢竞年说出个一二三来。谢竞年只好敷衍地回答他:“听说了。” 一群高二的学生,唯一能够娱乐的体育课也被剥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流行听mp3。 其中“反刃”这个乐队在mp3团体中盛行。倒也不是这个乐队有多出名。十六七岁的年纪,尤其是男孩子,都打心底里喜欢又酷又有个性的东西,摇滚乐就很符合他们的要求,既酷还富有个性。塞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管他那么多,帅就完事儿了。 “啧啧,我光知道反刃前一阵子在台庄有场演出,没想到搞出个这么大的事儿。”庄杰拉了椅子坐在谢竞年对面,看他奋笔疾书,“就反刃那个主唱,陈朽,有一妹子上台和他表白,被他给拒绝了,结果那妹子下台的时候摔下来,当场昏迷。” 庄杰喝了口水继续说:“这妹子也太惨了,才二十几岁,据说不能治了,落得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 谢竞年的思路被扰,在草纸上又重新验算了一遍,附和道:“是挺惨的。” 庄杰没能说完,他可喊不过预备铃。后边他又说了些什么谢竞年没听清。他把练习册递给庄杰,说:“给谭琳,谢谢。” 庄杰悻悻闭上嘴,看着他道:“不客气。” 反刃在班级里蛮受欢迎,不到两节课的时间,消息传遍了全班,甚至老师们都略有耳闻。 季合一板起脸,在讲台上推着鼻梁上快挂不住的圆框眼镜,严肃地说:“你们马上都要高三了,怎么一个个的还不知道着急?天天净知道关心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说着他瞥了一眼低头试图减轻存在感的庄杰:“要是让我再听见谁在班上传播些有的没的,我这儿还有一堆空白卷子,足够堵上他的嘴。” 这下全班都不吱声了。 季合一年过四十,留着头卷毛,身材略微发福,活脱脱一中年油腻大叔。平常严厉得很,整个年级组都以他为最高标准。 他翻了翻手里拿着的一沓卷子,从中抽出一张来:“这次小测,全班就一个同学满分。”他看了眼名字说,“谢竞年,不错。你们多跟人家学习,踏踏实实努力,考什么样儿的大学那都不是梦。” “牛逼啊兄弟,你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贾飞尘自从和谢竞年一桌,每天都在怀疑他是个外星来的。 谢竞年笑了笑没说话。 贾飞尘不依,非要谢竞年传授给他牛逼大法。最后结果就是俩人都被季合一打包安排到走廊去了。 “呵呵……这,走廊……走廊好哇!这大窗户,这小风儿嗖嗖的,爽!”贾飞尘斜眼偷瞄谢竞年,看他面无表情,小声说:“我错了同桌,明个我给你买早餐。” 谢竞年道:“没事。” 贾飞尘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立刻嬉皮笑脸地跟他勾肩搭背:“别跟我客气,一日同桌百日恩。放心,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 谢竞年座位的周围似乎都是些思维跳脱的人,他有时候还真的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贾飞尘仗着走廊没人管,拉着谢竞年就是一顿谈天说地。 “让你罚站你还唠上了?”季合一冷不丁从教室门口探出头,伸手指着贾飞尘,恨铁不成钢,“还勾肩搭背?手给我放开,离远点儿。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今晚就作业加倍。” 这下贾飞尘不敢动了,俩人一直干巴巴地站到了下课。 季合一从教室里出来,带着谢竞年走到一边,低声和他说:“你之前的住宿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你看看,和你爸说一声,找个时间搬进来。” 谢竞年点点头:“知道了。” 季合一知道点谢竞年家里的情况,他不想眼看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折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马上就高三了,你这最好尽快,千万别耽误了学习。” 谢竞年应下:“好,谢谢老师。” 教育部批了高二晚自习,放学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天色暗沉,道边路灯年久失修,早就放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谢竞年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路过小巷时被拦了去路。 靠墙蹲着几个人,看见他立马站直了身子:“谢竞年?磨磨蹭蹭的,哥几个等你半天了,快点拿钱过来。” 说话的人声音尖细刺耳,还带着点南方的口音。灯光昏暗,只能看见黑漆的人影。谢竞年分不清是哪个,但他清楚这些人的来路:“我没钱。是谢老三欠了你们的,找他要去。” “操,能要着钱还找你……”这人话没说完,被拦住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知道你打工,有钱。” 说话的人掐了烟,扔在地上,脚底踩着碾出些火星来,声音狠戾,带上了威胁的意味:“这钱的事儿总得有个规矩,不然我们也不好办是不是?” “你们的规矩和我没关系,让开。”谢竞年故作冷静,实则拳头早已捏得死死的。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 话音刚落,小巷另一边的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谢竞年收起手机,转身就跑,可惜书包装着一堆练习册,跑不快,没几步他就被人抓住了肩膀往后带。谢竞年回身一脚踹在他身上,也不知踹到哪,那人应声后退了几步,被人扶着跌在墙边。 这些人大多都是南方来这里打工的,没学历,没人脉,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混日子。讨债么,总得会两下子,不过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谢竞年这两年早已经体会了个遍。但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人会动刀子。 十几厘米的西瓜刀,挥舞着就向谢竞年砍过来。就那么两人宽的巷子,他没办法躲开,也看不清什么角度,只能下意识抬起胳膊抵挡。意料之中的一阵疼痛,谢竞年听见衣服被刀子划开的声音。有温热黏腻的液体滴在脸上,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他听见有人破口大骂:“操.你.妈的傻逼,谁他妈让你动刀子的?” 谢竞年顾不上别的,扭头就跑。在巷子口他遇到一个坐在摩托车上抽烟的男人。车头灯很亮,有些晃眼,他走上前有些急切地说:“哥,麻烦你带我一程。” 男人听了这话后视线落在谢竞年的脸上,吸烟动作一顿,随后掐了烟,扬头示意他上车。 机车嗡鸣,晚风在耳边呼啸着掠过。可能晚上总是容易多愁善感,谢竞年看着男人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原本慌乱的思绪变得平静。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着座椅的侧边,几次险些从后座上掉下去。 男人抬手压了下头盔,传出的声音很闷,但却沙哑磁性,他说:“抱住了,血别蹭我身上。” 待谢竞年揽住他的腰,他又问:“去哪?” 谢竞年想了下,现在他还不能回家,保不准那些人会去门口堵着,于是他说:“随便找个诊所把我放下就好。” 男人没说话,但却加了把油,机车更快地,一下子从车流中窜了出去。谢竞年只觉得心跳加速,飙车一般的刺激,让他几乎忘了手臂伤口的疼痛,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着。 一直到下车,谢竞年都还有点腿软:“谢谢你。” 男人点了下头,谢竞年看他要走,想也没想地拉住了他的胳膊,犹豫了下,说:“那个,我没带钱,你能借我点吗?” 他摘下头盔,从兜里拿了张一百的递给他:“不用还了。” 谢竞年借着窗口映出的光看清了他的脸。留着一头板寸,单眼皮,眼珠有些偏上,鼻梁很挺。他嘴唇抿着面无表情地戴上头盔,一举一动都透着股野性的洒脱。 直到看着他越来越远,消失在夜色深处。 谢竞年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他最想成为的那一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一切随缘 第2章 英雄情结 下 谢竞年的手臂裹着纱布,校服早就被血浸透了半只袖子,胡乱搭在书包上。 就蹲在小区花坛旁边,风吹得他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不想上楼。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第四层左数第二个窗子还亮着灯。 整栋楼都黑漆漆的,只有那一处还散着暗光,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谢竞年摸了摸兜里,空的。这才想起来他最后一包烟在学校被姓季的给没收了。 “哎,是小谢不?” 远处传来老大爷的声音,甚至还在不大的楼区里转了几圈儿,波纹似的传进谢竞年的耳朵里,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束猛然打在他的身上。 谢竞年连忙扯过校服,翻了个干净面儿遮盖伤口,应着:“孙爷爷,是我。” 孙老头迈着颤悠悠的步子晃过来,走到跟前叹了口气:“你又被谢老三赶出来了?” 谢竞年站起身,没来得及胡诌个借口就听孙老头又说:“你要是不嫌弃,就搬出来跟我老头子一块住,早日离他远远的,我看他就不配当你的爹!” 这话从孙老头嘴里说了不止一次,都激动得不成样子,连喘带咳嗽。 谢竞年有个只知道嫖和赌,混吃等死的爹,这事在小区里早就传开了,任谁都能扯出来说上两句。 他甚至从小就不知道他妈长什么样。听谢老三提了几回,说是和别人跑了,一个从山西来的,过来北方体验生活的煤老板。 所以谢老三这个人,比起赌,更喜欢嫖。花着谢竞年辛苦打工赚来的钱,出去找各色的、给钱就能上床的女人,还每次都把她们带回家。 这些年里什么样的话他没听过,但唯独孙老头是心疼他的。 谢竞年用没受伤的手给孙老头顺了顺气儿:“没事,您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过一段时间就搬去学校住了。” 孙老头深吸两口气,提着手电的手稳了稳,伸手拍谢竞年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啊,好好学习,将来得出人头地。” 谢竞年笑着应下,眼看楼上唯一亮着的灯灭了,他又好言好语劝了几句,才总算把人哄回家去。 谢竞年躺在床上摸了摸裤兜,掏出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一百块红票捏在手里。 是那个男人借给他的钱。 其实当时,他身上是有钱的。但他还是开口借了,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延续他们之间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一丁点联系。 可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谢竞年紧紧的把那一百块握在手心里。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似乎听见了折纸的棱角刺进他血肉里的声响,是滚烫的。 第二天一早,谢竞年看见了倒在沙发上的谢老三,衣衫不整地仰头大睡,周围还散落着酒瓶子,一片狼藉。 谢竞年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撸袖子收拾起来。 酒瓶子叮当响,谢老三骂骂咧咧地睁开眼,一下子抓住了谢竞年的手臂:“你受伤了?” 谢老三神色惶恐,捏着谢竞年的力气不小,起早换的绷带又有被染红的趋势。 谢竞年垂着眼皮,伤口疼得已经麻木了:“是,托您的福。” 他当然不会觉得谢老三是在作为一个父亲关心他。 果然,谢老三说:“你他妈就算受伤了也不能旷工,听见没有?老子还指着你来钱呢。” 说完,谢老三松开谢竞年的手臂,一脚踹开他刚收拾好的几个酒瓶子,碎裂的玻璃渣在水泥地上炸开一片花儿:“下个月你他妈要是敢少一分钱,老子给你腿打断。” “你别借钱了。昨天那帮人找了我,胳膊就是被他们砍的。”谢竞年站在原地,声音淡淡的,“要是哪天逼急了来找你,我也没办法。” 闻言,谢老三走向卧室的脚步一顿,随后“嘭”的一下关上门,声音隔着层门板听起来也清楚得很:“还他妈轮不到你来管老子。” 谢竞年收拾好客厅,又重新换了绷带才出门上学。 “同桌你终于来了。”贾飞尘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谢竞年。 谢竞年不明所以,庄杰从后边凑过来:“贾飞尘这老母鸡孵一早上蛋了,你再不来都要破壳了。” 贾飞尘侧过身赏了庄杰一巴掌,随后从怀里拿出个袋子跟谢竞年说:“我这不是怕给你带的早餐凉了么。” “谢谢。”谢竞年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个包子,一个鸡蛋还有一袋豆浆,“多少钱,我给你。” 贾飞尘一听这个就不乐意了:“不要钱,都说了是我请你的。” 谢竞年摸着温热的包子,想了下又说了句:“谢谢。” “你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贾飞尘咧着一口大白牙,拿出mp3开始听歌,“反刃好久没出新歌,我都没有听的了。” “是呗。”庄杰叹了口气说,“我昨天看官博说他们要休整一年。” 贾飞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一年?一年过去还有谁能记得他们了,那不是凉凉了么。” “你还当人家没铁粉咋的啊?”庄杰说,“对了,谢竞年,你把数学作业借我呗?” 谢竞年把卷子递给庄杰。 他拿在手里凑近闻了一下:“你这怎么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儿?” 贾飞尘一听,立马摘了耳机,上下打量谢竞年:“同桌你生病了?” “嗯,没事,”谢竞年随口说,“就是感冒。” 谢竞年昨天处理伤口时熬不住诊所阿姨的念叨,幸好右手没伤,他就顺手把作业给写了。 缝针的时候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愣是挺着算完一道题,颇有那么点刮骨疗伤的意思。 “害,肯定是你穿少了,这才刚开春,注意保暖啊……”贾飞尘嘱咐了好一会儿才放心地继续听歌去了。 午休时谢竞年又被季合一叫去了办公室。 季合一正在批改作业:“小谢啊,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咱们学校有一个贫困补助……” “老师,”谢竞年打断他,“我不需要。” 季合一放下手里的笔,从成堆的作业本里抬起头看他,劝道:“我多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笔补助的数目不小,每年都有的,肯定是对你们家生活能有所改善。” 谢竞年又不是傻的,他很懂得钱的重要性,但这笔钱他不能收。 谢老三一旦知道,那这钱肯定要全进了他的腰包,不是嫖就是赌,就跟这笔钱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还不如去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谢竞年没把这些说出来,但季合一看他闷着不吭声的样子,什么都懂了。最后只叹着气拍了拍谢竞年的肩膀:“好孩子。快去吃饭吧,趁午休睡一觉。” 三中的中午和晚上没有门禁,一般是一个小时。学校对面就是一条小吃街。 学生们大多数都不吃学校食堂的饭菜,嫌廉价又难吃。但也有少数人会去食堂,并且觉得味道还不错。谢竞年就是少数人之一。 他吃完饭回到班级时,教室里空无一人,要么出去吃饭,要么就是在操场上玩。 刚一坐下,贾飞尘就从后门跑进来缠上了他:“出去打篮球不?” 谢竞年道:“不去。” 贾飞尘喝了口可乐,一边打嗝一边说:“去嘛,我从来没见你打过。你是不是不会?我教你啊。” 谢竞年有点困,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我要睡觉。” “那行吧,午安。”贾飞尘临走还很贴心的给他拉上了窗帘。 说是睡觉,实际上谢竞年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就是最响最准时的闹钟。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脑子有点浑,感觉脸上额头都在发烫,火辣辣的。 “卧槽,同桌你咋了?”贾飞尘看着谢竞年通红的脸,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但刚打完球的手心热度还没降下来,摸不出个所以然。 “庄杰快来快来,”贾飞尘回头低喊,见人探头过来就扯着他的手去贴谢竞年的额头,“你摸,是不是发烧了。” 庄杰被烫得往回缩了一下,凑过来小声说:“是发烧了,感觉还挺严重,要不你请假吧。” 谢竞年清了下嗓子,有点哑:“没事。” 贾飞尘说:“那不行啊,你要是烧坏了可咋整。” 贾飞尘有个特异功能,那就是他上课每次开小差都会被老师抓住,从未失手。 这一次也一样,英语老师一个粉笔头就丢在了贾飞尘头顶,还弹到了谢竞年的鼻梁上。 最后掉在地上时伴随着英语老师高亢的声音:“贾飞尘,你怎么节节课都溜号?你给我站着听课。” 贾飞尘听话地站起来,飞快地为自己辩解:“老师我同桌生病感冒发烧了很严重需要去医院打针。” 英语老师被贾飞尘这一串话说得一愣:“谢竞年发烧了?庄杰你带他去校医室看一眼。” 贾飞尘扭头看见庄杰得意的笑,不甘心地说:“老师,我觉得我有义务承担起送我同桌去校医室的重任。” 英语老师甩了他一记白眼:“你去走廊站,我看着闹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谢竞年已经走到了班级门口:“我自己去就行了。” 英语老师看着他也没说什么,转过身继续讲课。 校医室在B楼,谢竞年走到那需要横跨半个操场。他本来是随便找个借口,没想到一语成箴。 风吹在脸上有点暖又干得很,吹得他感觉更热了。 校医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和蔼可亲,她给谢竞年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七,有点高啊。” 谢竞年说:“我吃退烧药就行。” 校医给他拿了药,嘱咐道:“你在隔间躺一会吧,要是没退烧你最好还是去医院。” 谢竞年点点头:“好,知道了。” 他吃了药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怎么,盯着盯着就睡着了。等再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校医看他醒了,又给他量了体温:“烧退下来了,这几天注意一下,按时吃感冒药,多喝热水。” 谢竞年应下,穿好衣服回了教室。 “同桌你咋样,好点没有。”贾飞尘问。 “好多了。” “那就行,”贾飞尘说,“这一下午没有你的日子我好难熬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语文老师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贾飞尘你给我出去站着!” 第3章 逃离 一三五和周六周日是谢竞年要打工的日子,他背著书包来到超市门口。 这时候买东西的人很多,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打包东西,看见谢竞年时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小谢你快去换衣服,我这要忙不过来了。” 谢竞年快速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在收银台奋战。 这人叫赵康,今年二十几岁,是个大学生,和谢竞年一样是在超市打工的人。 谢竞年个头有一米七六,他比谢竞年还要高出半个头,长手长脚,拿塑料袋的时候总是碰到谢竞年的头。 赵康伸手揉了下谢竞年的头,说:“小谢你去里边吧,我总碰着你。” 谢竞年和他换了位置,刚好是一个女生在他那里结账。女生身上穿着校服,看起来像是隔壁九中的学生。 她扎着马尾辫,长相甜美可爱,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地瞟向谢竞年,看完后还会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脸红。 谢竞年装好东西,冲她笑了下:“一共是二十七块五,请问是现金还是微信支付宝?” 女生盯着谢竞年的脸,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现……现金。” 女生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谢竞年:“那个,我,我觉得你特别好看,能……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谢竞年的确长了张好看的脸。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瞳色是很深的黑色。他不笑的时候冷冷清清,一笑起来,瞬间冰雪消融,温柔得很。 他不喜欢笑,是超市的老板要他笑。于是他的工作除了结账以外,还多了一项假笑。 谢竞年笑着拒绝她:“抱歉。” 女生拿好东西,红着脸摇头:“没关系,工作辛苦了,再见。” 赵康扭过头冲他挤眉弄眼:“我们小谢长得可真好看。” 谢竞年无奈道:“赵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赵康边找钱边说,“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嫩着呢,还有不少女孩子天天给我送情书。” 赵康现在也不差,除了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还是很帅的。 谢竞年问:“现在没有吗?” “害,现在女生都喜欢那种又酷又拽还有个性的。” 又酷又拽。谢竞年突然想到那个骑摩托的男人,他也看起来二十几岁。拽不拽、有没有个性谢竞年不知道,但酷是真的酷——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人确实很有魅力。 一直忙到了晚上十一点多,谢竞年换回衣服站在一边等赵康锁好门。 赵康拉下卷帘门和他说:“小谢你先走吧,不用等我,咱俩也不顺路。” 谢竞年和赵康道了别,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小区门口。 他看了眼窗户,灯是灭的,这才抬脚上楼。 推开门,谢竞年就闻到一股酒味儿,比早上的时候更甚。他往里走了几步,隐隐听到了女人的叫喊声。 谢竞年皱着眉,刚想要退出去过会儿进来,女人的叫声更大了——像是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谢竞年心下一沉,深吸口气,捏着拳头走进去。灯光很亮 ,一眼就能看见两个赤条条的身影在他的床上互相缠着。 谢竞年扔下书包,趁两人还没察觉,一把将谢老三从女人的身上扯下来丢在地上。 女人大声尖叫着拿衣服遮挡自己,不断在床上蹭来蹭去。 谢竞年红了眼,耳边是谢老三痛呼的咒骂和女人尖锐难听的叫声。他只觉得一阵如蛆附骨般的阴冷直窜而上,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指着门对女人说:“出去。” 女人胡乱套上衣服,看着谢竞年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下来。 谢竞年脑子里很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好像马上就要炸裂开来。 房间不大,女人走出去和谢老三从地上爬起来,像是一幕慢动作的镜头,每一秒都让他感到煎熬。 谢竞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没什么用,沉寂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冲那个看似无辜的女人吼着:“我让你滚出去你听不懂吗!” 女人被他吓到似的浑身一颤,鞋子都没穿,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卧室。 谢老三晃悠着站起来按住谢竞年的肩膀,醉酒后含糊不清地骂他:“小兔崽子,你胆子肥了啊,我今天就让你知道……” 说着就要抡起拳头砸过来。 谢竞年拦住他,胃里难受地不停翻涌着,愤怒、失望、麻木。 “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谢竞年一字一顿地说完,把谢老三推出卧室锁上了门。 “小逼.崽子你开门,老子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叫谢老三!” 谢老三疯狂地砸着门,一下又一下砰砰地像是砸在了谢竞年的脑子里,震得他生疼。 谢竞年拿出床底的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收拾自己的衣物,他不想再待在这里,想立刻逃出去,哪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拎着行李箱推门走出去,推得谢老三踉跄着坐在地上:“你收拾东西干嘛?你要去哪?我告诉你谢竞年,你离了我就他妈是个废物,你活不了几天!” 谢竞年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无力也不想再和谢老三说些什么。 他从书包里拿出钱,是他这两年攒下来的,他一分不差地扔在谢老三脚边。 厚厚的几叠红票,谢老三失了智一样捡起来捂在怀里:“还他妈算你有点良心。” 谢竞年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吐出来几个字:“我们两清了。” 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凉得像是要把人冻住,谢竞年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谢老三自从他上初中起就没再管过他,一直都是他靠自己才能活到这么大,他还得养着谢老三。如果说谢老三对他有什么恩情,那除了把他造出来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他数了数,一共是五万六千块钱,他这几年省吃俭用,打工赚回来的钱,他身上全部的家当,都给了谢老三。 谁也不欠谁的。 谢竞年走了很久,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他突然很想抽烟。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最后在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红票。 啊,是那天那个人借他的。 算了。 谢竞年把钱重新放回兜里,这一百块现在成了他身上唯一的积蓄。 抽什么烟呢。不抽。没钱。 谢竞年不后悔,他不后悔从那个名义上的家里逃出来。 至少这一刻,风吹过来,灯光照在身上,脚下踩着柏油马路。 他是自由的。 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生活一直就只有上学,打工,回家。就连最近的旅店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他在这一刻觉得无比的迷茫,原来这个小破城市这么大,可他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过。 他拖着行李箱,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脑子也开始发晕。他和谢老三争执的时候扯到了伤口,很疼。 谢竞年走到了一处墙根底下,靠在那故作浪漫地仰望星空。从前谢老三对他很有耐心,会抱着他,给他指天上的星座,说得头头是道。 直到后来他上了学,才发现谢老三说的那些全他妈的都是扯淡。 谢竞年从包里拿出退烧药,可手里没有水。能怎么办。生吞。 又苦又涩,划过嗓子时钝钝的疼。 他突然有一种自己要死在这儿的感觉。 死就死吧,反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死了更好。 “哎卧槽,朽哥,过来搭把手!” “让你买酒,怎么还捡个人回来?” “我他妈吓一跳以为死了,结果还喘着气儿呢。” “多管闲事。” “哎你别说了,我带都带回来了,你快点,我没劲儿了。” …… 谢竞年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很陌生,像是离他很远很远。 他强撑着睁开眼,白光晃得他眼球刺痛。 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哎,朽哥,人醒了。” 谢竞年缓了一会坐起来,看清是个留着一头棕色长发的男人。 屋子很大,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墙上也杂乱地贴着各色海报,除了他身下的一张床就只有两张塑料凳子。 “我……”谢竞年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发出的。 长发男人很贴心的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拉过凳子坐在他眼前,声音温柔:“你好啊小朋友,我叫周衍同,你倒在墙边,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谢竞年还没说什么,周衍同又问:“你感觉好点了吗?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竞年放下杯子,一瞬间竟然因为陌生人的几句关心而眼眶发热。 “哎,你别哭啊。”周衍同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纸,胡乱擦着谢竞年还没酝酿好的眼泪,“朽哥你快来啊,他哭了,咋办呐?” “你弄哭的,问我干嘛?” 这声音。 谢竞年看到门外进来的人时一下子愣住了。 是一百块。 谢竞年还记得他的样子,可是他好像已经忘了。 周衍同看谢竞年一直盯着,便给他介绍:“他是陈朽。我俩都比你大,你就叫哥就成。” 陈朽靠着门框,手里还捏着一截儿烟屁股,亮着点点火星。 “谢谢你们。”谢竞年说。 周衍同笑着拍了下大腿:“没事儿,举手之劳。” 陈朽推开门把烟头扔出去,声音不大,有些冷:“醒了就走吧。” 第4章 传闻中的乐队 “你别这样,吓到人家了。” 陈朽听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从兜里掏出烟又出去了。 谢竞年看清了一晃而过的烟盒,是泰山白将。他以前也抽过,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奢侈,被浓烈的口感呛得不行,劲儿特别大。 陈朽和这个烟很配。谢竞年想。 周衍同笑着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竞年。” 他听着周衍同哄小孩似的语气有点别扭,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 “你怎么一个人在那?”周衍同又给他倒了杯水问,“离家出走了?” 谢竞年很感激他。不然他真的很有可能就死在那了。可就像他和陈朽之间的联系,终究只是陌生人。 “这附近有旅店吗?”他岔开话题,问道。 周衍同把谢竞年的行李从床底下拿过来,想了想,说:“没有,旅店都在火车站附近。” “离这远吗?” “挺远的,打车都要二十分钟左右。” “谢谢。” 谢竞年拎着行李要走,刚拖出去几步远,左手手臂就猛的一阵疼痛,行李箱直接倒在了地上。离他最近的周衍同连忙伸手去扶:“怎么了这是。” 谢竞年咬紧牙根,不让痛呼声出口。右手顺着深色外套摸了一手的血。 “卧槽!”周衍同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你这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谢竞年摇摇头,不自觉地瞟了刚刚进门的陈朽一眼。 陈朽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身上的烟味儿很浓,还带着夜晚的凉气。他靠在墙边,看着谢竞年捂着伤口皱了眉头。 谢竞年问他能换了药再走吗? 陈朽不理他,周衍同连忙说:“没事,你换,用我帮忙吗?” 谢竞年怕血滴到床上,干脆坐在水泥地上解开绷带,露出了下面的伤口。 竖着的一道,密密麻麻缝了十几针,像只丑陋的多足关节虫趴在那里。 伤口周围异常红肿,一股一股的鲜血还在往外流着。周衍同倒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打开行李箱帮谢竞年找碘伏和绷带。 陈朽看着谢竞年动作熟练地处理伤口,想起来什么似的:“你……” 当谢竞年抬头看向他时,他又收了声。 “有地方去吗?”周衍同接过话茬问他。 谢竞年低下头,一圈一圈给自己缠好绷带,实话实说:“没有。” 陈朽安静听完两人的对话,松了眉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从钥匙串上拿下来个钥匙丢在了谢竞年手边。 “在这睡,明天走了锁门。” 谢竞年看着银色的钥匙,垂下了眼:“谢谢。” 他觉得陈朽可能是已经认出他了,也有可能只是陈朽同情心泛滥,乐意多管闲事收留他这个陌生人。 于是他把钥匙抓在手里,看向陈朽的眼睛,冲着他笑:“谢谢朽哥。” “你咋不叫我哥?”周衍同一听这个就不肯了,“就因为他比我长得帅?” 陈朽在看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竞年看着周衍同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下,喊了他一句衍哥。 “哎!”周衍同顿时身心舒畅,伸手揽住了谢竞年的肩膀,小心着避开了伤口,“以后你就是我干弟弟了。来,咱俩加个微信,有事儿你就找我。” “我……”谢竞年见识过贾飞尘和庄杰的自来熟,可他还是头一次遇见比他们还甚的人。 “别怕奥,哥不是坏人。”周衍同拍着胸脯说,“我就是看你和我弟弟长得像,亲弟弟。咱俩还这么有缘。” 谢竞年“啊”了一声,最后还是和周衍同扫了码。 “那我们走了,你自己在这没事儿吧?”周衍同问。 “没事。” 谢竞年起身送他们,今晚第五次说出了谢谢。 两人走后,谢竞年换下脏衣服,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和海报几乎融为一体的开关。 关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他摸索着躺在床上,半点困意也没有,退热后的脑子格外清醒。 陈朽。 这名字他总觉得特别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他想起这满屋子的乐器,也想起庄杰在他耳边叭叭了一早上的话。 谢竞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反刃乐队的成员,看起来他们已经搬来这里有段时间了。对外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悄无声息地从首都跑来东北的一座偏远小城市。 他没忍住又从兜里掏出那张百元红票,折出来的棱角已经被他摸得有些毛糙发白。 谢竞年想啊,缘分,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 预设的闹钟在五点半准时响起。谢竞年临走前认真锁好门,转身的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儿好像离他打工的超市很远。 扭头看去就是高速公路的下车口,周围全是树林和小山,附近只有这一个门店和一片正在施工的新楼盘。 这里基本上可以算做郊区了。不过幸好公交站点离得近。谢竞年坐了足足二十一站才抵达他打工的超市。 鬼知道他昨晚是怎么走过来的。 休息日的时候,谢竞年和赵康要从早上八点一直守到晚上十点。工资按小时算,一小时10块钱,一个月下来,说实话并不算多。 “刘姨,您能先预支我一个月的工资吗?”电话里说事情最大的弊端就是看不见表情。虽然刘姨语气平淡,但谢竞年没见过她几次,心里一点也拿不准她的态度,“半个月也行。” “小谢啊,刘姨知道你缺钱,但我这也确实有些周转不开。这样吧,你再等两周,姨去店里找你。” 谢竞年的心凉了半截。两周,就是14天。 “小谢,我这样问有点唐突。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赵康摆货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他要预支工资的事,忍不住问道,“你跟哥说,能帮的哥一定帮你。” 谢竞年低着头拆塑料包装,没说话。 “没事,你要是不想说……” “赵哥,我今晚能睡在店里吗?”谢竞年问。 “啊?”赵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睡店里干什么?你爸把你赶出来了?” 谢竞年还是不说话,赵康当他默认了,顿时气得摔了手里的纸壳箱骂道:“他妈的,老畜生!” 赵康第一次见谢老三是在他来超市打工不久。他带着一身酒味儿,磕磕绊绊走进来,差点撞坏了超市的玻璃门。刚一进来就大喊大嚷,非得吵要找谢竞年。 那时候赵康不知道怎么回事,叫来了谢竞年。人刚站到跟前就挨了一巴掌,手劲不小,谢竞年半张脸直接红了。 他还在那骂着:“你他妈出息了小崽子,在外面打工都不告诉老子!你就是想自己赚钱,不给老子花是不是?” “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老子,你——” 眼看谢老三的手又要挥下来,赵康一把推开他将谢竞年护在自己身后,语气强硬。 “先生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谢老三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看他这样,语气立马虚了下来。 “现在还有人护着了,你等着晚上回家的!” 谢老三这个人,用老畜生形容他都侮辱了这个词。这之后他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找谢竞年要钱。赵康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竞年把一天赚来的钱都给了这个人渣。 后来赵康学机灵了,谢老三一来他就报警,一听警车的声音谢老三就怂了,再也没来过。 “在店里不太行,就只有储物间有个小木板。你肯定不能睡地上,这天气睡地上铺再厚也得着凉。” 赵康说着就要掏钱:“你身上有钱吗?没有我借你一点,你出去找个宾馆住吧。” “我的钱全给谢老三了,一分钱也没带出来。”谢竞年连忙拦住他说,“我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等刘姨把钱给我,我就出去租房子住。” “赵哥,我睡储物间就行了。晚上我会把门锁好的。”谢竞年又说,“这事你能别告诉刘姨吗?” 想不出别的办法,赵康对这个小他几岁的弟弟心疼得不行:“我肯定不和她说。” 赵康帮着谢竞年收拾好储物间才走。 说是储物间,也不过是一个阴暗逼仄的小角落,里面堆满了货物,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赵康说的小木板是一个堆放货物的架子,刚刚已经被他们收拾出来了。 小木板有些高,到谢竞年的腰部。躺上去也只有很窄一点,小半个肩膀还露在外面。侧着躺根本躺不下,上面铁制的支撑硌得谢竞年胯骨生疼。 谢竞年从箱子里找出些旧衣服铺在木板上,躺上去没那么硌人了,但腿还是没办法伸直。 夜晚的角落潮湿阴冷,渗水的墙角不断向屋内传送着寒气。谢竞年找出冬天的羽绒服搭在身上,有些自暴自弃,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只要离开那个“家”,怎样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Ps.抽烟有害健康 第5章 谋生 学校的厕所里总是漫着一股子烟味儿,浓得盖住了其余味道。 谢竞年站在洗手台前发呆,放在腿侧的手指蜷了蜷,随后烦躁地撩了把头发。 想抽烟。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学会抽烟的,断片的记忆从他上初中开始。那时候他还是个混子,窝在又脏又臭的厕所跟别人抽同一根烟,谁多抽了一口都要斤斤计较好一会。 他喜欢抽烟,但没有烟瘾。烟对于他来说更像是药物,能够抑制住他心底负面情绪的蔓延。 谢竞年接水洗了把脸,再抬起头,镜子里多出一道身影。 是隔壁班的。叫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人家里好像很有钱,身边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小少爷。 谢竞年和他不熟,这都能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他抹了把脸,转过身要走,却被一根递来的烟挡住。他顺着烟往上,看见了张带笑的脸,痞里痞气的:“谢大学霸,来一根不?” 谢竞年没接。 “陈汉霖,隔壁五班的。”陈汉霖又把烟往前递了递,“别装矜持了谢大学霸,我都看见你好几次在这抽烟了。” “有事吗?”谢竞年接过烟,冲他伸手,“火。” 陈汉霖掏出打火机亲自给点上了,嬉皮笑脸地开始跟他套近乎:“就单纯想跟学霸交个朋友而已。” 谢竞年感受着烟雾流进口腔,几天积攒下的情绪好像全都消散了。这口药他苦苦想了有一个多星期。等再看向陈汉霖时不由得放缓了语气。 “马上要上课了,有事就说吧。” “哦。”陈汉霖四处看了看,做贼似的贴在谢竞年耳边和他说,“这不快摸底考试了么,按班级排咱俩一个考场……” “你想让我帮你作弊?”谢竞年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猜到了。 考场的安排没有通知下来,甚至老师也还没听到风声,陈汉霖却已经早早知道了具体安排。小少爷肯定费了不少功夫,除了作弊他想不出第二个他这样做的理由。 谢竞年成绩很好,虽然不是年级第一,但也排得上前十。陈汉霖不是第一个找他的人。 “哎你小点声我靠!”陈汉霖急得要伸手捂他嘴,被谢竞年躲开了,又小声说,“你就说帮不帮吧,价钱好商量。” 谢竞年问他,上次考试排多少名。 “二百多。” 整个文科的一共也就二百来人。二百多,这是个倒数的。 “你想考到多少?” “不是,这玩意还能我想考多少就考多少吗?”陈汉霖一听这个眼睛都亮了,“前二百就行。” 谢竞年看着他,前二百还需要找他冒着被抓的风险作弊? 陈汉霖像是看出来谢竞年的想法,手上捏着打火机把玩,语气有些急促:“我怕我考太高,回去我爸该怀疑我了,这不得循序渐进慢慢来么。” 谢竞年有些心动。他现在很缺钱,特别缺钱。而从前最不耻的事情,居然成了他谋生的手段:“你下次还会找我?” “那当然了!以后考场都按班级排了,咱俩能一直在一个考场。”陈汉霖收了打火机,过来勾谢竞年的肩膀,“你快点,不干我找别人去了。” 谢竞年掐了烟,在脑子里回想以前别人给他开的价。不过那些人都是想考高分,对于眼前这个前二百来说,以往的经验显然不太够参考。 他带着试探,说出了一个折中的价格。 “一科五十,文综一百。” “行行行,成交。”陈汉霖半点没犹豫,留下联系方式就立马拍屁股走人。 “啧,要少了。”谢竞年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后悔。 当然,更多的是对陈汉霖的无奈。他所谓的留下联系方式,是用金属壳打火机尖角在白墙上硬划出来的痕迹,有些地方很模糊,但还勉强能看清。 谢竞年回班级拿来纸笔抄下,又把坑坑洼洼的印记磨平才走。 早上没吃饭,还不到中午就开始饿。谢竞年又去饮水机接水,一次性纸杯才多大,他接了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才勉强压下饥饿感。 “同桌,你今天咋这么渴呢。”贾飞尘从椅子底下拿出篮球,准备去操场打球,顺口问道,“跟我出去打球不?” “有女生看吗?”谢竞年问。 “啊?”贾飞尘一是没想到谢竞年会接他的话,二是没想到谢竞年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有啊,天天都有一堆小姑娘坐树底下看。不然你以为我为啥顶着个大太阳打球。” 刚入秋早晚温差大,中午最热。谢竞年很少在中午出门,热浪扑在脸上,给了他一种还在过夏天的错觉。 贾飞尘凑上来问他:“同桌你到底会不会打球啊?” “会一点。”谢竞年说,“好久没打了。” “那没事,会一点就够了,就是随便玩玩。” 等到球场,已经有一些人在打了。庄杰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俩人,招呼他们:“贾飞尘!这这这,快来。” “看我把谁带来了。”贾飞尘说。 “谢竞年嘛,我早看见了。”庄杰扭头跟谢竞年说,“对了,你会打球么,没见你玩过。” 谢竞年还是那句会一点。 至于这个会一点是会多少,贾飞尘和庄杰几场下来后深有体会。三分投得准,十球七进,还特能抢篮板,虽然个子比他们矮,但跳起来比贾飞尘跳的还高。庄杰和贾飞尘轮流防守,没有一个从他手里讨到好。 庄杰擦着汗,没忍住吐槽道:“不是吧阿sir,你管这叫会一点?” 周围女生早就沸腾了,目光全投在了谢竞年身上。还有女生让别人替她送水,谢竞年半点没犹豫就收下了。 “为什么这么快就有女生给你送水,我天天打球就收到过五次!”贾飞尘酸得牙疼,在一旁直跳脚。 庄杰把贾飞尘伸出的五根手指掰回去,说:“因为你长得丑。” “滚啊!” 谢竞年连着几天都和贾飞尘出去打球,收了一些女生的东西。有吃的,有水,还有两封不知道从哪个网站摘抄下来的情书。 午休时贾飞尘吃完饭又来找谢竞年打球,看见他在吃东西就凑了过来:“你咋天天吃面包,不腻歪吗?” “还好。” “你这哪买的啊?”贾飞尘看见包装袋上醒目的小黑字,骂道,“这都过期好几天了!无良商家!” 谢竞年顿了一下,指尖摩挲着包装袋有些发颤:“是么,没注意。” 看着谢竞年又咬了一口,贾飞尘都要跳起来了。 “你咋还吃呢,小心拉肚子!” “买都买了,不吃该浪费了。” 到了晚上回到超市继续打工,谢竞年又遇到了九中那个女生。 他自然是没认出来,是女生主动和他打的招呼:“嗨喽,还记得我吗?我叫付雪,是九中的。” “抱歉,我……”谢竞年只能冲她笑。 付雪皮肤很白,霎时间就能清楚看见红晕在脸颊上浮现。 “没关系。我是,是之前和你要联系方式的那个。” 这时候稍晚些,店里没什么人,赵康冲谢竞年挤眉弄眼:“你俩去旁边唠,这多不方便。” “赵哥。”谢竞年无奈,带着付雪去了一旁,“我记起来了,抱歉。” 付雪连忙道:“没关系的。是我该道歉,打扰到你工作了。”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谢竞年问。 他并不是自恋的人,可付雪的动机有些太明显了,哪有人一进门什么也不买就过来和他搭话。在没听到回答之前,谢竞年已经在心底打好了拒绝的草稿。 “我,我,其实……”付雪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喜欢你们学校的一个男生,他叫贾飞尘。我看你穿着三中校服,你认识他吗?” “所以你要我联系方式,是为了他?”谢竞年说着,耳根不自然地有些发热。还好他的位置逆光,付雪大概看不清楚。他掏出手机,直接给她读贾飞尘的微信号。 付雪满脸开心地和他道谢,进店里找一起来的小姐妹去了。 谢竞年想了想,给贾飞尘发了条微信,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等半天也没收到回复,估计是睡了。 回到店里,赵康正在算今晚的收入,头也不抬地跟谢竞年说:“小谢你去看看过期的东西,收拾到一起报给我。东西你明天找时间扔掉就行。” 谢竞年看了一圈,没挑出什么来。前两天他就已经全部挑完了。 “赵哥,我之前整理过一次过期的,在册子上,你看一下。” “哎,好。” 两人一直忙到深夜,赵康走前还不忘叮嘱谢竞年:“夜里凉,你要是冷就和我说,宿舍有多余被子,我给你带过来。” 谢竞年拒绝了赵康的好意,又缩回小角落。 超市墙壁隔音很不好,谢竞年躺在那就能听见过路行人的说话声,混着汽车行驶的噪音,还有嘀嘀不停的喇叭。 睡不着。 他拿出手机开始玩之前下载的宫斗小游戏。他玩了很久才当上了才人,这皇帝总不翻他的牌子。这还是他天天跑太后那里搞关系给他升的位分。 看着一行小字说贵妃怀孕了,谢竞年马上买了毒药,找人给贵妃下毒,再嫁祸给皇后,计划一石二鸟。果然,游戏里第二天,宫里传来贵妃的死讯,事情调查阶段他疯狂塞银子,想减轻自己嫌疑。 但他只是个小小才人,月奉还不够自己花销,贿赂没到位。最后皇帝的贴身太监把他叫到了皇帝跟前。皇帝说了一堆什么很失望之类的话,谢竞年看都没看,不停发动技能为自己求情。 “狗皇帝……”谢竞年小声嘟囔,看着谢才人被皇帝打入冷宫,达成个be结局。 谢竞年又重新开了一档。他可是励志要做皇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的心路历程。 前一秒:我不是自恋的人,但她太明显了,我得想想怎么拒绝她。 后一秒:原来她不喜欢我,好尴尬。 Ps.大家不要模仿,诚信考试 第6章 白日迷梦 谢竞年一直玩到凌晨,又开了两个档,还是没能当上皇后。 外面的噪音断断续续,开始安静下来,但谢竞年早已经被磨得没有了困意。 他从手机自带的软件商店下载了一个音乐app,在里面翻找着促进睡眠的歌单。 大多是某短视频流行的热歌,旋律简单,歌词好记。本来就睡不着,这下更甚,满脑子都是那一段上头的副歌,不停单曲循环。 谢竞年关掉app,打开微博,在搜索栏停留了很久。热搜词条刷新过几个来回,他终于在搜狗键盘上打出了心中所想。 微博头像是纯黑的底,上面只有简单的“反刃”两个字,看上去有些平平无奇,但粉丝却有26万。 他想,或许之前粉丝要更多一些。 最新一条微博只有简短几个字:休整一年。 谢竞年没忍住勾起嘴角。这条微博看上去很像是陈朽的风格。 再往下翻,基本都是演出通知和专辑海报。当翻到一个视频时,他停了下来。封面看不清楚是什么,没有配文案,底下评论却有上万。 视频一共不到两分钟,前后并不连贯,应该是从完整录像里截取下来的片段。 镜头里灯光闪烁,干冰的雾气在舞台弥漫,观众的叫喊声隐隐盖过音乐,但谢竞年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陈朽只穿着件黑色皮衣,拨弄吉他时偶尔会露出几块腹肌,引得女乐迷们为他疯狂尖叫。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麦架,肆无忌惮地在舞台上动作着。后来他甚至坐在音响上,长长的麦架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又在一阵密集的鼓声后,拿下麦克风,直接将麦架扔在地上,唇齿开合间唱着谢竞年听不清的歌词。 谢竞年还记得躁动骚乱的人群,记得雾气弥漫的舞台,也记得清脆利落的鼓声。但他唯独忘记了陈朽刚刚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大概是像火一样热烈的。 这样的另一面对于谢竞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有吸引力。或许一开始的英雄情结只是一个导火线。那么这一刻,导火线被名为陈朽的火花点燃,在顷刻间引爆他心底所有的隐秘。 滑动屏幕的指尖有些发抖。黑暗中,他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偷,心脏急速跳动着,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终于,一直到两年前的微博。同样是只有几分钟时长。大约是某场演出结尾。 陈朽坐在舞台边缘和观众们握手,累了就倒在舞台上躺着。谢竞年还看见了周衍同,他站在键盘后面喝水,散着的发尖被汗水粘在脸侧,眉目间张扬恣意,完全看不出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 陈朽躺在那儿喘着粗气,他问观众,新出的专辑你们买了吗? 台下观众有的说买了,有的说没买。还有问陈朽的,问他买没买。 陈朽坐起来摘下吉他扔到一边,回复他们说,新专辑很棒,不买绝对会后悔。 观众们又问他,你买了吗? 陈朽笑了,收拾东西快下台时才对观众说,没买。 随着镜头移动,来到后台。有人拿着本子前来采访陈朽。 那人问他,为什么可以坚持这么久还在玩乐队,是为了理想和热爱吗? 陈朽本来睡眼惺忪提不起劲儿,但听了这话后看向镜头,嘴角勾起弧度,语气却是认真严肃。 “热爱音乐?太假了。谁不想出名,练习、巡演、写歌、发歌,谁不是为了赚钱才拼死拼活。” “没有钱你拿什么热爱音乐实现理想?用你那只有三百克重的心脏,还是一张吃不饱饭的嘴?”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竞年心底也随之掀起了一阵波浪,翻涌时振聋发聩,混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充满他整个脑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直到第二天这浪潮也没能平息下来。 “同桌!”贾飞尘在桌子底下碰谢竞年的腿,见人没反应,顶着老师的目光直接上手捶他,“老师叫你!” 谢竞年在后背的疼痛中猛然回过神,站起来就答了一个选c。 “这他妈是阅读理解!”庄杰在后边急得直踹贾飞尘凳子催他,“你跟他说第几题啊你!” 贾飞尘在语文老师即将发怒之前给谢竞年指明了题号。确实和选c不搭边,题干是文章选段用了什么修辞手法。 谢竞年以看错题号为由逃过一劫。 “吓死我了,你连灭绝师太的课都敢溜号?疯了吧!”贾飞尘即使压低了声音也能从中听出来他的震惊。 灭绝师太是他们给语文老师起的绰号,明明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美女,但偏偏脾气暴躁,副校长她都能顶风杠一杠。在高二年级地位仅次于季合一。 对上灭绝师太投来的目光,贾飞尘秒怂,不敢再说话,坐得板板正正。下课铃一响就立马凑到谢竞年跟前问东问西,满脸期待:“你昨晚上给我发的微信什么意思啊?” 谢竞年答他,就是字面意思。 “你没诓我?” “你俩说啥呢。”庄杰偷听了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儿,直上手扒拉贾飞尘,“什么微信?” “咳!”贾飞尘扭过头,挺直腰板,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又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跟庄杰嘚瑟,“你大哥我有桃花了!” “你跟谁俩大哥呢……”庄杰给俩人当场表演了一段花式变脸,“卧槽!就你这样的,还能有女生喜欢?” 贾飞尘不说话,眉毛动得比眼珠子还灵巧,一副不信就去问我同桌的样子。 庄杰投来求助的目光:“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谢竞年无情斩断了庄杰的念想。 “卧槽!”庄杰整个人都麻木了,嘴里只会重复这一个有些不堪入耳的词语,充分展示了他贫瘠的词汇量。 “行了,好兄弟。”贾飞尘坐下来拍了拍庄杰的肩膀,语气怜悯,“我们都知道你是咱六班的文化沙漠了,不用再秀了。” “滚蛋!你才文化沙漠!”庄杰骂回去也不解气,寻思半天,咬牙切齿地说,“你全家都是文化沙漠!” 贾飞尘一听就乐得不行,鹅鹅鹅的猖狂笑声在班级里回荡。他自己笑还不行,非要拉上谢竞年:“哎,同桌,你说他这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谢竞年敷衍点头,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恍惚间他看见陈朽站在台上弹吉他,周围观众还是那样热情。他们情绪激动,不停推搡着谢竞年。 他听见陈朽在唱歌,哼着他从没听过的调子,一双眼睛望过来。 再后来他看见陈朽摘下吉他,脱掉外套,赤裸着上身。所有观众全都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场地只剩他们两个人。谢竞年站在台下仰视着陈朽,他甚至能看见有汗水缓缓从陈朽的脖颈流下。 谢竞年有一瞬想,他如果是那滴汗水该有多好。 第7章 白日迷梦 下 “弟弟放学了吗?” 谢竞年看着弹出来的消息提醒,险些没拿住手机。他一看见周衍同三个字就能联想到陈朽。 他一想到陈朽,就记起了那个让人臊得慌的白日梦。 “放学了。有事吗?” “钥匙在你手里吧,你哪个学校的,我去找你。备用钥匙让我给弄丢了。” 谢竞年翻出被一百块钱包裹住的钥匙。拿在手里还能感受到属于他自己的体温。 “是高速路口那?我给你们送去。” 周衍同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 “也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谢竞年回了他一个好的,调转方向往公交站点去。等到车快来了他才想起——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衍哥,我没带钱,你能借我一块钱坐公交吗?” 谢竞年站在那,被等车的人挤得紧挨着垃圾桶,这话编辑了好几次才发出去。 车站广告牌破破烂烂的,玻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碎了,里边的灯条没电似的只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本来好好的一个海报,硬是被扣下去一大块,边缘看着像个人形,大概是某个明星的小粉丝干的。 谢竞年靠着路灯,垃圾桶的臭味儿一直往他鼻子里钻,突然就想起了他以前和谢老三住的房子。 其实也不能算做房子。只是一处快要拆迁的危房,住户早就搬了出去,刚好空出来便宜了他和谢老三。那屋子有些年头,屋顶铺的瓦,漏了好几个窟窿,墙体也出现裂缝。再加上地势低,随便下个稍微大点的雨就能没脚踝。 紧挨着屋子就是一处垃圾堆,一到雨天就要门口堵满垃圾,有的还会顺着门缝漂进来。 谢竞年也不记得他是怎么在那小破屋住了半年的。要不是后来拆迁队的过来清人,他们大概会一直住下去。 看着其他人陆续上车,谢竞年反复把屏幕熄灭再按亮。 隔了很久才收到一条语音。 “你怎么跟谁都借钱?” 不是周衍同。陈朽低沉沙哑的嗓音和他梦里一样。谢竞年又开始耳根发热,连着眼眶也变得滚烫。 刚刚才冒出头的忧郁气息转眼就烟消云散。 他看见对方发来一个三十块钱的转账,紧跟着又是一条语音。 “给你半小时,打车过来。” 好像还没有从梦里醒来似的。谢竞年捂着脸,两条语音他来回听了好几遍,甚至能想象到陈朽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或许是紧紧皱着眉头。 以至于司机喊了他好几声到地方了,谢竞年才收回思绪,匆忙付款下车。 还是熟悉的门店,暖黄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来。不久前他也曾在阴冷的夜风中看过这样的窗口。 但这里不一样。 谢竞年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屋子里断续的旋律停下,他才伸手敲门:“衍哥,给我开下门。”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响,随后就听见周衍同的大嗓门冲他喊:“弟弟,你拿钥匙开门啊!我俩跳窗户进来的!” 然后是陈朽的声音:“回来,再弹一遍。” 谢竞年进屋关好门,没坐在床上,就站在那倚着贴满各色海报的墙壁,看着周衍同十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很简单的一个旋律。 谢竞年不太懂音乐,但也听得出好坏。比如他觉得周衍同弹的这个就特别好听。 “这个不行,太平了,合不上。”陈朽拿下嘴里叼着的烟,抬头看向谢竞年。他的一双眼猛地看过来时很凶,他说,“帮我把烟扔了。” 谢竞年看着那小半截烟屁股,有些无从下手。犹豫了一秒,他还是捏了上去,微凉的触感,以及碰在陈朽手指上的温热。谢竞年心头一颤,下意识想要躲闪。 烟一下掉在陈朽面前的架子鼓上,烟灰散落开一小片,在白色的鼓皮上格外显眼。离得近,陈朽稍抬起头看他,谢竞年连忙捡起来,一句抱歉黏在嗓子里,看着陈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朽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大拇指抚了一把烟灰,又转过头去和周衍同讨论音乐上的问题。 谢竞年又在外面站了很久。烟头的火星早已熄灭,但他心底的躁动却没有随之冷却。 他想着刚才陈朽抬起头看他时的样子。嘴唇很薄,略微抿着,烟在唇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晃动。 谢竞年看着它,突然跑到角落,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着那截烟头。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一圈浅淡的牙印。 谢竞年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呼吸变得急促,他像被蛊惑了似的,在黑暗的掩饰里低下头,张开唇瓣,就在舌尖即将碰上时——他听见周衍同推门出来的声音。 “干啥呢还不回来,外边不冷吗?” 谢竞年的心脏滞停了一瞬,双手发颤,慌乱地把烟头掐掉,只余下一截滤嘴紧紧握在手心里。 “刚刚接了个电话。” 周衍同点点头,没发现他的异常,走过来搂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他挺好相处的,就是表达的方法有点儿问题。刚才不是故意难为你,是在跟你没话找话呢。” 谢竞年没说话,手心里已经有些出汗了,听着周衍同宽慰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陈朽刚刚是在和他主动示好…… 周衍同看他低着头不吭声,也跟着低下头,像小学生偷看趴桌子的同桌似的。 “怎了这是,委屈哭了?” “没有。” 谢竞年把头埋得更低了。 直到周衍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别自己瞎寻思,回去吧,太凉嗖了。” 谢竞年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兜儿里。进屋时陈朽正在装吉他,嘴里又重新叼了根烟。 “这就走了?才八点半,太早了吧。”周衍同坐在床上刷手机,没有要动的意思,“对了,周周找你来着,你怎么不回人家消息?” “她跟钱珂吵架关我屁事。”陈朽吐了口烟,把琴包的拉链拉好,也坐在一边看起手机。 “那你也不能不搭理啊。你还不知道他俩么,小情侣吵吵架怎么了……” “……” 谢竞年的指尖紧紧扣着裤缝,他穿着身校服,背著书包,站在那儿好像与世隔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焦灼的空气全堆积在他这一处,呼吸都变得困难。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谢竞年没有抬头去看陈朽,在找回呼吸的一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把钥匙留下,就先走了。” 周衍同从手机上挪开视线,看着他一脸不情愿:“别走啊弟弟,本来让你过来就是要带你玩儿的,你走了还玩儿啥。” 没等谢竞年回过神,陈朽就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酒吧演出,去不去?” 浓烈的烟草气息扑来,谢竞年抬头看着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下来。 “那你穿这身也不行啊,要不你回家换个衣服?”周衍同说。 “我回去换。衍哥你把酒吧地址发给我吧。” “行,那我……” “不用。”陈朽打断了周衍同的话,烟从嘴里挪到了指间,“我骑车带他。” 大约是谢竞年脸上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陈朽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语气不耐:“没钱借你了,赶紧走。” 第8章 你不是狗 这是谢竞年第二次坐陈朽的车。街景从眼前飞速略过,只留下大片色彩迷离的残影。风声呼啸,吹得他鼓膜阵阵发痛。 谢竞年揽在陈朽腰间的双手已经冷得没有知觉,寒气透过衣服,沁得他刚结痂的伤口发痒。 他总想着挠一挠。僵硬的指节动了动,紧紧揪住陈朽没拉上的皮衣拉链,试图借此控制自己。 在等红灯的间隙,陈朽说,别拽着他。 谢竞年很听话,再没拽过他的衣服,只是把额头轻轻贴在陈朽的后背上。 等到下车时,陈朽皮衣上那一小块都已经被他捂热了。 “你住这儿?”陈朽停好车,夹着头盔打量,“我在外边等你。” “我不住这,”谢竞年大概是得了坐摩托车后遗症,脚一沾地就开始双腿发软。可他更心慌陈朽问他的话,不着调的解释张口就来,“我就是把行李箱放在这里……” 陈朽靠着摩托车点上了一根烟,吐出的烟气儿顺着风向飘动,被灯光拢着,雾一样迷蒙。 他神色淡漠,不置可否,很轻的催促谢竞年:“去吧。” 超市里值班的是张阿姨。她女儿和谢竞年差不多大,所以总是喜欢跟他聊一些青少年感情问题。说是怕她女儿早恋,提前预习一下。 谢竞年没有感情问题。每次都是百度搜来的各种高分回答,再加上自己毫无经验的胡编乱造搪塞过去。 但这时候再见到张阿姨,谢竞年突然有点期待,想和她聊些什么。 比如青少年应该怎样追求比自己年长的人…… “哎哟,小谢放学啦?”张阿姨在柜台后面探出头,一见是谢竞年,脸上立马挂上了亲切的笑容,“要买啥你自己算钱吧,正好让你姨歇一会儿。” “姨,我不买东西。”谢竞年说,“我把衣服落在储物间了——” “我就说嘛,那屋怎么多了一个行李箱。”张阿姨不等他说完就起身拉着谢竞年的胳膊,带他往储物间走,“姨给你收起来放下面了,是这个不?” “是,谢谢姨。” “跟姨客气啥。”张阿姨还没放开谢竞年,顺手扯了下他的衣服,顿时语气不满,“晚上温度低,你穿得这么薄?不行不行……” 张阿姨趁店里没什么顾客,就站在储物间门口盯着谢竞年,看他在白T外面叠了件黑色半袖,又拿上外套,这才放人。 “穿这么多?”陈朽跨坐在摩托车上,一双长腿斜斜支着,脚边还踩着几个烟头。 “我冷。”谢竞年边走过去,边穿上外套,低着头数陈朽这么大一会儿到底抽了几根烟。 “到酒吧里你就热了。” 谢竞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刚刚看见陈朽笑了。虽然只是嘴角有些上扬,但他就是笑了。 只是还没等谢竞年仔细看看,那张脸就隐没在了头盔下面。 一路上谢竞年都在回忆,当时他数了几个烟头。 四个?五个? 记不清了。 关于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只剩下陈朽的笑,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夜里十点的酒吧,场地爆满,欢呼声不断。还没进门,谢竞年就已经感受到了热烈的气氛,以及浓得像糊在鼻子上似的酒味儿。 这家酒吧在地下,沿路的墙上贴着霓虹指示灯做为引导。店名也用了霓虹的造型,叫做Pub-Bar Live House。 而且这里还有个很有趣的小设计。他们用霓虹灯围出一个门的形状,还很贴心地标出了门把手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或许真的会有傻子把它当成门,最后悲惨地撞在墙上。 谢竞年就是那个傻子。 就在他顶着有些发痛的额头,站着那里思考开门方式的时候,陈朽掐着他的后脖颈往旁边带,推开了和墙壁没有半点区别的大门。 酒红色迷人的灯光瞬间照在谢竞年脸上,陈朽的那只手也移到他眼前。他被陈朽捂着额头往后按,浓烈的烟草香取代了粘稠的酒。 只剩下满目的红。谢竞年靠在人怀里时还愣着没缓过劲儿。 陈朽一边给他草草地揉着伤处,一边贴在他耳旁笑着骂他:“小傻逼。” 北京时间十点四十五分,谢竞年正坐那发呆。一个用五十块钱鸡尾酒换来的位置。 陈朽和周衍同去备场了,只留下他盯着预设好的十一点的闹钟。 那是他们演出开始的时间。 谢竞年喝完酒,提前五分钟投入拥挤的人群,最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占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兴许是被躁动的氛围影响,他看着空旷的台上,手心里攥着的衣角早已经被汗水濡湿。 真的很热。 灯光熄灭,全场陷入黑暗。同时安静下来的还有骚乱的人群。 “反刃。” 灯光随着陈朽的声音亮起,是比刚才还要鲜艳炫目的红,紧跟着是如潮涌般的热烈掌声和尖叫。 陈朽脱去了皮衣,穿一件黑色的背心,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上布满了谢竞年未曾见过的纹身。 “第一首,《与狼狈为伍》。” 不是富二代 没人往嘴里喂大把的钱 不想努力那就当个废物 看别人脸色低声下气 被捅刀子也只能笑着哭泣 她说你就像条狗 点着头 喝着酒 微醺上头 我可去你妈的吧 你才是狗 …… 丧到极致的歌词,配上颓废灰暗的旋律,像极了充满负面能量的垃圾桶。 可这个垃圾桶里装的不是垃圾,是发热发光的太阳。 陈朽低沉有质感的嗓音在嘶吼时迸发出的力量,比猛烈的暴雨还要酣畅淋漓。每一次鼓点落下,都带着反重力般的激荡,不断向上,野蛮生长。 所谓负负为正。 没有词语可以用来形容谢竞年难以名状的思绪,因为他的大脑正一片空白,就连陈朽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陈朽是个特别的人,有着和这个小破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直到现在他也这么觉得。 她说你就像条狗,去你妈的。 陈朽才不是狗。 他是狼。 三首歌很快结束。陈朽下台时还喘着粗气,嗓子干涩得发疼,偏偏这时候才更想抽烟。 临时过来帮忙的鼓手和他道别,匆忙接起电话离开。 “朽哥,你看那个是不是我弟弟?”周衍同递给陈朽一瓶水,扬着下颚问道。 陈朽顺着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黑白上衣的少年。他低垂着头,只给人露个发旋,正拽着个男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男人被这个醉鬼缠了许久,面露不悦,看他是个小孩儿才没发脾气,全撒在了来接人的陈朽身上。 “抱歉,我家小孩儿给你添麻烦了。” 男人还想说上两句,刚对上陈朽的眼睛就熄了火,搂着女朋友勉强给自己找了几句下得来台的借口,硬着头皮就使劲往人堆儿里头挤。 怀里的人好像意识不清,很不安分,一直动弹着往他身上贴,头发蹭在锁骨上痒得很。 “老实点儿。” 下一支演出的乐队正在开场白,尽是废话,说了半天还没完。 陈朽拽着人,眉头都快拧成了结。他把人带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被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酒吧厕所的洗手台前聚了三个人。周衍同扶着谢竞年,陈朽接水给他洗脸。 “我觉得不像被下药了啊,我弟弟这就是喝多了吧?”周衍同说。 “他哪来钱喝酒,”陈朽又给谢竞年抹了两把脸,“我给他点的才几个度。” “那怎么办,不能给他扔这吧?”周衍同嘴里含着女乐迷送的草莓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先带回去吧,真出了事咱得负责,到时候再送医院。” 陈朽还有摩托车要骑回去,只能是周衍同带谢竞年坐出租车。 谢竞年是真不老实,一会儿喊热,开了窗户又喊冷,一会儿拽着周衍同的头发,非说他是陈朽。 周衍同说自己不是陈朽,谢竞年就来劲儿,说什么也不干,吵着闹着非逼着他承认。 周衍同无奈,顺着他应下。 谁知谢竞年突然一本正经地捧着他的脸,语气严肃。有那么一瞬间,周衍同觉得他其实是清醒的。 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陈朽、”谢竞年说话不利索,磕磕绊绊,声音也比平常还要软,“你、你不是,不是狗!” 说完还又重复了一遍:“对!你,不是狗!” 神他妈的陈朽不是狗。 周衍同已经笑得快要断气儿了,追着陈朽给他复述了好几遍,以至于乐极生悲,差点儿挨顿揍。 “你睡沙发。”陈朽把谢竞年扔上床,推着周衍同出去,关上了门。 周衍同在外面捶门,再厚的门板也挡不住他的大嗓门儿:“我告诉你陈朽!你要是敢伤我弟弟一根汗毛!我就——” “你就什么?”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周衍同想了想,说:“你看着点儿他,有事就叫我。” 陈朽脱掉衣服赤裸上身,想靠着窗户抽根儿烟,刚点着火就听见蚊子似的嗡嗡声。 “冷……” 陈朽莫名想起来谢竞年的外套,大概是落在酒吧忘拿回来了。于是他扔掉烟被迫关窗,坐在床边研究怎么度过这一晚。 “陈朽。”谢竞年叫他。 “干嘛,小傻逼。”陈朽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除了音乐,剩下的全给了谢竞年。 谢竞年说:“你不是狗。” 陈朽被他给气笑了,伸手把人推到里面去,躺在边上。 “嗯,我不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都是我自己瞎扯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大家随便看看。 第9章 夜市地摊 谢竞年坐在餐厅,始终不敢相信厨房里围着围裙的、做饭的人,是陈朽。 关于昨晚上的一切,他失忆了似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全靠周衍同的叙述帮他回忆。 “哎,弟弟,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周衍同坐在对面,一脸兴致勃勃,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稀缺物种。 “不知道。”谢竞年额头抵在桌沿儿上,脑子里一片浆糊,“我以前不喝酒。” 他怎么能说陈朽不是狗呢? 虽然这是事实,但…… “以后也别喝酒。” 陈朽端着蛋炒饭放在桌上,背对着谢竞年,示意帮他解开围裙。 “听见了么。” 半天没听见回话,陈朽在谢竞年跟前蹲下来。他光着上半身,肌肉起伏的花臂勾住谢竞年的脖颈,逼着他对视。 陈朽有一双很凶的眼睛,眼珠偏上。 下多白者恶。据说这样的人戾气重,少言语,离经叛道。 此时被这样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以及仿佛被叼住了后脖颈的姿势,谢竞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属于一个成年男性所带来的压迫感。 这让他不由得喉结滚动,暗自吞咽口水。呼吸也变得急促,眼珠转动着找不到落点:“知道了。” 紧跟着他又补了句朽哥。 “吃饭吧。”陈朽起身放开谢竞年,顺手在他颈侧捏了一把,“早上你班主任来电话,给你请过假了。” 谢竞年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陈朽就脱掉围裙,换衣服去了。 “陈朽,你那屋收拾出来没呢?” 周衍同吃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风卷残云。满满一盘子,几句话的功夫就只剩个底儿了:“正好今天我也有空,赶紧都卖了得了。” “行。”陈朽一边往餐桌这儿走,一边在裤兜里摸索,“我打火机呢?” “谁知道你丢哪了,用我的。”周衍同摸出打火机扔过去,又对谢竞年道,“弟弟呢,你一会儿要回家么?” 谢竞年嘴里嚼着蛋炒饭,还来不及咽下去就说要留下来帮忙收拾东西。 所谓收拾东西,是指有很多需要收拢归纳的物品。但满满一屋子的杂七杂八,难得让擅长收拾的谢竞年束手无策。 周衍同也站在门口看得啧啧称奇:“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把这些玩意儿从首都搬来的。” “托运,听说过么。”陈朽走进去,脚下踢开杂物,清出了落脚的地方。 “我跟你说弟弟,”周衍同一脸坏笑,拉着谢竞年说悄悄话,“别看他这人又冷又酷,其实特别念旧,啥都不舍得扔……” “周衍同,你再多逼逼一句就滚出去。” “别啊,我滚了谁帮你收拾。” “你弟弟就比你能干。” 周衍同打眼看去,谢竞年已经开始撸袖子干活儿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你怎么能抢跑呢你。” 周衍同说着,拿起了手边的一个闹钟,粉红色的,看上去有些年头,漆皮都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哎,陈朽,这不是你初恋送的么,你咋还留着呢?” “初恋个屁。”陈朽从后边踹了他一脚,差点给周衍同踹得扑倒在地:“赶紧扔了。” 在这之后又发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有内蒙古的马奶酒,俄罗斯带回来的套娃,还有坏掉不能用的吸尘器。 “你有病啊,这玩意儿坏了你还带过来干啥?” “滚。” 谢竞年还在角落看见了一束被压扁的玫瑰花,已经枯萎得有些烂了:“朽哥,拖布在哪,这块要拖一下。” 陈朽转过头,看着玫瑰花有些出神。 “这花……”谢竞年见他一直盯着,便把花拿了起来。腐烂的气味儿很浓,虽然不臭但依旧很刺鼻。 “扔了吧。”陈朽放下木吉他,冲谢竞年伸出手,“给我。” 不知道这腐烂的玫瑰花究竟有什么意义,就连一直喋喋不休的周衍同也沉默下来,罕见地挂上了忧郁的神色。 不过这种略显沉重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周衍同拉着谢竞年坐下,兴致勃勃地摆弄老旧的木吉他:“弟弟,我教你弹吉他啊?” 什么指法、和弦,谢竞年一概没听懂,最后断断续续弹出来段陈朽没听懂的曲子。 陈朽说周衍同教的不对,指法也错了。 热源贴在后背,有些粗糙的手掌覆上来。陈朽很耐心地挪动谢竞年的手指,将他们摆在对的位置。 周衍同在一旁直呼谢竞年有天分,这么快就学会弹小星星了。 “是朽哥教的好。”谢竞年耳朵发红,指尖不住摩挲冷硬的琴弦。 收拾完已经太阳落山。周衍同租了辆面包车,准备把东西通通打包拉去夜市卖掉。 谢竞年第一次逛夜市,和想象中的灯火通明差了很多,大多是靠摊主自己挂上去的电灯泡照明,有的摊位甚至还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倒是小吃的香味儿和卖东西的吆喝声格外突出。 周衍同开车去找地方摆摊,陈朽带着谢竞年在夜市里乱逛。 这里虽然看起来环境不是很好,但人流量却很大,谢竞年有好几次都被人群挤得看不见陈朽,差点走散。 于是陈朽便揽着谢竞年的肩膀,问他有什么想吃的。 然后这手就再没有放开过。 谢竞年不吱声,陈朽就停在一个摊位前买了盒章鱼小丸子给他:“晚上没吃饭,垫一口。” “我不饿,朽哥你吃吧。” “买都买了。”陈朽付完钱又和摊主要了几张纸垫在盒子下面,“烫手,我给你拿着。” “谢谢朽哥。” 陈朽没说话,用空着的手撸了把谢竞年的头,随后又揽上他的肩膀。 谢竞年几乎不用太注意前方的路,因为陈朽会把他护在怀里,避开行人,用身体的力量带着他走。 就好像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逛街。 章鱼小丸子的热度在嘴唇上短暂停留,谢竞年突然改了主意,吹凉后递到了陈朽嘴边。 在黑暗的掩饰下,陈朽没有注意到谢竞年的小心思,张口将它咬进嘴里:“还行,一会儿回去给你亲哥也带一份。” “嗯。” 只要一想到刚刚他和陈朽间接接吻,谢竞年就兴奋得腿脚发软。 陈朽扶住他,低头问是不是走累了。 谢竞年只能红着脸点头。 两人回到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又买了一份,带回去给周衍同。 “哎哟我可太感动了。”周衍同坐在地上捧着章鱼小丸子,急忙塞了一口,被烫得上蹿下跳。 这时候买东西的人很多,他们的摊位又是在中间的位置,很快就有顾客来问价格。 大妈牵着吵闹不停的小孙子,拿起套娃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开口问道:“这个小玩具咋卖的啊?” 周衍同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 “五十不讲价,这是从外国带回来的俄罗斯套娃,十层,贼正宗。” 是不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谢竞年不知道,但大妈是信了,立马扫码付钱,领着小孙子走了。 嘴里还念叨着让小孙子长大以后也去国外念书。 “真不错,开摊大吉。”周衍同满意地坐回去,继续吃他的章鱼小丸子。 “衍哥,那个真是从俄罗斯带回来的?” “真的啊,我们之前去俄罗斯看演唱会顺手买的。卖她五十还便宜了呢。” 周衍同吃完东西就消停不下来了,拿着木吉他往陈朽怀里塞:“朽哥,快来,靠你的才华拉拉客。” “这么吵谁能听见。” 陈朽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吉他,起了前奏。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ning just for me City of stars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Who knows I felt it from the first embrace I shared with you That now our dreams They''ve finally come true 还是陈朽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伴着有些陈旧的木吉他。 在谢竞年眼里,陈朽是冷酷、摇滚一样热烈的人,但此刻的他却格外深情。 即使声音有些被夜市的嘲杂掩盖,谢竞年还是控制不住的心动。 木吉他弹唱真的和周衍同说的一样,吸引来了许多人。他们纷纷在晚风里驻足,或蹲下来仔细聆听。 直到一曲结束,周围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也有不少好奇的人听见动静过来凑热闹。 “这个吉他也是要卖的吗?” 陈朽说是。 青年连忙问能不能给他看一下。 他拿着吉他翻转了几圈,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这是Tita乐队的亲笔签名吗?” “是。七年前的告别演唱会。” Tita乐队是摇滚圈最深最久远的宝贵回忆,很多人都是因为他们才踏上了追梦的旅途。 陈朽和周衍同就是那一波人,反刃也是。 “这个吉他我要了。多少钱?” “既然你知道Tita,咱们就算有缘。”周衍同说,“不要钱,送你了。” “那怎么行。” 青年拿出手机就要扫码,被周衍同拦着死活不让他付钱:“朽哥你别干看着啊。” 陈朽笑了下,说:“一百你拿走吧。” 最后青年付了五百块钱,抱着吉他走了。剩下的杂物也很快就卖空,没剩下几件。 “行了吧,这都八点多了,咱撤吧。”周衍同看了眼手机道。 谢竞年之前一直沉浸在陈朽的深情中,听说八点多时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是他要打工的日子,而他已经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英文歌词是来自电影《爱乐之城》里的歌曲《city of stars》 Tita乐队是虚构的,是一种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第10章 同住 谢竞年坐着公交车来到超市门口,刚下车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氛围。 走到跟前才看清,超市的老板刘姨正站在门口跟一帮混混理论,争吵间他还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快点!老子要找谢竞年,他人在哪?”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能不能讲点道理!你们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你他妈敢报警我就砸你店,你报一个试试!” 刘姨一直都是一个女强人,这时却被他们纠缠得脸色发白。 赵康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瞧见谢竞年,伸手摆了摆,示意他赶紧走。 谢竞年不退反进,过去把几个人叫到了一边:“谢老三欠了你们多少钱?” “不多不少,正好两万三千块钱。”那人以为谢竞年要替谢老三还钱,眼睛都亮了,“真就这些,我们也不是高利贷,还完这事就算了。” 谢竞年打开手机录音,让他们再复述一遍,并且保证以后谢老三无论再欠多少钱都和他没有关系。 “钱在谢老三那。” “你耍我?” “爱信不信,去晚了钱就被他花没了。” 几个混混半信半疑,临走前还不忘威胁谢竞年。 回到店里,刘姨坐在柜台后看他,疲惫得半天没说出话。 “刘姨,不好意思,我今天迟到了。”谢竞年说。 “小谢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刘姨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但你也知道,我这个小店经不起折腾。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姨见他不说话,又问他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谢竞年点头。 “这是四千块钱。姨知道你不容易,给你补了一些。”刘姨拿着钱放到谢竞年手里,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 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曾经孙老头也和他说过这话。 谢竞年拎着行李箱,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 他当然知道要好好学习,因为深知这是他离开这个小破城市的唯一出路。 他天真地以为离开了谢老三就可以过上自己的生活,但是他错了。 谢老三给他带来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他身上,走到哪里都逃不开、甩不掉。这些影响将会伴随他的一生。 迷茫。 他曾很多次都特别地迷茫。似乎他总是在深夜里狼狈。 只是这次大概没有人会把他捡回去了吧。 叮—— “到家了么” 谢竞年看着这几个字,直觉告诉他这是陈朽发来的。 一瞬间情绪涌上,喉咙哽咽。他颤抖着按下语音通话键,很快就被接通。 “怎么了?” 等到真是陈朽的声音传来时,谢竞年的眼泪终于蜿蜒着在皮肤上留下潮湿的印痕。 “朽哥——” 小动物般的哀鸣呜咽,带着哭腔的尾音在狭窄的巷子里被拉得长长的。 “我在。” 陈朽问他,怎么哭了。 谢竞年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只有陈朽略显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散出。 陈朽说要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谢竞年通过好友申请,下一秒就接到了陈朽的电话。 “别哭,你在哪?” 陈朽那边传来杂音,大概是正在街边。他拦了出租车,又问谢竞年在哪。 谢竞年报了地址,陈朽又说:“我现在过去,等我一会儿。” 一路上陈朽都没有挂掉电话,虽然安慰人的话又冷又生硬,但谢竞年就是觉得格外安心。 陈朽走上前把蹲着的人拉起来,粗糙的指腹胡乱抹着谢竞年的泪痕:“行了,别哭了。” 谢竞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 陈朽“啧”了一声:“怎么这么爱哭。” “我没有。”谢竞年从他怀里退出来,仍然能闻到有淡淡的烟草味儿在鼻尖环绕。 陈朽走到角落,拎起谢竞年倒在地上的行李箱,回头看还愣在原地的人。 “不想跟我回家?” 谢竞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陈朽正给他煮面。 陈朽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吃的菜。 谢竞年违心地说他一点儿也不挑食。 “刚才问你怎么不说?”陈朽看谢竞年满脸犹豫,便把胡萝卜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筷子挑起的面条又落回去,谢竞年的声音很小:“我不想你觉得我麻烦。” 陈朽却道:“你已经够麻烦了。” “对不起。” 陈朽放下筷子侧头看他:“我让你道歉了么?” 谢竞年说没有。 “那你对不起个屁。”陈朽吃完面把碗放进水池里,路过谢竞年身边时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吃完回屋睡觉去,碗放那,不用你刷。” 趁着陈朽洗澡的功夫,谢竞年坐不住,最后还是偷偷把锅和碗刷干净了,摆放整齐,连着灶台也都擦了一遍。 做完这些,谢竞年乖乖坐在客厅里等着陈朽出来,手里捏着两百块钱。 陈朽正站在浴室门口擦头发,他看着谢竞年递过来的钱,没收:“都说了不用还。” “那,朽哥,”谢竞年把钱攥在手心里,试探着问道,“你空出来的屋子,有没有考虑过要租出去?” 陈朽怎么会看不出他的那些弯弯路子,但也没急着拆穿他,只告诉他说暂时没这个打算。 可当陈朽看到谢竞年一脸沮丧时,倒也狠不下心逗他了。毕竟这小孩儿才刚哭过一场,眼眶还红着,可怜巴巴的:“你要租的话就算你水电费,一个月两百。” “真的吗?” “假的。” 没想到谢竞年居然真的信了是假的,陈朽笑骂:“小傻逼,怎么说什么你都信。” 他又说:“那屋没床,得买一个。” 谢竞年连忙道:“我这周的周六周日都放假的。” 陈朽摸了摸谢竞年的头,应下来:“那就周六去。” 直到陈朽走出去关上门,谢竞年才小心翼翼地从兜儿里拿出来一个打火机。 是荧光绿的塑料壳,里面的气儿没剩多少,超市里都卖一块钱一个。 很廉价的小玩意儿,今早出现在他鞋子里时却让他惊喜得不得了。就算陈朽满屋子找它,他也不会再还回去了。 掉在他鞋里的东西,那就是他的了。 谢竞年从书包里翻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叠成方块的一百块钱和那一小截儿滤嘴。 现在又多了个廉价打火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大概还有一更……吧 第11章 同住 下 天刚刚亮,谢竞年预设的闹铃还没响,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打眼就和一个陌生男人对上了视线,恍惚间让他有一瞬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穿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架着副银框眼镜。 谢竞年还是头一回看见斯文气这么重的人。 男人看见他也愣住了,退了几步重新看了下楼层以及门牌号,确认没走错后,又回来笑着跟谢竞年打招呼:“你好,我是周衍杭。找一下朽哥,他在吗?” “啊,你好。他好像没在。”谢竞年说完,见那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也站在门口没动。 僵持不下的气氛让人有些尴尬。周衍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方便我进去等他吗?” 毕竟这是陈朽家,突然有陌生人造访,谢竞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周衍杭也不难为他,当即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打给谁,反正不是陈朽就对了。 “哥,朽哥家有个小孩儿,你认识吗?” “你又哪儿冒出来个弟弟?”周衍杭满脸不解,把电话递给了谢竞年。 “喂,弟弟啊,你先让他进去坐会儿!”周衍同那边的杂音很大,能听见一点卖菜的吆喝声,“我跟陈朽搁菜市场呢,马上就回去了。” “好。” 谢竞年把电话还给周衍杭,两个人进门,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大眼儿瞪小眼儿。 还是周衍杭率先打破了沉默,又挂起了温和的笑:“你看起来不大,应该还在读书吧?” “嗯。”谢竞年点头。 “我猜猜看。高中?” “嗯。” 周衍杭似乎是放弃了和他闲聊,接下来就一言不发,开始低着头看手机。 谢竞年也觉得这样很尴尬,便说道:“我去洗漱。” “好的。”周衍杭立刻抬起头,笑着回他。 先前谢竞年没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周衍杭很熟悉,直到他洗完脸抬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周衍同跟他说自己有个和他长得像的亲弟弟,大概不是客套话。 因为他们真的有些相像。尤其是眉毛和鼻子。 谢竞年洗漱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陈朽跟周衍同就拎着满满两兜子菜回来了。 陈朽叼着烟把菜放进冰箱,略显随意地和周衍杭说话:“来这么早干嘛,不是让你六点到这?” “小杭这是着急,想早点儿吃上你做的饭,是不是?”周衍同道。 周衍杭放下手机,走过去帮忙:“是呗。好久没吃朽哥做的饭了。” 朽哥。 周衍杭的咬字间总是透着股亲昵劲儿,让谢竞年无法忽视,听得他胸口发闷。 默默回到房间换衣服,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到谢竞年的耳朵里。 他没由来的觉得委屈,下一秒又暗自唾弃自己的矫情。陈朽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现在不是,以后或许也不会是。 他一点儿也不贪心。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都只停留在昨晚就好。 “收拾好了么弟弟?”周衍同没敲门,直接站在外边喊,“吃饭啦!” 谢竞年穿着身校服,在餐厅坐下来,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早餐是很简单的南瓜粥和凉拌菜。周衍同给谢竞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儿,叮嘱他:“多吃点儿,长身体呢。” 陈朽正和周衍杭说话,瞥见后顺手就从谢竞年那儿挑出来胡萝卜自己吃了。 迎着周氏两兄弟的新奇目光,陈朽笑了下,也没解释。 陈朽家距离学校不算特别远,没有郊区那么夸张,也有直达的车,只坐了半小时就到了。 三中一直都是上午正常上课,午休时排考场,下午考试。 陈汉霖在午饭的间隙凑过来,跟谢竞年商量作弊的暗号。最后得出打手势的结论。 “这能行么啊谢总,太明显了,被发现咋整?”陈汉霖是个作弊经验异常丰富的老手,当下就反驳道,“咱再准备一个planB吧?” “都行。你说怎么办。”谢竞年还是个萌新,除了老套的作案手段也想不出什么招式。 “这样,打手势隐蔽点,被发现你就糊弄过去,那些老师肯定信你。”陈汉霖说,“然后咱就换个招儿,你跟我借橡皮,写上答案还我。再被发现就……” 短短二十分钟,陈汉霖安排出来好几个planB,尽是些谢竞年从没想过的花样。 就算是谢竞年,在考场作弊也难免紧张,刚发下来卷子就已经手心汗湿。 他不知道自己摸头发打手势的模样有多拙劣,幸亏监考老师一点儿也不怀疑他。一下午,接连两场考试全都安然度过。 “谢总牛逼!”陈汉霖这回直接给了一整盒没拆封的烟,又在之前说好的二百五十块基础上凑了个整,“以后继续互惠互利。” 三百块钱到手,做了亏心事的谢竞年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到现在,考试结束后十几分钟依然手抖得不行。 他在隔间里锁上门,拆开那盒对他来说有些奢侈的烟,抽出一根再倒插回去。 听别人说这叫许愿烟,得留到最后抽才会灵。 谢竞年深信不疑,在脏乱的厕所隔间,把心底所有的虔诚都许给了陈朽。 按照学校惯例,考完试就直接放学,没有晚自习。 走到楼道口进不去单元门,谢竞年才想起来陈朽还没给他钥匙。敲门无果,他又因为考试没带手机,只能坐在台阶上等陈朽回来。 等了半天他才回过神,跑到楼下小卖铺和老板借了电话,拨通了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朽哥,我放学了,进不去门。” 陈朽听完这话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么早?” “嗯。学校这两天考试,都没有晚自习。” 陈朽让他就近找个店铺先坐一会儿,手头的事忙完就去接他。 一般陈朽说的“一会儿”那就是一会儿,从来不拖沓,估计现在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谢竞年没有到处走,就在这家小卖铺外面的长椅坐着,好让陈朽回来就能一眼看到他。 离得很远就能听见机车嗡鸣的声音,但当谢竞年看清陈朽时,脑子里也跟着嗡鸣了一声。 他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坐在陈朽的后座上。 还搂着他的腰。 第12章 “家”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 这是谢竞年绞尽脑汁,最后想出来的形容词。 她穿着黑色的紧身吊带裙,身材火辣,白皙的手臂紧挨着陈朽时格外刺眼。 “朽哥。” 谢竞年小跑过去站到陈朽跟前,余光不由自主瞥向刚下车的女人,“我明天也是四点半放学。” “嗯。”陈朽一边点头,伸手扒开女人在他胯骨上游走的手,不痛不痒地低声斥了一句,“瞎摸什么。” 女人收回手撩了下垂至胸口的大波浪,柔弱无骨地倚在摩托车上。涂着暗红色口红的唇张了张,嗓音娇媚,一举一动都透着股隐秘的风情:“我找烟。” 陈朽从上衣兜里拿出烟递给她,还顺手给她点了火。 谢竞年见过很多女人抽烟,但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好看,吞云吐雾中流露出的尽是赏心悦目。 “回神了。” 陈朽在谢竞年眼前打了个响指,看着人有些泛红的耳根,扭过头带着警告的意味看向女人。后者指尖夹着烟,笑着摊开双手,做无辜状。 “你先上楼,”陈朽把钥匙递给谢竞年,“我还有点事儿。” “好。” 谢竞年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客厅的窗口往下看。四层楼的高度,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刚才和他说有事儿的陈朽正和那个女人聊天。 不知在说些什么,从他的角度看,俩人都快贴到一起去了。 一瞬间,无数种想法在谢竞年脑海里略过,最后定格在“女朋友”三个字上。 “说正事儿,别打岔。”陈朽从她嘴里夺过烟,扔在地上踩灭。 “反正是你的烟。”姚奚挑着眉头,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拿出烟。 她半点不怕陈朽,迎着要吃人似的目光,吐出一口烟雾才慢悠悠地说:“我找人看过了,小茗的病不算太严重,但治起来也挺麻烦。最主要的是医生说她不配合,甚至有点儿抗拒治疗。要是不能让她自己想开走出来,后果咱们谁也承担不起。” “什么后果?”陈朽终于也叼起一根烟,靠着门口的台阶坐下来,视线落在姚奚新买的绑带高跟鞋上。 “你说呢?”姚奚也想靠着他坐下来,但碍于她身上穿的黑色短裙,只是瞄了那块空地几眼,又退回去倚着摩托车。 “每年因为抑郁而自杀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这是个没办法控制的变量。况且她现在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上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 陈朽没接话,姚奚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扔掉烟后拿出镜子照了照,又开始补口红。 “不冷么?”陈朽突然开口问道。 “哈?”姚奚反应了一下,裸露在外的长腿缩了缩,随后回复他,“我们辣妹最不怕的就是冷好不好。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也就钱珂能懂。”陈朽说。 “别跟我提她!烦死了。” 姚奚顿时皱起眉头,“啪嗒”一声,用力扣上镜子塞回包里。 陈朽笑了下,岔开话题:“疗养院那边有周衍同和他弟陪着,我先送你回家。” “别了别了,你家那个小朋友该等急了。” 姚奚连忙摆手,从烟盒里抽出烟递给陈朽,“还你一根。” “有病。”陈朽骂了一句,伸手接过来,“到家发个消息。” 谢竞年蹲在窗边,练习册的习题刚做完两道就看见陈朽拎着头盔回来了。 走过来看了一眼,陈朽拿过练习册放在茶几上。见人还是一动不动便说道:“走了,回来再写。” 谢竞年不明所以地站起身,问他:“去哪啊朽哥。” 陈朽说要带他去配钥匙,顺便再认认路。 这个小区的大小是谢竞年曾经住处的两倍。而且这里绿化做得特别好,走到哪都能看见精心修剪过的灌木丛,还有成荫的树木。 但也因此有些七拐八绕。要不是陈朽带着他,谢竞年估计早就跟进了迷宫似的迷路了。 从小区的侧门出去有一排门店,各式各样的全都有。 配钥匙的店铺在一个角落里,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做事依旧麻利。不到五分钟俩人就拿着钥匙付钱走人了。 谢竞年和陈朽在偌大的小区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小区中心的小广场坐了下来。 小广场其实就是一片空地,周围挖了块儿池塘,连着几米长亭。有不少大爷大妈在亭子里打麻将、下象棋,还有穿着武术服打太极拳的。 谢竞年跟陈朽在一边看着几个大爷下象棋。他看不懂什么名堂,倒是陈朽手插口袋,看得目不转睛,偶尔还能和大爷杠上几句。 “朽哥,你喜欢下象棋?”谢竞年问。 “还行。”陈朽被问得愣了一下,烟灰抖落一点儿掉在了裤子上。 谢竞年伸手过去拂了几下,手心被裤子面料摩擦得直发热。 “我不会下象棋。”谢竞年虚虚瞄着,悄悄把手搭在了陈朽旁边,指尖相触,“你有空教教我,这样在家我就能陪你下了。” 这话说完,谢竞年自己也愣住了。他才来到这儿不到一天,和陈朽从相遇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 家。 这个词对谢竞年来说特别陌生。因为从前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和谢老三居住的那些地方叫做家。 谢竞年心跳得厉害,手指慌乱间勾住了陈朽的。 陈朽侧过头看他,叼着烟,很自然地反握住谢竞年的手,用两只手包裹起来,问他:“冷了?” 陈朽的掌心粗糙,温热源源不断从手心手背传来。 谢竞年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木制座椅,下嘴唇内侧被他咬出了血,铁锈味儿漫了一嘴。 陈朽似乎也没想听他的回答,他觉得谢竞年冷,那他就是冷了。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拽起来就往出走。 “朽哥,又去哪啊?”谢竞年被拽着手,只能顺着陈朽的力跟他走。 “回家。”陈朽松开他,走了几步,顺手把烟头在垃圾箱上捻灭,“吃完饭教你下象棋。” 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你作业是不是没写完?那改天。” 谢竞年连忙追上去:“我半小时就能写完了。” “今天就教我吧?” “朽哥……” 第13章 吉他手 谢竞年刚一进门就趴在茶几上做练习册,审题解题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陈朽坐在沙发上看他,满屋子都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最后做完所有作业时还不到半小时。 但是直到上床睡觉他也没能成功学到怎么下象棋。 所以当他看到贾飞尘发的一条朋友圈后,无名火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 “小爷我脱单啦!” 配图是电影院里两只牵着的手。 谢竞年已经猜到了,那人大概就是付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谢竞年随手点了个赞,不一会儿就收到了贾飞尘发来的长篇感谢信。 很长的一条,足足占了大半个屏幕,中心思想三句不离感恩戴德,还夸谢竞年是再世红娘。 谢红娘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窗口,躺在那儿睡意全无。 已经是凌晨,谢竞年在客厅的沙发边上,在一片黑漆漆中想象着陈朽的睡颜。 他稍微靠近了些,陈朽带着热度的呼吸便暧昧地扑在了他的脸颊。 或许是深夜时总会陷入胡思乱想,又或许是被贾飞尘发的朋友圈刺激到—— 谢竞年猛然退开,顺着惯性坐在了地板上。 他磕磕绊绊地在慌乱中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悄声关上门,把急促的喘息都留在了这片密闭的空间,一丝一毫也不敢泄出去。 谢竞年靠在门板上用力闭了闭眼,后背火辣辣的,大概是不小心被茶几磕到了。 他顾不上疼,只有凌乱的思绪充满他整个大脑。 一会儿是陈朽在诊所门口借给他一百块钱,一会儿是他站在台下看着陈朽唱歌,一会儿又变成了陈朽的女朋友冲他笑…… 总之这一晚过得并不好,以至于谢竞年顶着两个黑眼圈被贾飞尘和庄杰行了一个早自习的注目礼,待遇堪比大熊猫。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陈朽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别站这儿啊!快进去进去!” 陈汉霖风一样窜进了厕所,连推带搡地把谢竞年带进隔间锁上门。 谢竞年指间夹着烟,被挤得半坐在水箱上,刚捋顺的思绪瞬间又被打乱了,不由得有些烦躁:“干什么?” “嘿!你跟我来什么劲儿啊。”陈汉霖靠着门,嘴里叼着的烟被他咬得全是牙印,烟灰落了一身,足以见得他刚才跑得有多慌张,“我在走廊看见季合一带人查抽烟呢,马上要过来了。” “哦。”谢竞年干巴巴地点头。 抽烟这种现象大约是每个学校都抑制不住的东西,除非他们在厕所里也安一个摄像头。当然,应该不会有哪个傻逼学校会选择这么做。 上个月谢竞年一共被季合一没收了两盒烟,抽一次就被发现一次。 谢竞年的手插在裤兜里,轻轻捏着烟盒的棱角。这一盒许愿烟他才刚抽了三根。 他想了想,和陈汉霖补了一句谢谢。 陈汉霖笑他客气,又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今天下午监考老师好像是教高三的,据说特别严。你给我传答案的时候小心点。” 俩人又在隔间里商量了好一会儿对策,等季合一查完,刚好能踩着上课铃回到班级。 庄杰的脸色很不好,几乎没怎么和贾飞尘说话,就连当事人也不明所以。 谢竞年被低气压环绕了一上午,课都有些听不进去。两个人考完试出来时也不见缓和。 “你看庄杰那样儿,好像我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还甩脸色给我看?问他还不说,气死老子了!” 谢竞年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被迫听了一路贾飞尘的抱怨,语气很淡:“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贾飞尘噎住了,看人走远才追上几步,不赞同地批判谢竞年的态度:“一日同桌百日恩。你怎么就不懂帮我排排忧解解难?” 一时无语,谢竞年道:“我觉得付雪更能帮你排忧解难。” 贾飞尘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跟在谢竞年身后几步远小声嘟囔:“一个两个的今天都怎么了这是……” 校门口不乏许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人群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 谢竞年从人堆挤出来时被推了下后背,踉跄着往前扑过去,又被人拽着衣领拉了回来,堪堪和缓速行驶的汽车擦肩而过。 谢竞年一回头就看见陈朽皱着个眉,谢谢两个字因为过于震惊而卡在了喉咙里。 “朽哥,你怎么来了?” 陈朽恢复了面无表情,扯着谢竞年的胳膊从人流中穿过,找到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先去练习室,你亲哥说晚点去吃火锅。” 谢竞年坐在后座上,半晌没回过神,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 陈朽插上钥匙,笑了声,头也不回:“那你穿的是别的学校校服?” 谢竞年不吱声了。对上陈朽他总是觉得心虚。 高速路口的练习室里插上了电热暖气,一推门进去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上次被陈朽和周衍同打碎的窗户还没修好,光用一块儿透明塑料布糊在上面。风一吹就哗哗作响,离得近还能感觉到有凉风透进来。 谢竞年有点怀疑这个屋子的安全性,毕竟这儿放了这么多乐器。 周衍同却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摆手:“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谁能来偷东西啊,那不纯属有病么。” 陈朽挨着暖气,抬脚狠狠踹了下周衍同的凳子腿儿:“丢东西就算你头上。” “哎,错了错了。”周衍同把凳子拉回来,道,“我打过电话了,他说咱这太远,怕玻璃运过来碎了。” “你不会换一家?算了,”陈朽顿了下,掏出手机摆弄,“我找。” 周衍同乐得清闲,坐不住似的非要教谢竞年弹吉他。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学,因为就算学会了也没什么用处。 “弟弟啊,你要是学好了我们就能省下请贝斯手的钱了。”周衍同语重心长地劝导他。 谢竞年不知道周衍同是在哄他玩儿似的随意说说,还是真的考虑过这件事,反正他是当真了。 然而下一秒,陈朽的话瞬间就把谢竞年浇了个透心凉。 “瞎说什么。” 第14章 关系 谢竞年一直记得陈朽说的那句话。 大概是被迫埋进骨子里的叛逆期终于有机会显露,他几乎有时间就会坐在练习室自己默默弹吉他。 周衍同劝过他好几次,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书、学学习来得有用。 “衍哥,你那还有别的谱子吗?”谢竞年问。 周衍同觉得他在鸡跟鸭讲,对牛弹琴:“有是有,等过几天有时间我给你带。” 谢竞年不吃他这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衍同,直到把人盯得乖乖妥协:“行吧行吧,明天给你带好吧?” “谢谢衍哥。” 刚补好窗户的练习室又插着电暖气,热得很。陈朽只穿着黑色的背心靠坐在架子鼓后面,照常叼着根烟。他手里捏着鼓棒,青筋隆起,大片雾气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自打上一次后,陈朽面对谢竞年一系列的行为从没说过什么,但谢竞年总觉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谢竞年突然从心底里升起无可奈何的感觉,甚至有些慌乱。 “既然想学,就好好学。”陈朽的两条花臂搭在架子鼓上,身体前倾看着谢竞年,神色异常认真,缓缓开口道,“你要是打算玩儿半途而废那套就趁早滚蛋,懂?” 陈朽第一次对谢竞年说这样重的话,压得他浑身紧绷,不得不再三过了几遍陈朽的话才点了点头。 “行。”陈朽又靠回墙上,拿出钥匙递给谢竞年,“明天你放学顺路配两把钥匙,要是想学吉他就来这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竞年觉得陈朽对他的态度好像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前几天陈朽带谢竞年去买了张单人床,刚好够他翻一圈儿那么大。 如今陈朽就坐在这张床上,谢竞年能明显感觉到床垫凹陷下去,连带着屋子里也着火似的升温。 “怎么没去练习室找我?” 陈朽双手向后撑在床上,脖颈仰着。他视线先是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被晃了眼,又扭过头去看正写著作业半天不吭声的谢竞年。 陈朽用脚尖勾了下谢竞年的小腿,又问他,“我昨天说的话你不乐意听?” “没有。”谢竞年终于装不下去,从数学题里脱身。自从陈朽进屋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心思看进去一个字了。 “就是今天学校的作业太多了而已。” 紧接着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如果沉默能生出金子那再好不过,但现实往往只会带来缺氧一般的压迫感。 谢竞年就是那个笔都要握不住、快缺氧死掉的人。 直到陈朽走出谢竞年的房间,像是去客厅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沓纸回来,放在谢竞年的床上。 那是一张张A4大小的白纸,上面却用黑色的笔写满了各种数字、符号,密密麻麻的。 “周衍同怕你看不懂,特意写了份简谱。” 谢竞年没说话,单是把乐谱拿在手里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心里发颤。 “我还是昨天那句话。”陈朽站在谢竞年身前,挡住了光,投下一大片阴影拢着仰头看他的男孩儿。 “反刃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不走。” 谢竞年想,只要有陈朽和周衍同在,他哪儿都不去。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不走。 陈朽抬手摸了下谢竞年的头,出去时嘱咐道:“写完作业早点睡。” 学生们刚经历了期中考试的折磨,随后而来的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秋季运动会。 谢竞年刚经过楼梯拐角就能听见班级里传来的大呼小叫,声音久久回响在楼道里头散不开。 “同桌,你要不要报个项目?”贾飞尘拿着张报名表凑过来,在跳高那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说实话,谢竞年一次都没参加过运动会,这次也没什么兴趣,直接拒绝了贾飞尘要把他报上八百米跑的提议。 “别啊,咱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吧?” 两个闹别扭的人似乎已经和好如初,庄杰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探头偷看贾飞尘报了什么项目,“等明年升高三,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对啊,等那个时候我们就得在教室学习,眼巴巴看着他们出去嗨皮!”贾飞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又悄咪咪缩回手,揉着拍得发红的手心,“不行!同桌我替你报了,就决定是八百了!” 两个人自说自话地“帮”谢竞年报了一项八百米跑,在后者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飞快将那张纸混在一摞已经填好的报名表里交了上去。 “同桌,我相信你!”贾飞尘一脸凝重地拍了拍谢竞年的肩膀,强制性的委以重任。 谢竞年低垂着眼,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儿。 班级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就听季合一拍着门走了进来,嗓门直接盖过了全班的人:“干什么呢!整个走廊就你们声儿最大,考完试连早自习都不会上了是不是!” 原本沸腾的众人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座位,贾飞尘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拿出英语书读单词,声音不大,但足够季合一听见。 如果在往常,季合一肯定会夸奖贾飞尘一番,但今天明显看得出他脸色很不好,大概是哪个倒霉蛋儿又惹了事。 “谢竞年,你和我出来一趟。” 这条路谢竞年熟得很,是去往季合一办公室的。没想到他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儿。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好。所有的补助他都拒绝了,宿舍的申请也撤回了—— “坐吧。” 季合一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个塑料凳子递给谢竞年。 他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才看向谢竞年,仿佛措辞了好半天似的:“小谢啊,你实话告诉老师,期中考试的时候……你有没有帮别人作弊?” “我——” “别急,老师不会冤枉你,你就实话实说。”季合一几乎一直在喝水,看样子比谢竞年还要急迫。 “你告诉老师,你是帮谁作的弊?他是不是威胁你、打你,让你帮他作弊的?你只要说出来,老师就给你解决,不用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15章 关系 下 三中的A楼与B楼之间有一个通往小卖部的连廊。 连廊两侧是纯白的墙壁,现在早已经被各种脚印、涂鸦搞得脏乱不堪。这儿虽然有窗户,但也作用不大,透不出什么光。 贾飞尘想了两年也没想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又暗又脏还没有灯的地方挂一个告示板。 告示板平常除了通报哪个哪个人抽烟、哪个哪个染头发外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今天却格外反常,聚满了人,堵得走路都费劲儿。 “哎,你别踩我鞋啊!”贾飞尘穿着新买的限量版球鞋,接连被别人踩了好几脚,心脏疼得直抽抽。 倒霉的一天从吃不上早饭开始——想去小卖部买个面包结果被堵在这儿半天,眼看着就要打上课铃,贾飞尘还在挣扎着往外挤。 突然,他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围观者的嘴里蹦出来,瞬间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挣扎。 “兄弟兄弟,你们看啥呢?”贾飞尘好不容易挤进前排,随便逮了个穿着高二校服的人问。 人群吵吵嚷嚷,每句话都能在封闭的连廊里听见回响,像是波纹迭起的水面,荡得人耳朵发麻。 男生回过头找了好几圈儿才辨认出是谁在跟他搭话。 他打量了贾飞尘两眼才扯着嗓子回道:“你知道谢竞年不?咱高二年级前十,摸底考试作弊被通报了!” 陈朽窝在教师办公室里矮小的沙发上,长腿伸出去刚好能碰到季合一的办公桌桌腿儿。 办公桌上是季合一养的一盆吊兰,长势喜人。翠绿的枝蔓几乎要垂到地面,柔柔倚在陈朽脚边。 谢竞年站在陈朽边儿上,低头久了脖子发酸,眼睛也被花纹繁复的瓷砖晃得发晕。但他现在就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看,听着季合一对陈朽进行快要长达半小时的教育批评。 “小谢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以后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季合一的唠叨终于接近尾声,谢竞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悄悄抬眼去看陈朽的表情。 刚好陈朽也看过来,视线交接。谢竞年心虚得很,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那没其他事我就先带他回去了。”陈朽收回视线,起身与季合一握手,“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季合一跟两人道别,临走前才想起来问,“对了小谢,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哥哥,是亲的吗?” 陈朽从沙发上拿起头盔,笑着应下:“嗯,亲的。” 这个时间段学生们都在上课,走廊里空无一人。陈朽走路时脚步很轻,厚重的靴底踏在瓷砖地上也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早晨的阳光把走廊映得明亮,影子拉了很长。谢竞年跟在陈朽身后,一步一步踩在他投落的人影里,也没注意看路,直接撞上了陈朽的后背。 陈朽拉着谢竞年的书包肩带把人带到身侧,撩起眼皮看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你是傻逼么。 但陈朽大概是不会对他说这话的,纯粹是谢竞年自己在那儿发散思维。 从学校出来一直到插上摩托车钥匙,陈朽都没怎么和谢竞年说话,抿着唇的样子凶得很。 “朽哥……你生气了?” 谢竞年还没见过陈朽生气的样子,但直觉告诉他陈朽这样就是因为今天的这件事。 刚要戴上的头盔又放了下来。陈朽走到学校外侧的围栏边坐下,倒也不急着走了,淡淡道:“我生哪门子的气。” 谢竞年撇了撇嘴,挨着他坐下,固执地咬死了刚刚在心底认定的:“你就是生气了。” 浓烈的烟草味儿飘进谢竞年的鼻子里,勾得他手心发痒。 其实作弊这件事他想过可能会被发现,但要他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无论是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小声的讨论,还是季合一深刻冗长的谈话,又或是陈朽此时的态度,这些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让人烦躁。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他无法忽视陈朽的看法。这就是一根刺,随时随地都能狠狠的给他的心脏扎上一下。 谢竞年没忍住,伸手去扣陈朽皮衣口袋里露出的烟盒一角。 人没同意,他也不好直接拿出来,小猫儿似的挠着,发出微弱又没底气的询问:“朽哥,给我一根儿呗。”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抽烟。”陈朽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谢竞年追问:“然后呢?” 陈朽掐了烟,看着他笑:“然后就一直抽到现在,戒不掉了。” 话音落下谢竞年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住陈朽要扔烟头的举动,几乎抢过来一样把烟头攥在手心里。 陈朽被他吓了一跳,拉过谢竞年的手,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指尖摩挲着他掌纹密布的白嫩皮肤,斥道:“烟头你抢什么抢,非得烫出个窟窿?” 潮红顺着谢竞年的耳根向上蔓延开来。他大脑空白,只剩下刚刚陈朽触碰在掌心的温度,没有被烫伤的疼痛,反而是酥麻感一路直达心尖儿,久久盘踞不散。 谢竞年看着掉在地上的烟头觉得有些可惜,闷声道歉:“我错了朽哥。” 没有收到回应,谢竞年抬头看向陈朽,发现他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谢竞年以为陈朽还在怪他抢烟头,便态度诚恳地继续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朽哥,下次不会了。” “不关你的事。” 陈朽回过神,刻意离他远远的,挪到树底下又点上烟。 谢竞年坐在那儿没动,他看见陈朽才刚抽了一口,校门口的门卫处就走出来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直直冲着陈朽过去,声音洪亮,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小伙子!学校门口不能抽烟!”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陈朽愣了一下,在门卫近距离的死亡凝视下捻灭了烟。 等他走回去,谢竞年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因为实在是很少有机会能看到陈朽出糗的样子。 当然,幸灾乐祸的后果就是岔气带来的折磨。 谢竞年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儿,眼底还露着笑意,嘴上却委屈巴巴地:“朽哥,我肚子疼。” 陈朽冷酷无情,不为所动:“起来吃饭。” 谢竞年翻身把脸冲在沙发靠背那一侧,还想再赖一会儿。没成想陈朽根本不给他机会,连拖带拽地把他从沙发上弄到了餐厅。 一段时间没吃,谢竞年觉得陈朽的手艺变好了,牛奶燕麦粥比他在外面买的还要香。 “不够吃锅里还有。”陈朽不知道忙些什么,等他快吃完了才过来慢悠悠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在谢竞年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今天一开始季合一说要找家长,谢竞年确实慌了,打电话给陈朽时更是心脏跳得像坐过山车似的——虽然他还没坐过过山车。 他想陈朽来,又不想他来。 谢竞年看着陈朽,很想问问他是怎么看他的。考试作弊,被找家长谈话,怎么看都恶劣得不行。 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一切难堪都碾碎融进了沉默里,就着白粥下咽入喉。 两人赶在九点之前到了练习室。 周衍同来得早,坐在小床上和俩人打招呼,视线落在谢竞年身上时有些意外:“弟弟今天放假啊?” “……嗯。”谢竞年在陈朽的注视下愣是硬着头撒了个谎。 好在陈朽也没揭穿他,多看了他几眼便去整理乐器了。 “对了,差点忘了,”周衍同道,“周周说下个月要在隔壁市演出,喊咱们去呢。” 陈朽不甚在意,说他早就知道,还拿到了几张门票。 周衍同听后顿时皱着一张脸,当场给周周打了个语音电话,准备质问她到底为什么没有第一个告诉他,而是陈朽。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不过从周衍同的表情来看,对面的人显然不是他想找的那个:“钱珂啊?周周干啥去了?”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衍同挂断电话时脸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 陈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笑骂:“活该你挨骂。” “不是,她俩吵架和我有啥关系?”周衍同气的连手机都不要了,扔在小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钱珂她咋不骂你?” 陈朽无视了周衍同气急败坏的控诉,拿起一直摆在角落的红白吉他,道:“自己想。” 这把吉他谢竞年见陈朽弹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微博的视频里,另一次就是在Pub-Bar Live House酒吧的那场演出。 近距离看见后才发现,这把吉他红色的部分也有一个Tita乐队的签名,只是在暗红色的琴板上并不是特别显眼。 怪不得那时候陈朽和周衍同那么痛快就把亲笔签名的木吉他卖了出去。 陈朽把电吉他连上音箱,招呼谢竞年,示意让他来弹。 指腹按在琴弦上的触感微凉。电吉他的琴弦比木吉他要软一些,谢竞年随手拨弄了一下,刺耳的声音从音箱里散出,像是玻璃片划在黑板上拉了长长的尖锐还混着些电音,立马吓得谢竞年不敢再有所动作。 “弟弟你这是要谋杀我俩啊?”周衍同捂着耳朵,估计是不想再遭受荼毒,借口抽烟躲去了外面。 谢竞年不是个喜欢脸红的人,可自从遇到陈朽,他总是觉得耳根和脸颊热得不行。 瞥到陈朽勾起的嘴角,谢竞年一下就猜到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看他也出出糗。 第16章 失落地 谢竞年抱着电吉他不敢再多碰,小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陈朽看够了他的糗样儿才拿着拨片放进他手里,指尖落在琴板上和木吉他不一样的地方给他讲解。 “这是拾音器,用来放大声音的一个配件。这个是档位器,控制调节拾音器的,一共三个档。” 或许是觉得光讲解不够,陈朽拿过电吉他,将档位器拨到二档,随意弹了个旋律:“二档的时候最下面两个档位器是开启的,一档和三档控制最下和最上。” 木吉他和电吉他的区别对于谢竞年来说差了很大,光是拾音器、档位器、tone钮什么的就听得他云里雾里。 陈朽又把电吉他翻到背面,琴颈上还有一条柱体:“这根是加强条……” 都说人在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陈朽一直都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这从谢竞年第一次见到他起就这么认为了。 难得听见陈朽说这么多话。谢竞年默默听着,在陈朽余光扫不到的地方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他的侧脸。 陈朽的长相就是硬朗、棱角明显的那一挂。尤其是鼻梁和下颚线,勾勒出的线条都沉在阴影里,引出了无限晦涩又暧昧的难以启齿。 “记住了么?” “啊?”谢竞年被问得耳根又有升温的趋势,连忙回应,“我听见了。” 陈朽啧了一声,道:“我问你听没听懂。” 谢竞年看他有点儿不耐,只好梗着脖子如实说自己没听懂。 事实上他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陈朽身上,听他说的那些压根儿没经过脑子,什么也没记住。 听完这话陈朽就拿着烟盒出去了,不一会儿换成了周衍同过来教他。 这些理论的东西对于谢竞年来说比数学公式还要简单,再加上没了陈朽的干扰,等人再回来时谢竞年已经开始上手弹旋律了。 弹的是几年前反刃刚成立不久后发的第一首歌。 这首曲子简单,和弦没什么花样儿,歌词一共就三句,都是重复的。但谢竞年的水平仍然不够,弹出来断断续续还连不成调。 “手不要立起来。”陈朽走上前把谢竞年曲起的指节按下去,“注意护弦。” 由于谢竞年的基本功实在薄弱,便被陈朽拉着凳子推去角落爬音阶了。 周衍同盯着谢竞年看,突然咧嘴笑了,用胳膊肘去怼陈朽,语气里透着怀念:“哎,我突然想起来咱刚玩儿音乐那会儿了。” 他俩刚升上初中不久正是摇滚乐最鼎盛的时期,各路乐队层出不穷,表演风格也是各有千秋。 陈朽和周衍同因为性格差异,会同时喜欢一样东西的概率很小,而Tita乐队就是那万里挑一。 那时候的陈朽远不及现在成熟,半夜自己偷偷爬起来弹吉他,学不会就躲被窝儿里抹眼泪,被周衍同发现过不止一次。 后来他们听说了Tita乐队即将解散的消息,高考后马不停蹄地远赴俄罗斯听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 周衍同奸得很,坐飞机之前撺掇陈朽带了好几把吉他,自己也带了一个厚厚的白纸本儿。俩人排了一天的队,来回几趟要来的签名最后都卖了不错的价钱。 他们用这笔钱招募了几个成员,组建了“反刃”乐队。 乐队这种东西从来都不能作为主要生活来源,因为它太不赚钱了。尤其是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更是没有出路。 吃再多的苦,发再多的歌,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理想二字。 可当热情褪去,现实生活的真面目就显露无疑,像一盆冷水泼下来,将几人通通淋成了狼狈的落水狗。 此刻陈朽看着谢竞年的身影渐渐和曾经的他们重叠,思绪飘了很远。 “他学东西挺快的。”陈朽靠着墙,视线落在谢竞年身上挪不开。 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咱们为什么玩儿乐队么?” 周衍同听了之后还挺诧异的。做为发小,他很少能看见陈朽这么感性的时候。夸张点儿,这话它就不像是能从陈朽嘴里说出来的:“不记得了啊,那都多少年过去了。” 陈朽不再接话。他低垂着眼,从兜儿里掏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便跟周衍同要。 周衍同摊开手:“我的也抽没了。” 要是在往常,俩人肯定二话不说,立马出门打车去最近的超市买烟,搭上十几块钱路费也非得抽它不可。周衍同以前就总说不抽根儿烟再弹琴没劲儿。 陈朽也觉得没劲儿。但他看着已经起身的周衍同,突然说了句算了。 谢竞年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周衍同站起来,他手上的动作就也跟着停了下来:“衍哥,你俩要走了吗?” “没有没有。”周衍同看着今天格外反常的陈朽,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又坐回去,“你继续练,不用管我们。” 谢竞年抱着电吉他,指腹被磨得生疼,钻心地一阵一阵。 陈朽告诉他这是练吉他必经的过程,等磨出茧子就好了。 于是谢竞年就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磨出茧子。 陈朽锁上门,表情随灯光熄灭隐没在黑暗中,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谢竞年的问题。 “卧槽!同桌!”贾飞尘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看清楚是谢竞年后别提有多惊喜了,“我还以为你被开——” 话音硬生生转了个弯儿:“被那啥了呢。” 身后庄杰狠劲儿捶了贾飞尘一拳,打的人一个趔趄扑在了课桌上:“放啥屁呢,会不会说话。” “我错了错了。” 庄杰这一拳一看就是急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贾飞尘揉着后背,龇牙咧嘴地把自己的东西从谢竞年桌上拿回去,全都塞进了书包。 “谢竞年”这三个字在高二年级里响亮得很,能算得上小半个风云人物。 当然,除了成绩的原因,更大的名气是来自他那张脸。他曾经在学校贴吧里一度被评为校草,但因为玩儿贴吧的人少,这事儿最后也没能掀起多大的浪。 “谢竞年?就高二前十作弊那个?” “我就说怎么有人长得好看还学习好,原来都是靠作弊才考那么高分的啊!” “不是吧,真的假的,谢竞年作弊?这是最近新出的笑话吗?” “昨天他都没来上课,还有人看见他被家长领走了。你说真的假的。” “作弊狗一个,还总摆副清高样儿。问他什么题都说没空,原来是不会啊!” 贾飞尘都快要把头埋进了桌膛儿里,不仅要防着老师,还得防着谢竞年。 以谢竞年为标题的帖子在贴吧里堆起了几十条回复,说的话都属实不太好听,翻到最后也不见有人帮他说什么好话。 贾飞尘披着马甲上阵,把说谢竞年坏话的挨个儿骂了一遍,还私底下给庄杰发消息,让他一起加入。半节课的时间就把帖子顶上首页,回复数量翻了好几番儿。 谢竞年不知道贴吧里的乱子,下课在走廊里遭到了许多人异样的眼光,像他是个病毒一样,一个个巴不得离他十米远。 遇见陈汉霖时他正和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什么,瞥见谢竞年就丢下他们几个跑了过来:“谢总、谢总等会儿我。” “别这么喊我。”谢竞年无奈停下脚步,心底盘算着如果陈汉霖还要找他作弊该怎么拒绝。 “那我叫啥?谢大学霸?”陈汉霖思索了一会儿,蹦出的称呼一个不及一个。 谢竞年打断他,说:“叫名字就行。” 陈汉霖靠在走廊窗台上,手指头不住扣着大理石边沿儿,酝酿好半天,磕磕绊绊地说明了来意:“我那个、就想跟你那啥……跟你道个歉……不好意思啊兄弟。” 当时季合一问谢竞年究竟有没有作弊,他选择了自己揽下所有,毕竟当初他确实帮人做了弊。 但如果说陈汉霖来跟他道歉,谢竞年反而想不明白。这事儿你情我愿,收钱的是他,还轮不到陈汉霖来和他说对不起。 或许是谢竞年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陈汉霖想了会儿,道:“其实,会发生这事儿是因为我。” “我班里有个傻逼跟我不对付,打手势的时候被他给看见,就去老师那儿打小报告了——”陈汉霖顿了下,咬牙切齿地又骂了几句,“真他妈怂逼一个!他不敢惹我,就找你的茬儿,妈的!” 事情已经发生,谢竞年并不在乎出于什么原因,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汉霖对他仿佛事不关己的态度表示不解,急得差点儿一路追进班级里头,问道:“不是啊,你就不生气吗?” 谢竞年嗯了一声,踩着上课铃坐回座位。再看向门外时已经不见了陈汉霖的身影。 庄杰消息灵通,学校里稍微有点儿名气的人他就没有不知道的。整整一节课都追着谢竞年问他是怎么认识陈汉霖的。 谢竞年闭口不提,被他搅得听不进去课,便敷衍地用不熟堵住了庄杰的嘴。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竞年都浸在众人的白眼儿和窃窃私语中。 其实有些人的讨厌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平庸、没有天分,于是所有的优秀和天赋就都变成了所谓的原罪。 谢竞年一直都懂。 第17章 桃色CD 去往隔壁市的高铁动车终于开始缓缓移动,站台上零散的恍惚人影倒退着淡出视野。 他们排队排在前面,算是最早坐进车厢里的那一波人。三连座中间的黑色塑料扶手被扳了上去,周衍同一开始还说要玩儿游戏打发时间,不一会儿又打着瞌睡,理所当然地把头放在了谢竞年的肩膀上。 人生中第一次坐高铁的体验算不上十分新奇。谢竞年望着窗外看不清的残影发呆——如果不是肩膀上沉甸的重量压住了他即将放飞的思绪,大概他现在已经裹着厚棉袄站在冰原上看极光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刚过去不到三分之一,谢竞年肩膀发麻,怕吵醒周衍同,小幅度地动了两下就放弃了。 陈朽坐在最外边儿挨着过道,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戴着耳机闭目听歌,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就连售卖员足以掀起房盖儿的吆喝声也没能吸引他半点儿注意。 车厢里氛围静谧,偶尔会传出消息提醒的叮咚声,合着列车行驶的声音格外催眠。谢竞年几乎想要睡一觉了,但猛然从梦中惊醒的小婴儿可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尖锐响亮的啼哭声像漏了气儿的气球,霎时间让车厢热闹了起来。 那嘈杂的声音里有男人也有女人,掺杂着几句骂骂咧咧的脏话,尖酸又刻薄地指责着小婴儿的母亲。 周衍同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嗓子还哑着:“咋了?” “没事。”谢竞年终于有机会活动酸麻的肩膀,身体向后抻着。 陈朽摘掉耳机,突然用膝盖碰了下周衍同的腿,冲他扬了扬下巴:“去里边儿睡。” 两人座位调换过来,周衍同脑门儿抵着窗户,呼吸时喷在玻璃上,留下一阵一阵的雾气,凝着水珠滑落。 刚刚坐在里边还好,一窜到中间就不一样了。周衍同身体斜歪着,占了一小部分旁边的座位。谢竞年被他挤得紧紧贴着陈朽。 明明车里没有开空调,他却觉得快要热到出汗,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别玩儿,伤眼睛。” 陈朽宽大的手掌能把谢竞年整个儿手机屏幕全都盖住,略微用力把它摁在了谢竞年腿上。 谢竞年乖乖收起手机,接过陈朽递来的蓝牙耳机,跟他一起听歌。 谢竞年想象过很多次,像陈朽这样的人都会听些什么样儿的歌。 他猜想过重金属,也猜想过电子。唯独没想到陈朽听的,居然一列表全都是反刃自己的歌。 反刃从成立到现在历时四年,只发过一张专辑,孤零零的几首躺在那儿,被反复地循环播放。 陈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唱出的每句歌词都像低音鼓点重重敲在耳膜上,细密如蛛网般的神经也随之震颤着——谢竞年听过反刃所有的歌,但每当再听一次时都仿佛回到了最初,抑制不住的悸动,尤其是现在,陈朽本人就坐在他身边。 三人提前半小时到达Livehouse,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灯光昏暗,形形色色的男女站在场地里谈天说地,嬉笑打闹。 穿着超短裙的年轻女人从谢竞年脚面儿上路过,只留下身材窈窕的背影和像她本人一样火辣的刺痛感。 陈朽目睹了全部,好笑的把他拉过来,站在场地边缘,从酒桌上拿了杯柠檬水给他。 贴着墙的桌上铺着一张海报做为垫底的桌布,谢竞年分明在上边儿看见了陈朽那个长得好看的女朋友。 这儿的柠檬水不知道为什么调制得格外酸涩,惹得谢竞年腮帮子抽筋似的直发酸,生理盐水瞬间涌了上来,热意扑满整个眼眶。他在模糊一片中看见陈朽拿起了他刚喝过的那杯柠檬水。 他嘴唇贴在杯沿抿了一口,下一秒就皱紧眉头,拿起杯子转着圈儿看了一遍,然后放回原处,再也没碰过。 什么狗屁女朋友。 谢竞年舌尖儿舔着发涩的牙齿,把桌上垂落下来的海报翻到背面儿,再用酒杯给它死死压住,让它看起来像一块儿真的白色桌布。 进场的时候周衍同就嚷着要去厕所,然后就没了音信。陈朽打电话找他,说他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到现在还没回来。 “朽哥你猜我在厕所碰见谁了?”周衍同声音里透着惊喜,音调都升上去几个度。 陈朽说他不想知道,让周衍同赶快回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周衍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陈朽给他讲述他的厕所奇遇记。 陈朽嫌弃地把衣服从周衍同手里扯出来:“洗手了么。” “洗了洗了。”周衍同低头抹了两把手,兴奋劲儿分毫未减,“我刚刚看见小寞了!周周他们啥时候把小寞挖过去了?” 谢竞年之前恶补了好一阵有关摇滚圈的事儿,小寞这个人他前不久才了解过。 他是在圈儿内颇具名气的键盘手。去年他所在的乐队解散,很多知名乐队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就最近的事儿。”陈朽毫不意外地道。 “卧槽!行啊你陈朽,现在啥事儿你都不告诉我了?” “这些都没什么好说的。” 周衍同和陈朽单方面的争吵终于被舞台上亮起的粉红色灯光打断。 陈朽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女朋友率先走上台,在满是暧昧的雾气中哼着前奏。 贝斯手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随意又潦草地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拨弦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不大熟练,偶尔会在几根琴弦间犹豫一下。 键盘手小寞戴着深蓝色的帽子,浑身穿搭都是机能工装风,即使在舞台最边上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谢竞年耳边充斥着乐迷们的尖叫与欢呼,针刺似的钻进脑子里。 他们玩儿的就是情绪,随着变换的灯光用音乐带着人们陷入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始终都浮在编织的梦幻里。 那是一种和反刃截然相反的风格。如果说反刃的歌是一把反击的矛,那他们就是薄如蝉翼的纸。 看似漫不经心又不堪一击,却可以轻易地将你包裹,等回过神的时候早已经狂欢过一轮又一轮。 乐迷们在最后一声儿鼓点落下时爆发出剧烈的呼声,一句又一句安可让谢竞年慌乱地把视线从舞台上移开,目光没有落点,到处寻找着陈朽的身影。 “大家好,我们是桃色CD!” 陈朽的女朋友——也就是这支乐队的女主唱,她就和上次谢竞年看见的一样,穿着布料少得可怜的吊带上衣,大片肌肤都裸露在外。虽然室内温度不低,但谢竞年依旧看着她浑身发冷。 这冷意随着陈朽一步步从幕后站上舞台变得愈发刺骨。谢竞年听见身边人沸腾的呼喊,还有周衍同大声骂的一句陈朽我.操.你.妈。 谢竞年在仿佛磕了药一般的上头劲儿里努力越过前排举起的手机屏幕,满眼只剩下那对站在台上的男女。 陈朽顶替了空缺吉他手的位置,就站在女主唱的旁边。两人偶尔会在歌词暧昧处碰撞视线,引得台下口哨儿声不断。 谢竞年在这一刻无比强烈地渴望着一件事——渴望站在陈朽的身边。 自助餐厅的包厢里,服务员刚刚过来换过烤盘,新一轮儿肥牛平铺在烤盘上,滋滋冒着金黄色的蒜香味儿。 姚奚靠在小沙发椅背上,眼里带笑地看着刚调完蘸料回来的谢竞年,和他打招呼:“嗨咯,好久不见。”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反刃的预备吉他手和桃色CD的漂亮女主唱——如果只是这样的身份还好。 谢竞年面对陈朽的漂亮女朋友,除了尴尬和嫉妒,或许还有一丝欣赏。单说那一场精彩的Livehouse演出就足够让谢竞年放下许多成见。 “你好。”谢竞年不擅长和女性聊天,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顿了下又客气地回复,“好久不见。” 姚奚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甭这么客气。刚才一直都没机会和你聊天儿——” 她用夹子夹起几片烤好的肥牛放到谢竞年的盘子里,催促着:“快吃,一会儿烤过劲儿就不好吃了。” 谢竞年向她道谢,却也没动过盘子里的肥牛,指尖在下面无意识地勾缠着背包肩带。 姚奚吃了两口,中途还冲服务员要了几杯啤酒。 “听陈朽说你还在上高中,我叫你弟弟你不介意吧?” “跟谁俩呢?这是我弟弟,你跟这儿乱攀什么关系。”周衍同端着一摞肉,塑料盘重重磕在玻璃桌面上,划出的声响和他的语气一样让人不悦。 第18章 桃色CD 下 姚奚冲周衍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直接无视了他火药味儿十足的挑衅,看向跟在周衍同身后进来的小寞,拍着身旁的空位招呼道:“小寞,坐这儿。” “别别别,周周姐饶了我。”小寞拿着冰淇淋迅速挨着谢竞年坐了下来,好像再晚几秒就要被人追杀一样。 小寞的年纪并没有圈儿里流传的那么大,至少脸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似的。 “你好你好。”小寞草草地问候了一句便埋头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 听到他没了下文,谢竞年转过头盯着门外,惦记着陈朽怎么还没回来。 周衍同坐在姚奚对面,相看两厌。桌上倒也一时无话。桃色CD的贝斯手钱珂回来后更是让室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另一侧的位置坐满,钱珂只能寻到姚奚身旁的座位坐下,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啤酒。 “你他妈的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姚奚突然摔了手里的烟盒,一把抢过钱珂还没喝完的酒撂在桌上,“有事儿就直说,能不能干脆点儿?” 在场的人除了谢竞年早就对俩人吵架的日常见怪不怪,包括推门进来的陈朽。 他把拿的东西放下,冲小寞道:“你去隔壁和老杨他们坐吧。” 小寞立马如释负重,带着自己的那份吃的跑路了。 浓烈的烟草味儿靠近,覆盖了烤肉的香。大概也就只有陈朽还能在这种时候面不改色地烤肉了。 “不吃?”陈朽好像就是随口一问,不管谢竞年怎么答,他都已经把盘子拿在了手里。 谢竞年本来还沉浸在姚奚和钱珂突然间爆发的争吵,一下子反应过来那肉是刚刚姚奚夹给他的:“我吃!”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心眼儿小到让陈朽吃女朋友夹的肉都受不了的地步。 钱珂坐在那儿换了杯酒继续喝,好像刚刚姚奚吼的不是她,没事儿人似的:“我不想和你吵架。” “什么不想吵架?”姚奚站起来推着钱珂往外走,“就因为一个破事儿你跟我闹了半个月,有意思吗?” 钱珂不为所动,任由姚奚用力推搡着她:“嗯。” “你说话,嗯什么嗯?” “嗯 。” 或许姚奚觉得吵架这种事当着熟人的面儿没什么,谢竞年却做不到像陈朽和周衍同那样淡定,烫了屁股似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只能通过不停地吃陈朽夹给他的烤肉缓解尴尬。 陈朽抬眼,看着她俩说:“有事儿去外边儿谈。” “谈个屁谈!”姚奚怒气冲冲地拿起自己的东西塞进包包里,直接踩上小沙发跳着越过了钱珂,“分手吧钱珂,我他妈的受够你了!” 钱珂听到这话瞬间站了起来,齐肩的短发因为动作遮住了脸。她一把向后撩起头发,拿着姚奚落下的外套追了出去。 “还看?赶紧吃。”陈朽用夹子敲了敲他的盘子,说,“一会儿赶十点半的车回去。” “哦。” 谢竞年的脑子依旧迟钝滞涩。短短几个小时的经历,每件事都超出了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就比如姚奚居然和钱珂是情侣关系——陈朽是导致他们吵架的插足第三者? 周衍同早就吃饱了,正瘫在椅子上玩儿手机,突然道:“陈朽,你要是哪天不想玩儿了记得告诉我。” “今天上台是周周临时联系我的。” 陈朽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有话,“她和钱珂本来就要散不散,这场演出不能砸在手里。” 后来两人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谈论着一些谢竞年听不懂的圈儿内杂谈。 没喝几杯周衍同就不行了。他蹲在电线杆儿旁边,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要去ktv唱歌,说话含糊不清,俨然一副喝醉的样子。 谢竞年死着劲儿也拽不动他,反而陈朽立在一旁抽着烟,深沉夜幕里只看得清忽闪的火星。 寒冷的刺痛掠过脸颊,手指也冻得有些僵硬。谢竞年围着周衍同直打转儿,拿他没辙,索性也站在那儿不动了。 谢竞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早就错过了回去的列车。 陈朽扔掉手里的烟头,让它和脚边落着的一地零散混在一起,突然回过脸看他,问道:“冷吗?” 谢竞年僵硬着摇摇头,实际上衣兜里的手指尖儿早已经没了知觉。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会路过几个,无一例外的都纷纷投来窥探的目光瞥上一眼,然后又惊又怕地快步走开。 今天陈朽穿了身黑色的毛呢大衣,长长的衣摆垂到腿弯,往那儿一站莫名其妙的有股子黑.社.会大哥的气质。 谢竞年觉得好笑,又不敢出声。脸埋在衣领里,嘴角咧着,发出吭哧吭哧的闷响。 “笑什么?”陈朽上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嫌冷似的又把手揣回衣兜里。 “我没笑。” 谢竞年嘴硬的不承认,抬起脸对上陈朽的瞬间还是没忍住,笑着往旁边躲了躲,以防陈朽恼羞成怒收拾他。 可能是觉得太冷了,又或许是懒得动手,陈朽最后只是笑骂了他一句小傻逼。 周衍同的精力极其旺盛,过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他消停下来。 陈朽早就订好酒店,就在附近,几分钟的路程。两人架着周衍同,好不容易把已经昏睡过去的人放在了床上。 一共订了两间房,另一间就在隔壁。谢竞年看陈朽的意思是要把周衍同自己扔在这儿,他们俩住另一间。 这能算得上他们第一次住在一个屋里。谢竞年窘迫得只脱掉外套就钻进了被窝儿,暗暗忧心自己晚上会不会打呼噜吵到陈朽。 “朽哥,我那个、我要是打呼噜了,你把我推醒就行。” “嗯。” 身后传来脱衣服的声音。 后来大概是在洗澡。 谢竞年听见淋浴间传来淅沥的水声儿。这酒店的淋浴间三面儿是透明玻璃,还有一面儿贴着墙。 他捂在被子里鼻尖儿汗湿,不敢回头,冰凉的手脚在温热里解冻,又麻又刺痛。 谢竞年一夜没合眼,只盼着明天快点儿到来。 谁知道第二天也没走成。 周衍同昨晚上醉酒,吹了一宿风,先前以为是宿醉,后来量了体温发现那是发烧了烧的脑壳儿疼。 三十八度七。倔着非得不去医院打针,赖在酒店床上就不起来了。 陈朽看着他撒泼耍熊,就跟昨晚上的谢竞年似的,无从下手。周衍同整个人像软趴趴的牛皮糖,把他弄起来再多次,最后他还是会躺回床上。 “你死这儿吧。” 陈朽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儿去。 谢竞年连忙追上,发现陈朽没走远,正背对着他站在走廊里:“朽哥——” 陈朽是在和谁打电话,冲着他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儿。 谢竞年放下心,又回去找周衍同。他发烧的时候比醉酒老实多了,不吵不闹——虽然他除了酒店的床上哪儿也不肯呆。 打的那通电话是喊来了周衍同的亲弟弟周衍杭,刚好他这两天在这儿出差。 周衍杭看着自家亲哥直抱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还得给他当苦力伺候他。 不过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打心底里关心周衍同。又是穿衣服,又是敷热毛巾。 到了医院也是他和陈朽跑前跑后,谢竞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弟弟?你怎么在这儿,生病了?陈朽呢?”迎面走来的姚奚扶着钱珂,一连通地问他。 钱珂戴着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她披散着头发,额头上缠着绷带,还能隐约看见些血色透出来。 谢竞年连忙起身让开座位,好让钱珂坐下:“我没事。他帮衍哥拿药去了。” “周衍同?他怎么了?”姚奚问道。 “发烧。” “怎么发烧了?严重吗?” “昨晚吹风了。三十八度七。” “你们不是要回去,怎么还能吹风吹到发烧?” 她现在好像已经掌握了和谢竞年说话的技巧。 不停地问。 谢竞年又不好意思不理她。结果俩人居然一直聊到内科诊室叫了好几轮儿的号。 钱珂仿佛也听不下去似的拽了拽姚奚的手指。这头儿姚奚立马放弃了和谢竞年的交谈,凑过去满脸温柔地问:“我在呢宝儿,怎么了?” 和昨天发脾气的时候判若两人。 “头疼,回去吧。”钱珂说。 姚奚一听她说疼,急得跟什么似的,问这问那,又匆忙地抽出空和谢竞年告别。 陈朽安顿好周衍同,过来接谢竞年。 谢竞年犹豫地说:“朽哥,我刚刚看见你女……姚奚了。” “她招你了?”陈朽问。 “没。” 可能是休息日的缘故,医院里病患很多。周衍同可怜巴巴地和几个大爷大妈挤在一处小床上,但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至少人不迷糊了。 “杭杭,我脑瓜子疼。”周衍同额头抵在周衍杭的身上,扎针的那只手一动也不敢动。 “该。”周衍杭伸手把他推回去,“你那破酒量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喝得了么你。” 又骂了他几句,周衍杭就接到电话被喊回去工作。 陈朽和谢竞年没地方去,转了几圈儿,最后在走廊的窗台上坐了下来。 “朽哥,”谢竞年盯着陈朽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姚奚和钱珂……她们是情侣吗?” “你介意?”陈朽反问道。 谢竞年连忙摇头,告诉了陈朽他一直以为姚奚是他女朋友的事儿。 他想,陈朽大概又要骂他是小傻逼了。 果然,陈朽还是说了这三个字儿。 “你怎么不觉得她是周衍同女朋友?”陈朽语气淡然地向谢竞年爆出个猛料,“前几年他还追过姚奚。” “然后呢?”谢竞年问。 陈朽说他没追上,被钱珂劫走了——周衍同确实活该被骂。 第19章 淤青 东北的秋天短得像昙花一现,路边树叶还没黄透就在夜里落了第一场雪。 下得不大,只是特别的冷。 谢竞年站在火锅店后边儿的巷子里抽烟,雪花虚虚的在身上浮了一层,斑驳地洇出湿漉的痕迹。 他在这儿打工快一个月了。 是上一次陈朽和周衍同带他吃火锅来的店。这家店的老板大概是陈朽的熟人,还记得陈朽带谢竞年来过,问都没问就把他留了下来。 最近的陈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上不见踪影,经常深夜才回家,两个人根本说不上话。如果不是桌上凉透的早餐,他几乎要以为陈朽每天都不回来了。周衍同也是一样,频繁失联。 空闲的时候他去练习室弹吉他也经常只有自己一个人。 每天上学、打工、回家,枯燥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只是有了吉他的陪伴,实际上他并不觉得孤单。 烟雾混着哈气轻轻飘上头顶,他抬头去看,雪花便顺势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谢竞年被迷得猛地眨了下眼,再回神好像出现了幻觉似的——不止是摩托车的轰鸣声,还有熟悉的、浓烈的、分明的烟草味儿,以及他一直在心底惦念着的人。 “不是说过不让你抽烟?” 陈朽在覆满雪花的地上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直到这脚印蔓延到谢竞年的身前。 “我就是偶尔才抽。”谢竞年扔掉剩下的小半根儿烟,鞋底毫不留情地碾了上去,问他怎么来这儿了。 陈朽摘下手套,用它掸着谢竞年身上的雪花,低声道:“来接你回家。” 楼里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供暖,热气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挤出来,扑了满脸。 俩人晚上都没吃饭,陈朽一进门就脱掉外套,直直走去厨房。 “朽哥,我帮你。”谢竞年放下书包,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跑了过去。 陈朽说不用他,单手扯着人衣领给拎到了沙发上,让他赶紧写作业。 谢竞年闻着菜香,心底像融了块儿糖似的,腻在那儿堵得他喘不上气儿。 他好几次想问,他们这一个月都干什么去了,但就是开不了口,陈朽似乎也没有要向他解释的打算。 心不在焉地洗着澡,走神间指腹碰在腰间的肌肤上隐隐刺痛。 雾气迷蒙的镜子里,少年人身体纤瘦白皙,唯独右边肋骨偏下的地方淤了一摊青紫,斜在那里格外醒目。 浴室的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开,陈朽光着脚踏进来,踩得瓷砖地上的积水炸着花儿落在谢竞年的脚踝上。 “朽哥——” 谢竞年惊慌地贴在墙上,背后霎时一片冰凉。他扯过架子上的毛巾遮在腰间,挑高的音调在末尾处呲溜一声地破开,回荡在浴室里。 陈朽随手带上门,挑着眉头看他:“怎么了?” 怎么了?谢竞年靠在那儿也想问他怎么了—— “和人打架了?”陈朽视线落在他毛巾没遮住而露出了一小块儿伤处的地方,“我看看。” 谢竞年死命捂住毛巾,连连摇头:“不用,我没事儿朽哥。” 陈朽盯着他,不再和他好声好气儿地商量,命令似的让他过来。 “我真没事儿。” 谢竞年乖乖走过去,还不忘用毛巾遮着,只露出那一点儿给他看,“过几天就好了。” 陈朽的手掌很大,握在那儿拢了谢竞年一半的腰身。他大拇指蹭在那一处,问道:“疼么?” “疼。” “疼就对了。”陈朽松开手,越过他从窗台上拿起落下的手机,出去时带起一阵凉风。 谢竞年本来就洗的差不多了,见状直接用毛巾擦干,穿好衣服出去时陈朽正坐在沙发上。 他手里拿着个棕色的药瓶,循声望过去,喊谢竞年过来躺在沙发上。 谢竞年的睡衣被陈朽撩了起来,下摆搭在胸口,身上因为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而起了层细密的小疙瘩。 陈朽在手心里抹上药,动作不算轻柔地覆在他青紫红肿的地方。谢竞年没忍住痛呼出声儿,但在和陈朽对上视线后又生生憋了回去:“朽哥……” 谢竞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又被人拉住拽了回来。 “忍着。”陈朽脸上没有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见放轻。 谢竞年强忍着,却还是从喉咙里泄出了些微弱的气音。 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伤处依旧没有好转,足以见得那一脚踹的有多狠。 前一阵子陈汉霖和谢竞年说他把告密的人给揪出来收拾了一顿。 谢竞年不以为然。没想到过了两天就被找上了头。 他第一次见到告密的人是在教务处办公室。男生个子不高,一头自来卷短发油腻地盘在头上,戴着副眼镜。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大概是他的父亲,一上来抬脚就踹,给了谢竞年一个下马威。 这事儿被闹得挺大,副校长亲自来谈。不知道背着谢竞年说了什么,男生和他父亲二话不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谢竞年白挨一脚,季合一急得团团转,非要给他讨个说法,但最后不出所料的石沉大海,久久没有收到回应。 陈朽没问他为什么受伤,心里似乎认准了他是和别人打架才变成这样儿,从头到尾都没个好脸色。 抹完药谢竞年双腿发软,整个右侧腰腹处又热又麻,都快要直不起腰。 陈朽洗了手,出来时看见谢竞年还坐在沙发上,问他:“还不睡觉?” “我,我缓一会儿。”谢竞年的双手紧紧抓着沙发垫儿,脚趾埋在茸毛地毯里蜷着,见陈朽半天没动,又道:“朽哥你先去睡吧。” 谢竞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现在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陈朽的脸。 他能感觉到陈朽打量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从头到脚,好像每一丝细节都没落下似的,看得他浑身发热,皮肤烧起来一样滚烫。 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两条腿紧紧并拢在一起,心脏急促搏动的声响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快走吧。 谢竞年想着,在心里期盼着陈朽什么也不要发现。 第20章 不可说 室内的地热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让温度一直维持在一个偏高的水平线上,想下来几度都难。 光是人穿着薄薄一层睡衣在这儿呆上十几分钟就受不了,浑身热得难受,更别提谢竞年整个人都捂在厚被子里,只留下些头发丝儿幸免于难铺散在枕头上。 闷热又潮湿的狭小空间里,谢竞年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闭着,耳尖儿像着了火一样热辣地疼。他侧躺在枕头上,额头的汗水尽数蹭在上面,其余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作了抑制声音。 他其实很少做这种事。 但今天,当陈朽的一双手按上来、触碰到他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充满了无数下流又卑鄙的幻想。它们像是被人强硬地塞进了谢竞年的脑袋里,涨得他昏昏沉沉,失了魂。他的大脑当场宕机,无法思考,像是最后的宣告。 宣告他谢竞年究竟是一个多么卑劣无耻的人。 他沉溺在幻想的欲望海里,和迷途中久逢甘霖的饥渴旅人一样,深深地贪恋着那来之不易的快乐。 谢竞年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也没有足够空闲下来的时间去思考判断,自己对于陈朽突如其来又猛烈的感情是什么。 可就如他身体此刻最直白的反应,陈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的眼前浮现出陈朽低垂着的侧脸,视线从眉头,滑向了鼻梁,最后落在那张抿着的薄唇上—— 谢竞年从被窝里钻出来,汗水沿着脸颊的轮廓滑落,滴落在他摊开的手心里,和那不可言说的欲望混在了一起。 他几乎下意识地想握住手,又克制着用纸巾将它们一点一点擦去。直到手心被擦得通红,谢竞年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挥散不去。 他怎么能想着陈朽做这种事呢? 夜风没了窗户的阻挡,疯似的窜进来,挟着几片雪花狠狠撞在谢竞年的脸上,让他发热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打开门,做贼似的从门缝往外看。客厅黑漆漆的,谢竞年悄声打开浴室的门,却和本应该已经回屋睡觉的陈朽打了个照面。 陈朽靠在洗手台上,没开灯,满屋子都是浓烈的烟味儿,点点火星闪着挨在谢竞年跟前。 两人谁也没说话,谢竞年停在门口,还保持着迈进一条腿的姿势。 “上厕所?”陈朽说着就要往出走,给他让地方。 谢竞年的手,啪的一声按在了门框上,横在那儿直接拦住了陈朽。 后者掐掉烟,突然笑了:“怎么,还要我看着,怕黑?” “没有。”谢竞年刚刚用了挺大的劲儿,手心这时候疼得直痒痒。他偷偷把手心在腿侧蹭了蹭,辩解道,“我就洗个手。” 陈朽不解:“大半夜的爬起来洗手?” 陈朽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个答案。他站在旁边,伸手摁开了浴室灯的开关。 谢竞年被晃了下,用力眨了两下眼,看水龙头都有重影,半天才拧开。 身边有个人看着洗手的感觉有些怪,特别不自在——尤其他的这双手,就在刚刚还想着陈朽做了那档子事儿。 “你几月放寒假?”陈朽突然问道。 今年过年早,就在一月底。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都在补课,听说是准备元旦前就放假。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片黑暗里谁也没了困意。 陈朽靠在沙发靠背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抽过烟的嗓子有些沙哑:“一月份有几场演出,能赶上就带你去。” “真的?” 如果这时候陈朽看一眼谢竞年,那他一定能看见他眼里闪出的光。 可是陈朽没有。他用低沉、平静的语调,残忍地告诉这个渴望站在他身边少年—— 他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门票。 谢竞年只觉得浑身的热度从头到脚都褪了个干净。 哈,门票。 第21章 笑柄 谢竞年一整个晚上都沉在压抑的梦里无法脱身。 他呆呆的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台上。陈朽的唇瓣开合,他却听不见一点儿声音,眼前的色彩也渐渐模糊,最后定格黑白。 待眼里出现色彩,刚好又听见昨晚预设的闹铃响起,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熟悉的白色印花塑料袋,里面照常是陈朽留下的三个包子,还有一袋儿豆浆,拿在手里完全没了温度,冰凉一片。不远处灶台上还放着碗装好的豆腐脑。 偶尔陈朽会带他去吃这家店的早餐,便宜又好吃,就在楼下近得很。 他省去了加热的步骤,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三中的学习氛围向来都很好,早早地到达班级,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着好几个人。 谢竞年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早就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也不在乎这目光里都包含了些什么东西。 现在的状况也只不过是稍微放大了人们对他的恶意——就像某个人不小心泼到他身上的热水,虽然隔着厚衣服没对他造成一丁点儿伤害,但谢竞年的校服外套湿了大半,里面的卫衣也没能幸免。 “哦,我没注意。” 他留下毫无愧疚的几个字,又回到饮水机接了一杯凉水。再路过谢竞年身边时,斜着瞟了他几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他妈的眼珠子长后屁股上了?”贾飞尘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扔下书包直愣愣冲着那人走了过去,踹得桌子猛的撞在墙上,声音大得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道歉都不会?” 徐文被贾飞尘吼得一抖,眼镜就从鼻梁滑落到了下巴。他身板儿小,跟眼前的贾飞尘一比就像老鹰堵着一只小鸡崽子。 他慌乱地把眼镜扶上去,紧紧抱着自己的水杯,梗着脖子犟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刚刚也道歉了!” “你那叫道歉?对不起三个字不会说?”贾飞尘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上手揍他一顿,“你是幼儿园没毕业还是怎么的,搁这儿等着我教你呢?” 谢竞年在厕所脱下湿掉的衣服,拎着袖子拧出一股股水,看它们顺着洗手池排水口打着旋儿地流走。 “同桌同桌。”贾飞尘追过来,手里拿了一大卷卫生纸,不要钱似的一块块扯下来贴在谢竞年的手臂上吸水,“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个纯纯大傻逼。” “嗯。”谢竞年本来也没多大气。 贾飞尘给他贴得像胳膊打了石膏一样,没贴住掉在地上的他也照样捡起来往上粘。 谢竞年看见卫生纸再被捡起来时沾了地上的脏水,嫌弃地躲了躲:“行了,别浪费纸了。” “哦。”贾飞尘把剩下的卷纸塞进卫衣兜儿里,又开始继续讨伐徐文:“这都什么人,以前还总抄你作业呢,现在就这态度?” 他比当事人还要气愤,越说越来气,“就他那德行还当学委呢,要不是你不愿意当,哪有他什么事儿呢!” 贾飞尘一直在谢竞年耳边小声嘟囔着气死了气死了。上课嘟囔,下课也嘟囔,谢竞年觉得自己隔壁好像坐了个唐僧,紧箍咒似的念得他头大。 贾飞尘从来没有问过谢竞年到底做没作弊,又为了什么去作弊。不知道是该说他信任他同桌,还是他傻。 之前庄杰就总说贾飞尘如果是条狗,肯定是二哈。 谢竞年也这么觉得。 “不是,同桌你笑啥呢?”贾飞尘大概是嘟囔累了,掏出水杯喝了几口。 “没事。” 谢竞年以为徐文只是一个意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恶意蔓延的开端。 下课后的班级门口聚集了一堆其他班的人,扒着门框一直排到外墙。看不到的就跳起来从窗户往里看。所有视线的焦点都落在了谢竞年的身上。 “原来就长这样啊,也没多好看。”说话的女生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拉着旁边的女生从人堆挤了出去。 “你们在这看他干啥,作弊狗一个,看了不怕长针眼啊?” “他咋还没被开除呢?” “我听说他爸前两天嫖.娼被抓局子里去了!” “卧槽,这么恶心?” “是真的是真的,他家和我一个小区,我亲眼看见了。” “有个嫖.娼的爸,他能是啥好人么,怪不得作弊呢。” “凭什么给他奖学金?他的成绩都是作弊考出来的!” …… 好像谢竞年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全校的热门人物,谈资大把,任谁都能拎出来嘲讽上那么几句。 庄杰上完厕所回来被人群挡得出不来门,大声喊道:“你们干嘛?有病啊堵我们班门口?” 人群顿时纷纷四散,临走时还不忘再多叭叭两句:“果然一个班的都不是什么好鸟儿。” 这下不止贾飞尘嘟囔,庄杰也开始喋喋不休。 谢竞年本来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们说的确实就是事实。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办法摆脱谢老三,他觉得这就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污点。但这污点深深烙印在皮肤里,擦不掉抹不去。 他也不知道谢老三这个人对他的影响会持续多久。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最想隐瞒的人就是陈朽。 他不想让陈朽知道他的过去,不想让陈朽知道他的难堪,更不想让陈朽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谢竞年很少能够如愿。 陈朽再一次被叫来学校,这次直接去了校长室。 室内零散地坐着几个人,谢竞年就站在最中间,头垂下来,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了拳,紧紧攥着衣服的里衬。 校长的意思很明确。她觉得谢竞年这次对全校范围内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一定要他背上一个处分。 三中最近参加了全国的最优中学评选,校方千叮咛万嘱咐,这个档口不能出任何岔子,可偏偏问题就出现在了谢竞年的身上。 谢竞年一直都是年级组名列前茅的学生,奖学金拿了不少,冷不丁被抓到作弊,保不准以前的成绩是否真实,校长说没有回收奖学金就已经不错了。 陈朽一路走过来,耳朵里进了不少风言风语,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议论谢竞年。 他走过去摸了摸谢竞年的头,问道:“腰上青了一块儿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谢竞年点点头。 陈朽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揽他,掌心却碰到一片潮湿:“怎么弄的?” “被人撞了一下。”谢竞年答道。 “他长眼睛了么。”陈朽脱掉谢竞年的外套,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衣。 谢竞年被陈朽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儿环绕着,什么东西都抛在了脑后:“大概没长吧。” “小傻逼。”陈朽笑骂,“人欺负你不会还手?” 谢竞年没敢和陈朽说那伤其实是学生家长一脚踹出来的,他怕陈朽找人算账——虽然他觉得陈朽不会为了他这么做。 “没来得及。”谢竞年道,“下次我肯定还手。” “还个屁!”陈朽恨铁不成钢似的伸手就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还等着人揍你?” “哦。”谢竞年揉了揉脑袋,笑道,“那我以后等他要打我之前就赶紧跑。” “出息。” 陈朽站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车,和谢竞年一起坐在了后排。 “朽哥,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谢竞年窝在后座上,看向陈朽的侧脸。 “记得。”陈朽不在意地说,“怕你血蹭我身上,回去还得洗衣服,麻烦。” 谢竞年没忍住笑了:“你当时可凶了。” “是么。”陈朽突然手臂伸过去揽住谢竞年的腰,手掌按在他的腰上揉了揉,“还疼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谢竞年顿时慌了神,耳根开始发烫:“还行。” “疼就是疼,不疼就说不疼。”陈朽严肃道。 谢竞年愣了半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疼。 “等回去给你上药。” “不用朽哥!我自己来就行了。”谢竞年回想起上次陈朽给他上药的情景依旧腿软,他可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陈朽不置可否,没说怎么样,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就没了后文。 第22章 日出快乐 练习室里空荡荡的,窗外不停地传来狗叫声,偶尔还会传来狗爪扒门的声响。 谢竞年放下吉他,刚打开门就被一只小狗扑到了膝盖。 大概是一只在外流浪的金毛幼崽。它身上的短毛沾着黑糊糊的东西,一簇一簇打着结,又瘦又小,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在这附近徘徊了,谢竞年每次来练习室都能碰见它过来讨要吃的。 小金毛站立起来,小爪子不停地扒着谢竞年的膝盖,嘴里哼哼唧唧,一双大眼睛在灯光下续了泪似的望着谢竞年。 “我身上没带吃的。”谢竞年蹲下来轻轻摸着它还算干净的小脑瓜,声音很轻,“你在这儿会饿死的。” 夜晚外面温度很低,冻得小金毛一颤一颤。它呜呜地叫着,不停在谢竞年周围团团打转儿。 谢竞年想了想,最后还是向小金毛妥协了。 一人一狗在黑夜里行走。路边没有路灯,谢竞年打开手电筒照着路。 小金毛实在是太小了,谢竞年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等它,然后看着它晃晃悠悠地跑到自己脚边。 谢竞年几次都想抱起它走,但只要想到他换洗的校服就只剩下这一套便打消了念头。 他们走了很久,一直走到最近的小区附近。 谢竞年去超市给小金毛买了几根火腿肠,它饿了很久似的,狼吞虎咽,还差点儿把自己给噎住。 “慢点吃。” 小金毛一点儿也不护食,谢竞年摸它时它甚至还会抽出空来舔舔他的手指。 “我不能带你回家……” 他最后摸了摸小金毛,狠下心转身就跑,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谢竞年没忍住从车后窗往后看,他看见小金毛先是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四条小腿儿倒腾着追上来,还摔了好几跤。 谢竞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扭回头数着车窗外一个个掠过的路灯,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他前不久终于联系上了周衍同,原来失联是因为他们正在搞自己的事业。 陈朽一天打两份工。他白天在纹身店里干活,晚上做酒吧驻唱。 令谢竞年没想到的是周衍同居然还是个手艺人,最近都在一家陶艺工作室做指导老师。 这个时间段应该刚好能赶上陈朽在酒吧唱歌。 谢竞年来到周衍同发给他的酒吧地址,进去时被大红大绿的灯光吓了一跳。躁动激烈的鼓点合着人群的呼声震耳欲聋,在正中央的大屏上还投映着动漫人物跳舞的动画。 即使灯光昏暗,谢竞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上的陈朽。 并不是什么酒吧驻唱歌手,而是DJ。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头上带了顶鸭舌帽,手下熟练地摆弄着DJ台上的各种旋钮。 大概是陈朽太过高冷,他身边还配备了一个专门搞气氛的人,又跳又喊,和陈朽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竞年混入人堆里,刚挤进去就见一个穿着性感的女人正拿着一罐旺仔牛奶递给陈朽。 旺仔牛奶的铁罐碰上DJ台,陈朽看了一眼随手接过,打开后又给她递了回去。 这一举动换来附近一小片儿女声的尖叫。 甚至还有男人冲着陈朽大喊我爱你。 谢竞年的个子不算矮,但在各色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堆儿里就显得不够看了,被五颜六色的后脑勺挡得死死的。 又是刚刚递给陈朽旺仔牛奶的那个女人,她不停伸手拍着DJ台。谢竞年注意到陈朽皱了下眉,但还是俯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 女人几乎在陈朽靠近的一瞬间,半点儿没犹豫的把自己的吻送了上去。 陈朽反应很快,躲了一下——鸭舌帽下的右脸颊上立马多出了一枚火红色的唇印。 陈朽的脸色很不好,大概是要转身下台,但却被他的搭档死死拦住,最后还是把他留在了台上。 谢竞年觉得那枚唇印碍眼得要死。 他不顾人群的咒骂,硬是挤到了最前排。 台上的人低下头,一眼就看见了谢竞年,冲他点点头。随后,他跟随着搭档的倒数口令,卡着点播放了音乐。 谢竞年从兜儿里拿出纸冲陈朽晃了晃,过程中还差点被疯狂跳动的人撞倒。陈朽走到他跟前蹲下,脸颊凑过来,因为鸭舌帽的遮挡而稍微抬起头,食指在唇印上点了点。 来不及擦掉它。谢竞年看着火红的唇印,嗡的一下,耳朵里一切的嘈杂都像静音了一样,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哪里来的勇气?谢竞年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浪潮里义无反顾,像下了赴死的决心一样搂住陈朽的脖子,用力将嘴唇覆在了其他人留下的那个印记上,留不出一丝缝隙来细想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他听见有人大声惊呼,凑热闹一般吹口哨儿,还感觉到了陈朽一下子变得僵硬的身体。这儿充斥着香水和酒混合的味道,分开时陈朽身上的烟味儿才漫入鼻腔,化解了所有的黏腻。 谢竞年一手拉着陈朽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纸,一下一下擦着口红印儿,直到把陈朽的脸颊那一小块儿擦到发红。 陈朽的嘴唇动了动,像有话要说。谢竞年不敢听,手里捏着纸转身就跑。 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拉住了后衣领拽回台边儿,陈朽两只手夹着他的腰,用劲儿一提谢竞年就被他拎上了台。 他抬手指了指侧面后台的一排塑料凳子,贴在谢竞年耳边,说道:“坐那儿等我。” 从酒吧出来后已经快要凌晨,路灯微弱的光打在后街巷子里。 试图强吻陈朽的女人一路跟了出来。她穿的是一双夏天款式的高跟鞋,光着腿,脚趾和膝盖都被冻得通红。 “喂!帅哥,咱俩加个微信呗?”女人见俩人要上车,连忙一路小跑过来,踏得高跟鞋哒哒作响。 陈朽没吱声,戴上头盔插上了车钥匙,没有理她的打算。 “不加微信。”谢竞年说,“他有女朋友了。” 机车轰鸣着窜出去,女人还站在原地,一直到她变成圆点淡出视线,谢竞年才转回头。 他把额头抵在陈朽后背,脑子里一片混乱。自从陈朽说完等他那句话就再没搭理过他,连一个字儿都没有和他说过。 时间过去很久,谢竞年双腿已经被冷风吹得快没有知觉,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茫然地发现这条路他很陌生。 两侧是绿色的护栏,头顶上反着光的路标显示着还有一千米距离到达朱山。 朱山是这儿最出名的景区,所有的赞美全都得益于它背后的一片海域,尤其是清晨日出的景色。 谢竞年想不懂陈朽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带他去爬山。如果不是他知道朱山,大概就要以为陈朽要把他拉去卖掉了。 他们抵达山脚时将近凌晨三点,剩下的时间足够他们爬到山顶。 陈朽把摩托车存放在停车点,收起钥匙冲谢竞年说了这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个字:“走。” 谢竞年乖乖跟在陈朽身后,随着他的脚步迈上台阶。 这时候游客特别多,人挤人地争先往山上涌动。 谢竞年没爬过山,也不经常运动,没多久就双腿软得发酸。他抬头寻着陈朽的身影,发现他早已经被人落得远远的:“朽哥!” 他的声音很大,却没引起其他人过多的注意,毕竟他们一心就只有登上山顶。 陈朽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应声回过头,在不断向上的人流里静静看着他。 谢竞年想啊,他不想看什么日出,只陈朽这一眼就看透了他,心里头什么也再装不下了。 陈朽拉起谢竞年的手,带着他往上爬,言简意赅地批评他:“体力太差。” 满手心儿都是汗水,谢竞年被这几个字说了个大红脸,憋了半天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陈朽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带着谢竞年这么大一个人爬到半山腰也脸不红气不喘。 他们在半山腰的小铺买了两瓶矿泉水,冰凉冰凉的下肚,谢竞年只觉得牙齿都要被刺激得崩裂了。 后半部分的山体更加陡峭,几乎都是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才挺过来的,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看过去一望无际,只有湛蓝湛蓝的海水,还有低得像要垂落下来的云层。 他们俩在人堆儿里挑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坐下,和其他人一样静静等待着日出时刻。 “怎么突然来爬山呀?”谢竞年问。 陈朽看着远处,说是心血来潮想看看日出。 谢竞年却觉得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在山顶看日出是一件特别浪漫的事情——坐在陈朽身边,他早已经忘了爬山的过程有多么痛苦,心底里甜得发齁,只剩下满腔的热意无处发泄。 火红的太阳自海平面滚滚而上,映了漫天红霞,倒影在海面上随浪花跳跃,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赞叹。 谢竞年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跑到前面去紧挨着围栏去看,瞳孔都被镀上了层金边儿似的。 谢竞年跑回陈朽身边,逆着光冲他笑,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扑进了陈朽的怀里,直把人扑倒在地。 “朽哥,日出快乐。” 陈朽扶着他怕他摔倒,一只胳膊撑在地上,额头贴着谢竞年的,笑着应了一声:“嗯。” 第23章 爱人错过 星期六的早晨,谢竞年破天荒的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的腿又酸又疼,连着腰和后背也一块儿疼得不行,光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陈朽大概是清晨刚到家不一会儿就去纹身店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 谢竞年穿好衣服下楼,早餐店这时候已经不供应早餐了,只剩下馅儿饼和豆腐脑。 早餐店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小帅哥还要点儿别的不?” “不要了,谢谢。” 今天本应该是谢竞年去火锅店打工的日子,没想到居然睡过了头,白白用了一次休假。 不过,只要他一想起清晨的日出,其他的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刚吃完饭谢竞年就接到了贾飞尘的电话,要找他一起去书城买练习册。 “咱晚点儿去呗,顺便一块儿吃顿饭。”贾飞尘的声音里透着股异常的兴奋劲儿,“对了,我把庄杰也叫来了。五点啊五点,咱不见不散!” 他们约在了书城的门口碰面。谢竞年远远就看见了贾飞尘,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旁边站着付雪,俩人牵着手正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 刚开始贾飞尘告诉庄杰说自己有女朋友的时候庄杰还死活不信,非说他是骗人,单身单出幻觉来了。 没想到贾飞尘直接把人带到了庄杰跟前。这下庄杰直接蔫儿了,被大把狗粮刺激得在书城里乱窜,就是不和贾飞尘他俩走在一块儿,能离多远离多远。 “我太后悔了我,我为啥要答应这傻逼和他一起出来,我就猜他肯定不安好心!”庄杰拉着谢竞年就是对着贾飞尘一顿批判,“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没说要带女朋友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谢竞年默默听着,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又不能立马给庄杰去弄一个女朋友出来。 “哟,庄老狗!” 贾飞尘在不远处喊了一声儿,庄杰和谢竞年双双回过头,下一秒就见贾飞尘一把搂住付雪,用力在人脸上亲了一口,还带着响儿,直接把付雪变成了个大红脸。 “你干嘛……”付雪羞得直拿拳头捶他胸口。 庄杰冲着贾飞尘竖了个中指,百米赛跑似的蹿了出去。 两个大男孩儿在书城里跑着圈儿疯闹,最后被工作人员拦住才消停下来。 坐在店里,贾飞尘吃了一口牛肉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卧槽!忘买练习册了……” “我也忘了……” 庄杰说完又看向了谢竞年。 “我买完了。” 谢竞年举起放在手边的塑料袋晃了晃,顿时引来两人仇视的目光。 “同桌,你、你大逆不道啊!”贾飞尘捂着胸口,快要晕厥过去一般。 谢竞年笑了笑,刚想说顺手也帮他们带了份儿就瞥见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随后开始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朽哥。 谢竞年匆忙赶到医院,跑得出了一身汗。病房里围满了人,谁也没有空儿去搭理他。 周衍同和姚奚还有几个护士一起,正将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按在病床上。 她的长发散乱铺了一脸,嘴里不住发出凄惨的尖叫,疯狂扭动着想要挣脱他们的束缚,手上吊着的点滴几次差点儿被她甩下来。 那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难听又刺耳,带着疼痛狠狠地刮在耳膜上。 “小茗,你别这样、小茗!” 姚奚的眼泪滑落到下巴,精致的妆面被泪水晕成一团。她紧紧的将女人的右手握在手里,急切又带着安抚意味地说着:“医生马上就来了,乖。” 她无助地冲周衍同大喊:“你他妈的快想想办法啊!” 周衍同双眼发红,也急得团团转:“我他妈又不是大夫,我有个屁的办法!” 病床上的女人情绪失控,发现没有办法挣脱后甚至开始不停用头撞着床头柜,发出猛烈的哐哐声。 谢竞年见状连忙从隔壁空着的病床上拿来枕头,垫在女人的头和床头柜之间。 “放开我!” 女人的一声尖叫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凝固着,像在每个人头顶都蒙了层塑料布,压抑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等了很久,医生终于在她逐渐变得疲惫的尖叫声中姗姗来迟。 医生掀开盖在女人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她那一双血肉模糊又异常扭曲的双腿,上面是一道一道用尖锐物体划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淋淋的,染红了一大片被子的内衬和床单。 护士为女人打了镇定剂后房间里的众人终于放松下来。医生给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眉头紧锁:“李茗是吧?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差,我建议是你们尽快将她转去精神病院。她本身就是高位截瘫,腿部的伤口又太深,还伴随多处粉碎性骨折,后续保养不好极其容易造成感染恶化,最糟糕的情况不排除截肢。” “都听您的,咱能先治腿吗?”周衍同急忙问道。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先去补办一下手续,我们这边会尽快安排手术的。” “我去吧。”姚奚拎起包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周衍同对谢竞年说:“弟弟你快打电话给陈朽,问他到哪儿了。” 谢竞年拿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往外跑,刚到门口不知道和谁撞了个满怀,直接被人撞得磕在了门框上。 “朽哥——” 谢竞年抬起头,话音还没落,陈朽就一阵风似的越过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向了中间的病床。 “怎么样了?”陈朽问道。 “粉碎性骨折,得做手术。”周衍同说,“后续如果恶化的话可能还要截肢。” 陈朽看着床上闭着眼安睡的女人,伸手轻轻拂开她乱糟糟的头发,将它们板正地别到耳后,露出女人那张苍白又憔悴的面庞。 她的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皮拢着眼球形成一个突出的球形弧度,嘴唇没有半点儿血色,像是西方神话里可怖的吸血鬼。 陈朽说:“你们照顾好她,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周衍同嚷道,“你还想卖房子不成?” “用不着。”陈朽站在床边,拿了一根儿烟在手里摆弄,“我还有点儿存款——” “算了,不用你们管。” 陈朽拿出手机,突然看向呆愣在门口的谢竞年问道:“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啊,衍哥让我问你到哪儿了。” “嗯。” 陈朽拨了个号码,往出走的时候随手摸了下谢竞年的头:“撞疼没有?” 谢竞年摇了摇头,说不疼。 陈朽在走廊里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不知在和什么人打电话,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谢竞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靠在卫生间的外墙偷听。 陈朽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后来大概是在抽烟,很久之后才有了声音。 “你还要不要了?”陈朽顿了顿,对电话那头说,“车,明天带八万来提。” 第24章 爱人错过 下 谢竞年走回病房的一路上觉得自己脚底好像踩了团儿棉花似的,久久不能从陈朽要卖车的消息里缓过劲儿来。 或许是最开始的英雄情结,他对陈朽的摩托车也寄予了同样的感情,他一直都觉得陈朽的摩托车很酷,他还想再多坐几次,陈朽也还没给他戴过头盔—— 为什么要卖车? 大概是因为躺在病床上那个叫做李茗的女人吧。 医生说的一些术语他听不大懂,但剩下的信息也足够让他知道这个女人伤得有多重。 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高位截瘫,双腿粉碎性骨折——光是听起来,她未来的人生就已经被轮椅牢牢束缚住了。 但在谢竞年的脑子里,这个可怜的女人只占了一小部分,他更多在乎的是陈朽的那辆摩托车。 他不想陈朽卖掉。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医院的病房外是一处花坛,本来还种了许多花草,此时都被厚重的雪所覆盖,在路灯的照耀下折射着刺眼的白芒。 陈朽坐在窗边的塑料凳上,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面容疲惫。 周衍同和姚奚站在一旁,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周衍杭呢?”姚奚刚刚哭了一场,眼睛还红肿着,说话时带着些鼻音,“什么时候到这儿?” “他飞机晚点了,得后半夜才能落地。”周衍同说。 “那看来是赶不上小茗的手术了。”姚奚拿出面小镜子左右照着,不知道是被自己肿得离谱的眼睛逗笑还是怎么,轻声骂了一句,“真他妈造化弄人。” 陈朽也想说,造化弄人。 药劲儿过去,本该好好躺着的李茗偏要挣扎着起身,可是她失血过多太过虚弱,最后只是用枯瘦的双手松松地拉住了姚奚的衣角。 “小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姚奚顾不上别的,连忙蹲在床边,强颜欢笑,安慰道:“一会儿咱们就去做手术了,就不难受啦。” 李茗躺在那儿却连连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过太阳穴打湿了枕头,留下深色的印痕。 她声音沙哑到几近无法发声,姚奚贴在她唇边才勉强听清她的意图。 姚奚鼻尖儿发酸,滚烫的心疼在眼眶里打着圈儿。她努力抑制,故作平静对陈朽和周衍同道:“你俩先出去,我给小茗擦擦身体。” 待门被关上反锁,姚奚立马掀开了李茗的被子,为她清理因高位截瘫而造成的大小便失禁。 其实刚才李茗只对姚奚说了一句话,她说不想被陈朽看见。 姚奚一边清理一边流泪,她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有太多的心疼无法诉诸于口。 或许从一开始让她和陈朽相识就是个错误。 包括李茗喜欢上陈朽,再到后来演出现场她不顾一切的当众表白,以及那一束周衍杭托人从国外运回来的玫瑰花。 手术很顺利,几个小时后李茗便被医护人员送了出来。 周衍杭穿着一身西装,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急促的跑动而歪歪扭扭地挂在脸上,领带背到了身后,模样滑稽得让走廊里的病患纷纷投去注视。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众人拥簇着的李茗,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 “你他妈起开点儿,挡路了。”姚奚举着点滴瓶,另一只手把要凑过来的周衍杭推到了一边。 周衍杭愣在那儿,刚好和陈朽对上视线。后者正忙着把床推回病房,只是微微点头当做是打招呼。 谢竞年坐在空着的病床上,正陪着一个小女孩儿看动画片。 小女孩儿叫瑶瑶,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周衍同慌乱地塞给他让他照顾便走了。 瑶瑶应该还在上幼儿园,扎着两个羊角辫儿,又乖又可爱。 听见开门声儿,瑶瑶立马警惕地抬头看去,当看见被推进来的人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跑了过去,一边带着哭腔大喊着姐姐、姐姐。 “宝贝不哭。”周衍杭抱住瑶瑶,从裤兜儿里拿出纸给她擦着眼泪,哄道,“姐姐没事儿,她只是睡着了。” “真、真的吗?”瑶瑶的小手拿过纸巾,自己乖乖的擦鼻涕,“小杭哥哥不能、不能骗瑶瑶。” “哥哥不骗你。” 周衍杭这头哄好了瑶瑶才腾出空儿去看李茗。他坐在床边,仔细给她掖好被角。几次张口,却连半句关于李茗的情况都没问出口。 陈朽拍了下周衍杭的后脑勺,骂道:“没什么事儿,丧个脸给谁看?” “我——” 周衍杭刚要辩解就被陈朽打断了:“行了,都吃什么,我出去买。” 姚奚窝在隔壁病床上正陪瑶瑶玩游戏,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我要吃炸酱面。” “楼下没有面馆,你自己点外卖。”陈朽说,“盖浇饭,吃就发我微信。” “我吃。”周衍同从门口退回来,手里握着盒儿烟,“等一会儿发你啊。” 陈朽习惯性的从小桌上拿起摩托车钥匙,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揣进了衣兜里。 “我和你一起去吧朽哥。” 谢竞年一路跟着陈朽,到楼底下后就停在摩托车跟前儿挪不动脚。 他拉着陈朽,在饭馆门口,借着微光抬头看他,小声儿的求他再骑车带他一次。 凌晨时分的车流很少,只有路灯的模糊残影和不远处红绿灯的闪光。 陈朽今晚油门儿轰得格外的猛。他们在无人的街道上狂飙,肆无忌惮地拥抱晚风,踩着红灯即将消逝的尾巴猛地冲过脚下的白线,追赶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汽车尾灯。 发动机的轰鸣混着风声在耳边炸开,谢竞年紧紧搂住陈朽的腰,偶尔在后视镜里与他的视线短暂交接。 他们沿着医院门口的路一直开了很远,绕过火车站的出站口,然后再折返回去。 车子停回了原点,谢竞年却不肯下车了,直抱着陈朽不撒手。 “下车。”陈朽道。 谢竞年额头抵着陈朽的后背,声音闷着,撒娇似的:“我腿软,缓一会儿。” 隔着冰凉的皮革面料,谢竞年能听到陈朽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沉稳有力,一下一下鼓动,连着谢竞年的心脏一起跳动。 回去时两人拿了满手的盒饭,却连一根儿筷子都没带回来。 “好家伙,手抓饭?”周衍同打开盒饭盖子坐那儿干瞪眼,闻着香味儿肚子直叫。 陈朽也乐了,低声骂了一句,支使周衍同去楼下要筷子。 周衍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打死也不下楼吹冷风。 还是周衍杭自告奋勇下了楼,过了很久才不负众望地带回了筷子,以及一束不知道跑了多远才买到的玫瑰花。 鲜红的一捧摆在床侧的小桌儿上,映得李茗苍白的脸颊也有了些血色。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第25章 生日 最近一段时间陈朽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医院跑,他和周衍同几个人轮流抽出空儿过去照看李茗,周衍杭甚至还为此辞掉了每周都要出差的工作,天天守在病床旁边。 谢竞年偶尔也会跟着陈朽一起去。陪着李茗的妹妹,那个叫做瑶瑶的小女孩儿玩。 大概周衍同觉得谢竞年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能和这个小不点儿相处得不错,事实上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瑶瑶喜欢缠着人陪她玩游戏,什么躲猫猫、木头人,能在医院里玩得开的全都拉着谢竞年试了一遍。 可即使谢竞年是唯一一个陪她玩儿的人,她也依旧对谢竞年不亲近,比起周衍杭差得远了。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瑶瑶穿了一身厚重的羽绒服,小脸被围巾挡了一半儿多,只露出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路边一串一串插在架子上的糖葫芦,“哥哥给瑶瑶买一个吧。” 谢竞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牵起了瑶瑶的小手。 五块钱一串的糖葫芦,谢竞年自己都还没吃过它是个什么味儿。 “谢谢哥哥!” 瑶瑶满脸开心地吃着比她的嘴巴还要大上一圈儿的糖葫芦,从街口吃到医院还剩了几个山楂球。 病房里空空的,陈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周衍杭和李茗两个人。 周衍杭端着盆水,大概是正准备给李茗擦脸,看见瑶瑶手上的糖葫芦立马放下了水盆问道:“小谢买的吧?多少钱我给你。” 周衍杭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谢竞年觉得收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了,没多少钱。” 这几天的相处让谢竞年完全颠覆了最初对周衍杭的印象。如今的周衍杭眼圈儿青黑,头发凌乱,再也没了斯文败类的感觉,反而憔悴得更像是流浪汉。 “要给。”李茗躺在病床上,费力地抬起一点脑袋。 她现在恢复得挺快,脸色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难看了,精神状况也好了不少,她声音微弱的冲周衍杭道:“你替我把钱给他。” “你别动,我给。”周衍杭过去扶着李茗躺好,拿出手机和谢竞年互相加了微信,问他,“多少钱?” 谢竞年说五块钱,周衍杭却给他发了个一百块钱的红包。 他刚要把多出的钱退还回去,却被周衍杭拦住了:“留着买点儿吃的,这一阵子也辛苦你了。” 他道了谢,坐在还吃着糖葫芦的瑶瑶边上,看周衍杭给李茗擦脸。 周衍杭擦脸的动作很轻,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仔细得像在擦什么出土古文物似的。 谢竞年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它说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无言爱意的表达。 周衍杭大抵是爱惨了李茗。 夜晚的街道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雪,直没过了谢竞年的脚踝,阻得他走路都费劲儿,鞋子里还陷进去不少雪,凉得整个脚都发麻。 雪还在轻飘飘的往下坠,很小,但却仿佛没有尽头、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 谢竞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朽的那辆摩托车了,突然没由来的开始想念它。 他不知道那辆摩托车是什么牌子的,也记不大清它的车身是什么颜色、什么花纹——就像落在皮肤上的雪花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融化消散。 但他还记得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陈朽时的温度,也记得贴在陈朽后背时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些东西他或许永远也忘不掉。 不过未来又有谁能说得准呢?他又不是什么大预言家。 谢竞年总是觉得和陈朽相遇后的自己从头到脚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对着镜子都陌生得可怕。 他的手机里还留存着最近一条短信,是警局发给他的。 很早就发送到了他的手机里,只不过是他一直都没去注意。那条短信只是为了通知他,他那个死性不改的爹嫖.娼被抓进局子拘留了。 谢竞年从头到看到结尾内心也没什么波动,他只觉得谢老三活该,这些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他自己也听了不少,作为三中新晋的一大笑柄,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他凭什么能求得陈朽对他抱有对等的感情呢—— “站这儿干嘛,不冷么。” 陈朽从医院门口走出来,指节随意地探进谢竞年后勃颈的领口。 冷不丁的触感吓了谢竞年一跳,缩着脖子往旁边躲,被脚边的台阶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陈朽拎着他的衣领给人拽进了怀里:“躲什么。”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谢竞年小声嘟囔着,半天没缓过来劲儿,“吓我一跳。” 陈朽低声笑着,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带到没有雪的路面沿街走着:“先吃饭再回去。” 拐过街角时,谢竞年白天见到的糖葫芦小贩还在那里,只是头上多了把小伞挡住了雪。 谢竞年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陈朽就冲着小贩走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放进他手里。 “谢谢朽哥。”谢竞年把糖葫芦递到陈朽嘴边,待他咬了一口后询问道,“酸吗?” 陈朽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嚼了几下连眉头都没有皱:“不酸,吃吧。” 谢竞年想都不想,一下子就信了,把陈朽咬剩下的一大块儿全吃进了嘴。 糖葫芦外层包裹的糖入口即化,甜味儿散去后他刚嚼了一下就被酸得眼眶发热,简直跟上回live house里的柠檬水有的一拼。 这下他哪还不知道陈朽是在那儿逗他玩儿了,又羞又恼,刚刚呲牙咧嘴的丑样子肯定都被人看去了。 谢竞年随手在旁边的墙壁上刮了一层雪,使劲儿攥了一下定成型,冲着陈朽扔过去,打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炸开一朵白花。 陈朽还没反应过来,谢竞年早就已经撒腿跑远,把陈朽甩在身后。 路面上有的地方雪融后结成了冰,谢竞年没注意,一个脚滑坐在了地上,摔得他屁股疼。 他刚挣扎着爬起来,陈朽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从背后偷袭把谢竞年抡倒在了路旁累起的雪堆里。 厚厚的雪堆,谢竞年的上半身一下就没了进去,瞬间被散落的雪埋了一半儿,露出的右手还紧紧握着那串糖葫芦。 谢竞年的脸上冰凉冰凉,眼睛也睁不开,呼吸间全是雪花涌入鼻腔,除此之外还有陈朽不加掩饰的笑声。 他先是感觉自己手里的糖葫芦被人拿走了,然后就被陈朽拉着手拽了出来。 “还皮不皮了?”陈朽一边问一边给他掸着挂在身上的雪,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松下去过。 谢竞年那点儿气和糖葫芦一起全憋在了肚子里,气得他屁股更疼了。 “朽哥,我屁股疼。”他拖着调子,语气不由自主变得委屈巴巴的。 陈朽把糖葫芦递给谢竞年,拉着他往前走:“谁让你跑那么快。” 走了几步又道:“摔得严重么?” 谢竞年哪敢说严重,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刚从医院出来走了没多远,他怕陈朽直接又给他弄回去做检查——那周衍同他们岂不是全都知道他摔屁股了? “不严重不严重。”谢竞年语速极快的为自己解释着,“我穿的厚,没怎么摔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走起路来屁股还是会隐隐作痛。 一直疼到了吃饭的地方,幸好这家店的椅子上都有坐垫,不然谢竞年大概是吃不进去东西了。 这家麻辣烫好像是连锁店,陈朽家楼下也有一个,谢竞年就经常去吃。 陈朽抽了几张纸出来包裹住糖葫芦下边儿的木签,又塞回谢竞年的手里,催促他快点儿吃完。 其实糖葫芦外层的糖已经开化了,流了谢竞年一手。他下意识的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几下,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儿。 “洗手去。” 陈朽皱着眉头看他,和店家要了个盘子来放糖葫芦。 谢竞年乖乖去洗了手,再回来时陈朽的脸色依旧有些不对劲儿,他没敢问,安静地坐下来吃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麻辣烫。 谢竞年吃糖吃得牙疼,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山楂球顺理成章的全进了陈朽的肚子里。 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练习室,陈朽说要看看这几个月谢竞年的吉他弹到什么程度了。 谢竞年心底里不住抱怨陈朽,反正也不带他上台演出,弹得怎么样也都和他没有关系。 大概是陈朽看出了他的想法,后者的脑门儿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脑瓜崩。 “要是弹得好就带你一场。” 陈朽听完谢竞年弹完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脚下堆了一地烟头。 从头到尾他也没说好还是不好,但谢竞年觉得陈朽应该是觉得他弹得还算得上不错。 陈朽叼着烟,拿出手机给谢竞年发了几张图片。 是几首歌的谱子。 “最后一场让你上。”陈朽说道,“还有一个半月,够你练了。” 谢竞年笑弯了一双眼,扔下陈朽就回屋弹吉他去了。 他的指腹早就磨出了茧子,虽然还很薄,但弹琴的时候远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他正看着谱子,没弹几下就被QQ弹出来的弹窗挡住了。 他刚要把它划走,瞥见内容却顿住了——十二月二十三号。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谢竞年很少过生日。小的时候还能吃到谢老三给他买的奶油蛋糕,虽然只有巴掌那么大,但每次他都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他就盼着,每年最期待的时候就是生日那天。 后来,再后来就渐渐忘记了这回事儿,上了初中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过生日了。 那今年也算过了一次生日吧。虽然糖葫芦酸得不行,但也甜得谢竞年直牙疼。 上台演出。这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陈朽呢?谢竞年还不知道陈朽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周衍同,问他陈朽生日是什么时候。 周衍同回复的很快,是十一月八号。 已经过去了。 周衍同在那头追问谢竞年为什么问这个,谢竞年又和他草草聊了几句就结束了对话。 不大一会儿陈朽就推门进来了,嘴里的烟头还没来得及扔,进来第一句话就问谢竞年:“今天你生日?” 谢竞年点点头,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陈朽回他说是周衍同闲得慌,聊完去QQ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陈朽走过来蹲在他身前,把他怀里抱着的电吉他拿到一边放好,看着谢竞年道:“生日快乐。” 还没等谢竞年开口,他又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本来还想说不要礼物的,但谢竞年看见陈朽夹在指尖的烟头又变了主意:“我想抽你的烟。” “不行。”陈朽挑着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谢竞年拉着陈朽搭在椅子边儿的手,轻轻拽了拽:“我抽这个也不行吗?” 陈朽笑骂他这有什么好抽的,但还是把烟头给了谢竞年。 谢竞年在陈朽的注视下叼着烟头,仗着陈朽看不见,牙齿与陈朽留下的牙印贴合,舌尖悄悄地舔上了略微潮湿的滤嘴。他在触到的一瞬间眼眶发热,脑袋无法思考,眼睛里好像要烫出泪来。 他特别喜欢这个生日礼物。 第26章 眺望月球 一 临近演出计划的前半个月,陈朽和周衍同招募到了临时的贝斯手和鼓手。 先是在唱片店的留言板上招到了贝斯手于宁,后来又在琴行遇见了鼓手袁方衡。 乐队四人赶着半个月的时间排练磨合,谢竞年也在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学校里所有关于他的言论都渐渐平息了下来,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人闲得没事儿干,非得欠儿欠儿的过来招惹他几下。 贾飞尘和庄杰守在谢竞年边儿上,像哼哈二将似的,谁想近身都不好使,来一个找事儿的他俩就杀一个。 “同桌吃不?” 贾飞尘的手藏在桌膛儿里,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大袋儿黄瓜味的薯片。这是他早上带来的,现在都快要午休了还剩下小半袋儿,“这个味儿的贼好吃。” 谢竞年吃了一个,嚼完嘴里直冒凉风,味道还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奇怪。 “吃啥呢飞飞狗?”庄杰在身后把俩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当即抬脚踹了几下贾飞尘屁股下边儿的凳子板。 “我告诉你庄老狗,你再这么喊我咱俩就绝交!”贾飞尘嘴上一顿威胁恐吓,身体却很诚实的把薯片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 最近他们的历史老师换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梳着板正的中分发型,单从长相上来看的话,他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个帅哥。只是衣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今天穿了身翠绿色的羽绒服,里面配一件暗红色的高领毛衣,底下裤子穿的是黑色七分阔腿裤,小皮鞋之上露出一截长长的白色袜子。 贾飞尘最爱上的就是他的课了。这老师不仅讲课幽默风趣,脾气也特别好,只要学生没有特别出格儿的行为他基本上都不怎么管。 从前贾飞尘最烦的就是历史,冗长又麻烦,但自从换了老师他开始多少能听进去点儿了,每周小测成绩直线上升。 他在这儿正出着神,一下子被历史老师点到了名字还没反应过来。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脱口而出答了一句到。 历史老师笑着看他,问了他一个问题,古代青铜器是什么颜色的。 贾飞尘心想这还不简单么,肯定是青色的呗。 他刚要信心满满地开口,就听谢竞年在一旁小声儿提醒道:“金色。” “金的金的,老师。” 贾飞尘答完后历史老师冲他笑了笑,表扬了他几句继续讲课。 “哎同桌,青铜器为啥是金的?” 贾飞尘一直追问到食堂里,谢竞年也没回答他,只说让他去看书。 吃完饭回到教室,谢竞年刚坐下就在桌上放着的书底下拽出了一个信封。 白色的信封上系了个粉红蝴蝶结,只是精致的蝴蝶结已经被书本压得有些瘪下去了。 谢竞年四处环视了一圈儿,最后也没拆开,把它放进了书包里。 原本还很宽敞的练习室里塞了四个大男人,一下子变得有些窄小。谢竞年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到底要不要进去。 最后还是周衍同把他给叫了进去。 鼓手袁方衡之前和谢竞年见过一次,是个在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的秃头人士,所以总是戴着一顶帽子。今天他戴了个亮橘色的帽子,坐在鼓后面冲谢竞年点点头当做是打招呼。 贝斯于宁是个新面孔,本人和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相符。他留着一头脏辫,穿着印满涂鸦的卫衣和束脚裤,看起来年纪和谢竞年差不多大。 大概是能遇见同龄人让于宁很是兴奋,他挎着贝斯伸出右手冲着谢竞年大步走了过来,嘴里喊着:“嘿bro!” 谢竞年被他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于宁也不在意,自顾自拉起谢竞年的右手和他扣着撞了下肩膀,压低了嗓音开始了一段自我介绍:“哟!这里是于宁,AKA浪里小白宁,他们都叫我——” “行了你。”周衍同一巴掌打在人后脑勺上,强制中断了于宁的rap,“一天说八遍你舌头不打结么你。” “你老k我脑袋干啥!我要是长不高全赖你!” 于宁或许是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落了面子,脸上挂不住,脖子都给气得一片通红。 谢竞年也报了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和于宁认识了。 说实话谢竞年很少能看见反刃排练时的样子,偶尔能见着陈朽和周衍同两个人排几个小节,远没有这么正式。 “朽哥呢?”谢竞年坐在一边凳子上问道。 “他去买琴弦去了。”于宁凑过来挨着谢竞年坐下,连贝斯都扔在了一边儿,就为了和谢竞年唠嗑,“你这是三中校服吧?巧了,我就在你们隔壁,七中的。” 谢竞年还以为他只是看起来长得小,没想到是真的年纪不大。毕竟看着他那一头脏辫,谢竞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还是个学生:“你们学校不管头发?” “啊啊,这个……”于宁支支吾吾了半天,拽着谢竞年校服袖子给人带到了屋外。 周衍同在后边儿直喊:“你俩别走远了,一会儿陈朽回来咱就排练了。” 谢竞年不知道于宁要干什么,只能顺着他的力跟着走,直到绕到了屋子后面的灌木丛旁边儿。 于宁神神叨叨的跟谢竞年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还让他帮忙保守。 实际上谢竞年并不想知道他的秘密,但碍于他的热情又不好拒绝。 于宁又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别人后,“唰”的一下把自己的“脏辫”拽了下来。 原来于宁剃着一头板寸,只是头上戴了个脏辫样式的帽子。还挺真,不仔细看大概谁也发现不了。 谢竞年还在因为这个“惊天大秘密”而愣神,于宁已经重新戴好了脏辫帽子,搂着谢竞年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儿。 他俩刚走过屋子的拐角就碰上了回来的陈朽。他手上拎着个塑料袋,看见俩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通。 “诶,大哥回来啦。”于宁咧着张嘴跟陈朽打招呼。 谢竞年被于宁压着肩膀,一和陈朽对上视线就慌得不行,立马挣脱开于宁的胳膊,乖乖叫人:“朽哥。” 陈朽冲他勾了勾嘴角,道:“进屋。” 于宁好像挺怕陈朽的样子,进了屋里之后束手束脚的,坐在那儿抱着贝斯玩手机,也不怎么凑过来跟谢竞年搭话了。 陈朽坐在谢竞年边上给电吉他换弦,谢竞年就盯着看。因为之前他也崩过弦,也是陈朽给他换的。 他那时候就想陈朽教他换弦了,但被人给拒绝了,至今也没学成。 “朽哥。”谢竞年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道,“你之前还答应我要教我换弦来着。” 但可惜陈朽没被他给套路进去,头也不抬地回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这下谢竞年也说不出话了。 换过琴弦,几个人开始正式排练。 排练的氛围和谢竞年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还算轻松和谐。当然,这只是没有人出错,进展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鼓进早了,他音还没落你就跟?”陈朽停下弹奏吉他,看着袁方衡说,“稳着点儿。” 虽然挨说的人是袁方衡,但于宁在旁边儿听的挤眉弄眼,脸色变来变去,好像陈朽是在说他的不是一样。 “再来一遍,从刚才断的地方进。” 陈朽站得离谢竞年不远,也就一步多一点儿。他拨动着电吉他的琴弦,站在麦克风后面唱着歌词,一双眼睛的焦点都凝在了谢竞年的身上,目不转睛。 谢竞年突然觉得他好像在看一场反刃的演唱会,只有他自己一个观众的演唱会。 第27章 眺望月球 二 反刃那几场演出都是在出事儿之前就定下来的。从庆市开始沿路绕了一圈儿,一共分布在三个市,简直媲美一场省内巡演了。 几个人本来打算租一辆六座的suv,但碍于资金问题,最后还是选择了坐高铁。 虽然拎着行李大包小包的累了一点儿,但胜在价格便宜。 他们的座位都是系统自动排的,几个人基本都没在同一个车厢。谢竞年在六车,从站台往里走了很远才上了车。 他手里除了自己的行李箱还有帮袁方衡拿的镲片。车厢里置物架的高度对谢竞年来说并不算高,他刚放好行李,和他同坐的人就来了,是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 女生大概是没什么安全感,和谢竞年换了下里外的位置,她坐在了挨着过道的座位。 “谢谢。”女生和谢竞年道谢后就拿出耳机开始听歌。 反刃的第一站是嘉市,也是场live house演出,和上次桃色CD演出的地方相距不远。 邻座女生把音量开得很大,隐隐从耳机里泄露了一些出来传进谢竞年的耳朵里。 一开始他只觉得旋律熟悉,后来越听越觉得像是姚奚他们的歌儿,就是上次演出听过的那几首的其中一首,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没忍住多看了女生几眼,结果还被人察觉到了。女生冲着谢竞年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谢竞年有点儿尴尬的收回视线,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看得他脖子发酸,突然感觉被人摸了下头。 谢竞年一仰头就看见陈朽站在他身后空座位那儿,后者见他这样便顺手又弹了个脑瓜崩。 “朽哥你怎么来了?”谢竞年捂着脑门儿问。 陈朽把电吉他拿下来放在身后的座位上,随口道:“怕你坐过站。” “我才不会。”谢竞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别提因为陈朽过来找他有多高兴了。 他们马上就要到站,后边儿的座位还空着,大概等到他们下车才会上来人了。 谢竞年站起来拍了拍女生的座椅靠背,道:“你好,我出去一下。” 他拎着镲片不太方便,出去时还碰到了人家的腿,不过幸好道歉过后女生没有计较。 谢竞年宝贝似的抱着袁方衡的镲片坐在那儿。陈朽看不过去便把它拿了下来放在脚下的空地。 “不用那么小心。”陈朽笑道,“这玩意儿磕不坏。” 俩人肩膀碰肩膀,低声说着话,突然就说到刚刚那个女生在听姚奚他们的歌。 桃色CD在圈儿内算是小火的一支新鲜血液,风格迷幻多受年轻人喜欢。陈朽说他们乐队自从键盘手小寞加入后热度又窜上去了不少。 谢竞年突然觉得对比之下,反刃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出名,虽然他们班级上大部分人都知道反刃,也听他们的歌。 他记得反刃的微博上也有二十几万粉丝,出事儿之前大概粉丝数量还要更多。 “那都是之前经纪人买的。”陈朽无所谓地道,“十万都没有。” 下了高铁他们又打了两辆出租车,谢竞年和陈朽一起走。 一路上谢竞年的行李箱都是陈朽在提,他抱着个镲片跟在后边儿紧赶慢赶地往前追,愣是比不过陈朽的那双大长腿。 他几乎是跑着到达酒店的。 谢竞年和陈朽前后脚进屋,后者还在诧异他怎么跑得气喘吁吁。 谢竞年没好意思说为什么,倒在酒店的大床上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晚上。 “起来走了。” 陈朽掀开谢竞年的被子就不再管他,背上电吉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见人没有要醒的意思又坐在了床边儿,伸手胡乱扒着他的头发。 谢竞年以为刚刚在梦里见到现场的人就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个live house的场地有这么大,比之前见的都大了一倍不止。 后台里塞满了各个乐队,大家神色各异。有练琴的,有吃东西的,还有睡觉打呼噜的。 于宁的经验比谢竞年丰富一点儿,至少这样的场面没能影响到他,还是照样捧着手机打游戏。 后台没有凳子,这些人就都坐在地上,耳边充斥着观众们嘈杂的说话声儿。 陈朽进来之后把琴交给谢竞年保管就失踪了。 谢竞年坐在地上,左手一个镲片,右手一个电吉他,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还有人开玩笑似的冲他喊:“小弟弟玩儿的挺花呀?” 虽然他们的话里没有一丝恶意,谢竞年还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装作没听见似的低头看手机。但其实屏幕上只有手机桌面,就那么两页被他划过来划回去。 周衍同站在谢竞年旁边儿抽烟,时不时还能和几个认识的乐队打声招呼。 刚刚袁方衡说要去厕所,再回来时慌慌张张地拉着周衍同道:“陈朽跟人打起来了。” 周衍同前脚刚跟他走,谢竞年后脚就把乐器一股脑地扔给了于宁,跑得比谁都快。 “哎!都给我干啥啊?我也想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但谢竞年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陈朽模糊的身影。 周衍同和袁方衡紧紧拉着陈朽,对面儿有两个人捂着脸,看不清长相,站在那儿离的陈朽很远,看上去像是陈朽先挑起的事儿。 “朽哥——” 谢竞年刚开口就被陈朽堵住了:“你来干嘛?回去。” 周衍同也劝道:“弟弟你先回去,我们一会儿就——” “这谁?这也是你们新找的?”其中一个男人背了一把贝斯,说话很冲。 “关你屁事。”陈朽挣脱开周衍同和袁方衡的束缚,说话半点儿也不留情面,“我之前就说过,以后见你俩一次我揍一次。” 陈朽冲上去还要动手,吓得两人连连后退,另一个男人拉着贝斯男慌张道:“刘宇恒,你他妈少说几句会死?非得惹他?” “你怕他干什么?”名叫刘宇恒的男人不甘示弱地继续大声道,“他还能弄死我不成?” “我他妈今天就弄死你!”陈朽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道。 周衍同死命抱着陈朽的腰,劝他:“行了陈朽,马上就演出了别整事儿!” 谢竞年第一次见陈朽发火,气到要揍人的地步,比想象中的还要凶得多。 “你周衍同也混的不行啊,现在还给陈朽当跟班?”刘宇恒道,“他那点儿家产都败光了吧,早不是什么富二代了,你还扒着他干嘛?” 刘宇恒身边的男人一直扯着他的袖子,等他说完这话急得都要伸手去捂他的嘴了:“行了,走吧,别说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当初为什么把你踢出反刃,你自己心里没逼数吗?”周衍同也被他给说得怒气上头,“现在还敢跑我们跟前撩骚?就他妈该把你送局子里去改造改造!” 刘宇恒被说到痛处,自知理亏,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又“切”了一声儿,这才捂着脸转身和同伴走了。 这头儿周衍同一个没拽住陈朽,让人挣脱开了。 陈朽迈着大步快速追上刘宇恒,从身后抬脚狠狠把人踹倒在了地上,让刘宇恒摔了个狗吃屎。 陈朽冷声道:“没有下次。” 第28章 眺望月球 三 现场的后台也没什么光,谢竞年打着手电筒去看陈朽嘴角的伤。青了一块儿,大概是刚刚刘宇恒他们还手弄出来的。 “拿走,晃眼睛。”陈朽推开谢竞年的手,又道,“你去前边儿吧,快到我们了。” 谢竞年没动,很小声地喊着“朽哥”。他想问问陈朽疼不疼,但话到了嘴边儿又迟迟说不出口——这不是废话么,谁被打了能不疼。 反刃的出场顺序被排在了中间靠后,前一支乐队刚好是刘宇恒他们。 唱的什么鸟样儿谢竞年没听,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陈朽。 这儿的观众大多是冲着自己喜欢的乐队来的,认识反刃的人还是少数。陈朽他们登台时的呼声寥寥无几,掌声也稀稀拉拉。 不过观众们很快就被带进了反刃的情绪里。管他是谁,好听跟着摇就完事儿了。 谢竞年被夹在人堆儿里,眼前被形形色色正在录制视频的手机挡住,连陈朽的脸都看不全,只有震耳欲聋的鼓点和于宁穿透力极强的低频贝斯传进耳朵里。 反刃的三首歌结束后,谢竞年挤着往外走。鞋后跟儿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脚上的鞋差点儿被踩掉留在原地。 他一边提鞋一边往后台那儿走。 袁方衡手里拎了一大堆零部件,大包小包的好像搬家似的。 谢竞年帮他分担了一点儿,拎起军鼓和镲片,还有捆在一起的几个鼓棒。 “谢啦。”袁方衡终于能空出手去扶自己歪了的帽子,累得说话都大喘气。 于宁虽然不是第一次上台,但依旧兴奋得不行,刚下了台阶就迈着大步往前跑,直直扑在谢竞年后背上,坠得人差点儿摔倒。 “快夸夸我,帅不帅?”于宁勾着谢竞年的脖子,一脸求表扬的骄傲劲儿,活像个开屏的花孔雀。 谢竞年笑了笑,顺着他的意道:“帅。” 花孔雀被夸得心满意足,终于放过谢竞年去找寻下一个受害者了。 几个人直接回了酒店,猫进屋里点外卖。 “朽哥,你吃什么?”谢竞年问。 这屋是个标间,陈朽有床不坐,就那么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床抽烟,雾气漫了一屋子。 陈朽的一条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指尖垂着随意摆弄着套在手上装饰用的夸张朋克风戒指:“跟你一样就行。” 谢竞年点了两份黄焖鸡,惦念着陈朽嘴角的伤特意要的不加辣。 陈朽把戒指摘下来丢在桌子上,刚吃几口就撂了筷子。谢竞年想他大概是扯到了伤口,于是便去楼下和人要了个冰袋,虚虚贴在陈朽的嘴角。 “这都没碰上。” 陈朽抓着谢竞年的手腕就往脸上怼,反倒给谢竞年吓了一跳。 谢竞年问他疼不疼。 陈朽没说话,看着他突然笑了下,虽然扯到了伤口疼得有点儿狼狈,但依旧帅得让人挪不开眼。 第二天早上继续启程,坐高铁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几个人因为早起都没有什么精神,一个个打着瞌睡又不敢真的睡死过去,生怕不留神让自己的宝贝乐器被人磕了碰了。 于宁非要嚷着和谢竞年同座,从上车开始那张嘴就没闲下来过。 “哎,你快看,那是啥?”于宁兴奋地伸手指着窗外,另一只手不住拍打着谢竞年。 谢竞年顺着看过去,是一片雪白的农田。 “看什么?” 于宁急得跟什么似的,手指点在玻璃窗上戳得咚咚作响:“那儿呢!就房子后边儿!” “完了,跑没了。”于宁失落地靠回椅背上,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猛的从座椅上弹起来,“我就说眼熟,看着像只狼!我靠,狼啊!” “你行了,消停会儿。”周衍同从过道另一侧探出头,“这地方哪有狼。” “我真看见了!就是狼!” “你看错了。” “我没有!就是狼!” 如果不是陈朽碰了周衍同一下,这俩人大概可以一直犟到下车。 反刃的第二站是南城音乐节。谢竞年在宣传海报上见过场地,露天的外场,空地可以容纳的观众得有几万人。 谢竞年都已经在那儿准备检票入场了,突然接到周衍同打给他的电话,让他在场地外面随便找个人把票卖了,原因也没有在电话里面细说。 反刃在出事儿休整之前接了不少演出,除去之前的酒吧演出,剩下的都排在了一月份。 音乐节那边儿估计在新闻报道之后就连夜更换了出场的乐队,只是反刃这边一直都没收到消息。也有可能通知了,只不过是发给了他们前公司的经纪人。 和那边儿的工作人员沟通无果,几个人回去路上全都病恹恹的。 “那不是白来一趟么,烦死了。”于宁抱着他的贝斯坐在桥边就不肯走了。 南城是个好地方,这一片儿被规划成了一个旅游休闲区,商家店铺什么样的都有,临街靠河,颇有那么点儿江南水乡的意思。 街上人来人往,谁路过都会多看他们几眼。 于宁也不嫌石墩子凉屁股,就硬赖着耍小脾气。 谢竞年一时说不出什么活跃气氛的话,想起今天陈朽没有吃早饭,便故作轻松道:“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不是吧阿sir,你还有闲心吃饭的吗?”于宁大概心情差到了极点,说话都没了平时的活力。 “也对,莫名其妙不能上台演出的人又不是你。” 谢竞年本来想上去拉于宁起来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心尖儿一阵发麻。于宁这话无论有意无意,都不亚于直接揭开了他埋藏得最深的伤口。 本来已经得到陈朽的承诺,没有那么在意的事情又被明明白白地挖了出来,如鲠在喉。 “放什么屁呢。”陈朽二话不说直接扯着于宁的衣服把人拽了起来,“找地儿吃饭。” 于宁一向都很怕陈朽,被他这么一凶立马就老实下来,也不吵也不闹,嘴都没有再张开过。 回去路上的小铺里租二十块钱一小时的滑板,周衍同和陈朽还有于宁都租了一块儿板,只剩下不会玩儿的袁方衡和谢竞年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 于宁也是小孩儿心性,站上滑板就把不能上台的失落一股脑丢进了河里,玩儿得比谁都欢。 陈朽滑了两圈儿回来,稳稳停在谢竞年跟前,问他想不想试试。 谢竞年玩儿不来这个,连连摇头拒绝。 谁知道陈朽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给人拉上了板儿。陈朽站的太靠后,谢竞年站上去时板子直往后翘,要翻了似的。 “朽哥!”谢竞年紧紧抓着陈朽的胳膊,惊呼出声儿。 陈朽稳住板子,从背后搂着他笑:“你往前站。” 这儿人很多,陈朽也没滑的很快,谢竞年站着被冷风糊了一脸也一动都不敢动。他高中军训的时候大概都没这么稳当过。 一直出了街,前面就是小广场。他们绕着滑了好几圈儿,直到在一块儿上了冻的地砖上打滑,板子直接脱脚飞了出去。俩人双双仰着摔倒在了地面上,谁也没空儿去在意它。 谢竞年倒在陈朽身上,愣了一下就赶紧起身去拉陈朽。 此时的陈朽嘴角青着有些肿,站起来时后背还沾满了雪。谢竞年边给他拍着衣服上的雪边偷着笑。 笑够了俩人就满广场的找滑板,幸好没给它飞河里面去。 也不知道他们玩儿了多久,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于宁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八十块钱,滑哪儿去了你?”周衍同累得气喘吁吁,脸都热得发红。 于宁走在最前面和周衍同袁方衡讲着自己的滑板历险记。 陈朽在后面和谢竞年并排走着,说话间的雾气飘在空中由白色变得透明。 谢竞年突然道:“朽哥。教我玩儿滑板吧。” “下次我带你,肯定不会让你摔的。” 陈朽笑着赏了他一个脑瓜崩,这次也依旧没有回应他。陈朽大概真的是个不会轻易答应些什么的人,所以谢竞年总是格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不知道这个月会不会有一场大雪呢? 只要想到月底能和陈朽一块儿上台,他在月初就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了。 第29章 眺望月球 四 南城夜晚的商圈儿最是热闹,橱窗里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整条商业街。 谢竞年抱着电吉他,紧张得手指尖儿都在发抖。于宁更是兴奋得上蹿下跳,还没开场就开始在那儿solo炫技,率先吸引了一部分人围观。 从店家那儿借来的音箱和麦克都是不错的配置,周衍同看完之后都一顿夸奖。 陈朽给谢竞年调好电吉他,又试了下麦克,确认没问题后就示意他起前奏。 谢竞年完全就在状况外。这四个人的脑回路他有些跟不上,他稀里糊涂的就站在这儿了。 他只记得周衍同在那儿一直撺掇陈朽和于宁:“玩儿一下玩儿一下。” 谢竞年的脸捂在刚才现买的一次性口罩里。哈气顺着口罩的缝隙向上攀升,附着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水珠。 周围人的目光像一根根悬在头顶的细针,谢竞年被看得不自在,手指僵硬地按上琴弦。 他不能丢了朽哥的面子——虽然戴着口罩大概谁也认不出他们是谁。 这么想着,谢竞年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先前几个人都说好了,谢竞年起哪首前奏,他们就演哪首,玩儿什么全都看他。 这是谢竞年第一次和一整个乐队共同完成一首歌,没有排练也没有磨合,错误频出,整个乐队都在迁就他,其实演出来的效果并不好,全靠陈朽这个主唱在那儿硬撑。 但一直到结束都有人在为他们鼓掌。谢竞年看了看陈朽他们几个,每个人都是笑着的。 冬夜的风又硬又冷,但吹过热闹的地方也就沾上了温度。 谢竞年的心底直被这风吹得发热发烫,就像当初他第一次遇见陈朽时一样。 陈朽还戴着于宁友情赞助的鸭舌帽和墨镜,嘴里叼着烟,皮靴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谢竞年没忍住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没想到系统自动开了闪光灯,亮得其他三个纷纷回头。 最后拜托了一位路过的行人帮他们拍了张合照,留在了谢竞年的手机里。 晚上九点多,于宁敲响了酒店房间的门。陈朽在洗澡,谢竞年刚打开门就被于宁一把拽了出去。 本来还想挣扎着拉住即将合上的门——他没拿房卡。 门还是合上了。 他们俩站在走廊里,于宁手里拎着几包薯片儿递给谢竞年,干巴巴的和他说着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的道歉,流畅得一点儿都没卡壳。 “没关系。”谢竞年看了一眼完全关死的门,捏了捏上衣下摆又松开,“这些你自己留着吃吧。” 于宁是个有个性的叛逆花孔雀,哪里听得了“自己留着吃”这话。当即把塑料袋塞进谢竞年怀里转身就走,留下被关在门外的谢竞年捧着一袋子零食发呆。 他只穿了件睡衣,脚上踏着酒店的拖鞋。身上除了这一兜子零食什么也没带。 陈朽刚进浴室不久,短时间里是不能完事儿了。谢竞年蹲在酒店门口,拆了包薯片儿在那儿吃。 好在陈朽洗得快,他开门往外走时穿着黑色短袖,衣服湿哒哒地贴在他覆了层肌肉的身体上,勾勒出一片起伏的轮廓,脚上连鞋子也没穿,踩在走廊深红的地毯上留下半个颜色更深的脚印儿。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应该是没打通谢竞年的电话正要出门寻他。 谢竞年一抬头,俩人对上了视线。他还傻愣愣地把薯片儿往上举,送到陈朽跟前,问他吃不吃。 陈朽直接被人给气笑了。一边儿骂小傻逼一边儿拿了个薯片儿吃,皱着眉毛脸色都变了:“什么玩意?” 他看着浅绿色包装袋儿少有的露出满脸嫌弃。 谢竞年翻过来正面儿,一看是黄瓜俩字,一下就乐了。他跟他朽哥口味儿还真一样。 下一场演出在月底,中间空出来的功夫又回归了各自的生活,偶尔一周挤出来时间凑一块儿排练几场。 唯一不同的就是谢竞年也加入了排练的队伍。理所当然的,谢竞年是所有人当中被陈朽批的最狠的那一个。 陈朽越挑他的错,他就练的越猛,恨不能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抱着电吉他。 但乐队之间的磨合就像机械运转的齿轮咬合,他自己练到天荒地老也照样配合不上。 眼看着还有一周就到日子,谢竞年就连去参加省级竞赛也没这么上过火,憋得下巴尖儿上冒了几个红红的痘儿,一碰就疼。 家里没有音箱,趁着陈朽在纹身店忙得脚不沾地,他这几天都住练习室里紧巴巴地窝在那张小床上,还特意从家里多拿了一件厚衣服晚上盖着。 凌晨三点,谢竞年左翻右翻也睡不着,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他放下电吉他,拿起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喉咙因为上火肿到几乎无法下咽,被水流冲过火烧火燎的。 陈朽的到来猝不及防,谢竞年猛的撂下水瓶子抖落了一身水,顺着下巴一直流进衣领,打湿了整个前身。 一瓶水统共就喝了几口,这回就只剩下个底儿了。 “能耐了,家都不回了。”陈朽面无表情,不像在询问,更像是生气似的把手机随意扔在小床上。 他一双手被冻得通红,扯着谢竞年扔在床上的衣服捂手取暖。 “朽哥我错了——”谢竞年低着头,也顾不上自己。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冰凉又黏腻。 陈朽放下衣服,比水还要凉上一些的指节探进谢竞年的领口,在锁骨上贴了短暂的一秒,捏着衣服把人拽到了跟前。 “我让你道歉了么。”陈朽漫不经心地从羽绒服衣兜里拿出卫生纸给他擦着湿漉的衣服。 “没有。”谢竞年和陈朽离得很近,心脏控制不住大声的砰砰跳动。他怕陈朽听见,慌乱道,“朽哥我自己来吧。” 陈朽嗯了一声,又拿出几张纸递给他,两只手撑在身后,整个人斜了一个角度,狼似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谢竞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离远几步梗着脖子潦草地擦了几下了事。 “朽哥,你怎么来了?”谢竞年犹豫着问出口。 “过来。”陈朽没理他,冲谢竞年招手。 谢竞年乖乖走过去,站在了陈朽岔开的两条腿中间,伸手想去碰陈朽还红着的手掌:“朽哥我给你捂捂手吧。” “为什么不回家。”陈朽绕开谢竞年的手,转而给他一点一点摘掉粘在衣服上残留的卫生纸纸屑。 “我没不回家。”谢竞年这两周确实都没怎么回过家。一是因为他想多练练电吉他。二是陈朽基本都不回家,忙起来就直接住在纹身店里,不然他哪来的胆儿夜不归宿,“朽哥,外面是不是特别冷啊?” “我长得像鬼?你跟我这儿骗。”陈朽拍开谢竞年要凑上来的手,皱着眉道,“桌子上早餐没动过,在这待多久了。” 谢竞年支支吾吾,他哪知道陈朽中间还回来过。一紧张嗓子就更疼了,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气音:“就一周多一点……” 第30章 眺望月球 五 陈朽没听清他说什么,谢竞年又说了一遍,结果比气音还差点,几乎快发不出声儿了。 “嗓子怎么了?”陈朽啧了一声站起身,左手掐着谢竞年的下巴让他稍稍仰起头,“张嘴。” 嘴巴和嗓子连着似的,只要嘴张大了点儿,嗓子就疼。谢竞年硬是挺着没吭声,等陈朽看完,嗓子已经疼到有些合不拢嘴了。 陈朽又问他吃药了么。答案当然是没有。要是及时吃药他大概也不会这么严重了。 陈朽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说一不二,给谢竞年套上衣服就拉着人往外走锁上门。 凌晨的街道空空旷旷的,谢竞年和陈朽一块儿见过很多次。夜晚的凉风涌入鼻腔,让他的嗓子稍微好受了些。 车子很快就来了,是陈朽叫的滴滴。 司机师傅也是个爱说话的,刚关上车门就开始试图和他俩聊天。 但这俩人,一个嗓子疼不想说话,另一个哪都不疼也不想说话,谁也没搭理他。 司机师傅尴尬地收回视线,一时间车里安静得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 谢竞年看了眼正望向窗外的陈朽,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拿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陈朽看到消息后瞥了谢竞年一眼,就着为什么这么晚还没休息的问题回复他:“顾客要天亮之前做完。” 前头的司机师傅听见他说话诧异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好像是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间自言自语。 所以陈朽大概是刚忙完工作,回家没看见谢竞年,立马就来找他了。 谢竞年垂着头掩饰自己抑制不住勾起的嘴角,又发消息问陈朽为什么来找他。 这回陈朽没说话,而是同样打字回复他:关你屁事。 这几天挨着新年的头儿,街上人来人往,全都吆喝着置办年货。 春运浪潮太过拥挤,他们迫不得已租了之前看上的那辆suv。车里的空间不算宽敞,陈朽的一双长腿伸展不开,他坐在那儿膝盖顶得前座的皮质靠背深深凹陷进去。 陈朽和谢竞年并排坐在最后面,两人离得很近。后者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离前座还留有点儿空隙。他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的膝盖也抵在前边靠背上。 陈朽拉下黑色棉线帽折上去的宽边遮住眼睛,从鼻腔里泄出带着笑的气音让谢竞年羞红了耳朵。 大概每个男孩儿心里都有一个憧憬,希望自己将来能够长得很高。谢竞年一米七几,不算特别高,但在同龄男生里也还凑合够看。 他又悄咪咪瞥了陈朽一眼。他才刚到朽哥的肩膀——还不知道朽哥多高呢,应该快一米九了吧。 一行人里只有周衍同和袁方衡有驾驶证,他们俩坐在最前面轮流开车。 于宁坐在中间,右手边的座位空出来放着电吉他和贝斯。他昨晚上大概是熬夜打游戏了,从上车就开始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外加间歇性磨牙。 周衍同被他磨得头皮发麻,连连回头去看:“这孩子是不是肚子里有虫啊,我听说小孩儿磨牙多半都是这个引起的。” 袁方衡一边开车一边回他:“明个给他买点打虫药吃。” “我看行。”周衍同转回身子继续和袁方衡闲聊,“他牙不疼么,磨多使劲儿能这么大声呢。” “不知道。”袁方衡估计也没遇过这事儿,觉得新鲜,频频透过后视镜看于宁的睡脸。 谢竞年倒是早就习惯了。谢老三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样样都占,那两扇破门板儿根本就挡不住。 前头儿的周衍同掏出手机,先是录了一段于宁闭眼打呼噜的视频,随后又把镜头转向自己,拍vlog似的对着镜头说话。 “这是我们的鼓手兼司机,车技一流。” 下了高速,袁方衡目不斜视,只空出一只手在镜头前挥了挥。 “刚刚打呼噜那个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还是个读高中的小孩儿。” 镜头很快又对准了谢竞年。 实在是猝不及防,谢竞年下意识躲了一下,不大的脸盘藏在车座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还看着周衍同。 周衍同探着身子过来,一下乐出了声儿:“这也是个小孩儿,我们的预备吉他手。” 陈朽靠着车窗,半张脸盖在黑色帽子下。他大概有所察觉,在镜头移到他那儿时胳膊动了动,抬起来冲着周衍同比了个中指。 “靠。”周衍同仗着陈朽看不见,也回敬了他一个中指,直直竖在镜头前占了大半屏幕。 “周衍同,你要是想死就直说。”陈朽侧了侧身子,掀开帽子一角,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周衍同手抖,手机没拿稳晃了晃,吐槽道:“你下巴上还长眼睛了?” 陈朽冷酷无情:“再吵你就滚下去。” 他们这次要去的live house在一个商场里,人满为患,几乎找不到停车位。 周衍同去停车,其他几个就拎着东西在商场里转悠。 谢竞年已经很久没有逛商场了。上一次去还是陪着贾飞尘给付雪挑生日礼物。 一楼大多都是些品牌店,还有星巴克和麦当劳。 于宁刚睡醒,下车时被冷风吹了一下,整个人都蔫蔫的没精神,背着贝斯慢悠悠地坠在谢竞年身后。 “咱们去麦当劳坐会儿呗。”于宁拽着谢竞年往一旁使劲儿,不让人再继续往前走。 谢竞年本来就背着电吉他走不快,再一被他拽住根本没法动,嗓子哑着喊人:“朽哥……” 陈朽大概接收到了他的求助信号,伸手揪着于宁后脖颈的领子硬是把人带到了另一边。 Live house门口立着一个告示板,印着每支乐队演出的时间。谢竞年在上面还看到了姚奚他们,就排在明天那场,比反刃要晚一天。 周衍同手指点在桃色CD四个字上:“哟,这不巧了么。” 于宁不认识姚奚他们几个,凑过来摩拳擦掌,有些兴奋地问是不是反刃的死对头。 周衍同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脑瓜子里勾芡了?” “你别老k我脑袋!”于宁捂着后脑勺,活像只炸毛的猫,气得一蹦三尺高。 “是,k脑袋长不高是吧?”周衍同变本加厉按着他的头顶,还把手肘搭在上面,把它当做扶手,“你从哪听来的?这么迷信。” 又突然点到了谢竞年头上:“你看我弟弟就不迷信,所以他长得比你高。” 于宁不死心,非说自己比谢竞年高,要背靠背和他比个头。最后于宁凭借他翘起的“脏辫”略胜一筹,乐呵呵地开着屏去台上调试设备。 观众入场,乌泱泱地涌进场地,不过几分钟就几乎填满了台下的空白。 谢竞年抱着电吉他等陈朽给他调整,只要略微一低头就能看见下面观众的头顶——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虽然中间隔了一小段安全距离,但他还是生怕一个不小心踢到台下人的脑袋。 “发什么愣?”陈朽走过来扯他电吉他的线,“抬脚。” 直到演出开始谢竞年都处在一种梦游的状态里,热气涌上了头,晕乎乎的,鼻腔里喷出的呼吸也变得滚烫,嗓子红肿火辣辣地疼。 这一个月时间里他反复练习了无数次这几首曲子,真正上台时却全都变成了反射性肌肉记忆。 他一点儿也记不起谱子。耳边是略显混乱嘈杂的贝斯、人声、键盘旋律的混合。这和在练习室里完全不同,他根本听不清整首歌,眼睛在黑暗里被头顶的灯光打亮失了焦点。台下人头攒动,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和高举着的手机摄像头全都让谢竞年无法思考。 他能感觉到自己弹错了好几个音,但他大脑和手之间的连接莫名其妙地断了开来,不受控制。 他僵着脖子有些慌乱地去瞥站在身旁的人。陈朽扶着立麦,视线落在前方,低沉沙哑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最后汇入谢竞年的耳朵里只剩一串磁性的波纹。 谢竞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在他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鼓点后才找回思绪。 袁方衡这个人不爱说话,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觉得和他们有代沟。也正是因为时间的沉淀才让他整个人变得格外成熟稳重。虽然他在乐队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此刻他的鼓却像练习室里的节拍器一样让人安心。 演出结束后谢竞年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电吉他拿在手里直打滑往下掉。 红白相间的电吉他。 不知道陈朽第一次上台演出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紧张,手足无措。 他用力握了握琴颈,小心的把它装进琴包里。 谢竞年嗓子依旧发紧,就连吞咽口水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在腿侧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掏出手机想和陈朽说说话。 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陈朽的那句关你屁事。聊天界面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了很久,最后归于沉寂,一个字儿都没发出去。 他有什么可以和陈朽说的呢。说他刚刚在台上有多紧张、出了多少错,亦或是毫无意义的闲聊几句? 谢竞年觉得刚刚在台上的上头劲儿还没过去,心底里也跟着发酸。看着陈朽越走越远的背影,酸得他只能通过深呼吸来抑制眼睛里快要凝出的水珠。 有什么好哭的?朽哥不喜欢别人哭。 第31章 情书 下午演出过后的紧张感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才渐渐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夜不能寐的兴奋劲儿。 谢竞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凝视深沉的黑,脑袋异常清醒,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演出现场的情景。 房间里很热。他踢开被子,依旧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燥热不堪。 人总是喜欢在深夜里胡思乱想,变得情绪敏感又脆弱。谢竞年却想不出别的,狂飙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就将要溺死在那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摇滚乐里。 他从第一次看见反刃的演出视频时就已经对摇滚乐有了好感,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陈朽—— 谢竞年回想起第一次看见的反刃演出视频,有着模糊印象的贝斯和鼓手两张面孔,渐渐和那天晚上的重合。 刘宇恒和华青。关于他们两个当初为什么会被踢出反刃这个问题,早已经被网络上的网友们猜了个七七八八。 每次谢竞年搜索反刃都能看见几个相关的帖子,但他从来都没有点开看过。 他当然拥有好奇心,但这些事情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概可以帮陈朽把他们两个揍一顿出气。 想到这儿,谢竞年不自觉笑出了声。他在足够宽敞的床上翻滚了两圈,扯着被子堵住唇边泄出的笑,嗓子被笑音磨得发痒,最后变成了阵阵咳嗽,直咳得他嗓子更疼了。 他又摸黑爬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冰凉的水浸润过火辣的喉咙,让人感觉好受了不少。 半夜喝凉水可称不上是什么好习惯,谢竞年第二天一早就被胃疼找上了门。 一阵一阵搅着他的内脏似的,疼得人直不起腰,胃里翻滚着但就是吐不出东西。 谢竞年侧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上铺着层细密的汗珠,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薄薄的睡衣布料紧紧箍在身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他的身板儿一直都挺硬朗,除了流感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他打开浏览器,指尖儿颤着打字,试图在网络上寻找胃疼该吃些什么药。 庄杰就经常说,网上看病,癌症起步。谢竞年果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朽哥,家里有胃药吗?” 陈朽一早就去了工作室,这时候大概是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消息说没有。 谢竞年深吸了一口气,像陷进泥潭似的浑身黏腻难受,身体软着没有力气,就连翻个身都异常困难。 他挣扎着坐起来,佝偻着腰去厨房找热水喝。 见谢竞年没再回复,陈朽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胃疼?严重么。” 谢竞年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虚弱,但一开口,声音不仅哑得不成样儿,甚至还疼得拐着弯儿:“不严重。” “等着,我一会儿回去。”陈朽那边传来细微的交谈声,草草的和谢竞年嘱咐完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几杯水下肚,热意在胃里融开。陈朽盯着谢竞年吃完药,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 “朽哥,我真没什么事儿。”谢竞年最见不得人为了他忙前忙后,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陈朽冷下脸,手掌扳着谢竞年的肩膀给人推倒:“老实躺着。” 谢竞年半张脸都被陈朽拉上去的被子盖住了,颧骨到耳尖那一片儿被捂得通红。他扑扇着睫毛去看坐在床边的陈朽,眼底被热气氲出了一汪水。 陈朽宽大的手掌覆上来,把谢竞年那几根扑得他心烦的睫毛压住。他没敢太用力,手心距离眼球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 谢竞年不老实,没懂陈朽这么做是为什么,睫毛依旧眨巴着来回搔着陈朽的掌心。直到谢竞年闷声嘟囔了一句热,陈朽才收回手。 “还疼么。”陈朽给他往下拽了拽被子,露出汗湿的一张小脸。 其实谢竞年早就不难受了,他只是私心想要陈朽能再多陪一陪他——即使他清楚知道这样做很任性。 谢竞年在陈朽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却在人站起身要走时勾住了他的手指。 “干嘛?”陈朽停下来,回身时碰倒了脚边的书包。 谢竞年不说话,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手上的劲儿也不放松。 陈朽笑了,坐回床边儿撩起谢竞年汗湿的刘海,低声问:“跟我撒娇呢?” 谢竞年的脸更红了,这回不是热,是羞的。他还想再往上扯被子挡脸,又被陈朽拽了下来。 陈朽斥他娇气,这么点儿热都受不了还非要捂着。 倒在地板上的书包半天无人问津,终于被陈朽扶了起来,人还顺手捞起了掉出来的一个信封。 陈朽高中的时候也收过不少这玩意。他皱着眉头随手把信放在了床头柜上,继续装好其他散落的课本。 “朽哥。”谢竞年仰头看了看信封上垂下来的粉色丝带,道,“帮我扔了吧。” “把你扔了?”陈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故作一副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的样子,“扔哪,你自己挑。” “不是。”谢竞年直觉陈朽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忙道,“那个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在班级里扔掉不好就放在书包里一直忘了扔。” 说了一大串话,谢竞年嗓子干得冒烟直咳嗽。 陈朽啧了一声,又去给他倒水喝。 谢竞年坐起来,大拇指按在陈朽的眉心——那里的皮肤已经因为他皱眉头的习惯而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印子。 “朽哥,不要皱眉。” 陈朽顿了半晌,抓着他的手腕挪开,笑骂:“都是汗,往哪蹭。” “哦。”谢竞年缩回手,藏在被子下的指尖偷偷捻着在睡衣上蹭了蹭。 房间里拉着窗帘,正午时分也暗得很。谢竞年和陈朽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说话,也不去看对方。 谢竞年的余光瞥见陈朽时不时的就会盯着那封信出神。 既然陈朽不帮他扔,那他就自己扔。谢竞年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带信潜逃,实则是把信扔进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他假模假样地冲水洗手,出来时就看见陈朽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朽抽烟抽得很凶,烟瘾也大。所以大概只有劲儿更大的烟才能稍微抑制些他抽烟的频率。 很多人都觉得烟味儿又冲又呛还辣眼睛。谢竞年在遇见陈朽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他现在特别喜欢陈朽身上那股挥散不去的烟草味儿——或许从第一次闻到时就已经迷恋成瘾了。 第32章 年夜 过年那天的一大早周衍同和周衍杭就敲响了门,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通过露出的嫩绿来看大概都是路过早市刚买的菜。 “弟弟,快来接我一把。”周衍同只脱了半只鞋,急火火的把一大袋子挂到谢竞年的手上。 等到换完鞋坐上沙发才想起来问陈朽干嘛去了。 刚刚谢竞年来开门,路过陈朽的卧室门口看见人还在被窝里睡着。这一阵子也确实太累了,陈朽眼下都冒出了黑眼圈儿。他私心里想让陈朽多睡一会儿,便没有去叫他。 三个人并排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早间新闻看得津津有味。 陈朽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刚洗漱完出来就被周衍同拉着洗菜。洗了半天还被人嫌弃洗不干净,最后被支使去剁肉馅儿去了。 人刚醒,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剁肉馅儿也剁得有气无力。 “朽哥,我来吧。” 谢竞年洗好菜放到一边,刚伸手要接过菜刀却被陈朽躲了一下,手掌整个儿覆在了陈朽的手背上,肌肤相贴还带着水的凉腻。 男人的手背很粗糙,手心蹭在上面有些痒。谢竞年蜷了蜷手指,快速缩回了手,又到一旁帮着周衍杭忙活。 陈朽反应慢半拍动了动手指,盯着谢竞年系着围裙跑来跑去的身影挑了挑眉,眼里盛了一片笑意,剁肉馅都来劲儿了,哐的一声给周衍同吓了一跳。 “你有病啊!”周衍同抹了把脸,声音尖锐得能把地板戳出个洞来。 “过年了,”陈朽手里掂着菜刀,斜着指了指周衍同,威胁似的:“别招我。” 没人再去理会周衍同气急败坏的吱哇乱叫。周衍杭扶了扶眼镜,侧头和谢竞年搭话:“朽哥今天心情还不错?” “啊?” 朽哥他……心情好吗?谢竞年瞥过去,看不太出来,关掉水龙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周衍杭。 “我发现和你说话可真费劲儿。”周衍杭笑着感叹,直起身捶了捶后腰,“你也就跟陈朽面前话多。” 厨房地方不大,几个人再小声的交谈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周衍杭压根儿就没刻意控制音量。 “太对了。”周衍同赞同地凑过来,手臂勾住谢竞年的脖子,“我弟弟就是太闷了,得有空多和人于宁学学。多好一小孩儿,开朗点儿。” “他这样挺好。” 陈朽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烟,袖子撸上去露着两条花臂,剁肉馅时很用力,烟灰抖着叫人害怕落进肉馅里。 “你这样的,”陈朽拿下烟冲周衍同吹了口烟气儿,全都扑在了后者脸上,“招人烦。” 周衍杭兴致勃勃的在一旁看两人斗嘴,又没忍住和谢竞年搭话:“他俩小时候开始就总这么吵,我哥就没赢过。” 遇到感兴趣的话题,谢竞年的话自然多了起来,追问道:“朽哥小时候什么样啊?” “特拽一小孩儿。”周衍杭笑了笑,“我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见他,给我吓得做了两个晚上噩梦。” “朽哥高中的时候……”谢竞年突然想起昨晚被他扔掉的那封情书,“肯定有很多人追他吧。” “那可海了去了。”周衍同夸张道,“能从我们学校排到隔壁市去!” 谢竞年笑了下,继续问:“那大学呢?” 话音落下,就连陈朽剁肉馅的声音都停顿了,一时间厨房里没有半点声响。 “他……” “剁完了,我再睡会儿。”陈朽撂下菜刀,趿拉着拖鞋回了房间。 医院病房里只有李茗一个病号,剩下的两张床都被拉过来充当座位。 姚奚嫌热,脱了衣服,羽绒服里面还是只有一件露腰的短吊带。钱珂坐在她旁边,伸手搂着人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姚奚裸露的皮肤。 “干嘛,老实点儿。”姚奚缩了缩肩膀,用沾上面粉的手指在钱珂脸上划了两道白印儿。 姚奚抹着面粉一脸嫌弃,收回手在那儿靠着发呆。 谢竞年没包过饺子,捏出来的一个个全都东倒西歪。形状奇怪的小饺子立不住,倚着和陈朽的饺子贴在一起。 李茗半坐着靠在病床上,面色红润了不少,还能偶尔和他们搭上几句话。 最后包好的饺子让周衍杭和周衍同带着回去煮。 离着医院不远就是居民楼。小区里早就放上了烟花,噼啪炸在半空,一闪一闪的五彩光影全都被拢在陈朽深色的瞳孔里。 这天晚上陈朽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抽了很多烟,后来回病房里一群人围着吃年夜饭,他也喝了很多酒。 谢竞年看着自己烟盒里仅剩的最后一根烟——是很久之前的许愿烟。 他一直都留着没舍得抽。 新年的钟声从病房的电视里传出来,谢竞年那根烟也忽闪着熄了最后一颗火星。 陈朽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线条利落的侧脸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谢竞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陈朽的每一处,甚至还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触碰他滚烫的皮肤。 睡梦中的男人动了动,翻过身仰面冲上,吓得谢竞年立马缩回了手。 他之前许的是什么愿来着?那根许愿烟的烟头被他带了回来,和陈朽那颗烟头挨着躺在盒子里。 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什么愿望了,总之是和陈朽有关就对了。 愿望什么时候才能生效呢? 谢竞年想现在就可以生效。 于是他俯下身,犹犹豫豫地将自己的嘴唇碰在陈朽的唇上。触碰到的一瞬间,谢竞年脑子里炸起了烟花。比之年夜的盛景还要更加绚丽,炸得他头晕目眩。 谢竞年舌尖儿试探着尝到了带着一丝麦香的苦涩。只那么一丁点儿他就快要醉了。 怪不得朽哥不让他喝酒——他的酒量确实太差了些。 凌晨时分,陈朽忽的清醒了一会儿,在瞥见趴在床边的谢竞年时愣住了。 少年人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床头的小夜灯晃着,暖融融的。大概是热的,面颊上还透着红晕。 醉酒后的脑子昏昏沉沉,陈朽伸手撩了下谢竞年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果然看见了他同样有些发红的耳垂。 陈朽的手指碰着他的耳尖,沿着耳廓向下,终于如愿以偿触到了那一块儿软肉。 他嘴里面尽是烟酒的混杂,鼻腔呼出的气息也带上了浓重的酒味儿。就连身旁这个小傻逼也没能幸免,被他沾染得好像在啤酒罐子里泡了好几天似的。 陈朽洗完澡,轻拍了拍谢竞年把人给叫醒:“去洗澡,回你屋里睡。” 谢竞年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后腰因为长时间趴着而泛酸。 “衍哥睡我床上了。”谢竞年揉着眼,还没完全清醒,“我没地方去。” 陈朽撤下尽是酒味儿的床单扔到一旁,换上新的:“你在这儿,我睡沙发。” 他说完就去客厅转了一圈儿,结果看见周衍杭衣衫不整地歪扭在沙发上,眼镜也掉在地上还差点被他给踩到。 陈朽再回去时谢竞年已经冲完澡了。人只穿了件睡衣上衣,手上拿着裤子,看样子是正准备穿。 谢竞年的腿也很白,纤长细瘦。他似乎没穿内裤,浑圆的一小片肉色从睡衣下摆溜出来,在灯光底下更晃得陈朽挪不开眼。 不穿内裤的小变态被人看得脸热,慌张解释道:“我、我衣服都在柜子里……” 热意再次涌了上来,陈朽喉头攒动着,牙根儿发痒。 “我给你拿,在哪?” 谢竞年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就在刚刚,陈朽手里攥着他的内裤,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软着腿穿上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陈朽旁边、和他同床共枕的。 鼻尖全都是新床单的洗衣液味道,还有陈朽身上浅淡的薄荷味儿沐浴露。 谢竞年躺在那儿盯着陈朽转过去的后脑勺,内裤上被陈朽碰过的地方好像着了火,灼热感源源不断侵蚀着他。 谢竞年的双手再次向欲望臣服覆了上去。他的动作很轻,怕被陈朽发现而紧咬着牙关。他实在忍不住,不由得松了口向外输送鼻腔里快要抑制不住的粗重呼吸。 窗外还有人家放着烟花,响声盖住了大半谢竞年的动静,越发让人肆无忌惮,以至于没发现男人早已经转过身。 谢竞年直觉得有热气扑在脸上,睁眼便和人对上了视线。一瞬间慌乱,让他控制不住地濡湿了手心。 “朽哥、我……”谢竞年挣扎坐起来,手还伸在睡裤里,放着或拿出来怎么都不合适,只能窘迫地坐在那儿。 陈朽伸手从旁边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自己则拿着烟和打火机出了房间。 谢竞年把自己收拾干净,心里乱成一团。刚刚看不太清陈朽的神情,但他肯定是有些不乐意的。甚至还有可能因此厌恶他、觉得他恶心? 他不敢再想下去,坐在床边思索日后该怎么样去面对陈朽。 谢竞年坐了很久,陈朽一直都没回来,直到他听见一阵关门声。谢竞年连忙跑到客厅窗口去看,最后也只在烟花的闪光下看见人模糊的背影,而他只能看着陈朽越走越远。 他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陈朽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33章 盛夏 “谢竞年牛逼!” 庄杰大声喊着贴过来,在人群的欢呼声里紧紧抱住了谢竞年,激动得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贾飞尘比庄杰更甚,直接脱了自己的球衣,光着汗淋淋的身体在篮球场地上绕着圈儿狂奔。 球场边上的计分板分数停留在三十二比十九,显示着高二六班赢下了这场夏季篮球赛的比赛。 奖品是什么无所谓,重要的只有赢了两个字儿。 谢竞年扯着球衣下摆擦汗,和其他两个同班男生对视一眼,嘴角勾起来笑了笑。 王坤走过来和谢竞年击了个掌,笑道:“没想到你打球这么厉害。怪不得之前都不和我们一起训练,我还说你菜——不厉害来着,对不起啊。” “没事。”谢竞年接过围观女生递过来的水打开喝了一口,举起来晃了下示意谢谢,“我过几天还有个竞赛,复习有点忙,不是刻意翘训练的。忘和你们打招呼了,不好意思。” “感觉你寒假回来变了好多。”王坤摸了摸鼻尖儿,“还是现在这样好点儿,以前我都不敢跟你搭话。” 谢竞年听后又冲他笑了笑,手掌握成拳轻轻碰了下王坤的肩膀,和他招呼:“我先走了。” 贾飞尘和庄杰在场子里浪了一圈儿,闹够了直接坐在体育馆外面的花坛上。头顶太阳明晃晃的,还非得拉着谢竞年一块儿,拽着不让人走。 “干嘛去啊老谢,好不容易下午没课。”贾飞尘装模作样地伸手抚了抚花坛上零散的枝叶,“来,坐会儿。” 谢竞年只坐了一下就弹了起来,给旁边俩人吓一跳:“干嘛啊你。” “烫屁股——”谢竞年话没说完,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一转身看见是几个女生。 “你好,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说话的女生长相清纯甜美,披散着长发,像是特意喷了香水。 两人离得近,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全都糊在了谢竞年的鼻尖上,在本就闷热的天气里只让人觉得更加呼吸困难。 他没由来的开始想念陈朽身上的薄荷清香还有烟草味儿。 “他没有他没有。”庄杰和贾飞尘异口同声,急似的想把谢竞年给卖出去。 女生不知是被俩人闹的还是因为天气太热,红着脸道:“那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旁边那俩帅哥有对象吗?”女生身后的同伴也跟着插话,“一起加一下呗。” “哎!别看我别看我。”贾飞尘立马举起手做投降状,“我长的就像有对象的样儿好吧。” “不好意思,没带手机。” 谢竞年以为这就是非常明显的拒绝了,谁想女生还继续道:“那微信号呢?手机号也行。” 谢竞年当然没给,随口说了句有喜欢的人便跑了,生怕贾飞尘和庄杰逮他回去追问到底。 自从几个月前的年夜发生了那件事,陈朽对谢竞年的态度说不上转变,但也确实不如往常那么亲近。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陈朽不怎么回家了。以前都是因为太忙没时间,可现在大概是不想回去。 前几天的家长会他也再三推脱,最后来的还是周衍同。于是谢竞年就又多了个从国外回来的哥哥,惹得季合一惊呼怎么一大家子偏偏出了谢老三这么个败类。 陈朽不回家,他自己也没意思,总是去周衍同的陶艺工作室蹭时间,偶尔动手做做陶泥陶冶情操。 深色的陶泥在谢竞年手指尖儿覆了一层,半干地糊在茧子上有些发痒。 他指节弯曲,在桌面上敲了敲,突然很想弹琴。 反刃之前欠下的“债”都还完了,微博是陈朽发的,说休整一年那就是一年。一直到今年年底谢竞年大概都再没有机会上台演出了。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很想弹琴而已。 房间里没开空调,闷热又带着汗的粘稠。 周衍同在隔壁带学员,扔他自己在屋里发呆。 不久之前他从周衍同嘴里套出了话,知道了陈朽工作室的地点,但他一直都没敢去。 谢竞年停了嗡嗡运转的机器转台,初具雏形的杯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做它的人却没了继续打磨的兴致。 街口种满了高大的翠绿树木,在太阳的映照下投落一地斑驳的阴凉。 谢竞年站在树底下,只要再往前过一个路口就能到达陈朽的纹身店。他在这儿晃了很久,久到那些成片的树影也再没办法为他掩去灼热。 他身上还穿着球衣没换下来。汗水浸透了他整个后背,在白色面料上晕开大片的深色水痕。 谢竞年脱下护腕,拿着它抹了抹脖颈处淌下的细汗,又站那儿看了一会儿。 朽哥现在大概不想看见他。 在一个热浪袭人的午后,谢竞年跟那儿干巴巴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脚步挪动时直晃得头晕目眩。 于宁他们学校也在同一天办球赛,结束得要晚一些。微信消息一顿狂轰滥炸,谢竞年的手机不住嗡嗡震动,震得他手心发麻。 “出来玩啊兄弟。” 于宁和袁方衡本来也不是乐队的人,因为是临时的,他们在最后一场演出后就再也没来过练习室。 谢竞年和袁方衡几乎断了联系,反倒是于宁总隔三差五地找他出去玩儿。 这所谓的出去玩儿大部分都是去一些开放使用舞台的酒吧,他们偶尔跟其他小乐队拼个盘演几场。 谢竞年把护腕揣进兜里,随手在短裤上攥了一把,待指尖的汗消了才打字回复。 “行。还去江边那家?” “不去江边不去江边,我朋友他哥新开的吧,咱去给撑撑场。” “能随便玩儿?” “那肯定啊,你想玩啥玩啥。” “几点?我回去拿琴。” 于宁说的那家酒吧晚上八点开业。俩人早来了半个小时,看着门口挂着的未营业牌子面面相觑。 谢竞年背着琴蹲在台阶上,指尖夹着烟,面前一片烟雾缭绕。于宁闻不了烟味儿,每次都退避三舍捏个鼻子,好像它是什么有毒气体似的。 “你们班赢了没啊?”于宁突然闷声问道。 谢竞年掸了掸烟灰,点头:“赢了。” “哦。”于宁有些兴奋地说,“我们也赢了——” 他话没说完,玻璃大门突然从里边被人推开,拱得于宁往前一窜,差点儿没趴倒在地上。 谢竞年站起来手疾眼快,扶了人一把。 “卧槽吓死我了。”于宁拉紧了琴包带子,勒的手心留下一道红印,又惊恐又后怕,“我这贝斯刚买一个月,还没摸热乎呢。” 从屋子里面出来的男人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应该也看见了于宁差点摔倒的样子。他大步走过来,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通,连声道歉。 男人走后谢竞年趴在门口看了看,里面只有漆黑一片。 “这不是开着呢么……”于宁一边说一边拉门走了进去。 室内灯光昏暗,开着空调凉快得很。一进去左手边就是吧台,右边是配了led大屏的舞台,地方也不算太大。 整体装修配色以黑金为主,边角线都镶嵌着白色的灯条。谢竞年顺着吧台看去,刚好和正在擦杯子的男人对上眼。 于宁看清楚人就上去打了招呼,跟谢竞年介绍说这人就是朋友他哥。 店老板叫林远枫,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性格特别好,就没有他接不上的话。 林远枫给俩人上了两杯冰可乐,说道:“你们先调一调设备吧。我刚刚找来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还没来得及调呢你们就来了。” 于宁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们,林哥你先忙。” 谢竞年从来没想过他再一次见到陈朽会是这种情形。 走廊里贴在陈朽身上的女人格外碍眼,灯光下瓷白的手臂隐没了一半在陈朽的T恤下摆。 陈朽靠在墙上,嘴里叼着烟,一条花臂揽在女人不堪一握的腰间。他们姿势暧昧,女人仰着头亲吻在陈朽的下巴。 谢竞年能清楚的看见陈朽小腹处隆起的弧度还在不断向下移动。他不只一次见过陈朽的身体,他当然知道那衣衫下面掩藏着怎样充满力量的起伏的肌肉。他曾经在梦里面亲手抚摸过无数次——谢竞年咬着嘴唇,衣服下摆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陈朽面上看不出表情,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紧绷着。他眼睛眯着直视头顶的灯光,烟草燃尽余留的烟灰掉落下来,挂在黑色的面料上。 陈朽拿下烟吐出一口烟气,扣在女人腰上的手挪动,按住了她的动作,嗓音低哑:“行了。” 女人愣了一下,撒娇似的去亲吻陈朽的脖颈,却被人一把推开。 “怎么了?”女人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要不我们出去开房?” “算了吧。”陈朽掐了烟,大拇指抚了抚女人的唇角,“以后别再来联系我。” 陈朽一边走一边低头扣着被女人解开的腰带,迎面就跟谢竞年撞了个满怀。 谢竞年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陈朽却看得清楚明白。 啧,怎么这么爱哭。 “嘴怎么破了。”他伸手要去摸谢竞年流血的嘴唇,没料到被人躲开,碰了个空。 浓烈的烟草气息涌入鼻腔,是谢竞年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独属于陈朽的气息。可当它们流入肺叶时却只让他觉得刺痛。 明明是在盛夏,他却只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了一场凛冬的冰雪之中,仅剩的半点儿温热也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第34章 将逝 一 大概是到了营业的时间,酒吧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吵闹声从前厅一直隐约着回荡在走廊。 谢竞年也不知道自己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他连问陈朽一句怎么在这里都说不出口,脚底下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 “闹什么别扭?”陈朽单手掐住谢竞年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再躲,凑过来极近地看他咬破的伤口。 谢竞年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就见刚刚的女人从拐角走了过来。 她应该是没料到陈朽还在这儿没走,表情僵硬地笑了笑问道:“这是你……” “我弟弟。”陈朽松开手,问女人要了几张纸。 “那我先走了。”女人说。 陈朽点点头,抵着谢竞年靠在墙上给她让路。他拿着纸一点儿也不温柔地擦拭着谢竞年嘴唇上的血迹。 很疼。 谢竞年被陈朽压着动弹不了,离得近了才能分辨出他身上掺杂了香水味儿。水蜜桃的味道藏在浓烈的烟草里透着股腻人的甜。 原来朽哥喜欢这样的。 那他估计这辈子也变不成这样了。也是今天他才发现,比起陈朽和别人在一起,他更接受不了的是陈朽不理他、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用冷漠的眼神看他。 他想待在陈朽身边。 哪怕他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捡回来的便宜弟弟而已。 谢竞年挡开陈朽的手,舌尖儿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处伤口,尝到了很淡的腥甜。 “我没事朽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才能不泄露出那丝颤抖,装作一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笑着问他,“你怎么在这?” “过来帮忙调设备。”附近没有垃圾桶,陈朽把沾上血迹的纸随手揣进兜里,“你来干嘛?” “我……” 谢竞年犹犹豫豫,没敢说是来玩儿的。毕竟陈朽一向都不喜欢他来酒吧这种地方。 他还在那儿编借口呢,这边于宁就跑过来找他了。 “谢竞年你吃屎去了——卧槽!” 来人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脚步硬生生的急刹车定在原地。 “你才吃屎去了。”谢竞年回怼他一句,急忙略过陈朽扯着于宁往前厅走,“朽哥,我俩先走了。” 于宁一路上魂不守舍,嘴里嘟嘟囔囔,一直念着要死要死,猛的抬头才看见谢竞年通红的眼睛。 “你咋了?”于宁小心翼翼地问,“他……他骂你了?” 谢竞年摇摇头:“没事。” 走过前厅,他又回头看了看,果然是没有看见陈朽的身影。 他还在这儿想什么呢。 舞台上灯光闪烁,绚烂的色彩从谢竞年的脸颊上划过一轮又一轮,汗水落进眼里阵阵刺痛。 谢竞年指尖拨动琴弦,所有情绪都宣泄在了音乐当中,身体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变得燥热难耐。 热气冲上了头。什么女人,什么水蜜桃,全他妈的都是屁。 他喜欢陈朽有错吗? 没有。 陈朽不喜欢他有错吗? 也没有。 那个女人有错吗?水蜜桃有错吗? 他谢竞年就是喜欢陈朽,就是看不惯他身边有女人,有水蜜桃。可是他除了把自己嫉妒得像条狗似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谢竞年连个屁都不如—— 琴弦崩断的那一瞬间,谢竞年没有半点儿感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停下了弹奏,自顾自走下台,任由人群的起哄声和于宁的呼喊在耳边炸开。 陈朽隐藏在人群的很后面,几乎在谢竞年要走出门时把他拉住了。 陈朽问他,有没有伤到自己。 但其实谁都知道,琴弦崩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就是一道小口,流几滴血的事儿而已。 谢竞年还是那句没事,陈朽却强硬地掰开了他攥紧的拳头,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把他每根手指头和手心手背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从前谢竞年很喜欢陈朽的强势,这一回却累到喜欢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年夜,两个人完全断了交流。 这应该是几个月以来陈朽第一次回家。 屋子里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干净,谢竞年几乎有空就会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陈朽不在的时候他又捡起了做饭的手艺。太久没做饭了,做出来的成果算不上有多好吃,和陈朽差得远了。 “朽哥,我饿了。”谢竞年放下电吉他,趴在餐桌上看他。 陈朽去水龙头底下接了把凉水扑在脸上,水花溅满了黑色的大理石灶台:“想吃什么?” 谢竞年从纸抽里扯了张纸给他,道:“我想吃你做的面条。” “柿子鸡蛋?” “行。” 他坐在那儿,视线一直追随着陈朽,心里俗气地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季合一办公室的吊兰终于名副其实地被他吊了起来,长长的绿叶自上而下,一直垂落到地面。 陈朽特意穿了件长袖,把布满图案的手臂遮在了下面。 问的是有关夏令营的事情。这次是省里举办的奥赛,要去沿江城市集训,为期一个月。 谢竞年没吱声,侧头去看陈朽,发现后者也在看他。 对视良久,陈朽问道:“想去么?” “咱们这个就是说啊,集训肯定是有好处的。要是小谢能在省赛里面拿名次,对来年大学的录取也能有帮助。”季合一突然道。 “去吧。”陈朽也不准备听谢竞年的意见,直接拍板下了定论。 季合一又看向谢竞年,意思是询问他本人的意愿。 谢竞年当然听陈朽的,也点了点头。 “朽哥,我下周就走了。”谢竞年跟在陈朽身后,不厌其烦地玩着幼稚的踩影子游戏。 陈朽极其敷衍地配合他稍微躲了一下:“嗯。” 谢竞年还是如愿以偿地踩到了投落的黑影。他问陈朽,要走一个月,会不会想他。 陈朽还是照例点点头再加一声“嗯”。 天气闷热,谢竞年却依旧不受影响似的在那儿玩踩影子,汗水流得满脸都是。 “别蹦跶了。”陈朽扯着他搂进怀里,不让人再动。 走到公交站还有几分钟路程,谢竞年安生一会儿就挺不住了。 “朽哥,热。”谢竞年被陈朽夹着完全挣脱不了,只能闷声求饶。 “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 陈朽还是没放开他。 “朽哥你骗人。” “我可没答应放开你……” 第35章 将逝 二 去往沿江城市的客车安静地停在不大的校园里。 谢竞年拎着行李箱排在队尾,等到上车时几乎没了空余座位。 “谢总,这呢这呢。” 后排座位探出半个脑袋,陈汉霖的手机上还连着有线耳机,打call似的在那儿晃来晃去。 陈汉霖是个什么样的人谁都清楚,万年倒数。他能出现在夏令营的车上也无非就是他有钱的爹又私底下干了些什么。 因为陈汉霖那一声喊,车里面大部分的视线都凝在了谢竞年身上。他们神色各异,全都被站在门口的谢竞年尽收眼底。 车里的过道很窄,谢竞年只能别扭地推着行李箱往里面走。遇上没有眼力见的人叉着个脚挡在过道上,谢竞年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拎起行李箱越过他。 行李箱落在地上时发出“哐”的一声响,吓得那人连忙把脚缩了回去,嘴里还在小声的骂骂咧咧。 陈汉霖等到谢竞年放好行李坐下,连忙凑过来跟他说话。 从他爸给了他多少钱,到沿江有什么风景区,再到沿江的小吃,整个人完全处在夏日出游的状态。 谢竞年对这些没太大兴趣,偶尔跟着附和两句,最后在人满怀期待的眼神里泼了盆冷水。 “夏令营期间一直都有老师看着,你估计连基地的大门都出不去。” 陈汉霖所有的热情都因为他一句话散了个干净,气道:“那我来这鬼地方干嘛?” “花钱找罪受?”谢竞年耸耸肩,从背包里拿出耳机,开始循环播放列表里反刃的那几首歌。 陈汉霖听后更气了,掏出手机默默打游戏。偶尔被队友的迷惑操作激怒,控制不住骂几句,声音漫在车里荡起一片敢怒不敢言的悄声抱怨。 路程不算太远,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集训基地。基地是共用的,有不少其他高校也都在这儿集训。 谢竞年随着基地人员的指引拿到了宿舍的钥匙,在二楼。还算是不错,至少上下楼不会太麻烦。 宿舍是六人间,上床下桌。陈汉霖被分到了谢竞年隔壁的寝室。他进屋晃悠一圈儿就出来了,直接拎着行李来找谢竞年。 “哎,哥们。”陈汉霖敞着腿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是在室内就随手点了根烟,“咱俩换一下,我隔壁寝的。” 被陈汉霖点到的那个男生不是他们班的,谢竞年也不认识。男生身形高挑,低着头推了推眼镜,大有一副息事宁人的意思,拖着还没打开的行李箱走出了门。 陈汉霖难得见到这么爽快的人,夹着烟愣住了,茫然道:“这哪个班的兄弟,这么好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见男生又走了回来,停在门口探头问道:“哪边?” “啊?”陈汉霖没反应过来,“什么哪边?” “206,出门右转。”谢竞年一边说着一边从陈汉霖手里拿过钥匙递给他。 男生点点头,再次转身走了。 其他室友都陆陆续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甚至他们寝室还有两个其他学校来的。 几个人除了一开始的打招呼就没了别的交流,各自拿出教材和习题坐在那儿学习,只有陈汉霖自己一个人躺在上铺玩儿手机。 午饭在一楼大厅吃的,是自助样式的供餐。谢竞年还碰见了同样来集训的付雪。 两人又寒暄几句就各自分开了。 他们在基地的日常几乎除了学习就只有学习。算不上是军事化管理,但也差不了多少。 寝室上午只有六点到八点供电,下午晚九点到十一点供电。所谓供电只单纯的指插座。 他们桌上用来学习照明的灯管是24小时通电的。 陈汉霖这个大混子叫苦不迭,天天念叨自己是来花钱买罪受的,半个月的时间里研究了无数偷跑出去的方案,但无一可行。 谢竞年对于这种高压环境适应得很快,只是离开陈朽太久,最近一周几乎每晚都能梦见他。 谢竞年点开微信,输入框里的语句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下一句—— “朽哥,我想你了。” 看着发送出去的消息,谢竞年愣了下神,慢半拍后悔自己发了这么矫情的话,可再想撤回时早已经过去两分钟,撤回不了。 愈合不久的下嘴唇又遭了谢竞年的毒咬,不出意外的破了皮。 “谢总,你嘴出血了。”陈汉霖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带了一身呛人的烟味儿。 “没事。” 谢竞年扯了张纸随意擦了下,闻着陈汉霖身上的烟味儿更想陈朽了。 他压住心里烦躁的思绪,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练习题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朽哥没有回复他。 两个小时过去了。朽哥依旧没有发来消息。 一直等到天黑,谢竞年做完了三套题,放在桌上的手机却依旧没有动静。 “啧。” 谢竞年烦躁地撩了把头发,跟陈汉霖要了一根烟,把自己锁进厕所隔间。 他心里想着陈朽,好像着了火似的,光是轻轻念他的名字都觉得心脏抽痛,肺里发涩,烟气哽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哎,谢总!” 厕所里突然传来陈汉霖的喊声,“有人给你打电话!” 谢竞年被他喊得呛了一下,声音低哑地问是谁。 “好像是你哥?没看清,响半天了,你快回去接了得了。” 心脏猛的一跳,谢竞年把烟扔下就急忙跑出了厕所。 当他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朽哥”两个字当场心率过速,开口时声音颤得不像话。 “朽哥……怎么了?” 陈朽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更加低沉磁性,气息不稳,带着些粗重的喘息:“你出来,西门。” 谢竞年一向灵光的大脑滞涩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陈朽是什么意思:“什么?” “给你十分钟过来。”陈朽说完就挂了电话。 朽哥来找他了? 谢竞年脑子里划过这个猜测时第一时间就将它否定了,但他还是抱着微弱的期盼跑下了楼。 隔着基地高大连绵的铁栅栏,谢竞年一眼就看见了陈朽和他的摩托车。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那辆,因为谢竞年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陈朽身上。 他从来都没想过陈朽会来找他。 一瞬间的热意将他完全淹没,即使隔着碍事的铁栅栏也不能打消他见到陈朽的欣喜。 他向陈朽的方向跑着,完全无法思考陈朽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来这儿。 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陈朽。 第36章 将逝 三 盛夏的夜晚偶尔有温凉的风吹过,但站在路灯光影下的陈朽依旧满头是汗。 汗水顺着他挺直的下颌线滑下,还没来得及滴落就被他随手擦去了。 谢竞年在即将到人跟前的时候放慢了脚步。 陈朽倚靠在摩托车上,扭头看他,一双眼里映着灯光显得格外明亮。让谢竞年不禁想看自己映在他瞳孔里会是怎样的画面。 “吃饭了么。”陈朽隔着铁栅栏看他,眼神紧紧盯着,像是怕猎物逃跑的猎豹。 “吃了。”谢竞年单手抓着栅栏,心潮翻涌,完全不敢抬头和人对视。 结束了一个很普通、很无聊的对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即使没有看着陈朽,谢竞年仍然能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就像白日里灼热的太阳,完完全全地覆盖到了他的每一处,烫得他后背都出了一阵泥泞的汗水。 “抬头。”陈朽说。 谢竞年顺着他的话抬起头,直直迎上陈朽的眼睛。 陈朽走近他,花臂从铁栅栏的缝隙探进来,略微粗糙的拇指指腹略过谢竞年的下嘴唇,手下力气不轻,声音却呢喃似的低沉:“怎么又出血了。” “我……” 陈朽触碰过的小伤口早已经不疼了,只有酥麻的痒意层层渗入胸口。谢竞年的声音因为陈朽突如其来的亲昵有些发颤,“我不小心咬的。” 陈朽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片区域除了集训基地就是连绵的树林,树林背后是一条流经两省的江。安静的环境里谢竞年能听到江水奔涌、风吹过树叶,以及陈朽的呼吸。 他的手心又被汗水濡湿了,抓着栅栏的手不住往下滑落。 陈朽又突然开口问他,是不是抽烟了。 谢竞年理所当然地想都没想,一口否认。 陈朽笑了一声儿,手又探进去,食指和中指并拢,横在他的额头,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跟这儿蒙我呢?” “就半根儿。”谢竞年捂着额头,忍不住辩解道,“我去接你电话来着,没抽几口就扔了。” “嗯。” 陈朽兴许是站累了,又退回去靠着摩托车。谢竞年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瞥见摩托车后座位置放了一把立在地上的琴包,应该是吉他。 谢竞年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茅塞顿开:“朽哥你在这边有活动吗?” “什么?”陈朽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吉他,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含混不清地应下。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谢竞年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陈朽不是专门来看他而失落,还是该因为陈朽有活动还不忘来看自己而感到高兴。 “朽哥,我想听你弹吉他。”谢竞年扒着铁栅栏,脸也一起贴在上面。 陈朽上前两步,皱着眉把他推回去:“脏。” 还是那把红白相间的电吉他。陈朽靠在那儿,指尖拨弄琴弦,帅得谢竞年面上发热。 电吉他不插电弹奏时的声音很小,蝉鸣阵阵,杂音重重,旋律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实际上谢竞年就是没听见。他完全不知道陈朽在弹什么,光是陈朽站在这为他弹琴就冲得他头脑发昏了。 一曲毕,陈朽问他听清了么。 谢竞年连连点头,却在陈朽后一个弹的哪首曲子的问题上哑口无言。 “小傻逼。”陈朽啧了一声收起吉他装好,“就知道骗我,嗯?” 陈朽兴许也觉得隔着道栅栏弹吉他这种事儿很傻逼。侧身时谢竞年清楚地看见他的耳尖儿悄然红了一片,连带着耳垂上纯黑的十字架好像也被染上了颜色。 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即将结束,谢竞年还沉浸在夏夜里那段什么也没听清的旋律中。 集训后回到学校上不了两天课就要迎来省赛,谢竞年想回去后和陈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所以最后这几天死了命的学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朽对他的学习成绩格外在意。来集训之前就有的没的提过好几次有关省赛奖项的事儿。 谢竞年不管那么多。朽哥希望他拿奖,那他就拿。 以前谢老三刚甩手不管他的时候,他得自己想办法赚钱才能填饱肚子。 他几乎放了学就去店里打工当服务员。等到后半夜再去网吧负责端东西送水,要一直熬到凌晨四五点。有时候赶上网吧人少,他还能在包间里睡上一个来小时,然后再去学校上课。 所以谢竞年特别能熬夜。熬到他五个室友都睡得打呼噜、熬得窗外都天光大亮。 陈汉霖睡的早也醒的早,一开始他以为谢竞年是一早就起来偷偷学习,结果一看人满眼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黑顿时悟了。 他没敢跟谢竞年说话,怕打乱人思路,从桌上拿起烟盒就要往老地方跑。 “我也去。”谢竞年大概一天一夜也没喝水,说话时喉咙口又干又涩,嗓音沙哑。 陈汉霖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吸了几口烟也没缓过来劲儿。 谢竞年一手夹烟,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合上半晌再睁开,眼球酸涩得发烫。 “诶。”谢竞年碰了碰陈汉霖的手臂,“不好意思啊。” “啥?”陈汉霖刚刚溜着号儿,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直发蒙,“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谢竞年深吸了一口气,烟雾从唇间逸出,飘忽着向上,在即将碰到天花板时消散:“刚吓着你了。” “啊,没事儿。”陈汉霖哈哈笑着,“咱是明天早上走不?” 谢竞年刚一点头,陈汉霖就笑得更开心了:“终于能走了我靠,这破地方憋了我一个月了。” 说着说着又小声嘟囔:“白花钱,就他妈来受罪了。” 谢竞年在回程的客车上睡了一路,出校门时还脑袋晕着。 他掏出手机给陈朽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学校了,正要回家。 陈朽发了条长语音过来。大概意思就是家里的锁前两天坏了,换了一个新的,他回家进不去门。 “你来店里。” 紧跟着发来的是一个定位——是陈朽的那家纹身店。 谢竞年的手指虚虚按在那一处小标记上,没忍住勾起了嘴角。这个地方他偷偷去过很多次,但从来都没敢进去过。 第37章 将逝 四 陈朽的纹身店紧挨着街道,定定立在拐角处,纯黑的外墙壁上绘着白色的纹样,在同一色调的门店街上格外显眼。 这家店没有牌匾,玻璃窄门边儿上挂了个铁制的告示牌,写着一串数字——是谢竞年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电话号。 店里除了一扇透明玻璃门就只有两个小窗,但室内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昏暗压抑。大概是陈朽装了许多盏吊灯的缘故。 小二层阁楼上的陈朽听见开门声儿探头往下看,手上还套着黑色的手套,应该是有客人正在忙。 谢竞年仰起脸冲陈朽笑了笑,乖巧地走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室内装修是和外面截然相反的纯白,偶尔冒出些其他颜色的物品点缀。比如谢竞年屁股底下坐着的沙发就是黑色的。 墙壁上没有任何花纹,挂着的全部都是陈朽的纹身手稿,用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图钉钉在墙上。 密密麻麻的漂亮图案几乎快要铺满了一整面墙。 就在谢竞年愣神的功夫,陈朽指节弯曲,轻轻敲了敲木制的黑色围栏,从楼上垂下眼看他:“帮我倒杯水上来。” “哦、好。”谢竞年慢悠悠地起身,茫然地望了一圈儿,愣是没找着在哪儿接水。 陈朽告诉他往前走——可是他四周全部都是客厅的墙壁,无路可走。 “朽哥,前面是墙啊。”谢竞年退回去,抬头道。 陈朽这次头也不回了,在机器嗡嗡运转的杂音里笑骂:“仔细看,暗门,小傻逼。” 谢竞年羞得耳尖儿发热。这就跟上一次陈朽带他去酒吧一样,找不着门。只是这次要好上许多,至少没撞在墙上撞得脑门儿疼。 他在阁楼下的墙壁上摸索了半晌,终于推开了几乎和白墙融为一体的暗门。 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大。最左边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以及饮水机。右手边是透明隔间的淋浴室和洗手间。 谢竞年曾经一度以为,陈朽住在纹身店里就像是乞丐睡桥洞那样环境艰苦,结果没想到现实和他构想的画面相差十万八千里。 陈朽的客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穿着白衬衫,看起来斯文得很。谢竞年瞥了眼他做的图,和斯文半点儿不搭边。 估计是快做完了。一条黑绿色的长蛇盘踞在他的小臂上,深红的蛇眼正静静凝视着谢竞年。 他愣了一下,把水递给陈朽。 陈朽没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你想躺着也行,饿了就点外卖。” “嗯。”谢竞年放下水,想也不想直奔陈朽的那张单人床。 刚刚进来看见的第一眼他就想躺上去了。 陷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充斥着陈朽身上的气味。 谢竞年听着陈朽送走客人,又跑上楼坐在一边看他收拾器具,又碰了碰他的花臂,轻声道:“朽哥,你也给我纹一个呗。” 陈朽皱着眉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语气平淡地转移了话题,说吃完饭要去游泳馆游泳。 “我不会游啊。”谢竞年反应过来陈朽大概是不爱听他要纹身这话,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没有泳裤。” “到那儿让你亲哥给你买。”陈朽叼了根烟,随手夹在指尖,把自己的手机扔进他怀里,“黄焖鸡不加辣。” “哦。” 两个人吃完饭便打车去往游泳馆,周衍同早已经换好衣服下了水在池子里游上了。 “哟!”周衍同浮在岸边,抬头打量谢竞年,手心捧着水就往人身上撩,“我弟弟可真白!” “衍哥!”谢竞年往后退了一步,正正靠在了身后的陈朽身上。 夏天的温度本来就高,即使刚刚冲了澡也没办法消去陈朽身上的热度。谢竞年的后背紧紧贴在陈朽胸前,肌肤相触,更让人燥热不安了。 陈朽给谢竞年找了块漂浮板,让他抱着在池子里玩儿。 谢竞年看着陈朽和周衍同比赛似的在水里抢着游,溅出的水花扑了他一脸。 他抹了把脸的功夫就看不见陈朽的身影了,只剩下周衍同还在撒欢儿似的绕着圈。 “怎么弄的?” 身后突然传来陈朽的声音,随后谢竞年就感觉到他的后背贴上来一股热源。 大概是陈朽的手。摸在他一道又一道凹凸起伏的疤痕上,顺着肩胛骨一路落到腰间。 那些都是谢老三以前喝醉时耍酒疯弄出来的。是被摔碎的啤酒瓶子划出来的痕。 他很少看自己的后背,那些疤也早都痊愈。可如今再被陈朽这么一摸,他却又觉得自己的后背阵阵发痛,水花从身上滑落都像是它们流出来的血。 “以前跟人打架弄的。”谢竞年抱紧了泡沫板,感受那粗糙的指腹在后背上轻轻游走,半合上的睫毛不住颤着。 “嗯。”陈朽低沉的嗓音好像裹了一层气泡水,短暂的在谢竞年耳边停留了一会儿。 “那时候和你提纹身的事儿,就是想盖这些来着。”谢竞年泡在温凉的水里也感觉热得慌,笑道,“朽哥你收费贵不贵啊,我看看还得攒多久。” 陈朽收回手,没了声音,隔了很久,谢竞年差点儿就没忍住回头去看了。 “不贵。”陈朽说。 说完他就扔下谢竞年,转头埋进了水里,又崩了人一脸水。 “弟弟过来,来,哥教你游泳!”周衍同游过来拉着谢竞年的泡沫板,带着他从泳池边缘漂到了池子中间。 这个时间段人少,泳池中央留出来一大片空处。 周衍同大概是真的想教会他,讲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低头猛喝几口泳池里的水。 “陈朽干嘛去了?”周衍同看了一圈儿道,“他咋还游呢,今天吃枪药了?” “不知道。”谢竞年下巴放在泡沫板上,指尖划拉着水,不时有几串水花扑到周衍同脸上。 那周衍同能干吗?他得还回来啊。只是还的有些大劲儿,直接把人头发浇了个透。 陈朽瞪了周衍同一眼,领着谢竞年找地儿去吹头发。 谢竞年站在镜子前,陈朽就坐在后面的长椅上看他。 他一直盯着少年人白皙干净的后背上那几道。他原先只知道人手臂上的那条疤,他们相遇那一晚血淋淋的伤口。 就好像弄脏了外皮的一块糖。那些污渍盖不住他的漂亮,总引着人想咬上一口,可当真的把它含进嘴里才发现,他连芯儿都是酸的。 这股酸劲儿直直从舌尖儿窜进了陈朽心里,酸得他发疼。 第38章 将逝 五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到来,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教室里的学生个个心里长了草似的不安分。 说是自习课,但季合一不怎么管纪律,悠闲地坐在讲台上喝菊花茶。 谢竞年就坐在风扇底下,汗水覆了满身,再一吹风,隐隐有要感冒的架势。 头昏脑涨,浑身难受,但想着的却全都是陈朽。 那天他吹头发的时候从镜子里一直看着陈朽—— 陈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里面仿佛蕴了无数疼惜和怜爱,就那么柔柔地包裹着他,看得他心底荡漾。 谢竞年不敢细想。他怕那都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错觉每晚都要来他的梦里晃上一圈儿,勾得人睡不好觉。 贾飞尘的手伸在书桌膛里,正用赵云在王者峡谷里制裁主宰,抽出空儿看了谢竞年一眼:“俺们谢总这是咋了?” 谢竞年身边儿这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陈汉霖给带坏了,全是一口一个谢总的叫。贾飞尘仗着自己和谢竞年坐同桌,离得最近,就属他叫的最欢。 谢竞年没搭理他。 “你是不是穿太多了捂的啊?”贾飞尘见谢竞年一直揉脑袋,以为他闷的慌,“这一阵子就没见你露过胳膊,你这衣服焊身上了啊。还是咋的,你不好意思,怕人看啊?” 自从贾飞尘沉迷游戏之后就把自己嘴皮子磨得更上一层楼,现在就是和庄杰也能比一比了。 “没有,就是有点困了。”谢竞年躺在胳膊上背对着贾飞尘,“我穿多少用你管?” 耳边传来英雄阵亡的提示音。贾飞尘放下手机,凑过来小声抱怨:“你这人咋这样呢?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怕你再给自己闷出个好歹来。” 谢竞年坐起来看着他,赞同地点点头:“嗯,没错。我有病,想用校服外套给我自己闷死。” 不等贾飞尘下一句话说出来,谢竞年就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贴了两块膏药的手臂。 早就料到贾飞尘会问为什么贴膏药,谢竞年掏出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胡乱搪塞了过去。 桃色CD自从招来键盘手小寞之后就一直特别活跃。最近又接了一场live house演出,准备找谢竞年一起玩儿。 虽然姚奚嘴上说是因为陈朽没时间去才找的他,但谢竞年怎么会想不到是陈朽有意想让他去的。 Live house的演出时间刚好在谢竞年放暑假的前两周。因为他之前在省赛里拿到了一等奖,所以学校特许他免去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 谢竞年和姚奚他们早已经定好了排练的日子,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就早早来到了练习室。 桃色CD的练习室在一家唱片店的地下室。幽黑的下行通道位于唱片店旁边的小巷里,除了太阳照到的一小块儿就再没了光亮,谢竞年只能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摸索着下楼。 木制楼梯大概是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作响,甚至还有一块儿木板直接在他脚下断裂开来,让他差点儿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谢竞年的心跳很快,即使是在清凉的地下也惹得他直冒冷汗。 尤其是他一路大冒险似的到了练习室,姚奚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唱片店里有下行电梯。 谢竞年放下吉他,整个人瘫在小沙发上半天回不过神。 姚奚和钱珂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避讳别人。此时姚奚正坐在钱珂怀里,缠着她要看人手机里的某音都关注了哪些女主播。 “没看。”钱珂无奈被抢走了手机,两手空空地抱住了姚奚细瘦的腰肢。 就连冬天的时候姚奚都能穿吊带裙,更别提夏天了。她坐在钱珂怀里,穿着很短的热裤,上身穿的是几乎快遮不住什么东西的抹胸,偶尔动一动,那白皙的皮肉就晃得人眼热。 谢竞年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视线只能尴尬的满屋子乱转。 等到键盘手小寞姗姗来迟,早已经到了午饭的点儿。几个人吃了顿唱片店隔壁的麻辣烫,又回去一直排练到了晚上。 陈朽的纹身店不分早晚,顾客都一样多。谢竞年进屋时就看见楼上和楼下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几个人。 陈朽大概是在忙,没注意到他进门。一个长相斯文的陌生男人斜倚在楼下的沙发上,姿势慵懒,语气熟稔地招呼他:“陈朽忙着呢,你先坐一会儿?” 说着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空出的沙发位置,全然是一副和外表大相径庭的轻浮样子。 男人似乎对谢竞年格外热情,自打人坐下之后就不停地试图跟他搭话。一会儿问年龄,一会儿又问在哪上学,什么都扯着他聊。 谢竞年听他的语气,以为他和陈朽很熟,一时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人,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过来。”陈朽站在二层阁楼,两条花臂搭在围栏上,逆着光向下看,语气略有些强硬。 男人以为陈朽在和他说话,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这么快到我了?” 他刚要抬脚上楼梯就又听陈朽说了一句:“过来。” 这次的语气更重了。 谢竞年和陈朽对上视线,第一反应就是感觉陈朽大概是有些生气了,但他又不知道原因,只能略过男人三步并两步跑上了二楼。 陈朽还没忙完,从工作台下面抽出个塑料凳子给他坐在旁边。 谢竞年一直都觉得陈朽认真时候的样子特别有魅力。无论是弹吉他的时候,唱歌的时候,又或者是纹身的时候。 当机器嗡嗡运作的声音骤然停下时,陈朽低着头换颜料,语气淡漠:“少和他来往。” 谢竞年直听的一头雾水。 他是谁?大概是楼下的陌生男人。但他们两个也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实在称不上来往。而且那个男人不是陈朽的朋友么? 这些话谢竞年没问出口,只是点点头乖乖应下:“我知道了,朽哥。” 桃色CD的那场live house就在本市。 演出当天,谢竞年匆忙出门,只穿着身黑色的半袖和短裤,一条手臂上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两贴膏药。 陈朽握住他细瘦的小臂摩挲,问他:“遮起来了?” “嗯。” 谢竞年等陈朽放开他便收回手,没忍住又摸了摸刚刚被陈朽碰过的地方——这两贴肉色的膏药下面藏着一条蜈蚣似的丑陋伤疤。 陈朽又打量了他一通,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装饰作用的项链给谢竞年戴上:“去吧。” 想了想,待谢竞年走出门时又叮嘱他注意安全。 Live house的现场依旧人潮拥挤,谢竞年坐在台上调试电吉他,突然感觉到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是贾飞尘的消息。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正是谢竞年坐在台上的样子。 紧跟着又是一条消息。 “你看这人长得像不像你?” 谢竞年抬头看了看,半天才看到淹没在人群中段的付雪。 于是他便给贾飞尘回了一条语音:“傻逼,那就是我。” 紧接着,在贾飞尘迷茫的目光里,谢竞年在台上遥遥冲他竖了个中指。 看口型就知道,贾飞尘肯定是爆了个粗口,还连忙拉着付雪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姚奚他们的演奏风格特别迷幻,不止在台下听时是这样的感受,就连在台上谢竞年也觉得自己就快要陷进去了。 下台时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些恍惚。 直到看见贾飞尘微信发来的一连串“卧槽”才有了实感。 仨人约定在商场门口碰头,贾飞尘一过来就锤了谢竞年一拳:“你行啊你,这都瞒着我们不告诉!” 付雪跟在贾飞尘后面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谢竞年,也同样是对他这副样子感到诧异。 “我也没想瞒着你们啊。”谢竞年捂着被打疼的胳膊说。 “放屁吧你就!”显然,贾飞尘是受刺激不小,激动坏了,“要不是雪儿说想看演出,我能逮着你么!” 谢竞年说不过他,被迫从琴包里拿出红白相间的电吉他抱在怀里,跟俩人摆拍合影。 谢竞年直笑得脸都僵了,旁边还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见他手里抱着个吉他,大概是把他当成某个小明星了,甚至还有过来和他要签名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围观群众和贾飞尘,谢竞年走出商场才发现天色昏暗,还下起了绵绵细雨。 手里的电话突然响铃不止。 他这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朽。幸好没有让他来接,不然朽哥大概也要和他一块儿挨浇了。 接起电话时传来的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或许是下雨天信号不太好,谢竞年只断断续续听懂了几个词。 谢重国、市医院、病危—— 谢重国? 谢竞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谢老三的本名了。 他用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来反应这通电话里所包含的内容。 谢老三,病危。 第39章 逝去 谢老三死了。 谢竞年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怀里抱着同样被打湿的电吉他。 医生说谢老三死于肝癌。 谢竞年赶到医院时就连谢老三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谢老三死了。 水滴从谢竞年的睫毛上掉落下来,扑闪着自颧骨蜿蜒而下。 他怔愣地坐在那儿,用力抱着电吉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不过血而变得僵硬发白。 那两贴膏药被打湿后糊在小臂上格外不舒服。谢竞年下意识地想要撕掉他们,那一瞬间的疼痛刺醒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电吉他放到一边,贴墙立好。另一只手拉着已经被他扯开的膏药一角,再用力一扯。 很疼。 谢竞年想,谢老三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很疼呢。 大概比他疼的要多得多。 谢老三其实是个很怕疼的人。以前他做饭时不小心被油崩到了胳膊都能呲牙咧嘴地嚎上好几天。 谢竞年或许也遗传了他的怕疼。从前每一次谢老三打他的时候都疼得他想哭。 谢老三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用人渣这个词来形容他会更贴切一点。他对谢竞年的打骂就好像每天吃饭一样自然。 谢竞年恨透了他。 一道又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疤、学校里同学们的肆意嘲弄、烙印在他身上永远也抹不掉的污点…… 谢竞年上初中的那几年是谢老三打他打的最狠的一段时间。那时候谢竞年格外叛逆,身无长处,只能和小混混整天在一起,勒索别人的钱,再被谢老三抢去找女人。 后来啊,他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谢老三,离的他远远的,让谢老三的脏手再也碰不到他。 于是他开始好好学习,因为只有学习才是走出这个城市的唯一途径。他要考到很远很远的南方去,考到大城市里去,出人头地,让谢老三碰都碰不得他。 这个信念支撑了他三年之久。 还有一年他就要高考。 可谢老三死了。 他考什么呢? 谢竞年把自己困进了一个死循环。 “朽哥……” 谢竞年眼前落下一大片阴影,把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他仰头看着陈朽,眼睛里空落落的。 陈朽的一双大手抚去他脸上的雨水,又给他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碎发,声音很轻。 “我在。” 谢竞年抿了抿发凉的嘴唇,拿起一旁的琴包。 即使他再小心护着,里面的电吉他也依旧被雨水打湿,琴弦上还挂着水珠,要是内里进了雨水,大概是要报废了。 “对不起,我……” “这个不重要。”陈朽打断他,蹲下身和他平视,手贴在他脸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人细嫩的皮肤,问,“脸这么红,难受吗?” 谢竞年只觉得自己像白天似的头晕,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反应慢半拍地小声说:“难受,头晕。” 下午的时候医院人不多,挂点滴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谢竞年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 陈朽坐在单人小沙发的扶手上看他,见状便和护士要了一条薄毯给人盖上。 谢竞年闭上眼,不住地往陈朽身上靠,想要再多闻一闻那格外让人安心的烟草味儿。 陈朽直接往后坐了坐,高度刚好能让谢竞年侧躺在他的腿上。他手掌覆在谢竞年的耳朵上,轻轻揉了揉,低声哄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谢竞年跟季合一请了几天假。 季合一听他说完请假缘由,抽空过来帮他一起料理谢老三的身后事。 谢老三的葬礼很简陋,也没来几个人。 谢竞年自己,再算上季合一、周衍同、姚奚和钱珂。 五个人,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是应该来的。 谢竞年看着谢老三被人抬进去,再送出来时就只剩下一捧骨灰。他自己动手挑出了托盘里大块的、没烧碎的骨头,将剩下的粉末倒进骨灰盒。 谢老三这人,生前没享过什么福,死后倒是补上了。是季合一掏的钱,给谢老三买了个小几千的玉石盒。 墓地太贵,谢竞年当然没有能力支付每年上万的费用。几个人开车去往最近的乡下,找了个小山头埋上了。 也是谢竞年亲自动手埋的最后一铲子土。谢老三连块儿像样的墓碑也没有。 谢竞年这一铲子下去,整个下午都没缓过来劲儿。 陈朽推掉所有的顾客预约,回到家,给谢竞年做了一锅他最喜欢吃的柿子鸡蛋面。 昨晚上刚发烧一场,又跑了一天,人早就恹恹的没有力气。 陈朽拿着碗,挑起一筷子面条,吹凉了才喂给人,“张嘴。” “我自己来,朽哥。” 谢竞年上手去抢筷子不成,被陈朽躲开了。 “我让你张嘴。” 陈朽强硬地把面条喂进谢竞年的嘴里。他大概也是没有喂人吃饭的经历,蹭得谢竞年满下巴都油光锃亮的。 这一碗面全都让陈朽给喂进了肚子里。谢竞年的上衣也被面条汤弄湿了衣领。 陈朽去淋浴间调好水温,又回来刷碗,催谢竞年去洗澡。 谢竞年趿拉着拖鞋乖乖去了。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根本思考不进去其他的事情。他就像个提线木偶,陈朽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陈朽收拾完,进屋就看见谢竞年坐在床上,没开灯,在月光里瘦弱的一团窝在那儿。 谢竞年听见声响扭过头,一双眼睛在夜里闪着细碎的光,看向陈朽时那里面好像蕴了一汪颤颤的水,直直望过来,像是要望进陈朽的灵魂里去。 陈朽喉结滚动,坐过去把人搂进怀里,用着谢竞年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 他说:“别哭,以后朽哥疼你。” 陈朽的胸膛很硬,他抱的又紧,脸颊硌在上面直发疼。可是这个怀抱在夏夜里格外的热烈,烫得谢竞年那两汪酝酿许久的泪不受控制地濡湿了陈朽的胸膛。 陈朽抱的更用力了。 他的一颗心都被谢竞年睫毛上细密的泪珠碾碎了。他抱着细细颤抖的谢竞年,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里,浸透了他,让他再也流不出泪来才好。 怀里的人哭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陈朽把谢竞年放在床上,温柔又克制的在他湿润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舌尖探出唇缝。 是咸的。 # 奔上月球 第40章 烂橘子 谢竞年陷进了死胡同里,他迷茫的在漆黑一片里团团打转。 虽然他一直都很想离谢老三远一点,但如今真的天人永隔,他却切实体会到了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他恨谢老三。但这个人渣也确实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从前相处的十七年也并不全是痛苦的回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失去了信念的他就像一摊被人踩扁的烂橘子,没有人愿意再把它捡起来,就连它自己也不愿离开脏污的土地。 他想加入反刃——这样就能一直待在陈朽的身边。 可陈朽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继续好好读书。 “等你大学毕业。”陈朽顿了一下,又道,“要是反刃还在,随你怎么玩儿。” 好好学习、大学毕业。 这八个字连同陈朽的声音一块儿刻进了他的脑子。 陈朽从来都没骗过他什么,所以他总是格外相信陈朽。 谁都会骗他,只有朽哥不会。 他只有陈朽了。 高三开学后,学校的晚自习时间延长到了晚上九点半。 校门口的车辆排成长龙,把黑透了的天色都打亮了许多。 陈朽还是往常一样,骑着摩托车靠在路旁的树下,刚刚好隐没在树丛的阴影之下。 谢竞年避开站在门口等待自家孩子的家长,轻车熟路地小跑到陈朽跟前,不自觉地勾着嘴角。 “朽哥,咱们回家吧。” 陈朽正在看手机,闻言撩起眼皮,眼珠在屏幕的光照里变成了很浅的棕色。他应了一声,从后座上拿了个头盔递过来。 漆黑一片,谢竞年又只顾着和人说话,没注意陈朽今天居然带了两个头盔。 “朽哥……” 谢竞年猛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话就被陈朽扯著书包带子拽了过去。 陈朽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系带穿过环扣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弄疼了他似的。 随着搭扣“啪”的一声扣紧,谢竞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狠狠地跳了一下。 谢竞年戴着粉白色的头盔,略微仰着头,模样乖得很。看着他小巧的喉结时不时地攒动,陈朽指尖发痒,不轻不重地在那个凸起上弹了一下。 谢竞年疼得往后一缩,没明白陈朽是什么意思,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好了。”陈朽收回手,握在车把上的指节泛白。没一会儿又略微有些慌张地戴上了头盔。 “以后这个就是你的。”陈朽说道,“你自己保管。” 后车因为谢竞年坐上来,陷下去了一点。身后的人贴上陈朽的后背,校服拉链隔着薄薄的布料直硌得人骨头疼。 他听见谢竞年闷在头盔里,小声道:“谢谢朽哥。” 像小动物似的。 陈朽突然又想起来人蹲在巷子里给他打电话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声音,哭得泣不成声,惹人怜爱。 还有扑在他怀里哭的时候—— 他猛的一把油窜出去,迎着暖风,身体燥热又莫名发软。 真他妈的要命。 那晚过后,谢竞年捧着那个头盔爱不释手,恨不能搂在被窝里睡觉。 他还被周衍同打趣,戴个粉嘟嘟的头盔,跟个小姑娘似的。 谢竞年权当是耳旁风。 这头盔是除了项链外,陈朽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他爱惜得很。 以前他用来藏东西的小铁盒被陈朽的各种小物件塞满了。 上一次陈朽给他的项链没有地方放,所以他一直都贴身戴着,几个月的时间早就掉了色,露出了吊坠深铜色的原貌。 就连庄杰都嘲他戴着那项链透着一股子廉价味儿。 谢竞年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这褪色的链子被陈朽发现了。 陈朽隔着纹身台将手指探进谢竞年的领口,食指轻轻勾着那条链子扯出来抻成一条直线。 他打量了半晌才犹疑不定地问:“这是我给你的?” 两人靠得太近,姿势暧昧。谢竞年在陈朽面前总是没有出息,悄悄红了耳尖。 “嗯。”谢竞年点点头。 陈朽没再说什么,摘掉黑色的胶皮手套,拿出手机,拉着谢竞年的手往识别指纹的空槽上按。 “躲什么。”陈朽手上用了点儿力气把人按住,一下一下地把谢竞年的手指放在空槽上识别。 最近陈朽的许多举动都让谢竞年看不明白。他总觉得自己和陈朽的距离拉近了,但偏偏又像隔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不堪。 录完指纹,陈朽把手机扔给谢竞年,自己收拾纹身台,让人点外卖。 陈朽特别喜欢吃黄焖鸡,谢竞年搜索店铺才发现那家店今天没有营业。 “朽哥,那家黄焖鸡的店关门了。”谢竞年指尖轻轻划着屏幕,“你吃什么?” 陈朽正在擦器具,头也不抬地回他:“和你一样。” 谢竞年又看了半晌,最后点了两份麻辣烫。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陈朽已经收拾好纹身台,开始拿拖把拖地了。 谢竞年把陈朽的手机揣进裤兜,凑过去道:“朽哥,我帮你拖。” “不用。”陈朽微微侧身躲开谢竞年伸过来的手,扬起下颌冲着沙发,“你回去坐着。” 外卖很快就送来了,俩人并排坐在一楼的小沙发上吃。 陈朽把自己那份麻辣烫里的丸子都夹给了谢竞年,还顺手帮人挑出了藕片夹回来自己吃。 谢竞年心中窃喜,面上倒是不露声色。他最喜欢和陈朽一块儿吃饭了,虽然很平淡,但这却是他从前没遇到陈朽时都没有体会过的温馨。 麻辣烫很好吃,他心底也一片熨帖。 “傻乐什么。”陈朽一边说着一边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谢竞年被他弹习惯了,现在倒也不觉得有那么疼,更何况陈朽也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反而他以为,这是陈朽对他亲昵的表现。 最近一段时间周衍同总是来找陈朽说什么事情,陈朽虽然没提过,但谢竞年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到反刃复出的时间,他们两个都在筹划演出计划。 “朽哥,你们要把于宁和衡哥找回来吗?”谢竞年问。 “嗯。”陈朽说,“于宁联系完了,袁方衡还得一段时间。” 谢竞年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以后演出还能带我吗?” 陈朽撂下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能。” 第41章 烂橘子 下 反刃复出的第一场巡演定在了十月中旬,一共途经六个城市。 谢竞年数着日历上的数字——他和陈朽要分开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 他的房间角落里还摆着那一个红白相间的电吉他,就和陈朽送他的那顶头盔紧挨着。 这把吉他渗了水,木质的琴颈被雨水泡得变了形,电路板也没能幸免于难。能弹,但音色难听的很。 谢竞年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声音断断续续,很微弱,很难听,半点儿都没在调子上。 谢竞年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小片黑色拨片,是当初陈朽亲自塞进他手里的。他看了半晌,手臂颤抖着将拨片送到唇边,落下了轻轻一吻。 知道陈朽会在几天后离开他,现在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他将那枚拨片含进嘴里,舌肉搅着,牙齿咬着。把它当做陈朽,想要吞进肚子里,才好让他们再也不能分离。 坚硬的塑料材质将他口腔里每一寸软肉都硌得发疼。硌得他眼眶发热,鼻尖儿泛酸。 这股委屈劲儿猛地窜上来,找不出缘由,就那么在他的唇舌间横冲直撞,在他的脑子里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演出不带他? 谢竞年不敢问,也不敢说,更不敢在陈朽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无理取闹的姿态。 他怕朽哥会讨厌他。 朽哥是为了他好。想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考一所好大学——这些都是周衍同和他说的。 可这些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陈朽而已。 谢竞年在那儿坐了很久,直到听见陈朽回来的开门声才猛然回过神。 他忘记了自己的嘴里还含着那枚拨片,急匆匆的,连拖鞋也没穿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怎么了?”陈朽刚把外套脱下来放在沙发上,看见谢竞年慌乱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没事——” 谢竞年说话间才感觉到嘴里的异物,冲陈朽摇摇头又连忙想回自己的房间里把拨片取出来。 陈朽眼睛尖,早在他张嘴的时候就看见了。他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就把谢竞年整个儿捞进了自己怀里。 谢竞年靠着陈朽的胸膛,呼吸间全都是他身上久违的烟草味儿。 陈朽把人转过来,大手掐着谢竞年的下巴,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嘴里什么东西?” 谢竞年垂下眼皮,不和他对视,也不说话。只有陈朽手上用力,把他掐得疼了,这时候他才会皱着眉抬头看人两眼。 陈朽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手上动作改为掐着谢竞年的脸颊。 谢竞年的嘴巴被他掐得聚拢在一起,红艳的软肉从内里撅出来,嘟着像是在跟他索吻似的。 任谁盯着那样的嘴唇都会有想亲吻上去的冲动。 陈朽也不例外。 他强忍着,把视线转移到谢竞年挺秀的鼻尖儿上,低声哄人:“吐出来。” 谢竞年两只手搭在陈朽的小臂上,硬是摇了摇头。 陈朽看了他几秒,另一只空着的手突然探向谢竞年的后背。温热的手掌从肩胛骨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后腰的位置。 谢竞年被他摸得软了身子,紧咬的牙关也松了开来。他舌尖儿一顶,黑色的拨片就落进了陈朽的手心。 陈朽放开他,看着拨片又皱起了眉头:“你含着它干嘛?” “我……”谢竞年红着耳朵和脸颊,支支吾吾的:“我闲的。” 陈朽笑了一声,斥道:“我看你也是闲的。” 黑色的拨片沾上了些谢竞年透明黏腻的口水,躺在手心里灼得陈朽皮肉发烫。 “没有下回。”陈朽合上手心,把它握在手里,“别什么都往嘴里含。” “嗯。”谢竞年连连点头,做贼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太刺激了。 谢竞年现在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陈朽的那双带着热度的手。想着它们如何箍着他的脸颊,又是如何抚摸过他的后背…… 他呜咽一声,背靠着门滑落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儿。 好喜欢陈朽。 反刃的巡演在即,每天都赶着时间排练。于宁比谢竞年低一个年级,为了迁就他,反刃的排练时间只能挪到晚上七点以后。 这样一来,陈朽也没有时间去接谢竞年放学了。 “嘿!”陈汉霖在谢竞年眼前打了个响指,“寻思啥呢?” “没什么。”谢竞年说。 陈汉霖家的车很高调。司机也很高调,穿着黑西装戴墨镜,跟电视剧里的黑手党保镖似的。 谢竞年和陈汉霖并肩坐在后排,前排也坐了两个黑西装保镖。 如果不是陈朽没时间来接,又加上晚上没有公交车又不好打出租,他才不想接受陈汉霖一起回家的邀请。 坐在车里他只觉得有股莫名的压抑感,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反倒是陈汉霖,不但不觉得高调,反而引以为荣:“多帅呢!我就是那个黑手党太子爷,呼风唤雨,整个市都被我手拿把掐!” 前排的保镖坐不住了,戴着墨镜也看不出情绪,转过身的动作倒是急切:“少爷,咱得注意言辞。” “我们家先生做的是正经生意,和黑手党没有关系。”他又转过来对着谢竞年说,“这是先生的名片。” 谢竞年愣愣地接过名片,只觉得更压抑了。 陈汉霖让那个保镖转了回去,突然对谢竞年说道:“谢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举报你考试作弊的那个傻逼?” 谢竞年反应了一下,点点头。 这人他有印象,尤其是他那一副畏缩怯懦的样子。 实际上这人根本就没有亲眼看见谢竞年和陈汉霖作弊,只是空口胡诌。谢竞年被处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谢竞年当时确实做了弊,事后倒也没有多埋怨自己被人举报。反倒是陈汉霖同仇敌忾,一口一个傻逼,天天都这么叫人家,好像上学期的时候还偷偷找人把他揍了一顿。 “我就他妈看他不顺眼!”陈汉霖道,“他跟有病似的,和他在一个班我都怕被传染。” “他怎么惹着你了。”谢竞年想不明白陈汉霖为什么这么讨厌那人。 “他没惹着我,我就是膈应他那副贱兮兮的样儿。”陈汉霖说,“这回好了,他终于转学走了,省得我天天看着他烦。” 谢竞年不懂他们富贵人家大少爷的心思,在陈汉霖还想再唠五块钱的目光里下了车。 谢竞年站在楼下,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四楼的窗户。今天依旧是黑色的。 陈朽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过了。 他们要排练到十点十一点去,陈朽和周衍同就在练习室里住着。可能有时候陈朽白天会回家,但谢竞年在学校上课,他们两个人也碰不上面。 谢竞年心里烦躁得很。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去自己书包里摸了一根烟,点燃后又坐了回去靠在那儿抽。 反正陈朽也不回来,管不着他抽烟。 刚这么一想,谢竞年就听见钥匙开锁的声响——肯定是陈朽回来了。 陈朽怎么会回来? 谢竞年赶紧跑去卫生间把还剩下一大半儿的烟扔进马桶冲走。至于客厅里浓郁的烟味儿,那就没有办法了。 果然,陈朽一进门就问:“又抽烟了?” 他连手里拎着的水果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走过来,语气很凶:“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抽。” “嗯,说过。”谢竞年的头都快要埋到胸口去了,声音很小,“我错了朽哥,我以后再也不抽了。” 谢竞年低着头,只留个后脑勺给陈朽。后者也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让你道歉了么?” 谢竞年抬起头:“没有。” “那你道个屁的歉。”陈朽几乎是粗暴地把一袋子水果扔在茶几上,砸得玻璃桌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谢竞年没说话。 陈朽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谢竞年,语气淡漠地说:“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谢竞年直觉得陈朽这种语气不对劲儿,抬起头就看见一向桀骜的男人低着头,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就连他烟头逸出的白烟都飘得很低很低。 “朽哥……” “是我错了。”陈朽夹着烟,声音低沉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我不该管你。” 谢竞年的心“唰”地一下凉了个透。他彻底慌了,满满的不安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都是我,我错了朽哥。”谢竞年跑过去蹲在陈朽腿边,“你、你不能不管我……” 陈朽侧过头看他,手掌覆上谢竞年的脸庞,大拇指怜爱地在他皮肤上轻抚。他看着谢竞年发红的眼角,半点儿脾气也提不起来。他总是拿他没办法。 “别哭。” 陈朽越说,谢竞年眼眶里酝酿的泪水就越多。陈朽看着它一点一点盈满,最后整颗地落下来,打在他的手心里。 陈朽扔了烟,两只手拢着谢竞年的脸,胡乱抹着那些引得他满腔酸涩的眼泪。 而这时候他想不出别的,只有一句别哭。 “朽哥……你不能不管我……你得管我。”谢竞年哭得几乎要睁不开眼,却还是执拗地盯着陈朽不放。 陈朽好像在他深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凑近谢竞年的脸庞,终于没忍住轻轻吻了上去。他一下一下地吻在那些泪珠滚落的地方,感受着谢竞年一点一点变得僵硬的身体。 他还看见了人眼底露出的震惊。 “我不管你还能管谁?” 陈朽说。 第42章 第七天 陈朽走了。 只留下谢竞年一遍又一遍地怀恋着陈朽落在他脸颊上的吻。 他当时完全被又惊又喜的情绪冲昏了头,等再反应过来后他早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整夜都没合眼,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那几个落在脸颊上的、细密又温热的吻。 陈朽或许对他也抱有同样的感情吧。 吻别? 一点儿也不像是陈朽会做出来的浪漫事。 可谢竞年就连在梦里都是笑着的。 他天天守着日历,不厌其烦地在一个又一个日期上打着红叉。想着每当这一页多一个红叉,陈朽就会快一天回到他身边。 等朽哥回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他总觉得陈朽心里也是有他的。 反刃的第一场演出在连市,白天刚结束演出,晚上就在网上流传出了演出现场的视频。 反刃之前积累下的粉丝虽然不多,但票还是以很快的速度卖了个光。 谢竞年点开视频,开始就是现场拥堵的人潮,但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上的陈朽。 什么周衍同,于宁,袁方衡,他统统都看不见。他谢竞年的眼睛里只装得下陈朽一个人。 周衍同在他的个人微博里总会上传一些vlog,大致内容就是关于每场演出的过程。 第一天的时候,谢竞年从vlog里看着他们收拾乐器,坐上车,一路开往连市。 陈朽全程都闭着眼睛坐那儿一动不动,微博下面都评论说陈朽为什么这么能睡。 但隔着道屏幕谢竞年都能知道,陈朽肯定没睡着,只是在单纯的闭目养神而已。 第二天,谢竞年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们踏上新的道路。 第三天,谢竞年收到了陈朽发来的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里面是金黄沙滩和大海。 “好看么?” 谢竞年兴致勃勃地回复陈朽。 “好看。” 但其实陈朽的拍照技术很烂,也不会调曝光什么的,把大海和天空拍得灰蒙蒙的一片连着沙滩。 陈朽又发来消息。 “下次带你来。” 谢竞年笑弯了一双眼,郑重其事地回了一个“好”。 晚上八点半,谢竞年准时蹲在周衍同的微博下面等他发布最新一天的vlog。 视频里面,车子平稳行驶着,于宁扭头往外看了一眼,突然就吵着闹着要去看海。几个人绕了一圈儿,还找了好半天的停车位。 陈朽本来一开始兴致缺缺,后来就一直站在沙滩上举着手机不知道干些什么。 周衍同问他在干啥呢。 陈朽说,拍照。 周衍同大概也没见过陈朽这么新奇的时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陈朽他是真的不会拍照。只是随手把手机一举,再时不时地点两下拍照键,一共拍了足足有十几张。 谢竞年没忍住笑了。想着,陈朽给他发来的这一张不会是他挑了很久,最满意的一张吧? 第四天,他们一行人去了一个以美食闻名的城市,一整天都在到处吃各种好吃的东西。 袁方衡还调侃,这几顿下来,巡演赚的全花没了。 第五天的时候,谢竞年更想陈朽了。 陈朽不喜欢他抽烟,那他就戒。哪怕他现在想抽烟,想的牙根儿发痒。 谢竞年偷偷跑去陈朽的房间里,从他装项链的盒子里随便拿了一个狗牌。 他还记得陈朽说拨片不干净,不能往嘴里含。于是他又跑去洗手间把项链仔细洗了一遍。 谢竞年坐在学习桌前,把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看书学习,一边把那枚吊坠含在嘴里。 是一股子铁锈的味儿。 可能也是他的错觉,他居然在铁锈里尝到了陈朽身上的烟草味儿。 铁牌儿不比塑料拨片那么脆弱,谢竞年的虎牙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在上面翻来覆去地咬着。 这玩意儿比棒棒糖管用得多,谢竞年突然不想把它还给陈朽了。 第六天,谢竞年放学回家后看见自己的床上多出了一把电吉他—— 还有一张反刃演出现场的纸质门票。 谢竞年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陈朽在白天的时候回来了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的。 他再一次被突如其来又铺天盖地的欣喜淹没了。 琴包里装着一把红白相间的吉他,比之前的那一把要小巧许多,颜色也要更加鲜艳一点儿。 最离谱的是那一张纸质的票。 现在的演出大多都是网络出售的电子票,哪儿还有人会特意去把票打印出来。 在琴包的最下面还压着一枚黑色的拨片。很薄,尺寸也比谢竞年平常用的要大上一点儿,手指摸上去不像是新买的。 谢竞年愣住了。 他想起来,这枚拨片他这几天看见陈朽用了无数次。就在昨天的那一场演出它也出现过。 虽然网上流传出的演出现场视频清晰度不算太高,但前排观众近距离的拍摄也足以让谢竞年看清楚陈朽手里拿的那一枚拨片。因为陈朽不止把它拿在手上,在扫弦时也曾用嘴叼过它。 陈朽这是什么意思? 他大概在过年的那天晚上就懂了谢竞年的心思。 临走前刚亲了他,现如今又给他送回来新吉他和门票—— 谢竞年直接给陈朽打了通电话。 那边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陈朽笑着问:“到家了?” “嗯。”谢竞年本来已经酝酿好的那些语句,在听见陈朽的声音后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看到票了吗?”陈朽问。 “看见了。” 陈朽不说话,谢竞年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去。 他声音颤着问道:“朽哥,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一时间电话里安静得传来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陈朽突然叹息一声,在谢竞年耳边低声呢喃着:“我想你了。” 谢竞年的一颗心都叫陈朽这几个字给融化了,比酒精还要灼烈烫人。他的一张脸全都红透了,像高烧一样发热不止,就连睫毛尖儿都在发抖。 陈朽这是答应他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声道:“朽哥……我也想你。” 陈朽笑了。气音合着电流声好像扑在了谢竞年耳边似的,惹得人脸上的热度更退不下来了。 “明天早点儿来,带着吉他。”陈朽说,“我等你。” 反刃最后一场演出明明就在本市,陈朽也早都已经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回家来住?还有,带着吉他是什么意思? 这些话谢竞年没能问出口,因为陈朽突然间挂断了电话。 毫无预兆的,门锁响了起来。 谢竞年站起身,往门口走着,就在他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拉开。 陈朽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身上沾染了秋夜的寒气。所以当他抱上来时凉得谢竞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抱歉。我等不到明天了。” 陈朽抱着呆愣住的谢竞年,抱得很紧。 寒意渐渐在两人的拥抱间消散,谢竞年宕机的大脑也终于回过神。 “朽哥。”他抬手,试探地回抱住陈朽。 “嗯,我在。”陈朽的脑袋埋在谢竞年的颈窝,又短又硬的发茬儿戳在人颈侧。 不疼,痒得很。 谢竞年轻声道:“朽哥,我想你了。” 下一秒,陈朽的一只手轻轻掐住了他的后颈,又狠狠地将嘴唇印在了他的唇瓣上。 陈朽的喘息急促,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谢竞年心跳加速,感受着陈朽喷洒在他鼻梁上的呼吸,连头也不敢抬。 陈朽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将人整个儿嵌进自己怀里。 “再说一遍。”陈朽说,“再说一遍,想我么?” 谢竞年紧紧搂住陈朽的脖子,踮起脚凑在人耳边道:“想。” 第43章 桃子汽水 谢竞年被陈朽炙热的气息围绕着,完全无法思考。 陈朽让张嘴他就乖乖张嘴,任由陈朽的唇舌在口腔里碾过一轮又一轮,带着些野蛮的力道,堵得他连鼻腔的呼吸都被尽数掠夺。 粗重的喘息在两人分开的间隙肆意倾泻,缓和不过一会儿,陈朽便又覆了上来。 谢竞年被他按着后颈,除了接受陈朽扫荡一般的亲吻什么也做不了。唇舌挤压带出的热度让谢竞年双腿发软,睫毛不停颤抖着,一下一下刮在陈朽的眼皮上。 “朽哥……” 破碎一般的声音被陈朽猛然吞下,尾音转了个弯儿消失在唾液痴缠的水声里。 谢竞年被陈朽拦腰抱着坐在餐厅的桌子上,乖乖地仰着头,被人亲得大脑缺氧也不知道反抗。 陈朽粗粝的指腹划过他红润的唇瓣,又没忍住低头落下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谢竞年眼眶发热,被刚刚的亲吻刺激得头皮发麻。上头劲儿还没过,他晕乎乎地大着胆子抬头亲在陈朽的下巴上,却被新长出的胡茬儿扎得嘴唇一阵刺痛。 陈朽看着人皱眉的样子,轻声笑了。 谢竞年就好像一条搁浅脱水的鱼,嘴唇上的酥麻感还未褪去,肺叶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大量空气,每一缕都带有陈朽身上的味道。 谢竞年没等到第七天,等来一个他盼了十七年的陈朽。 “这什么?”陈朽手心贴在谢竞年的颈侧,指尖儿勾着扯出一条项链。 这条项链陈朽常戴,怎么会认不出这是他的东西。他凑近了谢竞年,故意道:“你这是小偷儿你知道么。” 谢竞年被他的亲昵和一句小偷乱了阵脚,闷声想为自己辩解都找不出由头。 “不光偷我的东西,还偷我的心。” 陈朽又吻了上来。 谢竞年被他这一番土味儿情话惹出的笑意全让人堵了回去。 等两人再分开,陈朽反而先忍不住笑了:“我头一回说这么俗的话。” “我喜欢听。”谢竞年脖子上挂着陈朽的项链,浑身上下沾染着陈朽的气息,笑起来眉眼弯弯,嘴唇红到有些发肿,“我最喜欢朽哥了。” 谢竞年说完这话自己都臊得慌,脸埋在陈朽胸口不好意思看他。 “朽哥也喜欢你。” 陈朽喉结滚动,心软成了一滩糖水似的,甜腻的滋味儿一直窜到咽喉,汽水一样冒着细密的泡泡。 演出的这几天他总是惦念着谢竞年。就像上次夏令营,他们分开了那么久,惦记得他夜里都睡不好。 想着,他不带着他去演出,小孩儿会不会蒙在被窝儿里偷偷淌眼泪。 他最见不得谢竞年哭。哭得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哭什么。”陈朽把人从怀里拽出来,抬手给他抹眼泪,“怎么这么爱哭。” “这是喜极而泣。”谢竞年抽泣道。 “屁,就跟我这儿拽词能耐。”陈朽笑骂,“等明天肿眼睛上台你不是又该哭了?” 谢竞年眼泪都止住了,傻愣愣地看着陈朽:“你不是说不带我吗?” “不想去就算了。”陈朽从谢竞年身前退开,在冰箱里拿了一盒鸡翅放在水里解冻。 “我去,我想去。”谢竞年从桌子上跳下来,从背后抱住了陈朽。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任何实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轻飘飘。 前几天陈朽还那么凶巴巴地说了他,今天居然就对他说土味儿情话了。 “松开。”陈朽拍了拍谢竞年在他腰上交叠的双手,“我下去买瓶可乐。” 谢竞年搂着他不放,陈朽走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粘在他身上了似的:“我也要去。” 陈朽拗不过他,俩人穿衣服下楼,就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谢竞年特意穿了一件袖子比较长的外套,这样他就可以偷偷地牵着朽哥的手了。 陈朽的手很大,可以把谢竞年的拳头整个儿裹在掌心里。 他们在路灯下走着,就连影子都是牵在一起的。 “朽哥,我的弦好硬啊。”谢竞年抱着吉他,坐在了陈朽的床上。 “没事儿,新的都这样。”陈朽靠在床头柜上,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搂着,“弹一段儿就好了。” “那晚上演出怎么办?”谢竞年问。 陈朽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帮你。” 谢竞年一开始还没想到是怎么个帮法,可一到台上他就明白了。 陈朽趁着没有歌词的间奏走到了谢竞年身后,把人带到台子的最边上,从背后搂着谢竞年。 谢竞年手里的拨片被人抽走,陈朽就着这个姿势熟练地拨动琴弦,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甚至借着昏暗灯光的掩饰,不动声色地搂上了谢竞年的腰。 谢竞年被温热拥着,耳边是袁方衡沉稳有力的鼓点和于宁穿透力极强的低音贝斯,还有台下观众突然暴起的尖叫声。 他只能低头看见陈朽色彩艳丽的花臂,每一下拨弦都挑得他心头一颤。 明明只是一小节间奏,谢竞年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首歌那么久。 陈朽离开时把拨片叼在了自己嘴里,扭头冲着谢竞年,没有要还给他的打算。谢竞年急忙抬手拿回拨片,心思却早就飘出去了。 往常谢竞年跟反刃演出都是和其他乐队一块儿的拼盘,演个两三首就完事儿,这还是头一回完整的演一整张专辑。 结束时他两条胳膊又酸又疼,指尖儿麻到几乎没有知觉,拨片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他都不知道。 后来的签售谢竞年一直坐在陈朽身边发呆,被排队的乐迷们疯狂拍照围观。 有人问陈朽这个吉他手是租来的么。 陈朽回她,是正儿八经的反刃吉他手。 几个人吵着要聚餐,庆祝反刃复出巡演圆满结束。他们开了个ktv大包厢,陈朽和谢竞年却在隔壁空包厢里腻歪。 “朽哥,我胳膊疼。”谢竞年靠在陈朽身上,累得一点儿也不想动。 “我给你揉。” 陈朽的动作很温柔,捏的力度恰到好处。 谢竞年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诶,别睡。”陈朽的嗓音沙哑,落在谢竞年耳边像是要磨出朵火花似的,“一会儿回去该着凉了。” “朽哥……”谢竞年眯着眼睛,调子拖得很长。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谢竞年就好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总是要黏着陈朽。 但偏偏陈朽就吃这一套,他就乐意看这小孩儿黏着他。 “撒什么娇。”陈朽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满腔的柔软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才能好好疼一疼怀里的人。 谢竞年又往陈朽怀里蹭了蹭,闷声道:“你再亲亲我,我就不困了。” 陈朽深吸了一口气,他所有的自制力在谢竞年面前都形同虚设。 谢竞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这话,却半天不见陈朽有什么反应,便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 就一眼,看得陈朽直把人扑倒在沙发上,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谢竞年本来就不太会接吻,这次陈朽又把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呼吸不畅,被人亲得不住从嗓子眼儿里冒出细小的呜咽声。 陈朽亲得更凶了。 谢竞年是真的不困了,浑身上下埋进了火炉似的热,两人相贴的胸口都闷出了潮湿的汗水。 谢竞年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可以和陈朽这样的亲密,只要稍微一想他就兴奋得不得了。 陈朽喘息着放开谢竞年,看着他被撩起来的下身只觉得头疼。 真他妈的要命。 “回家。”陈朽把谢竞年拉起来,揩了一把他脸侧流下的汗珠,“打电话和你亲哥说一声。” “哦,好。”谢竞年还是很热,尤其是更没出息不禁撩的某一处。 不怪他,都是朽哥,谁让他亲得那么凶。 谢竞年想。 第44章 桃子汽水 下 反刃复出这件事情在谢竞年所在的班级里激起了不小的浪花。所有看过最后一场演出视频的人都知道谢竞年加入了反刃,是反刃正儿八经的吉他手。 一时间他不仅在班级里小火了一把,就连在全校范围内也再一次被所有人记住了名字。 作弊的事情过去很久,大家早就遗忘了这件事,取而代之的是谢竞年居然是小众摇滚乐队的吉他手。 酷毙了好么! ——这是庄杰听说后的第一反应,搂着谢竞年又是握手又是要签名,把他当成了比大熊猫还稀罕的存在。 贾飞尘的反应更加夸张,因为他曾经一度以为谢竞年是桃色CD的吉他手。 班级里、学校里,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挂着新奇和探究的目光接近他。谢竞年一个又一个应付过去,被他们烦得头疼,最后只能板着脸像以前似的谁也不搭理才能隔绝一些凑热闹的人。 最近陈朽和周衍同在忙着筹备新专辑,俩人天天泡在练习室里,生根儿了似的不挪地方。 这一年的时间里谢竞年虽然在陈朽的指导下稍微通了一点儿乐理,但要论上作词作曲这类,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于宁和袁方衡都比他强,多少还能插上几句话。 两个人才刚确定关系不久,谢竞年就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怎么和陈朽好好说过话了。 窗外在不知不觉间飘落了一地银白,半空还有雪花飘飘洒洒地往下坠。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陈朽却不在他身边。 “谢总!想什么呢?”庄杰在谢竞年肩膀上拍了好几下,最后实在没办法踹了一脚他的凳子才给人唤回来神,“去体育馆打球不?” 谢竞年往上拉了拉校服领子,小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不去,我想睡觉。” “哎呀,去呗!” 贾飞尘去隔壁借篮球回来,一听谢竞年说不去就大喊着劝人,还说顺便把陈汉霖喊了过来一起玩儿。 谢竞年闻声看过去,陈汉霖斜靠在他们班级门口,痞里痞气地冲他挑了挑眉,还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抽烟的动作。 “不去。”谢竞年心尖儿痒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劝道,“你们不睡觉下午得困死。” “下午全是自习,睡半节就补回来了。”庄杰说,“睡醒再学呗,省的晚上没事儿干。” 谢竞年无奈:“你们找个三对三还不容易么,要是带上我还得再找一个打五,多麻烦呢。” 贾飞尘听完愣了一下,抱着篮球思考半晌,恍然大悟:“对呀!” “咱们走咱们走,一会儿谢总反悔就不好整了。” 两个吵得他头大的喇叭终于走了,谢竞年拉上窗帘,刚趴在桌子上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于是谢竞年刚刚拉上的校服拉链又被他拉下来。他扯出塞进衣领里的项链,熟练地把吊坠送进嘴里咬着。 都是陈汉霖这逼,把他烟瘾又勾起来了。 谢竞年直到睡着,脑子里都在想,今天晚上能不能见到陈朽。 于是他就见到了。 陈朽骑着摩托停在老地方,头盔放在车头上,嘴里正叼着根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明晃晃的一颗火星。 谢竞年穿过人群,借着车流的掩饰绕了过去,从陈朽身后猛窜过去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朽也确实如谢竞年所料,被人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拿掉嘴里的烟,又单手把谢竞年从身后拎过来,皱着眉斥道:“闹什么,烫着没有?” “没有。”谢竞年自知理亏,乖乖伸出手心过去给人看。 陈朽甚至打着手电仔细看了几遍:“没有下次。” “我知道了朽哥。”谢竞年收回手,趁着陈朽给他戴头盔的间隙闷声嘟囔着,“天天就知道凶我……” “屁。”陈朽离得近,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失笑,抬手就狠敲了一下谢竞年的头盔,闷响闷响的,“我天天凶你?” “没有没有。”谢竞年眯着眼凑过去,双手捧着陈朽的脸,隔着厚重的头盔“亲”在了陈朽的嘴上,讨好道,“我刚刚都瞎说的。朽哥最好了,朽哥天下第一好。” 陈朽笑了声,舌尖儿却暗暗顶上了自己嘴唇内侧的软肉。刚刚谢竞年贴上来没轻没重的,磕了那么一下让他隐隐尝出了些血的味道。 小傻逼,劲儿还挺大。 半夜,谢竞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口渴,想去厨房找口水喝。 路过陈朽的房间时,他瞥见门缝底下透出来的亮光。再一看时间,凌晨两点。 以前陈朽的作息都很规律,谢竞年几乎没见过几次他熬夜的时候。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陈朽睡觉忘记关灯了。 他动作很轻地按下门把手,推开门却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陈朽的睡颜,反而和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的陈朽对上了视线。 谢竞年站在门口,莫名觉得一阵尴尬。 陈朽看了他一会儿,见人没有要动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谢竞年没穿鞋,脚底被地暖烘着,整个人都在发热。 陈朽走过来把他搂进怀里,低声问:“做噩梦了?” 谢竞年明明已经热到不行,却还是想赖在陈朽的怀里,于是他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陈朽笑了。 他坐在床上,让谢竞年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的重量压得柔软的床垫深深陷下去了一大截儿。 谢竞年只穿着很薄一层的睡衣,臀*挨上陈朽紧实的大腿,相贴的地方能清晰感受到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陈朽掐着谢竞年的腰,霸道的吻在凌晨两点显得格外暧昧。 “回去睡觉。”陈朽把人放下来,“明天还上学呢。” “不回去。”谢竞年揪着陈朽的背心不撒手,“我自己睡,害怕。” 陈朽看着他,面上没有表情,眼底却透着一股浓浓的笑意。 谢竞年本来就说了谎话,再被人这么一看,顿时心慌的厉害。他舔了舔嘴唇,全然忘记了自己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初衷:“朽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第45章 草莓蛋糕 第二天一早,陈朽是被谢竞年起床的动作弄醒的。他睡觉浅,怀里这小孩儿刚一掀被子他就感觉到了。 “朽哥,你怎么醒了。”谢竞年迷蒙地凑过来在人脸上亲了一口,“现在才五点半,你再多睡一会儿。” “嗯。”陈朽闭上眼应了一声。 随后他就听见谢竞年光着脚丫噔噔噔跑了出去,又一阵风似的回来。 他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光裸的背影,什么困意全都散了个干净。 谢竞年背对着他换衣服,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在他身上描了一圈儿轮廓。人弯腰脱裤子时又正好冲着他,浑圆的起伏把黑色的内裤填充得没有一丝褶皱,全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谁还能睡得着。 “你上这儿来换什么衣服。”陈朽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气血上涌,一直在嗡嗡鸣响,不大一会儿耳朵也跟着鸣。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耳鸣的情况了,全是让谢竞年给气的。 “我那屋昨晚没住人,冷。”谢竞年一听说陈朽看见他换衣服了,急忙套上裤子,还差点儿踩到裤腿绊倒。 陈朽实在是被他气笑了。 谢竞年光顾着自己跑路,脱下来的睡衣还扔在陈朽床边没拿,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没办法,陈朽只能任劳任怨,给人把睡衣叠好送过去。 一进屋是有点儿冷,大概是冲着阴面的缘故。 “睡衣给你放床上了。”陈朽说。 谢竞年在洗手间刷牙,含混不清道:“谢谢朽哥。” 陈朽去客厅抽了根烟,缓过精神后又回自己房间换上衣服。寻思着反正醒这么早也没事儿干,去送送自家小孩儿。 他还是头一回送谢竞年去上学。 谢竞年也是第一次大早上坐陈朽的车。天很冷,谢竞年搂着陈朽的腰,手指尖儿被冻得不住往袖子里缩。 陈朽趁着等红灯的空闲把谢竞年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捂着:“我那儿还有副手套,明天你戴着。” 街上噪音杂乱,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大,俩人还隔着头盔,交流基本全靠喊。 谢竞年喊道:“我明天又不坐你的车。” 陈朽也不是没想过天天骑车送人上学,但摩托车不挡风,尤其是秋冬,吹起来特别容易感冒,还不如谢竞年坐公交车来得暖和。 “让你戴你就戴。”陈朽说,“不要钱。” 谢竞年听到这儿没忍住笑了,头盔底下偷偷弯了一双眼。 到了学校,午休刚开始谢竞年就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过几天陈朽生日该送他些什么。 陈朽这个人除了摇滚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陈朽的琴很多,光是吉他就有四把,贝斯也有三个,他想投其所好都觉得送出去有些浪费,而且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 “飞飞狗,付雪过生日你都送什么礼物?”谢竞年问。 “啊?”贾飞尘正打游戏呢,随口道,“口红,眼影,还有毛绒绒玩偶啥的。” “哦。”谢竞年听完发现根本不实用,他朽哥喜欢这些东西才有鬼。 贾飞尘一局游戏结束,赢了之后神清气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哎!谢总,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谢竞年疑惑道。 “你要是对劲,你问我这些干嘛?”贾飞尘一副早就看透的模样,“肯定有情况。说!是哪个班的女生?” 贾飞尘还怕谢竞年不承认,把庄杰也叫过来,给他把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有情况,肯定有情况!”庄杰的八卦劲头一下就被撩了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谢总。” “没有。”谢竞年慌乱了一瞬,“我能有什么情况。” 贾飞尘不信:“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哎哎哎,行了,懂点事儿。”庄杰把贾飞尘从谢竞年跟前扒开,凑过来说,“送礼物啊,送什么不重要,心意才最重要——” “你懂个屁。”贾飞尘道,“你都没有对象还在这瞎叭叭……” 谢竞年被他们两个吵得头大,到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眼看着陈朽的生日近在眼前,想到庄杰说的话,谢竞年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手工做一个生日蛋糕。 他提前准备好了材料,零零散散的东西没花上多少钱。谢竞年一边在网上搜着diy蛋糕的教程,一边想着以后赚钱了要给朽哥买个好一点的礼物。 草莓巧克力蛋糕。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经过谢竞年的手之后就看上去没那么好吃了。 因为是用电饭锅做的蛋糕胚,取出来的时候他没操作好,蛋糕胚最下面缺了一大块儿粘在了电饭锅的底部。 谢竞年之前就自己偷偷做过两次,每次都很成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最后谢竞年把缺了一块的蛋糕胚切成了正方体,多余的边角料全进了他的肚子。陈朽这个寿星还没吃呢,他倒是先吃饱了,好在味道还算不错。 指针刚挪到九的位置,谢竞年便回屋拿出了准备好的装饰品,一口气吹了五个气球,还不小心吹爆了两个。 谢竞年坐在沙发上,一听见开门的动静便跑了过去,陈朽刚打开门他就扑进了人家怀里。把人堵在门口就仰头亲了好几口:“朽哥,生日快乐!” 陈朽愣了一下。他都快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快来,吃蛋糕。”谢竞年拉着陈朽坐在椅子上。 陈朽看着餐桌上歪歪扭扭的正方体,没忍住笑出了声儿:“这是你做的?” “嗯。”谢竞年被陈朽笑得羞红了脸,恼道,“你不许笑了。” “谢谢你。” 陈朽抱着谢竞年,抬头亲了他一口,发出了“啵”的一声。 他把脸埋在谢竞年的颈窝里笑,气息全都喷在谢竞年的颈侧,惹得人浑身发麻。 “你快吃一口,尝尝。”谢竞年切了一小块蛋糕递到陈朽嘴边,“我之前吃过,不会中毒的。” 陈朽被他逗笑了,嘴角勾上去的弧度就没下来过,一口咬下去全是巧克力的甜味儿,从喉咙口一直漫到心窝。 他咽下甜腻的奶油,在谢竞年又喂给他草莓的时候寻上了他的唇。 草莓在唇齿间辗转,被碾得汁水四溢,顺着两人的嘴角一路流进了衣衫里。 “朽哥……好吃么?”谢竞年问。 “好吃。”陈朽又凑上去亲了亲他。 谢竞年搂着陈朽的脖子,因为他这一句好吃而开心的不得了。他小声道:“等我以后赚钱了,给你买更好的礼物。” 陈朽把谢竞年紧紧抱在怀里。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招人稀罕,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才好。 谢竞年。 “年年……” 陈朽的一声呢喃隐没在两人交缠的舌间,但谢竞年还是听见了。 朽哥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更何况、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听起来莫名有些涩情的称呼。 谢竞年几乎在一瞬间就腿软了。 陈朽把他面对面地抱坐在腿上,顺着他白皙下巴上粉红色的印痕舔吻,在人颈侧落下好几个颜色浅淡的吻痕。 谢竞年平常也不是多娇气的一个人,但这种时候只要陈朽稍稍用牙齿磨他一下他都受不住,仿佛痛感被放大了十倍似的,只会像个小猫似的呜咽着喊疼。 陈朽不再咬他,手掌从衣衫下摆探进去,粗粝的掌心轻轻摩挲着谢竞年的腰肢。 谢竞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手里紧紧攥着陈朽的上衣,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羞人的声音脱口而出。 陈朽的手一路向下,揉弄得谢竞年眼前发白,像是被谁用手电筒晃了一下似的目眩不已,酥麻劲儿从脊椎骨电流似的窜上了颅顶。 谢竞年突然有一种他马上就要死在陈朽手里的错觉。 第46章 同频共振 谢竞年再也看不了陈朽弹吉他了。 每当他看见那双指节分明的双手,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一晚陈朽抚摸他的画面。 想起温热又粗粝的手掌是如何将他送上云端的—— 谢竞年的脸红透了。 即使他正在看的只是某一场巡演的视频。 陈朽洗漱完走到床边,听见熟悉的调子便凑过来问谢竞年在看什么。 他双手自然地环住谢竞年的腰,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 “刚刚在首页刷到了你以前的演出视频。”谢竞年说。 陈朽在他颈侧亲了一口,问道:“看出来什么了?” 视频里的陈朽大约是前几年正张扬的时候,皮外套领口开得很低,隐隐能看到一点腹肌的轮廓。他弹着那把红白相间的电吉他,嘴里唱着丧到不行的歌词,吼着嘶哑了嗓音。 见谢竞年不说话,只盯着屏幕,陈朽又贴在他耳边问:“你朽哥帅不帅?” “帅。”谢竞年小幅度地点点头。 陈朽的大手盖过来遮住手机屏幕,捏着把它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看我。”陈朽绕到正面,扯着谢竞年的手伸进自己的睡衣下摆。 谢竞年被陈朽控住手腕,手下是一片稍硬的起伏。他没忍住动了动指尖,陈朽便被他惹得手上力气又重了几分:“帅么?” 谢竞年喉结滚动,暗自吞咽着口水。他总觉得这样的朽哥是在故意勾引他似的:“帅。朽哥最帅了。” 陈朽笑了声,按着人又亲了几口,突然岔开话题道:“今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志愿预填表上写的是本市的大学。” 谢竞年的心咯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季合一居然会把这件事告诉陈朽。 陈朽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语气里透着些强硬:“给我个理由。” 就这一句,把谢竞年刚刚生出的那点儿心思全都打散了。 “那个大学挺好的,离得近也方便。” 谢竞年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以他的分数还可以有更多更好的学校选择。但他一个都不想去。 他从前那么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远离谢老三,可如今谢老三不在了,陈朽就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怎么可能离得他远远的。 “屁。”陈朽道,“你班主任说你发挥好了就连首都大学都能考得上。” 陈朽也知道谢竞年是因为他才不想去首都,但这小孩儿在一些事情上格外执拗,他也用不来强的。 于是他放缓了声音:“是因为我么?” 谢竞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明知故问四个大字。 陈朽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人压倒在床上,身体重量全都盖了上去,压得谢竞年一声闷哼。 陈朽贴着他很近,嗓音低哑又温柔,一句又一句地对谢竞年吐露着虚构的美好未来。 他说让谢竞年好好学习,将来在首都立足,他过几年就会过去首都找他。那时他会处理完手上所有的事情,他们两人了无牵挂地在北京买一个家,或许还可以养一两只小宠物。 要是乐队还在,那他们还能空闲的时候全国各地去玩儿,当做是度假。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谢竞年去首都念书。 “到时候你有钱了,我就去投奔你。”陈朽道,“你养我,好不好?” 谢竞年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哄骗他的陈朽,心悸之余却还是忍不住地陷入了幻想。 他谢竞年,有钱,赚来的钱全都给朽哥花。 他谢竞年,养着陈朽。 “我……” 谢竞年喘着气音开口,刚要说话就被陈朽的唇舌堵了回去。 这一次的亲吻不同于往常,陈朽的舌缠着他的,温柔却也格外涩情,谢竞年哪能抵挡得住,没骨气的很快就沦陷了。 谢竞年这时候怎么可能没反应过来陈朽就是在色诱他,想借此逼他改口,骗他去首都念大学。 可偏偏陈朽就是那个掌控他一举一动的命门。 “好不好?”陈朽每亲一口就问他一遍,耳鬓厮磨,呢喃似的勾起了谢竞年浑身的火热。 谢竞年不记得他被陈朽抚摸着缴械了几次,脑子里被陈朽的一双手搅得空空如也。 陈朽故意似的按着他不让人痛快,谢竞年到了顶端却无处释放,最后崩溃着哭诉求饶,胡乱地答应了陈朽的一些话。 临近高考的前几天,学校组织了学生们拍毕业照。 同班的女生们哭得稀里哗啦,男生也有几个抱头痛哭的。谢竞年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他在班里向来没什么归属感,如今的场面只让他觉得头疼。 尤其是贾飞尘和庄杰俩人一起抱着他鬼哭狼嚎,哭得他脑袋更疼了。 “谢总啊!以后就见不到了!”庄杰的校服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签名,也不知道油墨干透了没有,谢竞年生怕他蹭到自己校服里面的短袖——这可是朽哥给他买的。 “咱俩在一个考点。”谢竞年无奈道,“下周就能见。” “那我不和你们一块儿啊也!”贾飞尘说,“以后上了大学也没个时候能见面了。” 庄杰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谢总肯定要去首都了,我可就不一定哪去了。” “谁说不是呢。”贾飞尘道,“谢总要是不去首都那多屈才啊,白瞎了。我估计也就是个破学校了,考哪都一样,只要能跟雪儿一个城市就行。” “滚!你贱不贱啊你!”庄杰最烦贾飞尘天天把付雪挂在嘴边硬给他塞狗粮。 谢竞年刚才一听“首都”两个字就不说话了,沉默地垂了睫毛:“还没考呢,都不一定的事。” 之前陈朽色诱哄骗他答应了去首都的事情他一直都耿耿于怀,他现在就连晚上做梦都是陈朽趴在他耳朵边儿上问好不好。 拍完毕业照,几个人本来打算各回各家,半路上还没出校门就被陈汉霖给拦下了。 陈汉霖虽然少爷脾气,但人缘还是正经不错,校服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签名,手里捧着两束花还有一堆零食。 他全都拢在胸前抱着,零散的小玩意走一步掉一个,蹲下捡东西的动作里又会掉下来几个,反复循环,活像个掰苞米的熊瞎子。 “各位老板不地道啊,就不能伸伸贵手帮我一把么!”陈汉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着旁边看热闹的三个人无能狂怒。 “哎呦呵。”贾飞尘伸出手掌在自己眼前摊开,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做作道,“我这手可金贵了,光是保险费就几百万呢。” 嘴上是这么说着,等看够了热闹还是上手帮忙拿了东西。 “这花还挺香。”庄杰抱着一束花左闻一下又摸一下,没见过世面似的。 陈汉霖拿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头也不抬道:“你稀罕就给你了。” 庄杰笑着说了句老板大气,但到底也没要这花。 离校门老远就能看见陈汉霖家的几个黑衣保镖在车旁边守着。 谢竞年正奇怪平常都只有一辆车接送,今天怎么就多了一辆车。 然后陈汉霖就说要请几个人一块儿吃顿饭。 人都把车叫来了,再推脱可就不好了。于是三个人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又眼看着车停在了一个高档餐厅的门口。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跟散伙饭似的,吵得谢竞年头疼的人又多了一个。 陈汉霖哭得没有庄杰和贾飞尘那么夸张,但架不住他一直抱着谢竞年不撒手,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人校服外套上。 谢竞年一边嫌弃地推着陈汉霖,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吃完饭赶紧回家复习。 朽哥可是答应了这几天要一直陪他复习直到高考结束的。 不想还好,一想陈朽,谢竞年心里就跟长草了似的骚动不已,坐在椅子上哪儿哪儿也不舒服。 他强硬地拒绝了仨人提出要去酒吧不醉不归的主意。 自从上次一杯倒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酒。还不醉不归?这要是被朽哥知道了,谢竞年都怕自己没命去高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糖好像太多了,大家会不会觉得腻啊 :( 第47章 同频共振 下 夏日蝉鸣聒噪,仿佛催促似的吵得陈朽早了将近一个小时就骑车出发了。 这时候等在考场门口的家长也还是不少,把大门紧实地围了一圈儿。 陈朽把车停在俩人约好的地方,自己躲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前后一共不到十分钟就给他热出了一身的汗。 他往那儿一站,露着肌肉线条流畅的花臂,脸上的表情又凶又烦躁。本来想过来发个传单的女生顿时被吓得不敢再靠近,转头去问那些大爷大妈了。 这鬼天气热得要死。陈朽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掐着时间抬脚走向了对街的商店,买了两瓶冰可乐。 谢竞年迫不及待地跑出考场,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最前排的陈朽。他想也不想地就百米冲刺似的扑进了陈朽的怀里。 他满腔都是高考结束的释然,直到冰凉的瓶身贴在脸上他才回过神。俩人挤出人堆,陈朽拧开可乐瓶盖递给他。 谢竞年没接:“你先喝。” “我买了两瓶。”陈朽直接把可乐塞进人手里,“你喝,不用管我。” 谢竞年的那点儿小心思没成功,喝了一口他又嘟起嘴唇,悄咪咪地在瓶口碰了碰。再次把可乐递给陈朽:“朽哥,你喝一口。” 陈朽怎么可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但他还是接过可乐,喝完之后故意舔了下嘴角:“好喝。” 这下谢竞年心满意足了,乖乖仰着头让陈朽给他戴好头盔。 等着高考出成绩的那一段时间总是难熬,陈朽看着谢竞年天天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成绩,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他用了几天时间清完手上的顾客,关掉纹身店,又买了两张去海边的车票。 隔天,谢竞年一早就被陈朽拽起来,说要带他出去玩。 他还迷糊着,刷完牙穿好衣服,看见陈朽在收拾行李箱才觉得不对劲儿。 “朽哥,咱们要去哪啊?”谢竞年问。 陈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把你找地儿卖了。” 谢竞年当然不会信他的话。陈朽蹲在那儿收衣服,他便过去压在了人后背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差点把陈朽压得扑倒在地板上。 陈朽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护着谢竞年,猛地站直把人背了起来。 “朽哥——”谢竞年被吓得一声惊呼,紧紧搂住陈朽的脖子,腿也夹在了他身上。 陈朽托着他的大腿往上颠了颠,一边走一边应他:“在呢。” 谢竞年仍然心有余悸,气愤地用脑门磕了一下陈朽的后脑勺:“你坏。” 他没用多大力气,磕那一下不痛不痒。陈朽全当他是撒娇,心一下就软成一片,笑道:“嗯,我坏。” 陈朽也不把人放下,就那么背着他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最后停在了谢竞年屋里的衣柜前。 “你把内裤放哪了?”陈朽问。 谢竞年腾的一下红了耳朵尖儿,挣扎着要从陈朽身上下来:“我自己拿。” “别动。”陈朽轻轻掐了一把谢竞年的大腿根,“我给你拿。” 两个人带的东西都不多,共用一个大行李箱还有空余。谢竞年蹲在行李箱跟前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他的内裤被装在透明袋子里和陈朽的挨着,对比之下很明显就看起来小上了一圈儿。 谢竞年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一通,硬生生给自己想得脸上直发热。 正值旅游旺季,海边几乎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沙滩上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好地方。 俩人刚从酒店赶过来就见这么一幕,谢竞年抱着个游泳圈突然就没了兴致:“朽哥,要不我们回去吧。” 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看得陈朽心痒。偏偏人家还不自知。 “来都来了。”陈朽摸了把谢竞年的头发,张望着找一处人少的地方。 全都被谢竞年带偏了。陈朽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俩还没换泳裤。 “先去换衣服。” 海边的更衣室不算太大,好在他俩进去的时候没有人。 谢竞年不太好意思给陈朽看,磨磨蹭蹭地刚脱掉上衣就看见陈朽已经换好了,正坐在椅子上看他。 密闭的空间里,陈朽紧紧盯着他,视线好像凝成了实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舔舐而过。 他一下就耳朵发热,裤子也不敢脱了:“朽哥,你别看我。” 陈朽笑道:“我自己的男朋友还不能看了?” 谢竞年没办法,一咬牙狠下心,连里带外的裤子一起脱了个干净。但脱完他又后悔了,因为他没提前把泳裤拿出来,现在他得在陈朽面前光着找泳裤。 突然,更衣室响起了开门声,是有人进来了。 谢竞年慌乱了一瞬就感觉身后贴上来一片温热,随后陈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还在谢竞年屁股上的软肉掐了一把,催促道:“快换。” 俩人磕磕绊绊地换好衣服,出来时谢竞年依旧红着个耳朵。 陈朽好笑地捂着他的耳朵揉了揉:“怎么这么容易羞。” 天很热,海水却凉得舒服,谢竞年在里头泡了一会儿就不愿意再上岸了。 他俩在浅水区,谢竞年借游泳圈漂着,陈朽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陈朽多次提议要带谢竞年往深处走一走,谢竞年全都一口否决。 他听贾飞尘说过,海里有一种叫海蜇的生物,被它蛰一下就会起一个大包,又疼又痒不能碰,好久才会消下去。 他可不想被咬那么大一个包。 俩人换完衣服回酒店放好东西,又跑出去吃好吃的。逛了两条小吃街,直接把午饭给解决了。 海市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景点,除了海就是山,也就胜在了风景优美。 酒店的房间是落地窗,他们又在高层,整个城市都能尽收眼底。 谢竞年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刚好和陈朽对上了视线。大概谢竞年在那儿看了多久,陈朽就看了他多久。 这个暑假过得实在太快,快到谢竞年有一种想回到高考时的冲动。 假期即将结束的前几天,谢竞年跟着反刃去了他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live house,演的酣畅淋漓。 像摇滚乐一样躁动的青春,以及所有的欢笑和汗水填满了他整个盛夏。 第48章 无聊浪漫 首都大学的开学时间要比其他学校早几天,谢竞年一大早就赖在床上不想走。 陈朽大概也是舍不得人离开,最近格外纵容他。 谢竞年不想起,他就在被窝儿里帮人换衣服,换出来一身的火气,终于是把谢竞年憋得不行,摔被而起。 陈朽靠在床头柜上看着谢竞年气愤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周衍同和他说的话。 他说谢竞年变了很多。 陈朽也这么觉得。 虽然他以前说过,谢竞年闷闷的样子挺好,但果然还是看着这小孩儿活泼开朗来得更好。 俩人磨磨蹭蹭地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学校。 谢竞年被分到了二楼寝室,四人间的上床下桌,环境还算不错。有两个室友比他到的早,已经收拾好床铺坐在那儿一起开黑打游戏了,口音听起来都像是东北人。 这俩人一个说话冲得不行,一个语速不紧不慢,温吞吞的。 “你闲出屁了你,去招惹那个瞎子干什么?被踹墙上了吧。” “谁知道我闪现都交了,他怎么还踹我。” “你就是欠踹,让你非得偷他野。” “哎,你这人咋这样呢?季……你叫季什么来着。” “你好,季观枫,观沧海的观,枫叶的枫。” 坐在左手边的男生回头冲谢竞年打了个招呼。他染着一头火红的短发,倒是和他的名字贴上了。 “对对,季观枫——”坐在季观枫对面的男生愣了一下,终于不再慢悠悠的,变得稍微急切了一点,“等会儿,你和谁说话呢?” 谢竞年冲季观枫和不明所以看过来的男生点点头:“谢竞年。” “坐我身后的那个叫王京。”季观枫道。 “哎对对对,我叫王京,京城的京。”王京的肤色很黑,冲谢竞年咧嘴一笑时那口大白牙极其惹眼,“你好你好。” “你好。”谢竞年回了他一句便不再说话,他现在心情特别不好,闷不吭声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陈朽出去帮谢竞年取被褥,就在楼下,实际上也没去多久,可谢竞年就是觉得不舒服——开学头一个月肯定事儿多,还要军训,他至少还要一个半月才能再见陈朽一面了。 寝室里只剩下两个靠窗的床位,谢竞年选了左边的位子,和季观枫挨着。 “哎,谢竞年,那柜子里脏,你擦一下。”季观枫从自己桌上递了个抹布过去,“我刚洗完,干净的。” 正好谢竞年手边也没有可用的,便接过来道了声谢。 王京看谢竞年好像不太爱说话的样儿,便凑过来和他搭话:“兄弟,就你自己来的吗?你家里人呢?” 坐在那儿的季观枫一听王京说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但他这边游戏排位刚开局,脱不出手,扭头道:“你行了啊你,没看人家收拾东西呢么,你过去添什么乱。” “我这不是随便问一嘴么。”王京又说,“我看你东西也不多,要不我帮你一起收拾吧,快一点,还能赶上中午饭。” 季观枫“啧”了一声,键盘按得咔咔做响。 谢竞年看季观枫一脸暴躁的样子,突然想到了陈朽。 “谢谢,不用了。”谢竞年道,“我和我对象一起来的。” 王京一听对象俩字,脸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嘴里念叨着都有对象,那不就只有他一个单身狗了。 季观枫听乐了,说还有一个说不定也是单身狗,正好陪他一块儿。 季观枫话音刚落就见半合的寝室门被人一脚踢开,力气不大,但踹在铁门上声音不小。 陈朽面无表情地拎着装在兜子里的被褥,手臂上青筋暴起,把那片彩色的纹身撑起来小段阴影。 “大、大哥,您走错地方了吧?”王京离谢竞年最近,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季观枫一脸不爽,刚要说什么,一见陈朽那副样子,立马把话吞了回去,盯着屏幕打游戏目不转睛。 “手,撒开。”陈朽皱着眉的样子可比季观枫凶多了,吓得王京连忙缩回手,生怕慢一秒他手就没了。 谢竞年没忍住笑了一声,走过去接过陈朽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是四杯奶茶。 借着谢竞年把奶茶递给自己的空档,王京悄声问道:“这是你哥哥啊?” 谢竞年顿了一下:“不是,他是我对象。” “啊……”王京恍然似的,突然拔高了音量,“啊?你对象?男的啊?” 季观枫被他吓了一跳,游戏里一个不小心闪现直接按出去送了个人头,转身怒道:“喊啥啊,男的就男的呗,你歧视同性恋啊?” 一屋子三个人都在看王京,看得他心脏都要跳出来,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歧视不歧视,挺好的……” “朽哥,你喝。”谢竞年把最后一杯奶茶递给陈朽,“我先把床铺上。” “下来,我给你铺。”陈朽说。 谢竞年拿纸给他擦了下汗:“不用。你一会还得回去呢,歇着吧。” 收拾好东西,谢竞年跟陈朽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麻辣烫店。 吃完午饭又在学校里溜了几圈儿。陈朽把谢竞年送回寝室的时候季观枫和王京都不在,大概是吃饭去了。 陈朽被谢竞年抵在寝室墙上,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把人搂在怀里,笑道:“怎么了?” 谢竞年不说话,搂着陈朽的脖子主动把唇贴了上去。陈朽哪还会不明白,他家小孩儿这是舍不得他呢。 谢竞年亲得很用力,牙齿好几次都把陈朽的嘴唇磕得生疼。陈朽也不吭声,就那么由着他。 谢竞年亲得累了,就低头去啃陈朽的锁骨,把他短袖的领口拉得很低,在人胸口上也烙下了星星点点的草莓印。 “好了。”天气本来就热,陈朽被他磨得快要冒火了,“你再这样我就走不了了。” “朽哥。”谢竞年低头蹭着他的胸口,声音闷得像是在撒娇,“你今天别回去了行么。” 陈朽眉头直跳,一把搂紧了谢竞年的腰:“不回去我上哪?” “咱俩去住酒店吧。”谢竞年说。 陈朽笑着亲了他一口,低声道:“住酒店,你想干什么?” 谢竞年被他说红了脸:“不干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陈朽也舍不得谢竞年,尤其是放心不下他那几个室友。 “以后别让室友碰你。”陈朽看了眼寝室自带的独立卫浴,又说,“洗澡的时候也别被人给看了。” 谢竞年跟陈朽在酒店闹了一晚上,除了没做到最后,几乎什么花样都玩儿了个遍。 回学校的时候都在腿软。 谢竞年走后,陈朽在酒店的大堂里坐了四十分钟,最后还是去前台办理了续住。 他坐在昨晚和谢竞年一起躺过的床上,拿手机给人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车了。 之后的陈朽在酒店无所事事地闷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就跑去谢竞年的学校。 首都大学门禁不严,几乎都是对外开放的状态,陈朽特意买的帽子都没派上用场。 他寻着小路来到操场,隔着围栏就远远看见了军训的队伍。 一个个背影都穿着同样的迷彩服,陈朽贴着栅栏横扫过去,愣是没认出来哪个是谢竞年。 第三天,他依旧去了首都大学的操场,还是没看见谢竞年。 第四天,他用手机拍了照,回去酒店放大了仔细看,也还是没看见。 直到第五天,周衍同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准备下一次巡演,陈朽这才退了酒店坐车返回。 这件事情谢竞年本该一无所知,但偏偏他新来的那个室友酷爱网上冲浪。军训第一周结束的时候,他在学校论坛看了个帖子,标题是“偶遇一极品帅哥,陪女友军训感人落泪”。 赵哲胤把手机上的照片拿给季观枫看,说道:“是挺帅哈,这楼主不是标题党。” “帅什……”季观枫本来没兴趣,但一看见照片上那张脸就有兴趣了,“这不是老谢他对象么。” 赵哲胤报到晚,没能见到陈朽,但谢竞年性向这件事他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嘶……”赵哲胤仔细端详了许久,又看了看被辅导员喊去说话的谢竞年,最后就蹦出来俩字,“般配!” 谢竞年在论坛上看见陈朽照片的时候也很震惊,毕竟前几天陈朽刚和他说自己已经坐车回去了,后来还给他报了平安。 陈朽收到谢竞年询问的时候也同样没想到,自己去看谢竞年居然会被别人偷拍,还暴露的这么快。 谢竞年看着陈朽回复他说是想他了,没舍得走。 他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糖淹没了,之前因为要分开而生出的患得患失也被它们甜了个透。 “有那么热么,耳朵都红了。”周衍同推了一把愣神的陈朽,又说要把空调温度打低一点。 陈朽哪有心思搭理周衍同。他把谢竞年发过来的照片点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存下来设成了聊天背景。 照片里是穿着迷彩服的谢竞年,背景是蓝天和红跑道,他就坐在那儿笑,弯了一双俊气的眉眼。 第49章 银河阻隔 一 在外风吹日晒了小半个月,军训结束时谢竞年整张脸都黑了一个度。 他举着手机在走廊里拍了好几张自拍,最后都不太满意。嫌丑,哪张都没敢给陈朽发过去。 季观枫从寝室出来看见谢竞年在那儿杵着还吓了一跳:“你在这干啥呢,一点声儿都没有。” 谢竞年胡乱编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又岔开话题,问他出去干什么。 季观枫突然苦了脸,舍不得似的扒拉了几下自己的红毛,语气也格外低落:“导员让我把头发染黑,明天还得去他办公室报道。” 首都大学的军训是半军事化管理,这期间有门禁。也得亏这样,不然季观枫这小红毛军训第一天就不保。 “上了大学怎么还不让染头发啊?”王京听见俩人在走廊说话,探出头来一脸迷惑。 “没不让染啊。”赵哲胤说,“咱们学校没明确规定过不让染发。主要是枫子这个红色太显眼了,别的什么灰的棕的,反正颜色不是特别鲜艳都没事儿。” “那他非得让我染黑干嘛?”季观枫扭头冲屋里气道,“他有病啊。” 赵哲胤自以为看透了辅导员的把戏,就差从鼻子里哼气儿了:“染黑之后就不好上别的颜色了,他这是想一劳永逸呗。” 谢竞年对这些不太懂,听了几句就进屋躺在床上跟陈朽发消息去了。 他知道最近陈朽刚发了新专辑,正筹备巡演,怕他忙,也没敢发太多消息打扰。 “朽哥,我们军训结束啦。” 本来发出去是没想陈朽能秒回的。毕竟前一段时间他俩基本上都把微信当做是留言板,每条消息回复都要间隔几个小时。 “辛苦了。” 谢竞年刚要打字,就见陈朽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藏在衣柜角落里的小盒子。此时纯白色的盒子被人掀开,盖子放在了旁边,盒子内里装了一堆小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荧光绿的打火机。 谢竞年藏了一年多的小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陈朽本人发现了。羞耻心又掺杂了一丝隐秘的窃意,搅得人心底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慌乱。 不知道陈朽究竟看到了多少,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盼着陈朽就此收手,不要再去翻它下面的东西—— “咋了老谢?”赵哲胤问。 “啊,没事。” 谢竞年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大,又躺了回去。 随后他就看见陈朽发来了十几张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一件小东西。 有打火机,褪色的项链,戒指,被纸包裹起来的滤嘴,还有他压在最下面的那一百块钱…… 陈朽把它们翻出来看了个遍。 谢竞年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但真被陈朽发现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痴汉。 谢竞年看见陈朽打来电话,慌乱地下床跑去走廊。 “哪个小狗藏我这么多东西?”陈朽的声音低沉,透着些调笑扑在谢竞年耳边。 “我……”谢竞年红着耳朵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小声道,“我不是小狗。” 电话那头,陈朽笑了一声,是少见的宠溺语气:“好,你不是小狗。” 走廊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安静得谢竞年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因为他又听陈朽说道:“巡演时间定在八月。等你放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排练。” “于宁和袁方衡现在都算是固定成员。只差你一个了。” 谢竞年一瞬间,眼眶被热意填满,走廊里蓝白色的墙壁渐渐变得模糊,在眼前晕成了一片扭曲的图案。 其实谢竞年对于反刃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反刃吉他手的名头只是听起来好听,但实际上即使没有他,陈朽也依旧可以弹唱。他心里明白,虽然陈朽对外说他是正经吉他手,但其实只是纵着他而已。 新专辑的作曲作词他没有帮上一点儿忙,录制专辑的时候他没有到场。他与反刃的联系,除了陈朽就只有几场屈指可数的演出。 在今天以前,他从来都没想过,他可以有和陈朽一起巡演的机会。 “为什么?”谢竞年颤声问道。 他一直都知道陈朽不是很想自己在乐队这条路上走太远。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跟着乐队饥一顿饱一顿的忙忙碌碌,还要随时面临着解散的风险。 反刃大概从来都不是他的归属,陈朽才是。 陈朽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才笑着说:“总觉得不和你一起,很遗憾。” 陈朽还说,他特别喜欢谢竞年弹吉他的样子,从第一次见时就喜欢了。 谢竞年和陈朽分隔两地的第六十三天,谢竞年上了第一堂有关心肺的课。 老师把一张又一张肺部病变的示例图放在大屏幕上,一再强调吸烟会造成的影响,以及癌变。 谢竞年看着那些图片,牙齿轻轻咬着项链,突然想到了谢老三。 一年前医生说,谢老三死于肝癌。他大概就是因为常年酗酒,再加上一些不良嗜好,病情压抑久了才会来得这么急又这么凶。 谢竞年一下课就摸出手机,编辑微信给陈朽发过去刚刚课上拍的已经黑透了的肺部图片,还附赠一句戒烟劝言。 陈朽看见图片时冷不丁愣住了,看见下面谢竞年发来的消息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谢竞年说想让他戒烟,活得久一点陪着他。 陈朽算了算,自己也就比这小孩儿大了六岁。 “嗯,戒了。” 陈朽扔掉手边刚要点着的烟,说戒那就不碰。 他去自己屋里翻出之前从谢竞年嘴里吐出来的拨片,找了一趟手艺师傅在圆润的边缘覆了一层金属来压重量,又在上面钻了个洞,穿成项链挂在自己脖子上。 他也学着谢竞年,只要想抽烟了就把拨片放在嘴里咬着,没想到效果居然还算不错。 隔天,谢竞年也收到了一张陈朽的照片。 照片里陈朽坐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叼着一枚黑白相间的吊坠,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单凭陈朽的这张脸就足够让谢竞年移不开视线了。 “朽哥真帅。” 谢竞年又随手发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包过去。 陈朽也回复了他一个亲亲的小表情,是两只Q版的小猫。 谢竞年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哎呦老谢,你能别笑得这么渗人不?”赵哲胤在对床看了谢竞年良久,还是没忍住说道,“我都看你半天了,你笑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谢竞年看了赵哲胤一眼,转过身冲着墙,继续和陈朽发消息。 “人家小情侣唠嗑你掺和什么,还不赶紧看下周考试的知识点?”季观枫染回黑发后的模样格外乖巧,学习也特别上心。 “行,你们就欺负我跟京儿没有对象。”赵哲胤幽怨道。 季观枫说:“咱寝室现在就老谢自己有对象了,我前几天刚分,咱三条单身狗。” 赵哲胤就乐意听八卦,屁颠屁颠凑过来问:“你俩不是处挺好的,为啥分啊?” “也没啥。”季观枫一脸淡然,“她嫌我黑头发太土了。” 正和陈朽聊得开心的谢竞年一听这话,突然想到了自己晒黑的脸,握着手机的手都多用了几分力,连嘴角也落了下来。 第50章 银河阻隔 二 最近一段时间,谢竞年买了顶鸭舌帽,只要一出门就戴着它。 王京问过他好几次,大热天的戴帽子不闷么。 当然闷。尤其谢竞年的头发又长又厚,戴一天帽子就得洗一次头。 “朽哥,我头发太长了,等下午我出去剪一剪。” 陈朽秒回。 “我看看。” 谢竞年站在窗户前,冲着阳光自拍了好几张。他平常也不怎么自拍,等翻看照片时才发现冲着光太亮,五官都快曝光没了。 后来还是季观枫看不过眼,帮他免费拍照修图一条龙服务。 “是有点长,别剪太短。” 谢竞年看着最后这两个字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知道太短是多短,最后和理发师商量着只剪了一指宽多一点,又打薄了一下。 “你这头发剪了跟没剪一样。”季观枫评价道。 但其实谢竞年还挺满意的,看着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本来谢竞年是打算很快就等放假回去看陈朽的,但是他偶然找到了一份很合适的兼职,彻底没了空余的时间。 他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静吧打工,天天晚上坐在台上给人弹木吉他伴奏。弹的大多都是民谣,一个主唱加上他一个吉他就能搞定,所以每晚演出他们平分下来,钱还是不少的。 “小谢辛苦了。”这家静吧的老板兼调酒师,留着一下巴与众不同的络腮胡,体型有些壮硕,但为人却特别温和。他笑道,“想喝什么?哥给你调。” “谢谢老板,我喝水就行。”谢竞年坐在吧台,趁休息的空隙和陈朽发消息。 他随手拍了一张吧台的照片发了过去。 “朽哥,我今天的打工快结束了。” 谢竞年只跟陈朽说自己在静吧做兼职,一直都没敢跟陈朽说自己是在这儿演出,给人弹吉他伴奏——他总觉得陈朽大概会在意这个。 “喝的什么?” 谢竞年暼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杯子。 “水。” “嗯,在外面别喝酒。” 谢竞年哪儿敢喝酒,他到现在也忘不了当初自己一杯倒被陈朽和周衍同嘲笑了一早上的事。 “你对象?管你这么严。” 一道男声在谢竞年耳边炸开,谢竞年下意识地往另一侧躲了一下,看清了说话的人是梁源,和他一起搭档的主唱。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他跟陈朽的聊天记录不经意间全被人给看去了。 谢竞年皱着眉把手机收起来。梁源这人一直都很自来熟,和他一样是大一的学生,只不过不在一个学校,是隔壁美院的学生。 见他不说话,梁源又道:“你对象这么管你,你受得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换做是他早就分手了。 梁源无论是长相还是口音都是纯正的南方人,偶尔会学着说北方的方言,听起来格外别扭。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谢竞年白了他一眼,“我对象管不管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竞年从来都没觉得陈朽管着他不舒服,他乐意这样,巴不得他朽哥管他一辈子。 “哦。那你女朋友这样子你不会感觉烦吗?”梁源改口道。 “不是女朋友。”谢竞年语气有些冲。 “我只是好奇而已。”梁源挨着谢竞年坐下,及肩的长发被他撩到了耳后,“你生气了吗?” 谢竞年觉得他说的尽是些废话。他都已经把不耐全都摆在了脸上,这人也不会看个脸色。 谢竞年扭过头不理他,盯着时间想赶紧结束演出回寝室。 最后一首依旧是民谣。谢竞年抱着木吉他,看着谱。大概他骨子里更喜欢摇滚那样炸裂的旋律,平淡的民谣弹多了总会觉得无聊。更何况梁源唱歌时的咬字含混不清,他自己说这是风格,谢竞年却听得难受。 同样是主唱,在谢竞年心里,梁源哪点都比不上他朽哥。 学期的第三个月,谢竞年在季观枫撒网似的交际圈儿里认识了不少玩滑板的。 他不想掏钱买板子,天天等别人玩累了休息去蹭人家的板子玩儿。 这些人和谢竞年玩熟了都管他叫大板混。 “哟,大板混来了?”季观枫坐在花坛边上,远远就冲着谢竞年招手。 谢竞年走过去拿脚勾了勾他的滑板:“你会带人吗?” “带什么人?”季观枫没明白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就是用滑板带人。”谢竞年说,“两个人,一个板那种。” 季观枫一听这话就笑了,说自己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以前总带他女朋友这么玩儿。 “怎么,你想学啊?” 谢竞年点了下头。 季观枫个头比谢竞年高了一点,站在前面几乎把路挡了个全,谢竞年什么也看不见,带着人撞了好几次花坛。 陈朽比季观枫还要高。怪不得之前朽哥没答应让他带。 又和几个板友玩了一会儿,谢竞年掐着时间坐车去酒吧,堪堪在演出开始前到了地方。 梁源坐在台上调试麦架,冲谢竞年笑了下:“怎么来这么晚呀?” “路上堵车。”谢竞年从角落的柜子里拿来吉他,随手拨了个和弦。 “我有没有说过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帅?”梁源道。 谢竞年嘴上随意应着,心里却想他朽哥弹吉他更帅,帅得他一眼就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演出结束时谢竞年头也不回,大步迈向路边。他刚拦了辆出租车,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是梁源。 “上次我和你提过的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迫切地想听谢竞年说出个什么答案,手上力气很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谢竞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直到出租车司机等得不耐烦按了几声喇叭。 “不了。”谢竞年回过神,把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语速很快,“你找别人吧。” 谢竞年从来没接触过像梁源这样的人。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南方人都像梁源一样,温温诺诺,有些时候说话都绕着弯儿,还特别缠人。 就像刚刚非要拉着他问那事。 但其实谢竞年已经明确拒绝过梁源很多次了,可这人总能锲而不舍地凑过来,笑眯眯地缠着谢竞年问,要不要和他一起组个乐队。 谢竞年说对民谣没兴趣,他喜欢摇滚。 梁源就说,自己嗓子好,什么都能唱。 谢竞年又说自己已经有乐队了。 梁源就问乐队给他开多少钱,就算倒贴,他一场live也给谢竞年开两倍的钱…… 谢竞年对他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梁源这人实在太难缠——而且他总感觉这人好像不太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已经修改完了,可以看啦 第51章 银河阻隔 三 “这啥啊老谢。”季观枫看谢竞年站在镜子跟前抹脸便凑了过去,“你啥时候开始抹水乳了?” “前两天买的。”谢竞年道。 季观枫拿起谢竞年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从左到右仔细打量了一遍。水乳,洗面奶,防晒喷雾,甚至还有面膜和素颜霜。 季观枫平常就挺精致一个人,最看中的就是自个这张帅脸,但顶多也就用个洗面奶,偶尔敷个补水面膜,哪儿像谢竞年整的这么花花。 赵哲胤是个钢铁直男,一看见他俩敷面膜就直呼娘炮。 谢竞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护肤品,疑惑道:“我买的都是男士专用,哪里娘?” 季观枫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暴躁地帮着他怼赵哲胤:“你昨个还用我洗面奶,你他妈也娘炮啊?”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哲胤一张嘴可说不过俩人,最后轻飘飘地扇了自己几下这事儿才算了。 大一新生不仅有早八,还有早自习。几个人收拾完去食堂吃了顿早饭,晃晃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刚过了十字口就被人给拦住了。是两个穿短裙的女生,染着灿金色的头发,露脐吊带堪堪遮住肋骨,薄外套也盖不住大片瓷白的皮肤。 “嗨,小帅哥。”披散着头发的女生冲谢竞年眨了眨眼,“你们是大一的学弟吧?” 谢竞年对上她浅绿色的眼瞳,微微点头。 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直接点开了自己的微信界面递给季观枫:“加个微信吧。” 俩人往那儿一站,气场挺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哪个平台的颜值主播。 “好啊。”季观枫拿出手机扫了码,“学姐怎么称呼?” 季观枫皮笑肉不笑地目送两个金发学姐走远,扭头问赵哲胤:“为啥她们金头发都不挨抓?我眼珠子都快被晃瞎了。” 赵哲胤还沉浸在漂亮学姐只和谢竞年和季观枫打招呼,完全无视了他的悲痛里,随口道:“你染一头五颜六色,哪个患者愿意找你看病啊?都得怕被你给治死。” 王京不在乎这些,听了赵哲胤的话一直在旁边哈哈笑个不停。 “是有点儿道理。”季观枫挑着眉给刚刚的学姐发了个可爱猫咪表情包,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同样可爱表情包的回复。 季观枫的空窗期还不到一周,他和金发学姐聊了几天,很快就确定关系在一起了。 “呸!渣男。”赵哲胤不屑道。 季观枫被骂了一句,不痛不痒,无论赵哲胤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气得人在下铺直跳脚。 天气闷热,练习室里开着窗户,就算到了晚上也透不进什么风,陈朽跟周衍同就去附近的百货商场,想淘一个二手的电风扇。 商场里没有空调,是有些阴凉,但人多难免还是会被闷出一身汗。陈朽指腹在下颌骨上抹了一把,肩膀顶了下周衍同的身子:“往里走走。” “这里边没有了吧?”周衍同在人群里挤着给陈朽开路,伸脖子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没了没了,前面都是衣服和鞋。” “那就回刚才那家。”陈朽说。 “但是他家卖的也太贵了。”周衍同啧了一声,“那破玩意卖二百五?他把咱俩当二百五呢吧。” “跟他讲讲价。”陈朽看了眼时间说,“商场要关门了。” 周衍同问:“谁跟他讲啊?” 陈朽眼皮一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讲。” 最后俩人跟老板轮流讲价,七十块钱抱走了一个六成新的二手电风扇。 周衍同乐的跟什么似的,捧着电风扇就不肯放手了。 他俩刚走出商场,陈朽看了眼手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冲周衍同道:“你先回去。” 说完,陈朽又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恨不得把屏幕盯出个窟窿来。 是他和谢竞年的聊天界面。 那头发来一张照片,是谢竞年坐在矮台上弹木吉他的照片。不知道是谁拿着谢竞年的手机,那人还又发来一句不明不白、挑衅似的话:你男朋友很帅。 陈朽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那人还真敢接。 是个男的,嗓音清亮:“美女,别生气,我是你男朋友的——” “我他妈管你是谁。”陈朽打断他,声音低沉,凝了层冰碴儿似的冷冽,“你拿他手机干什么?” 梁源被他骂得一愣,把手机挪远了一点,又看了眼备注,确实是一颗红色的爱心,还是置顶。 他又愣愣地把手机贴回来,听着陈朽那边有些嘈杂的背景音,脑子里灌了浆糊似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也是个男的……” 谢竞年放好吉他,往吧台这边走过来,正好对上梁源一双发红的眼睛,好像要哭了似的。 他下意识想问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梁源就把手机听筒贴在了他耳边。 “你他妈的有病?”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竞年看了眼手机,是他自己的手机。他又看了一眼梁源,猜想大概是梁源接了朽哥的电话,让人误会了。 “朽哥。”谢竞年连忙道,“我刚刚有事,就让他帮我拿了一下手机。” 陈朽沉默了好半天,什么也没再说,居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谢竞年慌乱的给人打回去,却一直都没有人接。 谢竞年看见消息记录,质问梁源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道梁源直接被他给说哭了,眼泪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掉,呜咽地说他喜欢谢竞年挺久了,一直以为他是个直男,没想到对象居然是个男的。而且他也没想到谢竞年会和自己撞号。 “两个0在一起是没有幸福的……”梁源哭着说。 谢竞年被他哭得头疼,又因为陈朽不理他而烦闷不已,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梁源在旁边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别哭了。”谢竞年扯了两张纸扔给他,又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你发语音跟我对象说,解释清楚。” 梁源一边哭一边给陈朽发语音,一发就是十几条。 到后来谢竞年手机没有电,又怕错过陈朽的消息,便一直呆在酒吧没走。赵哲胤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学校说要封寝了。 最后等到了陈朽的消息,寝室却回不去了。 “我没生气,手机没电了,才到家。”陈朽说,“带身份证了没有?找个酒店住一晚。” “带了。” 谢竞年轻声应下,松了一口气。只要朽哥没有生气,什么都好说。 “别挂电话。我不放心,让我看看你。” 谢竞年戴着耳机,走在夏夜的路灯下,耳边是陈朽温柔的低语。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抬起头,和手机屏幕里那张梦里总是出现的面孔对上视线。 谢竞年被光拢着,头发丝儿都染上了暖黄的光晕,他咧嘴笑着,直直戳在了陈朽猛烈跳动的心脏上。 陈朽莫名觉得胸口发闷,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哽咽,喉咙里像是蕴了一团暖溶的火苗:“是朽哥不好,让我的年年等了这么久。” 第52章 银河阻隔 四 谢竞年在附近随便找家酒店办了入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刚刚一直在吧台里坐着充电,染了一身的酒味儿。 他把还在视频通话中的手机扣在床上,伸手去脱自己的衣服。 谢竞年开的外放,音量调了最大。酒店房间隔音好,安静得很,脱衣服时甚至能听见手机里传来陈朽的呼吸声。 就好像—— 就好像朽哥在看着他似的。 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冒头,谢竞年立刻就被一股无法言喻的羞耻感缠上,浑身上下被火燎了似的发热。 他匆忙脱掉衣服,拿着酒店的浴巾跑进淋浴间。 洗完澡出来,两人又腻歪着说了一会儿话,陈朽突然道:“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谢竞年耳朵一红,没想到盖在被子里都让人听见了:“我晚上没吃饭。” 他下了课就要去酒吧准备演出,确实腾不出什么时间去吃饭。一般他都是演出结束时顺路带一份饭回寝,有时也会帮季观枫他们带宵夜。 谢竞年觉得叫外卖太麻烦了,想起来梁源给了他一盒巧克力当赔礼。巧克力盒子包装精致,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便宜货。 他拿出来巧克力咬了一口,里面是空心的,淌出来一些透明的液体,浓烈的酒精味儿霎时弥漫开来。 梁源给他的居然是酒心巧克力。 “朽哥,我吃酒心巧克力应该没什么事吧?” 陈朽挑起眉头,他只知道谢竞年酒量不行,但也不清楚他到底能沾多少:“吃吧,少吃点。” 这个巧克力还挺好吃,谢竞年一个不留神就吃下去大半盒,胃里被酒精灼得有些热,倒是驱散了些饥饿感。 谢竞年又躺回床上,被子拉得很高,只露着双黑漆的眼睛看着陈朽。他们两个很少打视频,偶尔会打语音,晚上聊一两个小时谢竞年寝室就该熄灯了。 平时听着声音没什么,但一视频,看见陈朽的那张脸,谢竞年心底没着的那些念想就通通海浪似的扑过来。 他想死陈朽了,想得他甚至生出了一点儿委屈。 他想陈朽身上的气息,想陈朽温热的怀抱,想陈朽唇齿相接地亲吻他…… “朽哥,我想你了。”谢竞年的声音闷在被子里,鼻腔涌入浅淡的薰衣草的味道。 陈朽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立住,手肘搭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着:“朽哥也想你。” 不知道是不是酒店的被子太厚实,谢竞年身体很热,鼻尖儿冒了些细小的汗珠,脸上的皮肤也有些滚烫。 他听见陈朽问他,脸怎么这么红。 但他的大脑好像有些滞涩,反应都慢了几拍,有些晕:“我不知道,朽哥,我热。” 陈朽问:“巧克力吃完了么?” 谢竞年反应了一下,从被窝里爬起来,小脸和耳尖都红着,两条腿从被子里露出来。 他举着手机,张开嘴,红嫩的舌尖探出来一截儿,向上勾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说自己吃完了。 陈朽看着屏幕里勾人不自知的人眼眶发热。他叹了一声,猜想谢竞年大概是沾了酒精,有些微醺上头了。他放缓了声音,让人起来去喝点水。 谢竞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突然开始脱衣服,撒娇似的:“朽哥,你看看我。” 陈朽被他招惹得头疼,无论他说什么谢竞年都听不进去,只能顺着谢竞年的话哄道:“年年乖,朽哥看你。” 谢竞年露着白皙的皮肤,锁骨精致,细瘦的腰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薄弱,反而覆了几块未成形的腹肌。 陈朽记得上一次他们去海边的时候他还没有腹肌…… “朽哥。” 陈朽听见谢竞年喊他,便回过神,视线又落在屏幕上。就看了一眼,陈朽扣紧了沙发座,力气大到指节泛白。 谢竞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了被窝,整个人都背对着陈朽,他指尖颤着碰在腰间,按下去一个小窝,扭着头瞟陈朽:“朽哥……这里不看吗?” 陈朽被激得红了眼眶,谢竞年好像也浮在那双深沉凝视他的眼里,被炙热又激荡的红色紧紧围绕着。像是做了一场柔软的梦,桃子汽水一样细密的泡泡覆了谢竞年满身,脑子里浑着分辨不出自己和陈朽隔了道屏幕都乱喊了些什么。 谢竞年什么都记得,包括陈朽仰在沙发上念着他名字时候的表情,只要想一想他就要呼吸不畅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滴酒都不能沾,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只是酒量不好。谁知道,吃几颗酒心巧克力都能让自己变得这么…… 学校一上午没有课,谢竞年在酒店磨蹭了许久,洗过澡又坐在床上发呆,脑海里不住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谢竞年的脸上又开始发热了。 尤其是一睡醒就看见陈朽在微信里问他难不难受。 他连耳朵都快要烧着了。 “诶,老谢!”赵哲胤坐在下铺玩手机,一看谢竞年大中午的才回来,立马八卦地凑过来,“你咋才回来?昨晚上干啥去了,居然夜不归宿?” “在酒吧帮忙,太晚了回不来。”谢竞年把背包放在床上,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赵哲胤又问他住哪了,和谁一起。 “住的酒店,我自己。”谢竞年皱起眉,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 赵哲胤可比梁源有眼力见,顿时放弃了继续八卦的想法,哈哈干笑两声:“我还以为你对象来找你了呢……” 下课时梁源突然给谢竞年发了条微信,问他下周要不要一起去音乐节。 这次音乐节谢竞年有些了解,全都是姚奚和他说的,因为桃色CD也在名单里。 谢竞年实在是不想和梁源一起。但耐不住人家死缠烂打,最后还是约好了在他们俩学校中间的路口碰面。 谢竞年向来守时,梁源也不是爱迟到的人,两人碰面之后就打车直奔火车站。 “你和你男朋友没吵架吧?”梁源站在队列以外,身子倚在铁栏杆上,“用不用我再向他解释一下?” 售票窗口排着长龙,谢竞年在这儿排了十分钟都没动过地方。他走出队列,绕过去和梁源并排靠着:“没吵架,也不用解释。” “你们分手了?不会吧?”梁源站直了身子,一脸惊奇。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谢竞年已经习惯了梁源偶尔冒出来的那些气人的话。他随意应着,点开线上购票的小程序,把手机递给他,“输身份证号。” 第53章 银河阻隔 五 谢竞年和梁源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将行李放到提前订好的酒店后又去音乐节场地附近转了一圈儿。 场地很开阔,比谢竞年上一次看到的还要大上一些。一共三个舞台,离得比较远,如果同时开演大概是要跑来跑去了。不过谢竞年没想过两边跑,他最主要的就是看桃色CD,别的乐队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场地周围尽是一些矮小的斜坡,绿色的草地盖了一大片,看起来像是个凹陷下去的小盆地。 演出时间在下午三点,他俩来得有些早,这时候还不到午休。于是俩人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回市里。 “我们两个好像有什么大病。”梁源下车时狼狈得不行,半长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糊了满脸,“谢竞年,你扶我一下,我腿软。” “你非要去,跟我没关系。”谢竞年冲他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迈步上前去扶着他。 梁源试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速度慢得像是腿脚不便的老大爷:“我这是第一次去音乐节,想提前看看什么样子。” 如果仔细算算,这也是谢竞年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去音乐节。上一次主办方莫名其妙地替换了反刃的位置,谢竞年什么都没看上,刚捂热的票也给人倒了出去。 没想到他第一次去看音乐节居然是和梁源一起,还在演出开始之前白白折腾了一趟。搭进去的路费不说,人也累得够呛。 “你会开车吗?”梁源突然问。 谢竞年不假思索,回道:“不会。” 梁源一脸可惜地叹了口气:“你如果会开车,下次我们去音乐节就可以自驾了。” 谢竞年没理他。心想,他再也不和梁源来音乐节了,哪儿来的下一次。 回到酒店,梁源坐在床上一直盯着另一张床上的谢竞年,直勾勾的,看久了眼睛都发木。 半晌,他突然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其实,要我为爱做1也不是不可以。” 谢竞年瞥了他一眼:“滚。” “哎,我是真的蛮喜欢你。”梁源压低了嗓音又道,“给你做备胎也可以的那种。” 梁源的嗓音原本是很清亮的那一挂,只有唱民谣的时候才会刻意压嗓凹出一个有些沧桑的低哑声线。乍一下听梁源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这种话,谢竞年直听得头皮发麻。 他无奈道:“我不需要,谢谢。” 梁源躺倒在床上,假模假样地哭了几声儿,埋怨谢竞年是个不近人情的大渣男。 谢竞年和梁源进来的早,占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现场的人全都席地而坐,还有的甚至自带了充气小沙发。 再看他俩,什么也没带来。包里背的几瓶水也在安检时被卡住了。 最后还是把包里的吃的全都放在怀里抱着,把背包当做坐垫来坐。 谢竞年没带多少东西,梁源倒是装了一堆。什么迷你手动小风扇,六神花露水,还有小型手电筒,总之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 他们这舞台配了大屏幕,第一支乐队的名字是个花体英文,谢竞年看了半天认不出来那些都是什么字母。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漆黑的皮衣和高筒靴,像是和摇滚沾了些边儿。 梁源让他猜这是个什么乐队。 谢竞年猜是重金属,梁源却说他们是玩儿funk的。 谢竞年对这些了解得不多,不像梁源几乎每个乐队都知道一些。 几场下来像个人体百科全书似的给谢竞年科普。 好不容易等到了桃色CD上场,天也黑了下来。谢竞年看不清楚台上的人,但其中穿的最少的人一定就是姚奚。 “我感觉桃色CD的主唱还蛮好看的。”梁源说,“贝斯也不错。” “嗯。”谢竞年捂着鼻子应了一声。 上一个rapper炸了场,此时站着的听众大半,谢竞年和梁源也迫不得已站了起来,在人堆里被闷出了一身的汗。 谢竞年只觉得有些难受,尤其是泥土味儿混着各种汗臭聚在一起,像是什么新式的生化武器。 直到这时候梁源带来的六神花露水才派上了用场,比空气清新剂还要好用的多。 几场演出下来,谢竞年和梁源从头到尾没动过地方,耳朵被音响震得嗡嗡鸣响,稍微走动一下都感觉浑身酸痛。 他俩跑去买了个无限续杯的饮料,卖六十八一杯。他们对半分倒也不是那么贵了。 等到散了场,谢竞年的腿和腰都隐隐作痛,耳朵更甚,好像近距离围观了一场爆炸似的,耳鸣不断。 几个小时下来他哪支乐队都没记住,倒是记得了好几个电吉他弹得特别好的乐手。 散场的时候姚奚给谢竞年发了微信,让他等一等开车送他回去。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几个人?” “我们两个。” “坐得下,你等会我。” 这车的后备箱塞了一堆乐器,钱珂开车,姚奚坐副驾,谢竞年和梁源并排坐在后面。 姚奚对着后视镜抹口红,一边涂一边问谢竞年:“陈朽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啊?” “朽哥最近忙巡演的事,过不来。”谢竞年说。 “也对,我给忘了。”姚奚拿纸擦了下涂出来的口红,“这回巡演陈朽肯定带着你,他特意把时间挪到了八月份。” “还有件事,不知道陈朽跟没跟你说。他们原先郊区那个练习室被施工队拆了,现在搬去市里了。”姚奚说。 谢竞年愣住了。 无论是陈朽还是周衍同,亦或是于宁和袁方衡,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件事情。 他现在还是从姚奚口中才得知的。 谢竞年的胸口发闷,蒙了层大雾一样。他问姚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姚奚说,就在四月份。 四月份。他刚开学不久。 几个月以来,陈朽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和他说这件事,但他都没提过。 陈朽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憋在心里,从来不和谁说。 明明之前他们还那样亲密,这一瞬间却又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第54章 自转灯塔 “你最近忙什么呢?”梁源坐在高脚凳上调试麦克风,问道,“都没怎么见到你。” “期末考试了,要复习。”谢竞年说。 梁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医学生也太惨了。我们期末考试闭着眼睛都能过。” 谢竞年懒得理他。 不一会儿又听见梁源问:“你认识桃色CD的主唱啊?” 问完之后他就回过神,知道自己放了个屁似的,轻飘飘拍了下脸颊:“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你男朋友也是做乐队的吗?” 一开始谢竞年和梁源还不熟,最多只是搭档关系,对他的认知也是一个长发、很有艺术气息的忧郁美男。再后来这些标签变成了说话很难听的缠人精。 现在又多了个话痨加十万个为什么。 梁源出身知名美院,是挺艺术的,但他好像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 谢竞年敷衍地点点头,并和梁源炫耀了一番他各个乐器都精通且会作词作曲的男朋友。 梁源听了一半就拒绝交流,自顾自地开始哼起了某一首歌曲的前奏。 店门上挂了一只红色丝带装饰的铃铛,据老板说是去年圣诞节挂着的装饰,后来觉得铃声清脆好听还能提示客人进门便留了下来。 随着铃声响起,门口走进来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他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袖运动服和短裤,拉链敞着露出里面被汗水打湿紧贴着腹肌轮廓的背心。 他梳着三七分的发型,前额刘海也湿透了,贴在了额头上。 在人迈进门的那一刻梁源就收了声,隔着几张空着的酒桌,眼神不断向人身上扫过去。 男人撩了一把刘海,长相是有些痞帅的那一挂。他眼睛寻到紧盯着他的梁源脸上,冲着人眨了下左眼。 “卧槽。” 梁源触电一般猛地扭回头,神色不自然地看着谢竞年疯狂眨眼,“你快转过来,给我洗洗眼睛。” 谢竞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梁源说,他刚刚就是看着那男人身上穿的衣服眼熟,好像是他们学校排球队的衣服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男的居然也是个弯的,还冲他抛媚眼—— “你刚刚好像一直在看我?”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端着两杯酒走过来。 舞台附近没有桌椅,他便随手拉了个椅子过来把酒放在上面,自己则坐在了梁源斜对面的音响上。他指了指两杯酒:“请你们的,不用客气。” “我不喝酒。”谢竞年摆手拒绝。 梁源可不跟他客气。虽然刚刚被这人给油了一下,但不花钱的东西,不喝白不喝。 “我只是看你的衣服眼熟。”梁源说,“你是美院排球队的吗?” “是排球队的。”男人听他这么说,笑了一下:“我叫韩策,摄影专业的。” “你们专业期末是不是比我们还好过?拍几张照就行了吧?”梁源一脸兴致勃勃,好像刚才嫌弃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那倒也没有这么轻松。”韩策说着,衣服兜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策哥,队长喊你回去训练。”电话那头声音很吵,排球被击打碰撞地板的声音韩策再熟悉不过。 他道:“跟他说我旷了。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梁源大概是跟他很聊得来,演出时韩策一直坐在酒吧里等他,在结束时俩人又打了同一辆车回学校。 谢竞年向来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着如果梁源真的和韩策在一起,千万别在他面前秀恩爱就好。 陈朽和谢竞年约好了时间接他下车,刚一见到陈朽那张脸谢竞年就绷不住地红了眼眶。 “这么想我?”陈朽笑了一声儿把他抱进怀里,手上动作轻巧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怎么不想。他想死陈朽了。 两人刚进家门就吻在了一起,行李箱被陈朽随手扔在地板上,落地时砸出了一声闷响。 谢竞年紧紧抱着陈朽,亲的格外用力,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离别都补回来似的,给人嘴唇都磕出了血。 “疼吗?”谢竞年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还在冒着血丝的伤处。 “不疼。”陈朽抱着他抵在门上,带着近乎叹息般的尾音又吻了上去。 陈朽的气息围绕着他,却少了让人熟悉的烟草味儿。 “你真的戒烟了?”谢竞年从陈朽怀里抬起头,耳朵还红着,小口地喘着气。 陈朽低下头在他红透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竞年垂下眼,陈朽还真的没有骗过他,只不过是把事情都憋着不和他说而已。 一想起练习室搬走,陈朽却没和他提过这件事他就有些难受。 那个练习室又小又偏僻,冬天的夜晚还要漏风,夏天又因为周围大片空地而热得要死。 但那里是谢竞年和陈朽与周衍同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他走投无路时的栖身之地,也是让他开始热爱摇滚的地方。 那间郊区的小房子对他而言,意义总是非常特别的。 陈朽看出谢竞年有些不对劲,几番询问也能没从谢竞年嘴里撬出些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闷,把自己当成个只进不出的铁罐子,心事全都装在里面,一点儿也泄不出去。 吃过晚饭,谢竞年去听了反刃的新专辑,只有五首歌。 听过一轮后谢竞年完全忘了什么练习室,脑子里就只有陈朽那充满了爆发力的沙哑旋律。 谢竞年摘掉耳机扭头去看还在厨房刷碗的男人,胸腔震颤个不停。 这么好的陈朽,是他一个人的。 谢竞年用了一周的时间熟悉五首谱子,陈朽就陪在他身边,偶尔会指点他一下。 新的练习室在市中心外圈,旁边挨着舞蹈班,每天都有一群打扮潮流的小年轻趴在练习室的窗户口蹭免费的演出现场。 有些路子比较野的还会带着自己的乐器来找人battle。 周衍同和于宁也乐意陪他们solo,全当做是排练过后的小调剂。 “咱们该撤了,老板说一会儿还有下一支乐队要来。”周衍同说。 这间排练室六十块钱一小时,价格还算是便宜,音箱设备也都不错。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乐器需要自带。 不过这城市不大,这间排练室目前就只有他们和另一支刚成立的乐队在用,排练时间倒也没有那么紧。 他们几个刚出门就遇上了另一个乐队。马苏里拉乐队的成员全都是附近大学的在校生,原先还别别扭扭地把反刃当做前辈,避之不及,好像能吃了他们似的。等后来混熟了见面都嘻嘻哈哈的,一口一个哥的叫着。 “周哥好。”这人手里抱着荧光绿的贝斯,身上穿了件印着电吉他图案的T恤。 他看见周衍同旁边跟了个生面孔,好奇地问:“周哥,你们招了新的吉他手?” 周衍同看了眼谢竞年,搂着人肩膀说:“他一直都是我们的吉他手,之前在外地上学。这不是放假了么,才回来。” 第55章 自转灯塔 下 对于反刃的新练习室,谢竞年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更多还是来自于陌生环境的影响。 周衍同和袁方衡出去买午饭,于宁躺在小沙发上戴着耳机和队友开黑打游戏。 谢竞年扭头去看陈朽。他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嘴里叼了一枚嵌着银边的黑色吊坠含着。 谢竞年看那个吊坠眼熟,想起来它在上一次陈朽发给他的照片里也出现过。 他刚一凑过去,陈朽就自然地张开了腿,向后退了退,示意人坐在他身前的空处。 谢竞年看了眼正背对着他们打游戏的于宁,毕竟是认识的人,他有些不好意思,便站在那儿没动。 “坐。” 陈朽放下手机仰头看他,嘴里的吊坠顺着T恤领口滑落进去。他察觉到谢竞年的窘迫,手臂揽着他的腰就带着人坐了下来,把他整个儿都抱在怀里搂着。 “朽哥……”谢竞年小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陈朽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怎么了?”陈朽把下巴搭在谢竞年的肩膀上,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指尖看过去,把人指腹全都揉得通红。 谢竞年看着自己透着些粉调的指尖,脸上又开始发热了。 “你那个项链是新买的吗?”谢竞年问。 陈朽反应了一下他说的是哪条项链,半晌才好笑地从衣领里扯出项链来,把吊坠放在谢竞年的手里:“你仔细看看。” 吊坠上沾了陈朽的口水,手指捏在边沿上有些潮湿。谢竞年把这个吊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一枚拨片。 “眼熟么。”陈朽贴过来凑在谢竞年脸侧,牙齿轻轻磕了一下他的耳垂。 谢竞年被他这样一问,终于想起来这枚拨片和自己的渊源,顿时慌乱地松开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陈朽把人抱起来,让他面对着坐在自己腿上,掐着谢竞年发热的脸亲了上去。 “我想抽烟的时候就叼着它。”陈朽分开些距离,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谢竞年的嘴唇,“特别管用。” 谢竞年闷着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嗯”算作是应答。 谢竞年被陈朽亲得身上发热,就连打着低温的空调也沁不透他的灼烧感。 他贴着陈朽,低头去寻他的嘴唇。温热的软肉甫一相触他便感觉到陈朽眯起眼睛,动作僵硬了一瞬。可陈朽不许他退开,谢竞年被大手按住了脖颈,陈朽的唇舌强势地将他的呼吸掠夺。 分开时谢竞年的呼吸凌乱急促,还来不及平复,陈朽就把他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看个屁,出去玩。”陈朽脚上踢了个效果器,一路在地毯上冲着于宁滚过去。 “哎!这玩意挺贵呢哥。”于宁捡起效果器放在桌子上,揣着手机跑出练习室,临到了门口还补上一句,“我啥也没看见。” 这时候谢竞年怎么能不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在听到于宁出去关门的声音他才放松了绷紧的身体,瘫在陈朽身上似的失了全部的力气。 他从来没想过他和陈朽的关系会以这种方式被乐队的人发现。 “要不是于宁看见了,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周衍同站在走廊里甩着一头长发走来走去,他好像是真的气极了,冲过去猛地把陈朽推在墙上扯起他的衣领,声音压抑着低吼,“我弟弟才十九岁——陈朽,你他妈的真是个禽兽!” 陈朽无所谓地看着周衍同气急败坏地脸:“我俩这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 “你他妈放屁!” 谢竞年在练习室里听见很大的一声响,急忙推开门跑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偏着头倚在门上的陈朽。 陈朽的嘴角冒出了血,他舔了下发疼的伤口,很轻地“啧”了一声。 “朽哥。”谢竞年凑过去用指腹轻轻覆在陈朽的下颌,“没事吧?” “没事儿。”陈朽弯下腰,“你亲我一口就不疼了。” 谢竞年满脑子都是陈朽受伤,根本没时间思考其余的事情。他当着周衍同的面,很轻地亲了一下陈朽的嘴角。 “操。”周衍同看见这一幕拧起眉毛,立马回练习室拿上东西气冲冲地走了。 “朽哥,要不要抹点药啊?”谢竞年大概也知道刚刚他们俩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周衍同一时无法接受其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用。”陈朽亲了一口谢竞年的额头,“去打个电话,哄哄你亲哥。” 谢竞年犹豫地看了眼陈朽已经止住血的伤口,一步三回头地拿起手机给周衍同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背景音很嘈杂,周衍同的情绪早已经平静下来,说话时候的语气淡淡的,却依旧很温柔。 他对谢竞年说自己缓过几天就好了,下周会回来继续排练,还告诉说让他不要担心。 挂掉电话,谢竞年心头一直都绕着股愧疚感。 周衍同并不是只有口头说说,他确实一直都把谢竞年当做是自己亲弟弟一样对待。 可以说,周衍同是除了陈朽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别想太多。”陈朽抱着谢竞年,拍了拍他的头,“过几天他自己想开就好了。” 果然,周一的时候周衍同一脚踹开了练习室的门,大爷似的坐在单人小沙发上,对谢竞年进行了一番爱的教育。 什么不准和陈朽有过分的行为,不准被陈朽占便宜,不准和陈朽睡在一张床上,就差给谢竞年列出份合同来给他签了。 谢竞年被周衍同盯着,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玩手机的陈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阵子陈朽和谢竞年亲亲抱抱也不再避着人,于宁和袁方衡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受良好。 只有周衍同看他们稍微亲密一点儿就要上前去打断他们,并且让他们专心排练,不许搞一些小动作。 谢竞年有时看着陈朽吃瘪的样子都憋不住地想笑。当然,偷笑的后果就是偶尔会在休息时间被陈朽拉去厕所狠狠地“教训”一顿。 第56章 星斗落俗 巡演的前一晚谢竞年彻夜未眠,像是第一次上台演出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巡演当天,他睁开眼时天色还没亮。 谢竞年去冰箱里拿了个苹果,没削皮,就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啃了个干净。他洗完手,又拿来电吉他抱在怀里。陈朽还睡着,他没敢弹,只是轻轻摸了几下便又放了回去。 凌晨五点的小区从窗口望出去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谢竞年咬着吊坠,看久了竟然被路灯晃得眼晕。 谢竞年闷闷想着,朽哥什么时候才能睡醒。他突然很想吃楼下那家店铺的早餐。 他正愣着神,突然被人从背后给搂住了。 屋里空调开得低,谢竞年身上都泛着凉气。陈朽刚从被窝里出来,身上热乎得很。他胸膛贴在谢竞年的后背上,隔着两层薄薄的睡衣布料把热量源源不断传到他身上。 “醒这么早。”陈朽的嗓音低沉,带着些沙哑的质感,晨起的模样慵懒又醉人。 人刚一贴过来谢竞年就感觉到自己后腰上好像抵了一把滚烫的枪似的,顶着他不敢动。 “嗯,睡不着。”谢竞年支撑着陈朽压下来的重量,后背弯着,手撑在窗户上,扭头去看陈朽半睁的眼睛,“朽哥,你怎么醒这么早?” 陈朽的手从谢竞年的睡衣下摆探进去,在人有些微凉的皮肤上游走,直把他摸得身体发热才收回手。 “我也睡不着。”陈朽说。 谢竞年脑门磕在玻璃上,闷声揭穿了陈朽:“你骗人。” 陈朽笑了一声,胸腔细小的震动好像从他们相贴的地方一路传到了心脏,让人心动不已。 他们穿着睡衣,脚上趿拉着拖鞋,在夏日的凌晨买到了刚出炉的小笼包。 谢竞年拎着袋小包子,牵着陈朽的手,全然忘了自己昨晚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了。 乐队一行五个人终于在中午最炎热的时候汇合,还是坐着那辆熟悉的车。 于宁刚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看起来也像是昨晚一夜没睡的样子,眼下的青黑看着格外明显。 他靠着谢竞年眯了半天也没睡着,一直动来动去的不安生。 陈朽搂过谢竞年,直接上手拍醒了于宁:“靠那边儿去。” 于宁迷迷糊糊地摸了把自己的脸,头一歪,抵在了车门上靠着继续睡。 周衍同从后视镜暼了一眼:“干嘛啊,手撒开。” 陈朽不为所动,甚至变本加厉地搂紧了谢竞年,另一只手划着手机。 谢竞年凑过去看,发现陈朽居然在刷微博。 谢竞年和陈朽认识了这么久,几乎很少见他刷一些微博或者短视频之类的东西。 陈朽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支乐队的宣传海报,应该是即将上架音乐软件的数字专辑。 乐队叫什么名儿谢竞年没看清。陈朽把手机揣进衣兜里,整个人靠过来把头搭在了谢竞年的肩膀上:“我睡一会儿。” 谢竞年一路上都坐得板正,脸侧被陈朽的呼吸扑得发痒,耳垂都被惹红了。 巡演的第一场在首都的一家livehouse。他们就近预定了酒店,谢竞年又和陈朽住在一块儿了。 “朽哥,我……” “怎么了?”陈朽正脱着T恤,听见他说话立刻回过头来。衣衫缴着覆在他的小臂上,站在那儿袒露着肤色略深一些的身体。 谢竞年不说话了。 陈朽走过来把人压在床上,很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明天你只管玩儿的开心,其他什么也不用想。” 谢竞年抱着陈朽的脖颈,鼻尖嗅着熟悉的气息只觉得特别安心。 陈朽没听见他说话,又压低了嗓音,威胁似的:“懂?” 谢竞年侧头亲了他一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脸上不由自主挂上了笑,谢竞年额头蹭着陈朽的脖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熨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明天即将到来的巡演。 他的第一次巡演,和陈朽一起。 演出的livehouse设备都需要自己调试。其实谢竞年早就学会了怎么调吉他和音箱,但他还是抱着吉他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看着陈朽。 陈朽怎么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眼里带笑地走过去亲手给他调试。 “要是紧张,就看我。”陈朽说。 人潮纷纷涌进封闭的场地,他们举着荧光的手幅,在一片黑暗中静默地亮着反刃的名字。 谢竞年听见他们有人在喊陈朽的名字、听见于宁……又在呼声中听见自己。 他抱着电吉他的手有些发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琴颈,心脏随着一浪又一浪的呼喊猛烈跳动。 陈朽开口,很简单地介绍了反刃的名字,在灯光亮起的一瞬,屈指轻弹了一下麦克。 清脆的一声响在场地内音波似的回荡,场内瞬间安静下来,音量衰减着触到耳膜,带起了一阵酥麻的痒意。 谢竞年从一开始眼里就只有陈朽,所有谱子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耳边沉重的鼓点和陈朽的声音合在一块儿颤动着谢竞年的心。 陈朽扶着麦克,还是老套的一句话,问他们有没有买新专辑。 谢竞年和周衍同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笑意。 就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从视频里看见陈朽一样。 台下的听众热烈地回应着陈朽,不约而同地喊着买了买了。还有催他赶紧唱下一首的。 陈朽声音哑着笑了一声:“累了,歇会儿。” 他目光扫向了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谢竞年,突然道:“给我们吉他手一个机会。” 台下的听众都喜欢起哄凑热闹,这下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谢竞年身上,整齐划一地喊着让他solo。 陈朽之前就有意无意让他练习solo,可谢竞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候展示出来。 他听着安静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声响,琴弦拨弄时的声音透过音箱散出,传进耳朵里掺了些杂乱的噪声。 谢竞年曾经也看过网络上的评论,很多人都说他不像是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因为实在是过于安静,说他不是玩儿摇滚的料子。 谢竞年从来不在意这些言论,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地热爱着摇滚。 或许陈朽也知道。 他们在演出现场的后台拥吻,在听众们持续而热烈的掌声与尖叫,在虚构的盛大祝福里。 谢竞年想,他要陪陈朽走完九十九场巡演,在第一百场时和他说我爱你。 可这才只是第一场,他就已经要忍不住了。 第57章 星斗落俗 下 别人看不懂他们的浪漫,只看见灯光闪烁下的躁动难耐,也只有谢竞年才能读出陈朽眼底汹涌澎湃的爱意。 “刚才看你solo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 陈朽把人压在酒店松软的床上,炙热的吻一个又一个急切地落在谢竞年的嘴唇、脖颈,一路向下。 当陈朽掀开他的上衣,掌心灼热的温度覆在胸前时,谢竞年终于忍不住喟叹似的呜咽出声:“朽哥……” “我在。”陈朽的手不安分地四处作祟,再一次吻住了谢竞年微张的唇瓣。 谢竞年抵着陈朽的肩膀,整个人都被笼在陈朽的阴影之下。他眼睫颤动着,贪婪地勾着陈朽的舌尖索求,脸颊很快就红成一片。 像是浸入了水中,浑身上下汗淋淋的,更多的汗水全都蹭在了身下纯白的床单上。 谢竞年伏在床上,胸前垫着柔软的枕头,散布吻痕的腰部塌出了漂亮的曲线和陈朽相连。 “疼么?” 谢竞年恍惚间听见陈朽这样问。 其实也没有特别疼,因为之前的陈朽极尽温柔。他这时候只是觉得热,还有滞涩的胀痛。 汗水迷蒙了谢竞年的双眼,他在火热间被陈朽带着翻过身,仰躺在床上时就连灯光也都是模糊不堪的。 陈朽粗重的喘息贴在耳边,谢竞年实在受不住了才会哼出些声响。 “年年……”陈朽亲吻着谢竞年的耳侧,声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怜爱。 谢竞年没忍住,浑身颤着,一口咬住了撑在脸旁的花臂,激得陈朽也闷哼出声。 猛烈躁动的摇滚乐在这个夏天激荡起了他们所有的热烈,这大概是谢竞年所经历过最让人目眩神迷的盛夏了。 巡演的第二场在Lan.bar,是兰市非常有名的一家酒吧。 酒吧老板和陈朽是旧相识,后台休息室都给配了最好的一间:“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今天咱就当做来玩儿的,尽兴就好。” 陈朽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烟,没抽,只是在指尖夹着摆弄,伸手揽过谢竞年的肩膀,笑道:“本来就是来玩儿,带我家小孩儿见见世面。” “哟呵,这你们新吉他手啊?长得真好看哈。” 老板扭过脸,手一抬就要给谢竞年递烟,半道儿被陈朽给拦住了。 “新吉他手,也是我对象,正儿八经处着的。”陈朽把手里的烟顺手一起还给老板,“他不抽烟,我戒了。” 老板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眼睛眯着在他俩身上晃悠了一圈,半晌没忍住啧啧了几声儿,开玩笑似的:“咱们这个叫什么?浪子回头?” “滚。”陈朽踹了一脚木头茶几,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零零碎碎地响着,“别他妈瞎说。” “得了,地儿腾给你俩,我就不跟这儿碍眼了。”老板脸上带笑地掐了烟,把茶几扶正,推门出去,“我看看老周,跟他也有挺久没见了。” “刚怎么不说话?”陈朽侧过头问道。 谢竞年垂下眼睫,靠在陈朽怀里:“没什么说的。” 陈朽笑了,当他是不好意思:“带你认识的都是我们刚做乐队交下的老朋友,圈子里人脉都挺广,认识认识没坏处。” “嗯。”谢竞年点点头。 陈朽看他样子不太对劲儿,便凑过去低声问:“还不舒服?” 说着,手就从肩膀上挪到了谢竞年的腰上,指尖轻巧地揉了几下。 谢竞年被他碰得腰间发麻,整个人都窝进了陈朽的怀里。他仰起头,语气淡淡的,但眼睛里澄澈明亮,轻飘飘地撒娇一样:“朽哥,你今天还没有亲亲我。” 陈朽失笑,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亲亲你。” 演出当晚的人流量很大,周衍同上个厕所的功夫就差点儿被人群挤出场地去。 袁方衡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抛着鼓棒玩儿。 于宁看着袁方衡花式玩儿鼓棒,眼睛都亮了,大喊袁哥太帅了,还非得吵着让袁方衡教他怎么转鼓棒,姿势不帅还不行。 “摔坏了你可得赔我。”袁方衡开玩笑地说。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袁方衡的性子也被他们带着开朗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沉闷寡言。 于宁小心翼翼拿着鼓棒,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弄坏了,到最后也愣是没学会:“不学了不学了。我不敢转,我怕弄坏了袁哥揍我。” 周衍同在一旁直笑话他是个小怂蛋。 演出结束后已经是半夜十点,几个人被老板以请客为由留了下来。 老板给谢竞年和于宁倒了两杯冰牛奶,又给他俩讲解咖啡机的用法,告诉他们想喝牛奶咖啡就自己弄。 酒吧里散过场后,人依旧不少,四个大男人坐在一个小桌上喝酒闲聊,于宁和谢竞年坐在吧台上打游戏。 “我不会玩儿这个。”谢竞年说。 于宁一脸兴致勃勃,劝道:“你下一个呗,可简单了,我教你。” 谢竞年记得高中,贾飞尘和他同桌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打这个游戏,天天嚷着自己要成为全峡谷最帅的野王。 谢竞年听了于宁的建议玩儿了个最好上手的英雄,是个有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女角色。 过完新手,俩人又开了几局匹配,等谢竞年玩儿熟练了,于宁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个号,说要和他打排位,带他上分。 一直玩儿到了凌晨,酒吧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谢竞年就已经困得眼前发黑了。等陈朽来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年年,醒醒,回去再睡。” 谢竞年听着陈朽的声音,鼻尖全是浓郁的酒味儿,恍惚间好像是被人抱了起来。他直觉得这人是陈朽,便把头靠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过去。 陈朽抱着他坐车回到酒店,动作很轻地把还在熟睡的人放在床上。 谢竞年是被淅淅沥沥的淋浴声惹醒的。他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哪儿。 “朽哥……”谢竞年从床上坐起来,贴在磨砂的浴室玻璃上喊人。 陈朽关掉淋浴,想也不想就拉开了门,赤果的身体随意地敞在谢竞年眼前:“怎么了?” 第58章 潜在爱意 谢竞年本来还有些迷糊,乍一看见这一幕立马就清醒过来,他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出。 陈朽没再追问,回身拿了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白色的浴巾在谢竞年的目光里游移,略过陈朽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身体每一处。 谢竞年可经不住陈朽的勾引,年轻气盛,低着个头坐在床上悄悄夹紧双腿,浑身的热度都随着陈朽的靠近愈来愈烈。 “想什么呢,小傻逼。”陈朽温热的吐息扑在耳边,语气里尽是调侃的意味。 “没想什么。”谢竞年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陈朽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起身拿出了谢竞年的电吉他:“你这该换弦了。” 大概是在台上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陈朽熟练地找出新的琴弦,动作轻缓又仔细地给这把琴换上。 谢竞年能看见他指腹中间的红痕,那是因为用力按压琴弦而留下的浅淡印记。 陈朽的侧脸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依旧帅得让人挪不开眼,谢竞年看着看着就着迷一般陷了进去。 他的朽哥怎么能这么帅呢? 谢竞年坐在草地上想。 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各色风筝在高空里飘荡,陈朽躺在谢竞年的腿上,浓密的睫毛合拢后铺出了小片阴影。 网上说这种时候一定不能低头,因为一旦低头在男友视角里就会看见丑陋的双下巴。 谢竞年可不敢低头。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双下巴这种东西。 周衍同和于宁去公园里的小摊租了一个风筝,放了好半天才终于让它飞上了天,这时候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于宁,又蹦又跳,估计给把贝斯他都能原地激情solo一曲。 “谢竞年,来啊!”于宁离得老远就在那儿喊他,“可好玩儿了!” 谢竞年没理他,倒是于宁的大嗓门把陈朽给喊醒了。 “你去跟他俩玩儿一会。”陈朽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手肘撑着草地,黑色的T恤后背和肩膀上沾了大片的翠绿杂草,显得人都邋遢了许多。 “我不想动。”谢竞年给陈朽掸掉杂草和泥土,语调拉得很长。 陈朽笑了声站起身,从身后把谢竞年拎了起来,顺手给他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叶:“那你陪我走两圈儿。” 谢竞年被陈朽搂在怀里,哥俩好似的拥着往前走。 这个公园里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半山腰上有个寺庙,因为人流量大,香火气儿倒也旺得很。等谢竞年和陈朽爬上半腰时庙门口早都排起了长队。 俩人在寺庙附近的小摊上打了几枪气球,谢竞年一个也没打中,陈朽也才中了三个。最后算是用三十块钱换了个毛绒绒小挂件。 是个粉色的小猪,模样憨态可掬,就是黑漆漆的鼻孔有些大,谢竞年第一眼差点把它看成了眼睛。 “挺好。”陈朽拿着小猪翻来覆去看了看,指尖轻挑地在小猪屁股上弹了一下,“这小玩意像你。” “啊?”谢竞年无意识地揉捏着小猪粉嫩的屁股,没反应过来这个小猪哪里像他。 陈朽贴在谢竞年耳边,低声道:“掐起来特别软。” 谢竞年哪里想过陈朽居然在大白天的就和他说这种话,捏着小猪的手都握成了拳,在过路人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里悄然红了耳朵尖儿。 明明当初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陈朽还凶巴巴高冷得不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们排着长队,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寺庙。 一人摇了一个上上签,陈朽和谢竞年都不信这个,就是图一吉利,倒也没去找老和尚解签。 寺庙院里有棵大树,枝干很粗,看着就像是活了十几年的老树。树杈上系着一根又一根红布条,有的布条上面用黑笔写了字,有的什么也没有。 谢竞年刚摸了根红布条,那头就见陈朽已经把布条挂上了。 “朽哥,”谢竞年慢吞吞地凑过去,扯着人衣袖问,“你许了什么愿?” “小傻逼。”陈朽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谢竞年道。 陈朽站在树下,被树叶间透过的斑驳光影笼罩,他斜睨着谢竞年,勾起嘴角:“不告诉你。” 巡演的最后几场终于在月底结束,谢竞年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打了几个滚。酒店的床太软,虽然在某些方面来说很舒服,但果然还是稍微硬一点的床垫才睡得习惯。 陈朽一边打开冰箱,一边问谢竞年晚上想吃什么。俩人十几天没回家,冰箱里也没剩下什么菜了。 “啊——朽哥,”谢竞年把脸埋进被子里,扭着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陈朽,“我不想动。” “楼下就是超市。”陈朽坐在床边看着谢竞年耍赖包。 他倒也没想买个菜非要小孩儿陪他一起,就是看谢竞年这个样子总想搅合他。 陈朽扑在床上,正好把谢竞年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压得人惊呼一声,猫儿似的。他低下头亲了亲谢竞年的脸颊,问:“想不想动?” 谢竞年被陈朽压得呼吸困难,口鼻又掩在被子里,脸都给憋红了,赌气似的说:“不想。” 陈朽又扒开被子寻到他的嘴唇,舌尖探上了谢竞年的一对小虎牙,不住磨蹭着。 谢竞年第一次被陈朽舔到牙齿尖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一股接着一股酥痒从牙齿传上来,直惹得他头皮发麻。 怕咬到陈朽,谢竞年也不敢合上嘴,就那么任由陈朽欺负他的小虎牙。 过了不一会儿,谢竞年居然开始渐渐觉得有些舒服,但更多的还是想和陈朽亲近。他轻轻动着软舌,想碰一碰陈朽的,可陈朽不给他机会,每次都在他要碰到时躲开。 “唔……”谢竞年推着陈朽的肩膀,眼尾都被这个男人惹得发红,“朽哥……” “嗯?” 陈朽收回舌尖,额头贴着他的,低沉沙哑的嗓音连接着胸腔微弱的震动,隔着被子都仿佛震到了谢竞年的心上。 “朽哥,你亲亲我。”谢竞年勾着陈朽的脖子,不自觉地把自己往上送了送。 陈朽不依他,只是问:“去不去?” 第59章 潜在爱意 下 谢竞年终于还是没忍住向陈朽讨饶,被迫起床。 俩人穿着一黑一白的T恤,下身是黑色的同款短裤,脚下趿拉着拖鞋,乍一看像低配版情侣装似的。 楼下拐角不远就是菜店,一共走了不到十分钟,回来时没走几步谢竞年就累得走不动道了。 陈朽拎着菜,低头去看蹲在地上的谢竞年,笑骂他:“怎么越来越赖皮了。” 谢竞年抬头看着陈朽,蹲在那儿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走不动了。” “屁。”陈朽光着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这才走了几步。” 谢竞年往后挪了挪,不让陈朽碰到他。 “就他妈给你惯的。”陈朽嘴角带笑,无奈地蹲下来,背对着谢竞年。 谢竞年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扑在了陈朽的背上,皱巴巴的小脸也摊开了笑意:“朽哥最好了。” 陈朽背起谢竞年,不紧不慢地沿花坛走着。谢竞年拎着菜,一只手勾住陈朽的脖子,两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 陈朽的手向里探去,在谢竞年细嫩的大腿内侧用力抚了一下,惹得背上的人猛的一颤,两条腿也夹紧了陈朽的腰腹。 谢竞年被陈朽碰得浑身都冒起了细密的小疙瘩。他赌气似的把脑门磕在了陈朽的后脑勺上,给了他一个头锤,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撞得陈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绊倒在花坛里。 “一会儿就给你扔地上。”陈朽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又把谢竞年向上颠了颠,背得更加稳当一些。 俩人回家吃了一顿肥牛拉面,除了陈朽调料稍微放多了有点儿咸之外,怎么看都是一顿相当完美的晚餐。 当然,餐后甜点也特别好吃。 谢竞年半夜时迷迷糊糊地被热醒,陈朽搂着他,没有衣服阻隔的身体和他紧紧相贴,后背都冒出了一层汗,黏腻又在稍微分开时有些凉意。 今晚的陈朽做的有些过火,谢竞年到现在还腿侧发麻,腰腹也像是做了大量仰卧起坐似的酸疼。他轻手轻脚地挪开陈朽的胳膊,稍稍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没成想他刚挪到床边就被人给捞了回去,窝在陈朽身前被牢牢圈住。 谢竞年又尝试了几次无果,每次都会被陈朽无意识地捞回怀里,折腾下来彻底没了困意。 他费力地翻了个身,和陈朽面对面地躺着。本来还想浪漫一波,借着月光仔细描摹一下陈朽的轮廓,可是家里新换的窗帘是在太过严实,谢竞年只能看见一团黑漆漆,连陈朽的五官在哪里都分辨不出来。 他又把头凑近陈朽,直到人微凉的呼吸喷在了他的鼻尖上。 谢竞年盯着黑漆的一片看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开学的前几天谢竞年和陈朽又骑车去了一趟乡下。 谢竞年凭着记忆和当时拍下的照片在小路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谢老三的坟包。 “我看一眼。”陈朽拿着照片,最后找到的竟然是一处平坦的空地。陈朽又看了半天,笃定道,“就是这儿。” 谢竞年肯定是信陈朽的,但关键是谢老三的坟包哪去了。 俩人在附近问了几户人家都没问出个什么有用的。返程时路过集市,人太密集骑不了车。陈朽推着摩托,谢竞年跟他身后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集市的摊子和大市场还不太一样,什么东西都有卖,从生活用品到古玩杂物,各色各样的小铺前都围满了逛街遛弯的大爷大妈。 突然,谢竞年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紧紧扯住了陈朽的衣摆:“朽哥,我好像看见谢老三的骨灰盒了。” 陈朽愣了一下,随后推着车跟着谢竞年来到了一个小摊前。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穿着泛黄的白背心,坐在小矮凳上摇着大蒲扇,看见来人脸上笑眯眯地堆起了褶皱。 当初季合一给谢老三买的玉石盒有些特殊,在纯白的盒身上刻了谢老三的名字,就在椭圆形的照片下面。 谢竞年拿起玉盒仔细看了看,确确实实看见了谢老三的名字。 站在嘈杂拥挤的集市中间,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悲凉,又有些想笑。 陈朽站在谢竞年身后抱住他,很轻地在他的发顶吻了一下。 卖东西的老大爷早已经失去了耐心,扬起的嘴角也落了下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你们两个买不买嘞?不买别杵在这儿挡了俺的生意!” 谢竞年回过神,最后还是把玉盒放了回去,默默拉着陈朽往外走。 俩人刚走出集市,陈朽就匆匆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是钥匙丢了,估计是掉在集市里了,要回去找找,让谢竞年在这里等着他。 陈朽去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回来了。 “找到了吗?”谢竞年问。 陈朽点点头,说找到了。 他们两个刚回到家谢竞年就被陈朽压在了玄关的墙上,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堵住了嘴。 炙热的呼吸交缠,唇齿相触。 陈朽在谢竞年的注视里缓缓蹲下身,扯下了他的裤子,张嘴覆了上去。 谢竞年一瞬间大脑空白,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官功能,眼里只有陈朽略微扬起的头,还有他一双桀骜不训的眼仰视过来的样子。 他背后倚着墙壁,双腿发软,腰也忍不住轻轻颤着,耳边尽是自己的粗重喘息和陈朽的吞咽声。 陈朽随意抹了一下嘴角,低声问他舒服么。 谢竞年脱力一般靠在他怀里,脑子里天旋地转,简直舒服得快要死了。 临开学的前一天,陈朽在大清早拉着谢竞年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束还挂着水珠的新鲜百合。 他们骑车去了很远,直到看见一大片银色的围栏,里面林立着黑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浅金的字。 这时谢竞年才有些明白了陈朽带他来这儿的用意。 虽然他还是猜错了。 陈朽带着他在一个墓前站定,把花送进了谢竞年的怀里。 谢竞年的眼眶被泪水浸润,模糊地看着庄严石碑上谢老三的名字。 谢竞年蹲下来,将花摆在谢老三的碑前,眼泪还是在他低头的时候落了下来。 陈朽把他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任由谢竞年的泪水打湿衣衫,透过他的胸膛。 “朽哥……”谢竞年哭着攥紧陈朽的衣服,声音嘶哑,“谢谢你……” 陈朽亲吻着谢竞年的脸庞,比那些泪珠还要轻柔地落下来。他轻声安慰着:“没事了。” # 荆棘鸟 第60章 自转死星 放着民谣的小酒馆里零星地坐着几个人,窗外的夜幕垂了很低,室内灯光也昏昏沉沉。 谢竞年摆弄着杯沿上插的柠檬片,耳边是梁源喋喋不休的抱怨。 他前脚刚下车,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回宿舍就被梁源拉了过来,好像把他当成了个倒苦水的树洞似的。 “主要是韩策也太他妈帅了。”梁源喝了不少酒,白皙的脸上透了些红晕,语气也黏糊的很,手上颤颤巍巍地给谢竞年比了个八,“他有八块腹肌!” 谢竞年敷衍地点点头,心想,他家朽哥也有:“所以你就和他在一起了?” “在一起个屁!他就是想泡我。”梁源骂道,“老子就陪他玩儿,谁他妈先动心谁孙子!” 梁源这人酒量酒品都特别差,属于又菜又爱喝的那一挂,所以谢竞年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出来喝酒。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梁源喊过来照顾醉鬼的保姆。 后来梁源又骂了几句韩策就没了声响,整个人都醉得趴在了酒桌上。 谢竞年正愁要怎么处理他,扭头就看见韩策匆忙推门走了进来。大概是混了个脸熟,韩策冲谢竞年点了下头示意,直奔梁源过去。 “源源……”韩策弯腰附在梁源耳边,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再加上腻死人的称呼,谢竞年听得仿佛触电似的头皮发麻。 梁源听见声音就反射一般地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眼韩策,下一秒就抱着人家不撒手:“策策……” “我在这呢。”韩策抱住梁源,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 谢竞年坐在旁边低垂着眼,视线都不知道该飘到哪儿去。 “你回学校吧,我送他回寝室。”韩策说。 谢竞年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梁源:“你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梁源醉大劲儿了,死死抱住韩策不放,嘴里还一直念着策策、策策,谢竞年和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韩策冲着谢竞年挑了挑眉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谢竞年还是不放心,目送他们两个坐上车才回了学校。 季观枫和上学期勾搭的学姐还处在热恋期,天天形影不离,每日必备项目就是手拉手在操场上压圈。 谢竞年光是看着他们就觉得腻得牙疼。 季观枫站在镜子跟前捯饬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留下满屋子香水味儿走出了门。 呛鼻的味道熏得谢竞年直头晕。他跑去阳台开了窗户,晚风清凉,从纱窗空隙里窜进来,让他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谢总,周六我生日,来玩儿啊?” 是贾飞尘发来的消息。 自从高考结束后,谢竞年已经很少和他们联系了,只是粗略地了解了彼此的概况,之后便不了了之。 贾飞尘和付雪双双考来了首都,虽然不是同校,但好在两所学校挨得近,坐公交车也就六七站地那么远。 庄杰去了临近的外省,也是所不错的大学。 “在哪?” 谢竞年回道。 贾飞尘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匆匆忙忙的,背景声音嘈杂吵闹,掺着风和汽车鸣笛声。 “喂,谢总?咱们就在那个中心街那边的小饭馆行吧?” 中心街距离首都大学不远,谢竞年看了眼课表,只有下午的时间是空出来的。 “行,但我上午有课。” “那咱们就晚上聚呗,这个都不是事儿。”贾飞尘说,“那行了,我在外面陪小雪儿逛街呢,我挂了啊谢总。” 和贾飞尘这通电话刚挂断,屏幕上就出现了陈朽的来电显示。 谢竞年接起电话时右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 “干嘛呢?” “在阳台吹风。”谢竞年随手揉了下眼皮,“刚刚被我室友的香水熏得头晕。” 陈朽笑了声,叮嘱他小心着凉。 谢竞年一边关上窗户,一边耳尖地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右眼皮再次狠狠跳了两下。 “不是说好戒掉了吗?” 谢竞年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陈朽不可能说好了戒烟又突然间抽起来,只能是他最近遇上了什么让人焦头烂额的糟心事儿。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安静到谢竞年足以听得清陈朽那边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就在谢竞年即将走神的时候,陈朽低哑的嗓音将他拉了回来。 他听见陈朽说,反刃要和唱片公司签约了。 谢竞年心跳猛地加速,连带着灰蒙的夜空在他眼里都明亮了起来。 他咧着嘴角,毫不掩饰自己已经被激动又欣喜万分的情绪冲昏了头:“那刚好可以发我们的新专辑了。” 陈朽吐出一口烟气,声音里透露着疲惫。他又说,合同上没有谢竞年的名字。 咔哒—— 窗户把手被谢竞年狠狠向下一掰,彻底合拢了这扇窗,再也透不进来一丝一毫的空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所有氧气在一瞬间被抽光了,大脑也反应迟钝起来。以至于他反复思考了陈朽这句话的意思,到最后也没有理解。 只能干巴巴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胸腔里急促的跳动频率还没有缓和过来,狂飙的肾上腺素也让他在此刻还如同刚刚一般情绪高涨。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暂停键,只不过是他的大脑滞涩了而已。 谢竞年的心跳随着陈朽深沉的呼吸缓缓平复,浑身都失了温度,握着窗把手的指尖冰凉,再次吹到脸上的风居然都变得温热起来。 他嘴唇颤着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鼻尖一酸,潮涌般袭来的委屈一瞬间将他淹没,胸口窒息般的闷痛让他失了声,最后只发出叹息般的鼻音。 “年年……” “为什么?”谢竞年哽咽着问道。 为什么明知道反刃和摇滚乐对于他的意义有多重要,却还是没有过问他哪怕半句就把他排除在外。 陈朽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做下决定,把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事后通告,让人迫不得已只能全盘接受。 他心里清楚陈朽一直都想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这些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往后的每一天,他的生活里都有反刃和摇滚乐的陪伴,和陈朽一起。 可是陈朽为什么就是不能告诉他呢? 第61章 自转死星 下 陈朽直到最后也没说什么,在无限蔓延的沉默氛围里谢竞年记不清到底是谁先挂断了电话。 因为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站在窗前看着一片漆黑,泪水风干后绷紧了皮肤,让人觉得只是合上眼皮都变得那么沉重。 十月一的七天假期谢竞年没有回去,而是选择留在了学校里。 梁源说是要和韩策去其他城市旅游。本来韩策提议这个是想双人甜蜜约会过二人世界,没想到梁源看谢竞年心情不好,硬生生把约会变成了三人游。 谢竞年坐在后座,不用透过后视镜都能感觉到韩策身上的低气压,从今早碰面开始他就铁青着一张脸。大概是被谢竞年这个莫名其妙加入的大灯泡打扰了好心情。 “你们该去哪就去哪,不用管我。”谢竞年低头摆弄手机,抿着唇,“我自己逛就行。” 屏幕上最后一通电话停留在通话记录的最上层,这是谢竞年第一次拒接陈朽的电话。 “你干什么?臭个脸像谁欠你钱似的。”梁源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趁着等红灯,身子探过去直接上手掐了掐韩策绷着的一张面瘫脸。 韩策没有避开,而是扯下梁源的手贴在嘴边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一声“啵”。 “你亲我一下就好了。”韩策说。 “我朋友还在呢,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梁源抽回手,回头看了眼低着头的谢竞年,又掐了韩策一下,“好好开车。” 于是韩策的脸更臭了。 自驾六个小时终于到了海边。酒店窗户看出去就能看见蔚蓝的一片海。 谢竞年坐在窗前,打开窗户,耳边是海浪迭起的水声,远处的海水与天空,浅蓝色与深蓝色相接,沙滩上还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群。 本来是副让人觉得岁月静好的画面,谢竞年却无端生出了股落寞。 陈朽。 自从谢老三走后,陈朽就是谢竞年的全部。 不接电话,不看消息,谢竞年试着体验没有陈朽生活。这才只是半天而已,他心底想念陈朽的悸动就已经像是窗外的海浪一样汹涌翻滚,无法抑制。 酒店的门被人敲响,传来梁源清亮的声音:“谢竞年,下去玩啊?” 谢竞年起身打开门,只开了道小缝,足够露出一只眼睛:“我不想去,你们去吧。” 韩策听了这话刚要搂着梁源离开,谁知道梁源细瘦的手腕突然从门缝里探进来,一把扯住了谢竞年的衣摆将人拉了出去。 “你想去。”梁源扯着谢竞年,不讲理地说道,“快走。” 这片沙滩的沙子又细又软,人踩在上面好像能陷下去似的。 谢竞年坐在沙滩上,脚尖被清凉的海水浸没,一波接着一波的浪花袭来打湿了他的腿。 梁源不会水,套着个嫩黄色小鸭子游泳圈,被韩策牵着在稍微深一点的水域里面晃荡。 韩策坏心思地假意站不稳,连带着梁源的游泳圈也不停摇晃,吓得人以为要翻进水里,一顿吱哇乱叫。 谢竞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上扬,浑身上下的沉重感也消退不少。 首都的天气时好时坏,三人返回时就飘起了毛毛细雨,等到学校时早已经变成了暴雨。 谁也没有带雨伞,谢竞年披着外套冒雨下车冲进了警卫室,把门卫大爷还吓了一跳。 “诶你这个小伙子,咋个出门还不带伞咧?”大爷坐在椅子上咂了口茶,“这几天都有雨的,到时候生病了多不好,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人怪担心的。” 谢竞年抖了抖被淋湿的外套,点头称是,说自己忘看天气预报了。 警卫室里暖和得很,因为淋雨而带来的阴冷也缓和不少。木制的小桌上有一台黑色的小电视,虽然是老式的那一种,但看着很新,声音画面也特别清晰。 电视里演的是一个刑侦电视剧,谢竞年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来小伙子,”大爷拿了个塑料凳子放在旁边,“坐这儿看。” 谢竞年回过神,连忙摆手:“我不看,谢谢大爷,我得回寝室了。” 大爷看了一眼屋外几乎快豆子大的雨点,从抽屉里翻出把雨伞,好说歹说地塞进了谢竞年的怀里,让他拿着用。 谢竞年推拒不成,直接连人带伞被大爷轰出了警卫室。 他打着伞快步往宿舍楼走去,雨水打在地面上溅起大片水花,脚底下一片雾蒙蒙,好像雨下得起了烟。以至于谢竞年马上一条腿迈进大门才看见楼底下蹲了一个人。 这人蹲着靠在墙上,伞面被雨水打得变了形,谢竞年能看见他的上衣都已经湿了半面,脚下整个没进了水里,鞋子估计早都泡透了。 谢竞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稍稍把伞面倾斜过去一些。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这位同学遇到了什么困难,就见那人抬起了头。 他一双眼睛仰着看过来,头发也湿透了,脸上有雨水滑落,蹲在宿舍楼的角落里,像是被人遗弃的宠物一样,落魄又惹人怜惜。 谢竞年一瞬间被陈朽这样的神情冲击到了,直到冰凉的雨水落进了他的后脖颈里。 “朽哥,你怎么在这?”谢竞年慌乱地问。 为什么会在学校,为什么宁愿淋着雨也要在这儿,又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这些他都没问出来。 那把黑色雨伞被它的主人丢在了水里,陈朽靠过来,额头抵在谢竞年的肩膀上,放在人腰间的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冰凉冰凉的温度。 “朽哥……”谢竞年满腔酸涩都被陈朽狼狈的样子引了出来。 陈朽抬起头,发白的嘴唇贴上来,也是冰凉冰凉的,舌尖探进来时谢竞年甚至感觉自己像含进了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似的。 原本冰凉的触感在交缠间变得温热,谢竞年伸出手轻轻抹去陈朽脸上的雨水,又碰了碰他变得红润的嘴唇。 两人捡起泡了水的黑伞,一起回了谢竞年的寝室。 其他室友全都回家去了,现在就只有谢竞年自己一个人住。 陈朽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什么也没穿,以衣服裤子全都湿透的借口在光天化日之下袒露着自己的身体。 男人走过来,一条腿跨在谢竞年身侧,薄荷味儿沐浴露的味道霎时充满了谢竞年的鼻腔。 他低声说,我想你了,年年。 第62章 灰色云层 谢竞年满腔的怨气被陈朽给搅了个乱,但它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消散。 谢竞年避开陈朽凑过来的吻,手掌贴在他冷硬的锁骨上,稍稍把人推开了一点:“你先穿衣服。” 陈朽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来,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着谢竞年柔软的发丝,语气带了些委屈似的,说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覆在头上的手掌偶尔会碰到耳朵,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谢竞年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陈朽,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罕见的满脸倦容,眼白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让本就凶狠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可怖。 谢竞年能感觉到陈朽特别累。他指尖碰过去,男人顺从地合上眼睛,又在他的掌心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明明陈朽的嘴唇是冰凉的,谢竞年却仿佛被灼烧一般,沿着细密的掌纹传达到指尖,整个手都变得滚热。 “我去给你拿衣服。”谢竞年不自在地抽回手。 他们两个现在应该算是还在闹别扭,陈朽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 陈朽很少有这样狼狈又脆弱的时候,看得谢竞年的心脏都要揪成一团儿—— 一时间谢竞年心底只留下酸涩,看着陈朽眼下的青黑,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陪我一起睡。”陈朽一把将坐在床边的谢竞年拉进被窝,把人紧紧困在臂弯里。 寝室的床铺是单人床,很窄,一下子躺了两个成年人挤得很,谢竞年生怕自己稍微动一下就要从后面掉下地去了。 当然,前提是陈朽得给他动的机会。 陈朽累极了,躺了没一会儿就变得呼吸平稳。即使睡着了他的手臂也毫不松懈地箍住谢竞年,让人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谢竞年被他搂得身上冒汗,鼻腔里喷出气息也带着火气儿似的干涩。 一觉醒来,浑身湿透的陈朽半点事儿都没有,反倒是谢竞年染上了感冒,头昏脑涨。 他躺在床上看着陈朽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地给他打热水吃药,烧起来的时候又去打凉水物理降温。 “朽哥。”谢竞年轻声喊住又要出去打水的陈朽,“你坐这,别忙了。” 陈朽终于舍得放下水盆,坐在床边又伸手探了下谢竞年的额头:“还难受么。” 谢竞年伸出在薄被里捂得出汗的手,握住陈朽的放在嘴边亲了一口:“不难受了。” 陈朽笑了声,把小薄被往上提了提,一直盖到下巴。惹得谢竞年扑腾着,直嚷到要被他给捂死了。 陈朽怜爱地归拢着谢竞年脸侧杂乱的头发,粗粝的指腹偶尔划过脸颊,磨得不舒服了,谢竞年就眨眨眼,一对长睫毛胡乱地忽闪着。 陈朽的手掌覆上去,遮住了谢竞年一小半的脸。乱动的睫毛不断搔着手心最敏感的软肉,陈朽的手掌又往下压了压:“别动。” 感觉到手下的睫毛终于安静下来,陈朽就这样保持着,也不再动作。 “朽哥……”谢竞年有些急促地喊着,“我坚持不住了。” 陈朽挪开手掌一看,谢竞年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痕,就连自己的掌心里也全是潮湿的水迹。 谢竞年委屈巴巴地眨着还挂着泪珠的眼睫,刚被陈朽拢顺的头发也湿透了,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侧。 陈朽没忍住低头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浅淡的牙印,又哭笑不得地给他擦干眼泪:“小傻逼。” 谢竞年乖乖躺着让陈朽给他擦脸,偶尔伸出舌头舔一舔被陈朽咬得发痒的牙印。 实在乖得让人心颤。 “年年。”陈朽喊他。 “嗯?”谢竞年扭过头,半边脸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只露着一只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陈朽甚至能在那片澄澈的漆黑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乐队要解散了。”陈朽说。 谢竞年猛地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陈朽抱住了。 “于宁准备高考,袁方衡工作调去了外省。”陈朽额头蹭着谢竞年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合同也没签。” 生活就是这样残酷又现实,曾经再美好,也终究会有说散就散的一天。只是谢竞年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五人同台的演出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谢竞年呆愣地回抱住陈朽,他知道陈朽肯定比他还要难受得多。可现下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陈朽的话。 “朽哥……” 谢竞年半张着嘴唇被陈朽竖起的食指挡住,后者很轻地嘘了一声。 “再陪我睡一觉吧。” 乐队走了两人之后,陈朽又开始了忙两份工作的日子,白天在纹身店做工,晚上跑去酒吧做DJ。 两人天天开着视频通话,陈朽给客人纹身时谢竞年一边上课,偶尔瞥上几眼,看看自家男友帅气的侧脸。 晚上时陈朽就把手机放在操作台上靠着,谢竞年每天都在五颜六色的屏幕和鼓点沉重的背景里写作业。 “呦,看直播呢?”季观枫从身后凑过来看谢竞年的屏幕,惊奇道。 “没看直播。”谢竞年拉了拉屏幕,把陈朽的脸放大,炫耀似的,“我对象。” 季观枫竖起大拇指:“帅啊。” 陈朽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看见谢竞年的嘴唇开合,以为他有话和自己说,侧身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谢竞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手机打字给他发消息。 “我室友刚刚夸你帅。” 陈朽勾起嘴角,食指和中指合拢给了谢竞年一个隔着屏幕的飞吻,帅得谢竞年都愣住了,一度忘了截图保存下来。 谢竞年红着脸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之前从赵哲胤那里保存下来的。 是还珠格格里容嬷嬷的截图,配了段“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的文字。 陈朽低头看了眼,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戴着浮夸戒指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随后,谢竞年就收到了两只小猫亲亲的可爱表情包。 又看见陈朽问他作业写没写完。 谢竞年回他说自己被他勾引走了,到现在还没写完。 陈朽又发来小猫的表情包,只不过这次是小黑猫摸着小白猫的脑袋,配着陈朽发来的一句乖。 谢竞年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陈朽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特别可爱。 第63章 灰色云层 下 于宁和袁方衡走了之后,周衍同就成了个闲人。 他窝回自己的陶艺工作室,每天和泥巴雕花儿,又清闲陶冶情操,还能坐着数钱。 “这他妈不比咱们演出赚的多得多?”周衍同靠在木椅上,手里甩着张银行卡,语气故作轻快,神色却落寞得很,“咱就往这一坐,店员忙他们的,钱自己就进来了……” 陈朽坐在他对面,第三次捏起了茶杯又放下。 周衍同这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除了弹琴拿的出手好像也没有什么艺术气息在身上了。 但他从高中起就总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留长发,学画画,改变穿搭,甚至于开始卖弄似的学人家品茶。 细腻的杯壁在手中触感逐渐变凉,想必喝起来也一定非常苦涩。陈朽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不常喝茶的人喝什么茶都只觉得苦,品不出它的味儿,比如陈朽。 嘴里久久不散的味道让他蹙起了眉。他还没哭这破茶难喝呢,对面的人倒是先红了眼眶。 “这茶太他妈难喝了。”周衍同咧嘴露出了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连嘴角都在细微的颤抖。 “是挺难喝,扔了吧。”陈朽指尖碰在杯壁上,轻轻一带,茶杯被他拨弄得翻了个圈,倒扣在了桌子上。 周衍同一听这话,又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能扔,好几千块钱呢。” 陈朽手上动作一顿,又把茶杯翻了回来,放进了茶盘里挨着茶壶。 俩人沉默了半晌,突然同时乐出了声儿。 周衍同豪横地把银行卡往桌子上一拍:“咱像是差那点儿钱的人吗?” 陈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像。” 周衍同笑道:“屁!” 屋内空调嗡嗡运作的杂音灌进耳朵,连同它一起的还有周衍同没有底气的一句话,轻到陈朽差点儿没听见。 他问,反刃还能重组吗? 其实陈朽也不确定。 去哪里找人?要找技术过关,时间充裕,还要个性和他们合得来的人。 找到人之后呢?不断的磨合,交排练室租金,接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livehouse演出。一场演出的钱连提前排练的租金都不够补,分成到手依然亏损很大一部分。 反刃在圈子里的热度不如桃色CD,说好听点儿叫小众,说直接点儿那就是没有名气。 没有名气谁还跟你组乐队?自己玩儿蛋去吧。 道理谁都懂。陈朽明白,周衍同也明白。 但陈朽还是说:“能。” 周衍同猛地抬起头。他和陈朽一样,都不愿意放弃自己所谓的梦想。在摇滚这条路上蹉跎了几年光阴,他以为自己玩儿够了,就会有放弃的那一天。但摇滚这玩意哪能是想放就放的呢。 他突然明白了陈朽为什么一直护着谢竞年,不让他深入摇滚圈,甚至也把他和反刃隔开了距离。 谢竞年学习好,人也好,长相也好,哪儿都拔尖。他大概就是从前电视里演的那一挂天才学霸,将来是要去搞科研——不对,差点忘了他弟弟学医,以后是要上手术台的。 “诶。”周衍同在桌子底下伸长了腿,碰了碰陈朽的脚尖,“你后悔吗?” 后悔把谢竞年带进反刃吗? 后悔么——陈朽眯着眼睛,仰头被白炽灯的亮光晃了眼。 大概是有一些的吧。 桃色CD在首都有一场演出,姚奚给了谢竞年挺多票,让他带朋友一起来现场玩儿。 谢竞年合计了一下,把票都分给了室友还有梁源和韩策。 这几个人都挺乐意去,尤其是梁源这个livehouse常客,有事没事就喜欢看乐队演出。 倒是韩策第一次在现场看演出,没什么经验,穿了身耍帅的无袖T恤,还戴了顶鸭舌帽,穿上了新买的AJ。 以至于进场占到位置后鸭舌帽歪得遮住了半只眼睛,昏暗灯光下都能看见他胳膊上开了束花儿似的口红印,不用看就知道,那双可怜的小AJ也肯定被不少人踩上了几脚。 梁源趴在韩策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贴在人耳边儿连骂了好几句傻子。 季观枫也是第一次来,光顾着搂紧他家学姐的细腰仔细护着,不让别人给她碰了,半首歌都没听进去。 等桃色CD演出结束,季观枫就记住他们主唱身材好,其他的全都两眼一抹黑。 众人散了各自回去,谢竞年临走前被姚奚留了下来。 桌子上是店员刚送上来的麻辣烫,看起来清汤寡水还冒着热气。他随陈朽的口味惯了,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辣了。 姚奚起身去前台要了三双筷子,又问谢竞年要不要碗和勺子。 “我不要,谢谢。”谢竞年说。 姚奚拿了碗放在钱珂跟前,又把旁边的醋顺手拿过来递给她。 谢竞年猜到姚奚喊住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果然,吃完麻辣烫后姚奚又点了一把小串儿。 姚奚不是磨磨唧唧的那类人,向来有事儿都开门见山地直说。 “反刃的事情我听说了。”姚奚说,“陈朽这人就是个闷瓢,什么事儿都不往外吐。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有难处也从来不会跟我们开口。” 钱珂抓了几个肉串儿递给谢竞年,后者摆摆手,没有接。 “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俩打电话。”姚奚道,“别不好意思啊,知道不?” 谢竞年心底一暖,点点头:“知道了奚姐。” 姚奚叼了根儿细支的香烟,头一回听谢竞年这么喊她,惊得烟灰都掉了一身,笑道:“你还没有钱珂微信吧,加一下。” 钱珂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姚奚手里,一边拿着餐巾纸去擦人刚刚掉落在身上的烟灰:“你总这样,烫到了怎么办。” “知道了,啰嗦。” 姚奚把已经打开二维码界面的手机递到谢竞年跟前,又看了眼仔细检查她身上还没有没有残余烟灰的钱珂,突然喊了她一声儿。 钱珂闻声抬起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姚奚笑嘻嘻地说自己就是想叫叫她。随后就凑过去在人脖颈上留下了一枚火红的唇印。 周衍同在论坛发布招募乐手的帖子一直无人问津,微博上也还没有对外公布于宁和袁方衡离开的事。 “朽哥,咱去哪找人啊?”周衍同问。 陈朽正在给客人纹身,对他的问话恍若未闻,直到擦去多余的黑墨时才抬头把视线分给他一点儿:“慢慢碰。” 碰运气。这是一个月以来,陈朽说过的最多的话,听得周衍同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实在不行,就咱俩玩儿呗。”周衍同道,“只要你唱,别的都能垫……” 说到后来,周衍同还是在陈朽的注视下掐断了话音。 陈朽向来不喜欢垫program,他想要最原始的乐队感,要不然当初他们也不会非要找齐五个人玩儿乐队——也不会遇上刘宇恒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我前两天看见刘宇恒他们乐队上了个什么音乐档综艺。”周衍同还特意找出那一期的视频给陈朽看,“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你说搞不搞笑。” 陈朽抽空暼了一眼,没什么表情:“他贝斯够格儿,其他人都是废物。” 刘宇恒虽然是个人渣,但是贝斯实力确实很强,要不然最开始的时候陈朽和周衍同也不会找他当反刃的贝斯手。 “上回挨顿踹还不消停,还敢出来蹦跶。”周衍同啧啧两声儿,突然想起来前一阵子好像翻看微博私信时看见了刘宇恒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做乐队真的好难啊,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喜欢的乐队 : ) 第64章 自由主义 一 周衍同耐着性子一条一条的把私信看了几遍,终于从中挑出了刘宇恒发来的消息。 “反刃还缺贝斯手吗?” 陈朽收拾好工作台,半阖着眼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跟他说,缺。” 周衍同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陈朽是什么意思,嗤道:“让他过来打鼓,他能乐意么。” “跟那帮废物一起混能有什么出路。”陈朽说。 周衍同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不行,他有前科,要是以后再惹什么事儿……” 陈朽嘴里叼着吊坠,牙齿磨得金属边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他不敢。” 周衍同突然想起了刘宇恒还在反刃时,动不动就做错事被陈朽暴打的样子。 刘宇恒作为贝斯手来讲实在是过于优秀,以至于陈朽可以一直容忍他不安分地在各个乐队之间辗转。当初和公司签合同他就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人,他自视甚高,哪能乐意被反刃给捆死。 后来签了合同也不消停,李茗出事后,刘宇恒凭一己之力搅黄了反刃和唱片公司的合约,捞了大笔分成带着队里的鼓手一起跑了。 周衍同在私信里回复了刘宇恒,跟他说队里只缺鼓手,没有别的位置给他。 刘宇恒估计是受了挫,高傲性子都给磨了下去,一听有戏,连忙乐颠颠地答应了下来。 “咱们下个月就过去。”陈朽站在二层楼上往下看,睫毛垂了下来,“好好收拾。” “我那儿好办,房子都是租的,到时候东西一搬就过去了。”周衍同道,“工作室那边有我妹看着。” 陈朽挑起眉头,不解:“你又哪来的妹?” “真的,我亲妹。”周衍同笑着说。 “滚。”陈朽知道周衍同就只有一个弟弟,这冒出来的妹妹大概又是他新认下的,“给你闲的。” 周衍同还是一脸笑意,问道:“你房子怎么办?我这两天帮你联系人卖了吧。” “不用。”陈朽说,“不卖了,留着。” 周衍同不懂陈朽在想什么,点点头:“行。” 刘宇恒剃了浅色的短发,理成贴头皮的发茬,眉骨上新打了两个眉钉,此时周围还微微红肿着。 周衍同稀罕地上手碰了碰,刘宇恒怕疼,躲了一下:“你轻点儿,哥。” “哟呵。”周衍同没碰上,收回手惊奇道,“不喊我姓周的了?我不是陈朽的小跟班吗?” “我……”刘宇恒支支吾吾地闹了个大红脸,“我当时是气上头了,嘴里没个把门儿的。” 他们遇见那天是刘宇恒先看见陈朽的,刚要上前打招呼就被人揍了一拳。 后来刘宇恒没忍住嘴贱了几句,还被陈朽踹了个狗吃屎,差点没给他气死过去。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刘宇恒道,“我之前那事做的确实挺混蛋的,是该打。” 陈朽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吓得人缩脖子躲在了周衍同身后。 “打完了啊,我已经还回来了。”刘宇恒哆哆嗦嗦,话都要说不利索。 陈朽打人实在太疼了。 陈朽手里捏着鼓棒转了个圈儿,绕过拇指后又在四根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个来回,最后稳稳落回到掌心。 两根鼓棒握在手里,碰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把鼓棒递到刘宇恒手里,重重地把他的手往下压了压:“我上次说什么,记得么。” “绝对没有下次了朽哥……”刘宇恒被陈朽这一双眼睛看得都要哭出来了。 鬼知道那天晚上他哪来的勇气嘲讽陈朽,还扬言让陈朽有本事就弄死他。 真他妈傻逼。 谢竞年接到陈朽电话时正和赵哲胤在食堂吃饭,刚打的一盘菜,谢竞年一股脑地都划拉进赵哲胤盘子里去了,拿起手机就往外跑。 “哎你干嘛去啊,我吃不了这么些——”赵哲胤看着即将冒出盘子洒到桌上的饭菜,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认命地吃了起来。 学校附近出租车很多,谢竞年上了车跟司机说了地址,一路上心脏都以一种很快的频率跳动,直到小区门口才慢慢变得平稳。 陈朽和他说自己搬来首都了。 谢竞年一瞬间脑袋里放烟花似的晕眩,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眼花看错或是出现了幻觉。 首都入了冬,天气冷得很,但是陈朽的怀里却特别暖和。 谢竞年抱着陈朽把人推到门上靠着,干涩发冷的嘴唇寻着和他的贴在一起。 “朽哥……”谢竞年撒娇似的用细软的头发去蹭陈朽领口露出来的锁骨。 陈朽被蹭得有些痒。 他轻轻捻了一撮谢竞年的头发在手里摆弄:“怎么了?” “我好想你。”谢竞年说。 陈朽在他发顶落下轻吻,指腹摩挲着他逐渐变得温热的脸颊:“我也想你。” “我知道。”谢竞年笑着说,“最近几天我总打喷嚏,肯定是你想我了。” 陈朽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小傻逼,你这是感冒了。” 他拖起谢竞年的屁股,让人树懒似的挂在自己身上,一路抱着走到客厅的小沙发才把人放下来,回身在抽屉里翻找感冒药。 谢竞年吃了药,乖乖躺在陈朽怀里被人搂着,捂在被子里身上一阵一阵发热,冒了点汗。 “朽哥。”谢竞年一双眼睛亮着光似的看他,“我的嘴巴好干啊……” 陈朽睁开眼,迷糊间带了些困意。他侧过身伸长了手臂要从床头柜上拿水杯。 谢竞年拽着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不要喝水。” 这下陈朽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大手扣着谢竞年的脖颈亲了上去。他舌尖描摹着谢竞年的嘴唇,把干涩的纹路浸润,一点一点变得柔软泛红。 分开时谢竞年的唇瓣已经被陈朽蹂躏得变成了一种糜艳的深红,覆着一层盈润的水光,以至于他半开半合的小声喘息都像在勾引似的。 窗外的阳光都被厚实的窗帘阻隔,陈朽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疼爱着怀里的人。 到了后来谢竞年实在承受不住,身子软在那儿,眼泪都濡湿了地毯,留下深色的水痕。 “朽哥、”谢竞年带着哭腔闷声讨饶,“我不行了……” “马上就好。”陈朽轻轻吻过他的脊背,指尖在他身上游移:“乖宝。”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能相信,陈朽也不例外。 谢竞年直接被折腾得一觉睡到了半夜。迷蒙地去洗手间时才发现陈朽居然连件衣服都没给他穿。 他趴回被窝,在陈朽脸上咬了一口,稍微用了些力气,差点儿没把人给弄醒。 第二天早上陈朽洗脸时才看见自己左半边脸上有一圈儿痕迹很淡的牙印。 他做好饭去喊还在赖床的谢竞年,凑过去在人锁骨上啃了一口。 谢竞年从脖子上一直到小腹,全都是陈朽留下的细密吻痕,如今锁骨上又添了个牙印,光是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眼。 要不是谢竞年今早上还有课,陈朽可不想就这么把人给放跑。 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嘴唇碰在谢竞年的耳垂上磨蹭:“宝贝,起来吃饭了。” 昨天陈朽就发现了,谢竞年对他喊宝贝这两个字特别敏感,这时候纯粹是故意使坏。 谢竞年哪能抵得住,困是不困,倒是更不想去上学了。 “朽哥,抱。”谢竞年躺在被窝里冲着陈朽伸出手,刚睡醒的脸颊和眼尾都透着粉红的色调。 陈朽把人拉出被窝,耐心给他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 陈朽刚搬过来,很多东西都还没收拾好,早餐只做了最简单的蛋炒饭。 陈朽捏着筷子从谢竞年碗里挑出几个小葱花夹到自己碗里,又把自己碗里大块儿的鸡蛋夹给他。 谢竞年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想笑:“朽哥,我想从寝室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第65章 自由主义 二 住处离学校不远,谢竞年的东西也不多,俩人来来回回搬了一下午就基本置办妥当。 屋子里一下少了许多东西,季观枫和赵哲胤尤为不舍,趴在门口假模假样地哭了半天,引得其他寝室的人纷纷不明所以地前来围观。 王京是个实诚人,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盒肉酱全都给了谢竞年,让他拿回家去拌饭吃。 “你这一走,寝室都没有人气儿了。”赵哲胤看着有些空荡的寝室,抹了把眼睛,“记得常回来看看啊……” 谢竞年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就是周六周日不在寝室而已。” 从学校出来,谢竞年和陈朽按照周衍同给的地址来到了练习室,也是按小时收租的,比之前那个要稍微贵上一点儿,倒也在正常范围内。 环境不错,隔音也好,谢竞年看陈朽的表情感觉他还挺满意的。 “对了弟弟,一会儿咱们新鼓手就到了。”周衍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水,“正好你俩认识认识。” 谢竞年应了一声,下意识抬头去看陈朽。 陈朽捏了捏他的后颈,只道:“少跟他来往。” 陈朽说什么谢竞年都听,但这回他一看见刘宇恒那张脸甚至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上半句。 这人之前打过朽哥,把朽哥打伤了,还骂朽哥—— “你好你好,我叫刘宇恒。” 谢竞年看了眼他伸过来的一只手,没和他握,低着头只报了自己的名字:“谢竞年。” 刘宇恒还以为他是害羞不好意思,也没当一回事儿。 直到后来一起排练他才看出些端倪。 谢竞年就不跟他好好合,要不就怪他鼓慢了,要不就是自己故意拖上几拍,诚心给他找不愉快。 周衍同维护谢竞年,说人没玩儿多久吉他。 一看谢竞年那技术就不像个新手,但偏偏刘宇恒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重新排。 他刘宇恒心气儿高的很,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你什么意思啊?看不惯我就直说。”刘宇恒趁着周衍同和陈朽不在,直接拎着谢竞年衣领给人堵在了墙角,“天天净搞些恶心人的玩意儿,你烦不烦啊?” 谢竞年看了眼刘宇恒用力到泛白的指节,不紧不慢地回复他:“我就是看不惯你。” 这个发展大概和刘宇恒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他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我个理由。”刘宇恒说。 “放开。”谢竞年捏住刘宇恒的手腕,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圈红痕。 直到刘宇恒吃痛,这才缩回手远离了墙角。 “你之前打伤朽哥了。”谢竞年道。 “哈?”刘宇恒不知道谢竞年和陈朽的关系,对他这个有些幼稚的理由感到又气又好笑,“那你朽哥后来也打回来了,我那脸肿了好几天,屁股也给我踹的一天没敢坐下……” 谢竞年抱着吉他瞥他一眼,也不再跟他说话。 其实谢竞年挺讨厌刘宇恒的,除了这人打过朽哥之外,打鼓的技术也就一般,一点儿也比不上之前的袁方衡。 刘宇恒看他不说话有点儿急,一直跟他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快贴到谢竞年脸上去了。 “离他远点。” 陈朽站在门口踢了个凳子过去,猛地撞在刘宇恒的膝窝。后者直接给谢竞年表演了一个原地下跪,额头还磕在了谢竞年的椅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衍同在旁边听得脑门疼,心里却暗骂了句活该。 他不用猜都知道刘宇恒肯定咽不下被折腾的这口气,好巧不巧撞在了陈朽这杆枪口上。 自作自受。 从前刘宇恒为人处世就忒差劲儿,是得让他长长记性。 谢竞年被拉着来到走廊,陈朽轻轻掐了一把他脸上的软肉:“不是告诉你少和他接触。” “他先找我的茬儿的。”谢竞年说。 陈朽笑了:“是么?” “他让你受伤了。”被陈朽盯着,谢竞年舔了舔唇,小声道,“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不喜欢。”陈朽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敢招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教训他。” 谢竞年笑着仰头亲了一口陈朽的下巴:“朽哥最好了。” 火焰是什么颜色呢?是鲜艳夺目的红。 陈朽大概就是它的具象化,热烈又肆意的在谢竞年的心原上舔舐而过,却又温柔得让人悸动。 每次在台上演出时,谢竞年总爱把目光放在陈朽的身上,这个男人就如同他的镇定剂,只要站在那儿就能驱散他一切的不安,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随着演出场次的增多,谢竞年这个吉他手的solo几乎快变成了必演曲目。 谢竞年享受灯光全部聚集在他的头顶,享受台下观众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呼声,更享受陈朽注视着他的目光。 这大概是在台上,陈朽唯一能够光明正大,长时间看着他的机会了。 像狼一般带着凶狠的占有欲。 谢竞年爱死了陈朽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人几乎就要溺死在那一片幽深的漆黑里。 他指节颤抖,拨片捏在指间被汗水濡得湿滑,好几次差点儿没拿住从手中掉落。 陈朽在曲子快要结束时从麦架上取下麦克风,身高腿长,两步便窜到了谢竞年眼前,带起一阵热风。 他扯起谢竞年的胳膊,让他的手碰在自己的胸口。心跳和鼓声融为一体,自手心处传递而来,沉稳有力,又有着野兽似的躁动。 谢竞年的手被陈朽握住,贴在衣服布料上,从胸口向下移动,直到他的指尖碰在了陈朽的腰带上,触感变得坚硬,还带着皮质特有的柔软。 谢竞年被这有些暧昧的动作惹得头皮发麻。等陈朽放开时谢竞年掌心的汗水早已经全都沁入了他上衣的布料里。 演出结束,他们在小酒馆里喝得半醉,一个个脸颊都挂上了红,只有谢竞年滴酒未沾还清醒着。 陈朽没醉,有些微醺上头,紧紧抱着谢竞年,灼热的鼻息喷在人光洁的脖颈上,热意逐渐蔓延,侵染了谢竞年全身。 他摸着陈朽后脑有些扎手的发茬, 低声道:“朽哥,我们回家吧?” “嗯?”陈朽蹭了蹭他的肩膀,睫毛蹭在谢竞年的锁骨上,有些痒。 “我们回家吧。”谢竞年又道。 陈朽反应了一会儿,扶着椅背坐起身,眯着眼睛从旁边摸到自己和谢竞年的衣服,又把周衍同的手套给顺了过来套在人手上。 谢竞年问他,手套给自己戴了,周衍同怎么办。 陈朽看了眼趴在桌上和刘宇恒头对头睡得正香的周衍同,冷漠地说,不用管他。 他们两个沿着江边步行回去,吹来的风要更加冷冽,没走几步就给陈朽吹得精神,酒都醒了大半。 他敞开羽绒服拉链,从谢竞年身后抱着把人整个儿裹进去:“暖和么?” 谢竞年被陈朽拥着往前走,企鹅似的左摇右摆,影子在脚下和路沿儿的阴影相融,很快又撇到另一边,映在白色的斑马线上。 “特别暖和。”谢竞年在衣服里握住陈朽的手,指尖探进他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突然想起来还趴在酒馆里睡着的两个人,“咱俩把衍哥和刘宇恒扔在那儿能行吗?” “怎么不叫打鼓的了?”陈朽打趣他之前看不上刘宇恒,总是管人家叫打鼓的。 谢竞年烦死刘宇恒了。但架不住他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在练习室里一边打鼓一边哭。谢竞年就很喜欢哭,但他从来都看不得别人哭。 灯光下的刘宇恒哭得眼睛发肿,手里紧紧攥着鼓棒还不忘威胁谢竞年,说要是敢把今天这事儿说出去他就死定了。 江边冷风迎面吹过来,谢竞年眨了眨眼,眼皮都有些发僵了:“他鼓打的不好。” 陈朽笑了笑,没说话。 “你还没回答我呢。”谢竞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我先问你的。” “酒馆老板是周衍同的朋友。”陈朽道,“两个活人,丢不了。” 谢竞年理解了一下,灌了冷风的脑袋不灵光,反应也慢。寻思了半天才品出来,陈朽这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乱操心。 他赌气似的从陈朽的手里挣脱出来,不给人握着了。 “怎么了?”陈朽问。 谢竞年道:“我生气了。” 陈朽轻声笑着,鼻尖儿蹭了蹭他的脸颊,自己的一双大手不住往谢竞年的手里钻:“我冷。” 谢竞年不假思索,悄悄勾起嘴角握住了陈朽的一根手指。 是朽哥非要他捂手的。 第66章 自由主义 三 刘宇恒加入反刃的第六个月,乐队粉丝数量涨到了三十万。当然,这里面包括前经纪人遗留下来忘记回收的十几万假粉,也包括刘宇恒凭借一张脸从音乐综艺里带回来的一部分粉丝。 这也是这个月刘宇恒提起的第三次。他说想要陈朽考虑一下和唱片公司签约。 谢竞年躺在沙发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睡得正香。 陈朽看了眼刘宇恒,示意他小点声儿。 同样也是第三次,陈朽一口否决。 “为什么?”刘宇恒急得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团团转,“不签约哪儿来的出路!你陈朽就甘心一辈子窝在地下吗?” 舌尖抵在上颚,陈朽指腹摩挲着吊坠微凉的金属边缘,突然又有些想抽烟了。 他随手洗了个苹果扔给刘宇恒让他削皮。 “不想签。”陈朽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间有些疲惫。 于宁和袁方衡还在反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唱片公司看了拟好的合同。 当时的袁方衡跟陈朽说,他因为工作调动要去外省,但如果签下唱片公司,他会一心一意地做乐队,辞掉工作。 一个好的鼓手在资源稀缺的摇滚圈儿里相当于有价无市的珍宝。陈朽很欣赏袁方衡的技术,但终归是理念不合。 唱片公司开出的条件相当的好,大部分是看在他们的长相,想要把他们包装成迎合主流的流行摇滚。 纯摇滚在内陆地区相当小众,市场也并不好。不然曾经的经纪人和唱片公司也不会在反刃出事之后就如同烫手山芋似的迫不及待把人甩开。 陈朽在茶水间站了足足有一个半小时,牙根隐隐发疼。 他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反复问自己,最开始玩儿摇滚的初心是什么。 他陈朽以前也是个富二代,从来都没差过钱,现如今他也一样不稀罕。 签约能带来什么? 钱,名气,和优秀乐手组成的一支乐队。 但前提是他们得转型去做流行摇滚,说不定还得抛头露面地出去卖一卖脸。 合同上一项又一项的条款像是锁链将陈朽牢牢捆住,尚未收紧就已经逼得人喘不过气。 地下乐队没有春天,但他们也没有束缚。 有的只是自由。 七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李茗和周衍杭在海边举办了婚礼。 李茗坐在轮椅上,画着精致漂亮的妆容,雪白的婚纱垂落着蕾丝花边,一直覆盖到脚面。 谢竞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茗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双目无神,面庞凹陷,饱受病痛的折磨。她安静地坐在那儿,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就连手里的捧花都成了点缀。 周衍杭一身西装穿得板板正正,金丝边框眼镜下的一双眼忍不住变得湿润。 “怎么还哭了呢。”周衍同在一旁看了个清楚,笑道,“真没出息。” 谢竞年坐在陈朽身边,后背挺直,喷了发胶的刘海偶尔被风吹动,刺得眼睛发痛。 陈朽靠在桌子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侧过身,指腹在谢竞年的后颈蹭了蹭。 司仪念着祝词,看着两人交换戒指,周衍杭单膝跪地仰起头与李茗拥吻,霎时间响起了满场的掌声与欢呼。 李茗背对着众人,手中纯白的花束抛出一道稍低一些的弧度。 谢竞年在一瞬间脑子里飘过了许多念头,还来不及细想,他的身体早已经冲了出去。他从人群中间挤出去,旁人伸出来的手刮乱了他打了发胶的头发。 他浑不在意,手臂伸长了踉跄着往前冲,稳稳地将捧花握在手里。 白色的蕾丝布料包裹着花束,触感略有些粗糙。谢竞年怔愣一瞬,立刻回头去看陈朽,男人站在那儿也望向他,嘴角带笑。 陈朽缓缓伸展开手臂,将小跑着冲过来的人抱进怀里,踩在柔软的沙里转了个圈儿。 “朽哥,我接到了。” 谢竞年和他额头相抵,眼底被阳光晃成了棕黄的蜜糖色,明晃晃地映着陈朽的面容。 “年年真棒。”陈朽吻了吻他拿着捧花的那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 宽面的戒指上镶嵌着一枚小巧的钻石,好看又不会显得女气,戴在谢竞年的手上一如陈朽想象中那样好看。 谢竞年鼻尖儿酸涩,有些哽咽地去拉陈朽的手:“你的呢?” 他又拿出一枚戒指放到谢竞年的手里:“你帮我戴。” 谢竞年大概是被日光晃了眼,眼前模糊发虚,套了半天才将戒指圈上陈朽的指节。 “哭什么?”陈朽抹去谢竞年蜿蜒流下的泪珠,把人抱进怀里。 陈朽这个人不懂得浪漫。 可是他给的一切都是谢竞年最想要的。 “行了啊,抱一会儿得了,还没完没了的了。”周衍同去主桌喝了一圈儿酒回来,穿着人字拖的脚踢起一片沙,全都扑在了陈朽的腿上。 陈朽回头看他一眼,挑起眉:“关你屁事儿。” “哎呦呵。” 周衍同放下酒杯,两只手划拉了满满一捧沙子,作势就要往陈朽身上扬。 陈朽眼疾手快,护着谢竞年,沙子全都落在了他的后背上,还有一小部分越过肩头洒在了谢竞年的头发里。 “滚。” 陈朽侧身踢起沙子,被周衍同给躲开了。 后者嘚瑟着给人竖了一个中指,引得陈朽满沙滩地追着人跑,一直闹进了海里去。 周衍同仗着自己有外套,这时候也脱了下来,用它来兜水往陈朽身上泼。 “周衍同,你他妈有病啊!” 姚奚和钱珂在一旁的躺椅上惨遭殃及。钱珂穿着短裤还好说,反倒是姚奚的长裙透了一大半,全都湿哒哒地贴在了小腿上。 姚奚恼羞成怒,提起裙子就加入了陈朽和周衍同当中,变成了三人混战。 谢竞年看着他们打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戒指很好看。” 他回过头,是周衍杭推着李茗,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谢竞年冲他们点点头:“祝你们新婚快乐。” 李茗仰头和周衍杭相视一笑。 “谢谢。” 谢竞年看得出他们两个很恩爱。周衍杭大概就是那个单相思修成正果的幸运儿。 李茗眼神飘忽着略过谢竞年向后看着。谢竞年顺着看过去,只见陈朽整个儿都湿了个透,白色的衬衫贴在身上隐隐透出肉色。 他正站在浅水区域抹脸上的海水,不经意间对上谢竞年的视线,右手合拢,隔空向人投递了一个飞吻。 谢竞年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李茗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谢竞年粲然的笑脸,眉眼间也舒展了惬意的笑。 “弟弟快来玩儿啊!”周衍同隔着老远喊道。 周衍杭知道他喊的是谢竞年,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去跟他们玩儿一会吧。” 谢竞年的脚掌刚碰到清凉的海水就被周衍同兜头浇了一捧。 上了发胶的头发依旧坚挺地屹立不倒,周衍同还在那儿笑,陈朽直接一捧水扬在了他脸上。 也不知道喝进去多少海水,周衍同一直扶着假山干呕。 钱珂蹲在旁边拧姚奚裙子上的水,后者拿着手机连拍十几张周衍同狼狈的样儿,嘴里还一阵嘲讽。 陈朽扯了扯湿透的衣服,帮腔似的吹了声儿口哨,模样痞得很。 谢竞年和陈朽度过的每一个夏天都有它的意义。 而赋予意义的不只是陈朽,还有那些诚挚又热烈滚烫的灵魂。 第67章 自由主义 【完】 今年的寒冬比往年来得要更刺骨一些,谢竞年在陈朽的监督下被迫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厚重的棉手套甚至让他拿不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陈朽站在旁边看他笨重的样子笑出了声儿。他走过来拿起手机揣进了谢竞年右手边的衣兜里:“放包里吧,容易掉。” 谢竞年捂着衣兜摇摇头,声音埋在围巾里闷闷的:“揣兜里我方便拿。” 屋子里供了地暖,温度很高,磨蹭了这么一会儿,谢竞年的脸已经热得窜起了红晕。 陈朽一只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把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谢竞年通红的唇瓣,俯下身亲了亲。 “注意安全。”陈朽站在门口叮嘱道。 谢竞年一只脚都已经迈了出去,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扑进陈朽怀里。 “撒什么娇。”陈朽这么说着,实际上嘴角早就勾起了弧度。 最近快要到期末,谢竞年要复习知识点,还要跟其他老师开小灶,忙得很,两人几乎半个月才能见上一次面。赵哲胤之前还调侃,说他俩这叫做同城异地恋。 “下周五你来接我。”谢竞年闷声道,“我们三点半考完试。” 陈朽笑着应下,又给他正了正帽子,好半天才终于把人送走。 手机放在茶几上,开的震动,稍不留神就错过了周衍同三个电话。 陈朽看了看未接通话,给人回拨过去,开了免提放在沙发上。 “喂,干啥呢不接电话?” “没听见。” 陈朽拿过谢竞年没吃完剩下的蛋炒饭,坐在沙发上扒了两口,已经有点儿放凉了。 “我这两天联系了几家酒吧,下个月初就能给咱们排上。”周衍同道,“就是日子不太好,正好挨在年前。” “挺好。”陈朽把碗放进水池里,蓄上水泡着,“你联系就行。” 周衍同在电话那头听着陈朽的声音,感觉他心情还不错,但就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儿。 “你怎么个事儿啊?感觉你最近怪怪的。” “没怎么,就是想开了。”陈朽说。 周衍同之前就总劝陈朽别把玩儿乐队这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以前的陈朽不听,年少轻狂,继承的那些家底儿都砸在了乐队上,最后也没听见什么响儿。 现在居然自己就想开了——大概是因为谢竞年吧,能让陈朽把心给定下来。 临过年之前的酒吧里聚集着稀稀拉拉的人群,票收肯定是抵不上往常。 反刃在市里赶了三场演出,总共分下来也只有平时两场收入那么多。 刘宇恒拎着军鼓靠在酒吧门口,手都冻得通红打颤,还非得点上一支烟,羽绒服后背上蹭了一层雪和灰,和泥吧似的脏了大片。 周衍同走过来就在他脑壳上拍了一巴掌:“装什么忧郁呢装,这墙上多埋汰呢还在这儿靠。” “你管我。”刘宇恒被拍那么一下烟头的火星直接灭了个透,看了一眼周衍同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周衍同笑了下,扭过头想问陈朽要个打火机,刚要说出口就想起来人已经把烟戒了。 于是他又走回去挨着刘宇恒,套近乎似的搂着他的肩膀:“打火机借我用用。” 俩人站在门口抽了一地的烟头,夜里开始下雪,冻得周衍同直缩脖子。 “陈朽他俩掉厕所里了?” “不知道。” “哎,”周衍同又点上一根烟,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之前不是要走么,怎么寻思留下来了?” 刘宇恒掐了烟,伸手抹了一把鼻涕,周衍同看见直喊他恶心,连忙从包里掏出手纸递给他。 “没找着下家。”刘宇恒实话实说,“那些乐队都太混了,我看不上。” 周衍同乐了:“都这时候了还挑?饿死你得了。” 刘宇恒这几年没个正事儿,收入全靠乐队演出分成,来首都这么久一直都赖在朋友家里,房子都租不起。 人瞥他一眼,随手把纸团扔在地上:“要你管?” 他们几个人在周衍杭家楼下搬了两箱啤酒,又买了一大袋子的菜。上楼的时候周衍杭已经准备好火锅底料了。 “不是说过不用买菜。”周衍杭脱掉围裙,接过袋子放在桌上。 “这不是怕不够吃么。”周衍同脱了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跟旁边坐着的姚奚打了个招呼。 后者挑了挑眉毛,不愿意搭理他,走去门口起了个啤酒直接对瓶吹。 “奚姐。”谢竞年脱掉鞋,冲她笑了笑。 “弟弟是不是长高了?”姚奚围着谢竞年左右打量。 陈朽轻轻捏了捏谢竞年的脖颈:“是长高了一点。” 周衍杭他们家是婚房,格局不大,看着温馨又舒适,这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倒显得有点儿拥挤了。 “钱珂没来吗?”李茗坐在轮椅上被周衍杭推着来到客厅。 “来了。”姚奚说,“她下去给我买炸串了。” 李茗皱起眉头:“你就不能对人家好一点么。” “我对她不好?”姚奚一脸震惊,“我哪儿对她不好了……” 谢竞年和陈朽窝在阳台的吊椅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夜空中一朵又一朵炸开的烟火,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陈朽抓着谢竞年的手放回毯子里:“伸出去冷。” 谢竞年扭过头亲了亲陈朽的侧脸,被人脸上的胡茬扎了一下。他上手摸了摸,有些扎手:“朽哥,你没刮胡子。” “嗯。”陈朽抱着他,在他发顶蹭了蹭,“等你回来给我刮。” 谢竞年看着陈朽在烟花映照下变换着颜色的面庞,突然笑了。 “朽哥,一会儿我们下去放烟花好不好?” “好。” “要放那种在地上转圈儿的大呲花。” 陈朽笑了:“行。” “没有怎么办?”谢竞年问。 陈朽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一点,嗓子里止不住地冒出笑音:“没有就把烟花挂你身上,你自己转圈儿。” 谢竞年看着他,笑弯了一双眼。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贾飞尘、庄杰,还有梁源都发来了新年祝福。 谢竞年没看,只顾着和陈朽依偎着看细雪飘飘洒洒。 “朽哥,新年快乐。” 陈朽吻上那双映着他的眼睛,心底的怜爱喑哑了声音。 他说。 谢竞年,新年快乐。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 之后还会有几个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告诉我鸭 # 番外 第68章 番外·春日 “谢医生这是要干嘛去啊?”前台的小护士问。 谢竞年边走边套上外套,听见人问话,脚下步伐也没有放慢,扭头笑道:“约会。” 今天反刃和其他乐队约了拼盘演出,距离开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谢竞年刚一坐上车就接到了陈朽的电话。 “别急,时间来得及。” 谢竞年捂住听筒喘匀了气儿才回他:“刚出门就打到车,还有十分钟就能到了。” “嗯,注意安全。” 谢竞年其实是想陈朽过来接他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还能撒撒娇,现在二十多岁的年纪,都是已经工作的人了,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跟陈朽开口。 他赶到时,前一支乐队刚开始调试设备。 谢竞年穿过人群挤到后台,刚进门就被陈朽扯过去亲了一口。 他余光瞥见于宁和周衍同的视线,连忙想推开陈朽,被人紧紧搂住腰,半天也没能挣脱开。 谢竞年捂着嘴,耳尖儿红了一片。 于宁看热闹似的吹了几声口哨,被周衍同拎小鸡崽一样拽出了休息室。 “朽哥……”谢竞年斜眼看他,秀气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坏毛病。” 陈朽拇指按在谢竞年眉心,向两边用力抚平褶皱。 谢竞年本来想反驳回去,全都是陈朽带坏的。可又觉得这样有些幼稚,刚张开口就没了声儿。 陈朽捏住他的脸颊,凑近了问他,想说什么。 “没什么。”谢竞年掰开陈朽的手,岔开话题,“马上到咱们了,我去喊衍哥和于宁。” 这两年因为网络上丧系主流的兴起,反刃粉丝数量暴涨,每场演出的票都是分分钟售空。以至于经常有一起拼盘的乐队开玩笑似的抱怨全场都是反刃乐迷,自家粉丝都抢不到票。 演出结束后的签售,谢竞年抱着粉丝送的玩偶坐在一旁看陈朽签名,时不时的给自己面前排队的人签上名字,再和人说说话。 陈朽签名的时候从来都不和乐迷说话,好像一个无情的签名机器人。 “陈朽,你他妈的给人家签错名儿了!”周衍同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陈朽在海报上写了谢竞年三个字儿,后边还顺手画了个小爱心。 陈朽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张签完名的海报就被谢竞年拿走了。 谢竞年冲人家勾唇一笑:“不好意思,我给你换一个。” 女乐迷捂着脸,连忙说没关系。 谢竞年重新拿了张海报放在陈朽跟前,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签名。 散场后陈朽大概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傻逼事儿。他站在路灯下,额头抵在谢竞年肩膀上闷声笑着。 “你怎么不提醒我?”陈朽问。 谢竞年也笑了,小声道:“我光顾着看你了,没注意。” 第69章 番外·两颗尘埃 姚奚上高中之前是个玩儿朋克的不良少女,抽烟打架喝酒,她一个小女生跟一群混混称兄道弟。 为什么说是高中之前呢?因为上了高中之后她遇见了自己的初恋。 那个男生是隔壁班的体委,长相帅气,性格开朗,身边总是聚着一群朋友。 起初姚奚只是羡慕。 后来她剪短了头发,穿上清纯的连衣裙,第一次踩着高跟鞋崴肿了脚。 她在夜晚的路灯下捧了一束新鲜的玫瑰。 男生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狠狠甩开了姚奚,玫瑰花瓣散落一地。 初秋的夜异常寒冷,姚奚跪在柏油马路上瑟瑟发抖,拼命拢着被风吹散的花瓣。 钱珂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终于还是走出阴影,跑过去一把捡起花束狠狠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你他妈有病啊!”姚奚费力地想要站起身,高高肿起的脚踝还是让她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他不值得。”钱珂脱掉校服外套披在姚奚身上,“我送你回家。” “滚。”姚奚甩开外套,脱下高跟鞋扬起手冲着钱珂丢过去。 她像一只蜷缩的刺猬,收起自己所有的柔软,用尖锐的刺戳向别人。 姚奚不懂钱珂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们两个算不上认识,只是钱珂曾经直言过自己喜欢姚奚,并且还被当事人嫌弃了一番。 这件事传遍了校园,所有人都在戳着钱珂的脊梁骨说她喜欢女生,她是个异类。 姚奚也不懂,自己哪里值得她喜欢。 被牵连其中时,姚奚为了和她撇清关系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恶语相向。 当时钱珂是什么表情,姚奚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钱珂那一句干脆利落的我不在乎。 “你留长发比较好看。”钱珂说。 钱珂骑着自行车,姚奚坐在后座上穿着她的衣服,影子里她们好像紧紧靠在了一起。 就好像灯光下依偎的两颗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其余的番外随缘更新啦。 Pss.最近会放一些新作品相关内容,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关注一下俺的微博@四隅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