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星的轨迹》来自www.wshlou.com 书名:霓虹星的轨迹 作者:twentine 文案: 某个秋天,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徐云妮认识了一位不太靠谱的美人。 ——— # 不知道追寻什么的时候,就先踏踏实实往前走吧。 第1章 徐云妮站在学校门口。 烈日当头。 今日的太阳就跟她的心情差不多,表面的平静下,又藏着丝丝炸裂。 但是,就跟人无法用肉眼看清太阳风暴一样,以徐云妮的性格,这种炸裂也不太会直接体现在脸上。 她背着书包,看看大门口的牌子。 石制,不小,上面刻着的六个大字——“华都艺术中学”。 不久前,徐云妮搬家了,原因是她的母亲李恩颖女士正式敲定了新男友,硬拖着她来到男方所在的城市。本来徐云妮说自己高三了,还有一年高考,不想动地方。但李恩颖说不用担心,你这个后爸相当有实力,转个好学校就是洒洒水,你就来吧。 确实是洒洒水,只是洒错地方了。 徐云妮本来要去的学校叫“华衡”,一字之差窜频了。 她知道后去找李恩颖要说法,李恩颖说是先念着。 徐云妮一头问号,李恩颖告诉她,一不小心搞错了,最近帮你叔办事的人有点忙,最多三个月,肯定转走。 “放心,有实力!” 徐云妮看着不太靠谱的李恩颖,再想想那个更不靠谱的赵博满,对此“肯定”深表怀疑,但也没说什么,李恩颖精神脆弱,今年好不容易好转了一些,受不住刺激。徐云妮自我消化了几天,也就坦然接受了。 什么学校不是学校?课程都念完了,复习而已,在哪都是上。 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情,徐云妮踏入校园。 她苦中作乐,欣赏风景。华都校园规模不算大,不过很漂亮,操场视野开阔,设施齐全,环境也相当不错,外围半圈种满绿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入秋了也开得很积极,轻盈的红色点缀在蓝天和绿地中间,格外养眼。 现在正好是早上上学的时间段,学生们闲闲散散往教学楼走去,徐云妮跟着大部队往前,不多时,发现一个问题。 周围稀松的人流好像不知不觉都朝着一个方向聚。 徐云妮顺着看过去,那有个女生,身材瘦小,走路低着头。她后面跟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徐云妮仔细看看,彩色的,像是从鸡毛掸子上拆下来的羽毛。 两人快走了两步,挨着女生身后,将这玩意往她校服下面一粘。然后这女生一走路,这东西就跟着晃。 周围人看见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女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正好跟徐云妮看个正着,一脸不明所以。四目相对,几秒后,徐云妮走过去,将那掸子毛拽了下来。 女生后退两步,一看她手里的东西,顿时脸红。后面两人见到这幕,冷着脸看向徐云妮。周围也站住了几个人,议论纷纷,那女生好像觉得有些丢人,抬起一只手稍稍挡住脸。 这时,校园门口,一个人走进来。 他正打着哈欠,后面又追过来一人,喊他。 “时诀!” 时诀脚步不停,吴航跑过来,一个饿虎扑食从后面把人抱住,摘了他一个耳机。 “来这么早啊?”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音乐声。 吴航说:“这么大声,你不怕聋了?” 时诀显然是困得厉害,懒得开口,伸出手。 吴航刚要把耳机还回去,忽然注意到什么,示意前面,说:“哎,好像有热闹。” 时诀瞥过去。 那边围着几个人。 吴航:“那不是六班的丁可萌吗?” 丁可萌右边站着两个学生,左边站着一个,右边那俩很熟悉,左边那位倒是有些眼生。 那女生穿着华都的校服,背着个皮质书包,扎着低马尾。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脸,背影不胖不瘦,个子比较高,目测少说有一米七,阳光之下,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 她手里拿着一根羽毛样的东西。 再看看丁可萌和那两个学生,大体也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丁可萌低着头,好像很紧张,嘴里不停嘀咕着。 周围人越来越多,小声说话,丁可萌有点受不住了,她又将校服领口拉高些,试图遮挡脸颊。 徐云妮见了,有些不解,说道:“怎么也不该是你见不得人吧?”她拿着那羽毛,又转向旁边两人:“同学,你们这是干嘛呢?” 那两人没说话,可能脸皮也不算厚,被这么一围观,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见他们不回答,徐云妮拿起这恶作剧的道具,问丁可萌:“是你还,还是我替你还?” 声音不算大,语速也不算快,相当平常的音调。 吴航问:“这哪来的正义使者?” 时诀没说话。 吴航:“我们学校的?” 时诀:“这不穿着校服么?” “不可能啊……”吴航琢磨着,“有这号人物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时诀没说什么,把吴航手里的耳机拿过来,重新戴上,往教学楼走。 吴航追过去:“哎哎!等等我啊。” 他们一路进到教室。 教室里算不上很安静,吴航刚落座,就跟后座同学聊起昨晚的球赛。 上课铃响了。 一个学生进了教室,说:“哎,你们知道吗?我刚路过教务处,我们班要来转校生了。” 吴航正在聊天,听到这说法,马上回过头。他本想跟时诀聊聊,但时诀一直戴着耳机,吴航知道他在忙,就没打扰。 又过了一会,班主任进来了。 时诀又一遍歌曲听完,困得再次打哈欠,朦朦胧胧间抬起眼,看见班主任带着那女生走进来。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清晨。 窗外有鸟在叫,太阳缓慢爬升,耳机里响着单曲循环的低质流行曲。 三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几岁的理工男,本名姓张,但学生私下都叫他“华老板”。因为他的眼镜永远架在鼻梁下半部,看人总是微抬着头,然后容易情绪激动,每次瞪眼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斗鸡眼,特别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华文华武。 华老板站到讲台上,清清嗓子,对下面说:“今天班里来个新同学啊,叫……”想了会,没想起来,他问那女生:“你叫什么来着?你要不自己介绍一下?” “好,”女生转向全班,非常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徐云妮,是从外地转校过来的,非常高兴能来到华都这个新集体。都说高中是一个人学习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也希望能在这个又紧张又充满希望的高三生活中——” blablabla 秋意深浓,日光正好。 洋洋洒洒,没完没了。 华老板总结陈词:“嗯,徐云妮同学是从外地转来的,大家多多照顾,要互帮互助。那个,马上上课了,你要么就直接入座吧。” 徐云妮看向华老板,两人对视了几秒,华老板说:“还有事吗?” 徐云妮好声询问:“请问老师,我坐哪?” 吴航忍着笑:“我们华老板这小脑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哦,”华老板这才想起来没安排座位,他架着厚厚的眼镜片,扫了一圈,“我看看啊,你坐哪呢……” 他选了好一会,徐云妮不理解为什么要选这么久,明明有不少空位,她说:“老师,这不全是空座吗?我坐哪都行。” 华老板:“这些座位都有人,有事没来。那个,你近视吗?” 徐云妮:“不近视。” 华老板指着后面倒数几排的位置。 “那你先坐那吧,我看看过几天再调整。” 徐云妮点点头:“好。” 她下了讲台,从过道走过,一阵风一样。 没一会,开始上课了。 上了半天课后徐云妮才知道,班里没来的人大部分都去集训了,华都的学生里有八成都是艺术类考生,现在是高三上学期,不少人都开始冲刺专业考试,学校的课程安排也很配合,一天之内只有较短的时间做文化复习,用的教材强度也偏低。 徐云妮看着班主任发给她的百日学案,决定今晚自己再制定一份复习计划。 下午,徐云妮被年级主任叫去一次,关心了些有的没的。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 转校第一天,就这么不痛不痒过去了。 华都没有强制性晚自习,自愿留班,也可以去练习专业课。本班貌似学习氛围不浓,放学铃一响,人基本都走光了。 校门口人流攒动,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时诀走出校门,来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刚走到门口,里面出来个人,欻一下从身边晃过,一道闪电似的。 他微侧过身,徐云妮背着书包,嘴里咬着刚拆开的三明治,大步流星离去。 手机震动,时诀看着那背影,一边接通电话。 电话是崔浩打来的。 “你放学没?” “刚放。” “那过来一趟。” “干嘛?” “请你吃饭。” 以时诀对崔浩的了解,这个时间段叫他过去肯定不是为了吃饭。 崔浩那边催促道:“别磨蹭啊,马上过来。” 华都艺术中学离崔浩那边不算近,几乎横跨半个市区,不堵车来回都得一个多小时,时诀犯懒,没事的时候一般不过去。 地铁倒公交,大概四十分钟后,时诀下了车。 下车后又走了一会。 这一片是本市老牌商业区,非常繁华,步行街上灯影闪烁,全是光污染。大街上满满都是人,小年轻偏多,连体婴似的,你抱着我我搂着你,腻腻歪歪。 不多时,他来到一幢矮楼前,矮楼一层是间电玩城,旁边是家酒吧,侧面有条巷子,走进去后两边还有几栋旧楼,楼侧是金属外置楼梯,是特地保留的上个世纪的风格型建筑,在路灯照耀下,颇有点废旧工业区的味道。 时诀两手插兜,溜达到一个涂着涂鸦的门脸前,踢开挡路的空饮料瓶,推门而入。 里面隐隐传来音乐声。 店里看着要比外面宽敞一些,一条走廊笔直向前,两边有几间大小不一的教室,走廊墙上贴满了各种照片,搞怪涂画,还挂了一堆奖牌奖状。 进门左手边是前台,墙上嵌了一个用霓虹灯拼出的店铺logo——silent dancing。 第2章 这家店原本的名字是hu,形容轰鸣的声音,今年年初被崔浩改成了这个,时诀问过他为什么要改,崔浩对此的回应是——关你屁事。 前台里坐着一个短发女人,此刻脸色不佳,外面靠着一位明艳热辣的女士,两人正聊着天。这是崔浩的好友兼合伙人魏芊雯,以及店里的的jazz老师delia。 时诀与她们打了招呼。 delia说:“你哥在里面呢,你过去吧。” 时诀路过走廊,两间教室都在上大课,鼓乐声震得人胸口发麻。 他来到暗漆漆的休息区,有个人背对着坐在沙发里,正在弄手机。时诀走过去,干瘪的书包往旁一丢,垂直落进沙发。 蛮有弹性,还颠了一下。崔浩那边吓一跳,手机险些脱手,紧皱眉头骂道:“干他妈什么呢!” 崔浩是sd舞社的老板。 不过他长得完全不像跳舞的,倒像混道的,练舞二十几年也没能中和他浓烈的街头气质,他个头不算高,偏瘦,面相凶,通过“相由心生”可粗略推得,脾气也较为暴躁,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伪装给了学员。 崔浩穿着一条黑色半袖,外面套着一件薄衬衫,衬衫皱巴巴的,看着好久没洗过,主要是为了在学员家长面前遮那两条花臂用。 他这么一瞪人,十个人里九个都得哆嗦。 时诀就是剩下那个。 他上一天学有些累了,连个像样的表情都不愿意摆了,瘫在沙发里。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饭呢?” 崔浩没理他,接着发消息。 过了一会,他手机一收,点点他,说:“找你来有个事啊。” 时诀头偏到一旁,就知道。 “你等会给我代个课。”崔浩说。 “什么课?” “上周末的那个,后半部分你搞了没?” “正弄着呢,破歌听得我都要吐了,你不是说周五才要吗?” 崔浩略微思索,说:“无所谓,一半也够用了,她肯定学不完的。我们约了今晚,但我这边突然有急事,等会得出去一趟,你替我撑一会就行。” 时诀皮笑肉不笑,说:“好一个‘过来一趟,请你吃饭’。” 崔浩摆手。 “人已经到了,就在楼上呢,你去吧。” 时诀站起身,准备往更衣室去。 “哎,对了,”崔浩又叫住他,嘱咐说,“她脾气有点怪的,你就顺着来,稳住她等我回来。她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去改音乐了。” 时诀耸耸肩,往外走。 他去更衣室换了身运动服,穿越走廊回到店门口,前台后身就是楼梯。 时诀跟魏芊雯要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上了二楼。 sd二层不对外开放,都是崔浩接一些比较重要的项目所安排的地点。这层只有一间大教室,门口放着几株绿植。二楼环境较好,相较一楼安静许多,走廊里铺着隔音的毯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时诀来到练舞房门口,敲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了门,看见时诀,有点诧异,问:“你是谁?” 时诀说:“你好,是崔老师安排我来的。” 年轻人看着像是助理身份,让开身子。 “你先进来吧。”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看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上下,穿着运动衫,翘着二郎腿在音响旁刷手机。 女人叫林妍,算是个明星,红过,现在稍微有点过气了。 时诀冲她行了礼,说:“林老师好,崔哥让我先来跟您对一下舞蹈的前半部分。” 林妍从手机里抬起头,上下打量他,问道:“崔浩呢?” 时诀说:“崔哥在跟音乐那边沟通,曲子后半部分的节奏可能还要调整一下。” 林妍又问:“哦,他的音乐一般都是找谁改的?” 我。 时诀说:“崔哥合作的音乐人还挺多的。” 这是崔浩刚编的借口,编得不算细,大概是认为以林妍的性格,不会关注具体调整内容。 果然,林妍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笑着说:“崔浩还挺上心的?” 时诀也笑着回应:“崔哥对待工作一直都很认真。” 助理关好门,时诀过去打开音响,转身对林妍说:“那林老师,我们先来热下身吧。” 同一片月色下。 红色出租车停在一片住宅小区前。 小区名字“颂财公馆”,恶俗,但贵,从正门开始,一路要刷四五道关卡才能进去家门,探监都没这么多道程序。 徐云妮走在路上,周围绿茵栽满,吸收了小区内本来就没多少的声音,静谧非常。 最后,徐云妮停在一幢小别墅前,里面亮着灯。 徐云妮按门铃,保姆张阿姨来开了门。 徐云妮换了拖鞋进门,路过餐厅,赵博满热情地举起手。 “妮妮!书包放下快来吃饭吧!” 徐云妮先跟他们打了招呼。 “妈,赵叔,我先上楼整理一下,马上就下来。” 赵博满乐呵呵的:“好,好。” 他目送徐云妮上楼去,转头跟李恩颖小声说:“还好,其实之前我还有点心虚呢,怕妮妮因为学校的事怪我。我跟你说,我前几天一看她后背就出汗。” 李恩颖说:“你也太夸张了,还出汗,反正你快点给她往外转吧。” 赵博满:“我知道,我正联系呢,回校回复得太慢,唉,老爷子没了之后确实……” 李恩颖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别想那些。” “好好,都听你的,”赵博满又说,“妮妮被你教的真好,哪像我家那个祖宗,”他往楼梯方向看看,“吃饭都喊不下来。” 李恩颖拆着碗里的螃蟹,说:“小帅也挺好的啊,爱好广泛。” “什么广泛,天天疯玩!” “年底又要去他妈妈那边了吧,现在想玩就玩几天呗。” “唉,就玩吧,在国外也是大手大脚的,都给惯坏了,”赵博满继续捧一踩一,“还是妮妮懂事,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严厉……咝,也不是严厉,就是有点……” 他欲言又止,李恩颖说:“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儿看着是有点冷,她从小到大都这样,小时候我还带她去医院查过,什么问题都没有。后来别人介绍给我一个大师算了一下,人家说她有点‘犯孤星’。” “啊?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性格有点直?不容易亲近?我没太记住,后来那大师诈骗被抓进去了。” “哦哦!这种都是要骗你给钱的,不能信!” “当然不能信,你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妮妮其实特别热心,就是脸上不太显。”李恩颖顿了顿,又说,“有点随她爸,从小就是。” 赵博满一听这个,赶快转移话题。 “哎,你有没有问过妮妮想不想出国?她有什么理想职业吗?法律?金融?这回我提前找人帮着联系一下,肯定不会出问题!” “她的事都自己做主,有需要会跟你说的。” “我就怕她不好意思开口。” “那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我女儿终极务实,没人比她更会利用资源。” 此刻,又热心又务实的徐同学已经上了楼。 拐角处碰见从屋里出来的赵明栎,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带着耳机一边走一边说话,像是在跟人连麦打游戏。他低着头弄手机,脚下歪七扭八走不了直线,徐云妮使劲躲也没躲开,到底撞上了。 “哎!呀呀呀呀!”赵明栎绊了一下,赶紧往旁边站,他以为是张阿姨,结果一抬头是徐云妮,“啊,你回来啦。” 赵明栎比徐云妮小一岁,其最大特点就是赵博满形容的爱玩,性格大大咧咧,有那么点二世祖,但尚在控制之内。 徐云妮问:“不吃饭吗?” 赵明栎抓抓鸡窝头,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你们吃完再下去,我爸太能唠叨了!” 徐云妮点点头,就上楼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手洗脸,换了身衣服。 屋里还是有些乱,摆了不少箱子,她刚搬过来不久,东西还没整理完。她没让保姆收拾,她习惯自己整理,因为又要忙转学的事,只能一天理一点。 看看时间,徐云妮撸起袖子,决定五分钟内弄好一个新箱子,再去吃饭。 她手脚麻利拆箱搬书,拿着拿着,露出下面一张照片。 这是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徐云妮看着照片,陷入回忆,是哪年来着? 徐志坤难得从工作抽身,回来陪她过生日。照片里的徐志坤,皮肤棕黑,高大硬朗,他站在李恩颖和徐云妮身后,一双强健的手臂将二人完全包裹起来。 徐云妮拿着照片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表情实在有点呆,还是李恩颖最漂亮,红红的嘴唇,弯弯的眉眼,搭配着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像一朵深夜里盛开的花,既优雅,又美丽。 徐志坤没有笑,倒也不能说没笑,只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笑”,对熟悉他的人来说,他这放松的神态,就等同于他在笑了。 徐云妮的父母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李恩颖的家里条件好,从小被宠着长大,身心娇贵,性格天马行空,甚至有点无厘头。而徐志坤则很早就没了父母,基本上是白手起家,从前当兵,后来进了检察院,一直奋斗在一线,沉稳老派,坚韧不拔。 两人教育理念也不同,李恩颖主打爱与自由,通俗讲法就是放养。徐志坤则是严厉刻板,李恩颖懒得跟他争,于是徐云妮的童年就全栽在徐志坤手里了。他各方面的要求都是最严格的,徐云妮稍微犯错就会挨揍,手心屁股没少开花。徐志坤的战友看到都开玩笑说:“你这是带兵还是带孩子?” 徐云妮却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教育方式,并认为这种生活会永久持续下去。 但是人生的意外来得很快。 徐云妮也没想到,这竟然是徐志坤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往后一年的生日,徐志坤因为工作没有回来,而第二年,他去世了。 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病死的。 脑瘤。 从发现,到两场手术,再到死亡,仅仅半年多。 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徐云妮牢牢记得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爸爸往后不能看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妮妮,不要哭,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 门口有人敲门。 张阿姨在外说:“徐小姐,吃饭吗?我刚帮你重新热了汤,怕等下又凉了。” “徐小姐”这个诡异的称呼让徐云妮后颈麻了一瞬。 她对张阿姨说:“马上,我这就来。” 第3章 张阿姨走了,徐云妮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 放哪呢? 这张照片很珍贵,之前的家里,徐云妮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收在箱底。 当年,徐志坤的突然离世几乎让李恩颖彻底崩溃,李恩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紧张、失眠,焦虑抑郁。那段时间她连话都不说了,像是惊弓之鸟,一点点事情都怕得不行,光是听到“医院”两个字都能吓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徐云妮都来不及为父亲的离去感到哀伤,就要履行答应他的那句“照顾好妈妈”。 那段时间太过混乱了,李恩颖经常犯迷糊,比如过马路时不看车,或者烧水的时候把电暖壶直接放到灶台明火上。 徐云妮尽可能地不离开李恩颖,贴身照顾她。 有一次,她连续三十几个小时不睡觉,下楼时差点栽了下去。 在大家都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徐云妮的姥姥过来了,说自己以前工作的学校最近要举办校庆了,邀请了不少校友。那也是李恩颖当年就读的学校,姥姥硬是把李恩颖推去参加活动,让她散心。 在那次活动上,李恩颖见到了赵博满。 赵博满和李恩颖从小认识,一直做同学,到高中才分开。他的家里条件比李恩颖要好一点,父母跟李恩颖爸妈也都认识,算是知根知底。赵博满跟徐志坤完全是两个类型,是个和颜悦色的老好人,说好听点是脾气好,难听点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赵博满的出现改变了一些情况。 彼时赵博满已经离了婚,孤家寡人,他对李恩颖展开了追求,李恩颖拒绝了他,但他没有放弃。 几年下来,他与李恩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徐云妮多少知道一点赵博满的事,他现在在做医药方面的生意,不过基本是挂个名字,不怎么工作。他被前妻嫌弃性子软,没本事,挺大年纪了还像个没出社会的大学生,幼稚天真,工作的底子全靠他爸的关系维系。 前妻家里条件也好,选择多,没几年就跟他离了。 去年赵博满父亲心脏病去世,对他家打击颇大,赵博满现在偶尔都要出去跑跑业务了,但毕竟底子还在,暂时没影响他们过日子。 一开始徐云妮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在与徐志坤那样的男人相伴多年后,李恩颖还会喜欢上赵博满。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大概理解了,有的时候,人的缺点也能变成优点,赵博满这种丝毫没有攻击性的软糯黏人的气质,可能正是李恩颖目前所需要的。 赵博满在徐云妮心中肯定不能与徐志坤相提并论,但他确实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对自己也相当不错,徐云妮是心怀感谢的。她不知道李恩颖跟他未来会如何,她希望他们可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她也一直尽力配合。 收好照片,徐云妮下了楼。 sd舞社内。 时诀的课还没结束。 崔浩跟他说过,林妍要参加一个电视节目,里面有段剧本是她要在商场做一个临时演出,大概就是要根据商场放的歌曲进行freestyle。 当然了,真正的freestyle是不可能的,曲子已经事先准备好,大概有两分半的时间。 上个周末崔浩拉着时诀大概敲定了前半部分曲子的内容,因为不能有太明显的编舞痕迹,所以整体设计风格比较自然随性,还要适当加入些停顿部分。 时诀看着林妍的表现,耐心解释说:“林老师,这个停顿不能完全停下,这是表现您在思考音乐,要适当加入一些身体律动,您根据自己的风格来就可以了。” 林妍摆手:“别,你们都编好了,可别让我自己想,我累死了。” “好的,”时诀想了想,而后打了个指响,“那这样吧……” 整场教学情况跟崔浩分析的差不多,林妍今天不可能学完第一段内容。 猛练了一阵,林妍体力透支,时诀看她满头是汗,说:“我们先休息一下。” 林妍累得说不出话来,点着头往旁边走,后面的助理连忙跟过来。林妍瘫坐在沙发里,助理在她身边帮忙擦汗,将打开的水瓶递给她。缓了大概三五分钟,林妍喘匀气,看向站在镜子前那个没有丝毫疲态,还在确认动作的年轻人。 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是这的新人吗?都教什么啊?” 时诀回过头:“我在这有些日子了,只是偶尔上课,主要教小孩。” 林妍意有所指地说:“该让你教点大人啊,带小孩不是可惜这条件了?” 时诀笑了笑。 他戴着帽子,不太容易看得清面孔,林妍就盯着他的脖颈、肩膀,和下半张脸看。 “你跟崔浩是什么关系?你的舞是他教的?” “不完全是,崔哥教了我一半吧。” “那剩下一半呢?” 时诀随口道:“各个地方学了点,后来到了这,就跟着崔哥了。” 林妍点点头,赞赏道:“你跳舞比崔浩好看多了,崔浩身材太差了,五五分的比例,拿再多奖有什么用?” 时诀说:“您别这么说吧,崔哥的实力比我强多了。” 林妍站起身往他这边走,接着说:“崔浩的毛病不止是身材差,我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他现在脑子是越来越不好用了。” 不知不觉,林妍已经走到时诀面前,带来了一股非常浓烈的香气。 “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个编舞?”林妍问。 时诀垂着眼眸看她:“我觉得这个舞蹈的编排很适合老师您的风格。” 林妍稍弯下腰,歪着头,眼睛上挑,想要看清他帽檐下的样貌。 “确实长了一张适合骗人的脸……”她念叨着,“脖子可真长,唉,还是年轻好啊,稍微运动一下皮肤就跟透着光似的。”说着说着,她语气忽然转冷,“我问你,崔浩的精力是不是都放在那个小模特身上了?” 时诀:“什么?” 林妍冷冷道:“我都看了,一个三流综艺,舞台打磨到那种程度,不管音乐还是舞蹈样样拿得出手,结果对别人就这么敷衍。怎么,是我钱没付够吗?” 时诀知道崔浩对这林妍这个活不够上心,崔浩总觉得林妍蠢,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突然被指出,时诀居然没忍住,乐了一下。 林妍看着他弯起的嘴角,好像也被带动着,语气轻松道:“我看你功底不错,要是崔浩真太忙的话,你有没有兴趣来编舞?”她手指不经意在时诀身上一戳,时诀往后退了退,后背贴到镜子上。 林妍的助理拿着毛巾和水瓶,安安静静站在角落。 时诀笑着说:“这恐怕不行,接私活我要被骂的。” 林妍觉得他的嗓音很好听,不管说什么,总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腔调,音色清澈,含着磁性,而且可能是声带使用天生就是正确的方式,说话还隐隐带着共鸣,在她这种歌手的耳朵里,有意无意的,简直就像是在按摩一样,听得她浑身舒服。 他的一切反应都像是一种鼓励,林妍又往前半步,说:“管得这么严吗?你们签合同了吗?” 不待时诀开口,舞房的门开了,崔浩回来了。 他一进屋看见这种场景,赶忙快走了几步,站到林妍和时诀中间打圆场。 “……哎呦,姐,姐,小屁孩一个,什么都不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其实崔浩年纪是比林妍大的,但这声姐还是得叫。 林妍细眉微抬:“说什么呢,搞得像怎么着了一样,有什么事啊,什么事都没有。” “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是怕他不会教,让你不满意了。”他给时诀递了个眼神,“你走吧,接下来我来。” 时诀又冲林妍低了低头,说:“林老师再见。” 林妍笑着回应:“再见。” 其乐融融。 离开练习室,关上身后的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时诀摘下帽子扇扇风,还是觉得有股子味道。他不清楚林妍今天有没有喷香水,可能喷了,也可能是长年累月腌入味了,再加上她出了一身汗,气味就更冲了。 他走到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下了楼,delia正在与魏芊雯小声说话,他从前台拿了瓶运动饮料,坐进沙发里。 魏芊雯的视线瞄向楼上,问时诀说:“你知道你哥刚才干嘛去了吗?” 时诀:“不知道。” 魏芊雯说:“犯大病了!” 时诀想起刚才林妍的话。 魏芊雯说:“你哥去年在一个活动上认识个小模特,一直联系到现在,人比他小了十四岁,还没你大呢!” 时诀呵了一声,说:“真行。” 魏芊雯被他这反应搞得十分无语,delia在旁笑,说:“雯姐你问错人啦。” 魏芊雯不放弃,更进一步说:“年纪小,早早不读书了,在圈里混,崔浩现在追人追得上头,花钱如流水,还以为自己情圣附体呢,你可劝劝他吧!” 时诀把水瓶放一边:“我劝得动他?” 魏芊雯威胁说:“年底店铺还要装修,再让他这么花下去,课时费都要出问题了,到时候你哥肯定先赊你的账。” 时诀像模像样质疑一声:“别吧。” 魏芊雯忍不住用手掌拍拍桌面。 时诀看她不依不饶,终于点点头,说:“行,那我高低得去说一说,赊账可不成。” 虽然嘴里是这么讲的,但也看不出有几分上心。 外面进来了人,约了体验课,魏芊雯带人去参观舞社环境。 剩下delia和时诀。 “你怎么一点都不八卦呢?”delia问。 “八卦什么?” “那个小模特啊,我见过她,长得跟有村架纯一模一样,全方位戳中老崔癖好。这次他好像是想来真的了,所以雯姐有点不高兴,你也体谅体谅。” 时诀不置一词,靠到沙发里。 delia评价说:“你要么真去劝劝?我也觉得有点不靠谱。” 时诀翘着二郎腿刷手机,随口说:“他高兴就谈,被玩了就分,你情我愿,有什么可劝的。”他从手机看来一眼,“该是你劝雯姐,这种事外人越插手他越来劲。” 旁边饮料柜的灯照在他的侧脸上,泛着清淡的光。 delia小小挑眉,没再说什么。 第4章 过了一会,魏芊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袋刚买的汉堡,交给时诀。 他三两口解决掉。 魏芊雯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在这待会,”时诀躺进沙发,“出都出来了,回去也没事。” 到了晚上大课时间,陆陆续续来了学员,今晚有青少年组的课,基本都是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学生,这也是舞社里最活跃的一批人。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结伴进了店,年纪都不大,一股子青春气息。她们一看见前台后面沙发里躺着的时诀,顿时收声,捂住嘴,有点激动地相互抓胳膊。 delia把一堆手牌举高晃了晃,说道:“美妞们,跟我上课去啦,他有什么好看的!” 学员们嘻嘻笑着,将手牌拿走。 delia带着学员们离开,后面还站着一个女生,只十三四的年纪,已是出水的芙蓉,藏不住的美人胚,一头乌黑披肩的长发,容貌清纯美丽,脸上还残留着婴儿肥,气质很安静。 这是崔浩的妹妹崔瑶。 “瑶瑶,来了?”魏芊雯笑着说。 崔瑶点点头,也不说话,往前台里看了一眼,就进到里面去了。 魏芊雯看着她的背影,说:“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内向了。啧,还是崔浩,太爱管人了,什么都要安排,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年轻时候什么样?我刚认识他那阵……” 时诀在沙发里翻了个身,悄悄带上耳机。 就这么躺了近一小时。 大课下课了,学员们热热闹闹出了教室。 路过前台,一个活泼的找准时机往里面钻,魏芊雯眼疾手快,逮猫一样把人拎了出去。 周围人就在那笑。 魏芊雯今年三十有二,圆脸圆眼睛,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她是崔浩多年好友,之前做过崔浩的经纪人,后来崔浩退圈开了舞社,把她也挖了过来。崔浩没什么经营能力,只管技术教学方面的事,店里的运营和各种活动,基本都是魏芊雯来负责。 “小美女们,工作地点,闲人不得进入哈。” 那女生振振有词:“不是闲人,我来拿水的!” 旁边人:“就是就是!” 叽叽喳喳,应对不暇。 时诀从手机里偏开眼,看向前面。 “要什么水,我给你拿。” 那女生没想到他会接话,呀了一声,手扶着脸,激动地说:“你拿什么我喝什么!” 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来的delia听到这句,学着女生的语气往下接:“哥哥就是拿毒药来我也甘愿了!” 女生猛点头:“对对对对对!” 大家被逗得前仰后合。 时诀好像已经习惯了,从沙发里起来,拿了瓶水过来。 女生刚要接,时诀又拿开点,有点好奇似地求证道:“真甘愿吗?” 女生一愣。 他说:“别骗我了。”水轻轻落到台面上。 大家都在打趣逗乐,时诀也是,但他这两句说完,原本奔放爽朗的女生脸突然像烧着了一样,从头红到脖颈。 delia在旁说:“看到没,真少撩,撩不动的。” 学员们还是不想走,把时诀团团围着。 知道撩不动,多看两眼也高兴。不少人根本没上他的课,也一口一个老师叫着。 delia已经披上了外套,手里拿着包。她是兼职,来这上课纯属兴趣爱好,白天还有别的工作。魏芊雯到门口送她,delia最后看了后面那拥挤的画面,小声道:“又开始营业了……” 魏芊雯陪她出了店,说:“营业好啊,不然这店能这么有人气?” delia有点无语:“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这种凉薄的男子。” 魏芊雯:“不止学员喜欢,家长还喜欢呢!都反馈时诀上课认真,有耐心,尽职尽责。” delia:“挣钱的事他是超上心的。” “当家的早嘛,”魏芊雯说,“他也不算凉薄吧,正事心里都有数。崔浩以前说过,时诀只是从小经历得多,比较难进他心里。” delia疑惑:“有人进去吗?” “有啊,崔浩啊,”魏芊雯笑着说,“时诀都把崔浩宠成什么样了,没感觉出来吗?” 店内。 崔浩从楼上下来,脸色极其一般。 时诀问:“人呢?” 崔浩说:“跟助理从侧面楼梯走了。” 崔浩走过来,学员们看出他心情不佳,不敢再闹,还了手牌散掉了。 崔浩靠着冷柜沉思片刻,问时诀说:“刚你跟林妍上课怎么样?” 时诀说:“她不太满意。” “我知道,平时糊弄得要死,这时候又讲究起来了。”崔浩又看看他,“你没事吧?” 时诀好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行,这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这点钱挣的,真他妈的……” 魏芊雯送完delia回来看店,崔浩冲时诀抬抬下巴。 “走,也没课了,陪我出去溜达一圈。” 初秋的夜,微微清凉。 崔浩与时诀一路散步,来到一座跨横道的人行天桥上,桥很宽,站在上面往下看,是来往八车道的城市主干线。 车辆和路灯组成了长长的金龙,穿游在城市之间,疾驰而过的车子发出呼啸的声音。 他们站在桥上,时诀冲着夜色舒展了一下肩膀。 那边崔浩则是一边抽烟,一边深深叹气。 叹到第三遍的时候,时诀终于看向他。 “你怎么了?” 崔浩摇头。 时诀问:“愁林妍的舞蹈?” 崔浩依然摇头。 时诀:“还是感情出问题了?” 崔浩皱着眉头看过来。 “说什么呢?” “没追到吗?你那个有架……什么纯?” 崔浩啧了一声,他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气,再被时诀这么一调侃,恨得脑瓜仁子都要炸了。他刚想骂几句,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问:“你知不知道林妍刚跟我说什么了?” 时诀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话题要往什么方向走,还是顺他的意思接了话。 “说什么了?” “林妍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崔浩哼笑着,“她可太喜欢你了,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说这我哪知道啊。” “你不知道吗?” “我上哪知道去!” “你不知道可以问啊,我喜欢比我小十四岁的。” 崔浩呼吸一滞,再看时诀那副无谓的样子,一股火冲得他心跳加速,他知道肯定是魏芊雯跟他说什么,硬把话题给拗回来。 “林妍说了,你要有需要,她就给你介绍。” “介绍什么?” “女朋友!”崔浩哼了一声,一脸你知我知的表情,“其实,也不是介绍女朋友,就是介绍……嗯,你懂吧?” 时诀看着他,忽然好奇道:“以前有人跟你说过这种吗?” 崔浩一顿,时诀笑了:“没有啊?” 一张清凉的脸,一道永远击不穿的防线。 崔浩的头又疼起来了,这事要这么了结他晚上要睡不着觉了,他祭出绝招,掏出手机指着时诀:“装是吧,你给我等着。” 时诀看他这造型,问道:“干嘛?打给林妍啊?” 崔浩:“打给你妈。” “哎,”时诀手从兜里抽出来,对他这行径十分看不上,“你怎么玩不起呢。” 崔浩看他这样,终于满意地放下手机。 跟时诀拌嘴,极难讨到便宜,主要是性格使然,此人心薄脸厚,说什么都不太容易刺激得到他,还好有个他妈能搬出来。 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是阶段性吵架吵赢,崔浩心情还是顺了点。 他们回到sd。 时诀又玩了一会才离开,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悄悄进门,累得一屁股坐在沙发里,灯都没开。月光从阳台洒进,小客厅里泛着寂静的青灰。他干坐了片刻,还是感觉饿得厉害,就那一个汉堡根本不够吃。但他妈已经睡下,他怕弄出动静吵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回了屋。 结果第二天天没亮,人就被饿醒了。 时诀从床上慢慢爬起来,揉揉脑袋。 他妈已经出门了,他去储物间翻了两包泡面,再打两个鸡蛋,煮在一起风卷残云吃了。 收拾完桌子,洗完碗筷,看到客厅角落堆放的箱子,他过去看了眼,发现是准备退的快递。 他找来剪刀,直接拆了,把退货的标签连带着包装一起扔掉。 一看时间,还早。 他原本想吃完了回去接着睡,但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没了。 洗脸换衣服。 他背着书包来到华都,踏入教学楼。 因为太早了,一切都静悄悄的。 他习惯走后门楼梯,上了四层,拐进清冷的走廊—— 他停下脚步。 三班后门门口,有个人正偷偷摸摸躲在玻璃窗旁往教室里看。 时诀慢悠悠走过去,伸腿过去磕了一下她的鞋帮。 丁可萌后背一缩,不满地回头,看见身后的人,瞬间脸上一僵,低头跑了。 时诀将她目送走,转身往教室里瞥了眼。 一个坐得笔直的背影。 奋笔疾书,不动如山。 屋里的徐云妮老早就发觉有人在看她,忍到这时终于忍不了了,放下笔,回过头,一下就捕捉到那道偷窥的视线。 他被发现了,也没动地方。 徐云妮问:“请问你要偷看多久?” 时诀停了两秒,头稍微往后扭了一下,又再次转回。 对他这举动,徐云妮自动当成了被抓包后的推卸责任,说:“你往哪看呢?这也没有别人了吧,你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呗,一直躲后面看什么。” 时诀猜想,她大概率是把丁可萌的视线混淆到他头上了。 现在该说点什么? 其实能说的内容挺多的,比如讲明一下自己,或者说下刚刚丁可萌的事。 时诀张着因困顿而半睁不睁的眼,看着教室里那道直截了当的视线,淡淡开口。 “我就看了怎么着?” 徐云妮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时诀动动嘴角,重复一遍。 “我说,我就看了,你能怎么着?” 第5章 这回徐云妮听清了。 其实第一遍她就听清了,只是出于某种常识性的考量,她才发出了质疑。 没想到是真的。 时诀从后门离开。 徐云妮没有继续写试卷,她觉得自己态度挺好的,可对方那句“怎么着”却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她感觉这事还没完,所以她把笔放下了。 她看着那人走进教室。 他穿着校服,又没好好穿。 华都艺术中学的校服跟普通高中校服有些不同,比较有设计感,里面是衬衫,外面也不是软塌塌的运动服,而是藏蓝色的休闲西装,下身灰色长裤,版型都带着点剪裁。这人衬衫没扣到头,外套也敞开着,两袖撸到手腕上方,晃晃荡荡走过来,往她旁边的桌面上一坐。 说是坐,其实就是搭个边,手还没从裤兜里抽出来,就这样看着她。 扪心自问,转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往下看的瞬间,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昨天放学的时候,推开便利店大门的瞬间,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有,但没有特别注意。 不是因为不值,而是潜意识里觉得不急。 可能是茫茫间的一种预感,有些人,既然出现了,早晚会被老天送到舞台的最中央。 他的骨架子发育得很好,年纪轻轻已然高大舒展,整体偏瘦,但不是年轻学生那种吃不胖的干瘦,而是相当结实的瘦,徐云妮猜想,他应该是经常有一些锻炼。 他的脚就在她的座椅边。 有点夸张的比例,看身高大概一米八多些,腿都快到她身边了,竟然还没有完全伸直。一双普通的匡威板鞋,应该是穿了比较久,倒是刷得很干净。 这时,前脚掌稍微翘起来了一点。 然后又往地上啪的一落,蜻蜓点水般,好像在跟她的视线打招呼。 她看回他的脸上。 无比规范的脸型,漂亮的眉眼,鼻梁窄高,白得惊人。他的眉毛在男生里算相对较细的,但是很黑很直,加上狭长的眼睛,就柔和了本有些高冷锋利的面部线条。 凭心而论,无可挑剔。 这是徐云妮现实生活里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此刻,他正带着巡视领地的松弛和气势,俯视着她。 “要把我盯穿了,”由于困乏,时诀声音稍显懒散,“差不多了吧。” 徐云妮直视着他。 “你摊开在这,不就是想让我看清楚吗?” 有点意外的发言。 不过在他们视线对上的这一刻,时诀没太在意她说话的内容。 他的注意力最先集中在她的声音上。 声线听着就跟第一天她帮丁可萌解围时一样,标准的女中音,音域广,胸腔共鸣也不错,特点是清晰平和,输出稳定。 她依然扎着低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相当素的一张脸,全无修饰,一双眉毛长而浓密,眼睛又大又圆,其中黑眼仁的占比很大,无形中削弱了点假正经的书呆子味,而增添了一丝直来直去的天然。 徐云妮一句说完,等着对方回应。 她等了大概,三秒……五秒? 对面还是没出声。 徐云妮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时诀:“没事啊。” 徐云妮不解:“你没事你站在这干嘛?” 时诀好像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说:“为了让你看清楚点?” 徐云妮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不等她琢磨出什么,面前人就弯腰靠了过来。 他遮挡着窗外的阳光,带来一片阴影,也带来一股暗暗的香。 他说:“也为了让我看清楚点?” 徐云妮闻着那香气,听着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压低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头皮像被针扎中似的,丝丝麻麻抽了两下。 她忽然反应过来,刚要抬手,时诀已经直起身,走了。 徐云妮盯着他的背影,就见他一个深呼吸,两手拉在一起,胳膊向上抻得老高老长,再然后—— 竟然直接从肩膀后面绕了下去。 比起刚才的抽象对话,这一下子更让徐云妮错愕。 什么构造的身体? 时诀小开了下肩,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坐到座位,戴上耳机,开始补觉。徐云妮则是足足坐了半分钟,才重新拿起笔。同时,在心里给这人下了判词——一个神奇的物种,从各方面来讲。 清晨的教室,安安静静。 有人学习,有人休息。 阳光慢慢爬升,覆盖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来,稀疏的声音,逐渐填满教学楼。 平平常常的一天开始了。 中午,华老板给徐云妮叫去办公室,发了点材料,然后公式询问她适应得怎么样,徐云妮说都挺好的。 华老板说:“你要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班长。” 徐云妮:“好的。” 她等了一会,不见下文,问:“老师,谁是班长啊?” 华老板有些惊讶:“你还不知道吗?班长就坐在你斜前方啊。” 斜前方? 旁边路过一个老师,捧着热茶,听见他们的对话,笑着说:“全学校长得最帅的那个人就是你班班长。” ? 华老板忽然看到什么,朝门外招手:“哎!吴航!时诀跟你在一块吗?” 吴航:“在!在!时诀,老师叫你!” 徐云妮回过头,看见一人走进办公室。 神奇物种走到她身边站下,华老板介绍说:“他就是班长,叫时诀。那个,时诀,徐云妮刚转过来,对我们学校还不是很熟悉,你要做好协调工作,好好照看一下,多提供帮助。” 徐云妮的耳边响起一声淡淡的“嗯”。 华老板又看向徐云妮:“你要有什么问题,或者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班长说。” 徐云妮也跟了一声:“嗯。” 这真是,始料未及。 从办公室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往班里走。 时诀还是跟早上的造型一样,敞开着校服外套,两手插兜走在前面。走廊里说话的同学见了他,有的放低声音,有的主动打招呼。 徐云妮看着眼前宽阔平整的背。 是她刻板印象了吗? 这是班长? 走了一半他们就被几个低年级的拦住了,一位穿着高二校服的美人学妹大方地拉住他说话。徐云妮觉得有点尴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后来又围上来几个人,徐云妮顺势从旁边滑出来,继续往教室去。 时诀与徐云妮从小到大对“班干部”的固有印象相距甚远,不管是外形、气质,还是整体行事风格。 艺术中学…… 难道是靠选美上来的? 胡思乱想,疑虑重重。 不管怎么说,转学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几天下来,徐云妮觉得自己适应得还不错,并没有碰到什么需要劳烦班长的地方。 除了文化课程强度偏低以外,华都其他的方面都还可以。徐云妮还特地在网上查了一下,华都算是个老学校,历史都有几十年了,一开始是家服装厂,后来改成了服装设计学院,再然后涉及专业越来越宽泛,给改成了艺术中学,学费还不便宜呢,校园配套设施甚至比起一般公办都要好很多,批量生产网红,甚至偶尔还能出一两位艺术家。 徐云妮也很快摸清了华都周边的情况,还挖掘了几家物美价廉便捷美味的小店。她权衡了一下,回去跟家里人商量,晚上在校上晚自习,大概八点多回去,就不在家吃晚饭了。 一切发展,按部就班。 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在新集体中的社交太少了。 其实徐云妮还挺喜欢交朋友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都高三了,学生的社交圈子基本都固定得差不多了,新转来个人,谁也腾不出空来结交。她自己复习任务也很艰巨,几天学上下来,徐云妮前座的女生跟她借了一张卫生巾,顺便说了几句话,算是她这转学以来唯一一次社交——如果时班长那次不算的话。 抛开这一点,生活都还挺顺利。 虽然偶尔也会出现小小的意外情况。 转学第四天,徐云妮被人堵了。 在放学的路上,对方一男一女,徐云妮也都脸熟,正是第一天给人沾尾巴被她拦下来的那二位。 女的说:“你这样,道个歉。” 徐云妮一顿,问:“什么?” 男的说:“主要你刚来,也不懂事,所以这边也大方,你道个歉也就算了。” 徐云妮侧目看一旁的树丛,秋日的夜晚,路灯照耀在灰色的地板砖上,一片枯黄的落叶翘着两角,随着人流带起的微风轻轻动漾,像艘异世界的小船。 今晚空气质量还可以,徐云妮抽抽鼻子,感觉大概有个良吧。 女的又说:“等会你态度好点,我们这边也好交代,你心里有点数,要是——” “我为什么要道歉?”徐云妮视线转了回来,疑惑地问道,“我做错什么事了我需要道歉?还有,‘这边’又是哪边?” 女的脖子一扬,质问她:“你知道你得罪谁了吗?” 徐云妮:“不知道。” 女的掏出手机:“这样,我帮你打个电话,你自己说吧。” 徐云妮缓缓吸气:“你们要么把事情解释清楚,要么就请让开吧。” 男的往前半步:“哎!不许走!” 他往前半步,快顶到徐云妮面前了,他或许是想逼退她,但徐云妮动也没动一下。 尴尬在哪呢? 这男生个头跟徐云妮差不多高,相似身高下,女生就是看着要更高一点,因为头比较小。徐云妮性情镇定,相较而言,这男生被盯得有点心虚了,催促道:“刘莉,你快点啊……” 僵持之下,刘莉赶紧把电话拨通:“蒋锐,给她!” 徐云妮无奈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手机里面听着有些嘈杂,好像是在商场里,还有主持人播报的声音:“大家先不要走,我们演出活动后还有欢乐三重礼:信誉卡换购大行动,立减20元,欢迎新老顾客——” 有人在走动,片刻后,手机里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操着浓厚的老烟嗓。 “刘莉,说话!” 徐云妮看了眼对面的女生,说:“我不是刘莉。” 电话里的声音停了停,徐云妮听到点烟的声音。 “你就那新来的?” 徐云妮问:“我是刚转来没错,请问你是哪位?”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他妈给我打个屁的电话?” “……?” 徐云妮嘴巴微张,听着这毫无逻辑的车轱辘发言,再看看面前抱着手臂面色不善的哼哈二将,由衷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神奇的位面里。 甭管在外面什么样,进了里面,都一个样。 电话里的老烟嗓继续说道:“你让我朋友在学校没了面子,明白吗?不过看在你是新来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我明摆着告诉你,丁可萌得罪我了,什么事你不用管,你先给我朋友道歉,再给我道歉,别等我回来亲自收拾你!” 徐云妮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劝说对面。 “你少抽烟,多吃药吧。” 说完,把手机塞给了身旁愣住的二人。 第6章 蒋锐对着手机说:“喂?王哥,怎么了?啊,好好,王哥你别激动,你慢点说……” 徐云妮没再纠缠,从他们身边走过,径自离去。 走到十字路口,徐云妮停下了。 正值晚高峰,街道上人流涌动。 她看着对面被学生和下班的人挤得满满登登的便利店,想着她喜欢的三明治肯定没货了。 要放平时,徐云妮可能会拿点别的食物对付一口,然后就回学校上自习了。但经过刚刚的突发事件,她忽然改了主意,想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她没有过马路,而是拐去了旁边的小道。 走了两百多米,再进入一条巷子里。 这一片是旧居民区,房龄目测得有四十几年了,楼也老,人也老,处处透着古朴气息,连路边栽的树都比外面大路上的粗一圈。 小区外围的一楼有不少门店,规模都不大,附近的熟客偏多。其中有一家店叫“常在面馆”,这是徐云妮中午发掘的地方,店面不大,非常干净。老板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身体似乎带点残疾,后背一直是大幅度弯曲的,直不起来。 这位老板人比较严肃,不苟言笑,不过手艺很好,而且很注意卫生。头发一直包得严严实实,带着餐饮专用的防飞沫塑料罩。徐云妮仔细观察过,她每次从操作间出来,再回去的时候,都会仔仔细细洗一次手,这举动让徐云妮很安心,就把店给记下了。 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番茄牛肉面,徐云妮心满意足。 她准备走的时候,正巧看到旁边一桌。 吃饭的两人似乎是母女,女儿看着七八岁,妈妈一边吃一边看手机视频,吃得满头是汗,不时抽纸巾擦拭,然后往旁边的纸篓里丢。 因为没看着,准头差了点,基本没进去几个。 工作间里正在和面的老板看见,转身往外走。她背上残疾,移动受限,走得很慢。徐云妮抬手示意,让她不用动,然后探身将纸巾捡起扔到纸篓里,抬眼的时候,跟那小女孩对视了一眼。 小女孩稍稍躲开视线。 那位母亲又扔丢一张,徐云妮又捡了起来放纸篓里,然后又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脸上红了,在她妈妈丢空第三张纸巾的时候,她终于去拉她的胳膊提醒她,说:“妈,你都丢到地上啦……” 女孩母亲一转眼,看见干净的地面上唯一的纸巾,连忙捡起,说:“哎哟哎哟,不好意思,真没注意。” 徐云妮直起身,准备离开,一转身,看见时班长站在门口。 他一身黑色运动装,不见书包。 这身运动服穿在他身上看着比校服更加潇洒,可能是自己买的衣服更适合自己的风格,袖子拉上去些,露出两节冷白的手腕。 自从上次班主任介绍完职务之后,他们就没再有过交流了,徐云妮想起他们的初识画面,还是觉得有些离谱。但毕竟是同班同学,他还是班长,在外这么面对面碰上了,总不该视而不见。 于是她冲他点头示意,主动说道:“你也来这吃饭吗?” 他不说话。 徐云妮再试一句:“这家的番茄牛肉面很好吃。” 换来时诀一声嗤笑。 ? 全是些无法理解的生物。 她从他身边走过,两人都没再说话。 回学校的路比较顺利,哼哈二将也不知接了什么新指示,没再堵她。 又过了一天。 徐云妮迎来了她在华都的第二次风波。 准确来说,是她看到一场风波。 下午,徐云妮在三楼后门的楼道口,碰见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堵在角落训话。 阴暗的拐角、冰冷的走廊、压抑的氛围、一高一低的配置,一个教科书版的校园霸凌场景。 两个当事人都算她在华都的“熟人”,一个是第一天被人沾羽毛的女生,她从王哥事件中得知,她叫丁可萌,此刻吓得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另一个就比较令人惊讶了,乃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时班长。 他们听到有人来了,转过头,跟徐云妮看个正着。 徐云妮在理智上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有时□□上实在是控制不住。 她问丁可萌:“同学,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平和的声音,忽然插入阴冷安静的楼梯角,显得有点割裂。 丁可萌:“什么?”她偷瞄了一眼对面的时诀,马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徐云妮停了两秒,更直白地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丁可萌使劲摇头:“不用,真不用!” 徐云妮看向时诀,提醒他:“班长,要上课了。” 提醒一下时间,再提醒一下身份。 可惜,对面人的脸上没起任何变化。 徐云妮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说:“连你肩膀都没到,欺负起来有意思吗?你还是班干部呢,能不能做出一点最起码的表率啊?” 这句说完,倒是有变化了,他眉毛挑了挑。 脸皮有够厚,徐云妮不无遗憾地想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天真的还算公平,人哪能样样都好,都得有点毛病在身上。 “如果上课了你还不回去,我就去找班主任。”说完,她最后看了时诀一眼,转身走了。 楼道静了片刻。 时诀回过头,视线落回丁可萌身上,丁可萌两手握在一起,一脸心虚看向旁边。 时诀慢慢弯下腰,与她眉目平齐,半晌,呵了一声。 丁可萌头上渗汗,抿嘴不说话。 十分钟前。 时诀在洗手间碰见丁可萌。 男洗手间。 除了她还有一个人,王泰林的跟班一号蒋锐。丁可萌被蒋锐堵到窗户边,跟她说:“别不好意思啊,这地方你熟吧?” 丁可萌低着头不敢应声。 蒋锐拿起手机对着她的脸:“说话!” 当时丁可萌也哆嗦,但口齿还算伶俐。 “真跟我没关系……都让她别多管闲事,谁显着她了,真是……” “新来的,不知道打哪来的,说是外地。她来第一天我就仔细观察来着,就知道学习,好像是个书呆子!我根本不认识她!” “真是这样,王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说怎么办,王哥,我都听你的……”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挂断了电话。 时诀上完厕所,按下抽水。 蒋锐听到声音,马上说:“谁?偷听什么呢,出来!” 时诀从厕所间出来,蒋锐看见是他,顿了一下,还不自觉地解释起来:“……啊,没什么,这边有点事。” 时诀去水池边洗手。 蒋锐最后跟丁可萌嘱咐了几句,提醒她:“都记住没?”丁可萌连连点头,蒋锐就走了。 丁可萌还站在原地,抓抓脖颈,看向窗外,好像陷入了沉思。 时诀洗完手,从旁抽了一张纸巾。 纸巾只剩最后一张了,被压得有点变形,皱巴巴的,被他手上的水珠润湿,渐渐变软坍塌。 他手掌合在一起擦了擦,同时开口道:“聊什么呢?” 丁可萌根本没想到时诀会开口,稍微一愣,左右看看,也没别人啊。 时诀关了水龙头,瞥了眼镜子里那双故作懵懂的眼睛。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丁可萌紧张道:“……跟、跟我吗?” 时诀回过头看她,没有了镜子的阻碍,他的目光更为直白了,丁可萌避开视线朝旁看。 门口又进来几个上厕所的男生,一看丁可萌,猛一声:“我去?!”赶紧推出去看看门牌,“没错啊!是男厕啊!” 时诀对丁可萌说:“你过来。” 他们换了个地方,楼道口。 时诀站到丁可萌面前,高大的身影把丁可萌完全笼罩起来了。 “你认识我吗?”他问。 丁可萌心说这不废话吗? 丁可萌又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垂着脑袋,咬着嘴唇,脸上泛着紧张的潮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造型给时诀看笑了。 “你是练出肌肉反应了吗?”时诀上下打量着她,“装模做样,往我身上使啊?” 丁可萌一顿,渐渐抬起头,讪笑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时诀问:“刚才你在跟蒋锐说什么?” 丁可萌挠挠脸,说:“哦,也没什么,就是你班那个转校生的事。” “我班转校生?”时诀笑着问,“我班转校生有什么事?” 他刚问完这话,徐云妮就来了。 丁可萌余光扫见徐云妮,一秒钟作弯腰低头状,手扣裤缝,满脸委屈。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现在,徐云妮走了。 时诀打量丁可萌,由衷说道:“丁可萌,你不应该学摄影,你应该去学表演。” 丁可萌偷偷看时诀,继续说:“这事是王哥安排的,就是,就是一开始他不是跟那个……” 她准备解释,时诀压根没听,他想着徐云妮刚刚的视线和发言,睨了一眼,转身离去。 “欸?”丁可萌瞧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时诀踩着铃声进教室,回到座位。 徐云妮全程写着试卷,头都没抬起过。 时诀一屁股坐下,吴航转眼过来,一种来自两年多老同桌的直觉驱使他发问。 “你怎么了?” “嗯?” 吴航小心道:“你生气了?” 时诀侧目看他:“什么?” 吴航摇摇头。 “没事……” 第7章 下午。 某节课间,丁可萌来找徐云妮了。 她到了三班门口,跟做贼一样,徘徊来去,不敢进。 碰到吴航从外面回来。 丁可萌见到有人朝她走过来,反射性往后面缩,吴航挡到她身前。 “哎?躲什么?你不是六班的吗?来我们这干嘛?鬼鬼祟祟的。” 丁可萌小声说:“我、我想找人……” 吴航贴近:“找谁?” “徐……” “徐?徐什么?我猜猜,徐云妮?” 丁可萌点点头,吴航闲的慌,主动说道:“我帮你叫行吧?” 丁可萌:“谢、谢谢。” 吴航弯下腰说:“我不能白帮你叫吧,你告诉我你想跟她说什么?” 丁可萌知道跑是肯定跑不掉的,混也是混不过去的,不如快点说了。 “我是想请她吃个饭,谢谢她帮我。”说完马上紧张地抬头,祈求吴航,“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我、我就是……” 吴航:“我告诉别人干嘛。你等着,我去给你叫人。” 吴航进了教室,走到后面,还真是很有诚意地压低了声音,跟正在做题的徐云妮说:“同学,有人叫你,在外面。” “叫我?”徐云妮心有疑惑,放下笔出去了。 吴航回到座位,对时诀说:“丁可萌说要请转校生吃饭,以表感谢。”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 “哎?王泰林是不是今天要回来?你说会不会是要整她啊?” 时诀看着门口,丁可萌正在跟徐云妮说话。他没有回答,把桌面上的纸翻了个页,重新戴上耳机。 走廊里,徐云妮听完丁可萌来意,说:“不用请我吃饭,我也没做什么。” 本来丁可萌就很局促,一听完她的拒绝,顿时更紧张了。 “怎么没做?你明明帮了我。不是,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哎,你就答应我吧。” 丁可萌看着可怜兮兮,嘴唇发白,眼底发红,整个一个快不行了的样子,徐云妮不禁说:“你不至于吧?” 她这一说,丁可萌眼泪都快下来了。 徐云妮:“不就是一顿饭么?” 丁可萌:“对,就是一顿饭,你就答应了吧。” 丁可萌也不与徐云妮对视,就是磨磨蹭蹭,不肯放弃。 上课铃响了。 周围学生逐渐多起来,丁可萌就跟地鼠似的,越缩越小,饶是这样,还是坚持着不肯走。 徐云妮看了她一会,终于说:“行,今晚放学你在校门口等我。” 见她答应,丁可萌如释重负。 徐云妮回到教室继续自习。 前座女生转过头来,小声说:“你别理丁可萌了……” 徐云妮一愣,这女生叫什么来着?……杨梦莎?印象里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徐云妮与她结过一片卫生巾之缘,在那之后她也没主动跟她聊过天。 “为什么?”她问,“丁可萌有什么问题吗?” “反正不是什么老实人,你别管她了。”杨梦莎说完就转过去了。 静了一会,徐云妮重新低头开始写试卷。 晚上放学。 徐云妮依旧按照平时的节奏,收拾好东西出门,校门口找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丁可萌。 她还没看见她,正拿着手机蹲在路边凝神打字。 徐云妮走过去,说:“走吧。” “哎……哎!”丁可萌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连忙拿好收起,“走,这就走,你想吃什么?” 徐云妮走在前面。 “你跟我来。” 最终,由徐云妮带路,她们来到常在面馆。 丁可萌在店前停住了,没往里进,犹犹豫豫道:“你要吃这家啊?” 徐云妮:“对,怎么了?” 丁可萌小声说:“我们换一家吧。” 徐云妮:“为什么?你不爱吃面?” 丁可萌抓抓脑袋,说:“也不是,我可以、可以请你吃更贵更好的,这、这家……” 她说一半,忽然发现什么,脸色一白,头瞬间低下去了。 徐云妮说:“用不着,这附近的店我差不多都吃过了,贵的也没这家好吃。你怎么了?” 她发现丁可萌的异样,忽而又察觉什么,一转头,又看见了时诀。 又。 徐云妮回想了一下,自己见他的次数很多吗? 真要算起来的话,其实也没有,跟见别的同学的次数比,甚至还要少一点,因为好多时候他都不在教室,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那为什么总觉得见他次数很多呢? 大概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心理暗示。 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画风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自动聚焦,一次出场顶三次,没法不让人印象深刻。 丁可萌脑袋埋得跟鸵鸟似的,大气都不敢出,徐云妮伸手,悄摸摸地把丁可萌往身后拉了拉,尽量避开时诀的视线。 她带丁可萌往店里去,第一下还没拽动,丁可萌像被定身了一样,徐云妮又使了下劲,终于给她扯店里去了。 时诀向店旁的小道里走去。 店铺后面就是单元门,一栋比较老式的住宅楼,楼道角落堆着快跟墙壁化在一起的自行车,看着颇有年头。 这楼一共六层,没有电梯,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各项身体指标都不中用了。时诀上到四楼,这层的声控灯也坏了,他在黑暗里掏钥匙开门。 一个小房子,面积大概八十多平,两室一厅。屋里的家具有些陈旧,但异常整洁,仔细闻闻,还带有清洁剂的气味。 时诀进了房间,背包扔到角落。 他的卧室是主卧,还跟旁边的储物间打通了,面积还行,只是格局有些奇怪。左边有一张单人床,举架特别矮,基本上是只放了一个十公分高的架子,上面直接铺了床垫,银灰色的床单上扔着散开的本子,床头墙边靠着两把形状不同的吉他。 卧室正面的墙上镶嵌一面大镜子,下面放着音箱。另外一面墙的角落摆着一架电钢,旁边的桌子上有声卡、话筒、键盘线,相互之间缠来缠去。再旁边是两排衣架,上面挂着满满的衣服。 整个房间七成的面积都是空的,比起卧房,更像一个小型的工作室。 时诀先去冲了个澡。 走出浴室,瘦长的脚掌在地板上踩出步步水痕。 卧室没有开灯,时诀也懒得拉窗帘,他擦擦头发,浴巾随手一丢。月光照在他舒展的后背和修长的四肢上,反出冰白的光。 他换上衣服,重新出了门。 常在面馆内。 徐云妮已经快吃完了。 她吃饭速度比较快,虽不至于狼吞虎咽,但一碗面七八分钟也基本吃光了。相较而言,对面的丁可萌吃的就很慢了,跟咽药似的,没事还看看手机,一脸担忧。 徐云妮吃完了面,靠坐在椅子里。 丁可萌察觉徐云妮的视线,说:“那个,我吃的慢……” “不急,慢慢吃,别浪费,”徐云妮对她说,“我有点事想问你。” “啊……什么事?” “‘王哥’是谁啊?” 丁可萌一哆嗦,偷看徐云妮,心说她怎么知道王泰林呢?她又知道多少呢? “王、王哥,就是……就是七班的一个男生……” “他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丁可萌垂眸不语。 徐云妮想想,又问:“还有,你跟我们班长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丁可萌轻轻咬着嘴唇。 徐云妮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语气放缓,说:“你不要怕,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跟别人起了冲突,自己解决不了,就找人说说,不管怎样,他们在学校那么欺负你都是不对的。” 丁可萌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招惹过他们吗?” “我……” “我虽然刚来还不太熟悉,但咱们也可以一起商量个办法。或者你就去找老师,找家长,真有矛盾就去处理,自己闷着永远无法解决问题。” 丁可萌嗫嚅道:“谢谢你帮我。” “还没帮呢,你得先说清楚啊。” “我说的是你刚转来那天……” “哦,那天啊,”徐云妮稍作回忆,“那天帮你,是因为你向我求助了。” 丁可萌疑惑:“求助?” 徐云妮:“没有吗?” 丁可萌回想当初的场景,那时她根本不认识徐云妮,她只是在一群围观嘲笑的人当中,下意识看向了那个唯一没笑她的人。 原来那时的眼神算是求助? 丁可萌低声说:“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而已,一会就回家了。 ” 吃完饭,丁可萌结了账。 徐云妮站起来,她这个方向正对着操作间,看到老板在角落折腾货箱,她看了几眼,对丁可萌说:“你去外面等我,我马上来。” 丁可萌出了店,徐云妮走到老板旁边,离得近了,她感觉她的后背看着更严重了,脊椎严重扭曲,动作也颤巍巍的,就是不肯放下那箱子。 她说:“老板,打扰一下,我想请教点事,您方便吗?” “……嗯?”老板这一停顿,徐云妮顺势上前一步,将箱子接过,摞到一旁整理好。 老板喘了口气,问:“什么事?” 徐云妮说:“你手艺好,我想问问,炖牛肉用不用焯水?我妈总爱焯水,她怕有细菌,那肉我都咬不动,她说是我牙有问题。” 老板说:“不要热水焯,焯了就没味了,也容易老。看肉的品质,可以冷水泡,也可以直接炖,注意勤捞血沫就行。” 徐云妮说:“好,谢谢老板,回去我跟她说说。” 老板从箱子里抽出一瓶汽水塞给她,徐云妮说:“不用了,吃太多了,喝不下了。”她把汽水放进饮料柜,转身往外走。 结果一扭头—— 又又又又又又又又,看见时诀了。 第8章 徐云妮吸取上次的教训,这回连招呼都懒得打了,直接往外走。 走到他身前,他也没让开。 徐云妮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仔细看看,头发都没干。 他洗澡了? 徐云妮不知道这人这么短时间里去哪洗的澡,还换了身衣服。火力倒是够壮,秋日的夜晚已经见凉了,街上穿夹克外套的比比皆是,他居然就穿了件半袖就出来了。肩膀又平又宽,将t恤完整展开,映着头顶的灯,衬得本来就白的皮肤都快反光了。 与那双微敛的眼睛对视两秒,徐云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时诀:“什么?” “咱别绕弯子了行吗?”徐云妮示意他的位置,“你是要找丁可萌吗?你们之间是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有事就说出来啊,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与情绪出现波动的徐云妮不同,时诀平静得就像照片里的海岸线。 “我找她干嘛?” 鬼知道。 徐云妮:“那你为什么追到这来?” 时诀眉目间的神情,似乎觉得这问题很是奇怪。 “追到这?店是你家开的,别人不能来是吗?” 徐云妮反怼他:“那你这样堵在门口,店是你家开的吗?” “是啊,”他说着,又向工作间一抬头,“那是我妈。” …… ? 时诀看着面前人忽然掉线了一样,双眼睁大,嘴巴微开,皱眉肌因颇有幅度的抬起还挤出了一点纹路。 时诀:“丁可萌没告诉你吗?” 没。 怪不得不敢进,怪不得总在门口看见他。 徐云妮的确有些惊讶,先不说店是不是他家的,他跟这个老板哪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是亲生的吗? 时诀淡淡道:“有问题吗?” 徐云妮摇头。 她无话可说了,想要离开这里。她向前走了半步——不是她不想走满一步,而是再往前多一公分,两人就要撞上了。 可时诀还是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徐云妮瞄他一眼,视线又对上了。 一秒。 两秒…… 别的不说,时班长这对视功力至少顶得上两百个蒋锐。 就突出一个天荒地老,永不心虚。 她嗅到他身上的花香味,也许来自洗发水,也许来自沐浴露。 “你回学校去吧。”时诀说。 ?多好的提议啊,那你倒是让开啊。 徐云妮真诚说道:“班长,你要真这么闲,不如去帮帮你妈妈的忙吧。” 说完,她伸手给他拨开,从旁边挤出来。 店外,晚风一吹,通体顺畅。 徐云妮做了一次深呼吸,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在店门口扫了一圈,丁可萌正在旁边一棵树下弄手机,眉头紧蹙两手齐上,劈里啪啦打字。 徐云妮叫她:“走了,你要回学校吗?” 丁可萌抬头,匆匆道:“哎!你等我,我跟你一起!我回家也是那个方向!” 店内,时诀走到里面,把另外几箱饮料搬起,堆叠,又拿了几瓶补到冰箱里。 “你怎么来了?”操作间里的吴月祁看见时诀,脸上露出不满,“我都说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上店里来。” 时诀问:“我有什么该干的?” 吴月祁拿手拍拍案板,说:“你要么去看书,要么去练琴跳舞,实在累了就去找朋友玩。” 时诀:“找他们玩不是更累?” 吴月祁说:“反正你别来店里。” 时诀走到操作间前,弯下腰,两肘抵着台上,说:“妈,你要真这么不想我帮忙,那就雇个人。还有,我给你买的理疗仪为什么不用?包装都没了,你再给它装起来也退不掉的。” 吴月祁一听退不掉,生气地指责道:“你就这么乱花钱!那你找人卖掉!” 时诀说:“不用那么麻烦吧,我抽空扔了就好了。” “你——”吴月祁瞪起眼睛,时诀笑着说:“不扔就用,不用就扔,你自己选。”他留下句话,然后直起身,接着理货。 他把最后几箱货整理好,从冰箱里抽了一瓶水,坐到旁边。 好巧不巧,这正是吴月祁想要送给徐云妮,但没送出去的那瓶。被徐云妮放在冰柜边缘,位置相当突兀。 时诀看了看,拧开喝下。 “刚才那个女生,”吴月祁一边和面一边问,“是你同学?” “嗯?”时诀哦了一声,“是呗。” “你刚刚谢过她了?” “谢她?我为什么要谢她?” 吴月祁抬起头来:“你不是看到了吗? 时诀眉毛动动,转向一旁,低声嗤笑道:“你想谢,人家也得领情啊。” 吴月祁:“你在那嘀咕什么呢?” 时诀又转了过来,一脸无辜。 吴月祁说:“别人帮了忙,你就应该表达感谢,这是最基本的,何况你们是同学,你还是班长,更应该有这个礼貌,不然在学校见面了怎么办?”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时诀小拇指抠抠耳朵。 说了一通,吴月祁又问:“你没谢她,那你们刚才在门口站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呢?” “哦,你看到了?”时诀胳膊搭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手掌摸摸头发,又顺到自己的脖颈上,悠悠地说,“什么都没干啊,她盯着您儿子移不开眼罢了。” 他的声音、神色、姿态,组在一起,就像是打碎了的香水瓶,无形的气息弥漫四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吴月祁相当看不惯他这幅轻佻的做派,擀面杖往面板上重重一敲! “你哪染的习气?成天歪歪扭扭的,给我坐直了!”她情绪一激动,连咳了好几声。 “妈,别生气,”时诀的后背被这一棒子敲直了,脸上还残留了点笑意,“我错了。”他的认错永远及时而敷衍。吴月祁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他,憋得脸涨红,话都说不出来。时诀安抚她说:“好,你别急,我这就去谢谢她,行吧。”他站起身,仰头把剩下的汽水一口气干了,一丢空瓶,出了门。 徐云妮是在路口位置被追上的。 也不算被追上,她是站在那停了一会。 这一道走得磨磨蹭蹭,丁可萌满怀心事的模样。到了路口,本来走到这里就应该分道扬镳的,她回学校上自习,丁可萌回自己家。但她又在那磨蹭上了,磕磕绊绊,欲语还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徐云妮问。 “呃……有。” “说。” “就是、就是……” 徐云妮望着夜空,决定再给她两分钟。 大概还剩几十秒的时候,丁可萌好像下定决心了,说:“我、我就是,其实就是想——哎?!” 在她终于像是要挤出点什么的时候,又被人给薅过去了。 时诀像抓小鸡仔似地将丁可萌拎到后面,徐云妮说:“你要干什么?” 时诀淡淡道:“别多管闲事,谁显着你了?真是。” 原本扭来扭去想要挣脱的丁可萌听到这句,瞬间不动了。这正是她当初跟王泰林形容徐云妮的话,此刻听来,实在心虚,原本还想向徐云妮卖个惨的,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时诀见她放弃挣扎,就不再用力,小绕半圈,准备带人走了。 徐云妮叫住她。 “丁可萌!” 丁可萌回头。 徐云妮:“我刚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 丁可萌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俩、我俩是真有点话说……” 徐云妮看看她,再看看时诀,点头道:“行。” 时诀看着她离去,问丁可萌:“她刚跟你说什么了?” 丁可萌挠挠脸,小声说:“她说遇到麻烦可以找她商量……” “哟,”时诀说,“真不错,那你要找她商量吗?” 丁可萌低着头不说话。 时诀说:“刚打算给她叫哪儿去?” 丁可萌肩膀一耸,看向时诀。 “什、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 丁可萌看着时诀,打从心底觉得莫名其妙,这事怎么就跟他扯上关系了? 丁可萌丧着脸说:“我哪也没想带她去。” 时诀伸手:“手机给我。” 丁可萌顿时脸红,有些激动地说:“我都说了,哪也没想带她去!……是!确实有人让我带她去个地方,但是刚才那顿饭吃完,我又不想带她去了!我就是单纯想谢谢她不行吗!” 她难得这么大声说话,差点给自己吓到,说完又缩回去了。 静了一会。 时诀:“手机。” 丁可萌眼泪都流出来了,彻底放弃挣扎,把手机交给时诀。 时诀翻看丁可萌的聊天记录,整个一晚上她都在发消息,一开始是说了些有的没的,但后面又改口了。看看时间,还真是在吃饭的时候改了主意,与对方说徐云妮临时有事要走。 他查看的时候,又进来两条消息,对方还在催促。 时诀抬眼看了看丁可萌,正在那吸鼻涕。 他关上手机还给她,丁可萌以为结束了,准备离开。 “哪儿去?”时诀又把她叫住了。 丁可萌回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时诀:“走吧。” 丁可萌:“……走?” 时诀往刚刚在聊天记录里看到的地点走去,说:“去跟王泰林把话说清楚。” 丁可萌看着时诀的背影,忽然明白他要干嘛了,一颗绝望的心又死灰复燃了,她快步跟上,说:“哥,你要帮我吗?为什么呀?” “谁是你哥?”时诀瞥她一眼,“眼泪收得够快的,你真该改行去学表演。” 丁可萌解释说:“刚才那段不是演的,是真情流露。” 时诀笑了。 他迎着晚风的这一笑,差点没给丁可萌看呆了。 皎皎的月,轻轻的风,没多一会,他们来到目的地。 约定地点在一个小公园里,这出场画面绝对是有设计的,四个人,除了蒋锐刘莉这两位贴身侍从,还有两个小弟,分别站在两侧,随着他们走过去,四个人自动分开,镜头推进,露出中间坐在器械上抽着烟颤着腿的王泰林。 人马刀枪配齐,等着开场了。 没人注意到的是,旁边的灌木丛中,还有一个人蹲在那看戏。 是徐云妮。 她是偷偷跟过来的。 要说徐云妮有没有感觉到丁可萌身上那点不对劲,那肯定还是有的,不管是从她自身的遮遮掩掩,或者周围人偶尔表露的态度,都说明她这事可能另有隐情。 但徐云妮一直觉得,这跟她关系不大,她无非就是路过看见,小伸了一手。 到今晚,她实在忍不了了。 她必须把这事弄明白。 第9章 前方器械上,大马金刀坐着抽烟的那位,形象怎么说,长得还行,虽然坐着,还是能看出体格比较高大,轮廓深邃,在高中生范围内,算是非常狂野的猛男类型,霸气腾腾。 他这个造型可能是想给人一个下马威,谁曾想小弟一散,见到了时诀。 “……?” 王泰林往旁边歪歪头,看向时诀身后的丁可萌。 “不是,什么意思?不是让你把转校生领来吗?” 丁可萌小声说:“她、她有事先走了。”说完就往时诀背后躲,也亏得两人体型相差够大,能缩到连影子都不剩。 “……别拉我衣服,想勒死我。”时诀使劲拽了下领口,把衣服从丁可萌手里抢救回来,对王泰林说,“是我让她带我来的,找你聊一下。” 王泰林没搞懂时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态度很谨慎。 “聊什么?” 时诀也不跟他兜圈子:“你之前问我挂名那事,你找别的地方了吗?” “挂名?没啊,我还想哪天再去找崔老板说一下。”王泰林抽了口烟,又开始颤腿,“你也帮我说说呗,我也不干别的,就挂着而已。” 时诀:“行,我去帮你说,你委屈点,丁可萌这事算了行吗?” 王泰林也就随口一问,没想到时诀还真答应了,还提出这么个条件。一愣之下,烟也不抽了,腿也不颤了,整个定在那。 王泰林是感觉自己高考没戏了,他也不爱念书,就琢磨着想往自媒体发展,好好经营一下。他做了个账号,想先攒点人气,但认证来认证去,没什么有质量的东西。他之前在sd那边学过几天,就想挂他们的名,蹭几个奖项,接点活动,但崔浩嫌他实力不够,没同意。 “不是,”王泰林没搞明白,“为什么啊?” 时诀这话,让王泰林非常惊讶。 王泰林与时诀都算是华都的风云人物,但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点头之交,称不上很熟。 当年入校,王泰林跟时诀不同班,但也是开学第一天就听说了这个人,因为那外表实在太过扎眼了。 王泰林瞬间标定此人,秉承着一山不容二虎的理念,他是把时诀给锁成假想敌的,但没锁几天,因为发现,根本锁不住。 这人的心思就不太在校园内。 王泰林第一次真正跟时诀接触,是高一开学一个月之后,那时市里要搞国庆献礼,华都要选送一个歌舞节目,他们俩都被挑中参加。 节目负责人是个音乐学院刚毕业的老师,二十几岁,第一次排练四五十人的大型节目,很不熟练。每次卡住的时候,时诀都会提点意见,不管是合唱部分还是舞蹈部分,都是一针见血。到最后,他的所有修改意见基本都被保留下来,音乐老师甚至把他叫去一起研究节目的后期制作。 最后,他们的节目拿了一等奖,在教育局官网首页展示了好几天,校长在市里大大长脸,高兴得走路直蹦高。 王泰林就很惊讶,这时诀怎么看都是个不着调的玩咖,没想到这么有实力。 慢慢的,这所学校里,只要是走音乐舞蹈路子的,基本没有不认他的。时诀比他们普遍大一岁,听说是休学过一年多,但也是年纪轻轻就可以在正规机构里接手非常成熟的商业单。从他入学开始,学校碰到的重要演出、比赛,拿得出手的作品几乎都有他的影子。 这种才情,只能说是老天爷赏饭吃。 大家都知道他在外面培训机构上课,社会关系肯定比普通学生复杂些,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就没断过,一开始有人说他最多念一年就会走,后来一年过去,又有人说他早早就签公司了,就等着毕业了,甚至还有人说他已经在外面被包养了,好的坏的什么话都有,他自己从没提过,也没解释过。 他经常组织活动,参加活动,跟谁都能说得上话,能力超群,做正事时略显严格,但大部分时间都很随性,朋友众多。 但真要说他是个热心肠,根本不沾边。 事实上,学校里大部分人都默认,时诀外热内冷,野心勃勃,他看似爱玩,但再怎么玩乐,也会优先把自己的事安排好。很多人私下都说过,他这人不太走心,不好深交。 “哎,”时诀将他唤回神,“行不行啊?想什么呢?” “不是……”王泰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时诀会为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丁可萌出头,“你跟丁可萌很熟吗?” “不熟。” 王泰林说:“不熟你干嘛要——” 旁边蒋锐忽然想到什么,凑到跟王泰林说了几句,王泰林回过味来:“啊!你不是帮丁可萌,你是帮那转校生吗?” 树丛中的徐云妮微微一愣。 时诀:“你就当是吧。” 见他认了,王泰林更惊讶了。 “你认识转校生吗?” “废话,”时诀笑着说,“当然认识,那是我们班的。” 王泰林顿了顿,时诀又说:“班主任刚给我叫去嘱咐完,让我照看好,这才过去几天,别让你吓得不敢上学了。” “哈!”王泰林笑了两声,“你这班长当的挺负责啊,比我班那个只知道收作业的傻逼强多了。啧,你们班的,你们班的……我还真没注意她是三班的。”他嘀咕着,掐着腰原地走动一会,“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拿她怎样,她刚转来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巨横你知道吗?我让她道歉不道歉,她还骂我!” 时诀有点惊讶:“她骂你?” “啊!”王泰林愤然道,“她让我少抽烟多吃药!有这么说话的吗!” 也亏了夜色正浓,掩住了时诀嘴角的一丝抽搐。 他对王泰林说:“刚才跟你商量的事你看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没什么考虑的,就算时诀单独开口,王泰林差不多也能卖个面子,何况他还开了不错的条件。 实打实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王泰林爽快道:“行啊!我不让你难做,这事拉倒了。” 时诀点点头,说:“你给我点时间,我去找崔哥说。” “好,”王泰林指指他后面准备溜走的丁可萌,“哎,你过来。” 丁可萌小碎步往时诀那边挪,王泰林不耐道:“老子说话算话!说拉倒就拉倒,我问你点别的事!” 丁可萌向时诀投出求助的眼神,时诀看都没看,大手一拨给她推进虎穴,直接离开了。 王泰林掐住小鸡仔,环视周围。 “换个地方审?” 刘莉嚷嚷着饿了,王泰林说:“行,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要不先回学校那边,你别说我也有点饿了……” 他们往小公园外面走,身后树丛里,徐云妮跨了出来。 她站在这块稍显空旷的空地上,环顾四周,有运动器械,有树木草丛,和不太亮的路灯。 她歪歪脖子,眉头还是微微蹙着。 抬头看看,天边的远方,微风吹开细纱般的云网,露出月亮,纯白耀眼。 王泰林一行人拐进小道上,听见后面有人说:“丁可萌?” 他们回头,徐云妮跟在后面,一副偶遇的样子。丁可萌也很惊讶,悄悄看了眼王泰林。 徐云妮看着众人,问丁可萌:“你怎么在这?他们是谁啊?” 丁可萌张张嘴,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就见徐云妮突然明白了似的,冲着王泰林恍然道:“啊,是‘王哥’吗?” 刘莉在王泰林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王泰林上下打量她。 “你就是那个转校生?” 徐云妮承认道:“对,我就是那个转校生。” 王泰林哼了一声:“你出现的挺是时候啊,但凡早个半小时呢。” 徐云妮不解道:“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答应了时诀,王泰林也懒得再纠缠,摆摆手,让她离开。 “等等,”徐云妮叫住他,“同学,我们能聊聊吗?” 王泰林皱眉道:“什么?” 徐云妮说:“咱们之间应该有点误会吧,你看,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态度也不好,学校门口有家饮品店,我想请你们喝点东西行吗?” 她突然这么说,对面那几个人全愣住了。 连丁可萌都一脸诡异地看着她。 徐云妮冲王泰林笑了笑,说:“王哥,给个机会呗。” 真心换真心,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李恩颖评价过,说徐云妮的性格更多遗传了徐志坤,不是个天生爱笑的人。但徐志坤以前办案的时候,也会根据不同情况,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一点,徐云妮也学到位了。 很显然,这几声“王哥”喊得王泰林气儿挺顺的。 他问:“你想聊什么?” 徐云妮说:“我想跟你说一下那天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坐一会,你看成吗?” 结果,稀里糊涂,连哄带骗,徐云妮还真就挤进了王泰林的队伍里。 坐在饮品店的卡座里,没人说话。 大伙没太搞清徐云妮的思路,没人点餐,徐云妮自己招呼服务员拿来几张餐牌。 她先点了一杯喝的,抬头问其他人:“你们要什么?咖啡奶茶?还是果汁?” 大伙都看王泰林,王泰林说:“咖啡。” 他一说话,别人也都纷纷跟进。 徐云妮又点了一堆小食,披萨、鸡排、薯条、炸丸子,最后满满上了一桌子。 一吃起东西,氛围就没那么僵硬了。 徐云妮对王泰林说:“我刚转学过来,还什么都不熟悉,我后来想了想,那天可能真是有点冲动,应该先弄清楚再说话。所以……” 王泰林扎了一个鱼丸子,在盘子里敲了敲,挺有弹性。 徐云妮的态度属实够诚恳,王泰林冲丁可萌抬抬下巴:“你想弄清楚啊,你问她啊。” 丁可萌点了一杯黑糖珍珠奶茶,捧着低头喝,徐云妮碰她一下,她头更低了,徐云妮再碰一下,丁可萌又往后缩。 王泰林冷笑道:“怎么了?自己干的事自己说不出来?” 丁可萌躲无可躲,终于支支吾吾讲起来。 她说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过加上旁边其他人不时的补充说明,徐云妮总算弄明白了。 前一阵子,王泰林跟隔壁职高的一个男生起了冲突,两人都在网上搞直播,职高那位做得比较早,直播内容就是唱歌跳舞,聊天讲段子,有一定粉丝基础。王泰林起步得晚,但王泰林好歹是半个专业出身,是正经学过声乐和舞蹈的,外形条件也不错,上升趋势很明显。两个学校离得近,基本上都是熟人看直播,就有人拿来作比较,王泰林又爱得瑟,喜欢嘲讽对面,一来二去,同行就成冤家了。 两边开始骂战,骂得很低端,专攻下三路,有人给职高男留言说王泰林看着比你猛,职高男就说王泰林现实里中看不中用,王泰林直播回话,老子十八厘米,好不好用你过来撅屁股试试就知道了,职高男就说他吹牛不打草稿。 然后,问题就来了,职高男就抓着王泰林吹牛这事不放,非要拿到证据嘲讽他,脑子一抽就想了个邪招,找人去华都厕所偷拍,后来他就找到了丁可萌。 徐云妮都听愣了,先不说十八厘米的问题,她问丁可萌:“……找你?你不是女生吗?你怎么去厕所拍?” 刘莉在旁说:“让她小弟拍啊。” 徐云妮重新审视丁可萌。 人不可貌相。 “你还有小弟呢?” 第10章 丁可萌低头咬着奶茶管,仍是一脸怂样。 总之,就是丁可萌在校外找了个人,给他弄了一套华都校服偷偷进了学校。丁可萌放哨,给他消息,跟着王泰林进厕所拍。华都所有厕所都是隔间的,他站王泰林隔壁马桶上,从高往低照,结果不小心,手机掉过去了,这事就暴露了。 那时候正赶上王泰林要去外面参加活动,请了假,马上要走了,等回来才能处理。他离校期间,他的朋友气不过,就在学校里找丁可萌的麻烦。 徐云妮听了一半,见桌上东西吃得差不多了,让服务员又加了几份鸡排和丸子。 王泰林:“听懂没?” 徐云妮:“听懂了。” 王泰林冷冷道:“我跟你说,我今天下午刚回来,本来是想把你俩打包一起收拾来着,要不是——”他顿了顿,没往下说,转向丁可萌,“我叫你来就是要问清一件事,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收了他多少钱?” 丁可萌愣了:“谁?收谁钱?” “你说谁!” “我没有!”丁可萌委屈道,“是他威胁我!他还拿了我的相机,说不给他办事就打我,我没收钱!” “打你?”王泰林怒道,“你就不怕我打你?我告诉你,也就是现在老子脾气好了,忙事业了,这要换成高一的时候,这学你他妈别想上了!” 丁可萌吓得弯腰缩脖,猛吸了口奶茶。 “你相机被那个职高男生拿走了?”徐云妮问。 “嗯。” “你怎么不去找他们老师呢?” “……我害怕。” “你之前认识那人吗?” 丁可萌一顿,然后摇头。 徐云妮:“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丁可萌解释说:“有天放学,我带着相机被他看见了,他可能觉得我是学摄影的,做起事来比较方便吧……” 其实现在徐云妮的重点应该放在怎么跟王泰林团伙化解矛盾上,但她听着丁可萌的话,越听越疑惑,设身代入,要是她想找人偷拍校霸如厕的照片,怎么也不可能找到丁可萌这个怂包头上。 “就因为你拿了个相机他就找上你了?你们学校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学摄影的吧,他为什么不找个男生帮他拍?他知道你有小弟能用吗?” 丁可萌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眼神闪避。 “我、我也不清楚……” “丁可萌。” 丁可萌被她叫得肩膀瑟缩,那边王泰林也看出不对劲了。“什么意思?”他手里签子一扔,瞪着丁可萌,“妈的!你还有隐瞒是吧?!” 徐云妮安抚王泰林:“王哥,冷静。”她转向丁可萌,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怕,但你得说实话。” 她语气平和,又不容反驳。 全桌人都看着,丁可萌也没处跑了,通红的脸憋了一会,终于承认了。 “……是认识,我之前拍过他。” 徐云妮说:“拍什么?” 丁可萌说:“就是,他不是直播有点人气嘛,然后有人就想要他私下学校里的照片,我就找机会拍了几张,做成小卡……” 徐云妮说:“卖?” 丁可萌抿抿嘴唇。 “然后被他发现了?”徐云妮又问。 “……嗯,他发现也没说什么啊,好多主播都自己花钱做卡的,水平还没我好呢。我也拍过其他人,没人拍说明没人气,这也是宣传啊。反正就、就这么认识的,然后他跟……”她看看王泰林,“闹翻了之后,就扣了我的相机,让我拿照片换,真就这么多了,我真没拿钱!我也不想干这事!” 越挖越有。 徐云妮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那边,王泰林也在思考。 但显然,两人想的不是一件事。 “小卡,”他问丁可萌,“你都拍过谁啊?” 丁可萌小声说:“也没谁,就、就那几个玩直播和空间论坛的,比较有名的……” 王泰林:“那你也拍过我呗?” 丁可萌不经意地又缩了点,小小摇头。 徐云妮斜眼过来。 王泰林皱眉道:“拍就拍了,拿来我看看你拍得怎么样,别他妈给我留黑历史了!” “真没有……”丁可萌有点后悔刚才说的那句“没人拍说明没人气”,试着找补,“你做直播时间还比较短,所以……” 王泰林耷拉着无语的眼皮。 “我直播时间短?” “嗯。” 静了静,王泰林忽然问:“你拍过时诀吗?” 丁可萌半秒不到回答说:“拍过。” 王泰林猛一捶桌子,薯条弹起来好几根! “他直播过吗?你就拍了!到我这就直播时间短?!” 他这一爆发,周围人都看过来了,丁可萌又不敢说话了。 徐云妮将弹过来的薯条捻起,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片刻,王泰林伸手,淡淡道:“你拍的卡,带没带来?” 丁可萌小心翼翼拿来书包,王泰林嫌她磨蹭,起身一把抢过来,他从里面找到一个卡册,在那狂翻页,越翻越暴躁。最后停在一页,眼底一抽,举起来冲着丁可萌:“你他妈把他脸修这么小?你有劲没劲啊?” “啊?”当了一晚上鸵鸟的丁可萌抬起了头,她看看卡片,像被踩了底线一样,突然拔高了声音,“我没修!我的卖点就是真实不作假!全部生图直出的好吧!” 在丁可萌说完后,全桌人的注意力都变了,大伙都探脑袋去看那张“生图直出”的小卡。 那是一张时诀在校园操场旁的照片,应该是夏天的时候,他站在绽开着满满紫藤花的走廊边,跟几个人在说笑,蓝天白云,彩花绿叶,那真是春风得意,惊艳绝伦的美少年。 蒋锐看着小卡说道:“这脸差不多吧,就这样。” 刘莉也说:“是差不多,平时在学校看也这样,他主要是上相。” 王泰林看着这群胳膊肘往外拐的损友,骂道:“你们是不是瞎?你们仔细看看这鼻子和下巴,这他妈没修?!” 丁可萌说:“我真没修!他面部折叠度高,头身比例好,拍摄效果就是这样的!” 王泰林可能没想到丁可萌居然敢跟他支楞上了,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丁可萌低下头,但嘴里还是没放弃。 “本来就是……” 其他人还在翻小卡集,王泰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合上,塞包里丢还给丁可萌。 他喊来服务员:“有啤酒没?” 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这没有酒类。” 王泰林暴躁地拿出烟。 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这禁烟。” 眼瞧着王泰林的脸拉得跟驴一样长了,徐云妮想了想,说:“王哥,之前那事真对不起,我这实在是考虑不周。不过你在华都太厉害了,我可能就是因为得罪了你,在学校都没什么人理我。” 王泰林愣了愣,这话让他稍微挺直了腰板,看看周围人:“真的?你们怎么着她了?” 蒋锐和刘莉面面相觑。 “没怎么着啊,”蒋锐指着徐云妮,还诉上苦了,“就那天放学我们拦她打电话,她还——” 徐云妮抓住他伸来的手,稍微压下去点。 “不说了,吃东西吧。” 蒋锐被她一抓,触电一样抽了出来。 “你干嘛啊!” 王泰林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过去了就过去了!” 最后,王泰林要求丁可萌给他也拍组照片,效果要对标时诀的紫藤花,丁可萌顶着压力同意了。 新的丸子上来,大家也聊开了别的话题,徐云妮情商拉满,该说时说该接时接,全程捧着对方唠,把王泰林哄得飘飘然兮,越发愉悦。 王泰林问她学什么专业的,徐云妮说就是学普通文化课的。王泰林问那你来华都干什么?徐云妮说转错地方了,原本要去华衡,一字之差搞错了。大家一愣,说你这差得有点多吧,华衡是省重点,本市尖子生聚集地,怪不得你看起来整体气质就跟华都不搭。 徐云妮问,我看着像学霸吗? 王泰林无情揭穿,是看着太土! 基本矛盾解决完,餐桌氛围逐渐热烈,到最后,还是刘莉家里打电话来问怎么还不回家,这才散了伙。这顿饭吃得比较成功,最显著的成果就是散伙时徐云妮居然跟王泰林互相加了微信。一顿饭吃下来,王泰林似乎觉得徐云妮性格挺对路子,而徐云妮觉得王泰林人也还行,虽然稍显暴躁,但直来直去,很是爽快。 万万没想到,来到华都社交开张,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他们在冷饮店门口分别,王泰林他点了根烟,对徐云妮说:“时诀今晚找我了。” 徐云妮:“嗯?” 王泰林看她:“嗯什么?时诀,你班班长,不认识啊?” 徐云妮:“认识。” 王泰林:“怕我给你吓得不敢上学,他跟老师没法交代,找我说情来了。啧,破职位还干出责任感了,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 徐云妮:“肯定不是啊。” 送别了王泰林他们,只剩下丁可萌。 丁可萌还是一副怂样,低着头。 徐云妮久不说话,丁可萌悄悄抬眼,对上一道平和的视线,心里一虚,又低下去了。 “在楼梯口是因为这件事吗?”徐云妮问。 丁可萌:“……楼梯口?” 徐云妮:“你跟我班班长。” 丁可萌就默认了,等着新一轮的控诉。 半天没声响,她又抬眼。徐云妮静静看着旁边的街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间,她回了神,对她说:“你赶紧把相机拿回来吧。” 丁可萌小小“哦”了一声。 徐云妮回学校了。 走在安静的小路上,晚风带来阵阵飘香。 徐云妮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有一次徐志坤任务受伤,在家休假,单位的同事来看他。他的领导,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说要帮他装衣架,上了窗台折腾一通,衣架没装上,还一脚踩了空,好在有同事反应快给接住了才没出事。 同事们离开后,徐云妮对徐志坤说:“这人太蠢了,你们部门好几个叔叔都很厉害,怎么让他当上领导的?是不是送礼走后门了啊?”李恩颖听了就在旁边笑。徐志坤过来摸摸她的头,说:“妮妮,人都有优缺点,不能只看表面,一个人能当你上级,肯定有比你强的地方。” 走到校园门口,徐云妮驻足,望望远处亮灯的教学楼。 这时候回忆起这么一件事,使她情不自禁咂了下嘴。 第11章 今晚的自习彻底泡汤了,徐云妮回到教室,收拾了东西,准备直接回家。 她背上重重的书包,转头看向斜前方。 班长的桌子上扔着几张纸,写着天书一样的东西。书桌里有几本练习册,还有喝空了忘扔的瓶子,是一瓶无糖的茉莉乌龙茶,便利店里比较常见的牌子。 徐云妮干站了好久,她有想过时诀出手帮忙的原因,可能就是他自己说的,出于对新同学的关照,也有可能是他看到了她在他家店里的举手之劳。 但不管什么原因,帮忙了就是帮忙了,误会了就是误会了。她在想明天会是怎样的光景?班长如果找来,她该说点什么呢? 有点头疼。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徐志坤的座右铭处理—— 【人,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第二天上学,一切如常。 上午上课复习,下午有两个小测验,然后有人去集训,剩下的人自习。 从后方角度看,上课期间,班长不算很认真,偶尔开个小差,手拄着脸不知道在那想些什么。而空闲时间里,他跟朋友们聊聊天,开开玩笑,还被班主任叫去了一会。 over 放学。 徐云妮全天跟他零接触,可能一走一过视线对上过,但也很平常地移开了。 昨天那事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晚自习。 安静的教室里,还有几名同学在闷头学习。 徐云妮翻开试题卷。 她在落笔前,又看了一眼斜前方空空的座位。她感觉人的心理有时候挺奇怪的,如果今天时班长找到她,调侃几句,徐云妮大概率会像对王泰林一样,跟他道个歉,说几句软话,然后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他这么轻描淡写揭过此页,她反而想了一整天。 后面一日,时诀请了假,没来学校。 又过了一天,他来了,上午仍是正常上课。 中午放学时,刘莉过来喊徐云妮,说王泰林叫她一起去吃饭,问她去不去。徐云妮甚是惊讶,刘莉说王泰林的意思是上次她请客花了不少,他得请回来。 太讲究了。 徐云妮欣然同意。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碰见从洗手间回来的吴航和时诀。 看着两个女生走远的身影,吴航奇怪道:“什么情况?她们俩怎么聊起来的?” 时诀没说什么,回教室放了东西就离开了,出校门的路上碰见王泰林。王泰林惦记着自己网络认证的事,过来询问情况。时诀告诉他事情已经说了,不过崔浩这两天忙,过几天才能有信。 王泰林:“行,说了就行,不急。” 时诀一抬下巴,王泰林冲他示意方向看去,门口,刘莉和蒋锐跟徐云妮在一起说话。 “哦,没事,一起吃个饭。” “吃饭?” 王泰林想到什么,颇为自豪地说:“嗨,跟你说,你都多余出面,人家后面主动来找我道歉了。” 时诀没说话,王泰林接着吹嘘道:“那态度可好了!你是没见着,开口就叫哥,小嘴可甜了!” 时诀看着门口方向,徐云妮正在跟刘莉说话,不知道讲到什么,刘莉哈哈大笑。 校门口,蒋锐率先发现王泰林,招呼他:“王哥!” 王泰林朝外走,远远问一句:“吃什么!研究出来没?” 徐云妮正在听刘莉聊华都趣闻,听见声音回过头,瞧见了王泰林和他身后的时诀。视线好像交汇了百分之一秒,也可能是幻觉。 “不知道啊,”刘莉推荐说,“盖饭?” 王泰林走到他们身前:“行,那就盖饭!” 时诀拐向了旁边的人行路。 徐云妮他们则朝着另一边走了。 天气晴好,阳光穿插于树叶的缝隙,点点落在小路上。 两方渐行渐远。 时诀来到常在面馆。 午饭高峰期,店里人多,他直接进了后厨。吴月祁忙得不可开交,看见他,瞬间皱眉,时诀提前堵住她的话,说:“正事都干完了。”他的事情都是一阵一阵的,最近熬了两天,跟崔浩把林妍的编舞基本敲定。 时诀脱了校服外套放在椅子上,挽起袖口,去外面收拾餐桌。他拿回了几个刚吃完的面碗,吴月祁看见,拧着眉说:“放那,不是你该干的活。” 时诀手上不停,说:“那你倒说说什么是我该干的,天天泡舞房录音室?真没那么搞的。” 吴月祁:“你去看书啊,你们年底不就要考试了吗?别在这浪费时间。” 时诀笑了:“你说省考啊?那玩意就是今天下午考也没问题啊。”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按了好几下,不灵敏的键位才终于有了反应。吴月祁在旁唠叨,时诀则拿着手机查询餐饮店铺洗碗机的价格,一句也没听进去。 吴月祁是个特别爱卫生的人,时诀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做事手脚干净,全都收拾完后,自己那白衬衫上别说污渍,连一滴水都没沾上。 过了午饭高峰期,人没那么多了,时诀闲下来,吴月祁给他下了一碗面,他这才把饭吃了。 时诀回学校时已经过了午休,下午的课都开始上了。 摆设一样的门卫探过头,看见熟悉的人脸,把门开了。 今天下午都是专业课集训,大部分人都走了,时诀回教室的时候,屋里没剩几个人,三五个因各种各样情况不上课的人在那聚堆闲扯淡,还有一个在认真学习。 吴航也没去集训,见了他,用力招手。时诀直接走过去,靠在旁边桌子上,跟他们说起话。 安静的教室里,偶尔传来闲聊和欢笑。 时诀没说多久就有些累了,回座看了会书,又休息了一会。 下课,上课,再下课,再上课。 太阳在天边划了一道弧线,日光渐失。 刚放学,时诀接到崔浩电话,让他过去加课。他看看时间,去舞社那边吃饭肯定来不及,空腹上课又太折磨人,就准备在便利店对付一口。他拎着书包往校外走,过了马路,看见丁可萌在路边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哭。 时诀进了便利店,刚巧碰见徐云妮,她正在收银台等待结账,手里拿着草莓牛奶、烤肠,和一个三明治。 晚高峰时期,便利店里人挤人。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擦擦眼睛,并没有看到他。 时诀去冷柜拿了水,挑了碗杯面,又买了几个包子。 他让店员帮忙加热的时候,徐云妮已经离开了。 店外,徐云妮一出去就看到了路边哭着打电话的人,她定睛确认了是丁可萌,就拎着塑料袋过去询问了。 时诀坐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的风景,就在店里吃东西。 丁可萌跟徐云妮哭诉。 她的相机没了。 “什么叫相机没了?”徐云妮皱着眉问,“你没去跟那个职高男生要吗?” “我去要了,他说相机丢了!” “怎么丢的?” “就是丢了,他说就放教室了,但是没了!” “你别激动,你找他老师了吗?” “他不让我找,他威胁我要是敢闹大就把我偷拍的事都说出去。” 徐云妮考虑一下,说:“相机贵吗?实在不行报警吧。” “……不贵,就一千多,但那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用了好多年了。”丁可萌越说越伤心。 徐云妮看她红着眼眶的样子,说:“你的高中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丁可萌耷拉着嘴角,眼瞧着又要哭了。 徐云妮问:“你觉得丢的可能性大,还是他自己把相机留下了?” 丁可萌摸摸眼睛,哽咽道:“……我不知道。” “你先别哭,想办法解决问题,你要么就直接报警,要么……”徐云妮想了想,思索道,“一个旧相机,送人也没什么意义,他如果自己不用的话,有没有可能挂网上卖呢?” 丁可萌一问三不知。 徐云妮掏出手机,打开国内最常用的二手交易平台,问丁可萌。 “你自己的相机你能认出来吗?” 丁可萌吸吸鼻子,说:“能,我用了好几年,都有痕迹的。” 徐云妮:“什么牌子?什么型号?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 丁可萌说了型号,徐云妮输入进去,出来了不少,徐云妮筛选同城发货地,两人一个一个查看。 看得有点久了,徐云妮干脆拉着丁可萌蹲在树下面,她把塑料袋解开,三明治自己吃,烤肠给了丁可萌。 徐云妮神色平静而专注,手机的光照在她脸上,反出淡淡的银灰。 别说,运气相当不错,这一查真给查到了,职高男心那叫一个大,连相机上的贴纸都没摘就挂上去了。 丁可萌一看,气得火冒三丈,原地蹦起来。 “他就给我相机挂两百块!那里面还插着32g内存呢!这土狗有病吧?!” “你先冷静点,想想这事怎么办,”徐云妮咬着三明治,给丁可萌拉回来,“你想抓他现行,就约他线下交易。” 丁可萌又蹲下来。 “抓他?那他会不会打我们啊?” ……们? 徐云妮说:“打人也太夸张了,光天化日的,还有王法吗?你不用怕,这事无论如何都是他不占理。” 丁可萌仍是犹犹豫豫。 徐云妮也知道她的顾虑,又说:“你要实在担心,那就不去线下。如果单纯只想要回相机,就直接在网上买了,花钱买个教训,以后跟这人划清界限。你自己决定,觉得贵不贵。” “贵倒是不贵,”丁可萌无所谓地说,“几张卡的事。” 徐云妮顿了顿,问她:“你一张卡卖多少钱啊?” “分人分卡,最便宜的十来块,贵的话,像上次时诀的紫藤花……”她在徐云妮耳边小声说个数。 徐云妮沉思片刻,说:“丁可萌,你这不太行吧,人家就是不追究,真较真你可能要吃官司的。” 丁可萌不甚在意:“你不懂,这圈就这样!” 她确实不懂。 “先说这事吧,”徐云妮再次拿起手机,“怎么说?你是去找他还是把相机买了?” 丁可萌最终决定:“买了吧,我不想去找他了。” “那行,那就直接买了,我先跟他讲讲价?” “还有空间吗?” “试试呗。” 两人脑瓜子凑一块,徐云妮联系卖家,大砍特砍,可能因为着急出手,还真让她砍下来二十块,最后以一百八成交,不包邮。 丁可萌还是给徐云妮转了二百,多了二十的辛苦费。 徐云妮跟卖家确认发货时间,丁可萌蹲在旁边看着,发自内心地说:“你真有办法,徐云妮,我请你吃个饭吧。” 徐云妮打着字,随口问:“这回有没有王泰林啊?” 丁可萌讪讪道:“没有的啦……” “不用请了,没多大事。” “请吧,这相机对我很重要,我是真想谢谢你。”丁可萌说着,灵机一动,“哎,你要是不吃饭,我送你一张卡啊?你有喜欢的卡吗?” 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下了。 丁可萌说:“要么就给你时诀的紫藤花吧!” 徐云妮说:“不用了,太贵了。” “不贵!那你随便挑一张!”丁可萌很大方,从书包里掏出卡册,“咱们区三十六所中学,但凡有点名气混圈的,我都能给你找到!但我说实话,不管从艺术角度,还是将来升值的角度看,还得是时诀!” 她一页一页地翻,徐云妮侧目看着。 最终还是停在紫藤花这页,丁可萌大概非常满意自己这个作品。 徐云妮看了片刻,问:“下面那种多少钱?” 那是一张侧影照片,脸被树枝遮挡了,但依然能一眼看出是时诀。 夏季的夜晚,藏在树里的路灯和街边乱七八糟的广告牌构成了基础的光影效果,时诀站在人行道旁,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他穿着白色衬衫,衣尾收进长裤中,手插着兜,稍低着头。 整个构图看着很舒服。 也许是因为看不清脸,也就去掉了一层浮华与躁动,他就像是个不那么普通的上班族,下了班,在等着谁。 第12章 而后—— 身前传来一点声音。 接下来的五秒钟,可以说是徐云妮目前活到现在,体验过的最难以描述的五秒。 第一秒,丁可萌说:“这张啊?” 第二秒,徐云妮视线里多了一双鞋,一双普通款的匡威板鞋。 第三秒,她盯着那双鞋,和那双修长的小腿,脑中迅速有了判断。同时,身旁的丁可萌说:“你喜欢这张?没想到你还挺有品——” 第四秒,没等她说完,徐云妮一把将那卡册合上了,丁可萌疑惑:“你干什——” 第五秒,丁可萌也发现了时诀,赶紧把卡册捂住了。 场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这紧张刺激的时刻,徐同学再次想起了儿时经历。 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班里组织看动画片,里面有个角色拥有一种超能力,用未来的寿命换取时光倒流,弥补遗憾。看完之后老师问他们,想不想拥有这种能力,问到徐云妮时,她异常成熟地回答道:“不要,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现在想想,还是青涩,话说满了。 时诀冲丁可萌伸出手,丁可萌像外事部门递交材料一样,恭恭敬敬将卡册放到时诀手里。 时诀身子稍微一歪,站在那翻看。 徐云妮站了起来,蹲太久,腿还有点麻了。 时诀问:“你们在这蹲着半天,干什么呢?” 丁可萌小声解释了相机的事,时诀听着,没发表看法。 他又翻了一会卡册,问丁可萌:“这些都是你拍的?” 一阵风吹过,树叶子动得都比丁可萌点头的幅度大。 时诀:“你技术可以啊。” “……嗯,啊?”丁可萌一愣,小脑瓜子抬起来点,“是吗?你觉得还行吗?你、你喜欢就好……” 见时诀没有生气,丁可萌开始献殷勤:“哥,等你将来火了,这些都可以拿来考古的,校园时期的照片可是证明你没整容的关键证据,多种角度都得有。” 时诀挑挑眉。 丁可萌觉得他反应还行,进一步说道:“哥,你要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说,或者你比较喜欢什么风格的,以后我多留意!” 时诀一边听一边看,最后单手卡住册子,翻转过来冲着对面,修长的食指在某张卡上轻轻一点。 “这种风格吧。” 徐云妮眉梢神经一跳。 那边丁可萌兴奋起来了。 “呀!你喜欢这张啊!其实我也喜欢这张!他们都觉得紫藤花最好,但说真的,我觉得哥你的气质就适合这种暗夜之下带点幻彩的冷调,有种孤高的美感!”一涉及专业领域,丁可萌唏哩呱啦说一通,最后使劲拍拍徐云妮,补充道,“她也最喜欢这个!我刚还说她有品位呢!” 时诀的视线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徐云妮嗯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嗯些什么。 时诀刚要说话,手机震了起来,是崔浩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喂?我还在学校这边,马上过去了,晚不了。” 他一边说着话,手里还拿着那本卡册,往徐云妮那边转了一下手腕。 徐云妮不解,看看卡册,又看看他。 时诀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的同时,问她说:“需要给你签个名吗?” ? 徐云妮嘴巴微张,一脸困惑。 时诀鼻腔轻出一声,深深看她一眼,把卡册还给丁可萌,转身离去。 丁可萌看时诀走了,长松口气:“哎呦,吓我一跳,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她看着卡册,又难掩兴奋,“不过,真不愧是时诀,有眼光!居然也认可了我的技术,要不我现在就给他开个站子吧!” 徐云妮问:“什么是站子?” “嗯……就是开一个他的照片库。” “然后呢?” “然……”丁可萌突然卡住了,看看徐云妮一本正经的视线,“哎,跟你说不清楚,你不懂。” 徐云妮没有追问,又干站了一会。 眼前伸来一只爪子,丁可萌晃了晃手,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觉着刚才有点尴尬啊?哎,没事的!时诀就那性格,你观察久了就知道了。” 徐云妮问:“什么性格?” 丁可萌:“就随着性子来啊,他心情好了就逗逗这个撩撩那个的,放心,你觉得丢人的事他可能睡一觉就忘了。”说到这,她想到什么,又提醒徐云妮,“不过你可别当真啊。” 徐云妮又问:“当真什么?” “就别喜欢上他啊。”丁可萌说着,又哎了一声,“你是好学生,肯定不会搞这些的,算我多嘴。” 徐云妮:“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丁可萌没想到徐云妮还真往下问了,解释说,“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就他早晚会签约的嘛,他是铁定会干这行的,到时候他以前的恋爱关系百分百都得切了。他现在就算谈,也纯做消遣,到最后都得给他正事让路。哎呦……”丁可萌撇撇嘴,摆摆手,“你看他那样,一脸薄情相,天生花花公子圣体,那方面很不当回事的啦!” 比起她评价时诀的内容,徐云妮感觉丁可萌脸上的表情更有看点,一种既喜欢又嫌弃的神态,相当复杂。 徐云妮打量她,说:“你刚才在他面前不是这个态度吧。” “啧!一码归一码,”丁可萌拍拍胸口,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好人,又帮我这么多次,我是怕你没见过这号人,三言两语就动心了,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呢!” 徐云妮动动嘴角,点头道:“行,谢谢你提醒,我得回去自习了。” 丁可萌:“来,卡给你!” 为了找相机,今晚自习时间少了二十分钟。 徐云妮赶生赶死做了一套试卷,还剩下三四分钟,对答案也不太来得及,她就靠在椅背里歇了会。 她拿出那张丁可萌大方赠与的小卡,正反面都看了看,卡面质量相当不错,贴着塑封,还带着闪片。 她又往斜前方的书桌瞄了一眼。 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一进家门,李恩颖在客厅看电视,赵博满在厨房煮东西。 徐云妮问:“你们还没吃饭吗?” 李恩颖说:“吃完了,你赵叔在炖燕窝呢,给你也带份了。” 徐云妮看了眼厨房,这大概也是一个明显区别于从前的画面。 以前家中,都是李恩颖下厨,徐志坤工作繁忙,一有任务家都难回。李恩颖做饭不好吃,徐云妮跟吴月祁说的话都是真的,李恩颖做牛肉每次都干得拉丝,又坚决不点外卖,说不健康。徐志坤在家有空的时候也会做做饭,但他厨艺更一般,或者说是图省事,最喜欢的就是把所有食材准备好,然后扔到一锅里煮开,蘸调料吃。 相比之下,赵博满的技术就精湛多了,会做一些非常复杂的菜式,煲那种几个小时才能做好的汤。 也算是个优点。 徐云妮去洗手换衣服,出来在客厅吃东西。 难得赵明栎也被喊下来了。 赵博满:“你就不能放下手机吃饭?你也不怕吃鼻孔里。” 赵明栎:“我要真有这手我还牛了呢!” 赵博满管不了他,仰天长叹。 李恩颖拍拍赵博满,示意他说正事。 赵博满说:“那个,妮妮,小帅,明天是我们俩的纪念日,我们打算出去吃一顿,二位能否赏光一起呀?” 赵明栎终于从手机里抬眼了,惊讶道:“纪念日?你俩领证啦?” “没没没,”赵博满连忙说,“还没有,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提前告诉你们的。是这样,明天是我们中学时期参加比赛赢得一等奖的日子。” “什么比赛?” “乒乓球混双。” 别说赵明栎,连徐云妮都啊了一声,多神奇啊。 她先说道:“好,那我明天早点回来。” 赵明栎也应了。 赵博满高兴地拍手,说:“太好了!明天家庭聚餐!” 月色下。 时诀推开舞社大门。 第一眼就看见了魏芊雯发黑的脸。 她话都懒得说,往里面一摆头,时诀直接进到休息区。崔浩穿着一件深绿色半袖,外面还是披着那件万年不变的薄衬衫。他听到声音,半回过头。 “来了?” “嗯。” “刚放学?” “嗯。” “……你心情挺好啊。” “有吗?还行吧。” “晚饭吃了吗?” “吃了。” 时诀是了解崔浩的,他不是个废话多的人。 他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哦对了……”崔浩像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那个你们学校的学生,叫王什么来着?” “王泰林。” “他不是要挂名助教吗?让他挂吧。” 时诀点点头:“好,谢了。” 崔浩:“你让他没事多练练,他条件不错的,多打磨一下基本功啊。” 时诀站在沙发前,看着崔浩。 崔浩:“行了,没事了,去上课吧。” 时诀知道崔浩有话没说完。 他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直接去上了课。 下课后,他来到前台,取了瓶水。 delia和跟魏芊雯都在,delia冲他招招手,还往走廊里瞄了眼,确定没有崔浩。 时诀笑道:“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 delia抓紧时间跟时诀说:“那个小模特。” “她怎么了?” “她不是要参加个节目嘛,但竞争挺激烈的,听说好像是有变数。你哥追人家追得上头,一个电话就屁颠屁颠想帮忙。” “怎么帮?” “节目主办方的负责人跟林妍关系很熟,都是乐阳传媒的,崔哥想让林妍把人约出来吃顿饭,林妍肯定是想带上你呗。” 时诀了然,目光看向通道深处。 魏芊雯冷嘲热讽:“真不愧是小了十四岁,拿捏你哥跟玩似的,前一阵还吊着呢,一天回不了两三条消息,现在碰见事了,突然学会主动打电话了!现在连你都要拉出去用了!” 时诀没说什么,躺到沙发里休息了一会。 过了一会,崔浩过来了,他也是刚下课,满身热腾腾的汗,跟几个学员说了点话,然后来前台叫时诀,说:“走,跟我出去逛逛。” 时诀跟在崔浩身后,走出舞社。 第13章 两人一路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那座天桥上。 下方如龙的车流带起噪声和尾气,裹着尘土的气味,混合在秋风里。 身旁崔浩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废话,时诀左耳进右耳出,缓步溜达。 崔浩走到天桥中间停下了,冲着灯影繁华的城市,随口道:“你明天晚上空出来啊。” “干嘛?” “哥带你去喝点高档酒。” “陪林妍喝?” 崔浩转过头,看看时诀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他掏出一支烟,天桥上风大,他点了好几次才把火点着,猛过一圈肺,又说:“是不是雯子又跟你说什么了?” 时诀反问:“说什么?” “别听她们的!”崔浩不耐道,“就是普通吃个饭,认识点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话,视线却飘来飘去。 其实他们平日出去喝酒扯淡的次数不少,属实家常便饭,可能这次崔浩真起了点为了女人利用兄弟的心思,就稍微有些心虚。 崔浩性格就这样,什么都写在脸上。 “乐阳那公司真不错的,叫你去就是交交人脉!”他再次强调。 时诀歪着头看崔浩。 虽然崔浩性格很凶,一股子暴力倾向,成天骂骂咧咧,但对时诀来说,他确实是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要往很早之前说。 时诀的父亲时亚贤是一名舞蹈家,现代舞出身,他也是崔浩的舞蹈启蒙恩师,他后来病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是跟老家的一个面馆老板,也就是吴月祁在一起度过的。 时亚贤去世的时候,吴月祁身体情况也很差,还是崔浩从外地赶来帮忙处理了后事。后来崔浩劝说吴月祁,带时诀来到他所在的这座城市,方便关照。他们刚来时,也是崔浩借给他们钱租房开店。后来吴月祁身体好转,店铺经营情况良好,加上时诀也开始赚钱,生活才慢慢走上正轨。 时诀问:“是那个模特让你请客的?” “什么?”崔浩瞪眼,“跟那没关系!” 时诀歪过头:“你把舞社改名也是因为她?因为她想出道,你不能公开,所以改个名字纪念自己沉默的爱情?哥,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文艺。” 崔浩一张老脸涨得跟什么似的,咬紧牙,作垂死挣扎。 “你听不明白老子说话是吧?我都说了,跟别的没关系!就是我让你去!咱们喝点酒,玩一玩!随便聊聊!” 时诀:“去不了,明天学校有考试,我走不开。” 拒绝得那叫一个冷酷干脆。 崔浩知道肯定是魏芊雯私下跟他通了气,他有火发不出,憋的眼前一阵发黑,最后只能仰头看天。 云彩皱巴巴的,老天爷都在陪他一起愁。 他闭上双眸,努力平复情绪,忽然感觉到什么,睁眼扭头,看见一张凑近了的俊脸。 时诀:“你不会要哭了吧?” 崔浩瞬间爆炸:“你他妈——!” 他忍无可忍,扔了烟,冲过去抓住时诀的衣服。 崔浩力气不小,但架不住时诀铁下盘,而且真论体格,时诀要比崔浩大一圈的,整个拉高一个级别。他稍微配合着崔浩转了半圈,靠在天桥围栏上,抓住他的手腕。 崔浩怒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跟别的没关,就是带你去玩玩,你到底去不去?” “去什么啊?”时诀淡淡道,“我对喝高档酒没兴趣,对认识人也没兴趣,我现在是考生,哪有那么多时间玩啊?” 崔浩猛吸一口气,心说你从小到大哪怕有一秒钟心思放在学业上过?要不是吴月祁盯得紧,怕是连高考都不会参加。 但他没开这个口,知道说了也要被怼,时诀从不吃口头上的亏,怼到最后能把人活活气死。 崔浩这口气足足憋了七八秒才吐出去,搞得头晕脑胀。他烦得要死,甩开时诀,又掏出一支烟,还没点着火,又听到时诀缓声道:“不过……” 崔浩抬眼瞪他,等着看他还放什么屁。 时诀上下看看他,轻飘飘地琢磨道:“如果你真说,你爱那女人爱得死去活来,没她不行,想帮她争取这个活动机会,需要我帮忙,那我会勉为其难考虑一下的。” 崔浩听傻了。 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他,他看看你。 最后,崔浩叼着烟,喃喃道:“你是不是真以为老子不会揍你?” 时诀看着崔浩准备火山喷发的模样,忽然绷不住了,笑着说:“哎,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肯定会去的,我就等着林妍找我呢。” “……什么意思?”崔浩顿了顿,盯着时诀,“你他妈不会真要下海吧?” 时诀嗤了一声,他伸过手,从崔浩衣兜里拿走烟盒,又顺走他手里的打火机。 “我有一首歌,”他抽出一支放入口中,低下头,拢着手点燃,“很适合她。” “啊?”崔浩一愣,“是吗?那你早说啊,我能替你联系她啊。” 时诀把打火机放进烟盒,插回他的衣兜,嫌他犯蠢似的。 “那肯定不如她自己找上门卖的多啊。” 崔浩:“……哦。” 时诀又冲他抬抬头,随口道:“别总这么愁眉苦脸的,老得没法看了,还怎么骗小姑娘。”说完,他胳膊搭在栏杆上,望向远方休息。 崔浩原本要反驳他,但见晚风吹着他的衬衫、长裤,勾勒出修长的线条,他的神色就跟平日一样,松弛淡然。 这画面让他有些怔住了。 崔浩比时诀大了十三岁,一轮有余,但他时常会觉得,时诀要比他更成熟一些,也更现实一些。 但他也很理解时诀的这种早熟。 在崔浩的记忆里,时诀的父亲时亚贤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年轻的时候跟一位小提琴家结了婚,生下时诀,但很快就离了。 在那之后,他又有过几段感情,但都不顺利。 并不是时亚贤太花心,恰恰相反,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只是怎么说呢……他脑子可能不太好用,又有点艺术家自带的清高,过度看中精神追求,而不重视物质。 这种浪漫主义风格往往在爱情刚开始时非常迷人,但过了那股热乎劲,就显得有些天真了。 时亚贤后来生了病,负担不起在外开销,就带着时诀回了老家,陪伴他们的是他在老家的朋友吴月祁。 其实时亚贤和吴月祁并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只是时亚贤病到后期精神错乱,对着吴月祁喊老婆,吴月祁也配合他,时诀的这声“妈”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时亚贤是个优缺点都很突出的人,他才华横溢,充满热忱,完全不看重钱财,是让崔浩这个贫穷的留守儿童走上艺术道路的恩人。可他确实有些过分理想主义,又有点精神洁癖,缺乏理解他人的能力,最后心灰意冷,什么都没能留住。 时亚贤病了之后,崔浩时常抽空去探望,那光景让人无限唏嘘,很难想象曾经风华绝代的人物会沦落到那般地步,不少人受过他恩惠,来看望的却寥寥无几,身边只有个残疾的女人和一个瘦弱的孩子,靠着吴月祁那点微薄的积蓄度日,死的时候基本给人家都花干净了。 后来吴月祁带着时诀来到这座城市,死命拼了一两年,才慢慢缓过这口气。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时诀自然而然养成了早熟的性格,他很少谈理想,而更关注于现实的东西。他完全遗传了父母的才华与游刃蛊惑的魅力,甚至青出于蓝,但也许是看多了他爸那一段段天真无果的情感付出,他对这方面就比较淡了,人际交往主打一个无拘无束,来去自由,他很少说真心话,也不太爱回复别人的真心话,所以经常会得到诸如“冷漠薄情”,“独善其身”的评价。 但崔浩真心觉得,有些评价有点过头了。 时诀侧过头,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崔浩说:“真想借你的脸活几天。” 时诀又笑了两声。 秋夜月明,天边只有零散的几颗星,忽明忽暗,照着这对兄弟一边闲聊,一边走下天桥。 翌日。 时诀照常上了学,晚上放学回家,简单洗漱。 他洗澡很快。 关了水,浴巾随便擦擦,光着脚走出浴室。 他来到衣架前,换上一件黑背心,一件黑色与亮银交织的网状棉麻上衣,一条带着些点缀的黑色长裤,配上腰带。 拉开收纳箱,里面铺了一层饰品。 他拿了一条细的皮项链,两对耳钉,一对素面耳环。穿戴好后,他回去洗手间,抹了薄薄一层均匀肤色的面霜,用笔扫一下眉眼,然后涂了些发蜡,将半干不干的头发向后捋了捋,露出额头。 喷了香水,又做了点最后处理,全部搞定。 他的速度很快,全程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在大部分他这个年纪的学生,尤其是男学生眼里,他这些步骤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魔幻了,但对时诀来说,这样的流程他太熟悉不过了。 他的父亲是职业舞蹈演员,浓妆艳抹,盛装打扮是常事。后来他来到这座城市,跟在崔浩身边,也经常充当童工,跟着sd的舞团参加各种活动,很多表演都需要化妆做造型,大多活动都没有给他们安排固定的化妆师,都要自己处理。 对时诀来说,根据不同场合将自己装扮起来,就像冲个热水澡一样简单。 准备好后,时诀揣上手机,出了门。 这顿饭约在了一家较为隐蔽的私房酒馆,私房到什么程度,连牌子都没有,不对外,都是会员制内部推荐,价格自然也高到离谱。 时诀到的时候,崔浩正在门口抽烟,一边打电话。 他的脸上堆着平日里绝对见不到的笑容,时诀还没走到他身边,崔浩挂了电话起身招呼他往后看。时诀回头,见路口停下一辆车,车上下来五个人。打头的两女一男,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后面还跟了一对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很是活泼。时诀只认得走在最前面的林妍,她没化妆,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半戴着口罩,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崔浩迎了上去:“妍姐。” 林妍抬抬下巴:“进去说。” 一行人进到店里,踩着暖色的灯光,走到内部包间。 服务生开门,崔浩侧身让林妍他们先进屋。这时,更里面的房间出来一个人,过道比较窄,她没注意,擦到了时诀后身。 “不好……”那人抬眼,刚好时诀回头看来,她停了一下,把话说完,“不好意思。” 时诀看着她,不等回话,两三秒的功夫,他就被崔浩拉进屋了。 第14章 门关上了。 徐云妮目光落在门上。 是他吗? 肯定是吧,那个身材,那张脸,也不存在撞号的可能。 他是化妆了吗? 男生、高中生,化妆……这几个词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 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人……大概五个?六个?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 徐云妮左右看看,店内大厅比较小,正门关得死死的,也没有窗户,墙上挂着壁毯和画,靠着正门有一个休息区,再往里走是洗手间。店里播放着轻缓的爵士乐,大厅内有个小吧台,里面有几个人正在闲聊。 徐云妮去了洗手间,然后回到自家的包间,推开门,听见李恩颖朗朗的笑声。 房间装修走的是复古风格,一张原木长桌在中央,铺着华丽的餐布,两边各安排两个座位,桌子中间摆了精美的花朵装饰,两边是菜肴与酒水,还有一系列火腿、海鲜,和硬质芝士等下酒佐菜。 过了一会,进来一个厨师打扮的男人,赵博满说是这家店的老板,姓刘,是他的好朋友。刘老板跟李恩颖打了招呼,赵博满又介绍徐云妮,徐云妮先问了好,然后问:“刘叔叔,你知道隔壁是什么人吗?” “隔壁?” “对,我刚才看见几个帅哥美女进去,有点好奇。” “啊……”刘老板想起来了,“订位的是一家娱乐公司的经理,另外那几个年轻人我也不认识。” 赵明栎明显跟刘老板比较熟,开玩笑道:“带来玩的吗?刘叔,你们这是正经餐饮吧?” “哈哈!”刘老板被他逗笑了。 此时,隔壁也在介绍人。 林妍引荐那对成熟的男女,乐阳传媒的李雪琳经理和经纪人张捷,然后是崔浩这边。 “这是sd的老板崔浩。” 李雪琳笑着说:“我特别喜欢sd的风格,很早就想认识崔老师了。” 崔浩:“不敢当不敢当。” 李雪琳:“这次真是巧了呢。”她看向时诀,又问,“这位是……” 崔浩忙说:“这是我弟弟,也在我那当老师。” 一边的女生打量时诀,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时诀:“十九。” 女生:“你都十九了?你还是高中生吗?是上学上得晚吗?” 不是上得晚,是因为时亚贤的病,他辗转多地,休学了一年多。 他回答她:“对。” 林妍给崔浩和时诀介绍说:“这是若依和阿京,是公司新签的孩子。” 这两人均是精心打扮,尤其那个叫阿京的男生,一身名牌,毛边上衣,破得稀碎的牛仔裤,两条腿在里面隐隐可见,戴了几个戒指,脖子上的项链也是一层接着一层,像瀑布一样淌到胸口。 酒水饮品很快上齐,他们边喝边聊。 酒局整体气氛很放松,林妍和那李雪琳都是交际场的老人了,谈笑风生。 房间里弥漫着醉人的香气,众人不知不觉已微醺。 房间里还有小型k歌机,若依研究了一会,调暗顶光,打开氛围灯,跟张捷和阿京在一旁唱了起来。 崔浩喝得多一点,脸颊泛红,端着酒杯与李雪琳说:“李总,您看那个节目……” 李雪琳诚恳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但这个节目现在赞助商盯得很紧,到时候公司也会来人看初选,真不是我说定就能定的。现在很多团体都推了人,各方都得协调,最重要的还是节目质量。” 崔浩频频点头,低声说:“是是,这我知道,肯定的……” 旁边忽然有人说:“都有哪些团体?” 李雪琳转过头。 时诀也喝了酒,两颞轻微的红,衬得眼睛黑得厉害,荡着水波似的,专注地看着她。 李雪琳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她说:“那可太多了,节目也都包给了大的机构制作。” 崔浩说:“我看到你们合作的舞团了,其实,李总,我这么说可能……”他犹犹豫豫说不出口,一旁时诀替他说了:“您先看看他们的,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您自然就明白了。” 李雪琳:“哟,你这么自信啊?” 时诀笑着说:“是真的嘛。” 李雪琳想了想,问崔浩说:“你们的作品有视频吗?” 崔浩心里骂了一句,早知道就提前准备一份了,他有些懊恼地说:“我还真就没来得及,最近一直在做妍姐的舞蹈……” “我之前在家录过一版,”时诀拿出手机,“不过比较简陋。” 李雪琳和林妍凑在一起看了一遍,李雪琳的手在屏幕上滑动几下。 “挺好的,就是有点暗,这能放大吗?” “放不大。” “这样是不大看得清细节。” 时诀笑笑,说:“要么这样,我来跳一遍吧。” 李雪琳惊讶道:“现在吗?在这?” 时诀说:“地方是小了点,您看下大体感觉。” 李雪琳说:“行行行,那你跳吧。” 时诀起身,拿着手机到音响旁边,连上蓝牙。若依瞧见了,过来问:“干嘛?你要跳舞吗?” 时诀:“嗯,帮我把灯再调暗一点。” 他整理衣服,稍微一动,身上就擦出了淡淡的香味,若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还要调暗啊?” “我脸皮薄啊,见不得光。” 那声音落在若依耳朵里,蜻蜓点水一样,轻轻的,痒痒的。 时诀就在这不大的包间里跳舞。 这舞蹈是崔浩拉着时诀研究了老久的,他为自己的心上人下足了功夫,整体编排质量非常高。 编曲部分,时诀在舞曲的节奏下铺了几层提琴的底调,虽然节奏偏快,却是一首综合着激昂与伤感的悲曲。 时诀手长脚长,比例完美,他有着扎实的现代舞和街舞功底,这支曲子对他来说实在小菜一碟。他的动作没有做满,只到六七分的程度,框架仍是极大,有许多细节,在简约的服装衬托下,越发游刃有余。 他把灯光调暗了,不太看得清脸,正因这一抹模糊,更显朦胧。 时诀跳完,屋里人稀里哗啦鼓掌,若依还在旁吹口哨,超级捧场。 全场就一个人比较淡定,就是见惯了时诀跳舞的崔浩,他看着时诀随手拨弄前额,挡住视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模样,心道装还是你会装。 不过还真有人吃这套。 李雪琳关心地问:“怎么了呀?” 时诀绵绵哎了一声,说:“我真喝多了,您要不把刚刚忘了吧。” 林妍:“跳得这么好,干嘛要忘啊?你脸怎么还红了,也没喝多少吧?来,过来坐。” 脸红倒不是装出来的,主要时诀酒量一般,而且刚喝完就跳舞,虽然舞蹈动作都做得不大,但其实全程核心都要用力,配合着呼吸,整体控制身体。 时诀被林妍拉过去,坐进沙发里,他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林妍跟他碰了一下,两人都一饮而尽。 他捏捏后脖颈,难受道:“晕死了……” 林妍说:“你酒量不太行吧。” “跟林老师肯定比不了了。” “别叫我老师了,咱俩谁上谁的课啊?你跟崔浩一样吧,就叫我姐吧。” “看着不像比我大啊。” “哎呦!”林妍嘴里的水果差点没喷出来,啼笑皆非地推了他一把,“你跟谁学的,假的没边了!” “我哥。” “崔浩是这风格啊?” “是呗,”时诀两肘撑在腿上,看着前方跟李雪琳点头哈腰的男人,“不然怎么追个女人追成这样了。” 林妍笑着说:“我跟你哥认识这么多年,他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就是有时候脑子确实不大灵的。” 时诀也笑了,偏过头看她。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林妍看着这双因醉酒而晶莹迷蒙的眼睛。 “别啊,出来玩不就为了开心嘛,我跟崔浩是老熟人了,没什么顾虑的,大家都是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 时诀倒着酒,林妍稍靠近些,问他说:“刚刚你录的视频里,我看到制作设备了。你跳舞的这首歌,跟崔浩女朋友之前在综艺舞台上用的那首,编曲味道一模一样,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嗯。” “那么俗气的歌也能编成这样?” 若依那边在唱歌,时诀看着前方跟李雪琳磕磕绊绊讲自己作品创作思路的崔浩,一时没听清林妍的话。 “怎么不说话?”林妍歪过头,“不高兴了?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的编曲俗,是原曲。” 时诀回神,视线落下些,看着林妍歪着身子睁大眼睛看他的样子,笑着说:“干嘛呢?这回真不像比我大了啊。” 酒精都没刺激到的脸颊,被他一句话催热了。 林妍喃喃道:“你打哪冒出来的呢……我太喜欢你的编曲风格了,你作曲怎么样?也跟我合作一次吧?” “行啊,”时诀说,“不过我有点贵哦。” 被调暗的顶灯打在他隽秀的眼眉上,留下碎碎的阴影,从下颌,到喉咙,再到锁骨窝,一条长长的绵延线条,亮着柔光。 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后脑勺是一寸接一寸地疼。 林妍沙场老将,红白啤三班倒,什么事都没有。时诀一路奉陪到底,喝到最后,林妍醉醺醺的,拉着他讲些有的没的。时诀胃里烧得厉害,最后终于挺不住了,跟林妍说:“林老师,我出去点个果汁。” 林妍扬扬头,时诀站起来,跟崔浩打个招呼就走了。 时诀离开包间,没有去点果汁。 这洋酒后反劲,他一站起来,脑子一阵发昏,差点没栽了,他实在不舒服,直接去了洗手间。 在他试着能不能催吐的时候,外面张捷和阿京也进来了。 他们解了手,在洗手池说话。 “你看着没,刚才那小子,那舞跳得真不错。” “有什么了不起的,舞又不难。” “就是不难才能看出水平呢。” “我跳得也不比他差好吧!” 张捷笑道:“就你那基本功跟人家比?” 阿京不满:“怎么了!” 张捷感叹道:“啧,不怪林妍非要把我们喊来,这条件要是能招进公司……” 阿京冷冷道:“还用招?你没看见他刚才那样?狐狸精似的,他怎么不直接跪老板腿中间开舔呢!” 张捷哈了一声。 “死妈的玩意!”阿京咬牙切齿地骂着,“老板可别被他骗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看得一肚子气!” 张捷无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说话注意点,嘴别太脏,你什么都挺好,就是得养养性格……” 两人声音渐小,离开洗手间。 时诀稍微定了会神。 头顶的灯光烤得人浑身焦热。 他被酒精呛得迷糊,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下腰,将酒菜一股脑吐了出来。 第15章 一直吐到只剩干呕。 时诀喘匀气息,出了厕所间,来到水池旁,漱了漱口。 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脸。 本来洗手间灯光就白,加上吐完,又将面颊去了层血色,衬得这双狭长的眼越发的黑,眼底和嘴唇却被激得通红,整张面孔看上去雾蒙蒙的。 他用凉水冰了手,卡着脖颈降温。 周围静得能听见清晰的耳鸣。 时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稍稍转动下颌,左右晃晃。 蓦地笑了出来。 别说,是有点像。 回去的路上,走到一半被喊住。 时诀转过头,在吧台旁边的吸烟区看到喊他的若依,还有阿京,张捷。 以及徐云妮。 时诀在原地站了三四秒,酒精上头,太阳穴的神经像被什么东西挑动着,一跳一跳的。 阿京又跟身旁张捷说了几句话。 若依还在叫他:“时诀,过来啊。” 时诀嘴角意味不明地动了动。 他走了过去。 张捷看到他,笑着将烟和火机递过去。 时诀也笑着,抽出了一支。 “你去点果汁了?”若依问。 “没有,喝不下了,头晕。” “是醉了吗?也可能是喝完酒又跳舞了,这样很容易不舒服的。” 时诀点了烟,甩甩打火机,还给张捷,有些含糊地说:“……可能吧。” 他好像有些累了,倚在桌台旁,左肩稍沉了点,衣服就落下些,露出一侧清晰平直的锁骨,连着脖颈修长的线条。 若依的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时诀的领口,忍不住说:“你这衣服真好看,什么牌子的?” “没牌子,便宜货。” “真的假的?看着很有质感啊。” “可能不是衣服有质感呢。” 时诀言语轻飘飘的,又温柔,又细腻,若依特别喜欢听他的腔调,顺着他的意思问:“那是什么有质感?” 时诀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轻声说:“我呗。” 那声调,配合着眼神,像虚空勾勾人下巴一样,若依捂住嘴巴:“哎呀,你夸起自己真不脸红。” 时诀当然不脸红,他很耐心地给她解释:“你看啊,有的人穿得再简单都好看,为什么呢?因为人好看。有的人穿得再华丽都很丑,为什么呢?”挑了挑眉,“因为他妈的人丑。” 现场穿的最华丽的人是谁? 是阿京。 若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真损。” 阿京当然听出他话外之音,十七八的年纪,正容易被点着,他脸刷一下红了,咬着牙就冲了过来。 那拳头都扬起来了,张捷赶紧挡在他身前,拍拍他手臂。 时诀睨了眼,直起身,淡淡道:“帮我跟崔哥说一声,我有点喝多了,先走了。哦对了,让他把林老师微信推给我。” 阿京旁边听着,整个人快要炸了一样。 “好,”若依意犹未尽,试着挽留,“你怎么就走了,这才哪到哪啊?再待会吧,或者我们换个地方接着玩?” “再喝要死了,你们玩,有机会再约。”时诀冲她笑笑,掐了只抽了一半的烟,径直离去。 他全程没有跟徐云妮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徐云妮一眼。 但他的一切表现,徐云妮都瞧见了。 阿京紧盯着门口,阴沉着脸说:“别让我找到机会,我非他妈弄死你……” 徐云妮瞥了眼阿京,又看了一眼门口。 要说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其实算是意外。 他们那边吃得差不多了,准备结账,刘老板要给他们免单,赵博满坚决不肯,两人在屋里撕巴了好一会,李恩颖让徐云妮偷偷去结了。她去前台结账,从包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伙人聚在休息区。她结完账从前台拿了块免费的糖,路过休息区,走过去拆糖纸。 就听见那男生在那骂。 “……那骚东西怎么不把领子再扯大点?” 她把包装纸丢到垃圾桶,那伙人又拉扯了几句,时诀就出来了。 张捷有点奇怪,说:“他怎么从洗手间出来的?” 阿京冷笑道:“出就出呗,你怕他刚才在啊?在就在了,他能怎么样?”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那番攻击性超强的片段。 酒馆外。 夜风并没有让时诀的脑子变得清醒,反而他的胃因为一连串的刺激,加上张捷那根焦油量极高的烟,搞得更恶心了。 他盯着街道对面,面无表情,视线也没个落处。 片刻后,他开始顺着小路往前走,走了半条街,胃里还是难受,最后实在晕的厉害,找了个墙根背靠着蹲下来,两手按在额头上,拇指死死掐着太阳穴。 然后,他的肩膀被碰了一下。 时诀睁眼,视线里多了一双运动鞋,配上藏蓝色的直筒校服裤。 再往上瞄十公分。 一双黑漆漆的眼,将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最后来了一句—— “班长,是你吧?” 好问题。 “不是。”他回答。 一开口,胃里一抽,又一阵恶心上来,他皱着眉重新低下头。 他情绪不高,徐云妮心想,声音比往日凉了很多,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徐云妮看看周围,这不算是主要干道,但人流量也不低,两侧店铺林立,光影照耀,有的店放着音乐,配合着路上车辆带出的呼啸风声,是属于大城市夜晚独有的喧嚣。 时诀听见脚步声走远。 他也想换个地方,但现在迷糊得厉害,路口的汽油味太重,便利店旁还有人抽烟,加上一呼一吸间浓烈的酒气,让他头昏脑胀。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身前又出现声音。 “……喂?我有点事出来了,已经结完账了,你们不用等我。” 时诀再次睁开眼。 徐云妮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说话,两只手拧着一瓶刚买的水。 “……好,好的,我知道了,放心。” 徐云妮挂断了电话,同时也拧开了水,递过来。 她感觉时诀的眼睛看着比刚才更红了,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因为手掌的挤压也泛着红晕,这么从下往上一瞄,视觉效果十分惊人。 她说:“刚那女生都喊你名字了,班长。” 顺利破案的大聪明。 时诀盯着那瓶子看了好一会,久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丧失了五感能力,最终还是架不住嘴里味道太恶心,他把水拿过去了。 他先漱了漱口,吐到一边,然后喝了半瓶。 可能喝得有点急了,有几滴水从嘴角流出,顺着的脖颈滑落进身体里。 他用手掌在自己下颌一擦,抹掉了水痕。 不知是否因为远离了校园,又被酒精激发了一些内在质地,他这形象,看起来可比平时冲击力强多了,就像是白天素然的街道,到了晚上突然亮起绚烂的霓虹,周围人走过路过都偷偷往这瞄。 后方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 徐云妮转头看,是两个打扮时髦的女生,脸上像开了花似的冲着这边笑。 徐云妮再看班长,他冲她们扬了扬下巴。再看看那俩女生,俨然一副准备应邀的态势,往这边来了。 徐云妮思考三秒,是要月老牵线还是法海附身,最终,她向前半步,把这情意绵绵的通道给堵上了。 其中一个女生笑着对她说:“一起来啊。” ? 可能是徐云妮的神情过于煞风景了,她们到底没走过来,直接离去了。 回过头,时诀后脑枕在墙壁上,静静望着她。 苍白的脸颊,泛红的眼,有意无意的神色,丝丝入扣。 “你怎么在这?”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徐云妮:“今天我家里聚餐,正好也在那家店。” “哟,”他嘴角含着笑,“在这聚餐,你家挺有实力啊。” 徐云妮:“班长,请你正经点。” 他笑意消失,淡淡道:“那你聚餐怎么聚大街上来了?” 徐云妮看看自己落脚地,说:“我刚才看你出来的时候状态不太对,想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时诀闻言,眼睛一眯,带着醉意的考究。 徐云妮说:“班长,你喝醉了就别在大街上晃了,赶紧回家吧。” 时诀:“你一路尾随我?” 徐云妮顿了顿:“什么?” 尾随? 时诀眼尾一挑:“真变态啊,还让别人正经呢。” 他声音很轻,神色也像是警觉的猫似的。 面对着这位发癫的午夜精灵,徐云妮静了好一会,说:“班长,你还没从刚才的情景里抽身吗?” “……刚才?”他装傻道,“刚才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徐云妮上下看看他,“你打扮成这样在那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吗?”他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摸摸头发,声音和动作都因为醉酒而变得涣散而随便,“陪酒啊。” 徐云妮又静了几秒,然后问:“那几个年轻人也是吗?”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那你最后跟那个男生起冲突,是因为你行头没他贵嫉妒他,还是因为抢客人没抢过,恼羞成怒了?” 一句话说完,他拨弄头发的手停下了。 泛红的眼神从下往上挑来,甚至染上了点凛冽。 “……你故意的是吧?”他低声问。 这回轮到徐云妮不说话了。 时诀撑着墙壁想站起来,突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耳鸣加剧。 徐云妮下意识去扶他,时诀拨开她:“别碰我……” 徐云妮松开手,结果他身体失衡,啪唧一下坐回地上,摔得剧痛,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徐云妮完全没料到他已经晕成这样了,有点无措。 “不是,你让我别碰我就……” 她说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视野有点古怪,刚刚蹲着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他摔得两腿张开,这腿实在太长了,把她完全含在了中间。 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吗? 徐云妮的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移了点。 时诀还是没缓过劲,发出痛苦的呻吟。 徐云妮听了一会,视线慢慢移回,她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最终还是蹲到他面前,再次拉住他的胳膊。 时诀还想甩开她,但这回没成功,徐云妮抓紧他,架着往上使劲,她说:“班长,是我记错了,刚那男生趁你不在说你坏话来着,看面相就是个小人,肯定是他先招惹你的。还有他那表,仿得是不错,但我跟你保证绝对是假货。班长……你怎么这么沉?” 这搀扶的过程里,她一直不停地说着话。时诀脑子嗡嗡的,不太听得清内容,只胡乱觉得是一道平稳的女中音声线,还算得上安神。 徐云妮努力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壁站好。 再三确定他站稳之后,她转身去路边打车。 刚好过来一辆,徐云妮直接拦下,打开车门,对时诀说:“上车吧。” 司机扭头,一看时诀那造型,立马说:“不拉喝醉的。” 徐云妮没管他,直接把快晕过去的时诀塞进了车里,说:“师傅,帮忙送一下。” 司机不满道:“真不行,他一个人更不行!有个好歹的怎么办?下去下去!” 徐云妮:“师傅,帮个忙好吗?” 司机说:“不行,安全起见,不拉醉鬼,快下去!” 徐云妮也跟着坐了进去。 “这回不是一个人了,走吧。” 司机还是不想走,时诀浑浑噩噩准备下车,徐云妮一把抓住他胳膊给他按住了,她无视司机厌烦的脸色,直接给了他常在面馆的地址,说: “先去这里。” 下章入v哈~ 7月1 么么~ 第16章 车出发了。 这司机可能来了脾气,开车也毛躁,加速刹车都比较急,来回晃悠几次,徐云妮都有点被晃恶心了。 “师傅,咱慢点开行吗?” 徐云妮观察时诀,他靠在椅子里,双眼紧闭,脸色发白,眉头皱着,明显是不舒服。 她时刻保持警惕,忽见他胸口一抽,赶紧说:“哎!师傅!路边停一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伴随着严厉话语:“可别吐我车上啊!” 时诀本来吐过一次了,但刚才喝了半瓶水,导致又有东西能吐了。 “忍一下!你先忍一下!”徐云妮赶紧探身过去,把车门拉开,将他上半身送出车外。 时诀又吐了一通。 司机在前座不停抱怨,什么车里又有味道,座位又脏了,早说了不拉醉鬼,徐云妮听烦了,直接结账,半路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纸巾给时诀,然后又去路边拦车。 时诀再次清空了胃,好不容易缓过来些。 小路内侧有个花坛,他坐在石沿上,擦着手,看着前方路边的人影。 这条路很静,人烟稀少,路灯间隔也超级远,她站在树下,身影叠在浓黑的夜色里。 湿巾缓缓擦过一根根手指。 是平时穿得有点多?他有点意外的发现,这人的骨架,其实挺纤细的。 徐云妮回头的时候,就对上了那道直白的视线。 她问他:“班长,你好点了吗?” 他看着她,淡淡道:“拐我来这想干什么啊?” “……拐你?”徐云妮无奈道,“班长,请你清醒点吧,还真拿我当变态了?” 他吊着眼梢,嘴角噙着讽刺的笑,反问她:“不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压我身上?都往哪摸呢?” 徐云妮一顿:“我什么时候压你身上了?” 他不说话了。 徐云妮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在车上,她怕他吐车里,探身过去帮他开门,确实也算压他身上了。 摸到哪了吗? “不是,那是你当时……”徐云妮指着刚才出租车开走的方向,给他纠正记忆,“是你要吐,你还记着吗?我怕你吐车上,我过去给你开门,我可能当时不小心碰到你了,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刚说一半,时诀就把头转到另一边了,迷迷茫茫的,好像又被花坛里的绣球花吸引了注意。 “你……” 无语到家。 徐云妮呼出一口气,接着去路边打车。 就在她转过身的三五秒后,时诀就笑出来了。他觉得很搞笑似的,低头看着手中的湿巾,差点要乐出声。他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什么,眼神往前方挑起。 她站在黑暗中,偏过头,也许是在看来车的方向,也许是…… 时诀稍稍含住嘴唇,眼神一点一点往旁侧勾去。 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看到了吗? 身边是蓬勃饱胀的绣球花,碎碎的花瓣,粉紫相插,有整有残。 看到也没什么吧。 他醉醺醺地想着,缓慢长吸一口气,两手移到身后,撑着身体,仰头看天。 苍白冰冷的面孔,对着天边同样苍白冰冷的星月,遥相凝望,相对无言。 不多时,徐云妮又拦了一辆车。 重新出发。 这次的司机开车平稳,话也不多,安安静静。 后座上,两人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 时诀连吐了几次,虽然还是难受得厉害,但胃里要比之前好一些了,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酒精和香水,还有淡淡的酸腐味。 刚才情况较为混乱,感受还不深,现在稳定下来了,气味就越发明显。徐云妮不懂香水,也从来没用过。她感觉时诀刚进来的时候,是一股木制味,后来久了,味道缓和了,就变成了带着脂粉气的花香,这种香味被酒气混合,又泛着些微的苦。 很复杂。 车行驶在夜间的小路上。 安静许久,徐云妮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 时诀头枕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 这人平日看着瘦,完全得益于比例、肤色,和一张小脸。现在离近了,体格真的很大一只,这样坐着,大腿的裤子绷得紧,还能看出隆起的肌肉。刚才搀他起来,也是沉得要死,分量都藏在身上。他可能是嫌热,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双冰白的小臂,修长结实,一丝赘肉都没有。 她正看着,时诀开口问:“总盯着我干什么?” 开天眼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有人在看他。 徐云妮说:“刚忘跟你说了,你最后在店里那些话可能让那个男生不高兴了,他说有机会要弄死你。” 时诀:“那你要救我吗?” 外面超过一辆车,嗡嗡的发动机轰鸣而过。 他偏过头看她。 徐云妮始终觉得,时班长长得最好的就是这副眉眼,偏细的眉,又那么的黑,眼睑瞳孔,清晰分明,戏谑时看不太出,一旦平静下来,总像有好多话在说。 见她不回答,他随口道:“真无情,那就让他弄死我吧。” 猜不透的脑回路。 徐云妮说:“不是,你们搞艺术的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时诀淡淡道:“‘你们’?” 徐云妮细数:“你,丁可萌,还有王泰林,我感觉你们……” 她刚说一半,他就动了。 与其说靠过来,不如说是滑过来,后背擦着车椅,发出簌簌的声音。 是错觉吗?他的头发似乎已经碰到了她的肩膀。 他问:“在你这,我跟他们是放一起比的?”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下,徐云妮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丁可萌魔音——【你看他那样,一脸薄情相,天生花花公子圣体,那方面很不当回事的啦!】 徐云妮的余光里,见他半匿发间的耳垂,银色的钉,银色的环,在幽暗的车内,随着司机一个转向,稍微颤了颤,反出一瞬的冷光。 徐云妮抬起手,把这已经要倒到她身上的人推回了原位,看着窗外,说:“不,他们跟班长你比不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 车上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云妮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大概两三声,她看过来。 浓黄的路灯照着树杈的影子,一条条掠过时诀的脸庞。 他居然就那么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睡着了。 手机掉在座位上。 徐云妮叫他一声,没动静。 徐云妮想推他,手都伸出去了,看他垂头沉睡的样子,又停下了。最后,她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上面来电显示“崔哥”。 徐云妮接通电话。 对面上来劈头盖脸一通发言。 “你怎么搞一半就跑了呢?林妍还找你呢,我说你实在难受先走了。哎对了,你先别回家啊,我还有事跟你说。” 徐云妮说:“你好。” 那边静了几秒,然后疑惑道:“……你谁啊?这不是时诀电话吗?” “是,他睡着了。” “……什么?” “是这样的,”徐云妮简单介绍了情况,“我是他同学,刚才在外面碰到他,我们拼了一辆车走。他喝多了,在车上睡着了。” “……同学?拼车?”对面好像也喝了不少,迟钝又疑惑,“那他说他要去哪儿?” “回家。” “你帮我给他喊醒。”刚说完,又改了主意,“哎,算了,让他休息一会吧,我给你个地址,麻烦你帮我把人送那去。” 挂断电话,徐云妮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换个地方。” 最终,车停在了sd门口。 时诀仍在睡,头耷拉下来点,头发也垂下几丝,嘴巴微微张着。 这么看着,就少了几分清醒时的锋芒。 徐云妮看了片刻,低声对司机说:“师傅,这样,我多转点车费,您等他醒了再走,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您看行吗?” 这司机比上一个好说话多了,说:“行。” “太谢谢您了。”徐云妮付了钱,下车。 她已经尽可能小声关门了,但那声音还是让时诀肩膀震了一下,迷迷蒙蒙睁开眼。 司机刚准备玩会手机,就瞧见时诀从后座撑着坐起来了。 “得,这么快就醒了。” 时诀睡出了深深的双眼皮,眼底发红,紧皱眉头,看了看窗外,好像还没搞清状况。 司机说:“刚才你睡着了,你同学帮你接了个电话,让给你送到这来。” 时诀拿来手机,看到崔浩的来电记录。 司机还挺诚实,又说:“你同学说让我在这等你一会,她多付了车费,结果刚走你就醒了,怎么说,我给你还回去?” 时诀回头,眯起眼,在人流涌动的路口,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穿着校服的笔直背影,他声音发哑地说:“……不用了,我还吧。” 开门下车。 徐云妮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刚上去,还没来得及说地方,外面有人敲了两下玻璃。 徐云妮按下车窗,时诀弯下腰,在窗口看着她。 徐云妮:“你醒了?刚才有一个叫崔——” “我知道。”时诀打断她。 车流、行人,和秋夜的风,交织在一起。 徐云妮看着他,说:“班长,你好点了吗?” 时诀听她的话,嘴角一扯。 徐云妮发现他脸颊上有一颗小痣,就平行于他左边嘴角两三公分的地方,嘴角一动,就会跟着动一下。 他这算是笑吗?徐云妮搞不懂,说是笑,嘴角角度其实是向下的,说不是笑,以徐云妮目前的阅历,又不太好解释。 他离得很近,眉眼、轮廓,都越发清晰,皮肤在路灯的照耀下,呈现一种暖白瓷器般的质感。 徐云妮觉得,当下的一切忽然之间就有点奇怪了,包括画面、气味,还有街道上那些细细碎碎的背景音。 环境之中有种轻微的眩晕,大概是酒精作祟。 时诀看了看旁侧马路,又转回头来。 他稍抬起下巴:“加个联系方式吧。” 徐云妮拿出了手机。 两人添加了好友。 时诀收了手机,转身走了。 徐云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他:“班长。” 时诀回头。 徐云妮说:“下次别去了吧,你妈妈知道会不高兴的。” 时诀看着她,没说话。 徐云妮又想起了王泰林那件事,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并跟他说清楚。 刚要开口,忽然一阵轻风过。 他打过发蜡的头发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松散了,有几缕发丝垂在额前。 人行道两旁开了许多小店,亮着各种颜色的灯牌,蓝色的、绿色的,红色的……霓虹灯影照在他的身上,为那张脸添加了缕缕色彩。 但也许是因为他太疲惫了,明明人也是精致的,景也是绚烂的,两厢叠加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寂然的错觉。 徐云妮顿了一下。 反而时诀开了口。 “管的真多,”他懒懒道,“要不班长换你当?” 徐云妮:“可以吗?” 时诀眉头微紧:“啊?” 徐云妮呵了一声,前座司机催促:“得走了,后面来车了。” 徐云妮关上车窗:“好,走吧。” 第17章 过了晚高峰,车行驶起来比刚刚顺畅许多。 路口拐了个弯,后视镜里时诀的身影就不见了。 徐云妮拿起手机看,刚刚添加的微信,名字是“sd舞蹈工作室时诀”。 有点长,她给他备注成班长,然后点开他的朋友圈。 有点出乎意料,时诀的朋友圈相当丰富,有一些活动内容,还有风景、街道,以及各种小东西的照片。他照过便利店的酸奶和方便面、路边石岩上的碎沙砾,还有树丛里干枯的草尖。他好像很擅于观察,也很随性,碰到什么就照什么,包罗万象。 在没什么艺术细胞的徐云妮眼里,这些照片都很好看,不复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滤镜,都是些最日常的元素,但就是很耐看。她觉得丁可萌的照片也好看,但他们风格不一样,丁可萌是专门拍人,时诀则完全不拍人,即使拍到了人,大多也只是景物的陪衬,自然之余,也多少有点冷感。 除了照片,剩下大部分都是音乐片段,标记着一串串复杂的序列号,以及一些小朋友的舞蹈视频。 视频下方有定位,正是刚刚出租车停下的位置,叫silentdancing。 徐云妮试着用app搜了一下,这是一家舞蹈培训机构,点开店铺评价,一条最新评论里有人说:“带孩子来试课,老师都非常专业,很有耐心,孩子特别喜欢。另外,少儿班的老师真的太太太太太帅了!长了一张能让人忘记烦恼的脸!实力超强!拿过好多奖!听说还是个学生呢!” 下面有一张图片,徐云妮点开,并没有看到那张所谓“能让人忘记烦恼的脸”。照片拍的是背影,一个人跟一堆小学员在一起,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抱着手臂,倚在镜子旁。 虽然是背影,但他的身材太容易辨认了。 小学员冲着他笑,照片里看不到他的脸,但徐云妮猜想,他应该也是笑的。 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睛都有点酸了,徐云妮放下手机,靠在车椅里休息。 已经很晚了,sd大门已关。 时诀从一边的小巷子里绕到侧门进入。 舞社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为了省电,教室的灯也都关了,长长的走廊只开了一盏壁灯,又静又暗。 他直接上了楼。 二楼练习室没有锁门。 时诀进屋打开灯,手机连上蓝牙,倒在角落的小沙发里,又躺了一会。 音响里随机播放了一首纯音乐,密集的音符顺着月光流淌下来,时诀半睡半醒,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沙发边的地上放着的空水瓶。 ……他把这玩意拿回来了? 他都记不住了。 时诀伸手,把空瓶子拿过来,随便转了转,转到了商标正面。 他一顿,缓缓坐了起来些。 可能刚刚处于迷醉之中,也可能是口感喝着太过日常,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这是一瓶无糖的茉莉乌龙茶。 他的视线就停在那个商标上,停了好一会,最后头偏开,同时口中“哈”了一声。经过一路的休息,他的状态回来了一些,使得这一声听起来要比一晚的沙哑清澈了许多。 他把瓶子放身旁,倒回沙发,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两条长腿一腿踩在沙发上,一腿大剌剌地落在下面。 他拿出手机,点开徐云妮空无一物的朋友圈。 刚加上时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背景图是一张纯黑的图片,名字也用的本名,一眼到头。 跟她本人的风格很像。 头像倒是挺好玩,是五个女兵的版画图案,配着一串字母。 徐云妮刚刚踏入小区,往家走着,手机震了一下。 是时诀发来的消息。 【打车多少钱?】 徐云妮回复:【不用了。】 时诀:【?】 徐云妮站住脚步,想了想,然后劈里啪啦回复了一长串。 【刚才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说,王泰林都告诉我了,你之前出面帮我忙,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来着。还有丁可萌在面馆的时候,和在学校楼梯那次,我都没弄清楚就说你了,不好意思。】 静了一会,他回复。 【你打车到这有三十块钱吗?办这么多事?】 【有,三十二,我付了四十。】 发完这条,徐云妮站在原地没动,等着消息。她闲来无事,看看周围的绿化,以及草坪里的卡通灯,灯里面不知怎么飞进了一只虫子,在里面绕来绕去。 手机震动,她以为是转账,没想到他问了一句——【你的道歉加感谢绑一块就值四十啊?】 徐云妮顿了顿,看着这句话,思索片刻,回复。 【那我再请你吃顿饭?】 【就这么喜欢请客吃饭?】 徐云妮头歪了歪。 那你到底要怎样? 她其实没太搞明白,明明是他提的要付车钱,最后竟然绕到了她要请客吃饭的地步。 她拿起手机,刚要打字,他又发来一条。 【行吧,吃呗。】 徐云妮甚至能在脑海里模拟出时班长打出这句话时风凉的眼梢。 她把草稿栏里的字都删掉了。 定好了吃饭,话题就结束了。 sd的舞房内。 时诀躺在沙发上,闭眼眯了一会。 头还是疼,应该是供血不足,疼痛从后脖颈开始,蔓延整个脑袋。 音响里放着低沉舒缓的曲子,一首意大利革新音乐领域的出色作品,古典音乐出身的作者,同时也深受电子音乐的影响,自由的创作风格,非常注重旋律的表达。 在提琴声快要将他哄睡着的时候,练习室的门开了。 崔浩回来了。 崔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虽然累,但周身都泛着兴奋劲。他的酒量比时诀强很多,但他是容易上头的体质,酒气冲得脸和四肢都泛了红,眼睛血丝密布。 时诀缓缓坐起来,把音响关了。 崔浩走到窗边,打开一半窗子,点了支烟,冲外面抽了几口。 “你怎么一半就走了?”崔浩侧过身子,看着沙发里晃脖子的时诀,“林妍还问你呢,我说你实在不舒服。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 “喝猛了吧?” “有点,”时诀低声说,“林妍真能喝啊,这辈子没吐成这样过。” “你吐啦?林妍肯定能喝啊,那什么选手,我都不一定能喝过她。” 崔浩倚在窗框上,把烟递出去弹弹灰。 “刚才有个女生接电话,你碰到你同学了?” 时诀揉了揉脸,嗯了一声。 崔浩抽口烟,眯着眼看他,问:“你怎么还跟人拼车呢?” 时诀:“省钱。” 崔浩嗤了一声,说:“行。”他也不过多纠结这个,又吸了口烟,指指他,“还得是你,今天亏了有你。” 时诀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崔浩说:“真事。”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崔浩的声音听着比往日诚恳不少。 “我知道雯子他们私下都怎么说的,你能帮我,哥谢你了。” “差不多得了。”时诀转过头看他,“你跟他们都商量完了?” “基本定了。” “那就行,”时诀又问,“那你叫我回来干嘛?” “嘿,是好事,你没注意手机吧,”崔浩示意他,“你先看看。” 时诀把手机拿过来,大概十分钟前,进来一条短信,是银行发来的。 他看看借记卡收入的数字,又回头看崔浩。 崔浩笑了:“什么表情,正经钱!这是他们经理给那俩小崽子教的学费,还有林妍的订金,她想先找你试个de。” 订金尚能理解。 “学费?” “嗯,乐阳要送那俩小孩来培训,正好我准备开个集训班,你来负责。” “……什么?” “店里一分钱不抽,全是你的,怎么样?哥够意思不?” 时诀看着崔浩,说:“你真喝多了,我还上学呢。” “安排在晚上,不耽误你上学,你原来的课我安排给别人。”崔浩指着他,“你学校的毕业生都削尖了脑袋要往乐阳进,你别本末倒置啊。” 时诀翻了个无语的白眼。 崔浩看他神态,问:“怎么了?” 时诀问:“能推了吗?” 崔浩:“说什么呢?这么好的事干嘛要推?” 时诀轻描淡写:“不想教。” 崔浩皱眉:“你是不是酒还没醒?” 时诀:“没,就是不想教。” 时诀很少这么明确回绝工作,尤其还是钱这么多的工作。崔浩一手卡着腰,一手伸至窗外又弹了弹烟,烟灰随风飘落。 屋里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灯光,照着时诀的眉眼,疲倦之下,平日的随和也懒得维持了,只剩丝丝冷淡。 崔浩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说:“实话跟你说吧,乐阳想要签你,开了特别好的条件,我都推了,就是因为你不松口。我跟他们说你要考大学念书。但我也不能把话堵太死了吧?万一你哪天又有需要了呢?所以他们一说集训的事我立马就答应了。你跟我开店这么多年,知道这行不好干,多少冠军挣得还没有跳片段的网红多?你不管做台前幕后,都得有渠道吧,你是有本事,但机会不等人啊。” 时诀低头,久久看着地面,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崔浩说:“我知道你答应你妈肯定念大学 但是——” “哎……”刚开了个头,被时诀不耐打断,“跟那没关系。” 崔浩:“那什么原因啊?嫌累啊?” 崔浩一脸困惑,烟都不抽了,直勾勾抻着脖子讨结果。 崔浩地下battle舞者出身,性格里自带气场,很多人见了都怕。可了解深了,真就应了林妍那句话——有时候脑子确实不大灵的。 一股劲上来,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时诀掐掐自己的鼻梁,崔浩接着劝他:“时间也不长,你辛苦一下,赚了钱,下次就不用跟人拼车了。” 时诀突然就乐出来了。 崔浩看他这样子,感觉有戏,抓紧说:“那就这么定了啊!大概六七个人左右,乐阳那边时间也紧,俩小孩已经安排在酒店住下了,你准备一下,咱们尽快开班。” 崔浩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半盒烟遗落在窗边。 时诀起身走过去,摸了一根出来,靠在窗台边抽。 他的头抵在窗户边框上,把脸稍微往外偏了偏,似乎想让风吹拂的面积更大一些。 夜晚的商业街,空气肯定算不上很干净,多少带着点城市里的腐败气味。 但至少,比他现在闻着清新点。 一支烟抽完,他关窗,闭灯,锁门离去。 第18章 第二天,时诀没来上学,说是有事请假了。 往后的两天,徐云妮都没有见到他。 第三天,主任冲进教室满屋找他,未果。 “还没来啊?” 吴航问道:“主任,有什么急事吗?” 主任说:“月底有个奋进新征程主题汇演,学校准备录个合唱,要跟他说一下,人呢?” 吴航说:“他请假了,他最近忙得要死,根本见不着人,你要着急就给他打电话吧,不过也够呛能接。” 主任说:“行吧!” 吴航毛遂自荐,笑着说:“主任,别总用他了,没准市领导都看腻了,主任你看我行不?” “你肯定行啊!你也得来!”主任冲全班说道,“那个,大伙静一下啊,等会我来选人,咱们老规矩啊,班里一米六五以上的女生和一米七五以上的男生都准备一下!” ? 正是下课的时间,徐云妮正在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打热水,她听到主任的发言,握着水瓶扭过头。 主任说完,匆忙离去。 徐云妮就这么扭着头回了座,还是有点拿不准,吴航看见,说:“不用想了,你肯定得去。” 徐云妮说:“我不会唱歌。” 吴航说:“无所谓,你对口型就行,有会唱的带着,后期都能调,主要是队伍要好看。”他说着,大手一挥,“一水漂亮的大高个!我们校长就喜欢这种艳压群芳的范。” 徐云妮转学过来有一阵子了,同学之间渐渐也有所沟通,有这进展王泰林功不可没,自从与他解除了误会,并且多次约饭后,徐云妮在华都的社交顺畅多了。 “谁带着?”她想起刚才主任急着找人的样子,“班长吗?” “声乐组的,我们学校会唱歌的有一堆呢,时诀还得再往前拉,镜头怼脸位,他得演奏。” “他还会演奏?” “你这话问的,他本身就是学音乐的啊,乐器很牛的,光带弦的他得会四五种。” 其实徐云妮有点好奇带弦的乐器都有什么,最后忍住了没出口,感觉一问下去要没完没了,就说:“我还以为他是学跳舞的。” “不是啦,”吴航说,“他的专业是音乐,舞蹈是他自己喜欢。” 不管是音乐还是舞蹈,徐云妮都一窍不通,在这方面她可能天生少根筋,小时候李恩颖想要培养她的艺术审美,时不时都会带她去熏陶熏陶,看看表演。后来有一次跨年音乐会上,徐云妮在华丽的演出厅里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李恩颖嫌丢人,半路就给她带走了。 从剧场出来,李恩颖断定徐云妮这辈子与艺术无缘。 时诀短暂失联了。 一直到周五放学,他都没有任何消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之前跟徐云妮定吃饭时间的时候,因为他中午要去给吴月祁帮忙,晚上又经常被崔浩叫去代课,很不稳定,所以干脆直接约了周末晚上吃饭。 周六下午,徐云妮试着给他发了条信息,没回,然后她给他打了个语音,没接。 怎么说? 还吃吗? 参考着吴航的发言,徐云妮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会,起身换衣服。 楼下,保姆张阿姨正在准备做饭,今天李恩颖和赵博满都有事不在家,赵明栎正在客厅拆他刚定回来的游戏机。徐云妮对张阿姨说:“阿姨,晚饭不用带我的份,我等下出去吃,已经跟我妈说过了。” 然后轻装上阵,只揣了一部手机就出门了。 徐云妮先来到常在面馆。 正是吃饭的点,不大的店面差不多坐满了。徐云妮直接走到最里面的操作间门口,吴月祁余光看到有人来了,低着头接着干活,说:“在座位上扫码点餐就行。” “阿姨。”徐云妮说。 吴月祁一顿,抬起头,愣了愣。 “是你。” 徐云妮问:“时诀在吗?” “时诀?不在啊,”吴月祁没太搞清状况,“你找他?” 徐云妮说:“对,我们约了今天吃饭,但我联系不上他了。” “……吃饭?你们约了吃饭?”吴月祁越听越懵,她与徐云妮对视片刻,忽然回神,“……啊,吃饭,他现在应该在他哥那边,他这两天都住那。”吴月祁放下手里的活,洗了手,去旁边拿手机,“你等一下,我来打个电话。”她拨通号码,也是半天没人接听,“哎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呢……” “阿姨你别急,”徐云妮说,“我知道舞社在哪,我去一趟好了。” 吴月祁抱歉地说:“他一忙起来就这样,谁也不理,我估计是忘了,真不好意思。” 徐云妮:“不要紧,您先忙。” 徐云妮离开面馆,打车去了sd。 sd在本市商业区,道路繁华拥堵,最后一公里车塞得跟要爆炸的香肠一样,徐云妮提前下车,顺着导航找路。 她在找到sd之前,遇到了点小小的意外。 她本想绕个近路,拐进了小道,但这一片房区建得早,中间的小路错综复杂,徐云妮按照地图的大概方向,在小道间穿来穿去。道路两边堆满了杂物,也没有路灯,昏暗异常。徐云妮走着走着,手机震动,她拿起一看,是时诀回了消息。 【刚才没看手机,我忘了今天周六了,我在上课。】 够忙的。 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结束,或者改明天?】 徐云妮回复他:【你先上课,结束再说吧。】 发消息期间,旁边有人在说话。 “……来不来啊到底?” “我问了,说马上了,那人上课中间一般会来这边抽根烟,再等会。” “等半天了。” 小道两边有几道门,是临街店铺的后门,三个小年轻在那边抽烟边说话。徐云妮以为他们是门店出来休息的店员,也没在意。 她想起刚刚路过的便利店,准备去那小坐一会。 这时,一个人忽然说:“来了!往旁边站,手脚麻利点。” 徐云妮已经回身往外走了,听见后面有人跑了几步,似有拉扯声。 她就回头看了一眼。 巷口是逆光,也有些距离,徐云妮远远瞧见那三个人冲着巷口的一个人冲了过去。 ……? 徐云妮眉头一皱,立马拿出手机,一边往那边赶,一边把画面录下来。虽然光线暗,但架不住手机质量不错,通过镜头放大加补光,画面拍得还算清楚。 结果这么一放大,她忽然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身影。 她脚下一停,不敢相信一样把画面再拉大点。 短短一秒的停顿后,她径直冲过去,口中喊道:“哎!你们干什么呢!” 那三个人眨眼之间已经被放倒了一个,被推开了一个,还有一个正在纠缠,这三位出师不利已经有点慌了,又意识到自己被目击者发现了,挣扎着起来就要往巷外跑。 “站住!”徐云妮提速追凶,在她快冲到巷子口的瞬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这一个急刹可不得了,徐云妮肩膀一震,以手腕为圆心,臂长为半径,大绕九十度—— 她眼瞧着要跟烀饼一样直接拍墙上了,那人向外用力,往回一收,另一只手扣在她手臂上,扶得很牢靠。 “慢点啊。”他说着话,声音环绕在上方。 徐云妮费力站定,扭头再一看,那三个人已经跑远了。 她还想追,但是动弹不得,才发现自己还被人拽着,掌力焊得跟钳子似的。 “人都跑了!”她说。 “跑就跑呗,你别激动。” 看她稳定下来,时诀把手松开。 徐云妮:“怎么回事?”她质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时诀似乎没有忘记来这的最初目的,掏出一支烟放到嘴里,点着火。 他透着薄薄的烟云打量着她。 徐云妮嗅到烟草的味道,有点麻痹了神经一样,有一瞬间几乎让她忘记了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暴力事件。 夜风轻悠吹拂着。 时诀往巷子里看看,还是不太理解。 “你打哪来的?你怎么总喜欢从稀奇古怪的地方冒出来呢?” 徐云妮解释说:“我从里面过来的,外面堵车堵得厉害,我就下来走了。哦对了,你等等,”她拿手机发视频,“我拍下来了,发你了,你看一下。” 时诀手机震动,拿起来看。 徐云妮传来的视频不长,只有五六秒,他看了好几遍。 徐云妮说:“我可以给你当证人,我们现在去报警。” 他没回答,反复观看视频。 徐云妮又问:“你受伤了吗?他们打到你了吗?” “没注意,”他淡淡道,“你检查一下?” 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没大事。 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了,徐云妮回忆起刚才在巷子里听到的话,说:“我从里面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他们是特地在那蹲你的,是有预谋的,说在等消息。”徐云妮仔细分析着,“有人知道你要出来抽烟,还知道时间和位置,会不会这人就在店—— “删了。 她没说完,时诀就打断了她。 徐云妮一顿。 “什么? “你录的视频,删了。 “删了? 徐云妮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删了? “把我拍得太丑了。 人生就是偶尔会出现一些神奇的时刻,让你的思维从地球上抽离出去。 “不是…… 徐云妮想词想半天,皱着眉头,憋出一声,“什么? 她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是她脑浆还没匀下来? 他仍靠在那,安静抽烟。 破损的砖块,发霉的墙角,都保留着旧时的痕迹。 徐云妮后知后觉发现,这人跟上一次见面相比,明显瘦了,嗓音也有些沙哑,流露着疲惫的气息。短短几天没见,他至少掉了有四五斤秤,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更清楚了,人也更锋利了。他背靠着暗色的砖块,裸露的皮肤就像倾泻的水银,对比就更加强烈了。 徐云妮:“这是证据,跟美丑没关系吧? 时诀眼睛翻到一旁,一副跟她沟通不来的样子。 徐云妮无奈,拿出手机检查视频,并试图代入班长的逻辑。 可能美人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真就有包袱呢。 在她看手机的时候,时诀的视线又移了回来,看着徐云妮的眉峰向内靠拢了一个严肃的角度,嘴唇抿成了一道细细的线,嘴角稍微下沉,不自觉地压出了两道浅浅唇窝。 最后,她抬头,郑重提议说:“这样,我找人把你的脸马赛克一下,你看行吗? 时诀叼着烟,嗤的一声笑出来,他不小心被烟呛到,咳了几声,饶是如此,还是没止住笑意,短促的声音连成了一串,弯弯的笑眼在烟雾和细碎的声音间,偶尔与她对视上。 像在拍电影似的。 徐云妮看着眼前的画面,心想,这取景,这造型,这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那她呢?徐云妮进一步地想着,她是什么人呢?应该不是剧组人员吧,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台词和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扑朔迷离。 第19章 时诀笑够了,再次对她说:“删了吧。” 听着他平淡的语气,电光火石间,徐云妮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问道:“你是不想追究吗?”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追究什么?” 那就是不想追究了。 为什么呢?徐云妮心想,平时在学校里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徐云妮不太理解,但他态度坚决,她最终还是把原视频删掉了。 时诀的烟已经抽完一半,问她:“你怎么找来这了?” 徐云妮说:“不是说周末吃饭吗?我联系不上你,去你家的店找你,你妈说你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时诀点点头。 节奏好像又缓了下来。 时诀悠闲地打量着她。 徐云妮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外搭一整套深色的运动服,脚下是旅游鞋,她外套半拉开,袖子也撸上去些,服饰是没什么看头的,就像是晚上吃完饭准备去院里遛弯的业主。 不过…… 脱下臃肿的校服后,薄薄的骨骼,细长的手臂,因为常年右侧发力而形成的轻微的高低肩……许多细节都露了出来。 一缕烟从他鼻腔中轻轻喷出。 他视线再往下落,看着她的手。 “没事吧?”他示意道。 徐云妮抬起胳膊,才发现刚刚被他抓过的地方已经留下淡淡的红印。“没事。”她说着,脑海中回忆起刚被抓住的瞬间,身体差点就抻断了。 她瞄了瞄他的手臂、手腕,和修长的指节。 “怎么了?”时诀问。 “没怎么,班长,你力气够大的。” “不然呢?”时诀有点好笑似的,“这也值得惊讶吗?” “因为你看起来还挺瘦的。” “我瘦?”他顿了顿,把烟含在口中,右手从t恤下方伸入,手掌顺着身体一直缓慢摸到胸口,自己低头看看矫劲紧致的身体,“有吗?” 没有,说了只是“看着”。 太自然了。 徐云妮明知道这人是在故意搞耍,但还是太自然了。 自然到让人觉得说点上纲上线的话,都像在扫兴一样。 所以徐云妮没开口,仅仅是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的声音、形象,都融在了这乱糟糟的小巷里。 也刻印在了那个并不存在的影带中。 晚风轻轻吹着。 一个念头轻轻飘过脑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时诀最后抽了两口烟,在身后墙壁上随手一捻,说:“我要上课了,你来店里等吧,”又嘱咐她,“刚才的事不要说。” 徐云妮:“说了会怎样?” “啧,”他瞥来一眼,“听话。” 时诀带着她进了sd。 门口前台里,魏芊雯和崔浩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有人进来,他们统一噤声,视线转来,然后就没再转回去。 他们看着时诀领着一个女生进店,然后对她说了句:“来这边。”带她穿过走廊,去往休息区。 他们的眼珠从右往左,配合着脖子,一直转到转不动了为止。 崔浩问魏芊雯:“谁啊?你认识吗?是我们这的吗?” 魏芊雯:“不是吧,没见过啊,是不是时诀拉来的会员?” 说话期间,时诀又回来了,他进了前台,打开售水机的门。 魏芊雯问:“那是谁啊?” 时诀:“同学。”他拿了瓶矿泉水,关上门,没有拧开,看样子是想给人送去。 魏芊雯:“又是追你追到这来的?” 时诀:“不是,普通同学。”他要往外走,崔浩给他拦住了,忽然问了句:“拼车那个?” 时诀笑了笑。 崔浩把水拿过来,说:“你已经有点晚了,快去上课吧,一堆人等着呢。水给我,我去给你送。” 时诀把水给他,随手抓了顶帽子扣头上,直接往大教室去了。 崔浩拿着矿泉水来到休息区,看见那个女生坐在沙发里,正在观察店铺装修,旁边崔瑶在收拾桌子,擦到她附近,她还站起来想帮忙。 也不知为何,从时诀带她进门,崔浩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那晚接电话的人。 徐云妮的面前多了一瓶水,她转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身旁,浓眉、单眼皮,眉心纹略深,单看面相稍有点凶。 他对她说:“时诀给你的。” 崔瑶扭头看了一眼。 徐云妮拿过水,说:“谢谢。” 没错,这声线,崔浩还记得。 “我好像对你有印象,”崔浩坐到旁边的沙发里,跟徐云妮聊了起来,“是不是有一天晚上,你替时诀接了电话?” “对,”徐云妮也想起来了,“你是‘崔哥’?” 崔浩微微一诧:“对,我叫崔浩,是他哥。”他瞧见崔瑶直愣愣看着这边,又介绍说,“这是他妹,瑶瑶。” 徐云妮也冲崔瑶点点头,然后自我介绍:“我叫徐云妮,是时诀同学。” “我知道,”崔浩说,“那天谢谢你帮忙了,给他送过来,要不他喝多了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崔瑶听见,小声问:“……他什么时候喝多了?” 崔浩:“没你事,小孩别打听。” 崔瑶嘟囔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云妮看看这二人,问道:“你们三个是亲兄妹吗?” 崔浩摸摸脸:“你看我跟时诀长得像吗?” 徐云妮沉默两秒,说:“挺像的。” 崔浩一拍腿,哈哈大笑。 这时候,外面结伴来了几名学员,听见崔浩的笑,问道:“崔老师,什么事啊高兴成这样?” 崔浩回头对他们说:“终于有人发现我跟时诀长得差不多了。” 学员们不同意:“那还是差得有点多吧?时诀哪有崔老师帅啊!” 就崔瑶一个老实人,忍不住说:“人家逗你你也信……”她又试着问徐云妮,“时诀什么时候喝多了?” 徐云妮说:“好几天以前了。” 崔瑶看向崔浩,那眼神就带着点不满:“你带他去的?他不是要考试了嘛,干嘛还出去玩……” 崔浩往外指了指:“没你事啊,别在这干站着,进屋收拾一下,马上上课了。” 崔瑶不情不愿离去,崔浩一回头,就跟徐云妮对视上了。 非常平和的视线,却看得崔浩莫名一愣,不自觉地解释说:“那天情况特殊,是正事,平时肯定不会那么喝的。主要他喝完酒还给合作方跳了舞,不然不会那么难受的。”崔浩叹了口气,往沙发里一靠,“现在想争取个活动机会不容易,拉脸拉架子的……” 一些学员去了更衣室换衣服,里面有点挤,剩下几个人在外面一边聊天一边等空位。 徐云妮身旁站着一个背着大运动包的女生,徐云妮稍微往里面让开位置,说:“你把包放这吧。” 女生忙说:“没事,我背着就行。” 崔浩扬扬头,问:“你这什么啊,跟炸药包似的。” 女生说:“我刚才去打球了。” 崔浩:“那你还能有力气跳舞吗?” “有啊!”女生说着,还是把包放进了沙发里,活动一下肩膀,“我生龙活虎!” 崔浩说:“我看是delia对你们要求太松了!” “说我什么呢?” 徐云妮转头,见一明艳的美人从更衣室出来。其实这店里的人看起来状态都不错,经常做运动的人身材普遍好,也比较自信,气血充足,一个个精神焕发。 delia冲着崔浩说:“崔老板,请你打开点评软件看看,就这么说你好评第一的老师是吧?” 崔浩嘿嘿笑了几声,又转来问徐云妮:“哎,你好不好奇时诀排第几?” 徐云妮想想,说:“应该不高吧。” 崔浩:“为什么?” 徐云妮说:“他的学员应该没到有手机刷评价的年纪。” 崔浩笑道:“你知道他教小孩啊,他没那么多时间上课,而且带小孩能磨磨性子。” 徐云妮问:“他性子不好吗?” “唔,也不是不好,就是有时候很欠打。” 徐云妮不言语。 “而且……”崔浩咂咂嘴,接着说,“这小子偶尔那劲上来,贼拧巴,别看表面好说话,其实特固执。” 徐云妮说:“我刚转学过来没多久,还不怎么了解,他是我班班长,他在学校口碑特别好,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他们聊了好一会。 崔浩对徐云妮印象相当不错,他觉得这女生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气质比较好,给人感觉很舒服。她不像很多年轻学生那样,对陌生环境抱有拘谨,她很大方,说话和倾听时,都会认真地直视着对方。 她没什么精细的打扮,从头到脚都非常朴素,但崔浩阅人无数,知道她的家庭条件和成长环境肯定很不错,她身上有着相伴而来的磊落和端正。 崔浩起身回去前台 魏芊雯瞧见他 说:“你送个水送这么半天?” “挺有意思的 ”崔浩嘀咕着 打开售水机的门 在最下面翻找 “哎 我之前放这的水果呢?你偷吃了?” 魏芊雯:“没啊 在里面吧。” 崔浩拨开外面的饮料 终于看到了 他拿出一盒精包装的阳光玫瑰葡萄。魏芊雯瞧见 瞬间不乐意了 说:“哎 你可真行欸 我要吃你舍不得 现在拿给外人吃是吧?”眼瞧着包装盒都被拆了 魏芊雯抻着脖子逗他 “不像是时诀喜欢的类型啊 你别讨好错人了。” “哟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听话的纯欲女文青嘛 ”魏芊雯挑起一侧眉毛 不咸不淡地说 “你哥俩口味很接近的 你不知道吗?” 崔浩无语地回头看她一眼。 魏芊雯指指他手里的葡萄:“进口的 一盒两百多呢不是说普通同学吗?” 崔浩干巴巴道:“普通同学怎么了?普通同学就不能吃葡萄了?我就想给普通同学吃!” 魏芊雯:“呿 德行。” 崔浩将葡萄拿去洗干净 装盘端到休息区。 delia的课已经开始了 学员基本都进教室了 休息区只剩下徐云妮。 崔浩把葡萄放到桌上:“来 同学 吃点水果。” “谢谢。”徐云妮还真有点饿了 摘了一颗放嘴里 凉丝丝的 又甜又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魏芊雯的话洗脑了 崔浩自打从前台回来 再看徐云妮 脑子里不断浮现“听话的纯欲女文青”这一标签。 听话吗?不知道。 纯欲吗?看着真不太像。 女?这个肯定的。 ……文青?她喜欢文艺吗? 崔浩脑子胡乱想着。 徐云妮吃着葡萄 注意到崔浩直勾勾的视线 她看过去 崔浩说:“你……” 徐云妮:“嗯?” 崔浩撇撇下巴:“要不要去看看时诀上课?” 第20章 他们来到大教室后门。 崔浩将门拉开了点。 隔着门就能听到音乐声,门一开,音浪滚滚扑面而来。 正巧有人喊了几声口号,一声比一声清楚,带着所有人的动作节奏一起提了起来。徐云妮花费了两三秒,才判断出那是时诀的声音。跟平日里那种轻描淡写的腔调很不同,他此刻的声音响亮而强烈,甚至有些严厉,伴随着清晰深沉的鼓点,敲在人的心口,咚咚不停。 教室打着暖色的光,不是很亮,大概有七八个人左右。 崔浩问她:“认出他了吗?” 徐云妮说:“最前面戴帽子的。” 看了一会,崔浩又问她:“感觉怎么样?” 徐云妮说:“有点奇怪……” 崔浩说:“他带的这个是比较系统的集训班,现在在做一些元素叠加,就是一种……”崔浩手腕转了转,给她解释,“嗯,身体的开发训练,不是成品舞,不太了解的人直接这么看,可能是有点奇怪。” 崔浩误解了,徐云妮所说的奇怪,并不是觉得他上课的内容奇怪。 而是这人突然之间,就跟固有印象不同了。 就像一个原本只能看的精致手办,他突然动起来了。 知道他会跳舞,和亲眼看见,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都是重复性的基本功练习,在明快热情的音乐中,动作变换极快。时诀在最前面带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每一次变奏的时候,他会快速拍拍手,喊一次口号,然后转到下一组动作。动作的难度越来越高,很多学员的脚步慢慢沉重起来,而他的身体却像不着力一样,把松弛与控制,轻柔与速度,都容纳到同一方寸间。 有标准与体态的加持,不管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动作,都有着浓烈的感染力。 “感兴趣吗?”崔浩带人看课都是有思路的,魏芊雯教的,男生就领去看delia,女生就来看时诀,特别容易推销会员卡,“办卡吗美女?正好现在有优惠,你是时诀同学,我给你打八折,内部价,别往外说。” 徐云妮说:“你看我行吗?” 崔浩说:“肯定行啊,舞蹈是最自由的,只要喜欢谁都能跳,而且你长手长脚的,一看就适合跳舞!” 他应该是真心热爱这个行业,徐云妮心想,本来凶神恶煞的,讲起舞蹈来眉飞色舞,像个小孩一样。 “学完能拉着手从肩膀后面绕过去吗?” “……啊?” “没什么,”徐云妮又问,“时诀学了多久?” “他?”崔浩回忆着,“学舞蹈吗?那他是从小就耳熏目染了,他爸爸是跳现代舞的。街舞这边他大概是七八岁左右开始接触的吧,什么都能跳,比较擅长hiphop,那种大框架的。不过他也不太受限于各种风格,他的舞蹈就是为了解析音乐服务的。”他看着教室里的人,又说,“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纯粹追求技术和力量的训练方法。” 徐云妮:“那为什么还这么上课?” 崔浩:“挣钱啊,人家甲方提的,就要这么夯实基础,时诀的风格就是谁出钱多谁说了算,哈。” 这时,时诀带着大家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徐云妮余光一闪,注意力被吸引了。 她居然这么晚才发现这两人。 若依和阿京也在。 有些事,在徐云妮脑子里渐渐关联起来。 徐云妮短暂思索后,问崔浩说:“崔老板,你们为什么要开这个集训班呢?” 崔浩回答说:“合作的公司想送人来特训,我就联系了几个一直说想进阶基本功的,凑了个班。这种班平日真开不起来,太累了,根本没人来。”想到什么,他又说,“时诀刚开始还不想干呢,但是真没办法,还好最后被钱打动了,这小子有时候任性得很。” 他们在教室后门看了一会,崔老板忽然发现了点授课方面的瑕疵。 “我等会得跟他说说,就是集训班也不能真跟机器似的这么跳啊,脸上都没个笑模样,人家都是花钱来的。”崔浩就纳闷了,“他这怎么回事呢?一上这课就拉个臭脸……” 徐云妮:“没休息好吧。” 崔浩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最近是挺累的。这人脸上一没表情,看着都瘆得慌。”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正脸,人群中只有背影,前方的镜子里偶尔露出点身影,也看不真切,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印证崔浩的话。 时诀戴了顶黑色渔夫帽,眉眼遮住大半,只剩下轮廓清晰的下半张脸。他一身黑色衣服,露出的皮肤又白得惊人,这种强烈的对比,加持着颇有力度的舞蹈,有一种明显区别于他人的气场在。 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特别清脆,偶尔摩擦出的尖锐声也十分提神。 徐云妮默不作声看着。 阿京一身奢侈名牌,还戴着项链和戒指,给自己打扮得非常精致。其实他算是这个班里实力比较强的,大部分人跳到最后体能都跟不上了,他虽然动作有点变形,但还能勉强跟住。 崔浩有些遗憾地说:“哎,可惜了,时诀这是带训,不是百分百的状态,你该等他上编舞或者成品舞的时候来,现在还不够帅。” “这还不够?”在徐云妮的概念里,这已经是该隔着屏幕才能出现的画面了,她看着崔浩,笑道,“崔老板,你们的世界也太华丽了。” 崔浩看着她的面容,脑子里忽然怔了那么一瞬,他转向教室里跳舞的人群,没过一会又转了回来,来了一句:“其实时诀没有看上去那么花里胡哨的。” 徐云妮嗯了一声。 崔浩:“我知道你们学校里不少人都说他人比较冷淡,有距离感,是吧。” “有吗?”徐云妮说,“我没那么觉得。”她看看屋里上课的阿京,轻声说,“他只是想的事比较多吧。” 这时,魏芊雯过来叫崔浩,好像有什么事,他就先离开了。 徐云妮还在原地看着。 又过了一会,要下课了。 时诀一停下,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倒在地上。 时诀说:“哎,别马上躺下啊,都稍微动动。” 学员们象征性地在地上翻了个身。 阿京倒是还站着,随着音乐做拉伸,他跟转身过来的时诀似乎还对视了一眼。 时诀走了过来。 离得一两米远,徐云妮才看清他那黑色的半袖衣服几乎湿透了,完全贴在身上。他停下脚步,摘下帽子,抓了下半湿的头发,身体因为喘息微微起伏。 他对她说:“我去冲一下,五分钟,你去沙发那边等吧。” 徐云妮嗯了一声,时诀离开,她还是没动。 她后退半步,看着屋里那几个缓过劲的学员。 包括若依在内,已经走了一半人了,剩下几个围着阿京说话。 一个女生说:“阿京,你体能真好。” 阿京:“这种强度不算什么,我在公司练得比这狠多了。” 时诀走时并没有关闭音响,里面随机播放了一首酒吧风格舞曲,阿京又跳了一段。 “你还会house?”女生惊讶地说。 “以前玩过。” “好厉害,你还会别的吗?” “各种表演风格都练过点。” “哇!那你最擅长什么风格?” 阿京逗她玩一样,说:“性感,来,看看能不能勾引到你。” 说着,他随着音乐起舞,表情玩味,一手扒着大腿根部朝着女生律动身体。 “哎呀……”女生偏过头,“你干什么啊。”她一转头,看到门口,“哎,时诀,阿京在给我们跳舞,你也来啊。” 徐云妮侧目,时诀从前门进了教室,去拿刚刚遗忘的毛巾。 阿京一路盯着,视线不甚友善。 女生说:“阿京在给我们展示性感!” 时诀:“刚才那个吗?” 女生:“你感觉怎么样?” 时诀问阿京:“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动作,平时热身没一次不做的。” 阿京说:“这是我的个人风格。” 时诀嗯了一声,毛巾搭在肩头,走向门口,他中途回身往某个方位指了一下,说:“真难受就去检查一下,别耽误了。” 屋里几个人都被逗笑了,阿京阴沉着脸不说话。 时诀去了淋浴室。 女生对阿京说:“你别生气,时诀就那个样子,他没什么恶意的。” 阿京似乎对她这发言非常不满意,神色冷漠。 女生也看出来了,换了个话题问阿京:“那个……你是怎么进乐阳的?” 阿京:“我去公司转了一圈就要我了。” 女生说:“你真厉害,你们还什么时候招人啊?我也想试试,都不知道该怎么弄。” 阿京冷笑道:“别的先放放,你去面试的时候记得先把这身一眼假的名牌换了。” 女生的脸一下子红了。 阿京似乎不想再跟她聊下去,翻了一眼,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几个学员在教室里嘀咕。 “……装上天了,不知道的以为什么大明星呢。” “他跟jazz班的老师倒是一口一个姐姐。” “人家delia开大g来上课的,他天天磨人家借车开,你看delia理他吗?” 阿京往外走,徐云妮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出了门。 徐云妮停在前台的位置,没有再跟过去,她水喝多了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时诀在前台,仰头灌了一瓶功能饮料,然后出了店。 徐云妮跟过去,推开门,看见阿京正在路边打电话,他好像注意到时诀,马上又挂断了。 同时又有几个小学员搭伴过来,最多也就六七岁,见了时诀,叽叽喳喳围过来叫老师。 时诀的大手在几个小脑袋上一人按一下。 阿京要回店里,行动路径被时诀有意无意挡住了。 几个小孩和家长跟他打完招呼,进了店,阿京也要跟着进去,被时诀扯着袖子拽到面前。 阿京甩开他:“你干什么?” 时诀:“老老实实上完课,走人,少惹事。” 阿京不满,冷冷道:“你什么态度?这可是你们店长求着我们公司要合作的,你就这服务质量?” 时诀打量着他,忽然笑了。 “说起合作,”他摸摸下颌,“你老板把你资料发过来了,我看你是……念到初一?” 阿京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怪不得呢,”时诀释然道,“我就说这些事就不像是长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 阿京气得鼻孔都放大了,骂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滚开!”然后一把推开他,进了店里。 时诀揉了揉脖子,就看到站在斜后方的徐云妮。 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出来了。” 徐云妮:“我刚去厕所了。” 时诀点点头,拿出手机,问:“等久了吧,想吃什么?” “我请你,你想吃什么?”徐云妮站到时诀身旁,看他搜索饭店,手机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皮肤又白又薄,看着凉丝丝的。 他刚洗完澡就出来了,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帽衫运动服,发梢都没擦干。 时入深秋,晚上温度已经很低了。 “就附近找一家吧,”徐云妮指着巷口街对面的商场,没等时诀回话就迈开了步伐,“去那边。” 第21章 他们走到路口。 等红灯。 四周乱糟糟的,夜晚的商业街热闹非常。 徐云妮盯着前方的车流,突然说了句:“是他干的吧?” 时诀看过来,徐云妮说:“刚才那个男生,是叫阿京吗?他上次在那家餐厅里就对你放过狠话来着,我后来在车上提醒你注意了,你还记得吗?” 时诀看着那双认真询问的眼睛,眉眼蓦然一弯。 徐云妮的思绪就有一点点跑偏。 好像他每次笑的时候,眼睛都很亮,尤其离近看,尤其在夜里。 即使他现在已经肉眼可见的十分疲惫了。 时诀稍微往她这边偏了偏,眼神示意她靠过来,徐云妮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就凑过去。 时诀在她耳边轻声道—— “咱们吃火锅吧。” 就知道。 红绿灯变色了。 这次他先一步朝对面走去。 看着时诀手插着兜,溜溜达达往对面走的背影,徐云妮心想,他这样的态度……大概是有什么理由,因为某些原因,让他不好较真一些事。 他哥? 【现在想争取个活动机会不容易。】 是有合作?不能撕破脸? 徐云妮一边想着,走到他身旁,问道:“吃涮肉还是辣锅?” 时诀:“辣的呗。” 踏入商场,热气扑面而来,温度骤升。 现在是周六晚上,这里又处于市内数一数二的热闹商圈,是主要人流聚集地。放眼望去,商场里吃饭的、逛街的、溜娃的,哪哪都是人。 徐云妮仰头往上望,说:“先往楼上走吧。” 两人上了电梯,拐来拐去,来到四楼餐饮区。 这层好像人更多了,加上饭店也多,热气腾腾,徐云妮后背出了汗,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她拎拎衣领,看了眼手机,虽然今天比较折腾,但她出门早,现在才七点多,正好是吃饭的高峰时间段。 走了半圈,找到一家火锅店,牛油毛肚火锅,主打个食材新鲜。 他们拿了号,在门口坐着等。 期间徐云妮口渴,去买水,留时诀占座位。 柠檬茶门口排队人多,她稍微等了一会。等她回来的时候,时诀窝在靠椅里,抱着手臂,正闭着眼睛休息。 她能感觉出他非常累,坐在一边没说话。 火锅店门口人更多,椅子离得近,徐云妮收着腿坐着,喝着柠檬茶,无意识地看着前方发呆。 看着看着,视线又落到他的侧脸。 她注意到一件事——他好像打了耳洞,还不止一对,几个? 周围有些吵,等位的人很多,有人在打游戏,有人在外放短视频,还有小孩子说话玩闹,加上商场的背景音乐,和热腾腾的温度,徐云妮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 她抬手碰了下脖颈出的薄汗。 “你跟王泰林他们吃饭也这么安静吗?” 徐云妮手一顿,注意力重新集中。 他睁开了眼,静静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就没说话。”她解释道。 时诀的眼睛里带着血丝,比刚才在外面看着明显了点。 他抱着胳膊,怀里的手机一没留意,从旁滑落。徐云妮想帮他接,没接住,啪唧一下扣在地上。 手机摔得离徐云妮比较近,她直接捡起来,还好屏没碎。 结果这么一翻,她就看见了屏保。 一张图片,像是在卧室,有人坐在一张矮床垫上,对着对面窗户照的。照片很日常,房间里有镜子、钢琴、吉他、桌椅电脑,还有散落的笔记和随意放置的衣服。午后的光从窗外打来,一缕一缕的,非常平静。 从时诀朋友圈照片风格判断,徐云妮觉得这张应该是他自己照的。 徐云妮把手机还给时诀,他接过,斜眼道:“你怎么喜欢偷看人东西呢?” 又不讲理了。 徐云妮说:“这不是拿起来它自己就显示了。” 时诀不言,冲她手机扬扬下巴,徐云妮心说有时候真跟小朋友似的,还得有来有回。 徐云妮把自己手机翻过来,亮出屏幕。 还是那张熟悉的背景图,跟她的朋友圈的一样,黑黢黢的一张。 时诀说:“你是图省事,还是就喜欢这种阴间风格?” “怎么阴间了?”徐云妮转过来自己看看,“是没你技术好,但拍得也还行吧。” “纯黑图片还用拍?” “……纯黑?” 徐云妮顿了顿,看看手机,再看看时诀,再看看手机,再看看时诀。 时诀:“犯病了?” 徐云妮:“班长,你是不是有散光啊?” 时诀歪着头,面无表情。 徐云妮把手机递过去,说:“你仔细看看,这是纯黑的吗?” 时诀没接,直接在自己手机里打开了她的朋友圈,点开背景图片,就这么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这图片右边有个地方,有颗沙子一样的白色颗粒。 这是……星星? ……这原来照的是夜空吗? 徐云妮看着他的嘴唇不自觉抿起来,觉得有趣,又问一遍:“班长,是纯黑的吗?” 时诀说:“你这什么年代的手机?” 徐云妮说:“我初中时候用的,也没过去几年。”这就是徐志坤去世的那一晚,她从医院楼梯间向外照的。她看着时诀手机上的图,“像素还行啊,这是当时最新的款式呢。” 她只是下意识偏过身子往那看,等真靠近了,闻到了那股香,才有了那么点额外思绪。 为什么一个男生身上,永远有这样的香气呢。 徐云妮的目光从屏幕转向他的眼,他垂眸瞧着她,弧线流畅的上眼睑盖住了一半眼眸,视线不太分明。 徐云妮问:“你给我备注的这是什么啊?” 他说:“你不是看到了?” 这个距离,他的睫毛,肌肤的纹理,脸上的小痣,都一清二楚。 徐云妮再次重申:“我不是‘变态跟踪狂’,我不是跟你解释了,那天跟着你出去只是想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他瞧着她的眼睛,一声轻描淡写的“ok”,点了点头,开始改写。 新名字出现了,更加啼笑皆非。 徐云妮:“我也不是‘活雷锋’……班长,你还挺幽默的。” 时诀:“这也不行?” 徐云妮:“活雷锋和变态之间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时诀想了想,重新打字。 徐云妮低头看着。 我 有 有点奇怪的开头…… 六 个 徐云妮眉头微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耳 洞 …… 他打完了。 徐云妮也看完了。 她缓缓坐直身体。 时诀歪着头,认真询问:“这个行吗?”语气相当诚恳,好像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似的。 手里的柠檬茶,杯壁边缘流下化了的珠子,留下一道水线。 徐云妮真心觉着,时班长说话做事都很有一套自己的风格,或者说节奏感? 不太按常理出牌。 很容易搞得人…… 搞得人…… 徐云妮真心发问:“班长,你是有天眼吗?闭着眼睛都能看见?” “嗯,”他的声音又平又短促,伴随着眼睛一闭一睁,还有点得意似的,“厉害吧?” 徐云妮静了片刻,点头道:“厉害。”她再次看向他的耳朵,“我这一边只看见两个。” 时诀说:“耳垂两个,耳骨一个。”他拨弄了一下耳朵,果然上面还有一个。 徐云妮:“你往软骨里打钉子?不疼吗?” “特别疼,”他笑着说,“但我可以忍。” 徐云妮刚要说什么,肚子突然咕噜噜叫起来。 呃…… 时诀问:“你饿了?” 徐云妮说:“肯定饿啊,你不饿吗?” 时诀其实还好。 徐云妮看看时间,说:“我中午十一点吃的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多小时了。” “什么都没吃?” “吃了,你哥给我了一串葡萄。” “哈。” ? 时诀转头看看火锅店,店里店外都满满当当,他点开排号app,前面还有四十七桌。他收起手机,站起来,说:“走吧,换家人少的。” 徐云妮抬头道:“我刚查过了,这商场就这一家辣的火锅。” 时诀无谓道:“那就不吃火锅了呗。” 徐云妮也站起来。 “那你还想吃什么?” “看看再说。” 他们往电梯走,徐云妮本想去五楼看看,被时诀拉住,说:“楼上人也多,下去吧。” 徐云妮跟在时诀身后,滚梯平稳向下运行。 他两手插兜,打了个哈欠。徐云妮视线不经意地往袖子上瞄了一眼,被抓过的地方布料还有点微微变形。 最后,时诀带着徐云妮踏进了一楼的麦当劳。 他站在点餐机前,选了几样自己要吃的加入购物车,又转头问徐云妮:“你吃什么?” 徐云妮犹豫了一下,往前站了点,伸手过来点餐。 点完之后,打包结账。 付款的页面跳出来,徐云妮还是停住了。 “真吃这个吗?”她问。 “你不喜欢麦当劳啊?” “不是不喜欢……” 这个确实是最快的,能解燃眉之急,只是她大老远过来,主动请客吃饭,就吃一顿麦当劳,说出去实在令人汗颜。 结果她这么一寻思,面前屏幕一闪,时诀居然把账都结了。 “你干嘛?”徐云妮诧异道,“不是我请吗?” 他拿过小票,悠悠瞥来一眼,便直接去了座位。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过了一会,餐品好了,徐云妮要站起来,时诀下巴轻抬,意思不用动,他起身去拿。 他端着盘子过来,徐云妮饿惨了,也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了,撕开汉堡,狼吞虎咽。 她期间看了时诀几眼,还是觉得他形神疲惫。 “早知道我就换一天了,”她说,“我不知道你上集训课会这么累。” 时诀先吃了薯条,问:“我累吗?” “该带你去照照镜子。” “行啊,去哪照?” 徐云妮没想到他还同意了,纸巾擦擦手,拿出手机,调出相机对着他。 “你看你的眼睛。” 时诀瞄一眼:“你这十级磨皮能看出什么来?” “啊?哦,我忘了……”徐云妮下意识就开了美颜相机,拿回来调整。 时诀拿起可乐,晃了晃冰块,问:“平时都是这么骗自己的?” 徐云妮呵了一声,说:“体谅一下,咱没你那条件啊。” 她又换了原摄像头,对着他。 “这回看着了吧?” 他没甚兴趣地移开视线,徐云妮对面瞧着,感觉他那漫不经心瞥开眼的样子,很像路边那些对人爱搭不理的猫。 徐云妮刚这样想着,手机震了一下,屏幕还对着时诀,他可能瞧见了内容,眼神看向徐云妮。 徐云妮翻过来,居然是王泰林发来的微信,她点进去看见内容,打字回复,然后抬头对时诀解释说:“王泰林让我们都去他直播间,给他刷点礼物涨人气。” 她从分享点进了王泰林的直播间,他正在唱歌,一首徐云妮叫不出名字的流行歌曲。就算是徐云妮完全不懂声乐,也能听出来他唱得很好,唱起歌来跟本人的气质很像,大开大合,情绪灌满。 徐云妮说:“王泰林唱歌很专业,他是专门学这个的,说是从小就开始唱。” 时诀把一袋薯条全都倒在盘子里,哗啦啦的。 两三秒后,手机里传来王泰林爽朗的声音:“感谢‘最爱泰山辣麒麟’送的火热玫瑰!感谢家人!来,大家点赞关注走一波!” 时诀挤番茄酱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挑起眉毛。 徐云妮觉得这场景,有点说不出的搞笑,她稍微抿抿嘴,说:“王泰林让我们在直播间里都起跟他名字有关的id,蒋锐是‘因你泰美’,刘莉是‘林家哥哥’,王泰林都嫌没创意。”她指尖点点屏幕,“他最喜欢我这个,觉得霸气,他因为这名还请我吃了顿饭,准备拿来当粉丝团名字用。” 时诀右嘴角一抻,并不言语。 完成了刷热度的任务,徐云妮收起手机。正好说到了王泰林,她就将之前那件事也翻了出来。 “对了,丁可萌和王泰林那件事,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你还帮忙找王泰林说情,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来着。” 虽然手机里提过一次,但徐云妮觉得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总归面对面要更有诚意些。 时诀:“多余了吧。” 徐云妮:“肯定不多余啊。” 时诀笑着:“我是说我多余了吧。” 第22章 时诀放下可乐,不咸不淡道:“我看你跟王泰林相见恨晚啊。” 相见恨晚还称不上,但确实是相处得还不错,徐云妮很喜欢直爽的人。 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徐云妮听出了领导的不满。 本来她说要请客,反而吃了他一顿,就已经有点不像话了,徐云妮认为,她不能一错再错。 她说:“那也是你先打好了基础,你替我说了好话,他给你面子,不然情况还挺危险的。” 时诀:“危险什么?你怕他揍你啊?” 徐云妮:“啊?王泰林会打人吗?” 时诀:“怎么不会?一二年级的时候常动手。” “这样啊……”徐云妮下颌微微扬起,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下来,“没事,班主任都说了,有问题就找班长,王泰林再厉害,他总打不过你吧?” 时诀愣在那,过了会,质问道:“你跟王泰林吃饭该不会是反过来说的吧?” 徐云妮呵了一声。 “哪有。” 浅到瞬逝的笑。 时诀一手捻着薯条,搅拌着纸上的番茄酱,下巴垫在手背上,拇指拨拨喉咙。 顺利过渡了王泰林,徐云妮与他聊起学校的事。 “主任前几天一直找你来着,他跟你联系了吗?” “联系了。” “应该是排练合唱的事吧,我也选上了。” “哟,恭喜你。” 徐云妮拆开鸡块的盒子。 “没什么可恭喜的,选拔标准好像只有身高。” “还有长相。” 徐云妮一诧:“是吗?”她稍稍琢磨了一下,又说,“后来主任说要挑几个助手,我也报名了。” “都是打杂的活,你报它干什么?” “主任说是负责组织管理的,我还想报组长来着,没竞争上,被乐团一个叫王、王……” 她一时没想起来,时诀说:“王泽?” “对,你认识他?” “认识,四班的,技术不过关,吹小号给自己吹发腮的音乐课代表。” “就是他,我没竞争过。” 时诀淡淡道:“你官瘾挺大啊。” 徐云妮把盒子纸折好位置,看看时诀:“你没官瘾,那你为什么要当班长?” “因为我妈喜欢。” “什么?” “她觉得我当上班长就是好学生了。” 徐云妮哑然片刻,说:“那你之前都是什么表现,让阿姨觉得必须用班干部的名头来约束?” 时诀眼神飞去了一旁。 他们一句一句聊着。 说完了学校,徐云妮又聊起了常在面馆,她一边吃着汉堡,一边研究着吴月祁的番茄牛肉面汤底制作秘方,足足十来分钟。 时诀在对面听着,看着。 ……算是意外,还是情理之中? 她还挺健谈的。 时诀不是没跟女生出来吃过饭,大多情况下都需要他来把控节奏。这顿饭则不然,那道平稳的声线,总能恰如其分地找到个合适的话题,把聊天自然而然进行下去。 他感觉都不需要带脑子了。 不过说实话,他现在是得省省力气…… “……班长?”可能看他有点发呆,她问,“是要睡着了吗?” 他提起精神,徐云妮问:“嫌我话多了?” “怎么会,”他说,“你别嫌我话少就行。” “哦,没事,”徐云妮说,“你嗓子都哑了,少说点吧,留着力气上课用。” 她说着,拿来水喝了一口,柠檬水已经见底了,她试着把吸管移动到冰块缝隙里,把最后那半口吸上来。然后无意间一抬眼,看见对面的人手掌托着面颊,静静看着她。 安静与疲倦,使他看起来像是拔了刺的玫瑰,只剩香氛与美丽。 他说:“真温柔啊。” 什么? ……谁? 她? 徐云妮刚刚喝水的时候才想了一个接下来准备聊的事,现在突然就忘了。 静默片刻,他问:“怎么不说话?” “不是,”她实话实说,“你一打岔,我就想不起来了。” “啊……”他笑着说,“我的问题啊。” 这一声比之前更轻了,却又有种奇怪的穿透力,带着鼓膜轻轻震动。 “那这样吧,”他像是想要弥补一样,提议道,“我来找个话题?” “你说。” “交过男朋友吗?” 玻璃窗外,有小朋友跑过去,拿着个玩具,发出了叮铃铃的响声。 她说:“没有。” 时诀:“喜欢什么样的?” ……他们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频道的?这些话该是他们这种关系聊吗?徐云妮先是这样想着,而后又想到,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 ……话说他们现在称得上是朋友吗? 她说:“正直踏实的。” “哎?巧了,”他说,“我也蛮喜欢这种。” 徐云妮看着他意味明显的视线,放下手里的食物。 “班长。” “嗯?” “要不还是我来找话题吧。” “怎么了?”时诀疑惑道,“不喜欢聊这个吗?” 徐云妮忽然十分好奇,问他:“班长,你是对所有人都能聊出这种话吗?” 时诀顿了顿,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止神色,好像连声音都落了地一样。 徐云妮回过神,感觉自己这话可能有点过了。 徐云妮:“我……” 他偏开视线。 “班长……” 还是没看过来。 徐云妮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说一半,看着他冷冷的侧脸,察觉到什么,稍微眯起眼睛,“班长,你是在逗我玩吧?” 他的嘴角顷刻就动了。 徐云妮的脏话险些就要出口。 时诀转回来,问她:“怎么发现的?” 徐云妮盯着他,缓缓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你的风格了。” 时诀好奇道:“我是什么风格?” “有点喜欢让人误会?”徐云妮分析说,“班长,你有时候真的挺恶趣味的。” “有吗?” “有,”徐云妮想到什么,“之前在酒馆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说你在陪酒?你哥明明说你们是为了跟别家公司合作。” “大差不差。” “那还是差得有点多的。” “过程都一样的。” “就算过程一样,”她像在说绕口令一样,“还是不一样。” 时诀静静看着她。 她在吃一块鸡翅,很牛的吃法,一口脱骨。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风格?”他忽然问。 徐云妮咽下鸡翅:“什么风格?” “你猜猜。” “书呆子?憨秀才?土狗?” “哈哈!”时诀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拍拍桌面,“哎,你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嘛!” 徐云妮面无表情,拿来另一块鸡翅。 等半天,他还是不开口。 “说啊。” 时诀手里玩着一张餐纸,一张没沾过污渍的,雪白的餐纸,淡淡道:“不告诉你。” 徐云妮深吸一口气—— 这顿饭真是…… 对视了几秒,他伸出手。 因为胳膊太长了,很轻易地就到了她面前,指尖托着她的下颌,往上轻轻一用力,帮她把嘴闭上。 “真够呆的。”他说。 食指指尖,触感非常硬,应该是常年练习乐器留下的茧子。 徐云妮落下视线,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吃吃喝喝,他们又聊起了别的。 “班长,你以后会当明星吗?” “干嘛?要我提前给你签名?” 徐云妮说:“没,就是有点好奇,我感觉……”她看着他,忽然说,“我感觉你像个天生的艺术家。” “什么?”他一愣,好像被什么词刺激了一样,眉毛挤了挤,轻嗤一声,“那你可看走眼了,我当什么也不可能当艺术家的。” “这样啊。” “你呢,你想干点什么?” “我大概会干些在你眼里很无聊的工作吧。” 他打量她,点头:“嗯,确实。” 徐云妮:“……” 她欲言又止,时诀问:“怎么了?” “班长,你哥之前跟我介绍了你的性格。” “哦?他是怎么说的?” “说你偶尔有点欠打。” 时诀身体向前探探。 “你可以跟他组一队来试试,他连王泰林都碰不过。” 伶牙俐齿,一点亏都吃不得。 “你在那家舞社干了多久了?” “好几年了。” “……你才多大?就好几年了?” “十九。” “啊?你都十九了?” “嗯,你呢?” “十七,我明年春天才过生日,你为什么……你是上学上得晚吗?” “不晚,”时诀说,“我家人之前生病,我休学了很久。” 徐云妮计算了一下:“那十九岁干好几年,也有点夸张了啊。” 时诀摸摸下巴,回忆着。 “我大概十五岁就开始在我哥课上帮忙了。” “那不是当童工吗?” “是啊,”他笑笑,“别把我哥当好人啊。” 徐云妮想了想,问:“你哥知道你和阿京的事吗? 时诀:“他不需要知道,上个课而已。” 徐云妮:“你像在上减肥训练营。” “哈,”时诀摸摸自己的脖子,嘀咕着,“……还行吧,我本身也是比较容易掉秤的体质,等空下来多吃几顿就好了。” 他的指尖在自己的喉咙和锁骨之间随便拨弄了几下,他的手非常白,脖颈也非常白,指甲是粉的,血管则是淡淡的紫。 徐云妮把菠萝派掰开。 她又问:“崔浩跟你有血缘关系吗?” 时诀:“没有,他是我爸的学生,他跟瑶瑶是堂兄妹。” 说起崔瑶,徐云妮又问:“瑶瑶那是长白头发了吗?” “什么?”时诀想了想,哦了一声,“那是喷的,她学校最近有活动,崔哥不让她染头发。应该是自己喷的,没怎么弄过,不太熟练吧。” “喷的?我就说,怎么就可着一处长。” “……” “挺好看的,新潮。” 时诀抽抽嘴角。 徐云妮把剩下两个鸡块叠一起吃进去了。 时诀只吃了一对鸡翅、一盒冰淇淋,一份土豆泥,之后就不怎么动了,偶尔捡几根薯条。桌上的东西基本都被徐云妮吃光了,她能看出来他身体疲惫,胃口不佳。 后来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桌人在盯着时诀看,还有人偷偷拿手机拍他。 几个女生笑着,相互之间小声说话。 徐云妮看向座位方向。 时诀已经彻底不吃东西了,一手揣在帽衫的前兜里,一手虎口卡在脸上 看向窗外休息。 不知是手太大 还是脸太小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下来 他下半张脸整个都被挡住了 他的头发下面剃得较短 上面留了七八公分的长度 发质看着很松软 刚刚洗过 有些凌乱 将眉目半遮半盖。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学舞的原因 他不管什么姿势 看起来都像在凹造型一样。 一切瞩目都有理有据。 徐云妮走过去 坐下。 “差不多了 咱们走吧。”她说。 时诀站起了身。 出了商场 冷风吹来 徐云妮感觉刚刚舒展开的皮肤再次收紧了。 徐云妮拉上衣服拉索 对时诀说:“明明我说要请客 还蹭了你一顿 真不好意思。” 他不甚在意:“下次再请回来呗。” “好。” “我等下没课了 要逛逛吗?或者去店里坐会?” “不了 太晚了 你赶紧休息一下吧 咱们学校见。” 时诀说:“嗯。” 他们在路口分别。 时诀在原地等红绿灯 徐云妮则顺着长街离去。 时诀站了一会 侧过头。 徐云妮两手插着兜 大步流星 偏偏走的又是逆行的方向 显得背影愈发清晰利落。 她渐行渐远 最后身影彻底融入了喧嚣的街道 和来往的人群中。 时诀回过头来 将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扣 朝马路对面走去。 第23章 回到sd,推开大门,时诀准备直接拐弯上楼。 自打阿京来了,一楼总是被他占着,上完了课就往休息区一坐,找能看得上眼的女生说话。他本身形象不差,又有个艺人身份加持,圈里圈外聊一通,甭管真假,吃这套的人反正不少,天天晚上休息区都跟开趴一样热闹。 他上楼上一半,被赶过来的崔浩喊住了。 “回来了?哎哎!你等会。”崔浩一手支在楼梯头上,冲他扬扬头,“怎么样?” 时诀奇怪道:“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跟那女生吃饭去了吗?”崔浩好事地问,“顺利吗?” 时诀站在楼梯上看着他,没说话。 崔浩说:“我刚才带她看你上课,她很关心你呢,说你最近太累了,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静了一会,时诀笑道:“人家只是来吃个饭而已,没想那么多。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都这些事。” 后面,崔瑶过来了,看着他们说话。 崔浩还在问:“那你们吃完饭就散了?没再去哪玩玩?” “没有,她回家了。” “啧,你也不行啊!” 后面的崔瑶小声说:“你们在说什么呀?” 崔浩回头看她,摆手道:“没你事,一边玩去。” 崔瑶特别不喜欢崔浩把她当小孩一样的态度,但她又不敢顶嘴,她也不走,自己拉着个小脸站一旁。 时诀说:“你哥在说我没有女人缘的事。” “……什么?”她一脸震惊地转向崔浩。 崔浩指着时诀,就在那邪笑。 魏芊雯在里面喊崔浩,把人叫走了。 时诀准备上楼。 “……时诀。”崔瑶往前一步,“你吃饭了吗?我们点了外卖,你要不要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他打了个哈欠。 困得上头。 崔瑶闻到了香水味,很淡,应该只是擦了一点点,但肯定是擦了。 其实时诀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用香水。 她看着他,张张嘴,又低下头。 时诀哈欠打完,看到她的发梢。 “头发自己弄的?” “嗯……”崔瑶摸了摸,然后往后面拨,“前天喷的,我哥不让我弄,给我骂了。” 时诀有时候会觉得崔浩也挺有意思的,自己抽烟喝酒泡吧纹身,什么都沾,偏偏看女人的标准越纯越好,教育妹妹必须五讲四美,一点出格的事都不能干。 “还不错。”他说。 崔瑶说:“我哥说像老太太……” “胡说八道,”时诀笑道,“别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是你哥,我说好看。”他临时想到一个词,“‘新潮’。” 崔瑶一愣,时诀哈哈两声,轻盈又放松,转身往楼上走。 徐云妮到家差不多九点半。 李恩颖和赵博满都还没回来。 徐云妮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然后裹着浴巾在镜子前刷牙。氤氲的水汽将镜面笼罩,徐云妮伸手擦了一下,露出一抹清晰的面孔。她好像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好像注意力发散,在想着什么。 没一会,镜子再次被水汽罩起。徐云妮弯腰漱口,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出来后,她找到正在打扫衣帽间的保姆张阿姨,问:“阿姨,小帅在家吗?” 张阿姨说:“在,房间里呢。” 徐云妮来到赵明栎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 屋里静了三四秒,赵明栎过来开门。 “打扰你了吗?”徐云妮问。 赵明栎:“没啊,有事吗?” 徐云妮:“我之前看过你在国外上学的照片,有一张draclub的合影,你是去看演出吗?还是参加了戏剧社团?” “肯定是参加了啊,”赵明栎得意道,“我还得过奖呢!” “真厉害,”徐云妮说,“是这样,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赵明栎一愣,还有点没搞明白状况,他抓抓鸡窝头,侧过身:“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 这卧室也是赵明栎亲手打造的娱乐室,里面电脑、主机、街机、影院,一应俱全,书架上摆着各种从世界各地淘来的物件。 赵明栎拉来一个椅子,徐云妮坐下,开始讲一些事情,她表述能力极强,前因后果很快就交代清楚了。 赵明栎一边听着,思绪翻飞。 他第一次见徐云妮是从赵博满的手机里,赵博满拿了一张徐云妮与李恩颖的合影给他看。赵博满对她的描述絮絮叨叨的,简单总结,就是学习还不错,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赵明栎看着照片里的女生,确实感受到了强烈的好学生的气质。 赵明栎对这对母女的态度还挺看得开的,主要也是赵博满离婚离得早,他又长时间生活在国外,他妈那边早就再组了,倒是赵博满,一直一个人过。 两家第一次一起吃饭,赵明栎见到徐云妮本人,她对赵博满和他都十分客气,赵明栎感觉,她大概是一个标准程式下成长起来的那种循规蹈矩的温室乖宝宝。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稍稍改变了他的看法。 有一次,他们全家一起去看望爷爷。 当时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住进医院看护。他们聊着天,爷爷忽然想吃豆沙包,赵博满就让赵明栎和徐云妮去外面买。医院对面就有一家粥铺,但刚好卖完,新的正蒸着,还要七八分钟,他们就在门口等。 隔壁是一家水果店,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出了点状况,店铺门打不开了,是那种玻璃门的钢化门锁,大概是不小心被风吹上了。 后来他叫来一名开锁小哥,有点口吃,说了半天讲清楚这种锁芯开锁要七十块钱,老板着急,一口答应,让他快开。 小哥拿了点工具,半跪在那,鼓捣了几下就开了。 老板眼睛睁大,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 “不是,这你逗我呢?这不能收七十吧?” 小哥说:“是统、统统一一收费的。” 老板看看周围邻里,说:“这不眨眼之间就打开了?十秒不到就要七十块钱?行了,这样,你也别说了,给你二十,你稳赚了。你们这定价真是坑人的,几秒钟就打开了还跟人要七十!”他拿出手机,一脸不耐,“来吧,二十块钱给你转过去。” 两人犟了老半天,小哥又急又气。 老板最后说:“你要不打个电话问一问,反正就二十。其实二十都多了,一个三秒钟的活,我一天累死累活才挣多少……”他转身往店里走,结果一扭头,发现面前多了个人。 赵明栎本来在看热闹,忽然一顿,看看身边位置,居然空了。 她什么时候过去的? 徐云妮没说什么,就伸手把门重新关上了。 老板眼睛瞪大,那开锁小哥怒道:“我、我不干了!你、你爱找谁,找找找谁去!”他气得直哆嗦,扣上帽子,骑着电瓶车走了。 老板朝着那小哥喊了两嗓子,没喊回来,回头对着徐云妮骂:“你他妈有病吧!你给我打开!来!你给我打开!” 徐云妮说:“下次谈妥价格再让人干活。” 说完,转身往回走。 老板在后面骂,嘴巴那叫一个脏,他捡了块石头泄愤一样往徐云妮脚边一扔,徐云妮也没理。老板怒火中烧,上前两步,要拉徐云妮的肩膀。徐云妮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转过身抬手啪的一扇,把他手臂扇到一旁。 她说:“你想干什么?” 她动作太流畅了,超乎想象的利索,老板还没回过劲,她往前半步,再次问他。 “你想干什么?” 一见要起冲突,旁边的邻里开口劝了。 “哎,算了吧算了吧……” 老板嘴里仍然骂骂咧咧,倒也没有真动手。 回到早餐店,新的一笼豆沙包已经好了,徐云妮打包结账,拎着袋子回头跟还傻愣着的赵明栎说:“走吧。” 两人带着豆沙包回了医院。 …… 赵明栎看着面前的人。 徐云妮穿着一套浅色的居家睡衣,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梳到脑后,眼神语气,都跟平日里一样,如果把画面静音,大概没有人能联想到她说话的内容。 “……你怎么看?”说完的徐云妮询问赵明栎的意见,“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啊!”这听着可比手头游戏有意思多了,赵明栎兴奋道,“来,咱们讨论下细节,你等我把游戏退一下。” 事实上,赵明栎觉得徐云妮向他提出这种请求,很大程度上拉近了他们的关系。赵明栎讨厌死板,他喜欢脑子灵敏,爱整花活的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最近超无聊。 月黑风高,杀人会议。 赵明栎越唠越有兴趣,志得意满地说:“这事交给我你放心!”他指了指自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沉浸本色就行了!让我想想……你有那小子照片没?” 徐云妮:“我去找找。” 与赵明栎谈妥后,徐云妮回到自己房间,她坐在桌前想了想,拿手机给时诀发了条消息。 【班长,你有阿京照片吗?】 大概半分钟后,她收到一张照片——一张冰鲜市场里被人遗弃在泡沫箱的腐烂鱿鱼特写。 ……他怎么什么都照? 她又发一条:【我有正事。】 【你跟他还有正事呢?】 【就一张,能看着脸就行。】 时诀没有再回复。 在徐云妮以为话题结束了的时候,微信里忽然弹出语音通话,她微微一诧,接通了。 “……喂?” 时诀开门见山:“你有什么正事?” 徐云妮这计划目前还有点不好开口,随口编撰道:“也没什么,我有一个朋友在看练习生综艺,很感兴趣,我说我见过活的,他就跟我要照片看看。” 时诀评价:“你真闲的。” 他声音沙哑,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手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时诀,你醒了吗?我哥叫你。” 是崔瑶。 徐云妮说:“没事,你先去忙吧,我先挂了啊。” 她挂断通话,看着台灯照耀下的试题卷子,翘了一个小边。 上哪找张阿京的照片先让赵明栎认认脸呢? 那天去sd的时候,她听他们聊天,阿京的公司好像叫乐阳传媒…… 她拿着手机,去各个社交平台上搜索,在微博发现了这家公司,官号关注的人不少,徐云妮正尝试一个个捋,手机一震。 班长发来一张图片。 他手持着一张打印出来的资料表,上面有阿京的照片,还有他的各项履历。 履历上的证件照一眼高p,脸型眉眼都修得极其用心。但说实在的,徐云妮打心底里觉得,阿京这张脸p得再精致,也远没有照片里露出的那半只夹烟的手好看。 第24章 两日后的傍晚。 五点多。 sd舞社内。 时诀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 近一周他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五个小时,严重休息不足。 他进了前台,坐进沙发里,正在脑子里过一遍等会要上课的内容,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你们这的卡都是怎么办的?这是价格单?……啊,那先给我来个一年的吧!” 这声音实在爽朗过头了。 时诀稍微转过头,一个年轻人,穿得一身花里胡哨,正在跟魏芊雯填报名表。他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子不算高,很瘦,下吊眼,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魏芊雯少见这么痛快的人,堆着笑,说:“帅哥,你之前有基础吗?” 年轻人说:“完全没有,纯新人,入门难吗?” 魏芊雯说:“不难啊,只要有兴趣一定学得会!如果你想打牢基础,也可以选择先体验几节私教,各个舞种都感受一下,我们这什么老师都有,然后再选自己喜欢的。” 年轻人说:“行啊,体验呗!我主要就是想锻炼身体,开开胃,增肥!” 魏芊雯说:“别人都来减肥,就你是来增肥的。” 年轻人笑道:“新鲜吧?” 大门又被推开,阿京进来了,到前台里拿水。 他在冰柜里翻了一会,说:“我的补充剂怎么少了一瓶?” 魏芊雯回头说:“昨天儿童班有小朋友看见了,没见过想尝尝,当时我没在店里,就直接拿了。” sd店内的注册会员是有免费饮品和零食的,休息区放置了咖啡机和茶包,都可以自行操作。一般要冰柜里的水时,跟前台说一声就行了。 阿京不满道:“谁给拿的?” 魏芊雯顿了顿。 时诀说:“我。” 阿京转向他。 “你凭什么把我的补充剂给别人?” “谁知道是你的?” “你——” “别别别……”集训课上了这么多天,魏芊雯也知道这俩人不对付,帮忙圆场,“到时候让崔哥给你买几瓶。” 阿京不依不饶,瞪着时诀。 “这不是买不买的问题,你随便动我东西不道歉吗?” 时诀慢慢靠到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笑着看他。 “你下次买点补脑丸放里面,我就知道是你的了。” 阿京一怒之下就要冲过去,魏芊雯赶紧给拉住了。 “哎哎!别别别!” 在战况一触即发之时,旁边插来一道轻松的声音。 “表填完了,谁给看看啊?” 他一句适时解了围,魏芊雯忙说:“给我就行!”她接过报名表,劝说阿京,“算我求求你们俩了,消停会吧!” 年轻人笑着说:“他俩能吵起来你也有责任啊,你知道那是私人物品,离柜前该跟其他人交代清楚啊。” 魏芊雯承认说:“对对对,这事怪我,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对不起啊,你们俩都消消气。” 勉勉强强算是顺坡下去了。 年轻人问:“咱们这私教都是一对一的吗?没有伙伴会不会无聊啊?”他看向阿京,主动打招呼,“帅哥,我看你跟我年纪差不多啊,”他问魏芊雯,“我能跟他一起上课吗?” 阿京也正打量着赵明栎。 赵明栎这身行头是他和徐云妮根据角色定位精心定制的,从头武装到脚,没有一处不考究。这个“考究”不是指穿着搭配有多合适,而是完全投阿京所好,浑身都是扎眼的名牌。 本来赵明栎刚才的发言就让阿京有所好感,这么仔细一看,更生亲近。 “艹!兄弟,你这是来学跳舞的?” 赵明栎也看了看自己,笑道:“怎么了?” “你也太夸张了,”阿京看着赵明栎的外套,“这是最新秀款吧,已经开售了?” “哟,识货啊,这我上周刚拿到的,”赵明栎面露喜色,“帅哥,要不我跟你一起上课吧,咱俩也有个伴。” 阿京笑笑:“你没基础跟我可练不了。” “啊?你是高级班的吗?你跳得很厉害吗?” “你以为呢,”阿京看他戴的项链,忍不住又说,“这个我也有。” 赵明栎拨弄一下项链:“这是联名的,这牌子蛮小众的,你在哪买的?” “我……”阿京顿了顿,反问他,“你在哪买的?” “纽约设计师工作室啊,还能在哪?”他朝旁边撇撇头,“你忙吗?能聊会不?你先给我介绍一下这的教学水平,这你熟吗?哪个班氛围最好?” “氛围都差不多,主要看你喜欢什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边聊一边往店里走。 魏芊雯目送他们离去,回头小声对时诀说:“哎……你看见刚才那小子了吗?太搞了,十个手指头戴了八个戒指,不知道的以为灭霸呢!” 时诀没说什么,转回眼来。 这晚,赵明栎就在sd报上班了。 徐云妮放学回家,赵明栎正歇着,俩人聚在屋里开总结会。 赵明栎把手机给她,说微信已经加上了,纯脑残一个。 徐云妮翻了翻阿京的朋友圈,基本都是他跟各种明星艺人的合影。 会议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左右,把当天情况捋一捋,然后再调整接下来的步骤。 就这样,在某些点对点的癖好支撑下,赵明栎很快就跟阿京称兄道弟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几日后,阿京跟赵明栎说自己攒了个酒局,叫了几个朋友,问他要不要去。 赵明栎说到时看看情况。 当天晚上,赵明栎去sd上晚课,上完一小时累得浑身是汗。他跟阿京碰头,跟他说晚上有事去不了了。 他们在更衣室里聊天,赵明栎脱了衣服准备洗个澡,一边不无遗憾地说:“哎,今晚要去爷爷家。” 他摘了手表,放在运动包里,就进了淋浴间。 洗完澡后,一身轻松,赵明栎溜溜达达离开了。他走廊里碰见正跟人聊天的阿京,说:“你晚上玩好啊,我先走了。” 阿京看看他的背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说:“哎你……”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下去了。他等赵明栎走了,回到更衣室,果然看见他遗忘在椅子上的运动包。他过去拉开,那块表就躺在运动服上面。 这是徐云妮和赵明栎研究出的法子之一。徐云妮觉得,阿京一个这么在乎牌子的人,宁可戴块假表,说明他大概率是非常喜欢手表的。 不过这钩有点太直了,他们都只当成个试探。 谁曾想到,阿京还真就是条难见的淳朴之鱼,是钩就咬。 他将那块表带去参加朋友聚会了。 等晚上课都上完了,快关门的时候,赵明栎又杀了回来,要取运动包,结果发现表不见了,找前台询问情况。 魏芊雯诧异道:“啊?不能吧,你要不再找找?” 赵明栎说:“找什么啊?把你们监控调来看看吧。” 魏芊雯调出监控,结果就看到了阿京的所作所为。 魏芊雯看得一脑袋汗,她不想事情闹大,还帮阿京打圆场来着。 “他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借出去显摆一下,他那人你还不知道吗?虚荣得很,吃完饭应该就拿回来了,到时候我替你说他。” 赵明栎手指头敲敲前台:“不告而取是为贼。” 魏芊雯一顿,说:“有点夸张了吧,你们不是朋友吗?” 赵明栎冷笑道:“朋友?你见过这种朋友吗?随随便便拿人东西?这事我绝对追究到底。” 魏芊雯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后方,时诀抱着手臂靠在冷柜前看着这一幕。 魏芊雯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倒是劝一劝。 时诀说:“你是想报警还是怎样都随便,但这是你自己没把包放到柜子里,丢东西是你跟他的事。” 赵明栎瞥他一眼:“我也没说跟你们有关啊,谁干的我找谁。” 魏芊雯看着实在没办法,先联系了崔浩,又通知了阿京。 阿京先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还没太当回事,跟赵明栎打哈哈。 “兄弟,不好意思,忘告诉你了,我就想试试看效果,戴着合适我也打算买一块。” 赵明栎好悬没乐出声来,说:“你说试就试?自己少瓶营养剂就受不了了,偷别人东西怎么这么顺手啊?” 阿京一愣,感觉赵明栎这人忽然之间整个神态都变了,脸上那笑讽刺得厉害,陌生得很。他眉头紧了紧,说:“你这话有点难听了吧,什么叫偷东西,我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吗?” 赵明栎说:“拿回来就行?谁知道有没有问题?我明天带表去做鉴定,要有损伤我肯定报警。”那表就在他手里晃着,“你也识货,什么价你自己心里有数。” 阿京脸色难看至极:“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但我就借一下,这么一会能有什么损伤,你是不是想讹人啊?” 赵明栎嘿了一声:“你先去查查盗窃罪量刑标准,咱们再谈讹人的事。” 阿京震惊道:“盗窃?!怎么是盗窃呢?我都给你拿回来了!” 赵明栎摸摸耳朵,说:“你别跟我叫,自己去查,查完量刑标准,再查查法律描述,看你说的‘还回来了’有没有用?” 阿京情绪激动,加上晚上喝了酒,激得脖子通红。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他吼道。 赵明栎奇怪道:“你别问我啊,你签公司了是吧,自己能处理明白吗?处理不明白赶紧走人吧,换个明白的来。” 赵明栎的脸上一点也瞧不出对手表的关心,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过一会崔浩也赶回来了。 他已经从魏芊雯那知道了事情,放下东西,对赵明栎好声相劝,也没劝动。 阿京被搞得有点要爆炸了:“艹!就这么点事,我承认我错了还不行吗?报什么警,你至于吗!你真想要钱私了咱们就说个数!” 在他跟赵明栎较劲的时候,崔浩来到前台,看了魏芊雯一眼。 魏芊雯跟他多少年的老熟人了,一下就明白了,小声说:“把监控删了?” 时诀走过来,背对着赵明栎他们,靠在前台的柜台上。 “哥,别管。” 崔浩最后沉沉叹了口气,瞄了眼阿京,低声骂:“我真他妈服了!我得跟李雪琳说一声。” 魏芊雯开导他说:“这也怪不得我们,是他自己犯事。要不就赶紧让乐阳把人带走吧,要真报警了,影响多不好啊。” 赵明栎看他们在那边聚一起说话,也不在意,表明了态度就离开了。 阿京点了烟,蹲在走廊里抽。 崔浩没办法,联系了李雪琳,来龙去脉一说,给李雪琳也气够呛。她先跟崔浩道了歉,让他把人先送走,只留若依继续上课,然后再看看情况,如果赵明栎还继续纠缠,公司那边会派个法务过来沟通。 阿京也被赵明栎说的报警弄怕了,接了李雪琳电话,大半夜就收拾东西走了。 舞社众人基本又折腾一宿没睡。 第二天一早,赵明栎来了。 大伙原本以为赵明栎知道阿京跑路的消息会闹起来,没想到他听完,竟然乐了,说:“啊?这就跑了?可真逗。” 魏芊雯试着问:“帅哥,你那表没事吧?” 赵明栎:“哦,没事啊,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们一声。” 魏芊雯心中巨石落地,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哎呦,你下次可别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来了,多危险啊!” “哈,不好意思,虚惊一场,姐,没影响你们做生意吧。” “没没没,东西没事就好。” 随便寒暄了几句,赵明栎就准备走了。 魏芊雯看着关上的大门,心有余悸道:“幸好没事,我得去定个牌子,写上贵重物品随身保管。不过这小伙真奇怪,昨晚那么不依不饶,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她这边念叨着,一旁沙发里沉默看着的时诀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他推开大门,左右看看。 赵明栎还没走远,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往路口溜达。 赵明栎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另一侧晃过一道影子,然后手机就被人抽走了。 “哎?哎哎哎!干嘛啊?”赵明栎想去够手机,但肩膀被时诀抓着,长臂一支给推出老远。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游戏咨询网站。 “还我还我!抢劫是吧?”赵明栎嗷嗷叫唤,时诀转头看他一眼。 赵明栎硬是被他这眼给看闭嘴了。 时诀从手机下面拉起进程,找到微信点进去,沉默两秒,又退出去了。 赵明栎的角度看不到屏幕,不知道他在干嘛,就趁时诀一顿之际,快速突围,给手机夺了回来。 他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抢人东西呢?” 时诀眼神往旁边的人行道瞄了瞄,静了一会,又看回来。 他抬起指尖搔搔下颌。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赵明栎敏感察觉周围氛围没那么紧张了。他把手机揣兜里放好,进一步控诉:“要么偷东西要么抢东西,你们这开黑店啊?你比阿京还过分!” “哎,”时诀不太满意似的,“怎么拿我跟他放一块呢。” 赵明栎不知道时诀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他不说,他也就接着装傻,撇嘴道:“我走了。” 时诀抬抬下巴,意思自便。 赵明栎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头打量时诀。他将他从头到脚看一遍,然后发自肺腑地说了句:“哥们,其实第一天见你我就想说了,你真他妈够帅的! 时诀:“你也不差。 赵明栎晃晃手指头:“nonono……客观讲,跟你比还是差点,你说我得学多长时间舞蹈才能像你这么有范? 时诀淡淡看着他,蓦然一笑:“不用那么辛苦,把表戴上就行了。 “哈哈! 赵明栎被逗得直拍手,说,“你别误会啊,我可不靠那个! 他拍拍自己胸口,煞有介事,“我主要还是靠人格魅力,走了! 他说完,去路口打了个车离开了。 时诀没走,他在原地留了好一会。 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对于这片商业区来说,整体还是沉睡的。今天有点阴天,放眼望去,整个街区像罩上一层紫灰色,饱和度很低,泛着很淡的冷色调。 时诀站在那,没什么表情。 这张脸,一旦素静下来,就显得十分拒人千里之外。 过了好一会,他拿出手机,打开某个界面。 最后的内容停留在多天前,他给她发的阿京的资料,然后她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 他又往上拉了拉。 又看到她之前给他发的视频,那条五六秒钟,他跟三个人打架的视频。 ……那晚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算算日子,其实也没过去太久,但可能最近晕得厉害,他感觉都过去好一阵了,什么都记不清。 路边的小树枝桠上停了一只麻雀,它梳着毛,蹦跶了几下,然后飞走了。 时诀站了片刻,转身回去店里。 再出来的时候,一身衣服已经换成了校服。 第25章 秋高气爽。 美丽的华都操场上,正在排练合唱。 徐云妮也在其列,甚至被安排到了后排的中间位置,王泰林录过太多次了,经验丰富,告诉她这几个位置上镜最为明显。 “所有的目光,聚焦于你!欻欻欻欻欻欻欻——!” 离谱。 徐云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对此,王泰林的解释是:“别看咱们主任老花眼,经验还是丰富,拨开现象看本质,什么外形上相一打眼就能看出来。”他点评徐云妮,“你虽然是土了点,但小头小脸,脖子又长,正适合出镜。” 徐云妮站了c位,压力剧增。 王泰林就在她身后,也算是男生的中心位,看她在那疯狂翻乐谱,说:“翻什么呢,你看得懂嘛?” 徐云妮不说话。 王泰林笑道:“要不我来教你唱校歌吧,你干背词肯定能看出来的,你这位置太显眼了。” 徐云妮:“能看出来?”她回过头,有点怀疑,“不是说就录个像吗?这也能看出来?” 王泰林逗她说:“当然了,你是外行不懂,那朗诵跟唱歌的韵律能一样吗?气息差太多了。你放心,校歌简单得很,一个小时就能学会。这样,我也不收你学费了,就三顿饭吧,算便宜你了。” 徐云妮:“行。” 他拿谱子拍她:“叫师父!” “哎……”徐云妮给他拨弄开,“过分了啊。” 队形摆得差不多了,领队的老师带着排了几遍,主任不太满意,觉得氛围也不够热烈。他让学生们先解散,回去再练练表情,下回挑个时间接着练。 “要笑!各位!”主任使劲拍手叮嘱,“我们这是录影!调可以跑,后期再调,但笑的一定要好看!” 周围同学懒洋洋地附和着。 徐云妮没有动地方,还在研究手里天书一样的谱子。 前方传来主任兴奋的声音。 “……哎!你来了,太好了!我告诉你,你躲外太空也没用,演奏位你跑不掉!” “主任,我跑哪啊,你们先排着。” 徐云妮听见这声音,抬起头。 其实也不算抬头,因为她还站在排练架上,她的位置比较高,只稍微把视线抬起来一点,就看到来到队伍前方的时诀。 一阵秋风从操场的东边吹到西边,一路上吹动了很多东西,藤藤蔓蔓、校服衣摆、手里的乐谱、额前的碎发,还有周围人稀稀疏疏的话语。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每一次出场,都像是老天精心安排。 时诀走到队伍正前方,正中心,站定,冲上面扬扬下巴。 “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周围的视线瞬间都投射过来。 徐云妮拿着谱子,左右看看,还跟后面的王泰林对视了,王泰林说:“你。” 她转回来,时诀说:“下来。” 徐云妮站着没动。 时诀说:“你想在这说也行。” 他反正是无所谓的。 徐云妮想了想,收起乐谱,下了排练台,两人往外走。 后面有同学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徐云妮与时诀没走太远,来到操场外侧,靠近围栏处。 围栏外长着一棵树,树很高,也很茂盛,半边树冠支到校园里,半边留在外。 他们已经站定了,徐云妮以为他会开始说话,但他就那么看着她。 徐云妮的心里隐约已经有了预感。 “你找我来干嘛?”她先开口道。 “不干嘛,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朋友的练习生综艺看得怎么样了?” 她身体稍稍往后靠了靠。 果然,东窗事发。 徐云妮:“你都知道了?” 时诀:“知道什么?” 徐云妮脑子稍微有点乱,主要时诀突然出来说这个,她也没什么准备。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了?有什么纰漏吗?小帅是被发现了吗?” 她一连串的询问,语气都很谨慎。 时诀本想吓吓她,话到嘴边,看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又停下了。 他看向一旁,说:“阿京走了,你朋友跟你说了吗?” “他已经走了?”徐云妮听到这个,稍安下心,“那还挺顺利的。小帅还没跟我说呢,昨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说阿京上钩了,明早再看看。然后今早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时诀视线转回来,看着她不说话。 徐云妮觉得时诀可能有点没睡够,整个人透着股倦怠,但还算放松,眼睛半开半阖,没什么表情。 远处的操场,排练的学生渐渐散去。 校园重新恢复宁静。 “阿京发现了吗?”徐云妮问。 “没。”他问,“你费那么大力气整他干什么?” 徐云妮回忆道:“你记不记得我去找你那晚,你反复激怒他,他明显还是不爽,我怕他会再搞些小动作。” 时诀:“所以呢?” 时诀:“他搞不搞动作,关你什么事?” 这个稍有点刺的反问让徐云妮顿住几秒,看着他的脸色。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时诀轻嗤一声:“我可没这么说。那你整他就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云妮:“你不知道的话,这事成不成都跟你没关系,也跟你们店里没关系。要是真没成,小帅就当去锻炼身体了。他年底要出国,现在天天宅在家里打游戏,一天就吃一顿饭,他爸爸经——” “你跟他什么关系?”他打断她。 “谁?小帅吗?”徐云妮说,“我们……算是姐弟吧。” “‘算是’?” “对,我们是重组家庭,我妈妈跟他爸爸在一起。” 时诀没说话。 他好像不太想说什么了,但也没有要走,就站在那,像是放空了。 清清凉凉的秋晨,让人的脑子都比往常通透。 也许是这场景太过静谧了,逐渐让徐云妮进入一种怪妙的思绪里。 她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不自觉地过了一遍与他认识至今发生过的事……她觉得时班长是个优缺点都很鲜明的人,他天资优越,但又时常仗着条件而略显轻浮,他玩心甚重,却也有着明确的目标和该有的担当。 你不能说他是个完全真诚的人,但也绝对给不出他很差劲的评价。 思来想去,徐云妮有点意外地发现,她心中关于时诀的天秤,好像早已偏向了欣赏的一端。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阴,但很清澈,好像一层薄薄的紫纱,蒙在那张干净的面庞上。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眼神移了回来,任她打量。 在这么对视了数秒之后,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你——” “时诀。” 徐云妮这一声唤出,两人都顿了一下,经过短暂的记忆过滤,他们都意识到,虽然她转来有一段时日了,也与他有过私下接触,没事就假模假式喊两声班长,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时诀难得在她发言之前,就嗯了一声。 徐云妮:“咱们能交个朋友吗?” 风吹得头顶的树冠哗啦啦作响。 顶着一张泰然自若的脸,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时诀缓吸一口气,清冷空气充斥肺腑,他的视线慢慢从她的脸,移开到天边。 天是烟紫色的,没有阳光,却透得仿佛能看清九天繁星。 “班长?” “你差不多得了,”时诀有点麻了似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肉麻吗? 徐云妮后知后觉,指节蹭蹭下巴。 时诀在那边自己念念这个词:“朋友……”他又问她,“你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 徐云妮坦诚道:“我觉得班长你非常优秀。” 时诀恍然:“这样啊。” 他两手插兜,溜达到一旁。 校园围墙中间是焊在一起的镂空的铁杆,他坐到半米多高的石栏里,两条长腿叉开,靠着铁杆看着她。 恰时一阵风过,裹着透彻心扉的秋冷香,携着她几缕额头和鬓边的发丝,黏在眼角嘴角。 时诀说:“那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 他这话问完,三秒后,徐云妮才把话录入脑子一样,眼睛慢慢放大。 她的皮肤其实很不错,干爽,通透,有点哑光的质地,鼻子和嘴唇都很端正,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他老半天。 他有点嫌她反应慢,右手从兜里抽出来,身体靠前,轻轻一扇,打在她垂在一侧的右手心里。 “问你话呢,愿不愿意?”他说。 手心丝丝麻麻的,触感从手臂一直传导到全身,连头皮都跟被扎了似的。 他的胳膊怎么这么长?上次吃饭的时候也是,简简单单就能碰到她。 脑细胞已经调动了几轮了,徐云妮还是没搞懂,为什么会出现当下这种情况。 在徐云妮尚且年轻的心绪中,总习惯于给各种各样的事件找寻一个逻辑起点…… 难道就因为她帮了他的忙?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这种话对他来说简直像喝水吃饭一样张口就来。 “班长,”徐云妮对他说,“你又开始了是吧?你在开我玩笑吗?” 时诀没开口,平平看着她。 静默的视线里,带着点他传统的冷淡调子。 徐云妮忽然有些迷茫了。 茂密的树冠下,安静的操场角落,一个这样近在咫尺的人物……徐云妮心想,不论他出于什么心情说出这些话,这可能都是个要被记住很久很久的场景。 那阵风又刮起来了。 她久久不言,时诀说:“什么叫开玩笑,不是你先说的要做朋友吗?” “我的意思,”徐云妮说,“不是那种‘朋友’。” 静了一会,时诀说:“哦,那是我误会了,普通朋友不是随便做?还用得着特殊问一遍。” 徐云妮没说话。 片刻后,时诀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蓦然笑了一下,又是那种嘴角向下拉的笑容,伴随着睨向一旁的视线。 没等徐云妮品出他这神色的意思,他再次转过来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轻描淡写的模样。 “这事谢谢你了。”他说,“还有你弟弟,也替我谢谢他。” “好。” 他突然这么正式道谢,徐云妮还有点不适应,跟他说:“小帅好几次说你帅气,还说想认识你。” “行啊,有时间约出来一起吃个饭。还有,下次别这么冒险了,那么贵的表,真坏了怎么办?”他收回腿,站起身,浅笑着说,“我可赔不起。” ……这页算是揭过去了吗?徐云妮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班长,你……” “会唱吗?”时诀示意她手里的东西,打断她的思路。 徐云妮拿起乐谱:“不会。” 时诀伸手,徐云妮将谱子递过去。 时诀随手翻翻:“你识谱吗?用不用帮你改成简谱?” 徐云妮说:“简谱我也不识,王泰林说他能教我唱,他说这曲子很简单,一个小时就能学会。” 时诀一页都还没翻完,停那了,抬眼看她。 徐云妮:“怎么了?” 他忽然吐出一口气,嘴角是勾着的,眼睛却全无笑意。 “徐云妮……”他轻声点名。 “嗯?” 他感叹:“真会啊。” “什么?” 课间铃声忽然响起,时诀把谱子合上,还给她,同时说:“回去吧。” “不是,班长——” 不等她说话,时诀已经迈开步伐。 两人就一起往教学楼走。 一路上,徐云妮叫了他几次,他完全不理会。 直到走到班级门口,徐云妮就差半步进屋了,时诀忽然堵在前面,看她一眼,问:“你干嘛?” 徐云妮疑惑道:“什么干嘛?” 时诀:“你回我们班干什么?” 徐云妮懵了:“什么?” 时诀:“你不是要去找王泰林学歌吗?” 徐云妮:? 时诀:“你该去七班啊。” 徐云妮:“……” 时诀淡淡道:“去啊。” 徐云妮哑口无言。 他翻她一眼,进了教室。 她大体上知道了他发飙的根源。 那狭长的眼睛冷冷一睨,像极了一只领地被冒犯的野狐狸。 第26章 缺觉大师睡了整整一上午。 下午。 时诀上到第三节 课就走了,虽然阿京已经不在了,但集训课还没结束。 晚上放学,徐云妮在回家的路上接到时诀的消息。 他转给她七千多块钱。 徐云妮问:【这是什么钱?】 他好像在忙,隔了十来分钟才回复。 【你弟弟的卡。】 徐云妮还是没收,打算回去跟赵明栎确认一下。 到了家,赵明栎正在打游戏,徐云妮知道他爱喝麦片,去厨房给他煮了一杯。 徐云妮拉着赵明栎又聊了好一会,因为她跟时诀的谈话内容跑偏了,整个事件细节都只能从赵明栎这打听。 “你都不知道那个阿京,”赵明栎是一万个看不上他,“啧,张嘴闭嘴认识这个老板,认识那个制作人的,飘得没边!昨晚给我爽完了,哈哈!以后要再有这种潜伏任务你再给我安排,太有意思了!就是这课有点累,上得我浑身疼,我是真不适合搞运动……” “辛苦你了,”徐云妮说,“时诀说有空想找你吃饭。” “行啊!我也想认识他呢!你别说,你朋友真他妈帅!不怪你要帮他!” 当初,徐云妮跟赵明栎的说辞是,她想帮一个朋友解决点麻烦。 对于时诀本身她没有说太多,不过,赵明栎也是第一天回来就认出了谁是这个“朋友”。 徐云妮没说话,赵明栎又说:“哎,要是真出去吃饭,你让他带几个舞社的妹妹呗。”赵明栎眼睛放光,“那个叫瑶瑶的,长得超好看,唱歌也好听,声音特别空灵!就是太内向了,都说不上话,我看她很黏时诀的,能让时诀把她叫着吗?” 徐云妮说:“瑶瑶还是个小孩呢。” 赵明栎:“我也是啊!我也就比她大三四岁!” 徐云妮:“你见过她哥吧?” 赵明栎卡住几秒,似是回忆起了sd那位当家的大哥,又坐了回去。 “……行吧,算了。” 正聊着,手机震了一下。 徐云妮把赵明栎喝完的麦片杯拿过来,说:“我再给你弄一杯。” 徐云妮拿着杯子去厨房,把牛奶倒到锅里,打开火,然后在灶台前,拿出手机看。 时诀再次提醒她:【把钱收了。】 徐云妮才想起来,那转账还没点呢。 她把钱收了,时诀问她:【你干嘛呢?】 【跟小帅聊天,他答应吃饭了,他还想让你吃饭的时候带上瑶瑶。】 【行啊。】 徐云妮有点惊讶。 【你哥能同意吗?】 【不能,但骗他很容易。】 徐云妮轻哧一声,反问他:【班长干嘛呢?】 片刻,时诀发来一张照片。 他坐在舞蹈练习室的地板上,靠着墙壁,冲前拍的照片。屋里亮着暖黄的灯,从前方的镜子能看到,他穿着黑色偏紧身的半袖,戴着一顶帽子,支起一条腿休息。帽檐挡着,看不太清眉目,他应该是刚上完课,搭在腿上的小臂有一层薄汗,身体姿态很放松。 【你刚上完课?】 【嗯。】 【你天天这么上课肌肉会酸痛吗?】 【还行。】他答完,又问一句:【你弟酸痛了?】 【有一点。】 【让他局部热敷,如果身边有那种瑜伽用泡沫滚筒和狼牙棒,可以做个松解。】 牛奶好了,徐云妮倒了麦片,接着熬煮,一只手回复消息。 【小帅比较瘦,他爸一直想他锻炼身体,主要他有点懒,要不然卡都不该退,应该让他继续锻炼。】 【他想来可以来,不用办卡。】 徐云妮一顿。 【这么好吗?】 【你想来也行。】 徐云妮再次顿了顿。 【我去干嘛?】 【来舞社不学跳舞,你还想干嘛?】 【我学跳舞?】 【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 【我去上课多少钱?】她问。 手机再次震动,这回居然是条语音。 徐云妮点开。 他的声音明显是在笑:“不要钱,徐云妮,你学成了来我面前跳一段,我还可以给你钱。” 徐云妮缓吸了口气,放下手机,感觉刚刚贴过的脸颊隐隐发热。 崔浩形容时诀,说他有时候有些欠打,知弟莫如兄。 不过…… 徐云妮看着煮开的麦片,又想到一点。 班长的气,来得快,散得也快。 这点倒是让人觉得很轻松。 这个懵懂而迷惑的清晨,渐渐融进了平静的生活中。 上上课,做做题,考考试。 徐云妮想把欠时诀的那顿饭补了,跟他约时间,结果好几次都凑不到一起。时诀的集训到了最后阶段,学校舞社两头跑,经常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有空两天,徐云妮又因为报了合唱录影的助手工作,午休时间经常被音乐老师叫走。 时诀说的没错,所谓助手全是打杂的活,尤其是徐云妮不需要专业课集训,看似时间更充足,也就充当了终极工具人。她要打扫库房,还要整理乐器,把谱架什么的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搬到学校小礼堂去。 结果搬完没两天,校长突发奇想,又想要在操场上弄。 蓝天白云红旗下,青春洋溢把歌唱。 又开始新一番折腾。 一天中午,下午第一节 课铃声都要响了,徐云妮才匆忙忙从礼堂跑回来。跑到教学楼门口,后面一声喊:“哎!” 徐云妮回头,是时诀跟吴航刚从外面回来。 三人一起往班级走。 时诀看着跑得满头汗的徐云妮,说:“你干什么去了?” “去音乐教室了,”徐云妮跑得直喘粗气,“老师说有一批乐器要做维修保养。” 时诀打量她:“你会维修乐器吗?” “不会。” “哦,我会。”他又问,“那你会保养乐器吗?” “……不会。” “哦,我也会。”时诀笑着说,“那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忙呢。” 徐云妮斜眼看他,心说音乐老师喊你你也不来啊。 吴航在旁乐,说:“黄老师可真行,就可着新人用!” 徐云妮说:“都是休息时间,不耽误上课和自习,我正好也学点新东西。” 他们拐进走廊,时诀冲吴航抬抬下巴,吴航把手里拎着的口袋拿起来,这是校门口便利店的袋子,时诀从里抽了瓶水给徐云妮。 徐云妮伸手接,他拿开点,然后又拿过来,徐云妮再抓,又抓空了。 已经擦了一中午地的徐云妮站住脚步。 时诀嫌她有点玩不起似的,轻飘飘看她一眼,把水插到她的校服衣兜里。 回到座位,徐云妮拿出凉丝丝的饮品,一口气灌了半瓶。 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没事了,刚下课,刘莉就过来找她吃饭。 他们在校门口等蒋锐,碰上了时诀。 徐云妮抬手招呼。 “班长!” 时诀站住脚步。 徐云妮问:“你是要去吃饭吗?” 他说:“是。” “一个人?” “嗯。” “要跟我们一起吗?” 时诀静了一下,走过来,说:“今天店里事多,我得去帮忙。” 徐云妮:“那可以去你家吃。”她转头看其他人,“吃面去,可以吗?” 刘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王泰林。王泰林也属实没想到徐云妮突然喊了时诀,更没想到时诀真就这么走过来了。 但这么随口一聊,又感觉挺顺的。 “行啊,去呗,好久没吃面条了。” 阳光晴好,悠悠哉哉,等蒋锐一到,五个人就一起去了常在面馆。 进了店,刚好有个空桌,刘莉一个健步冲过去,把桌占了。 “快来快来!” 他们走过去,四个人都入了座,时诀站在桌边,问他们:“你们吃什么?” 王泰林乐了:“什么意思?你要给我们点单啊?” 时诀说:“我要去帮工人安洗碗机,你们先吃,吃什么?” “我要番茄牛肉面。”徐云妮率先发言,并做推广,“强烈推荐。” “那我们也番茄牛肉面吧,”王泰林拍板了,“时老板,四碗!” 时诀点点头就进操作间了。 订的新洗碗机昨天才到,今天安排了上门安装,只来了一个人,动作比较慢,时诀脱了校服,帮他一起拆装。 刘莉和蒋锐悄悄回头看他,然后转回来凑一堆,小声琢磨道:“有点诡异啊,怎么把他叫着了?” 徐云妮也凑上前,问:“怎么了?你们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吗?” “也不是,”刘莉说,“就……” 蒋锐补充:“就挺突然的,之前从来没吃过!” 别说吃饭了,上学两年多,他们跟时诀说话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们不是一个班的,最多是学校有活动一起参加,但也没有过多交集。 王泰林倒是因为在校比较活跃,跟他有些联系,但也称不上很熟。 徐云妮问:“你们叫过他吗?” “……肯定没啊。” “没叫怎么一起吃?” 硬说,也是这么个道理。 徐云妮取出湿巾,一人分一片擦手。 刘莉冲王泰林扬扬下巴:“王哥,你把谱子带出来了?准备在这教啊?” 徐云妮撕纸巾的手一顿,余光稍微往后厨方向动了动。 “啊,”王泰林把乐谱本放到桌上,问徐云妮,“你校歌到底还学不学了?马上就要录影了,没几天了。” “这几天太忙了,我在想要不……” 王泰林敲敲桌子:“找什么理由,叫师父!” 静了静,徐云妮叫了一声。 刘莉评价说:“像在招呼出租车。” 王泰林不满道:“语气不对,重叫。” 徐云妮:“王师傅。” 蒋锐哈哈两声,说:“这回像叫修空调的。” 王泰林:“你诚心的是吧?” 徐云妮:“肯定诚心的啊。” 王泰林发出危险的一声:“嗯——?!” 徐云妮马上说:“我的意思是,我是诚心学的。” 他们这桌离操作间很近,说话里面差不多都能听见,吴月祁听着他们在外面的拌嘴,笑了一下。 时诀刚跟安装工人把洗碗机位置调整好,吴月祁对他说:“你先跟你同学吃饭去,吃完再弄。” 时诀洗洗手,端了两碗做好的面出去,放在桌上。 徐云妮正在那哄不满的王泰林。 “别生气,王老师,我叫王老师总行了吧?” 桌子是四人位的,两男两女各一边。时诀拉来旁边一桌,拼在一起,他坐在单独那桌,王泰林的身边。 王泰林拿手里的谱子,隔桌敲徐云妮,说:“逆徒!” 徐云妮往后躲:“别动手啊。” 蒋锐指着那两碗面,问:“谁要啊?” 徐云妮马上示意他给王泰林,王泰林不要,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年纪怎么吃得下去饭的! 他专心制定教学计划,老师没吃,学生当然也不能吃,徐云妮就跟蒋锐说:“你们先吃吧。 蒋锐和刘莉就一人分了一碗。 王泰林问:“你歌词背下来没? 徐云妮说:“倒背如流,就是没太记住调。 “哦,调啊,先给你说下基本的吧。 王泰林拿着谱子随便翻翻,“咱们这校歌啊,调式就是普通c大,知道什么叫c大吗? 徐云妮摇头。 王泰林:“不重要,你—— “……欸? 对面的刘莉也听着课,面露迟疑,“咱校歌…… 王泰林:“怎么了? 刘莉求证性地问蒋锐:“咱校歌调式是c大吗? 蒋锐忙着吃面,摆手道:“不知道,我乐理早八百年就放弃了。 “肯定是啊, 王泰林把谱子转过来给她看,“不升不降,它不是c大是什么? 刘莉说:“那有可能是a小呢? “啊? 王泰林眉毛一竖,刘莉立马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拆台嘛。她马上说:“哦,不是,我记错了。 “你别, 王泰林还挺较真,“说明白。 “我也不确定…… 刘莉说着说着,眼神就往时诀那边瞄,马上又挪开了。 时诀坐在那,一直很安静。他叠着腿,胳膊拄在桌面上,撑着下颌,只露出一双下垂的视线,平平常常斜视着这边。 王泰林顿了顿,问时诀:“什么调式?你知道吗? 时诀动也未动:“你说的是调性吧。 他冲刘莉轻扬下头,“调性就是a小。 “啊对! 刘莉也反应过来了,“是调性,哎,这堆破概念总记混! 一阵尴尬的安静。 “我…… 徐云妮先开口了,“我好像听懂了。 王泰林棱着眼睛:“你能听懂个屁! “真懂了,王老师, 徐云妮认真地说,“您一句知识点错了俩地方。 时诀舔舔嘴角,看向一旁。 蒋锐正吃面呢,听了这话实在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 结果,坐在对面的徐云妮就遭了大殃。 第27章 她皱着脸往后一缩,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咳!咳咳……”蒋锐呛到了,咳嗽不断,刘莉嫌弃地捂住自己的碗,大骂道,“艹!你冲旁边咳啊!”蒋锐朝旁弯着腰咳嗽,徐云妮已经抽出了纸巾,看他太惨,又抽几张,先给他递过去,说:“你慢点,别呛气管里了。” 蒋锐看着她:“……谢,谢谢。” “哈哈!”王泰林看着徐云妮的惨样,幸灾乐祸道,“该!这就是你不尊师重道的下场!” 徐云妮说:“王哥,有点小心眼了啊。” 王泰林把乐谱往桌上一放,大剌剌道:“你不用管它什么调,不重要!会唱就行!” 刘莉兴奋地说:“对,你直接让王哥给你唱吧。” 徐云妮非常捧场:“好,王老师,给展示一个吧。” 王泰林哼哼两声,又把谱子拿回来了。 一个运气—— 又滞住了。 余光里,有道身影实在是影响他。 其实时诀只是安静坐在那,姿势都没变过,完全谈不上影响。 但王泰林就是突然别扭上了,他感觉自己现在状态不是最佳,也没开嗓,直接唱歌,有可能发挥不好呢。 莫名其妙,他在时诀面前,还挺有包袱的。 这个时候,吴月祁救了他,她探出头喊他们取餐,王泰林瞬间就把谱子放下了,淡淡道:“先吃饭吧,饿了。” 香喷喷的番茄牛肉面摆在面前,徐云妮开始加料。 王泰林看着,说:“你怎么这么爱吃醋?” “对,”徐云妮一碗面差点倒了半壶醋进去,“吃面条我就离不开醋和香菜。” 蒋锐附和道:“我也爱吃这两样!” 他们吃着面,在那闲聊,聊到考试的事,徐云妮问:“你们艺术考试什么时候开始?” 刘莉说:“省考是十二月,那时候你可能都转走了吧。” 徐云妮说:“有可能,我也不确定。” 时诀正在往面里添辣椒油,闻言手顿了顿,看过来。 “转走?” 刘莉说:“她是转错学校才来华都的,你不知道吗?” 时诀看着徐云妮。 “我不知道啊。” 徐云妮也是一愣,想起来好像还真没跟他提过。 “没来得及跟你说。” 于是她把转学的乌龙事件又讲一遍。 “华衡?”时诀听完,评价说,“这也能转错?” 王泰林:“是吧!我们当时知道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转错了也挺好,”徐云妮说,“不错也不能认识你们。” “哎呀!”王泰林听得这个受不了,“恶心!你可太恶心了!” “干嘛啊,王老师,我是认真的,”徐云妮说,“就算我转走了,咱们也得常联系。” 一聊到学校和考试,刘莉和蒋锐就有点上火,王泰林是早早放弃开摆了,也就无所谓了。 时诀忽然问了句:“你们都要考哪啊?” 蒋锐说:“我只要能上学哪都行。” 刘莉说:“我妈想让我考师范类,但我感觉我有点够呛。” 王泰林问时诀:“你要参加考试吗?还是直接签公司了?” “考啊。”时诀说了个学校,众人都挺惊讶,居然是本地一所专业性质的音乐学院。大家对这学校都很熟悉,因为离这不远,从华都坐地铁差不多六七站就到了。 王泰林:“你专业能力考这学校很简单啊,不再考高点?” 时诀:“我文化课就那样了,高不了。” 王泰林问:“这学校要多少分啊?” 时诀说:“410左右吧。” “卧槽!”众人震惊,“这么高?!” 徐云妮:? 时诀笑了笑,余光看到愣神的徐云妮,那笑意就更浓了。 说到文化课,大家不可避免地就把注意力放到徐云妮身上,刘莉问她:“你要考哪啊?是我们这边吗?” 徐云妮说了个学校,位于中西部地区。 王泰林说:“啊?那有点远啊。” 徐云妮嗯了一声。 其实,还不够远,她真正想去的地方比这所学校的所在地还要更远一点。 那是徐志坤的老家,他从出来当兵开始就再没回去过。徐志坤以前给徐云妮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次数不多,但徐云妮一直记着,像是个深埋在心底的念想一样。 只是要直接去他老家的学校,实在要亏不少分,徐云妮就暂时选了旁边的省份。 王泰林奇怪道:“去那么远干嘛?我们这的好学校不比那边多多了?” 徐云妮没有多解释,只是说:“连一次模拟考试都没考呢,现在说有点太早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吃,很快面碗就见底了,时诀要留下帮吴月祁打理,徐云妮和王泰林他们就先走了。 几个人已经出店了,徐云妮走得稍微慢一点,时诀挽着袖子准备收拾桌子,徐云妮叫他:“班长。” 时诀看过来:“嗯?” 徐云妮说:“我刚才在纸篓里看到有吃光的止疼片药盒,还有拆掉的膏药包装。” “什么?”时诀一顿,要过去看,徐云妮拉住他,提醒道:“阿姨脾气有点倔,你注意方式方法。” 说完她就走了。 时诀去翻了刚才徐云妮座位旁的纸篓,果然发现她说的东西。他直接捡出来进了操作间,吴月祁正在擀面,时诀把这两样东西拿到她面前。 吴月祁登时大怒。 “你干什么!脏不脏!快给我拿出去!” 吴月祁洁癖入骨,推着时诀往旁边去,离案板远一点。 时诀问她:“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 吴月祁嘴硬道:“这不是我的!” “哦,”时诀点头,“对,是我的,我不舒服,下午你陪我去趟医院。” 吴月祁:“不去。” 时诀拿出手机:“我来挂号,你先休息一下,下午闭店。” 吴月祁:“你别挂号,我不去!你快去上学吧!” 时诀看着她,忽然笑了,抱起手臂往旁边案台上斜斜一靠,说:“行啊,那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吴月祁看他:“你不去哪儿?” “哪都不去啊,”时诀淡淡道,“咱就在这耗着吧,我腰疼,要休息。” “你……”吴月祁一阵急火上来,突然咳起来,她连咳了几下,似是触到寸劲,脸一下子红了,往后踉跄两步。 时诀看着,缓缓直起身。 他一手拿来个凳子,一手来扶吴月祁。 吴月祁没用他,自己抓着案台,压住胸口勉强喘匀气,也没力气喊了。 “你要不想气死我,就赶紧去上学。” “妈……” 时诀站在那,手机震了两下。 他拿起一看,是崔浩发的消息,让他下午早点到。 时诀回复他,下午可能有事。 崔浩说,那你忙完了过来,等你。 时诀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放下手机。 吴月祁指着门口,催促他:“把垃圾一起带出去。” 徐云妮一伙人走在林荫小路上。 大家吃饱喝足,王泰林打了一路嗝,拍拍肚皮,说:“你别说,他家这牛肉面真不错。” 徐云妮:“那下次再来啊。” “我看行,”刘莉边走边说,“没想到啊,时诀还挺亲民。” 蒋锐附和:“确实。” 隔了两秒,刘莉又说:“近距离看更帅了,都没死角的呢。” 王泰林先是撇撇嘴,然后瞄她一眼,半开玩笑道:“你唱歌又不行,就别做梦了。” “说什么呢,”刘莉反驳道,“我又没往那方面想。” 徐云妮看过来,问:“什么意思?跟唱歌有什么关系?” “哦,这里有典故,你还不知道吧。”王泰林给她科普,“以前跟时诀走得近的女生,无一例外,声乐都超好,都是那种细腻温柔挂的。” “啊……” 蒋锐说:“时诀可太强了,你们还记得我们华都校花吗?当年可是传说中的冷美人啊,时诀入校之后,也就一起参加了……两次活动?就到身边去了。” 徐云妮有些好奇,问:“校花是谁?哪班的?” 王泰林说:“不是我们这届的,是个学姐,中间就不念了,跟公司签约了,后来印象里是搞了个毕业证,反正是没在我们这考试。” 蒋锐回忆说:“她好像就是跟时诀掰了后就不来学校了。” “是的嘛。”王泰林拉着长调,“嘴里不说,肯定伤心的啦,她朋友私下都骂,说时诀就是想拿她试歌,臭男人冷酷得很,哈!”他再次瞄了眼刘莉,“你肯定兜不住的,别想了。” “我想什么呀!”刘莉有点急了,“我都说了我根本没那意思,哎呀王哥你有时候真烦人!” 王泰林赖了吧唧地笑了两声。 他们顺着林荫小道往回溜达,很快又讨论起下午测验的问题。 蒋锐反映数列这辈子没学明白过,徐云妮问什么数列。 “还有什么数列?” “有啊。” “听不懂啊,基础不行,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都有技巧的。”徐云妮说,“有不会的可以来三班找我,让我发挥一下光和热。” 下午。 时诀赶在考试前最后一分钟回来了。 一场小测验结束,华老板让后排同学收试卷。 徐云妮拿着卷子往前走。 徐云妮收到时诀那排,转头瞄了眼他的试卷,时诀斜眼看她,凉凉道:“能不能讲究点啊?” 她看到空着的两道大题,抿抿嘴,继续往前收。 转学到现在,也有过一些考试,徐云妮对班长的成绩也稍微有些了解了,他偏科严重,数学纯白给,但他可能比较有语言方面的天赋,语文和英语分都很高,几乎跟她差不多的程度,其他几科也烂,但凑个450基本不成问题。 听他说他目标学校只要410,怪不得一个高三念得如此悠闲。 收完试卷,徐云妮回到自己座位上。 斜前方,时诀坐在那,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什么也没干。吴航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也没有回应。 徐云妮感觉他有点心事,她觉得大概率跟吴月祁有关。 但没来得及问,下节课的测验又开始了。 连考两节课,终于结束了,在班里的一片哀嚎中,华老板带着试卷离开了。 下课时间,同学们在屋里聊天,徐云妮想去问问时诀吴月祁的事,结果助手小组的人来找了。 王泽在门口喊人:“徐云妮在吗?” “在。”徐云妮应了一声,喝了口水,准备过去。 走了没两步,一条长腿支了出来。 时诀一脚踩在隔壁桌子旁,徐云妮的路就被拦住了。 徐云妮看看他,他冲门口的人扬起下巴。 “有事吗?” 王泽说:“……啊,叫她去趟音乐教室。” 时诀:“干什么?” 王泽说:“可能需要……弄一下演出乐器。” 时诀:“换个人。” 王泽:“哦。”然后就走了。 刚考完试,又是下课期间,屋里走廊都乱糟糟的,加上时诀说话声音也不大,对话过程也很快,没太引起他人的注意。 时诀收回腿,拎着书包站起来,似乎是要走了。 他看了徐云妮一眼。 嗯。 领导情绪不佳,整个人看上去烦烦的。 第28章 时诀直接往外走。 徐云妮也跟了出去。 出了教室,徐云妮问他:“你要去舞社了吗?” 时诀嗯了一声,又说:“下次再叫你别去了,王泽那伙人有工夫去打球没工夫去打扫是吧?” 王泽就是刚刚来叫她的男生,是四班的音乐课代表,也是华都学生乐团的小号手。 徐云妮想说,其实人家也有打扫,他们一般都是四五个人一起去的,今天下午这事也是提前就约好的。 但这话不合适现在说,太不给面子了。 徐云妮想了想,问:“班长,那药是你妈妈用的吗?” “我用的。” “……啊?” 时诀哼笑一声,徐云妮明白了,说:“那你想办法好好劝一劝,别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楼门口了,时诀说:“明天再说吧,我走了。” 匆匆离去。 徐云妮感觉他这学生当得比社畜都要忙。 目送他离开后,徐云妮再度前往小礼堂。 她到的时候,王泽和另外几个同学刚好打水回来,准备擦地,徐云妮过去帮忙,王泽一愣,说:“时诀刚才不是……” 徐云妮说:“班长找我有点别的事,忙完了就让我过来了。” “哦哦,刚才我们还说,以为他生气了,莫名其妙的。” “没有,班里最近事情多。哎,咱们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录影了?” “对,都调试完了,校长主要在等晴天。” “非得在操场录吗?” “他觉着好看嘛,在我们校长心里,好看比什么都重要!” “啊……” 时诀赶到sd的时候,崔浩正在跟几个老师讨论什么,人到得很齐。 时诀换了衣服过去,崔浩跟他把事情讲了一遍。 是乐阳那边给的消息,说有平台明年春夏要做个舞蹈类综艺,叫《舞动青春》,专门拍少男少女的成长故事,年龄卡死二十二岁以下,男女不限,明年年初海选。乐阳深度参与了节目制作,准备送去不少人,他们想跟sd合作一些作品。 他们谈完正事,崔浩又说:“林妍还惦记你呢,想让你也去,最好顺便跟他们签了。” 时诀是没打算去,他跟崔浩说:“你让瑶瑶去吧。” 崔浩:“啊?她?别扯了,她肯定不行。” 时诀:“你让她试试,她有实力,你再这么管下去,她自信都给你压没了。” 崔浩不满这说法:“我什么时候管她了!” 时诀又翻了几遍资料,说:“这节目是偏教育类的,这个总顾问是舞协的教授,我知道她,很有水平,你让瑶瑶去试试,对她会有帮助的。” “这么好吗?”崔浩犹豫之下,往后看看,“你想去吗?” 时诀转头,看见崔瑶站在后面听他们说话。她不看崔浩,低着头说:“……什么去不去,你不是说我肯定不行吗?” 崔浩瞪眼:“你还跟我闹上脾气了?” 兄妹俩又开始吵,时诀脑袋疼得厉害,自己上了楼。 他躺在沙发里休息,感觉自己也就眯了十来分钟,结果一睁眼集训课都要开始了,他稍微热了下身,又灌了一瓶功能饮料,下楼上课。 集训课下课后,接着跟崔浩研究与乐阳合作的事。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崔浩看他累得要死,说:“你就在这住吧,明天请个假,别去学校了。” 时诀摇头,换了衣服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他来到吴月祁卧室门口,悄悄开门,看她已经睡下,回到自己房间,衣服一脱,一头栽倒在床上。 其实他很想洗个澡,但他实在懒得动了。 手机震了几下,他缓缓把手机拿到面前,是吴航发来的消息,先是跟他说了点下午班主任布置的事情,然后又发了一句—— 【对了,你走之后徐云妮又去礼堂干活啦!她干活有瘾啊!后来跟王泽一起回来的。】 时诀看着屏幕,也没回复,撑起身体,手机被他丢到一旁,滚了两圈磕在墙边。 他起身去洗澡。 翌日清晨。 天朗气清,空气不错。 徐云妮照常来校上早自习,她每天六点十分出家门,到校基本是六点半到六点四十左右。华都的早自习一直很安静,一般要七点多才有其他同学来。 她正在做一套数学试卷,听见门口有动静,有人敲了敲门。 徐云妮一抬头,竟然是蒋锐。 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蒋锐说:“你不是说有不会的题可以来找你问吗?” “当然可以。”徐云妮疑惑之下还挺惊喜,“你有什么不会的,来吧。先声明啊,我也不一定会。” 蒋锐边走边说:“你学习那么好,肯定会啊。” 徐云妮:“哎,别给我戴高帽,你拿来我看看。” 蒋锐就过去了,坐到她同桌位置,拿出一本习题册,画出一道题。 徐云妮看了一眼,拿演算纸给他讲解起来。 “……这道题需要用错位相减,主要考察计算能力……”她笔速飞快,按照常规方法推导了一遍,然后在旁边另开一行。“错位相减还有简单的方法,能推出恒等式,你看这里,这样推下来,a=a/q1,b=ba/q1,c=b,但是这个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通项公式这里的n1……” 时诀走到后门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徐云妮一边在草纸上写东西,一边讲着什么,旁边的蒋锐的眼睛不时往她手上瞄,不时往她脸上看。 蒋锐先一步感觉到后门视线,回头一看—— “艹!吓我一跳……” 徐云妮也回过头,看到了时诀。 “班长?”她更惊讶了,“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门外的时诀一语不发,走向前面。 他从正门进屋。 他这单肩背包,两手插兜朝这边走来的镜头,恍惚之间让徐云妮产生了点昨日重现的幻视感。 姿势差不多,神色也差不多。 时诀走到这边,瞄了眼桌面。 徐云妮说:“蒋锐有不会的题,我帮他看看。” 时诀看着练习册,抽出一只手,伸出食指,随便那么往上一拨,带着前面几页纸哗啦啦落下——基本全新,一笔没动,就他正在问的这页像模像样地写了几道题。 时诀像没看到一样,赞扬道:“太上进了。”然后就回了自己座位。 蒋锐耳根发烫,心里怪时诀手太欠。 徐云妮的角度并没有看到那些空白页,她又给蒋锐讲了两遍,还把公式都抄好给他。 “懂了吗?” 自打时诀进屋,蒋锐就有点坐立难安,说:“好、好像懂了,我拿回去消化消化……啊对了,昨晚王哥说今天午休教你校歌,跟你说没?” 徐云妮说:“说了,昨晚不是群里通知的吗?” 蒋锐:“行,那中午见了。” 蒋锐走了,教室重归宁静。 徐云妮看着斜前方的背影。 “班长。” 没动静。 “……班长?” 明明教室里就两个人,时诀听了动静,还左右看看,最后回过头,淡淡道:“叫我啊?” 不然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学校?”她问。 时诀好像没听懂似的,歪过头。 “哦,不好意思,没打听清楚,七点前进教室得跟你买门票是吧?” 时诀的声音很好听,吐字清晰,发声标准,再配上他的语气,使得他不管说什么,都显得特别理直气壮。 徐云妮一顿,说:“不是,就是太久没在早自习看见你,有点不习惯。” 时诀:“太久?你一共转来有两个月吗?真够‘太久’的。” 有一句怼一句。 徐云妮有点想让他好好说话,但又觉得跟他提这种意见,完全白费口舌。 徐云妮:“你没休息好吗?” 时诀:“你看呢?” 他很显然睡眠不足,慵慵懒懒,更加凸显了阴阳怪气。 徐云妮安静三秒,声音也淡了,说:“那你就休息去吧。” 时诀看着她,没什么表示,就转过去了。 徐云妮低头写试卷,一道题读了三遍还没思路,直接翻开答案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瞄向斜前方,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明媚,洒在他的背影上,却泛着点清冷似的。 他一只手拄着脸,还是那么斜歪着坐着,肩膀一高一低,带着校服后背一条长长的褶皱,耳朵里插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徐云妮视线落回试卷,接着往下写题。 教室里异常安静。 徐云妮写完一道,再次抬起,就这么看了几秒后,她放下笔,起身走过去,侧身坐在时诀身前的座位里。 “班长,心情不好啊?” 他没说话。 徐云妮往他面前凑了凑,伸手摘了他一只耳机。 “别不理人啊。” 他终于挑眼看来。 徐云妮说:“昨天的药是阿姨用的吧,你是不是跟她谈得不顺?” 时诀看了她片刻,终于稍直起身子。 徐云妮问他:“你妈有去医院吗?” “没。” “为什么不去啊?” “你问我?”他摘了另一只耳机丢桌上,“说今天闭店歇一天就好了。” “就歇一天能行吗?你要不好好说一说,她总归会听你的。” “我费那力气干什么?”时诀直起身后,顺势往椅背里一靠,淡淡道,“都嫌我多事,那就随你们呗。” ……都? ……们? 徐云妮终于有点明白,他一早上的气从哪来了,她试着说:“……是昨天王泽的事吗?那是之前就定好的。” 他不咸不淡啊了一声。 徐云妮:“但还是谢谢你帮我。” 他轻声笑着:“不客气。” 完全没有消气的迹象,徐云妮看着他,又说:“不过班长……” “嗯?” 徐云妮恭维道:“你都离开学校了,还对校内的事尽在掌握,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这镇定自若的表现让时诀的眉毛往上抬了几毫米。 脸皮是真的有够厚。 徐云妮接着说:“班长,我的案子先放放,还是阿姨的事比较重要,你应该想办法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病不能拖。” 时诀顿了顿,视线落到一旁。 显然,他也知道这是正事,这事让他很烦躁,徐云妮感觉如果不是在学校,他肯定马上就要掏烟了。 徐云妮帮他分析说:“阿姨脾气比较倔,不爱麻烦人,不过这种人一般责任心都特别强,吃软不吃硬,你要不抓着这一点来试试?” 时诀:“比如?” 徐云妮看着他的脸庞,思索片刻,问:“班长,你爱哭吗?” 这问题给时诀干沉默了。 “什么?” “你爱哭吗?”徐云妮又问一遍。 时诀见她还真是认真问的,两条手臂垫在桌面上,缓缓靠近,轻声回答:“不,我爱笑,你看不出来吗?” 他离得近,近得气息都落在她的脸上。 阳光照耀着教室,那一双浅瞳映着她的样子,空气里细微的灰尘像是金粉一样,悬浮之间。 第29章 能不能看出他爱笑? 其实是能看出来的。 徐云妮见过时班长脸上的各种笑,他面部肌肉应该锻炼得很好,有比常人更多的细微表情,她看过他的浅笑、大笑、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虽然不是所有的笑都代表了开心,但总归表明了一种处事的态度。 徐云妮说:“班长,你哭一次试试呢?平时不常哭的人哭了,大概率会有效果的。” 时诀神色不变,还是那么看着她。 徐云妮品出了浓浓的质疑。 “你试试看,”徐云妮劝说道,“不用歇斯底里,就一个人默默哭,但得让你妈发现,她肯定会问你为什么,然后你就自己发挥一下。” 时诀:“我发挥什么?” 徐云妮:“示弱呗,阿姨的性格一看就很吃这一套。” 时诀:“示弱什么?” 徐云妮顿了顿,缓声问:“阁下是没有弱点吗?” 时诀笑着,一手拄起脸,还挤出点肉来。 “那就编吧。”徐云妮思索几秒,开始帮他造剧本,“你就说你……最近做梦,梦到了些不好的事,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你说你希望生活能安定一点,什么都没有她的健康在你心里更重要,表达得越直越好,煽煽情还不会吗?” 时诀也不应声,只是听着。 教学楼里很安静,静得好像只有她在说话。 她坐在他前面的位置,朝着过道,比较放松,不像平时写试卷时坐得那么板正,还翘着二郎腿,右手肘搭在他的桌子上,手掌张开,在讲话的过程中,还会配合着做点轻微的手势。 “……大概就这套话吧,你说的时候稍微控制着,落下那么一两滴泪水。”她两指一掐,拿捏了一个孔雀舞的造型,“你妈应该是扛不住的。” 时诀说:“这就是你想的招。” “嗯。” “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手掌并拢,朝他竖起,亮出清晰干净的掌纹。 “不,”徐云妮纠正他,“不闹不上吊,只哭,以退为进,以柔克刚。” 时诀哼笑:“一套一套的。” 徐云妮放下手:“这些都是跟我妈学的,我爸当年犯倔,她就是这么对付他的。” 时诀:“能用几次啊?” “以前百试百灵。”徐云妮说,“现在想用也用不了了,我爸生病走了。”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所以有小毛病的时候一定要抓紧看,别拉不下来脸,有招就使,免得以后后悔。” 静了静,时诀说:“哭不出来怎么办?” “你等下。”徐云妮起身,转身翻书包,找出一瓶眼药水放到桌子上,“借你。” 时诀拿着眼药水瓶看了看。 这时,教室外传来脚步声,又有其他同学来校了。 他们就没有继续聊下去。 上了一上午课,中午的时候,刘莉来班里找徐云妮。 徐云妮临走前还给时诀打了个气:“班长,祝你成功。” 时诀甚是无语。 但还是揣着那瓶眼药水回家了。 进了家门,屋里很安静,时诀换了鞋,来到吴月祁卧室门口,推开门。 吴月祁正在睡觉,腰上还绑着理疗的热敷带,已经到时间了,正在空转。时诀过去,把仪器关了,拿起一张薄被给吴月祁盖上。 动作很轻,但吴月祁还是醒了。 “……嗯?你回来了?”她皱着眉,好像还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坚持要起来,“……没吃饭吧?” “吃完了。”时诀说,“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接着睡吧。” 他安顿好吴月祁,出了屋。 厨房内,时诀烧开一小锅水,然后翻了包泡面拆开煮。 等待煮开的时候,时诀从兜里掏出眼药水,两指捏着,斜靠在案桌旁。 他看了好一会,泡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声。 他把眼药水拧开,仰头滴了两滴。 眨眨眼,药水往下流。 然后换另一只眼睛,又滴了几滴,再眨眨眼。 说真的,他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这够吗? 时诀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 完全不像。 他又加了点量。 太多了,差点流嘴里。 他拿来毛巾擦擦。 然后再次看向摄像头。 看久了,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 ……哭还需要什么? 抽搐? 呜咽? 时诀准备试试,他吸了口气,胸腔刚刚撑起,忽然发现旁边好像有人。他一转头,看见吴月祁一手扶着门框,正看着这边。 此刻的时诀,一手拿着眼药水,一手拿着手机,肩膀上搭着毛巾,满脸都是药水,吸气恰好吸满,刚刚屏住。 他看吴月祁来了,下意识想要装一下,眼睑稍紧紧…… 吴月祁看着他这造型,匪夷所思道:“你干什么呢你?” 她就一句话,时诀突然就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破了功,他笑得口水差点没喷出来,靠着厨台蹲下,用手把脸挡住了。 吴月祁又问:“你干什么呢?” 时诀笑得几个大喘气,用肩上的毛巾把脸上擦干,说:“……没事,”声音也轻微地颤抖着,“……我准备装哭呢。” “什么?”吴月祁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你准备什么?” “装哭。” 吴月祁没听懂:“为什么要装哭?” 时诀:“骗你去医院。”说完,没忍住,又笑了几声。 吴月祁反应了十来秒。 “装哭骗我去医院?” “对,”时诀拨拨头发,“一个同学给我想的招,说硬来不行,哭一下,你看见了肯定受不了。” 吴月祁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蹲靠在橱柜边的时诀,一阵无奈后,心中又有触动,说:“就是最近降温了,一降温就容易这样,多少年了,根本没事。” 时诀:“嗯。” 他叠好了毛巾,站起身,把煮好的方便面倒到碗中。 吴月祁皱眉道:“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时诀:“又饿了呗。” 午间,小小的房子里安宁又沉寂,时诀的背影落在吴月祁眼中,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早年那个清瘦俊隽的小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如此高大挺拔了。她想到他命薄的父亲,想到他漂泊不定的童年,心中酸胀,终于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下周咱俩找一天去趟医院,随便开点药。” 时诀拿着筷子搅和面汤,回头看看她,说:“行啊。” 吴月祁:“冰箱里有酱好的牛肉。” 时诀:“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切。” 吴月祁回身往外走,又接了一句:“还有泡菜,萝卜豇豆都腌好了,你要吃就捞点。”然后就回屋了。 时诀把面碗放到桌上,又去冰箱拿了牛肉和泡菜,切了一些,一块吃了。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看看时间,还能休息半个小时再回校。 他回到卧室,像扇倒了的木门,啪唧一下拍进床里。 床单被子都是最熟悉的气味,一闻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他怕睡过了,拿出手机来定了闹钟。 有点晃眼,才发现窗帘忘拉了。 他闭上眼睛,明明困得要死,可又睡不着,神经衰弱似的,头皮一跳一跳。他感觉身侧有点硌,从兜里摸出来一样东西,正是那瓶眼药水。 瓶身通体透明,里面的药水是玫瑰色的,刚刚用过,气味也是玫瑰香的,已经被他挤出去一半了。 瓶子对着窗外的方向,折出荧荧闪光。 他看了一会,最后手放下,呼出口气,把脸缓缓埋进床单里。 此时此刻,徐云妮正在花架子下面学歌。 架子是紫藤花的架子,但花期早过去了,剩下了枝枝蔓蔓,攀覆着刷着白漆的镂空走廊,就位于校园东北角。 “你唱歌可太难听了。”王泰林直白地说,“五音不全成这样的真少见啊!” 徐云妮:“我唱歌有你说话难听吗?王老师。” 王泰林笑着说:“我再给你最后唱一遍啊。” 王老师又开始做示范了。 其实徐云妮感觉,王泰林就是想要找个理由一展歌喉。 时诀进到校园的时候,起初并没有看到角落里的练歌小分队。 他最先发现谁了呢? 丁可萌。 丁可萌同学藏在一棵树后面,手里拿着相机,偷偷摸摸对着一个方向。 时诀往那边看看,就看到了徐云妮他们,他没过去,而是走到了丁可萌身后。 丁可萌正在那检查照片呢,头顶暗了,她一仰头。 “……欸?” 时诀从她手里把相机拿过来。 丁可萌主动坦白说:“那个……我拍拍王泰林,是他要我拍的,但他摆拍太僵了,我只能试着抓拍了。” 时诀翻了几下,翻到一张停下了,那是徐云妮的照片,她拿着乐谱,微垂着头,旁边刘莉凑过来给她讲着什么。 背后的天蓝得像画一样。 “你怎么还拍她?” “谁?”丁可萌探探头,“啊,徐云妮啊,顺手照的。” 紫藤花架下,蒋锐先发现了时诀他们,他怼怼王泰林,王泰林朝这边喊一嗓子。 “哎!” 时诀拿着相机走过去。 丁可萌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 王泰林看见相机,说:“丁可萌,我的组图什么进展了?” 丁可萌说:“已经拍了不少了……” 时诀把相机递过去,王泰林拿来检查。 “嘿,你还拍徐云妮。” 徐云妮听了,也凑过去看。 丁可萌问徐云妮:“你喜欢吗?要不我也给你做张卡,我最近升级卡面了,双面钻闪珠光覆亮膜,你算赶上了。” 王泰林:“那我再看看我的……”他往后翻,挑选自己的照片。 时诀没继续待着,往教学楼走,徐云妮看见,与刘莉打了个招呼也跟了过来。 “班长,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 “你妈那边,你按计划行事了吗?” “没有。” “啊?” “又劝了一下,她就答应了。”他把眼药水拿出来还给她,徐云妮接过一看,问道:“怎么少了这么多?” 洗脸了。 时诀:“我打开试了一下,洒了一身。”他有点不太满意似的,“质量不太行啊。” “洒了?”徐云妮拧拧盖子,“我用了很久都没洒过啊,漏了吗?” 时诀余光瞄她,看她认真检查瓶身的样子,眉毛微微动了动。 “你校歌学完了?”他问。 “差不多了。” “唱一遍我听听。” “算了吧……” 时诀:“王泰林没教明白?” 徐云妮:“不是,是我悟性差。班长,你唱歌好听吗?” 时诀:“不如你最爱的。” “……什么?”徐云妮疑惑,“我最爱的?”刚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在直播平台的id——最爱泰山辣麒麟。 徐云妮无奈道:“那都是开玩笑的。”上到三楼,拐进走廊,她又说,“你哥说你在音乐方面的天赋比舞蹈更厉害。” 时诀:“吹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第30章 不管他想不想展露音乐方面的才能,一眨眼还是到了录影的日子。 前一天时诀请了假,陪吴月祁去医院做了一整天的检查。 吴月祁并不是因为患病后背才这样,她是小时候从高处坠落,把脊椎摔变形而造成的残疾,随着年纪增长,对心肺功能的影响和脊椎神经的压迫越来越严重。 取检查报告是时诀自己去的,他找了医生,医生告诉他,吴月祁这种情况吃药只能暂时缓解,最终只能靠手术。 “手术安全吗?” “她的情况属于复杂性的脊柱侧弯手术,难度稍微高一些,不过整体还是比较成熟的。她现在不到五十岁,应该趁年轻早点做了,恢复情况也会比较好。” “手术大概多少钱?” “她有医保吧?” “没有。” 医生一顿,说:“那这费用负担可能有点大,这个手术术后疗养很重要,得严格佩戴支具,进行康复功能锻炼,身边都离不开人。” 时诀从医院出来,一边想着事,一边顺着路往前走。 路过一家咖啡馆,正放着音乐。 他停住脚步,思路也断了一瞬。 店里放的是林妍的新歌,这首歌成绩还不错,时诀已经不止一次在外面听到了。 他在咖啡馆门口点了支烟。 旁边灌木丛里突然窜过一只野猫,给路人吓了一跳。时诀分毫未动,神色冷淡地想着,下次的价格该开得更高一点…… 录影当日。 不枉校长夜夜做法,天气果然极好。 晴空万里无云。 上午做准备,预计下午录制。 中午放学的时候,徐云妮被叫去帮忙布置合唱台,表演区域就在升旗台前,台子后面拉好了横幅,前面的三角钢琴也给抬出来了,乐团座位都放置在铺好的红地毯上,还有音响和摄影设备,电线拉得满地都是。 中午午休的时候,时诀就被年级主任叫走了。 徐云妮吃了顿简餐,跟着助手小组的人一起忙活了一中午,然后没她什么事了,下午第一节 课还是回教室照常上自习。 操场上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靠着窗子的同学纷纷向外看,似乎有什么吸引人的画面,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笑着相互讨论。 窗外时不时传来倾泻的琴音。 下课后,华老板进屋让参加合唱的人都下楼。 徐云妮喝了口水润润喉,跟着大部队一起过去了。 红地毯上,时诀拿着乐谱,正在跟两名领唱进行沟通。 三个人都没有穿校服,做了妆造,两个男生穿着黑色西装,女生则是红色的礼服裙。 时诀今日的造型看着比酒馆那一晚规矩太多了,只单单把头发捋到脑后,露出额头和眉眼,一身正装,没有戴首饰。 徐云妮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看乐谱,然后又瞄向斜前方。 同样是正装,款式也差不多,但衣服穿在时诀身上,跟他身边那位领唱的感觉完全不同。时班长穿什么都是自己的风格,那么歪歪一站,衣服敞开着,里面的衬衫也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扣到头,立着的领口两边分开,像朵绽放的百合。 主任和音乐老师在组织队伍。 录影很快开始了。 徐云妮跟王泰林练了校歌,虽然跑调,但节奏都准,肌肉反应,跟着大伙一起唱。 她声音高亢,望着远方。 有那么一瞬,她在想,艺术到底是什么呢? 她还不能完全搞清楚,只是此时此刻,蓝天白云、远处翠绿的树冠、近处黑白的琴键、流水般的音乐、同学们朗朗的歌声,甚至校长在镜头外慷慨激昂的指挥,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实在使人心中澎湃而澄澈。 歌词写得多好…… 你我相遇的记忆, 化作满天星辰, 祝福前行的道路, 闪耀着纯白的青春; 一共录了三遍,领导终于满意了,解散队伍。 负责录音的音乐老师好像跟时诀还有话说,把人叫走了,徐云妮和另外几个小组成员整理场地,其他人都回教室继续自习。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收拾完,回教室又上了一节课,就准备放学了。 王泰林过来叫她,说一会一起去吃饭。 往常约饭都是刘莉来喊她,这次居然王泰林亲自来了,而且面带笑意,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 徐云妮问:“王哥,碰到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泰林说:“没事啊,走吧,他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徐云妮说:“行,我等会要先去便利店买点纸巾和红笔。” 走廊里人流攒动,他们说话期间,时诀也回来了。 他那身西装都没来得及换,徐云妮叫住他:“班长,你干嘛去了?” 时诀走过来:“去听了下音频。” “等会还有事吗?” “没了。” “我们要去吃饭,你一起来吗?你家今天开门了吗?” 时诀说:“开了,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吧。” 徐云妮和王泰林一起出了校门,蒋锐和刘莉都在门口,徐云妮去了趟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时诀也出来了。 众人一起往常在面馆走。 面馆离学校不远,一路上小店林立,到了晚上,灯都开了,光影洒了满地。 路上,他们聊着下午录影的事。 蒋锐给王泰林叫过去,好像有什么事,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时诀西装敞着怀,手插着兜,往前走。 徐云妮看了他几眼,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昨天他一整天没来学校,应该是陪吴月祁去检查了。 也许是结果不太好? 时诀注意到她的视线,看过来。 徐云妮说:“班长,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哦,”他挑挑眉,“算你有眼光,这衣服有来历的。” 前面王泰林一听,扭过头看,看着看着直接上手摸了。 “什么来历?”他问,“靠!不会是什么高定吧?” “猜对了,我家楼下老刘太太私人定制,一套七百块钱呢。” 王泰林哈哈大笑。 其实衣服一眼就能看出不算贵,那线头都在外面露着呢。 徐云妮说:“班长,穿你身上像七万的。” 时诀:“在这嘲讽我呢?” “都是实话。”徐云妮说,“班长穿这种正装,就是年轻贵气,风度翩翩,又带着点神秘感。” “我是盖茨比啊?” 徐云妮微讶,脱口而出:“你还知道盖茨比呢?” 时诀瞥她一眼,徐云妮后知后觉,感觉自己这话说得实在不过脑子,她刚想找补一下,时诀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靠近她,稍弯下腰,视线与她相平。 “徐云妮,我还认字呢,吓着你没啊?” 声音那么的轻,像逗小孩似的。 他轻呵一声,直起身。 转回去的一瞬,风吹动他的黑发与衣摆,还有稍弯的嘴角。 他的心情明明很一般,但依然可以笑出来。 时诀走着走着,发现徐云妮没跟上来,回头看看她。 “走啊,怎么了?” 徐云妮也不太清楚怎么了,只能说人的感觉非常的奇特,总会在不经意之间,被某些奇奇怪怪的点所戳中。 徐云妮走向前方。 “班长,你妈妈的检查怎么样?”她问。 “还行吧,跟之前差不多。” “要怎么治疗?” “先保守调养看看吧。”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说。” 他看看她:“你是许愿机器吗?什么事都要找你说?” “我是热心市民小徐。” “哈。” 时诀能感觉出她有意在宽他的心,抬起大手,在她头上轻轻按了一下。 还是有点力度,徐云妮被按得下颌微收,视线落在地上,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几个人来到常在面馆。 时诀进去后就去后厨给吴月祁帮忙了。 徐云妮他们找了个空位,桌上菜单一扫,售罄了好多种,看来是吴月祁为了照顾身体,有意减少了制作量。番茄牛肉面也没了,徐云妮换了份鸡汤面。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跟平时并无两样。 吃到一半,徐云妮发现其他三人吃得都特别慢,问道:“你们怎么了?” 王泰林:“嗯?什么怎么了?” 徐云妮示意他们的面碗:“你们吃得怎么这么慢?” “急什么啊,”王泰林老神在在,“来这又不为了吃东西。” 徐云妮奇怪:“不吃东西你来干嘛?” 王泰林舔舔腮帮子,又在那怪笑,旁边的刘莉也抬抬眉毛,也没吭声,蒋锐则是闷头吃饭。 徐云妮看着他们,终于感觉出一丝不对。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王泰林挠挠脖子,随口道:“没事啊。”他胳膊肘碰了下蒋锐,又看他一眼,蒋锐还是闷着头吃东西。 徐云妮感觉他热得整颗头都红了。 王泰林看他这样,啧了一声,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你就怂吧。” 蒋锐激烈反对:“我才不怂!” 王泰林:“那你说啊。” 徐云妮听得奇怪:“说什么?” 这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时诀忙得差不多了,从操作间出来。他脱了西装外套,只剩下白衬衫和西装裤,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梳着个背头,面庞无遮无挡,干净挺拔。 他还是跟上次一样,拉了旁边桌子拼过来,坐在王泰林旁边,然后开始死命往面碗里加辣椒油。 旁边王泰林跟蒋锐嘟嘟囔囔说了一会,然后小声来了句:“去吧。” 蒋锐抿抿嘴,似是下定决心。 “那个……”他对徐云妮说,“能出来一下吗?” 徐云妮:“出去?去哪儿?” 蒋锐没想到被反问了,磕巴了一下,说:“就、就外面,我想跟你说点事。” 徐云妮瞧着蒋锐的眼神,一开始还跟她对视,但很快视线就开始飘忽不定了。他手往旁边放,好像有什么东西。徐云妮往那边看一眼,发现是个小袋子。 徐云妮以为里面装着书本,就问:“怎么了?又有不会的题啊?” 旁边刘莉没忍住,小声笑,蒋锐支支吾吾:“不是……” 时诀的特辣素面已经调好了,瞥一眼蒋锐,随口道:“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要表白吧?” 第31章 他说完,就没人说话了。 时诀用筷子挑起面条,把辣椒油拌开,搅拌到一半,才注意到这场面的卡顿似的,看看众人,最后停在蒋锐身上,惊讶道:“……不是吧,我开个玩笑而已。” 王泰林挠挠嘴角,蒋锐一拍桌子,豁出去了,对徐云妮说:“你来一下。”然后先一步出了店。 徐云妮看看门口的方向,然后又看看王泰林。王泰林催促她:“去啊,干嘛呢?别让我兄弟等着啊。” 徐云妮放下筷子出去了。 她一出门,刘莉和王泰林就探身抻脖往外面的方向看。 “哎……哎哎,”时诀胳膊肘怼怼王泰林,“要不咱俩换个位置?”都快趴他身上了。 “哦,不用。”王泰林又坐了回去。 “他东西送出去了欸!”刘莉开始进行现场直播,“好像开始说话了。啧……蒋锐能不能把头抬起来啊,本来小个就不高!” 店外路边,杨树下。 徐云妮看着面前的人。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与蒋锐单独面对面交谈,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有一点比较出人意料,就是跟表面的稳妥好学生人设不太相符,徐云妮其实还挺有异性缘的,可能是性格比较吃得开?她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她从小到大被表白的次数还挺多的。 这样一想,好像前不久她也被表白了? ……那次应该不算吧。 徐云妮最早被表白要追溯到小学的时候,在什么都不懂,或者说,什么都刚刚懂的年纪,她就被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叫到自行车库进行了真情告白。 原因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他们班跟别的班进行足球比赛,裁判乱判,体委不满意,但他嘴笨说不明白,徐云妮看了比赛,也觉得偏裁严重,就帮着他去体育老师那讨说法,最后俩人一路讨到了校长办公室,终于判定重赛。后来他们赢下了比赛,没过几天,体委就把徐云妮叫去车库表白了。 那场车库表白分了两天进行,第一天体委向她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徐云妮完全没想到会有这出,当场拒绝。体委觉得她的决定太草率了,就让她回去再考虑一天,明天再给答复。 徐云妮回家后把这事告诉了父母,李恩颖非常兴奋。 “是你班那个踢球踢得超好的男生吗?他跟你表白啦!怎么样,你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人家跟你表白了啊!你就没有点想法吗?” 徐云妮仔细回忆了一下整个事件,她觉得,他们的确通过共同的据理力争建立起了革命友谊,但是…… 徐云妮实话实说:“我感觉他的感情来得非常随便,也很幼稚。” 李恩颖无语地撇撇嘴,看看旁边的徐志坤。 徐志坤对徐云妮说:“妮妮,你说的很对,感情不是开玩笑的,就因为踢个球赛就跟你表白,这行为太不负责了。他只想着自己,就他这个年纪,有能力承担恋爱关系吗?你们再有一年毕业了,毕业之后怎么办?” 李恩颖在旁听得直瞪眼:“我的天,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谈什么能力和责任啊,这就是懵懂的青春好不好!”她过来把徐云妮搂到沙发边,“别听你爸的,他就是不爽有人敢觊觎他女儿。” 徐云妮说:“我觉得爸爸说的很有道理。” 徐志坤在一旁接着看文件。 “道理归道理,道理解释不了一切。”李恩颖摸摸徐云妮的头发,“你该再天真一点,可别被你爸给带成老古董了,人生不是靠道理来体会的。” 对李恩颖的话,徐云妮不以为然。 她还是觉得,徐志坤的判断更成熟,更正确。 第二天,徐云妮再度与体委相约车库。 体委表达能力堪忧,他跟她说话甚至比跟体育老师说话时还要磕磕绊绊,没有头绪。到后来,徐云妮只顾着帮他捋清思路,然后想尽办法找到一套既能斩断他情思,又不会伤害他感情的说辞。 如今,有点昨日重现的意思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蒋锐低着头问。 徐云妮回神,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蒋锐一愣,小声说:“不为什么啊。” 徐云妮:“因为我给你讲题吗?” “啊?”蒋锐扣扣手,“不是吧……” 徐云妮对蒋锐全部的了解,仅限于“王泰林的跟班”这一个标签。蒋锐跟着王泰林混,却完全没有学到王哥的狂放特性,甚至都不如刘莉豪爽,很容易被搞到面红耳赤。 就像现在这样。 “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们还太小了,不够成熟,还不能承担这种责任。”徐云妮再次搬出当年徐志坤的说辞,“而且现在是高三,是很重要的阶段。” 蒋锐闷着头不讲话。 “我们可以做朋友,”徐云妮接着说,“一起努力,至少先把我们现阶段该干的事干好,再想别的吧。” 店内。 刘莉说:“哎,回来了回来了!” 店门推开,蒋锐走进来,一屁股坐回位置。 王泰林往外看看,问:“徐云妮呢?” 蒋锐:“她说她先回学校了。” “哎哟——”王泰林拉着长调,“她也知道不好意思啊!” 刘莉问:“怎么样?” 蒋锐想想,说:“我觉得还行。” “她答应了?” “没吧,跟我想的差不多,她要以学业为重。” 刘莉顿了顿,问他:“那‘还行’在哪呢?” 蒋锐说:“她说可以先做朋友,一起努力,度过高三这个重要阶段。” 刘莉啊了一声,蒋锐又说:“那就是高考之后还有戏嘛。” 刘莉张张嘴,瞄了眼王泰林。 “王哥,你觉得她是这个意思吗?” 蒋锐:“反正她没直说不行,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王泰林直白道:“这不明显的借口嘛!” 蒋锐:“我觉得也不算是借口吧,我原本也觉得现在说希望不大,她不是还会转走嘛,我就想至少先让她知道,然后等毕业了再说……” 王泰林:“你还要等毕业,这么长情啊?” 蒋锐嘟嘟囔囔地嗯了一声。 王泰林瞧着他这样,歪着头问:“我都没问过你,你看上她什么了?” 蒋锐看着面碗,想了好一阵,忽然说:“我俩口味特别一致。” “嗯?” “我们吃面都喜欢疯狂加醋和香菜。” 王泰林震惊道:“他妈的……你逗我呢?就这?!” “也不全是,哎,她人很好啊,长得也挺好看的。” “好看?”王泰林拉起一侧眉头,仔细品了品,“嗯,确实还凑合。” 时诀吃碗面,抽出一张纸巾,把嘴擦干净,又把桌子擦了几下,攥成一团,扔到面碗中。 “而且我觉得她性格好,很有主见。”蒋锐接着夸,“有时候看着蛮厉害的,但其实特别善良,给人感觉特别安心。” “哎呦喂……”刘莉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我要肉麻死了,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嘛!自己单相思啊?等着高考结束?她要真转走了你就自己在这做白日梦吧!就你那分,你俩能考到同一个地方吗?一旦异地了还表白个锤子!” 蒋锐垂下头,刘莉说:“你要真这么放不下,那要不我们就趁她还没走,一起帮你使使劲?” 蒋锐一听,不由坐直了。 “你们怎么帮——” “没必要吧。” 他的话被时诀打断了。 蒋锐转眼过去,时诀看着这边,神色淡淡的:“死缠烂打就没劲了。”他冲王泰林抬抬头,“是吧?” “嗯,”王泰林是比较认同这个观点的,“这东西还是得你情我愿。” 蒋锐低着头,十分伤心的样子。 时诀看他这沮丧的样子,劝说道:“打起精神来,再好的人,不喜欢你也没用,热脸贴冷屁股有什么意思,还是对自己好点最重要。” 蒋锐听得懵懵懂懂:“我知道,我就是觉着她……” “你觉着什么,”时诀说,“你就是一时上头,给她美化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他说着话,身子向着里侧,没注意其他三人的视线都往一个方向动了动。 蒋锐哎了一声,但他声音太小了,时诀完全没听到,手指头指了指他,接着说:“还说她好看,好看在哪啊?你滤镜太厚了,看她那一天天故作正经的样,多无聊啊,跟她开个玩笑都不一定能听得懂。” “什么玩笑我听不懂?” 时诀猛地回头,徐云妮就站在后面,垂眸看他。 无言相对。 刘莉问:“……你怎么回来了?” 徐云妮说:“我买的东西忘拿了。”她从座位上拿起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着她放学买的纸巾和红色签字笔。 她又看了时诀一眼,时诀没说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接着聊。”然后就直接走了。 店门关上数秒,桌上同样没人说话。 王泰林斜眼看时诀,后者舌头舔舔口腔,盯着门口不言语。 刘莉两只手挡挡面容,小声说:“呀,有点尴尬啊……” 王泰林回想刚才画面,也没忍住,抿了抿嘴,跟蒋锐说:“……这他妈不比你表白有意思多了?” 时诀一语不发。 蒋锐看着时诀不善的侧脸,试着开导他,说:“没事的,徐云妮人很大度的,她不会很生……”他说一半,但见时诀看了过来。 时诀神色舒展,嘴唇轻启,下颌稍有点错位,唇角似乎还带着点森森的笑意似的。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那一股子霸凌瘾上来了,蒋锐被他看得直瘆得慌。 这翻脸未免也太快了。 蒋锐觉得自己有点冤,讲道理,这不能怨他吧? “我、我刚才提醒你了啊,是你没听见……” 时诀挑挑眉毛:“是吗?” 蒋锐避开视线。 “哎,”王哥不得不出来维护小弟了,“别吓唬他了,他表白失败就够倒霉了。” 时诀看着紧张兮兮的蒋锐,最后,蓦然一笑,说:“没事,我尴尬点就尴尬点,你不难过了就行。”然后起身收拾碗筷,去了后厨。 第32章 安静的教室内。 徐云妮坐在那写试卷。 今天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同学在自习,前座的杨梦莎也在,学到中途,她回头小声问:“徐云妮,我能问你几道题吗?” “可以,什么题?” “数学的,有点做不明白……” 杨梦莎把练习册拿过来,徐云妮扫了一眼,微微一顿。 世上题目千千万,偏偏又是数列题。 ……又? 徐云妮把题本转过来,身体也侧过来些,给杨梦莎讲道:“你看,如果等差数列的题目只有一个条件,先把它看作x……”她拿着笔,一边说一边写,“……不过这个得是常数列,然后这里,3x等于9,x……” 可能是题目比较简单的缘故,徐云妮在给杨梦莎讲数列题的时候,有点一心二用,想着之前给蒋锐讲的那道题,和它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 她讲到一半,喝了口水,顺便告诉自己应该更加专注一点。 她放下水瓶,再看回来的时候,跟杨梦莎眼神对上了。 徐云妮问:“前面讲的没听懂吗?” 杨梦莎:“不是……” 她声音很小,徐云妮稍微凑近了点。 杨梦莎问:“徐云妮,你跟时诀熟吗?” ? 徐云妮:“还行吧,也不算很熟,怎么了?” “我看之前彩排的时候,他在操场上叫你来着。” “那次是有点事情说。” “你们……”她声音越说越小,徐云妮都快贴她身上了,才听清,“你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比起这个问题的内容,徐云妮脑子里更先冒出来的念头是——数列题的后续走向永远这么出人意料。 “不是,”她解释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因为丁可萌那件事,我们才熟了一点。” “你跟丁可萌还有联系啊?”杨梦莎似乎很不喜欢丁可萌,“她特别不老实,被抓了就只会装无辜,没被抓就什么事都敢干,她都偷拍时诀好久了,也就是时诀对女生太温柔了,才没跟她计较。” 徐云妮嗯了一声,说:“咱们先讲题吧。” “稍等一下……”杨梦莎说完,回头从自己书桌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徐云妮的桌面上。 一个天蓝色的牛皮纸斑驳浮雕信封,非常漂亮。 一看就是情书。 徐云妮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 空气里是被谁下了春药吗? 杨梦莎小声说:“你能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徐云妮说:“行倒是行,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呢?自己给更有意义吧。” “我不想自己给……”杨梦莎趴在徐云妮的桌面上,一双手臂把摆设一样的试卷都压飞边了。 徐云妮拿起这漂亮的信封,正反面看了看,说:“你跟他们的说法正相反。” “……谁?” “别人说的,”徐云妮没有供出王泰林,“时诀这方面人很冷,他以前在学校不是交往过一个学姐吗?后来分手了,那女生很伤心,都不念书了。” “谁说他们交往了?”杨梦莎直起身子,“从来没说交往好吧,她后来签公司了才不来学校的。” “这样吗?” 杨梦莎愤愤道:“时诀找她合作而已,她自己想多了,入戏太深,到处跟人说这说那,时诀很讨厌这种纠缠不休的关系,就不再找她了。后来那女生去娱乐公司面试,用的还是时诀写的歌。她把自己放原创了,进公司之后才告诉时诀,时诀也没说什么。”杨梦莎枕在胳膊上,“时诀一点都不冷,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杨梦莎的指头轻轻点了点信封:“这里其实没署名。”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知道,但我还是想给他。我怕没名字的礼物他容易丢掉,所以希望跟他关系近的人拿给他,告诉他不要丢。” “我跟他关系也不算很近吧。” “很近了,”杨梦莎小声说,“我觉得你很厉害。” 杨梦莎说着话,悄悄看着徐云妮。 在徐云妮刚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杨梦莎感觉她是个比较内敛的女生。她被班主任安排坐在她身后,每天只专注于学习。杨梦莎一开始觉得,也许后面她们会因为相似的性格而走到一起。 但随后她发现,情况好像不是这样。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徐云妮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跟全学校最张扬的人打成了一片,不管是外班的,还是本班的,后续她甚至在学校乐团,和校领导那边都挂了名。 她们的性格其实完全不一样。 徐云妮答应下来:“好,我会帮你给他的,我尽量告诉他好好保存,但我也不确定他会怎么处理。” “好的,谢谢你,”杨梦莎又叮嘱,“千万你别说漏嘴是我送的。” 徐云妮嗯了一声。 其实她很想问问杨梦莎,既然时诀在你口中那么温柔,为什么还要担心礼物会被丢掉,为什么连情书都不敢署名? 但她最终还是没问,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太残忍了。 晚自习结束了,杨梦莎看起来整个自习的任务就是这封无名的情书,她交代好后,人就走了。 徐云妮收拾了书包,也离开了。 她走在通往校园外的小路上,学校里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了,校外的方向倒是越发灯火通明。 出了校园,她准备去路边打车。 “哎。” 身旁一声呼唤。 徐云妮转过头,时诀坐在路边的花坛旁,那套正装已经脱了,换成一身黑色运动服,他常穿的款式。 校外比校内亮堂多了,把他照得一清二楚。 他应该是洗过澡了,每次刚洗过澡,都像开了高清摄像头一样,白得直泛冷光。 徐云妮走过去,站到他面前,问:“班长,你怎么在这?” 时诀:“吃完饭,没事了出来转转。” 周围店铺林立,亮得如同白昼,只是跟阳光不同,这种光里少了点自然的暖意,而多了几分人为的精雕细琢,照得他唇红齿白,双眸明亮有神。 时诀问道:“晚自习上完了?” 徐云妮没说话。 时诀叠着腿,一手拄着旁边,一手放在膝盖上,稍微歪过身子,点点她,像模像样道:“好好学习没?” “班长。” “嗯?” “你想道歉可以直说。” 时诀一顿,笑了出来:“真生气了啊?”问得兴致勃勃的。 其实也没有。 时诀说:“都是反话,说给傻子听呢。” “谁是傻子?”徐云妮问,“蒋锐?” “是啊,难过的傻子,你走之后他都哭了。” “……他哭了?” 时诀指指胸口:“在心里,我帮你安慰了他一下。” 满嘴瞎话。 但时班长的特点就在于,不管说再离谱的话,也从来不会心虚,他一直看着徐云妮,视线没偏过半分,手指在膝盖上弹琴似的来回折了几轮。 反倒是徐云妮,好像溜了号一样,目光发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时诀抬抬下巴,“原来不答应也能收礼啊。” 徐云妮低头,看着手里拎着的小口袋。 这是蒋锐给她的。 “他一定要我留下。” 时诀伸手:“给我看看。” “这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时诀说,“我白帮你安慰他了?” 在徐云妮看来,时诀有时候非常的狡猾,说起话来,啖以甘言,圆滑伶俐,就像只狐狸一样。 徐云妮心里叹了口气,把口袋递给他,然后往前两步,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时诀打开袋子,里面只有一盒巧克力和一管口红。 徐云妮侧过头,时诀正在把玩那管杂牌口红,看了看贴着的印刷标签。他神色很淡,淡得几乎有点发冷,最后手腕一动,口红被轻盈地丢回袋子,就像他丢擦桌子的纸巾一样。 徐云妮听着口红落袋的声音,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刚才他在面馆里哄蒋锐的样子。 如果刚才他说蒋锐是个傻子的话被蒋锐听见,他会做出解释吗? 肯定不会的。 也许还真就像杨梦莎所说的,她跟他的关系是比较近的。 但这仍然无法改变他性格中冰白的底色。 时诀拿出巧克力,顺理成章地拆开,取了两块,递给徐云妮一块,问:“吃吗?” 这谁的巧克力来着? 徐云妮接过,拆了包装放入口中,然后把书包拿到前面,取了一样东西给他。 时诀低头,看见了一封漂亮的信封,他稍微顿了顿,眼神挑向徐云妮。 “你的?” “之前有人托我给你的。” “哦。”时诀接过信封,“谁啊?” “她不想你知道,里面也没写名字,但她希望你不要丢掉。” 时诀没说什么,拿着信封正反看看,然后折起来揣进裤兜里。 徐云妮一直看着,在他折纸的瞬间,她脑海里忽然冒出杨梦莎对他的评价,不由呵了一声。 时诀看过来:“怎么了?” 徐云妮:“送你信的女生,说你是个温柔的人。” 时诀:“她还挺懂。” 徐云妮接着说:“除了她以外,还有人说你冷酷、薄情、外热内冷,只想着自己。” 时诀顿了顿,也没问这些都是谁说的。 “那你觉得呢?” 徐云妮歪着头打量他,琢磨了一会,说:“我觉得,这些词也不矛盾吧。” 时诀没有说话。 徐云妮忽然想到什么,说:“哦,对了,班长,你妈妈应该算是骨科问题吧?” 话题跳得太快,时诀差点没反应过来。 “是吧,脊椎问题。” “要动手术吗?” “还没定,她肯定不愿意,嫌开销大。” “没有保险吗?” “她没交过,以前在老家,有点头疼脑热就找熟人弄点药,基本都是硬抗的。也就来了这边之后,偶尔还能去趟医院。” “社保要补缴,一定要趁早,阿姨的情况以后肯定用得上的。” “嗯。”时诀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我这几天在弄。” 徐云妮看着他点烟的样子。 她偶尔会觉得,时诀的冷漠也是事出有因,想一想,他不过十九岁,需要他考虑的事未免太多,剩下那么一点点的空间,只留给自己也情有可原。 “你还记得小帅吧,”徐云妮说,“他爸爸是做医疗器械的,跟本地的医院都很熟悉,阿姨要是定下来想做手术,我帮你问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好一点的医生。” 时诀拿下烟,看着她。 “徐云妮。” “嗯?”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徐云妮一顿:“什么?” 他很确定她听清了他的话,没有再重复。 徐云妮有点没摸清这问题的缘由,顿了好久没开口。 时诀又说:“你要是都一视同仁,没别的意思,那下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徐云妮下意识问:“你要说什么?” 他说:“你先回答我。” 徐云妮觉得就算他不说,她也能猜出内容。 她忽然觉得有点混乱。 “不是,你……”她突然憋出一句,“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喜欢唱歌好的人吗?” 时诀:“跟我在一起,你唱歌就会好的。” 徐云妮:“王泰林教了我很久,他说我没救了。” 时诀朝旁弹弹烟,笑着说:“他算什么。” 他的神情轻松平缓,一边抽烟一边说话,像在闲聊一样。虽然这话题的起因和发展都跟唱歌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她说了,他也就照常往下接着。 之前那次,他的声音也像现在这样柔和吗? 那次光顾着发愣,她什么都没注意到。 她的视线转回前方。 “时诀。” “嗯。” 既然他是认真说的,那她也该认真回复。 “我们……”徐云妮说,“我们连做朋友都不够相互了解,而且……就目前知道的内容里,我们两个的兴趣爱好,生活圈子,包括目标大学所在地,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完全是不一样的轨迹。” 时诀没说话,徐云妮看过来。 他还是很平静的神色,仿佛完全不在意她说的这些事。 “你只说看没看上我,”他说,“其他的我来考虑。” 你怎么考虑? 她说的所有一切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还能怎么考虑——理智是这样告诉徐云妮的。 但是,她看着眼前人皎白俊隽的面庞,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那一条原始的、天真的、没经过各种理论加工,独属于一个十七岁女生的神经,确确实实因为这句话而跳动了。 徐云妮缓吸了一口气,偏过头,拿起书包和袋子。 她把书包背上肩,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 时诀也看着她。 徐云妮说:“班长,咱们就做普通朋友吧。” 他也没表示什么,静了一会,才说:“好,听你的。” 徐云妮:“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抬抬下巴。 徐云妮顺着小路继续往前走。 周围逐渐嘈杂起来,其实刚才也一直有人流车流,只是到了这时候,她才听到它们的声响。 刚才她的耳朵里,只有他的声音。 徐云妮看着地面的砖瓦,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他不会再问下一次了。 她抿了抿嘴,忽然觉得胸口的地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口中的巧克力早就吃完了,徐云妮没有注意包装,不知道蒋锐到底送的是什么,现在回味一下,大概率是黑巧,一点点的甜,一点点的苦涩,相互搅糅,最终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平衡。 第33章 集中告白日结束了。 平静的生活再度回归。 校园生活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每天上课、考试,自习,艺术生还有专业训练。 时诀的集训课终于结束了,来校时间逐渐趋于稳定。徐云妮与他的来往也没发生太大变化,他们比之前更熟悉了,话也更多了,时诀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男男女女,各个年级都有,华都里有名有姓的学生,徐云妮基本都认全了。 徐云妮玩得最好的还是王泰林,他们经常一起吃饭,有时候也会叫上时诀,他有空了就会来,有时忙了,也会拒绝。 除了王泰林这边,班里的活动她也会参加,吴航过生日时,请客吃饭,订了个ktv唱歌,也邀请了徐云妮。 徐云妮第一次见识了艺术生唱k,话筒都得靠抢的。 两个学妹为了争麦差点喊起来,吴航过去劝,俩人谁也没理他,反而往时诀身边凑。 学妹a说:“学长,你看她,往话筒上粘胶了!她都唱多少首了!” 学妹b说:“唱得好听当然可以一直唱!” 学妹a:“好听什么啊?” 学妹b找时诀评理,幽幽道:“哥,不好听吗?” 时诀问她:“你嗓子怎么有点哑了?” 学妹a激动道:“学长你听出来了?!她的烟嗓都是硬卡出来的!她才几岁啊就开始想着讨好下沉市场了,艺术生涯已经彻底完蛋了!” 学妹b气得哇哇大叫,拿着话筒就要锤学妹a,俩人一边一个,在时诀身边翻来覆去地闹,时诀一手抓住一个,扯开一点。 “你俩跟我在这演戏呢?” 两个学妹破了功,捂着嘴咯咯地乐,声音像串银铃似的,清澈又欢快。 话筒滚到徐云妮身旁,她拿起,到前面点了首歌。 吴航正跟几个人在玩骰子,看见她点歌,惊讶道:“啊?你要唱歌吗?” 徐云妮说:“嗯,你过生日,我送你首歌。” 吴航惊喜道:“好啊!” 他看向屏幕,他原本以为以徐云妮的风格,没准会挑一首八十年代的端庄老歌,却没想到是一首比较小众的生日曲目。 这首歌整体比较轻盈,词曲都有点复古风的味道,看得出徐云妮应该是新学的,除了歌词背得滚瓜烂熟,其他的完全拿不出手。 调嘛,不是很准。 节奏嘛,对不太上。 发声嘛,一点不会。 不过她唱得非常认真。 徐云妮唱完,吴航愣愣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唱这首歌?” 徐云妮:“你不喜欢吗?” “不是啊!”吴航激动地说,“我超喜欢啊!这乐队你熟吗?” 徐云妮摇头,吴航介绍说:“这乐队是主唱和鼓手在他们念高中的时候成立的,特别厉害呢。不过你不熟悉怎么挑到的这首歌?” 徐云妮说:“我在网上搜适合生日唱的歌,有人推荐了歌单,我听了一遍,感觉这首大概是你的风格。” 吴航可太兴奋了,连连拍手:“徐云妮你真神了欸!我就是喜欢indieband的风格。” 徐云妮回到座位,坐在时诀左右两边的学妹ab都看着她。 学妹a歪着脖子,阴阳怪气道:“不是吧学姐,这水平也能献唱啊,除了英文发音,还有什么是能听的啊?” 徐云妮对她说:“你张嘴。” 学妹a:“……啊?” 她一啊,嘴巴直接张开,徐云妮从桌上果盘取了颗大草莓,顺势塞到她嘴里。 “……唔唔唔!” 学妹b凑过来说:“你活该!一点礼貌都没有!”学妹b对徐云妮说,“学姐,她在班里就超招人烦的!” 徐云妮把话筒还给她们,两人又去前面唱歌了。 徐云妮坐下,只觉得口干舌燥,拿来瓶凉汽水,在桌上没找到开瓶器。时诀伸过手,徐云妮交给他,他拇指抵在一侧瓶口,在金属柜边沿那么一咯,就开了。 徐云妮评价:“真熟练啊。” 时诀说:“你家开餐饮,你也熟练。” 徐云妮喝了几口冰凉的气泡水,带着桃子的香甜气味,流淌过咽喉。 她放下汽水,长呼一口气,向后靠到沙发里,感概道:“唱歌太累了,比考试累多了。” 时诀完全不觉得:“有吗?” 徐云妮掐掐嗓子的位置,还在复盘刚才的演唱。 “我是不是调起高了?” “声带拉太紧了,咽壁挺着,”他说,“还让你蒙出点咽音的味道呢。” 徐云妮完全听不懂这些词,就懂一个声带太紧,说:“我嗓子一直绷着,有时候说话也是,说多了就紧得要命,怎么搞啊?” 时诀:“别太用力,你是发声方式已经形成习惯了。” 徐云妮看着前方的吴航,好奇道:“班长,什么是indieband风格?” 时诀:“独立乐队。” 完全的直译,徐云妮还是不懂,接着问:“那有不独立的乐队吗?独不独立风格有什么区别?” 时诀说:“以前独立乐队很多都没签唱片公司,作品不遵循主流或者市场规则,更多表达自己的音乐理念。现在倒是没那么界限化了,‘独立音乐’也不是风格,主要是一种音乐态度,有点……”他一边掏烟,一边嘶了一声,“我感觉是朋克精神的延续。” 徐云妮:“什么是朋克精神?” 时诀点着烟,转过来,看着她。 四目相对老半天。 他拿出手机,在那鼓捣了一会,又从兜里掏出一副耳机,自己戴一只,递给徐云妮一只。 “这首就是朋克乐。” 他给她放的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一个片段,上来就是简约密集的鼓点,曲调很有刺激性,不断重复。 听了一会,他问她:“怎么样?” 徐云妮:“有点闹腾。” 时诀笑着说:“啊,是这样的。”他又换了一首,“你再听这个,这是个商业化非常成功的乐队,但他们其实也属于独立音乐,现在的条条框框没那么清晰了,很多小众甚至有点逆主流而上的意思。”他琢磨着说,“时代的风向总是变来变去的。” 接下来,时诀给她播放了许多音乐片段,一组一组的,有些有人声,有些是纯音乐,然后给她讲了点大概的类型知识。 包房里非常吵,为求听清,徐云妮一手压着耳机,一手捂住另外一只耳朵,头微微低着。 时诀:“这种就是比较学院派一点的,你可能会比较喜欢……”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裤腿都碰到了一起,呼吸里,除了烟草和香水外,还混着一点淡淡的桃子气泡水的味道。 又沉落,又跳脱。 他为了让她听清楚,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不少。 “学院派风格就是比较严谨规范,有严格的系统和标准。” 徐云妮歪着头看他。 时诀:“怎么样?” 徐云妮发自肺腑道:“完全听不懂……” 时诀哈哈笑了两声。 徐云妮看着他开怀的样子,微微愣神。 今晚聚会,时诀是从舞社那边赶来的,他没穿校服,里面一件黑背心,下身是条异常宽松的黑色休闲裤,配着一件运动外套,一身像是泼了墨似的。 衬得那双眼睛特别的亮。 其实,那晚过后,她与他见面,多少能感觉出一点别扭,但那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恢复了与她的正常来往,每日聊聊天,说说话,开开清凉又悠闲的玩笑。 时诀笑够了,说:“其实你蛮敏感的,你不是找出吴航喜欢的音乐风格了吗?多听一些,就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把耳机还给他。 徐云妮靠回沙发里,看着前方学妹们的大合唱,看了好一阵,脑子有些放空似的,喃喃道:“……她们唱歌怎么那么轻松?” 时诀还是说:“别太用力就好了。” 说得真简单。 时诀伸过手来,指尖在她咽喉前上下画了一道。 “这段位置,要松下来,不然太压缩声音。你可以试着模仿喝东西,或者打哈欠,找找感觉。还有就是你的呼吸太浅了。” 徐云妮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收回去的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是之前,他的手肯定会碰到她的喉咙。 这样一想的话,集中告白日之后,似乎也出现了些变化。 时诀看她发愣,以为她在酝酿,说:“要不要试一试?放轻松点。” 徐云妮回神,说:“还是别了,听专业的人唱吧。” “专业?她们俩吗?”时诀看看前面的两个学妹,“她们技术不行。” 徐云妮:“这还不行?那谁行啊?” 时诀稍微歪了点头,像在脑子里筛人,最后嘴角往下一扯,说:“……嘛,虽然他的演唱风格我是真吃不下,但单论机能和技巧,王泰林确实是强的。” 这一句话说得跟咽药一样费劲,徐云妮不由道:“你夸个王泰林这么难受吗?” 时诀瞥她一眼,翻了个凉丝丝的白眼,哼了一声。 半分戏谑半分真。 徐云妮忽然说:“班长,我好像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是吗?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你随便唱唱。” 时诀答应得非常简单:“行,等这支烟抽完的。” 徐云妮就安静等着他抽烟。 兜里忽然震动起来,徐云妮拿出手机,是李恩颖打来的电话。 包房里实在太吵,徐云妮握着手机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时诀给她让开位置。 徐云妮出了包房才接通。 李恩颖在手机里说:“妮妮,你快回家来!” 徐云妮听她声音很急,眉头皱起。 “什么?怎么了?妈,你别急,出什么事了?” “不是,你……你回来……我和……”话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信号好像特别不好,“我们在地库,正要回……总之你快回来,我有重要的……” 徐云妮完全听不清楚,只感觉她特别急切。 “好好,你别急,妈,你就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回去!” 徐云妮挂了电话,好像有点幻视了从前一样,脑子里的弦忽然之间绷成一条线。 包间里,时诀正在捻烟,见徐云妮匆忙跑回来,脸色似乎有些紧张。 他一愣,问:“怎么了?” 徐云妮脑子里还在想电话的事。 “是我妈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她让我马上回去。”徐云妮拿起校服外套和书包,到前面碰碰正在玩桌游的吴航的胳膊,小声说,“吴航,不好意思,我这边突然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吴航说:“啊?那行,谢谢你过来哈,还给我唱歌。” 徐云妮最后说:“生日快乐,你们好好玩,咱们学校见。” 她准备离开,发现时诀站在门口。 “我送你吧。”他说。 徐云妮下意识想说不用,但她马上又想到家里那几个人,赵博满,赵明栎,张阿姨…… 如果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急事…… “好。”她说。 第34章 他们离开ktv,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徐云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前方的路。 时诀坐在后排,他看看徐云妮的脸色,身体前倾,手背碰碰她的椅子边,低声说:“别太紧张。” 徐云妮点头。 聚会的地方离家不算很远,路况也比较好,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两人下车,徐云妮要付钱,时诀说:“先别,打表等会,你回去看看需不需要用车。” “那你……” “我在这等着,你有消息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的。” 徐云妮来不及多谢他,急匆匆往家跑。 按响门铃,徐云妮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乱。 门开了。 砰的一声! 徐云妮吓了一大跳,眼前哗啦啦落下一堆彩带和亮片屑。 李恩颖从后面蹦出来,高举双手:“surprise——!” 徐云妮张开嘴,李恩颖过来一把将她搂住。 “成啦!” 徐云妮扭头看她:“……什么成了?” 李恩颖招呼后面:“快快快!” 后面,赵博满拿着个袋子兴冲冲跑过来,放到她手里。 “我和你妈刚从主管部门拿回来的!哎呦,盯了一天,他们主任下班被我堵住了,要不还得拖!” 客厅里,赵明栎躺沙发上,笑着说:“你可快点看看吧,我爸好不容易自己办明白点事。”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袋子,隐隐有了预感。 她打开文件袋,里面装着户口页、转学申请表,还有各种证明材料。 李恩颖说:“你赵叔今天可辛苦了,都没动过地方。” 赵博满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没,我不辛苦,这是弥补之前的失误。手续都齐了,华衡那边也都联系完了,你学校放东西了吗?没放的话明天就可以直接去了。” “我……”徐云妮回想了一下,“没放。” 赵博满说:“那明天我送你去上学!” 徐云妮静了几秒,嗯了一声,又问:“就这件事吗?” “对啊,”李恩颖说,“来,书包放下,快进屋,我买蛋糕了,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就这件事。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袋子,这事不能说不重要,但是…… 徐云妮心道,早知道要是当时别那么慌,多问几句就好了,最起码也能留出一首歌的时间。 看着李恩颖和赵博满高兴的样子,徐云妮也笑了笑,说:“谢谢赵叔。” 赵博满摆摆手:“没有没有,可别谢我了,都怪我之前那么马虎,搞出这种乌龙,都耽误你备考了!” “不会的,华都也挺好的。”徐云妮放下书包和文件袋,对李恩颖说,“妈,我出去一下,刚才打车回来,车费还没结。” 出小区花费的时间要比进来长许多,大概是因为进院的路上一直在跑。 她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来华都的时间,满打满算将将三个月。 当初李恩颖说三个月内肯定转走,居然真落实了。 她以前说话有这么靠谱过吗…… 快走到大门的时候,徐云妮脚步逐渐放缓。 时诀站在小区门口的喷泉边等着。 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终于停下。 徐云妮站在一块被树枝半遮挡的区域,看着他的身影。 他上学的频率只能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形容,那时徐云妮也没产生现在这种“看一眼少一眼”的心态。 徐云妮歪歪头,有点好奇他衣服的材质,浓黑成这个样子,漩涡似的吸收了公馆门口所有的柔光,只有胸前的一道拉锁,反射出刚亮的银,覆在黑色的躯体上,像是一条蜿蜒在夜里的河。 他站了一会,拿出手机。 徐云妮的衣兜震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看,他发来一句:【需不需要人过去?】 徐云妮终于迈开步子。 时诀见她出来了,收起手机。 她走到他身前,他看她的神情,稍微做出了判断,说:“看来是没什么事?” “嗯。”也不能说完全没事,徐云妮说,“不是我想的那种,还好。” “那就行,你还要去吴航那吗?” “不了,有点晚了。” “好,那就回家去吧,压压惊。”他笑笑,“我先走了。” 他转身往出租车那去,刚走两步,徐云妮唤他:“班长。” 他回过头。 徐云妮说:“我的转学手续办好了。” 静默片刻。 时诀开口道:“说有急事是这个事啊。” 徐云妮:“对,我妈他们今天晚上才办完手续,刚拿回来就迫不及待想让我知道了。” 时诀:“那你什么时候走?” 徐云妮:“明天。” 时诀再次愣住。 “……啊?” 徐云妮无奈道:“我也觉得很突然。” 时诀转向一旁。 “好吧,本来你也要去那边的,就是走得有点急了,不然班里聚一聚,还可以送送你。” “……啊,”徐云妮稍低着头,“是太急了。” 时诀看过来,徐云妮的发丝因为刚刚跑出了汗,贴在两鬓上。 “好好学习吧。”他说。 徐云妮说:“班长也要好好学习。” “嗯。”时诀笑了一声,“行。” 场面又静下来了。 颂财公馆位置其实蛮靠近市中心,但属于闹中取静,周围有一所大型医院,和一个公园,极少的商业相关店铺,一到晚上,就静得离奇。小区贵有贵的好处,门口设计得非常高级,一排排绿植剪得异常规整,外立面冲洗得一尘不染,下面埋着暗光,非常温柔的调子,照耀着周围。 “那我先走了,”时诀说,“有事电话联系我。” “嗯。” 路边出租车还等着,时诀朝那走过去。 他转身的一瞬,徐云妮的脑子里一闪,还没想好什么,手已经伸出去了。 她拉住他的衣服,给他拽回头,脱口而出:“时诀,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吧?” 他愣住了。 随后,徐云妮在他脸上见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很无奈似的,复杂的视线,他好像不太喜欢露出这种表情,偏过脸去。 “你不是去华衡吗?又不是奔月,有什么见不着的。” 他都没有看着她说这话,徐云妮觉得这应承还不够,又说:“那你有空就联系我,行吗?到时候我也——” 她说一半,他眼睑稍阖,头偏得更开了。他的嘴巴动了动,声音非常轻,完全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时诀?” 她终于把他喊回头了,他先看看她拉着他的手,再看向她的脸。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一敛,脸冷了些,一切感官都收进去了。 “徐云妮,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什么?” “怎么算有空就联系你?”他略带讽刺地问,“需要我每天叫早起,道晚安吗?” 徐云妮一顿:“我不是这个——” 时诀:“那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突然到来的分别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他们在集中告白日之后,逐渐找到的犹如黑巧般的甜与苦的微妙平衡,一瞬间就打破了。 她问:“不说这些就不能联系了吗?” “哈。”时诀笑了,“能啊,那接下来我们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互相报告行程,分享每日的喜怒哀乐吧。” 徐云妮:“我也没说每天都要联系。” 时诀往前走了半步,离她很近很近。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他低着头,声音因为角度的挤压,稍微有些低,“说实话,徐云妮,我跟‘普通朋友’平时真不怎么联系。” 徐云妮觉得,世事变化甚快。 也就是半小时前,他身上这种淡淡的烟草和香水混合的气味,还让她觉得舒适与安心,现下却突然给予了她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整理了情绪,站直身体,与之针锋相对。 “难道不谈恋爱就绝交吗?”她问。 他没回答。 徐云妮:“是吗?”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什么问题都不答,单单只把责任推过来。 时诀盯着这双直白的眼睛。 他已经问过她两次了,她也拒绝了他两次,现在却以这样的表情,拉着他的手臂,提着这种要求——即使他心里知道她本意可能没想那么多,但这还是让人有所不爽。 时诀视线向上,白眼翻向夜空。 他是不是被pua了啊? 这念头一起,他哧了一声:“我真是……” 徐云妮:? 不管如何,他这声一出,氛围就没那么僵硬了。 “没那么夸张,不至于。”时诀轻飘飘地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常联系。” 形势峰回路转。 徐云妮愣了一下:“哦,好。” 时诀看着面前的人。 只是,这种连面都见不到的暧昧,又能持续多久呢?他完全不清楚。 “那欠的那首歌先存着,以后唱。”徐云妮说。 时诀干呵了一声:“你慢慢规划吧,我走了。” 他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徐云妮跟他过去,敲了敲窗子。 他按下来,徐云妮说:“班长,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关照。” 时诀说:“客气了,欢迎徐老师下次莅临指导。” 徐云妮忽略他的阴阳怪气,顺势点头:“那就下次见了。” 时诀靠回椅子里。 车子缓缓发动。 徐云妮礼数做全,一直在原地站着,目送他离去。 等出租车彻底消失于视野后,徐云妮稍低下头,脚在地上随便一踢。 再抬起头时,她的手不自觉地在下巴处蹭了蹭,神情多少也没有刚才那么坦然了。 今天这事干的…… 她承认,确实狡猾了点。 主要她一想到时诀这个人,想到他光怪陆离,花样翻新的生活环境,总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让他就这么走了,很有可能就彻底飞了。 至于这念头的缘起,以及这事情的对错,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考虑。 反正是先干了。 第35章 徐云妮回了家。 家里,李恩颖和赵博满还在高兴地说着话,李恩颖拆了蛋糕,全家一起分了吃。 赵博满又跟她说了点从教育部门听到的转学注意事项。 “……总之,跟转华都差不多,就是这次我们去的比较急,学校那边有些用品和书籍材料都还没拿到,明天我跟你去学校一起弄一下。” 徐云妮说:“好。” 赵博满说了一通,最后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哎,终于转到重点学校了。” 一旁的赵明栎说:“重点学校有什么意思啊,要我看还不如她现在念的这所呢。” 赵博满:“你懂什么呀,现在这个是艺术中学,成绩根本不行的!” “但是人养眼啊。”赵明栎冲徐云妮抬抬头,笑着说,“是吧?” 徐云妮舔了口蛋糕上的奶油。 赵博满指着他:“你你你、你天天就扯这些闲淡吧!” 又折腾了一会,时间不早了,李恩颖让徐云妮今天早点休息。徐云妮很听话,上楼洗漱,然后把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整理一下,就躺床上了。 时间比往常早,她闭着眼睛老半天,也没什么睡意,把手机拿过来。 她在华都加了好几个群,三班的群里正在直播吴航的生日会;王泰林小分队则刚刚讨论完今晚的直播效果;合唱打杂群自从录影完就一直沉寂着…… 她最后点开时诀的微信,看着那条【需不需要人过去】,看着看着,渐渐睡着了。 翌日清晨,阳光倾洒。 徐云妮睡得早醒得也早,起来再次整理物品,下楼吃饭。 准备就绪,赵博满送她去学校。 华衡的位置在城东方向,是一块比较热闹的商业区域,附近有好几个大型商场和酒店,华衡在它们中间圈了巨大的一块地,镇住了一方肃静。 赵博满把车停在了对面酒店的地库,然后跟徐云妮步行前往学校。 徐云妮因为没有校服,被门卫拦住了,赵博满跟他说半天,门卫坚持说必须有人来接才放人。 “那我这……”赵博满没想到会这样,“我这也不知道谁接啊,就……” 徐云妮在旁看着,拿出手机搜索华衡中学官网,找到联系电话,直接打到了校务办公室,简单说明情况。 没一会,来了一位老师,将他们接进去了。 他们被带到办公室。 “稍等一下,我去叫下王老师。” 不一会,来了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身材高挑,面颊瘦长,盘着发,她问:“你是徐云妮吧。” “对,”徐云妮说,“老师好。” 经介绍,徐云妮得知,这位是她的新班主任,姓王。区别于迷迷糊糊的华老板,王老师看起来精明又严厉。 她一边准备一些书本材料,一边又问了点她的情况,评价乌龙转学事件,说:“家长也太粗心了。” 赵博满旁边站着,抿着嘴不敢回话,就差低头扣手了。 “来,给你。”王老师拿着一叠书,有练习册还有试卷,“这些你先拿着,我看看……哎!乔文涛,过来!”她向门外招呼着谁。 徐云妮转过头。 一名男生听到老师召唤,小跑过来,他个子不矮,也不算胖,就是肉没那么紧实……有点刻板印象中优渥男学霸的那种高体脂的感觉,一跑起来身上一颤一颤,看着软乎乎的。 “乔文涛,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王老师说,“她叫徐云妮。” 乔文涛听完,转过头冲她一笑,友好道:“你好。” 一嘴热情洋溢的光亮大白牙。 徐云妮也说:“你好。” 王老师看起来还有别的事要忙,说:“乔文涛,你先带她回班吧,把练习册都带着,先跟一天看看,然后那个……来,家长留一下。” 赵博满被点名,身体一激灵,忙说:“在,老师有事您就说。” 乔文涛带着徐云妮往外走。 走廊里安安静静。 乔文涛兴致勃勃地问徐云妮说:“你是从哪里转来的?” 徐云妮说了个城市,乔文涛惊讶道:“原来是外地啊,我说怎么这个时候才转学。”他又说,“你在咱们学校要是有不懂的或者不明白的都可以来找我。” “好,谢谢你。” “不客气,我该做的,”乔文涛笑着说,“我是咱们班班长。” 徐云妮脚下一停。 乔文涛回头,看徐云妮稍歪着头,仔细打量他。 “怎么了?”他问。 乔文涛留着整齐的寸头,脸型方正,浓眉大眼,皮肤偏棕,脸上有两颗尚在发炎的青春痘,鼻下存有一点点胡子印,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还是遮不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身上透着一股徐云妮非常熟悉的优等生的气质,有些严谨,但又不失热情赤诚,整体看上去非常精神。 这就是她心里“班长”该有的样子。 但为什么刚刚有一瞬间感觉有点违和呢…… 徐云妮琢磨着,她真有点被洗脑了。 乔文涛眨眨眼:“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徐云妮说,“刚想到点事情。” 他们接着往前走,办公室离他们班比较远,一路上乔文涛话就没停过,他给她介绍了学校和班级的基本情况,甚至连每科老师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教学风格都跟徐云妮说了一遍,事无巨细。 “你想坐在哪儿?”乔文涛问她,“我们班现在大概空了四五个位置,不过离讲台都比较远,你想坐近一点还是远一点,都可以跟我说,我去帮你找同学沟通一下。” “我坐哪都行,不挑。”徐云妮说,“我不近视。” “真羡慕啊,我摘了眼镜就睁眼瞎了!”乔文涛又问,“那你坐靠后位置也行吗?” “行啊,我本身个子也比较高。” “确实,”乔文涛忽然放低声音说,“其实我跟你说,你不是没穿校服嘛,刚才我进屋看到你背影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师呢!” 徐云妮嗯了一声。 乔文涛安静了几秒,然后悄悄看过来。 “你没生气吧?” 徐云妮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乔文涛认真地说:“我怕你觉得我把你说老了。” 徐云妮哭笑不得,说:“你也太实诚了。” 乔文涛:“哎,你这用词好一点,咱班同学都说我太憨,我平时——哎哟我!”他说着话,没注意脚下,一个拌蒜,差点平地摔跤。徐云妮反应快,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给他拉住了。 乔文涛慌乱地说:“……哎呀,谢谢谢谢!” 徐云妮看着他,没说话。 乔文涛站定之后,才注意到这双异常平和的视线。 “我……”乔文涛抓抓后颈,“是不是丢人现眼了?” 徐云妮静默片刻,反问道:“你的成绩在班里排第几?” “啊?”乔文涛先是一愣,“为什么问这个?我一般……嘿,一般是第一。” 徐云妮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相当不错。” 乔文涛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我看起来——”说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啊!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我太蠢了,要不是学习好,肯定当不上班长对吧!你你你——” “哎,”徐云妮眉眼一松,冲他扬扬下巴,轻声说,“没那个意思,别生气。” 乔文涛感觉,跟说起话来情绪起伏总是很大的自己不同,这个新来的同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结构异常稳定的线性方程,非常踏实稳妥。 “我没生气……”乔文涛说,“这哪能生气啊。” 踏入班级,徐云妮脚步忽然一停,乔文涛小声问:“怎么了?” 徐云妮摇头。 她有多久没看到早自习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了? “你想坐哪?”乔文涛问她。 已经没有完全空着的双排桌了,徐云妮指了一个还算偏中的位置。 “那里有人吗?” “旁边有,就是鄙人,”乔文涛小声说,“那咱俩就当同桌吧。” 教室里明明全是人,却静得只剩翻书的声音,听到有人进教室,有几个人抬头看看,即使见到了陌生面孔,也不过多停留个四五秒钟,然后也埋头接着学习了。 乔文涛带她去了自己的座位。 他前后座的几个同学都看过来,有点好奇。 乔文涛说:“新同学,叫徐云妮,今天刚来我们班的。” 他们冲她点点头,后座的女生逗他说:“你也好意思把人往你这领啊,还有下脚地方吗?” 徐云妮看向她,女生戴着比乔文涛还厚的眼镜,一头短发,蓬蓬的自来卷。再看乔文涛的同桌位,桌面、桌洞,甚至椅子上,都堆满了复习材料。乔文涛急匆匆地收拾:“马上马上,你稍等我一下。” 徐云妮说:“我帮你吧。” 两人好不容易理出来点空地,徐云妮入座,把书包课本都摆好。 这一通弄完,上课铃响了,王老师抱着一叠书进屋。 她往讲台旁一站,十来秒后才开口。 “都干什么呢?我都进来多长时间了?还有谁没把昨天的考试卷子拿出来?都知道考得不怎么样是吧?” 徐云妮左右看看。 乔文涛碰碰她胳膊,把试卷平铺到中间。 徐云妮打眼一看,数学卷,差三分满分。 她又看了乔文涛一眼:“厉害啊。” 乔文涛点点头,小声说:“还行吧,主要考这张的时候我的状态也……” “我看谁在那交头接耳?”王老师淡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乔文涛吓得赶紧缩缩脖子。 王老师看下面基本都准备好了试卷,站到讲台上,随口道:“下午体活改测验啊。” 徐云妮听到身后女生发出一声好不高兴的:“啊……” 除了她,班里还有若有若无的几声不满,王老师自然也听到了,拿着粉笔往讲桌上一杵,说:“啊什么?不愿意改的大可以自己出去上,我是不管的,就是到时候大考结束,成绩出来,你叫你家长别再群里可劲圈我就行,好吧?” 下面一片寂静。 王老师享受了一会台下的鸦雀无声,然后用一种像是自言自语,又恰恰让全班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心是有多大。”转过身,粉笔丢到黑板槽里。 “来,上课!” 第36章 生活好像一瞬间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经过一上午的适应,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熟悉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乔文涛带徐云妮了解了学校的食堂,下午紧接着就进行了两场测试。 考试难度比华都整整高出一个数量级,徐云妮略微不适,答得只能说差强人意。 试卷收上去后,乔文涛问她考得怎么样,徐云妮说有点难,乔文涛就说华衡的强度是比较高的,不要紧张,慢慢来,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他。 下午第三节 课下课,徐云妮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悄悄拿出来看。 是时诀。 他发来一张图片,非常巧,今天华都也考试,华老板监考睡着,口水都流出来了,然后吴航悄悄凑到他身边做鬼脸,被时诀拍下。 徐云妮看得笑了一声。 她刚想回复,桌面被敲了两下,她转过头,王老师说:“来一趟。” 她跟在王老师身后去了办公室。 王老师也是像乔文涛一样先问了她考试情况。 “我看了一下,”王老师特地把她的试卷抽出来,“你的情况要比我想的要好一些,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明确短板的地方,但有些细节还是要注意,你看比如说这一道……”王老师单独提出了几道题讲了一下。徐云妮表示都理解了后,王老师还另举了两道类似的题让她说思路。 王老师讲完了题,把试卷放一边,看着她,说:“手机交上来吧。” 徐云妮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王老师说:“我先帮你保管,晚上交给你家长。” 徐云妮:“嗯。” 王老师说:“你是第一天来,老师当你不清楚情况,这次就不用写检讨了。你是高三生,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复习,现在更要抓紧。如果没有目标,也没必要来华衡对吧?你要知道你转来这里,你家长是花了很大力气的。” 徐云妮说:“我知道,不会有下次了。” “那……卷子基本就这样了,然后我跟你爸爸这边讨论了一下住校的事情。这样你早晚自习都能上满,注意力会更集中。不然你家里离学校比较远,这样每天往返,路上耽误太多了。我是觉得这样好一点,你爸爸也同意了,现在问问你的意见。” 徐云妮说:“我没有问题。” “那好,今天晚上放学的时候你来找我一下,我带你和你家长去看一下宿舍那边。”王老师手指点点,“你别说,正好现在还空着一个双人间,这是我们学校条件最好的宿舍了。今天看完宿舍后,你还是照常跟你爸爸回家,然后明天开始把东西带好就正式住校了。” “好。” “那你先回去吧,如果还有不熟悉的地方,你可以去问乔文涛。有一些材料我现在还没有给你准备出来,你需要用就找他借,大概两三天就能给你备齐了。”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后,王老师就让徐云妮走了。 回去后,乔文涛跟她说:“手机被发现了吧?哎呀,忘提醒你了,千万别带啊,王老师蜘蛛精化身,长八只眼的。” 晚上放学,徐云妮去找王老师,她们先去校门口接了赵博满,然后一起去看宿舍。 华衡的学生宿舍只对高三年级开放,就在三年级教学楼的后身,食堂的对面。 宿管老师等在门口,他们一起上了二楼,走到里面的一个房间,宿管老师敲敲门,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来了。”门一开,居然是个熟人,就是坐在徐云妮后座的那个女生。 “王丽莹,白天的时候通知你了吧。”王老师说,“房间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王丽莹说。 王老师:“你开门怎么这么慢,刚才干什么呢?” 王丽莹两眼发直:“学习啊。” 王老师走到书桌边,看看桌面的题册:“这页都写完改完了,怎么还放这,不会是现翻开的吧?” 王丽莹:“没有,王老师,我巩固一下。” 王老师提醒她:“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后面,宿管老师对赵博满说:“来,家长看一下,这个是我们的双人宿舍,只剩这一个空床位了,然后这个正好是她的同班同学。” 赵博满同王丽莹打招呼:“同学你好。” “这个房间住宿费的话是一个月1200块,二十四小时供电和热水。”宿管老师带着他们参观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一室户,带个洗手间,能比一般酒店的标间稍微大一点点,有两个矮立柜,两张书桌,一张桌子已经堆满了,另外一张空着。 宿管老师说:“如果确定没有问题的话,先来这边把费用交一下,我给你开个单子。” 他们一起往外走,赵博满对徐云妮说:“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大学住校了。” 宿管老师说:“我们这比大学住校要更严格一点,住校生是全封闭化管理的,平时出校都需要找我开单,主要也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毕竟高中跟大学还是不一样的。” “是是是。”赵博满说,“安全第一。” 等付完了钱,徐云妮就跟赵博满回家了,一路上赵博满询问她当天情况,徐云妮也都照实回答。赵博满把手机还给她,说:“下次小心点……” “嗯。” 回家见到李恩颖,她的转学初体验原封不动又说了一遍。 这一天过的,头晕眼花。 她上楼回房间,拿出手机看。 王泰林他们已经知道了她转学的事,在群里大说特说。 班级群也有点反应,有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发来了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她点开时诀的微信。 他发来好几条消息,可能因为她一直都没回复,他最后一个消息是:【?】 徐云妮打字跟他说了情况,告诉他她很有可能要晚上才能跟他联系。 这次轮到他好久没回复。 徐云妮累得不行,去洗了澡,回来直接睡着了。 一觉到亮,徐云妮迷迷糊糊睁开眼,拿来手机看,时诀昨晚快十二点了才回复一个字:【行。】 她从这一个字里,感觉到了些微的不满,她很想跟他细说一下华衡的情况,但时间完全来不及了。 李恩颖昨晚给她打包了住宿用品,实在过于臃肿,徐云妮拆开从简,弄了一个小行李箱。 今天李恩颖和赵博满一起送她去学校,到得比较早,他们拿着宿管老师开的条进了校园,直接去了宿舍。 王丽莹已经出门了,屋里空着。 李恩颖和赵博满留下整理,让徐云妮去学校上自习,徐云妮把手机留在抽屉里,就离开了。 时间非常早,但班里已经来了十多个人了,住校生全部到齐,王丽莹问她有没有搬进来,徐云妮说:“东西已经拿进去了,我妈在收拾,今晚就住在这儿。” 王丽莹小声提醒她:“你要有什么消遣的东西,趁刚开始这几天管得松,赶紧往里带啊。” 乔文涛听见了,批评王丽莹:“你都把新同学带坏了!” 王丽莹冲着他放大鼻孔:“哟哟哟哟哟,就带就带,气死你。” 新的一天开始了。 王老师批卷神速,昨天考的试卷,今天就拿过来了。 试卷发下来,乔文涛错了两道。 然后又发徐云妮的试卷,错了六道,王老师鼓励说:“还可以,再接再厉。” 徐云妮看着试卷,乔文涛在旁说:“挺好的。” 王老师发完试卷,站上讲台,开始上课了。 徐云妮翻开新的一页记事本。 学习主要就是一种氛围感。 徐云妮的性格是比较容易被氛围刺激的,当她周围的人都奋笔疾书,成绩不错的时候,非常容易调动起她的学习情绪。 一天课上完,放学的时候徐云妮跟着走读生一起离开教室。李恩颖早上就跟她说,正式住校前他们全家要一起吃顿晚饭,已经提前请好假了。徐云妮来到校门口,李恩颖和赵博满还有赵明栎都来接她了。 赵明栎说:“走吧,你入狱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了,好好享受吧。” 赵博满骂他:“你这破嘴到底会不会说话?” 赵博满开着车载着一家人,又去了当初那个没有牌子的酒馆,赵博满依然定了之前的房间。 徐云妮走在走廊里,路过隔壁,停下了脚步。 这次,这个房间空着的,徐云妮把门推开。 上次没来得及看清,这间房比他们那一间要大一些,布置得精美华丽,有淡淡的鲜花和露水的香味。 “妮妮,走啊,我们是这一间。”李恩颖叫她。 徐云妮回过神,关上了房门。 ……怎么说呢? 不经意的一瞥,居然让她品出了一点沧海桑田的味道。 胡吃海塞了一顿,赵博满又把她送回学校。 回到宿舍,拿钥匙开门,王丽莹匆匆忙忙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一看进来的是她,又松了口气。 “哎哟,吓死我了,我总忘了我有室友了……” “你干嘛呢?”徐云妮问。 “没干嘛。” 其实徐云妮刚进来的时候瞄到一眼,王丽莹应该是在看些闲书,但她不想说,徐云妮也就当没看见。 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干干净净,一条消息也没有。 徐云妮发给时诀,告诉他她住校了,也说了点华衡的基本情况。 这个时间时诀应该在舞社上课,徐云妮放下手机,看了会书。 快要熄灯的时候,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他发来消息:【刚忙完,我先洗个澡。】 过了五六分钟,手机又震。 这次一开始震就没停下,他直接打来了语音。 王丽莹看过来,徐云妮拿着手机去洗手间,小声接通:“……喂?” 时诀:“什么动静?没吃饭啊?” 也不过就是短短两天,再听他的声音,居然有点陌生了,徐云妮问:“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时诀:“哦,我们跟乐阳的合同签下来了,我哥说要出去聚餐庆祝一下,正准备出门。” 徐云妮:“恭喜啊。” “恭喜什么,又要开始当牛做马。”他问她,“要不要聊天?要聊天我就不去了。” 徐云妮张张嘴,最后还是忠于了现实。 “太晚了,我室友还在看书,我不能打太久电话。” 他们随口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徐云妮走出洗手间。 王丽莹看向她。 “你对象啊?” 徐云妮:“不是,普通朋友。” 王丽莹眨眨眼:“普通朋友还用去厕所接电话啊?” 徐云妮过去铺床。 王丽莹:“高吗?” 不答。 王丽莹:“帅吗?” 还是不答。 王丽莹:“有一米八吗?” 徐云妮终于抬眼看她,淡淡道:“都有。” 王丽莹做个鬼脸:“哟哟哟哟哟!都有!” 徐云妮铺好床,也来到桌旁看书。 过了一会,到了熄灯时间,上床睡觉。 这一夜,徐云妮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就是她晚上吃饭的那家酒馆,那间大的包房。 sd的人就在那里聚餐。 流光溢彩,灯影闪烁。 她在光影的缝隙里,看到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唱歌…… 第37章 华衡的生活,跟徐云妮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知道华衡肯定比华都忙,但真没想到能忙到这个地步。 她白天不能带手机了,住校生又比走读生多一节晚自习,要一口气上到十点二十,回宿舍收拾完再洗个澡,都十一点了。等她拿出手机发消息的时候,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第二天晚上,她打字打到一半睡着了,她比平时多熬了一个小时的夜,导致翌日迷迷糊糊的。 但到了晚上,她依然坚持跟时诀聊天。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没控制住,在英语课上打了盹,被老师提醒了。 乔文涛借给她一管清凉油提神。 徐云妮闻着浓郁的薄荷香,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 当晚,她跟时诀说了这个情况,时诀让她白天把手机带着,晚上就不发消息了。 “你躲厕所玩手机你班主任总不能发现吧?” 话是这么说,但想起王老师那双眼睛,和华衡整体的学习氛围,徐云妮最终还是没有带去。 就这么拖拖拉拉又过了一天,到了周末。 时诀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饭,或者玩一玩。 徐云妮说:“我们周六要补课,只有周日下午放假,晚上还要回宿舍报道。” 时诀:“行啊,那就周日下午,我空出来。” 徐云妮这话实是难以出口,但还是告诉了他,她事情有点多,出不去。 其实完全不是“有点”,她的事多到爆炸,王老师刚把华衡所有复习材料都补发给她,还让乔文涛把笔记借她,让她自己抓紧时间把前面内容自己过一遍,然后去找她补课。 听完徐云妮的话,时诀静了一会,轻轻呵了一声。 “那你什么意思?”他问,“白天不能带手机,晚上不能熬夜,周末不能出来,那你让我联系你什么呢?” 徐云妮静了静,深感这么拖来拖去反而更加耗神,哪边都照顾不到,她说:“对不起,是我这边的问题,最近真的没有时间,咱们过段时间再联系。” 他似乎点了支烟,然后淡淡道:“那下次就别着急把话说太满,当初那么正儿八经,我还以为得言出必行呢。” 对此控诉,徐云妮无言以对。 时诀:“你好好学习吧。” 说完就挂了。 徐云妮独自坐在床边,稍微低下头。 她坐了半分钟,起身出门去自习。 这天过后,时间的流速突然变快了。 徐云妮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刷不完的题。 徐云妮彻底适应了华衡,跟班里的同学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有时在课间,当她与新同学闲谈的时候,精神会有片刻的抽离,好像之前那两个多月,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如果是梦,算得上好梦吗? 想想梦里的过程,实是欢快,只是结束的部分有些不尽人意。在暗处滋生的那似有似无的怅然,偶尔也会让徐云妮产生一种这梦做了跟没做一样的感受。 徐云妮跟华都的朋友联系得越来越少,稍微还算紧密一点的是蒋锐,也许是因为还剩了些酸涩的遗憾,他会时不时给她讲讲华都发生的事,三五天一条消息,次数也不多。 在他的讲述里,王泰林最近又去参加了歌唱比赛,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刘莉要被父母送到一所大型艺考机构,进行最后阶段的冲刺。然后丁可萌因为偷拍外校的一个学生被发现,被通报批评了。 最后,关于时诀的内容,蒋锐告诉她,有学妹跟他表白了,超级搞笑,买了巨多的花,趁着夜深人静把他书桌都给塞满了,给年级主任气炸了。 徐云妮问结果怎么样?蒋锐说肯定没戏啊,都没抓住人,时诀第二天压根就没来学校,他现在巨忙,好久没来上学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 在华衡中学,徐云妮相处得最熟的就是王丽莹和乔文涛。 王丽莹的成绩偏中游,乔文涛说她以前成绩很好的,到了高□□而不爱学了。 按王丽莹自己的说法,就是学伤了,从小到大一直被逼着念书,某一天突然就腻了,只是因为底子好,所以成绩还勉强维持着。 有一天,宿管老师来屋里借烧水壶,只有徐云妮一人在房间,宿管老师翻到王丽莹书桌的柜子下面。徐云妮知道她平时藏东西都在那里,赶紧拿出自己的水壶贡献出去。 后来王丽莹知道了这件事,对徐云妮千恩万谢,当晚,王丽莹就给徐云妮看了自己的珍藏。 居然是一箱大尺度漫画。 王丽莹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给徐云妮介绍她喜欢的各个国家的画师,还向她推荐了几本书。 “这位老师超会画美男!” 徐云妮对此兴趣不大,婉拒了。 “你可别跟乔文涛学啊。”王丽莹说。 “学什么?” “就只知道看书学习啊,人多少得有点爱好,古人都说人无癖不可与交嘛。”王丽莹说着,又道,“不过我告诉你,其实乔文涛也是装的,他有个暗恋对象来着,就是人怂,不敢说话。” 就这样,渐渐的,徐云妮也知道了一些华衡的秘密。 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学了将近一个月,华衡迎来了一次大型模拟考试。 这次考试题目非常难,交卷的一刻全班都发出了惆怅的哀怨,徐云妮也感觉自己考的比较一般,正在那想题,王丽莹忽然怼怼她后背,说:“哎,下雪了欸。” 徐云妮往窗外一看,果然下雪了。 非常细的雪花,像盐粒一样,细细碎碎从天上洒下来。 那天晚上徐云妮回宿舍,打开手机,刷了一下,有点惊讶地发现,今天居然是本省音乐类艺术统考的日子。 华都的好几个同学都发了朋友圈。 徐云妮下意识就想找时诀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她点开时诀的朋友圈,并没有看到关于考试的内容,他上一条朋友圈是一个星期前发的,关于某网络平台即将在明年举办的一个名叫《舞动青春》的综艺宣传。下面有人向他询问这件事,他有一些回复,大概的意思是,如果符合节目组要求,可以在他们这里先报名,然后他们还要招一些伴舞,有兴趣的可以来试试。 徐云妮看着这些内容,最后还是没有去问他。 天一天比一天冷。 又过了几天,赵明栎要出国了。徐云妮想请假送他,跟王老师说明了理由,但那天正好赶上摸底考试,王老师没给批。她没直接拒绝徐云妮,而是给赵博满打了电话,说了情况,赵博满当然明白王老师的意思,就跟徐云妮说不用送了。 “明年放假他就回来了,很快的。” 徐云妮想起当初时诀还说要约赵明栎吃饭,结果也没来得及吃,现在她连送行都送不成。 人真是一种一不留心就会一别经年的生物。 就这样,一晃就到了期末。 期末试卷很简单,大家考完了都说,这明显是学校想让他们回去过个好年。 考试结束后,没过几天就要放假,放假前各班例行要开个联欢会,劳逸结合,放松身心。 因为徐云妮比较积极的性格特征,在王老师那也算挂了名,而且她跟乔文涛刚好是同桌,经常被打包一起,安排跑腿做事。 这天,乔文涛和徐云妮要去给班里采购联欢会用品。 徐云妮在校门口等他。 联欢会是统一时间,有些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也准备去买东西,门口扎了一堆人,欢声笑语。 乔文涛还有点事没忙完,王丽莹陪着徐云妮。 等待的时候,王丽莹悄悄碰碰她胳膊,小声说:“哎,你看那个女生。” 徐云妮:“哪个?” 王丽莹用眼神示意一个方向,说:“那个女生,看到了吗?个子挺高的,披肩发的那个。 “看到了,怎么了?” “那就是乔文涛暗恋对象。” 徐云妮看着她的校服。 “……那不是高一的吗?” “是啊,他老牛吃嫩草啊。哦不对,”王丽莹纠正措辞,“是老牛梦嫩草,到现在还一句话没说过呢。” 徐云妮看着那女生,大概能知道乔文涛为什么不敢跟她说话。两人气质天差地别,乔文涛是完美符合所有刻板印象的憨厚书呆,而那女生既开朗又漂亮,元气满满,一看就是特别外放的类型。 “你们又在念叨我什么呢?”乔文涛后面过来,小声说,“王丽莹你可真是够了……” 王丽莹:“说你怂呢。” 徐云妮见乔文涛的视线一直不由往那女生方向看,问道:“她看起来也是要去买东西的,要不要问她一起走?” “啊?”乔文涛震惊了,“你可别了,都不是一个年级的,认都不认识,怎么一起走啊?” 徐云妮看着那个女生,琢磨道:“我应该能跟她说上话……” “你怎么说?”乔文涛紧张道,“你不会要提我吧?” “我不提你。” “那你要怎么……” “你在这等着吧。” 徐云妮朝那女生走过去,她们是三个女生站在一起,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徐云妮走过去,问那打头的女生说:“同学,你们是要去买联欢会用品吗?你们打算去哪买?” 女生回头,看看她,说了个地方,离这有些距离。 “那么远?”徐云妮问,“附近不是这么多商场吗?” “这附近太贵了!我们要去轻工市场买。” “哦,你们是三个人吗?我……”徐云妮说着,稍微歪歪头,“欸?你……”她盯着那女生,那女生也在盯着她,两人就这么来回对视了几轮,最后徐云妮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那女生也说:“我也感觉我们见过,在哪来着?” 静了静,徐云妮忽然说:“你是不是在sd舞社上过课?” “……啊!我想起来了!”女生大叫一声,激动道,“对对对!有一天我刚打完球去上课,带了一个好大的包,你给我让位置来着,哎呀!谢谢你!” “我也想起来了,原来你也在华衡念书啊,好巧。” “是啊,我后续都没在舞社见过你欸。” “我不是学员,我去找人的,我有个朋友在那当老师。” “谁啊?” “时诀。” 女生吸了口气,旁边两个女生也凑过来:“学姐,你是时诀朋友吗?” 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来。 乔文涛和王丽莹站在角落,就看那四个人突然间超熟络的样子,凑在一起,大聊特聊。 然后徐云妮回头,冲他们这边招招手,喊他过去。 徐云妮说:“我们也去轻工市场买东西吧,便宜点,咱们拼一辆车走。” 乔文涛眼睛都不敢抬:“……好好,我来叫车。” 来了辆车,乔文涛稀里糊涂坐到前座,后面四个女生挤在一起,一路上叽里呱啦,嘴就没停下过。 “你有没有上过他编舞课,超强的!” “……我没选过,我害怕。” “怕什么?” “看他那样子就不敢跟他说话。” “没事的,很好相处的,上次我们俩想找他帮忙扒舞,一节课就扒完了,就是有点贵,算的私教钱。哎呦他跳女团舞超甜的!” “啊啊啊啊!那下次我也约他课看看,但最近约课都没有他,是不是上学去了?” “没有吧,他最近有活动出门了,你们都没看见,他临走前好多人逗他,说时老师你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外地的女人都是老虎!” “哈哈哈!” 她们一路畅聊,聊到商场,然后买东西的时候还在聊,一直聊到出门。 乔文涛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跟在后面。 因为东西实在太多,装不下,他们回程时只好分开走。 那高一的学妹从乔文涛手里接过他帮忙拎着的东西,甜甜一笑,说:“谢谢学长啦!” 乔文涛魂儿都要被她笑没了。 学妹们先一步打车走了。 乔文涛原地回味了好一会,然后问徐云妮:“……你们刚说的是谁啊?” 徐云妮:“一个舞社的老师,她们在那学舞,我也去过那。” 乔文涛:“啊,怪不得你说能跟她说上话……” 乔文涛回想这一晚听到的内容,有点酸酸的。 “那舞社老师还是学生吗?” “对,跟我们一届的,在华都念书。” “华都?那所艺术中学啊?那学校好像不太行啊,升学率好低的……唉,是不是长得帅啊?其实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 “乔文涛。” 乔文涛嘀咕到一半,忽然被打断,他一转眼,徐云妮平静地看着他。 她这种语气叫他名字还是第一次,这种视线看他也是第一次,冷得乔文涛心里一颤,问:“怎、怎么了?” 徐云妮说:“别这么说我朋友。” 乔文涛一怔,欲语还休,最后心虚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是小心眼了……” 认错倒是快,徐云妮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说:“多展示自己的长处吧,人都有优缺点,男生还是自信一点比较有吸引力。” 乔文涛问:“那他有什么缺点?” 徐云妮想了想,说:“他数学超烂。” 乔文涛:“……啊?” 徐云妮呵了一声,去路边打车。 就从商场出来的这一小会,天又下雪了。 还是小雪,好像这座城市的雪都下不大。 徐云妮抬头看…… 这雪给她的感觉,有点像某个人一样,一方面,微小得好像吹口气就要消失了,另一方面,它又漫天飞舞,无所不在。 第38章 开过联欢会,华衡中学就正式放假了。 对于高三年级的最后一次假期,王老师的意思是大家好好享受,她还真没有布置很多的作业,王老师说都到这个时候了,重要的是靠自觉。 徐云妮想找时诀,但朋友圈里看到他人最近还在外地。 她等着等着,等来了王泰林小团体的邀约,他们找她出来吃饭。 在一家披萨店。 当日天气比较冷,徐云妮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带了一顶棉织帽子,一路小跑进了店。 王泰林他们已经到了。 “哎哟,这是谁呀?”王泰林指着她,惊讶道,“这不是我们华都的叛徒徐云妮嘛!” 徐云妮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看看这三位。 “看什么?也就两个月吧,不认识了?”他打量徐云妮一轮,“不过你怎么更土了?” 徐云妮开口道:“见面就这样是吧?王哥,艺考成绩怎么样啊?” “哈哈!”王泰林大笑两声,“你以为这个能伤到我?” 徐云妮以为他考得不错,他紧接着一句:“老子压根没考!” 徐云妮挑眉。 蒋锐在一旁说:“王哥之前参加比赛不是成绩还可以吗?有公司找他了,一个做……那叫什么?公司?” “”刘莉一边吃鸡排一边纠正他,“做新媒体孵化的,包。” “啊啊!对。” 徐云妮看着王泰林:“厉害啊,怪不得春风满面。” 王泰林意气风发:“今天我请客!” 他心情不错,胃口大开,点了满满一桌子。 刘莉对徐云妮说:“怎么感觉好久没见了。” “是啊,”徐云妮又问,“你们俩考得怎么样?” “刘莉考得好,我一般。”蒋锐说。 “没事啦,过线了就行。”王泰林在那边安慰他,“等校考的时候再发力。” 徐云妮拿起一块榴莲披萨,举了好高才扯断芝士拉丝。 “时诀考得怎么样?”她问。 “你不知道吗?他没跟你联系啊。” “没怎么联系。” “哦,也正常,我们也好久没见他了,他们舞社那边好像忙得很。” 徐云妮问:“他参加考试了吗?” “当然参加了,”刘莉说,“他音乐类并列第三吧,好像是。” 徐云妮:“这么好?” 王泰林:“他还是准备得不充分,不然肯定有机会冲第一的,主任超级遗憾!” 他们聊了一会时诀,又聊起了别的事,嘻嘻哈哈的。 吃完饭,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一个贺岁档的喜剧片。王泰林笑点极低,乐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后座小孩直拿手拍他。 看完电影,他们又去了电玩城,王泰林和蒋锐去玩赛车,徐云妮和刘莉先抓娃娃后捞鱼,玩得不亦乐乎。出来后他们又去了ktv,王泰林霸着麦克两小时不放手,等唱完都半夜了。 王泰林还想去喝点什么,徐云妮说真顶不住了,她得回家了。 王泰林就逗蒋锐:“你去送她呀?” “啊?”蒋锐突然被提及,皱眉道,“你干嘛啊王哥。” “哈哈!” 冬季的街道,风吹得透彻心脾。 徐云妮看看被逗得有点不高兴的蒋锐,对王泰林说:“想过二人世界了?” 一旁刘莉还没听懂什么意思,王泰林老脸一竖,指着徐云妮:“你他妈离开华都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他们最终在ktv门口分别。 “年后见啦!”刘莉对她说。 徐云妮:“我们年后要补课。” 刘莉:“啊,那就高考结束了再玩吧!” 徐云妮告别了他们,打车回家。 路灯上都套上了灯笼罩,主干道的树木上也都挂满了彩灯,马上就要过年了。 虽然家里人不多,但过年的气氛还挺足的,李恩颖买了好多东西装饰别墅。赵博满有不少饭局,李恩颖都陪同出席,本来有一些也该带着徐云妮的,但因为她是高三生,要备考,李恩颖就全给推掉了。 除夕夜,各种拜年电话不停歇。 徐云妮人缘不错,接了不少新年祝福,也发出去不少。 她同样发给了时诀,但他还没有回复。 李恩颖让她帮忙做拌菜,徐云妮说:“我等下弄。” 她拿着手机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她站到窗边,指尖点点窗沿,想了一会,然后给时诀打电话。 居然打通了。 一声淡淡的:“喂?” 徐云妮:“哟,班长。” 安静几秒,他故意问的一样。 “谁啊?” “我是徐云妮啊班长,新年好啊。” 她问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坦然平和,还带了一丝过年的热情。 “哦,不好意思,”时诀说,“刚没听出来。” “班长,你还在外地吗?”徐云妮听他那边好像很多人的样子,甚至还有播音一样空旷的声音,有人在叫候场,“……你是要演出吗?” 他似乎在整理东西,嗯了一声。 徐云妮:“今晚?在哪能看到吗?” 静了静,他说了一个网络平台。 “你几点登场,我来蹲守一下。” “九点半左右,”他又说,“不过不一定能找到我。” “很多人吗?” “二十几个。” “那不多,肯定能找到。”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凉凉道:“徐云妮,跟你说过吧,话别急着说太满,万一到时候下不来台呢。” 那边有导播招呼人,他们没说几句就挂断了。 徐云妮回到客厅,电视目前还被占用着,她用手机临时下了那个网络平台,注册账号,找到直播间。 居然是个规模不小的晚会,现场观众也很多,看风格比较面向年轻人。 她拿着手机看了一会,李恩颖在厨房喊她:“妮妮!凉菜拌好了吗?” “没!我马上来!”徐云妮把手机订了闹钟,然后过去接着拌菜。 张阿姨也回家过年了,年夜饭是李恩颖和赵博满做的,主要是赵博满,从早做到晚,很有情调,菜量都不大,但品类众多,李恩颖只炒了个蚕豆,徐云妮则做了个拌菜,俩人都属于重在参与。 赵博满准备了一瓶酒,吃饭的时候,李恩颖让他给徐云妮也倒半杯。 “啊?妮妮可以喝酒吗?” “过节嘛,喝半杯没事的。” 赵博满就给她倒了半杯。 赵博满开进行了一番新年致辞,表达了对过去一年的满意,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待。 徐云妮喝了那酒,有点晕乎乎的。 他们一边吃一边聊,中间赵明栎还来了电话,他们一起视频了半小时。 徐云妮频频看时间。 赵博满注意到了,问:“有事吗?” 徐云妮说:“我想看电视。” 这纯朴的愿望给赵博满听乐了:“行啊,你去看呗。” 于是,还不到九点,徐云妮就坐在电视机前了,她把手机投影到大电视上,画质拉满,力求不错过任何细节。 屏幕上飘着好多弹幕,徐云妮正在尝试关闭,下一个节目出来了。 是一首歌曲独唱,演唱者叫林妍,歌曲名字叫《face》。 前奏是一段丝滑的电子合成音,高速而密集地进入旋律。 屏幕飘过一条弹幕—— 【恭喜我姐终于找到自己的风格了,可千万别再唱苦情曲了!】 徐云妮听了一会,这首歌没有讲爱情,也没有讲理想,而是讲了一群卫道士教育一位美女不要太重外表,要注重内在,却一个接一个凑上去表白的比较诙谐讽刺的故事。歌曲以美女的视角展开,整体节奏偏快,音调较高,清新明亮的旋律中,又有点颓废的靡靡之意。 徐云妮不太懂音乐,但也觉得这首歌非常好听,很适合演唱者的风格。她用手机搜了一下歌曲,词曲两栏创作者都是演唱者本人,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名字叫“yaxian”。 又等了一会,终于到了九点半。 还是一个歌曲节目,由一个男团进行表演,一共六个人。 这个曲子听起来就比较普通了,平平常常的青春校园风,但关键是这几个浓妆艳抹的男团成员怎么也有二十五六岁了,搞校园风多少是有点违和。但他们明显比较火,出场的时候,弹幕密集度突然增加了。 徐云妮关掉弹幕。 这六个人的男团里并没有时诀,起初徐云妮还有些奇怪,以为他的节目推迟了,但歌曲过了前奏,开始演唱的时候,忽然又上来一批人。 徐云妮一愣,轻轻啊了一声。 怪不得他说那种话……上来的这伙人都穿着大大的卡通熊玩偶衣,配合着男团成员,有一些互动,一起跳着欢快的舞蹈。 一首歌曲很快结束了。 电视屏幕切到主持人串场,舞台上开始做下一个节目的准备。 现场工作人员组织人去后台换服装,一个经纪人模样的人叫住他们,说:“哎,稍等稍等,两分钟。”她把男团节目组的人都叫到一旁,身边有个举着云台的人,似乎在给他们拍vlog。 经纪人双手合十:“辛苦大家了,我们一起拍个合影就去换衣服。” 二十多人凑在一起,几个男团成员在前排,伴舞在后排。 一位男团成员在整理头发,无意间看见身后站着的时诀。时诀热得满脸都是汗,正抬手擦,额头的黑发被拨开几抹,露出清晰的面庞。男团成员稍微一顿,然后回头示意经纪人。经纪人一看就懂了,招呼时诀:“哎,那位,那位……” 时诀在吹空调,他特地站在这,因为上方正对着空调口,他正在擦汗,那边经纪人过来碰碰他:“那个,你个子比较高,稍微站旁边一点,我们照顾一下队形。” 时诀没说话,往旁边走,一路被经纪人拉到最边上的位置。 经纪人回前面给他们照相。 拍完了还要让男团成员检查看,有谁不太满意的,还要再照。 连续照了三四分钟,时诀脖颈的汗都淌到腰了,总算拍完了。 时诀先到后台交服装,再换上自己的衣服。 演播厅太热了,他又穿着厚厚的玩偶衣跳舞,浑身又湿又黏,难受透了。 过一会,另外几个伴舞也回来了,领队过来跟时诀说了点话。 这些人是主办单位的自有舞团,他们有几名成员在演出前夕吃坏肚子肠胃炎住院了,人手抽调不过来,领队就临时联系了崔浩。sd本来就在外跑演出呢,过年期间活动多,赚钱的好机会,他们赶场一样一地接着一地跑。时诀前两天在另外一个城市给人排节目,因为离这近,他们出价又高,崔浩就让他优先这边了。 结完了钱,时诀交了工作卡,直接离开了。 后台通道处,演出结束的明星也走这边,有些有门路的粉丝不去看演出,早早堵在这里。 男团成员们在盲区处补好妆,排着队一个个出门,门外爆发一阵欢呼,长枪短炮支起,抢位拍下班图。 时诀戴上口罩和帽子,在暗处等着,准备他们走完再出去。 另一边,林妍也要离开了,经纪人给她拿着东西,后面跟了两个助理。 她从他面前经过,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上一次跟林妍联系还是卖歌的时候,只能说,喝酒是喝酒,工作是工作,一旦扯到具体利益的时候,瞬间就开始挑三拣四,寸步不让。林妍经纪人跟他说,他的歌还不够贴近目前潮流风向,尚有些幼稚,不过他年纪太小,还是新人,也情有可原,不成熟的地方就需要林妍进一步调整。 时诀看着经纪人那张虚胖的脸,很想说,她想署名就直接署吧,能不能别动他的曲子。 但最后说出口的,还是我经验不足,辛苦林老师再自己改一改。 林妍的粉丝明显没有刚刚的男团多,但也有人专门为她而来,拿着笔和纸给她签名。 林妍签了两张,粉丝激动地说:“姐姐辛苦了!姐姐你的新歌超好听!特别适合你!以后多写这个风格的歌吧!” 林妍笑着说:“谢谢你。” 时诀的汗散得差不多了,看门口没再堵着,压低帽檐,拉紧外套拉锁,贴着通道边离去。 第39章 时诀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除夕夜,离开演出地,越走越冷清。 他来到一个路口,之前约了一辆车,车子还没到,他就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等待。 他点了支烟抽,然后稍微有点冷似的,把手揣进了衣兜里。 抽着烟,视线落在地面,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爆出一声轻嗤,伴随着视线翻到一旁,似乎含有几分轻蔑之意。 有鞭炮的声音,从很远的方向传来,在寒冬中显得十分空旷。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时诀拿出来一看,是徐云妮的消息。她发来一张图片,是刚刚直播时的舞台截图,其中有一只玩偶熊被她从人群中圈了出来。 她又发来一条:【是这只吗?】 时诀回复:【怎么认出来的?】 徐云妮:【我观此熊身材比例出类拔萃,明显要更帅一点。】 淡淡的热气从时诀口中呼出,消散在寒冷的夜间。 其实是猜错了。 他还没回复,徐云妮下一条消息就进来了。 她问:【班长,刚才晚会上有一首叫《face》的歌,跟你有关系吗?】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时诀指尖稍稍动了一下。他一直看着,直到烟迷了眼,才把另一只手也从兜里抽出来,一起打字。连打了几句话,最后都删掉了。 徐云妮坐在桌子旁发消息。 手机震动,时诀的语音打了进来。 徐云妮接通电话。 “喂?班长。” “为什么那么说?”他直接问道。 “什么?”他声音听着蛮低沉的,又问得没头没尾,“什么‘那么说’?” “你为什么觉得那首歌跟我有关?” “我看创作者的名字里,有一个叫‘yaxian’的。” “……所以呢?” “你朋友圈里那些音乐片段的名字里也出现过这个词,‘yaxian’是什么意思?是音乐方面的专属名词吗?” 静了一会,时诀说:“不是,是我爸的名字。” “啊,”徐云妮合理分析,“歌是你爸写的。” “哈哈。”时诀笑了出来,淡淡道,“我爸都死了多少年了,把谱子托梦给我的。” “所以,歌是你写的?”徐云妮顿了顿,“你哥当时说你音乐天赋高,居然是到这种程度吗?” 时诀安静抽着烟。 “咝,你等我调整一下。”徐云妮说。 “……调整什么?” “这我得坐直点跟你说话。” 时诀不自觉翻了一眼。 徐云妮叠起腿,单手理了理桌面上的书本,说:“在学校里真看不出来,我以为大家最多就是搞搞校园乐队什么的,结果你的作品都能在除夕夜上直播了。大家年纪都差不多,班长你这步子迈得有点不给别人机会了啊。” 这不是时诀第一次碰见徐云妮在理亏状态下的溜须拍马,太过行云流水,完全融进了灵魂里。 但是,谁不爱听好话呢? 时诀:“你差不多得了……” 徐云妮手按在桌面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静静问道:“还生气吗?” 时诀顿了几秒,不咸不淡地说:“没生气啊。” “真的?”徐云妮说,“那咱们今后常联系。” 叹为观止。 时诀:“徐云妮,你还真是顺竿就上啊。” “对了,”徐云妮转移话题,“我的熊猜对了吗?”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班长,还是实事求是吧。” 时诀放下烟:“徐云妮,你那诡异的自信到底从哪来的?玩偶衣服都是统一大小的,这你能看出身材来?” 徐云妮哑然片刻,说:“真不是啊?” 时诀歪过头,吸了口气—— “那就是主办方乱搞,”徐云妮捻起一根黏在裤腿上的头发丝,“我说实话,我就是直接挑了中间位置的熊,你要是没站中间,那就是他们这节目瞎排了。” 结果时诀这口气就停那了,上不去下不来,最后脖子都有点僵了,才吐出去。 一身力气都快卸没了。 约好的车子终于到了,徐云妮听见开关车门的声音。 “班长,你坐上车了?” “嗯,回酒店,明早的飞机去找我哥他们汇合。” “真是日理万机。” “赶不上你。” 徐云妮忽略这话里有话的讽刺,说:“班长,你等会回酒店还有别的事吗?” “干嘛?” “没别的事我们聊聊天?” 静了几秒钟,时诀眼睛转向车窗外。 “我要先洗澡。” 这一晚他们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中间断了一次,是李恩颖叫徐云妮去吃饺子。 他们聊了不少事,零零碎碎的,包括华衡里发生的事,还有他艺考的事。 “听说你艺术统考第三呢。” “并列的。” “那也够厉害的。” “嗯,”他洗过澡后,连声音都变得慵懒了,“你说的对。” 她又听到点烟的声音,她说:“班长,你少抽点烟吧,有害健康。” 时诀把烟盒和火机扔到桌上,说:“活那么久干嘛,我已经做好五十岁肺癌致死的准备了。” “班长真豁达。” 他们聊到晚上十一点多,李恩颖叫她出去守岁,她跟他道别。 “班长,新的一年里希望我们都能更上一层楼。”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说:“有空再聊,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 时诀把手机放一旁。 无话可说。 话都被她说干净了。 他靠在床头,只裹着一件浴袍,看着前面发呆。 不留神,烟灰掉下一截到胸口上,烫得他嘶的一声坐起来,用手拨掉。 时诀掐灭烟,去厕所洗手,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胸前被烫红了一小块,在清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他用手抹了一下,这清凉的触感又让他想起刚刚打电话的人。 她在修缮他们的关系。 徐云妮的性格特征其实很鲜明,就像一棵无病害的树,坚固、理性、包容,并且制氧量极大,有种天然的安全感。 这性格吸引了他。 时诀有想过,把这棵树移栽到自己身边,他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能感觉到她对他也有所好感,但这好感还不足以动摇根基。 时诀不喜欢纠缠不休,更没兴趣强人所难。 所以在他们切断联系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让这关系慢慢淡掉,甚至直接断掉的准备。 只是,她太聪明了。 时诀从小到大碰到过很多人,跟他说过各种各样走心的话,其中不乏一些想要在他不太爽的时候,抚慰他心灵的言语。 但他真的是个很难被他人安慰的人。 时诀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想想今晚发生的事,甚至都有点子玄学,那感觉就像他穿了一条缝有一万个假兜的牛仔裤,只有第一万零一个是真的,徐云妮走过路过,轻而易举找到了这个兜,并往里放了一颗糖。 她安慰了他,在除夕的夜晚。 那他应该有所回报吧,比如——接着陪她玩那“普通朋友”的把戏。 时诀有些无语地想着。 聪明的人总能心想事成。 她重新进入他的世界,就像春风拂柳一样自然。 年过完了。 徐云妮觉得,她跟班长的关系有所回暖。 她发的消息他都开始回复了,偶尔也会发一两条他的近况。 她得知,《舞动青春》年后就开始海选了,sd几乎完全包下了乐阳传媒几个艺人的舞蹈节目,他每天跟sd的老师一起编曲编舞,另一边还要吊着那不高不低的文化课分数,搞到头皮爆炸。 他有时还会给她发点平常的照片,在一张与乐阳公司的合影里,徐云妮见到两个熟人,她圈出了其中一个,问:【这个不该在吧?】 她圈出的人是阿京。 时诀说他们只负责出节目,参加的艺人都是公司安排,他们也管不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消息往来差不多又断掉了。 因为华衡开始补课了,然后紧接着,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了。 这一开学,整个华衡夸张的学习氛围瞬间拉满,连厕所里都仿佛能闻到试卷特有的油墨香。 人都要学魔怔了。 一次又一次地考试,一轮又一轮地模拟。 王丽莹连续两次模拟成绩都不理想,多少有点摆了的意思,但漫画看不进去,人很焦虑。乔文涛每天都给她讲题,讲着讲着就说:“你这样不行,你得放松点。” 又过了两天,有一个晚上,徐云妮正在跟王丽莹讨论一道函数题,忽然接到时诀的电话,问她明晚能不能出来。 突如其来的。 “明晚?” “对,吃个饭。”他说,“我明天回这边,待一天又要走,能出来吗?” “我出——” “出不来自己想办法,这次不来你以后也别想见到我了。” 徐云妮稍稍仰头:“……我明天就是把华衡大门铲了,也非得出去不可。” 说完,徐云妮忽然想到,上一次见他已经去年的事了。他们在颂财公馆小区门口分别,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一晃都四个多月了,早就超过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她短暂地感慨了一下,然后问:“为什么是明天?” “嗯?” “哦,没事。”徐云妮看看王丽莹,“我带同学去行吗?” “随你,明晚你们学校旁边那个广场见。” “好。” 挂断电话,王丽莹在看她:“谁啊?” “我在华都的同学,明晚过来找我吃饭,你来吗?” “我不去,我哪有心情吃饭啊。” “乔文涛说的对,你应该放松一下,”徐云妮对她说,“你不是喜欢看帅哥吗?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又高又帅的朋友。” 王丽莹斜眼过来:“真的假的?” 徐云妮:“包真,不帅你吃了我。” 王丽莹勉为其难道:“行吧,那我去看看。” 华衡住校生管理极其严格,走读生吃饭可以去校外,但住校生三餐都得在食堂吃,全天不允许离校。徐云妮找了个由头,把王丽莹之前坏掉的眼镜拿出来,跟宿管老师请假说晚上要陪她去配新眼镜,不然明天什么都干不了。 顺利拿到假条。 下午的时候王丽莹说漏嘴了这件事,乔文涛一听“华都的同学”和“帅哥”两词,瞬间锁定目标,问徐云妮:“该不会是上次你们讨论的那个人吧?” “就是他。” “我能去吗?”乔文涛涌起了好奇心,“我也想见见。” “行啊,来呗。” 晚上放学,三个人一起出了校门。 “哇哦,”王丽莹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还是走读好啊!要不是我家住太远我是真不爱住校,每天出来放放风多好。” 华衡中学地理位置特别好,在城市主干道上,旁边有多家商场组成的商业区,非常热闹。徐云妮出了学校就给时诀打了电话,他很快接通。 “喂?” “你出来了?” “对,你在哪呢?” “ha商场知道吧,到门口来。” 徐云妮回头,看见ha商场的牌子,带着王丽莹和乔文涛走过去。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呢?” “你到楼梯那。” 徐云妮要往商场里走,时诀又说:“不是里面的,外面的。” ha商场下面还有一层,从外面也能进入,有楼梯直接能下到楼下商场,门口是一块比较开阔平坦的小广场,这块地界有些文艺的传统,经常有人或者乐队路演,那宽阔的楼梯就是天然的观众台。 时诀说:“别走了,往左转,往下看。” 徐云妮并没有走到楼梯那边,而是在玻璃围栏处就被他叫住了。她转过头,正好能从侧面看到下方的平台。 那里照常有人准备演出,有音响麦克,还有一些乐器。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开春了,但天气仍然很凉,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半高领贴身毛衣,收在黑色的束脚工装裤里,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帮靴子,一身黑让修长的身型一览无余,最后搭了一件浅灰色的硬版牛仔外套。 他拿着手机,仰头看着这边,说:“你先站那吧。”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第40章 时诀来到平台中间,跟一个之前演出结束的人说了几句话,借了他一把吉他。 他稍微调了下琴,又把座椅拉高,麦克位置都放好。 试了一串音,尾音空远悠长。 而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他正式弹起乐曲。 在前奏出现的瞬间,徐云妮的心猛地一颤。 周围闲散溜达的人慢慢聚集起来,有人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唱歌的人。原本坐在楼梯上的观众,刚才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闲聊,但此时,他们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向前方。 是因为帅气的外型,因为流畅的琴音,还是悠扬的歌声? 这首歌让徐云妮想起远方的记忆。 徐云妮曾经有过一段很叛逆的生涯,在初中的时候。她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那时她刚开始用手机,之前都被徐志坤限制,后来李恩颖为了方便联系她,给她买了一部。 一开始接触手机,像打开了花花世界一样,徐云妮也抱着点新鲜劲,跟同学们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签名啊,换装啊,空间啊,一天八百遍个主意。后来徐志坤批评她,说她的精神世界都快被网络垃圾腐蚀了,然后在假期里,就带她看各种严肃题材的东西。 有一天他带她看了一部国外二战老电影,七十年代的作品,看得徐云妮好生无聊,结束后徐志坤问她感想,徐云妮不敢说实话,就胡编了几句,说自己非常喜欢。 徐志坤难得有兴致,还搞了近年的翻拍版给她看,徐云妮心中崩溃,硬挨着又看了一遍,这个至少比七十年代的版本强一点,但还是看得她昏昏欲睡,唯一留下好印象的,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她感觉很好听。 影视会结束后,徐云妮为表诚意,特地把电影海报截图做了微信头像。 徐志坤见了,非常高兴,还真以为她很喜欢。其实,徐云妮多少是有点哄着他玩的意思。 她准备过段日子就改了,结果就是那段时间,徐志坤查出了脑瘤,全家的节奏都乱套了,徐云妮把这事忘到脑后。 等到半年之后,她送走了徐志坤,偶然一次,打开自己的手机,看到微信头像,一瞬间心肺都要烧烂了。在那之后,她一直都没再动过那个头像。 之前在华都的时候,徐云妮就有发现,时诀很有语言天赋,这首歌他唱的是俄文原版,语言发音听起来与原唱别无二致。 但他的演绎方式与原唱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柔和与细腻,他给曲子做了一点改编,配合他选择的空旷而高亢的演唱方式,将声音和情感都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徐云妮第一次听时诀唱歌,她的脑海中牢牢刻印了他的声音,和这种像是在冷漠地呼唤一样的唱歌方法。 徐云妮深吸气,看向斜上方的天空。 人间的灯光无法打破天上的云层,但或许歌声可以,一首安魂的曲子,同时穿透了长夜和人心。 周围的人围得越来越多,大家应该都感觉到了这跟平日演出的明显差别,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影。 他非常适应这种围观,他不会露怯,也不会过于兴奋,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首歌上。 他一曲唱完,围观的人群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时诀下了椅子,也没对热情的观众做什么表示,把琴还给乐队的人,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顺着楼梯上楼。 王丽莹在旁边找来找去。 乔文涛问:“干什么呢?” 王丽莹嘀咕着:“……没有摄像机吗?这应该是在拍节目吧?” 徐云妮说:“不是。” 她声音小了点,王丽莹没听清,抱着手臂看着那个正在上楼梯的人,跟乔文涛点评:“这绝对是专业的,绝对的!这台风不是盖的,欸?有没有可能是外国人?” 没有可能。 “他……”王丽莹说一半,忽然停住了,“……欸,卧槽?等会,他怎么往这边来了?” 徐云妮看着时诀走过来。 两手插兜,晃晃悠悠。 永恒的出场画面。 只因这外表过于出众了,让这原本没太正行的样子,反而成了一种风格,频频引人注目。 眼看要到面前了,王丽莹往后躲,徐云妮说:“他就是我朋友。” 乔文涛震惊:“啊?!” “……什么?”王丽莹马上说,“那可算了!算了算了!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她说着就要走。 乔文涛给她拉住:“怎么了?” 王丽莹死命拒绝:“不行不行!我有三次元潮人恐惧症,我跟这种人呆一个空间会起疹子的!” “什么、什么症?”乔文涛还没问完,时诀已经走过来了。 徐云妮开口:“班长。” “嗯。” 一声嗯,却不是来自时诀。 三道视线。 徐云妮看向乔文涛,时诀也看向乔文涛,乔文涛一脸懵,先看看徐云妮,再看看时诀,再看看徐云妮,再看看时诀。 “啊?不是……”乔文涛说,“不是叫我吗?” 徐云妮说:“不是叫你。”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叫过你‘班长’吧?”她先给王丽莹和乔文涛介绍时诀,“这是我朋友,也是我之前学校的班长,叫时诀。”又给时诀介绍了他们二位,“这是我在华衡的同桌和室友。” 刚才还患有“三次元潮人恐惧症”的王丽莹,一改刚才紧张瑟缩的样子,突然翻转,淡定地站出来,对时诀说:“你好,我叫王丽莹,是徐云妮的室友,坐在她后桌。” 时诀点点头。 王丽莹自然而然地夸奖时诀:“你是专业歌手吗?你唱歌也太强了!” 时诀笑了笑,说:“你可以把我当专业的。” 这笑容,配上这声音,王丽莹就有点晕眩了。 乔文涛试图加入社交,说:“那个……咱们先去吃饭吧?吃什么呢?” 徐云妮指着旁边的商场:“就这吧,找一家。” 他们一起往商场走。 很神奇的,在迈开步子的瞬间,乔文涛就和王丽莹走到一块去了,而她和时诀也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徐云妮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他的脚步声,和淡淡的香水味…… 她已经多久没有跟他走在一起过了? 恍惚间,乔文涛把众人带到一家快餐店。 “这家吧,这家我有打折券。” 王丽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猛猛翻白眼。 最终,为了打折券,他们还是一起进去了。 饭菜就是很普通的汤饭,按套餐点,乔文涛的券能打八折。 他们找到一个卡座位置,同样还是乔文涛与王丽莹坐在一边,徐云妮和时诀在一边。本来时诀走在前面,要坐进去的时候,他等了一下,让她坐在里面。 时班长以前吃饭也总喜欢坐在外侧的位置,主要是因为坐姿问题,他极少好好坐着,总是搭着二郎腿,有时在些不那么讲究的地方,他甚至喜欢一脚踩在椅子上坐着。 点完了餐,他们坐在那闲聊。 乔文涛是话题发起者。 他直接问了时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认识孙光雅吗?” 时诀:“不认识。” 乔文涛呆了:“啊?你不认识?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时诀:“谁啊?” 徐云妮跟他说:“在你们那学舞的。” “我们那?”时诀还是没想起来,“没有叫这个的吧。” 徐云妮给他形容了一下这三个学妹的性格和长相,还有她们透露过的在sd上课的内容。 时诀总算想起来了:“哦,你说泡泡啊。” 乔文涛:“……泡、泡泡?” “嗯,泡泡,毛毛,花花,”时诀说,“她们仨在那叫这个。” 乔文涛震惊:“这什么诡异的艺名?” “飞天小女警啊。”时诀看看他,“这都不知道啊你?” 乔文涛一梗:“我、我哪知道……” 时诀:“你们认识她们?” 徐云妮说:“是我们低年级的学妹。” 时诀一顿,头歪到一侧:“她们是华衡的学生?” 乔学霸终于找到了回击之处,抻脖道:“这都不知道啊你?” “哈,”时诀笑了,说,“这姐仨跟我说她们是学美容美发的。” “哈哈哈哈!”乔文涛和王丽莹都笑了。 乔文涛问:“她们为什么这么说呀?” 王丽莹说:“可能是喜欢逗猫吧。” 时诀挑挑眉,王丽莹身体靠前,说:“我看杂志,国外的模特界最近几年都流行起了小短脸,特别有猫猫相,其实你就有点欸。” 乔文涛仔细看着时诀的面相:“可我感觉更像狐狸。” 时诀淡笑道:“还是让我当个人吧,好吧?” 餐桌氛围极度良好。 时诀非常擅长社交,加持外貌气场,只要动个三四分的念,就能把场面控得很好,不近不远,亲疏得当。 他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又聊了一会,乔文涛说得回去上自习了。 几个人一起往商场外面走,过了广场和马路,徐云妮站住脚步,对王丽莹和乔文涛说:“你们先回去,我等一下。” 乔文涛:“行,那你别太晚啊,要是被老师问了我就说你在外面上大号,咱们口供先串好啊。” 王丽莹再次猛猛翻白眼。 他们离开了。 徐云妮转向时诀。 他瞥她一眼,明知故问地说着:“你怎么不去上自习啊?” 徐云妮看着他,歪歪头:“班长,来这边吧,这位置容易被抓。” 她带他往一边走,没有走远,来到华衡校园外侧围墙处。 时诀懒鬼附身,又找了个石栏坐下,掏烟点着,翘起二郎腿,靴子一尘不染,泛着皮子的光泽,他的小腿笔直而修长,夹烟的手腕往膝盖上一搭,伸出去老远。 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时诀率先点评:“华衡的校服可真丑。” 徐云妮自己看看,也嗯了一声。 “叫我来干什么啊?”他淡淡问道。 徐云妮刚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问:“你又打耳洞了?” “嗯?”他拨拨耳朵,“看出来了?” 徐云妮劝说:“别再往身上打洞了,班长。” 他背后就是街道,微逆着马路上的光线,形成一道瘦长的剪影。时诀隔着烟雾看着她,稍睨了一眼,轻悠悠,慢悠悠,挑衅似的:“我就打,你管得着吗?” 第41章 这令人熟悉的,怀念的,风凉的表情与语气,让徐云妮回味了好一会。 他原本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只单单几个月没见,人的轮廓就会变得更成熟吗?或者只是因为天冷,他穿的衣服比之前厚了一些? 校园里,通往教学楼的小路上,王丽莹忽然冒出一句:“我悟了!” “?” “我找到目标了,我还是得努力学习!” “?” “我之前到底在摆什么?”王丽莹痛彻心扉,“我将来要是泯然众人了还哪有机会看那精彩世界!” 乔文涛终于开口:“你的‘精彩世界’该不会就是指帅哥吧?” 王丽莹斜眼过去:“乔文涛,你吃饭的时候一直酸不叽溜的,你发现没?” “没有。” “孙光雅看不上你也不会是因为时诀,你和时诀中间至少得隔着二十号人,你先把前面十九号超过去再研究他吧。” “……哎,你说徐云妮跟他什么关系?” “徐云妮铁喜欢他啊。” “真、真的吗?她说只是同学啊。” “哪可能。” 你听同学唱歌会哭吗? 校外的围栏边。 徐云妮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他是怎么搜到那首歌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今天这个日子的? 他是特地赶来的吗? 她对时诀说:“班长,你唱歌太好听了。” 时诀挑挑眉。 徐云妮问:“你会俄语吗?” “不会,”时诀说,“又没几句话,多听几遍就记住了。” 徐云妮:“你怎么想到唱这首的?” 他没说话。 徐云妮:“怎么选今天唱?” 时诀忽然呵了一声,嘴角抻开点,视线隔着烟雾落在她的脸上,眼神轻微地一瞥,就好像在说——装成这样有意思吗? 但是,话说出口,又有所克制。 “因为查过呗。”他说。 这个小小的改口,让徐云妮的心中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 徐云妮小时候常去姥姥家玩,姥姥养了一只小猫,徐云妮特别喜欢那只猫,一有空就要逗它,有一天她出门倒垃圾门没关上,回家后发现猫不见了。她慌得要命,整栋楼挨家敲门问,有没有看到她的猫,最后都找到了楼顶,一个人顶着高层的大风,在各个通风口翻找,不放过每个角落。 但还是没找到,当时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昏昏沉沉回到家里,却发现那小猫就在沙发上舔毛呢。 那一瞬间,年仅七岁的徐云妮完全领悟了一个成语,叫“失而复得”。 当下,这种微妙感觉的产生,也让徐云妮想到了这个词。 脚下的地砖碎了一角,缝隙里长出了野草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摆。 时诀递来一个小口袋。 徐云妮:“什么?” 时诀:“生日礼物。” 徐云妮心里一动,接过来,口袋超级轻,她打开看,非常出乎意料的东西——居然是之前丁可萌要给她做的小卡。 工艺确实不错,又闪又亮又结实。 徐云妮来回看了看,说:“这怎么在你那?” 时诀:“丁可萌把你和王泰林的卡一起打包做完的,但那段时间她出了点事,拍校外的人被抓了,然后全校通报批评了。” 徐云妮:“我听说了。” 时诀:“她家长给她接回家自学了一段时间,考完试才给放回来的,她把你的卡一起给王泰林了,王泰林说邮给你,但不知道你具体班级,正好我要过来,就直接拿来了。” 徐云妮看着卡片,没说什么。 时诀把烟放嘴里,问:“以为是我送的?” 他迎着马路的方向,光线照在脸上,把那种自得逗趣的小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徐云妮说:“没,你能来我就知足了,本来都没打算过的。”她顿了顿,又说,“班长,那首歌是我爸生前最喜欢的。” 时诀:“是吗?” “所以,”徐云妮看着卡片,“所以,你能在今天唱这首歌,我真的很……” 她语音稍缓,时诀哎了一声,放下烟,拍拍旁边的位置。 “别这样,我来这唱歌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时间变得缓慢又安静。 时诀冲着马路打了个哈欠。 徐云妮问:“你明天又要出门吗?” “嗯。” “你学都不上了?到时候考试能保准吗?” “能找个地方挂个文凭就行。” “你们这个节目要忙到什么时候?” “现在只是做准备,大概五月开始录制吧,决赛得七月了。” “乐阳的人能进决赛吗?” “肯定能啊,他们花了不少钱,都有签约保名额的。” 徐云妮面朝着马路。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她的面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徐云妮低头看,时诀两指夹着一个黑色的折纸,里面似乎包着什么。 她转向他。 时诀逗她说:“刚刚是不是失望了?” 徐云妮说:“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时诀把折纸放到她手里:“别那么容易知足,男的就喜欢你这种好糊弄的女人。” 徐云妮把折纸打开,里面包着一条金色的硬币项链。链条是比较复杂的竹节链,吊坠则是枚不规则的圆盘,上面嵌了两枚银白的石头,大的一颗磨成云朵形,另一颗小的嵌在它右上角,像是颗星。项链风格很复古,有做旧和抛光的痕迹,很明显的手工制品。 背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数字——“18”。 徐云妮看了好久,转头问:“你做的吗?” 他微扬下巴。 徐云妮说:“谢谢。” 围墙正冲着马路,背后则是安静的树林,机械汽油的味道和植物与泥土的味道,让这场景变得格外有层次。 徐云妮摸着那凉丝丝的硬币,心里想,这到底算什么呢? 他到底算什么呢? 徐云妮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而复杂的个体,一个人真的很难全方位地了解另一个人,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只有那个人之于自己的意义。 那时诀对她而言,意义又如何? 徐云妮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为人还算不错,攒了些福气,所以老天才安排她遇到了他。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件礼物。 至于,这礼物究竟是青春末尾的纪念品,还是成年世界的敲门砖,上天并无明示。 见她许久没说话,时诀哼笑道:“不用这么感动,不值几个钱,只是铜镀金和锆石,在商场里随便找家diy做的。” 链条从指间的缝隙垂落,又冰又痒。 徐云妮看着他侧脸流畅的线条,高高的鼻梁,总是喜欢角度向下拉的嘴角,随着说话微微移动的喉咙。她看着他明显区别于华衡学生的,那留长的头发和耳朵上一串的耳洞…… 一阵风吹来,机油与植物的气息都淡了,而香烟和香水的味道,越来越清晰。 这画面和气味,让徐云妮的思考跳跃了,她忽然想起了小学车库里的那位体育委员。 当年,她评价他的感情,来得随便又幼稚。 谁又不是呢…… “时诀。” “嗯?” “高考之后我能去找你吗?” “找呗。我看看,”时诀眼神上挑,算算日子,“六月估计还有点费劲,七月肯定是没事了。” 七月,距离现在还有将近四个月。 他们处在一个朝令夕改,变化极快的年纪里,光是分开的这四个月,都好像天翻地覆了。 下次的见面,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万一,还有变故呢? “想找我玩趁早约哦,”时诀抽完烟,丢地上用脚踩灭,“哥档期很满的。” 他在逗她,却完全没见她笑,徐云妮非常平静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他的话,而在自己思索着什么事情。 “我不是找你玩。”她说。 时诀顿了几秒,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渐敛。 “什么意思?” 诚然,徐云妮现在依然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其实她觉得他也远远称不上成熟,他们都没有达到当年徐志坤所说的,完全可以承担感情的水准。他们之间仍隔着许多障碍,上一次提出的时候没有解决方案,现在仍然没有。 但是…… 徐志坤也说过,人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 短短四个月的分别,已经让她对他产生了“失而复得”的感受,再来几个这样的“四个月”,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没有谁的好感禁得起这样消耗,她也不认为自己每次都能那么幸运,能重新建立起与他的联系。 她必须做点什么。 徐云妮说:“时诀,高考结束,我有话跟你说。” 他看着她,歪过头,片刻后,面露恍然。 他张嘴啊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又啊了一声……第二声比第一声要长一些,也要轻一些。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撑在身侧,向她靠近。 “你改主意了。”他缓缓道。 他刚刚抽过烟,气息里烟味很重,落在徐云妮的脸上,她却完全不想躲开。 她问:“晚了吗?” 不是晚不晚的事,而是徐云妮的每一次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时诀听了她的话,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感受,反而是疑问。 “为什么啊,”时诀问,“你之前不是说了那么多问题,现在都不考虑了?” 徐云妮想了想,说:“可能是你唱歌太好听了。”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说话的时候还能考虑,你唱起歌来,我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这话说完,徐云妮看到近在咫尺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时诀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她真的很懂,他喜欢什么,他最喜欢听的话,她每次都能讲出来。 所以,他也什么都懒得想了。 时诀站起身,看向道路的前方,这一次,他停了很久很久,才回头道:“徐云妮,考本地的学校可以吗?” 车子行人,从他身后掠过,慢慢连成一道道柔和的线,犹如春流水。 徐云妮说:“你让我考虑一下。” 时诀说:“行,你好好考虑。”然后又说,“好好考试。” “班长。” “嗯?” “能握握手吗?” 时诀看着她,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徐云妮握了上去。 温热的手掌,结实修长,指头和掌面都布了些硬茧,跟她的手感觉完全不一样。 徐云妮抓着这只手,上下动了动。 时诀说:“跟我会晤呢?” 徐云妮说:“班长,君子协定,这几个月里,你要等着我。” 时诀看了她好长时间,也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鼻腔轻出一声,点着头:“……行。” 她放开他,他却没有收回手,直接抬起,按在她的头顶。 手很沉,重重地压着她脑袋,徐云妮尝试抬头,失败。 再抬,再失败。 “哎……” “哈哈。” 他轻轻笑了两声。 像指尖扫过面颊。 徐云妮看着地面,说:“班长,我得回去了,再晚要写检讨了。” “写呗,”他挑起她一缕头发,不甚在意,“你得写实话啊,就说被男人耽误了。” 这时,校园墙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哎!你们干什么呢?” 徐云妮回过头,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路过这边,正好看到了这画面。 她看着徐云妮的校服,再看看时诀,瞪眼道:“你是几班的?!” “哟,你真要写检讨了,”时诀收手,两手插兜做老实状,稍弯腰,冲着缝隙里的老师笑着说,“我们什么都没干,老师,饶她一次吧,我这就走了。” 老师指着徐云妮:“还不快进来!” 徐云妮最后看他一眼,一路小跑进了校园。 这位老师就在门口处堵着她。 好在,这老师还算好说话,没真告到班主任那去,只是对徐云妮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就放她走了。 “快点回班级去!都什么时候了!” 徐云妮往教学楼去,走着走着,又回头。 她望着被树丛遮掩的校门的方向,好像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似的。 她真说了那些话吗? 真做了那些事吗? 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脑子一热就干了。 真出息啊,徐云妮。 片刻,她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接着往教学楼走。 天还是那片天,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42章 时诀回到sd的时候,崔浩和魏芊雯正在吵架。 时诀视若不见,越过他们去冰箱拿了瓶水,又越过他们往休息区走。 路过一间教室,看见崔瑶正在里面跳舞。 他拿着水走进去。 崔瑶看见他进来就停下了。 “不用管我,你接着练。”时诀拿着水到一旁,就贴着后排墙壁坐在地上,拧开水喝。 崔瑶又跳了一遍,回头看他,说:“时诀,我能跳delia的舞吗?” 时诀没说话,他水喝得比较急,堵在胸口了,指尖按着,打了长长的一个嗝。 “呃——” 崔瑶:“……” 时诀打完嗝,抹抹嘴唇,放下水。 “怎么了?不喜欢你哥编的?” “不是,”崔瑶小声说,“但我更喜欢delia的……” delia是跳jazz的,舞种本身就较有韵味,而她个人风格更是诱惑力十足。因为这个崔浩跟她争了好几次,强调这是面向大众的青春节目,所有过于性感的动作必须全部拿掉。delia就说节目年龄卡死二十以下,参加节目的不少人都成年了凭什么不能这不能跳那不能跳,节目也需要层次感。 但无奈崔浩是老大,都得按他的要求来,即使是这样,改过之后的delia的作品还是要比其他人的更加性感妩媚。 崔浩给自己妹妹编排的舞蹈非常用心,所有技术动作都在崔瑶能力之内,偶尔会有一点点的挑战。整个舞蹈完整展示了她的力量、柔韧,以及协调性这些基本功底,舞步流畅,节奏紧密。 其实崔浩的舞蹈功底是明显强于delia的,但不管是崔瑶,还是乐阳的人,都会更喜欢delia的作品,因为更适合推广到市场。 时诀:“你要真想跳就找你哥谈谈呗。” 崔瑶:“他不同意……” 时诀笑道:“那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崔瑶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小声问:“你觉得我跳哪个好一点?” 时诀拿着手机玩,一边说:“都行啊。” 崔瑶不喜欢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 时诀正刷着手机,感觉到什么,一抬眼,崔瑶已经站到面前了,低着头,哀怨地看着他。 “不是你推荐让我去参加节目的吗?” “啊?” “你怎么都不管我呢,哪个风格适合我你总能提议一下吧。” 时诀把手机放一边。 “你要真要我选,那我肯定选你哥那个。” 崔瑶嘟囔着:“我就知道你就跟他一伙的……” 时诀说:“跟那没关系,这节目是专业评委打分晋级的,都是圈里人,你哥的编舞技术动作更丰富,有硬性分在。风格这东西太虚了,你万一碰上不喜欢看十四岁小孩送胯扭腰的评委不是白忙活了?” 崔瑶恍然,啊了一声。 时诀接着说:“等你将来参加有大众评委打分的节目,再做强风格的东西吧。” 说完,就低下头接着玩手机了。 其实崔瑶还是有点不满意,他一直只从晋级的角度讲,直到最后也没说他自己的想法。这次他只负责男生的舞蹈,跟她都不在一起练习。 崔瑶问:“那以后我要是参加更大的节目,你会帮我设计作品吗?” “会啊。”他说着。 于是崔瑶又高兴了,到他身边蹲下。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 崔瑶蹲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前方的镜子。镜子里,时诀懒散地窝在那,一脚收着,一脚搭在上面。跟他那么大只的体格对比起来,她体型超级小,毛茸茸的长发披散在身体两侧,从远处看就像个蘑菇一样。 崔瑶看得好玩,自己笑了起来。 她笑出了声,但时诀还在玩手机。 崔瑶轻轻问他说:“……你觉得我跳得行吗?” “行啊,”时诀说,“不过训练要适量,别太猛伤到了。” “嗯。” “对了,”时诀想到什么,看过来,“你参加节目也别忘了练声乐啊,还有,时刻记住,保护嗓子。” 崔瑶乖乖地说:“我知道了。” 时诀接着刷手机。 崔瑶瞄了一眼他的屏幕。 时诀正在浏览购物网站,先是看了一把吉他,没一会又退出去,点开了一家奢牌珠宝店看首饰。 女款的首饰。 崔瑶微微一愣间,delia进屋了。 她下了班刚过来,还背着包,一步三回头进了教室。 “那俩人又在那吵什么呢……” 崔瑶说:“还是我哥女朋友的事。” delia:“没完没了这是,就回来这么几天功夫也吵。”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当年这俩人纯纯的铁瓷儿啊,谁能想到闹成这样,人生的变化太快了!” 崔瑶小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哥女朋友不太好。” delia:“哟,你还懂这个。” 崔瑶不满:“干嘛小瞧我,上次我哥帮那女生争取了活动机会,参加完又不怎么理人了。” delia嗤笑一声:“哎哟,可怎么办哦,我们的崔老师欸!” 刚提到,崔浩就冲进来了,他吵得脸红脖子粗,直喘粗气。 崔浩吵架风格只有嗓门大,不管是说理还是嘲讽,功力远远不如魏芊雯,最后总被气成这样。 “时诀!”他叫了一声。 时诀从手机里斜过眼,崔浩:“跟我来一趟!” 时诀慢悠悠爬起来,拍拍衣服,跟着他出门。 崔浩直接去了附近的酒吧。 上来就是一杯子弹酒,一看就是奔着今晚不省人事去的。 时诀在旁边吃着水果玩手机。 没一会功夫,崔浩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开始自言自语,时诀一耳进一耳出,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 崔浩去厕所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过来跟他要微信。 人家问:“帅哥,自己来的吗?” 时诀回答:“跟男朋友来的。” 女生就捂住嘴走了。 崔浩回来,接着喝。 时间越来越晚,昏暗的酒吧灯影照出绚烂又颓靡的色调。时诀打个哈欠,问崔浩:“还没喝够啊?” 崔浩不说话,接着喝。 时诀无奈,就接着玩手机,他玩到眼睛都酸了,向旁一瞥,见崔浩正往野格里兑功能饮料呢。 “哎,”他终于放下手机,“到底怎么了?叫我来一句话不说是吧?没有这么喝的啊。” 崔浩一口气灌了半杯,赤红着脸,终于开口。 “雯子说,她要回老家……” “啊?”时诀起身,捡了一把干果盘里的瓜子嗑,“她不想干了?你们因为这个吵的?” “她真的……”崔浩使劲抓了抓后脑,“太意气用事了!她要真有更好的去处就算了,她老家那么偏的地方,她回去能干吗?这边什么都不要了?这么多年白打拼了?” 时诀哼笑:“伤心了呗。” 崔浩眉头紧锁,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 “我就不明白,到底能不能一码归一码?没错,当初是我让她辞职跟我创业的,但这么多年我差过她一分钱吗?我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她的事吗?!” “那就在商言商呗,跟她说清楚。” “她不愿意啊!” “那你想怎么办?让她走?哥,别的都放放,你可别影响到生意啊。” “……我这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满脑子只有生意?” 时诀嗑着瓜子,说:“我是替你的感情着想,你的舞社要是经营不下去了,你那模特差不多也要凉了,先把自己的事干好行不行?” 崔浩听得血气上涌,脑瓜子嗡嗡的,脑门都红了。 但又没法反驳。 总觉得有点道理。 崔浩咬着牙:“臭小子……以为自己挺懂是不是?” 时诀笑着:“反正肯定比你强。” 崔浩:“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时诀往后靠回沙发里, “没看出来就仔细看啊。” 时诀翘着二郎腿,两手垫在脑后,脚踝还在那晃悠了几下,展现给崔浩一脸的轻松愉悦。 崔浩终于看明白一件事—— “……你心情不错啊。” “是。”时诀坦然承认,冲他扬扬头,“羡慕吗?” “我羡慕个屁!”崔浩打量他,“你是不偷中彩票了没告诉我?多少钱的?” “哈哈,你提醒我了,等会我就去买一张,没准真能中,”他歪着头,笑道,“我最近超顺呢。” 这世上最欠打的事,莫不是在郁闷的人身边炫耀得意。 崔浩眼睑直抽抽。 “到底什么事?” “不告诉你。” “你跟我来这套是吧!” 时诀挑眉。 崔浩指着他:“你不告诉我,那我告诉你,一般说自己最近很顺的人,大概率马上就要不顺了。” “嫉妒的嘴脸可真难看啊。”时诀全不在意,最后嘱咐崔浩,“你少喝点,明天还要出门呢。你自己把烟带够,彩排这几天我烟被你偷了多少包了?” “艹,提起彩排我就闹心,”崔浩说,“那么简单的walkout,走得跟他妈散架的螳螂一样,我能不抽吗!” “还有,把酒店提前续好,等节目开始录了肯定有粉丝来蹲人的,那附近一共就两三家酒店,到时候价格肯定翻倍。” “已经续好了,用你说……” 又说了几句,崔浩就接着借酒浇愁了。 时诀则继续刷手机玩。 这次喝酒,跟他们之前无数次喝酒闲聊的节奏基本一模一样,兄弟俩相互抱怨几句,相互损一损。 酒只是随便喝喝,话也只是随便说说…… 崔浩自认没有言出法随的本领。 但是事后想起,他还是有些后悔。 当时要是不说那句话就好了,万一就碰不上那倒霉事了呢。 今年,是酷夏。 温度升得极快,五月已经很热了,进入六月,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高考前夕,每个有考生的家庭都如临大敌。 比起紧张兮兮的李恩颖和赵博满,徐云妮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反而有些期待,盼望能早一点进入考场,给自己十二年寒……虽然她的家庭确实不太称得上是“寒窗”,但也算给自己十几年学习生涯做一个检验。 她早早就准备好考试物品,提前一天,全家去踩点了考场,定好时间路线,确保万无一失。 前一天晚上,李恩颖甚至把徐志坤的照片翻了出来,自己在屋里默默祈祷了好一会。 徐云妮觉得,有点过于夸张了。 最后还是她提醒李恩颖,早点休息。 徐云妮最后检查了一遍考试用品,准备睡觉前,她看了一眼书桌的抽屉。 手机就放在里面,已经放了好久了,电应该早就掉光了。 徐云妮分出了一点点时间,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两天后它开机的瞬间,她应该是什么心情,想着想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就躺到床上睡觉了。 整个高考过程,异常顺利。 顺得都有点玄幻了,跟徐云妮在脑海中预演过的几乎无差,甚至感觉有好几道题目都跟她梦到的差不多。 她真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保佑似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高考两天一直在下雨,这跟她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在她的设想中,这整个夏天都应是完美无瑕的好天气,尤其是高考这两天。 在结束当日,天应该是湛蓝的,花应该是鲜红的,家长们都松了口气,所有学生的脸上都洋溢着自由而洒脱的笑容,大家从考场出来,会拥抱在一起,彼此祝贺,互道一句——辛苦了。 第43章 徐云妮发现自己与时诀失联,是在高考过去的第三天。 在她生日那晚结束后,他们偶尔还有联系,一直到四月底,华衡开始进行最后一个月的收官冲刺,徐云妮与时诀说明情况,时诀就让她好好准备考试,考完再联系。 然后,徐云妮的手机就直接关机到了高考结束。 考试结束当日,李恩颖和赵博满一起来接她,然后全家去吃了饭,庆祝了高考结束。他们也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只说考完了就该放松,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再去费神了。 徐云妮这一顿饭吃得很急,甚至有点食不知味。 等吃完饭回家后,她直奔卧室,把锁在抽屉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电都掉光了,徐云妮插上电源,等待足够的电力开机。 她看着手机,心里想,开机之后,大概会有很多消息进来。 她想得没错,的确有好多消息,有朋友问她考得如何,还有人约假期出去玩的。 但这里面并没有时诀的消息。 她打开他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是五月份发的,内容依然是《舞动青春》的宣传,说是节目马上要正式开始录制了。 后面就再没消息了。 徐云妮发消息问他:【班长,辛苦了,考得怎么样啊?】 她没有收到回复。 两个多小时后,徐云妮给他打了个电话,手机居然是关机的。 之前时诀告诉过她,节目录制从五月份开始,一直到七月份。以徐云妮对他的了解,大概率是六月回来考个试,然后马上又要走。所以一开始徐云妮觉得,他有可能是在去外地的飞机上。 晚上,她又打了电话,他还是关机。 第二天,依然如此。 听着手机里机械式的女声,徐云妮冒出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后悔了?他是不是不想跟她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可时诀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人,徐云妮觉得,即使他真的反悔了,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跟她断绝关系。 第三天,又过了大半天,还是联系不上。 徐云妮放弃了与朋友的约饭,直接去了常在面馆。 照常开业,下午时间段没什么客人,吴月祁在后厨整理东西。 “阿姨。” 徐云妮与她打了招呼,然后问:“时诀在吗?” 吴月祁:“不在。” “他去哪了?” “你别问我,”吴月祁说,“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非常冷淡,明显是生了气。 徐云妮又问:“阿姨,时诀考完试就离开了吗?” 吴月祁哼笑一声:“考试?考什么试?” 什么? 徐云妮愣住:“高考啊,阿姨……他没考试吗?那他干嘛去了?” 吴月祁把洗好的菜放到篮子里控水,讽刺道:“准备去当大明星了。” 什么? 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在一起却串不起来。 徐云妮哑然片刻,弯下腰,身体都要从送餐口探进后厨了,问吴月祁:“阿姨,发生什么事了,你能跟我细说一下吗?” 吴月祁没理她。 徐云妮又叫了她几次,也许是对她印象还不错,吴月祁终于有了反应,把菜篮放到一旁,双手扶着水池,深深呼吸。 在吴月祁的讲述里,时诀一开始还是打算考试的,但到五月中旬,他突然就改了主意,说有一家他很喜欢的公司看上他了,六月份马上要有一个大型活动,机不可失。 “我不懂他们那行,什么机会不机会,就差这两天?我知道他对念书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怎么都到这天了,考个试,将来不管干什么,好歹也有个学历。”说到这,吴月祁又开始干活,嘴里念叨,“从他开始去录节目我就知道,心都长草了!” 徐云妮听着吴月祁的话,没有说话。 时诀不是完全没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可能性不大。在徐云妮的印象里,时诀表面看着玩心重,但其实很有规划,他既然说了要找个大学挂文凭,那就不太容易中途变卦。 大概率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赶不回来考试。 是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阿姨,在那之后你有联系他吗?” “没有,联系不上,”吴月祁擦着桌台,没好气地说,“我骂完他他就关机了,说秋天回来,随便他吧,我是管不起他。” 徐云妮试着劝她:“那个,阿姨你别太生气了,注意身体,时诀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等事情结束,他一定会跟你解释的。” 徐云妮安抚完吴月祁,离开常在面馆,直接打车去了sd舞社。 路上,她一直在网上搜关于《舞动青春》节目的消息。 节目已经正式开始录制了,但还没有播出,官方发布的内容大多以宣传为主,还有一些参演人员的片段日常。 她刷了好几条,在五月中旬的一条微博的留言里,看到这样一条评论—— 【草台班子!能不能把安保做好啊!不要再有事了!还想不想播出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官方微博留言里,大部分被控评了,参加这个节目的一部分是素人,还有一部分是已经积累了一点粉丝的小明星。徐云妮点进这条留言的人的微博里,她的偶像也参加了这个节目的录制,她在微博很活跃,还是这个小明星群组的管理员。徐云妮申请加入了这个群,很快就通过了,这里比官方那边热闹不少,不少人在聊天。 徐云妮看了一会,打了一串字:【我听说之前录制现场有事故,有谁知道有没有事?】 过了一会,下面有个人回复她:【安心啦!只是后台的事啦,我们宝子今天还在录影呢!】 然后又开始热闹地讨论起来。 徐云妮转头看向车窗外,不知是不是车子冷气开得太低,感觉周身冰凉凉的。 徐云妮来到sd,也是照常营业,进了店,前台换了人,是一个没见过的女生。 她见了徐云妮,打招呼道:“你好啊美女,有想了解的吗?” 徐云妮说:“你好,崔老板在吗?” “啊?”女生说,“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啊?” “我想找人。” “谁啊?” “时诀。” “我不太清楚欸,”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刚来不长时间,还不怎么熟,崔老师这两天都不在。” 徐云妮拿出手机:“你能把崔浩联系方式给我吗?” 女生:“……啊,你是我们这的会员吗?你要他联系方式干嘛?” 徐云妮:“你放心,崔浩认识我的,我找他有点事。” 徐云妮从女生这要来了崔浩的电话,然后出了店。 她站在路边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 第一次正在占线,她等了几分钟,又打一次。 这次接通了。 “喂?” “你好,崔老板,我是徐云妮,是时诀的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崔浩那边好像反应了一会,然后啊一声。 “记得。” 徐云妮直接问道:“时诀情况怎么样?” “……什么?” “你们录的那个节目是不是出状况了?严重吗?” 崔浩那边静了一会,好像在走路,然后徐云妮听到开门声,又听到关门声,带着轻微的回音……这是非常明显的楼道的声音,在徐志坤住院期间,徐云妮在医院安全通道门口,听过无数次。 “你怎么知道的?”崔浩问,“你没往外说吧?没告诉他妈吧?” “没有,是我搜到的。” “哦,那就行,他现在……还行。” “你们在哪?”徐云妮问他,“是医院吗?哪一家?” 崔浩顿了顿,说了一家医院,就在本地。 徐云妮说:“我现在就过去。” 一路赶到医院,天色渐暗。 徐云妮在住院楼楼下见到崔浩。 他在吸烟区抽烟,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徐云妮走过去。 “崔老板。” 他看着她,点点头。 两人在楼下说了一会。 简而言之,太倒霉了。 五月中旬,节目正式开始录制,现场来了不少粉丝蹲点,其中有个人从内部人员那拿了工作证,偷偷溜进了演播厅后台。这人想找角度偷摄,爬上二层平台,在躲避保安的过程中摔下来了,还把移动楼梯和一堆器械给拉塌了,算上自己在内,一共导致三人受伤,其中就包括时诀。 徐云妮:“伤得严重吗?” 崔浩皱着眉头:“生命危险肯定是没有,但也不轻,好几处骨折,主要是右腿髌骨和肺部裂伤,这两处比较重,手术基本都做完了,剩下就靠养了。” 徐云妮:“我想去看看他。” 崔浩烟抽完,带她上了住院楼。一路上,他嘱咐她说:“这事别让他妈知道,可千万记住,他当时都被砸晕了,醒来第一句话就让我别告诉他妈。” “嗯,”徐云妮出了电梯,又问,“这伤对他以后有影响吗?” 崔浩沉默了一会,说:“医生的说法是看他自己恢复,恢复好的话影响不大。”他说着,眉头还是皱着,最后长呼一口气,伴随着低声的谩骂,“我真他妈想弄死那傻逼……” 他们来到病房门口,一开门,里面声音还挺大。 这是个四人间病房,中间用帘子隔开。靠外的一张床空着,中间两张床的病人可能病情都不严重,把中间的帘子拉开了,带着两个陪护的亲属,四个人在那一边吃喝一边打牌。 徐云妮和崔浩进了屋。 他们来到最里面那张床位。 这张床四周的帘子全都拉上了。 徐云妮看看崔浩,崔浩点点头,她走过去,手轻轻将帘子拨开一道缝隙。 病床的床头抬起了一定的角度,时诀半卧在床上,戴着耳机和眼罩,很安静地在休息。 眼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露出的部分能看出,明显消瘦了不少。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他是很容易掉秤的体质。 薄薄的被子只盖到腹部,住院服的扣子没有全部系上,能看到胸口到小腹都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右腿也露在外面,小腿和膝盖同样也打着绷带。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时诀动了动,把手从被子下移出来。 徐云妮看到他手背上固定的留置针,和手腕上的住院手环。 他可能把她当成来输液的护士了。 徐云妮看着这只苍白修长的手掌,也伸出了手,只用两根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的手抽动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推着眼罩往上移。 下垂的视线,就这样看到了她。 看了好一会,他啊了一声。 “……又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了?”他声音又轻又哑,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第44章 徐云妮稍弯下腰,小声说:“时诀,你好好休息,我刚从你妈妈那过来,她那一切都好。”看着时诀的视线,她又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你在外参加活动呢,你安心养伤。” 时诀把眼罩彻底摘了,放一边。 他整张面庞都露了出来,气色比较差,人也没太有精神。 不过整体还是比较平静的。 他问她:“考得怎么样?” 徐云妮说:“挺好的。” 他点点头。 崔浩过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诀摇头。 崔浩皱着眉:“你不吃东西不行啊,哪有体力恢复啊。” 崔浩刚说了几句话,护士就过来查房了。她进屋后先让另外两床的人声音小一点,然后到了最里面,先检查了时诀的手环,让他坐起些,准备给他肋下的伤口换药。 护士解衣服的时候,徐云妮就走到了一旁。 墙边有一张拉开的住院椅,可能是公用的,上面堆着不少东西。有一个黑色的长运动包,徐云妮认得那是时诀的,被隔床的人买来的食品袋子压在下面。 她过去,把他的包拿出来放好。 包很重,半拉开的,里面装着几套衣服、鞋、一条烟、运动水壶,还有些电子产品和一个记事本。就那么随意一瞥间,徐云妮还看到一个红色的纸盒袋,这袋子应该在包里放了有一段时日了,压出了好多褶皱,袋口敞开着,里面有两条长条的红色首饰盒。 袋子和盒子上都印着品牌的名字。 彻彻底底的奢侈品。 徐云妮感觉时诀的消费观还挺自由的,她在他脚上至少见过三双颜色不同的快刷出毛边的匡威板鞋,但她也见过他去华衡广场唱歌的那晚,穿着的alden靴子。 她在他这见过的首饰,大多都是只戴个形状的,没多久就会褪色丢掉的款,还有就是他在她生日那天亲手做的项链,再来,就是袋子里的奢侈品。 要么就是几乎不花钱,要么就花大价钱,基本没有中间值。 这也跟徐云妮对他的印象差不多,有那么点完美主义倾向。 要么不要,要就要最好。 床边,护士换好了药,又给时诀吊上输液瓶,嘱咐道:“你少说话,多咳嗽排痰,养神休息,注意补充营养。”然后就走了。 崔浩手机响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老脸一拉,去外面接电话。 护士忙完就走了,徐云妮回到病床边,帮他重新把帘子都拉上。 时诀头偏过来看她。 “怎么找到这的?” 徐云妮说:“你少说点话,我说你听着。”她拉了椅子过来坐旁边,把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讲了一遍,有意省略了吴月祁的大发雷霆。 她讲完,时诀要开口,徐云妮又堵住他:“护士说了让你少说话。” 他说:“无所谓,都这样了。” 围帘都已经拉上了,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一点点的光亮,让这环境变得有些黯淡。 他又要说什么,突然好像卡住了一样,前胸一紧,然后就是一阵咳嗽,他在喘息的时候,徐云妮听到他胸口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声音,明显咳出了痰。徐云妮连忙取来桌上的手纸,撕了几张叠在一起放到他面前,稍微扶着他的身体。 “快吐出来。” 他想自己接过纸,但咳得手直哆嗦。 徐云妮看出他的意思,又说:“快吐吧,没事的。” 他最终吐了出来,徐云妮把痰包起来丢掉,用纸巾帮他擦擦嘴,又把水给他拿来。 他摇头。 徐云妮拿着水瓶坐了回去。 这阵咳嗽让他不太舒服,皱着眉,在那缓了好一会。他没有看徐云妮,视线落在前方,不知是在看被单,还是在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 安静了很长时间,徐云妮说:“你睡一会吧。” 他说:“我没联系你,生气没?” “没有。”徐云妮说。 他嘴角动动,这种状态下,连笑都没太有力气。 他看过来,问:“有没有想过是我反悔了?” 徐云妮看着他打着吊针的手背,说:“我倒宁愿是你反悔了。” 时诀静了好久,说:“徐云妮……” 徐云妮抬起了眼,四目相对,她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刚要开口,被时诀抢先一步—— “算了吧。” 徐云妮那话就堵在嗓子眼了。 时诀说:“我现在没精力管别的了,我肯定要重考一年的,不然我妈不会让我进家门了,还有杂七杂八一堆事……”他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所以,算了吧,你就去你原本想去的学校吧,分够不够?” 之前过生日的时候,徐云妮曾想过,四个月后再见面,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这四个月里,其实每一天,她都有期待,她还准备了一些话,等着今天说。 好像没机会了。 其实刚刚见他的时候,徐云妮就有种感觉,他精神很差,人也有点疏离。 生活的变化,完全不等人。 徐云妮不禁回想,如果他第一次第二次表白的时候,她答应了他,现在还会是这样吗?或者在她生日那天,她就果断与他确定关系,现在是不是就能以另一种身份坐在这里了? 想着想着,徐云妮呵了一声,视线垂下些。 其实,她很想跟他说,你复不复读,跟我们的事都没关系。 但她没说,因为她知道他说这些话,也跟复读无关。 时诀的家庭条件并不理想,但从他身上其实看不太出来,他是个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人,也很有计划,在表面的轻松玩乐下,他的生活节奏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把控之内。他用着平平常常的物品,但偶尔也会买自己喜欢的昂贵的东西,他没觉得什么,大概是有这个底气,他能赚到这些钱。 这次受伤对他的打击一定比外人想得要严重很多,这让他的生命里多了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他要重铸他的城堡,不能再分出精力去采一束鲜花。 但这也不能怪他。 人总要优先把自己照顾好。 他在看着她,那目光让徐云妮心里发酸。 这种意外,光是想想都要憋屈得喘不过气了,他甚至还在顾及她的感受。 徐云妮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又缓缓叹出。 唉,早知道这样,就别那么急着拆包装吧,虽然可能退不了了,但东西齐全点,又是全新的,找人出二手价钱也能高些,损失得少点。 ……既然这么不确定,干嘛那么急匆匆,一口气买了一对呢。 那么贵的东西。 她眼底有些发热,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脖子。 “哎,”她说着,“这时间怎么总凑不到一块呢,不是我不行,就是你不行。真奇怪啊,班长,”她看向时诀,无奈一笑,“可能我们真没缘分吧。” 像是低糖反应了一样,时诀听了这话,眼睑一跳一跳的,他身体靠前,抻动了伤口,眼底的抖动更明显了。 徐云妮半起身,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她对他说:“时诀,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虽然我觉得你已经很坚强了。” 时诀呼吸发颤,轻声说:“你是小学老师吗?” “对啊,”她顺势说,“你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时诀皱着眉:“啊……” 时诀重新躺下,头痛欲裂。 这时候,崔浩回来了。 他脸色甚至比时诀还差。 时诀见了,问他:“……谁?” 崔浩说:“没事,你好好休息。” 崔浩这是回来取烟的,他烟抽光了,去时诀的运动包里又翻了一包新的揣兜里,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再次出去,徐云妮把时诀的被子和枕头都整理了一下,说:“别再说话了,动过手术要养气。” 徐云妮把眼罩拿来。 “戴上吧,睡觉。” 时诀一动不动,躺着看她。 徐云妮把眼罩的弹力绳抻开,挂到他脑后,然后直接扣在眼睛上。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徐云妮在原地站了一会,不见他回应,又说,“我可以来吗?时诀。” 他低声说:“随你……” 徐云妮说:“好,那我先走了。” 时诀听到拉开帘子,和脚步走远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确该休息了,他浑身疼得要死,脑袋像要裂开了一样,完全没力气,他的意识在黑暗和隔壁的打牌声中,渐渐沉了下去。 徐云妮在楼下吸烟区找到了崔浩,他还在跟人打电话,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 “你们别这样跟我扯皮!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吗?他私下给证跟你们就没关系了?!” 几句话的功夫,一根烟就见底了,他用力捻灭在垃圾桶上,然后又掏了一根。 说了半天,毫无结果,崔浩愤愤地挂断电话。 徐云妮走过去,说:“崔老板,是在谈赔偿的事吗?” “嗯,”崔浩骂着,“他妈到处推责,平台说是场地公司的事,场地说是工作人员私自责任,工作人员说是粉丝的事,那傻逼还是个未成年,伤得最重,家长也要打官司要赔偿,妈的,死了得了!” 徐云妮说:“崔老板,你冷静点,这肯定是多方责任的。那个粉丝,还有演出组织者,甚至安保公司和物业管理都有可能要担责,现场的录像有吗?” 崔浩说:“有监控,我拷了一份。” 徐云妮说:“还有医疗记录,你都要准备好,然后……”她想了想,“崔老板,你找好律师了吗?这肯定是要走法律程序的,最好快点找个专业的律师,这样你也能省点心,多点时间照顾时诀。” 崔浩说:“我有在联系,除了时诀以外还有个工作人员受伤,我们合计着一起告。” 徐云妮说:“行,崔老板,你不要急,赔偿是跑不了的。我明天接着过来看他,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接你半天班,或者一天班,都行。” 崔浩一顿,看看她。 “时诀让你来吗?” “他说随我。” 崔浩又看了她几眼,哦了一声。 崔浩原本心烦得厉害,也是因为能用的人太少了,魏芊雯刚走,delia又有自己的事,好多sd的老师都在《舞动青春》那边排节目。 主要时诀脾气也拧,有时候宁可自己折腾,也不想被不熟的人关照。 见徐云妮这么说了,崔浩说:“那你来吧,不用一整天,你……你上午方便还是下午?” 徐云妮说:“我都方便。” 崔浩说:“那你下午来吧。” 徐云妮说:“行,我中午十二点到。” 真是及时雨,崔浩说:“太谢谢你了,你——”他再次顿了顿,看着徐云妮,问,“……你跟时诀,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徐云妮想了想,然后说,“没有情况,只是普通朋友。” “哦……”崔浩含着烟,上下看看她,也没说什么。 第45章 徐云妮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她回到家,李恩颖在跟赵博满研究旅游的事。 赵博满老早就制定了计划,想去北极玩,他想趁着徐云妮高考结束,还有暑假赵明栎从国外回来,全家一起毕业旅行。 “妮妮!来,看看这两个腰包你喜欢哪个?” 徐云妮过去,坐在沙发上,李恩颖拿过手机给她看。 “你赵叔喜欢这个,但我觉得不太好看……” 徐云妮看着这两个腰包,开口道:“妈,赵叔,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比较厉害一点的律师?” 李恩颖和赵博满均一愣。 李恩颖问:“律师?为什么要问律师,有什么事吗?” 徐云妮:“是我一个同学。”她把时诀遭遇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李恩颖听完,哎呦了一声,说:“这孩子可真倒霉啊,伤得重不重啊?” 徐云妮:“我今天去看了,情况还行,但他们那个赔偿还没有谈清楚,他哥在找律师。” 李恩颖说:“律师那认识的那可太多了,你爸以前朋友好多都是律师。” 赵博满说:“我们公司也有法务部门,他这官司应该不难打啊,这责任不是很清晰吗?” 徐云妮问:“有合适的人能介绍给他们吗?” 医院内。 崔浩正在给时诀看sd其他老师从录制现场发回来的视频。 本来崔浩不愿意让他看这些,免得他心里难受,但时诀要看,第二轮录制刚结束,他需要知道他们发挥得怎么样。 “乐阳的都还行,但是瑶瑶不太理想,她不想参加了,非要来看你,让其他老师给按那了。” 时诀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全在视频的舞蹈里,这舞蹈是他负责编排的,整体呈现效果不错,只是有一个人笑得过于夸张了。 好像自从后台事故后,阿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这时,进来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徐云妮”的名字,时诀看向崔浩。 崔浩拿回手机,接通电话。 “喂?哎,不忙,你说……还没呢……嗯?是吗?”他稍直起腰,“那能有的话太好了……行啊,你给我他的电话,我跟他细说,嗯嗯,好……行,谢谢你了。” 他挂断电话,时诀问:“什么事?” 崔浩手指头点了点,说:“你这同学真太靠谱了!” “什么?” “你那个拼车车友,”崔浩说,“她帮忙找了一个律师,说是专门擅长人身损害赔偿的案子。” 时诀无言地看向一边,然后又看了回来。 “能不能别让她帮忙啊?” “嗯?” 手机一震,徐云妮发来了律师的联系方式。 崔浩看看时诀的脸色,忽然说:“你这同学喜欢你吧?” 时诀没说话。 崔浩:“怎么着,你不喜欢她?我看挺好的啊,踏踏实实的。”他一边低头存号码,一边笑着说,“以前雯子跟我说,你喜欢听话的纯欲女文青。” 时诀淡淡道:“她看谁都像你。” 崔浩笑容一停,嘴巴动了动,又没出声。 他收起手机:“你跟你同学有什么事自己处理吧,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先把这事解决了。”他一起身,站得有点急了,脑子一懵,又跌回了椅子里。 “哎呦卧槽了……” 时诀:“哥……” 崔浩已经好久没有睡个整觉了,自事故发生以来,他一直在忙。 时诀说:“你休息一下吧。” 崔浩缓过神,说:“不用,我出去打个电话。” 崔浩离开了。 时诀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片刻后,他头又开始疼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床头小桌上放着的拆开一半的面包。 他完全不饿,他完全没胃口,他现在看到吃的东西就泛恶心。 但他盯着那面包足足十来秒,最后还是伸手去拿了。 面包放得非常远,崔浩完全不擅长照顾人。 时诀抻动了伤口,疼得耳鸣阵阵,他一咬牙把面包够到手,撕开袋子,连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三下五除二直接吞了下去。 徐云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前往医院。 她没有去找时诀,先挂了骨科的号,又挂了呼吸内科的号,带着时诀的情况去询问后续疗养措施。 她在呼吸内科门口等待的时候,碰到个阿姨,也是做了跟时诀一样的手术,这是定期回来复查。在闲聊过程中,阿姨劝说徐云妮,让患者一定要抓紧术后半年的恢复期,好好调理。 “我就没太在意,现在太后悔了,动五脏的手术,就没有不伤元气的,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徐云妮问:“那该怎么调理?” 阿姨说:“这段时间别碰冷的,别吹空调,不要刺激到气管。然后最好出院了找个好的中医院护理一下,宣通肺气,还得每天做深呼吸练习。” 徐云妮拿着笔一项一项记录。 “中医院?您有推荐的地方吗?” 阿姨说:“有个大夫做这个不错,我们好多人在那扎过针灸,但离这边太远了。” 徐云妮说:“您告诉我,我先记一下。” 中午,徐云妮背着包来到住院楼。 屋里有三个人,时诀、崔浩,还有一个陪护,病患不知都去哪了,这位陪护亲属正躺在病床上拿手机玩游戏。 崔浩抱着手臂在角落里靠坐着休息。 徐云妮在时诀的注视下走过去,把包轻轻放一旁,来到床边。 她小声问:“吃饭了吗?” 时诀说:“吃了。” 徐云妮看着一旁的面包袋和酸奶。 “你就吃这个啊?” “不想吃别的。” “这营养不够吧,你得吃点菜啊。” “我现在看见带油的东西就想吐。” 徐云妮提议:“……要不喝点粥?再配点小咸菜。” “不用了。” “你都瘦脱相了。” 时诀看着她,徐云妮接着说:“不用担心,就是脱相了也很帅。” “徐云妮。” “我先去买点粥,正好我也没吃呢,我买回来我们一起吃点。” 徐云妮走后,崔浩把眼睛睁开了。 “你想喝粥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时诀没说话。 崔浩不逗他了,站起身:“那这就先交给她了,我先走了,晚上回来。” 时诀慢慢看了过来:“什么叫‘交给她了’?” 崔浩说:“我下午要去跟律师碰个面。”他拿起包,检查了一堆材料,“昨晚你同学就说好的,下午来替我。” “什么?”时诀皱眉,“哥,你怎么能让——” “行了,人来都来了。” “她只是来看看。” 崔浩冲时诀抱起拳,诚恳说:“你才是我亲哥,弟弟我这是真没人了,好吧?你体谅一下,我得走了。” 徐云妮在附近找到一家铺子,买了粥和小菜,然后又去旁边一家大的饭店打包了一份鲜炖鱼汤。 她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只剩时诀和另外那位手机玩累睡着了的陪护人员。 非常安静。 徐云妮把带回来的饭菜一一备好。 天气太热了,她出了点汗,面颊有些泛红。 “来,你一份我一份。” “我真吃不下……” “能吃多少是多少,你哥呢?” “去见你介绍的律师了。” “这样啊。” “徐云妮。” “嗯?”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时诀看着她拆鱼汤袋子的手,说:“我跟你说过吧,我不想谈了。” “说过,”徐云妮把鱼汤盖子打开,“不谈就不谈,普通朋友就不能相互关照吗?难道不谈恋爱就绝交吗?” 时诀胸口微微抽动,真是似曾相识的言辞。 “不绝交就是你这样?”时诀说,“怎么,让我人情欠多点,你会比较放心吗?” 徐云妮手顿住,她看着鲜香白嫩的鱼汤,大概三五秒后,转脸向他。 “昨天我问你我能不能来,你说随我,我没记错吧?”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现在又变了?” 徐云妮感觉,当初她在生日当晚担忧的内容,都在一一应验——他们都还不够成熟,即使他们压根就没谈。 她又说了一句:“你反悔真的挺快的。” 时诀当然听出她引申的意思。 “哦,”他回应,“有你快吗?我反悔好歹还要出个事,你反悔只需要我唱首歌就行了。” 徐云妮:“那你可以再唱一首啊,没准我就走了呢。” 旁边床的人醒了,对这边说:“大中午的,你们能小点声吗?” 徐云妮抬眼过去:“你刚玩游戏声音比这大吧。” “哎……”那人瞬间不满意了,“我没玩了啊,我这睡觉呢,你们说话还有理了!” 徐云妮:“昨晚你们打牌的时候怎么没顾及有人在休息呢?” 这人发现不太怼得过,骂骂咧咧直接拉上了帘子。 病房再次陷入沉寂。 徐云妮接着拆粥铺的包装。 余光里,是他放在身侧的瘦长的手掌。 她忽然有那么点后悔。 他的想法难道理解不了吗? 干嘛非得较劲呢? 徐云妮把伸缩餐桌放到病床中间卡好,刚要去拿食物,忽然想到什么,停下看向时诀。 四目相对,徐云妮认真地问他:“你不会等我摆好后扬了吧?” 过于离谱的问题,使徐云妮久违地再次见到了时诀的白眼。 好吧,应该是不会扬了。 两份饭,各有一碗粥、咸菜、青菜炒蘑菇,和一碗鱼汤。 她把餐具给时诀,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吃完饭,徐云妮把桌面都收拾了,然后把垃圾清理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屋里另外一床的病人也回来了,还有两名探病的亲属,围着人说话。 徐云妮回到时诀床边,坐到椅子上。 “睡一会吧。”她说。 时诀:“不困。” 徐云妮:“你少说点话吧,护士都说要你少说话,多休息。” 时诀:“不是你一直在说话吗?” “行,我不说了。”徐云妮点点头,把嘴闭上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之前在图书馆借来的书看。 两个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看书,暂时安宁。 过了好一会,护士过来挂吊瓶,这时时诀人已经睡着了。 护士动作很轻,弄完之后,他也没醒。 徐云妮的视线从书上移动到他的脸上。 他真的瘦了很多。 时诀对吃没什么执念,以前就是这样,而且他的食欲非常容易受到情绪影响,就像当初在舞社被阿京折腾时一样,现在只会更夸张。 不过……刚才她买的东西,他基本都吃光了。 她有注意到,好几次他都是皱着眉头硬吞下去的,基本是当药吃的。 但也是吃光了。 他已经非常努力在调整了。 徐云妮又一次反省,她刚才不该那么跟他吵。 就因为他戳破了她的心思,她就恼羞成怒了?她的脸皮怎么这么薄呢? ——“让我人情欠多点,你会比较放心吗?” 还真是。 徐云妮在心里回答,一点都没错,她希望他欠得越多越好,多到还不清最好。 徐云妮缓缓吸了一口气,随手翻了一页书,本页主题:《xx年国家公务员考试面试模拟题:怎么看待“知恩图报”》。 徐云妮一个没留意,把“知”看成了“挟”,当即一个激灵。 定睛再一看,才安稳下来。 她再偷瞄一眼床上的人,他微偏着头,平静地睡着。 徐云妮叠起腿,稍歪过身子,一只手稍稍摸摸耳根。 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第46章 时诀醒来的时候,徐云妮的头已经耷下来了。 那书的内容可能挺催眠的,她靠在椅背里,像个瞌睡虫一样,昏昏欲睡。 时诀这样看了她一会,然后又往门口的方向看看。 他有时候真觉得,他哥做事都不带脑子的…… 时诀把被子掀开。 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但徐云妮还是醒过来了。 她看看他,问:“你热了吗?” 时诀摇头。 徐云妮:“要喝水吗?” 他还是摇头。 徐云妮就接着看书了。 时诀想等她再一次睡着,但这次她好像精神了,又不睡了。 过了十来分钟,时诀有点等不了了,说:“你去帮我买包口香糖行吗?” ……烟瘾犯了? “可以啊,”他难得提了要求,徐云妮放下书,“只要口香糖吗?还要别的吗?” 时诀:“不要。” 徐云妮起身出去。 她走出半条走廊,忽然想到什么,折回去。 “你要什么味——”刚进屋,问一半又停下了。 时诀坐到床边,手撑着床,正试着起身呢,一见她回来,也停住了。 徐云妮走到他身前,看看他。 “你是要上厕所吗?” 时诀不说话。 徐云妮说:“你等着,我去借辆轮椅。” 他说:“不用了。” 徐云妮:“那我扶你去。” 他还是说:“不用,你去买东西吧。” 徐云妮:“那我找个护工帮忙。” 时诀抬头看她。 徐云妮:“时诀,别逞这个能,万一再受伤了,你回家的时间又要往后拖。你不能让你妈半年见不到儿子吧?肯定会露馅的。” 时诀不言,徐云妮伸手,把他有些错位的病号服往里拉了拉,遮住缠着绷带的胸口,说:“真犯不上,你别动啊,我去借辆轮椅。” 他也没说行还是不行,徐云妮直接走了。 她去服务台借了辆轮椅回来,时诀还坐在原处,她扶着他坐上轮椅,推他去了厕所。 到厕所门口,时诀要站起来,徐云妮说:“你等下,我看看有没有人,争取少走几步。” 她走到男厕边上,往里瞄了一眼。 时诀:“哎……” “没人,快来。”徐云妮回来,把他推进去。 时诀抬手向后,抓住她胳膊,又哎了一声。 徐云妮没管,直接将他推到厕所间门口,把门打开。 时诀真是到极限了,他拨开她,往门口指指。 “你别在这待着。” 徐云妮出去了。 但她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看着,等那厕所间再开门的时候,她就进去了。 时诀单腿站起来,她扶他坐回轮椅,到门口洗手。 时诀骨折位置比较严重的就是肋骨和右腿,胸口的绷带非常限制行动,洗手伸胳膊都有点费劲。 为了不让他的衣服蹭到水台上,徐云妮托着他的手腕给他借力,她去打了点洗手液,帮他搓洗干净。 洗手间很安静。 他也很安静。 只有流水声,和揉搓泡沫的声音。 水凉丝丝的,他们的手也凉丝丝的。 徐云妮去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回来帮他擦干。 洗好的双手,干净清爽,修长白皙,跟以前一模一样。 徐云妮推他回病房,然后去把轮椅还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时诀仍然坐在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撑在身体两侧,看着窗外。 徐云妮走过去,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 “不躺下吗?”她建议说,“还是躺下休息吧。” 时诀的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脸上,他消瘦的面容迎着窗外的光,像洒了一层金。 “徐云妮。” “嗯?” “你回去吧。” “你先躺下休息。” “回去吧。” 徐云妮之前也见过徐志坤住院的样子,只能说,不管再清高独立的人,只要住进了医院,就是少有尊严,这是没办法的事。 徐云妮想了想,说:“时诀,要不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听你的。” 时诀:“什么事?” 徐云妮从包里拿来一个本子,一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仔细一看,都是些手术后的疗养相关事项。 他的眼神又撇开了。 “我打听到了两个地方,”徐云妮在本子上圈出两处名字,点了点,“一个是做骨科复健很有名的康复中心,还有个是一位阿姨推荐的针灸馆,说是很多肺部动过手术的人都去调养过,到时候你也去,行不行?” 时诀淡淡道:“医院骗子多,别什么都信。” 徐云妮:“试试呗。” 时诀从她手里接过本子,随便翻了翻,放到一边,又拿来手机看看,很明显的不太在意。 徐云妮觉得,可能在时诀看来,她这些举动都该归类为“病急乱投医”。 完美主义的人就这点不好,十个里面九个沾点悲观主义,如果拿不到十分,那九分和零分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说好听点是追求极致,难听点就是容易自暴自弃。 “时诀,”徐云妮缓吸一口气,“不能这样。” 时诀听了她的话,抬起眼。 徐云妮不愿意在他遭受沉重打击的时候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又忍不住,因为九分和零分差别真的很大,许多本来可以变好的事,一拖再拖反而耽误了。 徐云妮说:“我知道这次受伤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是,远远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相信我,你还是你,你没有变。” 时诀的视线又垂了下去。 徐云妮再接再厉,她身体向前,胳膊垫在腿上,两手张开。 “时诀,真金不怕火炼,这一点点的打磨——” 她刚说一半,时诀手机转过来,屏幕冲着她。 徐云妮往后缩缩脖子,眯着眼睛聚焦,上面是一则新闻——【既‘养生’又‘套利’!‘百年医馆’大骗局!】,下面有一张图片,正是徐云妮写的那个针灸馆的名字。 徐云妮:“……?” 她皱着眉头把手机拿来,把新闻反复阅读好几遍。 脸颊有些痒,她不自觉地挠挠脸,然后把手机还回去了。 因为早上时间比较紧,她打听完,没来得及查验这些地方…… 这下还真坐实“病急乱投医”了。 时诀看着她严正谨慎的表情,忽然说:“哎,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徐云妮:“没什么。” 时诀:“说完吧。” 徐云妮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活泛了不少。 嗯,时班长的性格是这样的,你不爽了,他就爽了。 徐云妮看着那双纯真的眼睛,靠回椅子里,缓缓说道:“‘真金不怕火炼,这一点点的打磨,只会让你的未来变得更加璀璨’。” “完了?” “完了。” 时诀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他刚开始只是动动嘴角,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连串地笑起来。 “哎……”他一边笑一边皱眉,用手捂住肋下的伤口,“疼死了……” 伤没好利索,他笑到一半又咳了起来,徐云妮赶紧扶住他,一手拿来纸给他清痰。 “你慢点,别把伤口崩开了,”她忍不住说,“有什么好笑的。” 他说:“你不搞笑,我就不会笑了。” 徐云妮:“不愧是班长,笑点真是与众不同。” 但能笑出来,总比颓着强。 她扶他躺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时诀的气息终于慢慢平稳下来了。 他盯着天花板,静了好一会,轻轻开口。 “徐云妮……” “嗯?” “你还喜欢我吗?” 徐云妮一愣,看向他的脸。 他仍然看着天花板。 徐云妮思索片刻,实话实说:“喜欢。” 时诀翻开自己的左手,朝着她。 徐云妮看着,把手放上去。 他握住她,往自己那边带了带,说:“过来。” 徐云妮靠近些,他嫌不够,手又拉了拉,说:“再过来点。” 够近了吧…… 徐云妮又往前一点,时诀转过脸来。徐云妮感觉到微微的热力,也许来自他的气息,或者身体。 “听我的话,”他说,“明天别来了。” 徐云妮没说话。 他接着说:“我让我哥找个男护工,你在这真的不方便,好不容易的假期,别在医院待着。”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刚才那个中医馆是我失误了,不过我问过医生了,后续疗养特别重要,尤其是刚恢复的时候,你不要大意。” 时诀说:“行,骨科康复和针灸,我会找好地方去的。还有,之前跟你说的,你就报你原本要去的学校,分没问题吧?” 徐云妮:“没出呢。” 时诀:“别扯,你考完了能不知道自己分够不够?” 徐云妮挑起眼,看着这几乎眉睫之内的人。 之前崔浩说他表面好说话,其实性格固执,说的真没错。 “你拉着我的手,还让我靠这么近,就说这个啊?”她问。 离近了,她的质问变得很有磁性。 时诀闻到她头发的香气,干净的清香,与医院的味道很不一样。 时诀视线往下,落到他们仍拉在一起的手上,他的拇指动了动,摸着她的手背,轻轻的,来回几轮。 薄薄的皮肤,温热而细腻。 “我跟你交个底吧,”他说,“虽然不至于残了,但是不管上哪做康复,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样子了。” “时诀。” “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但我得跟你说明白,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看看她,又说,“你现在别在这跟我耗着,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徐云妮一顿。 什么意思? 她问:“到什么时候?你是要我等你吗?” “等什么,”时诀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恢复得差不多就去找你,恢复不了也就没必要了。” 徐云妮还想说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只问了一句:“要不要约定个时间?” 时诀:“不。” 徐云妮垂眸,拇指翻出来,也玩了玩他的手,小心不碰到手背的留置针。 “时诀,这有点不太公平吧。” “为什么?” “连个口头约定都没有,就让我这么等你啊?” 他没说话。 “时诀。” “嗯?” “其实,让我自己说这话真有点难为情,”徐云妮歪歪头,“不过,我还挺受异性欢迎的。” “哦。” “什么约定都没有,万一到时候‘还君明珠双泪垂’了怎么办?” “你别太有文化,下半句是什么?” “恨不相逢未嫁时。” “啊,这句我知道。”他看着他们缠绕在一起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心轻轻一刮,随之说道,“无所谓吧,实在不行就偷腥嘛。” 手心痒得徐云妮脖子都热了。 时诀:“我能去找你,大概也恢复个七八分了,应该够用了吧?” 徐云妮还是痒,她想松开手自己捏捏掌心,却被他拉得更紧。 他撑起身体靠近,又问一遍:“徐云妮,够用吗?” 不是错觉,他说这话时,嘴唇绝对碰到她的脸了,声音里带着明确的热度。 徐云妮像被烫到了一样,反射性抽出手,直起身。 后侧有帘子挡着,外面的人还在打牌。 还好有帘子挡着…… 时诀躺在那,看着她明显变红的肤色,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似的。 徐云妮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他挑起眉,笑道:“怎么了呀?” 第47章 徐云妮的视线看看左右,然后又往上抬一点…… 是心理作用吗?总觉得隔壁的人在往这边看。 徐云妮身体向前,手撑在时诀腿边上,伸手把帘子拉得更紧些。 时诀随着她的动作,围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说:“弄这么严,要做坏事吗?” 徐云妮瞥向他。 ……这是活过来了? 她看着他那故意摆出的神态,忽然想起了花鸟鱼虫市场里,那些店家给鱼打氧的画面。 从半死不活,到吐泡泡展尾,就是一瞬间的事。 “怎么不说话啊?”时诀问。 “给点时间,”徐云妮说,“我缓缓。” 时诀本来绷着个平常的表情,突然又戳中笑点,嘴角抻开了。他在徐云妮的注视下,不想笑得太夸张,含着嘴唇,舌头在腮帮子里鼓捣来鼓捣去。最后,他看回来,清清嗓子,说:“怎么,你玩我的手玩得那么开心,我靠你近点就不行吗?” “没啊,”徐云妮说,“没说不行,只是缓缓。” 她坐回椅子里,依然看着他的脸。 这么看了一会,时诀拨拨被角,问:“干嘛一直盯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哦? “班长还能不好意思呢?” “我脸皮很薄的。” “真的吗?” 时诀把脸偏过来冲着她,轻声说:“不信你摸摸。” 他不仅亮出了半张侧脸,顺带着还有雪白的脖颈和一侧的锁骨,细长的筋脉起伏绵延,配合着被凌乱的头发遮掩着的,斜睨来的视线…… 这是什么画面…… 徐云妮有点被自己脑袋里的想法吓到了,她说:“班长,有人评价过你特别爱玩吗?” 时诀说:“嗯?玩什么?” “没什么,”徐云妮摇摇头,“你有精神了就好。” 她垂下视线,可刚刚的画面像是烙在脑子里了一样,挥之不去。 病床边,有一块有点脱锈,起皮。 徐云妮抬起眼,又问:“如果我摸了你,你会更有精神吗?” 时诀一顿,嘴唇微微张开。 他明明没有出声,但徐云妮还是探过身,伸出手,手掌覆盖在他的脸上。 他出了汗,摸起来有点黏。 好吧,徐云妮心想,好奇心满足了。 不过这张脸的触感与她想象的相差甚多,她曾以为,这白皙的面庞摸起来一定细腻又柔软,像一样,或者像鸡蛋一样,但真上手了,其实还挺硬朗的,跟她的皮肤质感完全不同。 怎么形容呢?男人终究是男人? 但这脸真的好小,脸型也是真的标准…… 他看着她,说:“手好热啊。” 徐云妮:“是你的脸热吧?” 他视线缓慢放空,好像在感受什么,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样。”随之人也放松了。 徐云妮感觉手掌变重了些,他脸颊的肉堆起一些。新想法又冒出来……捏一下,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刚要尝试,旁边忽然传来一句:“测体温了。”然后帘子就拉开了。 徐云妮吓一跳,她过于专注,完全没注意护士来了,赶紧收回手。 护士看她一眼,然后接着工作。 “感觉怎么样?”她例行询问时诀。 时诀:“还行。” 护士把体温量了,然后把药换了,临走前说:“好好注意休息,别动到伤口,出院了再玩。” 时诀挑挑眉。 徐云妮两手叠在身前,抿着嘴看着前方。 护士离开了。 徐云妮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 “她说的对,还是休息吧。” “嗯。” 静了一会。 “你在休息吗?” “在啊。” 那怎么不闭眼睛呢? 又静了一会。 徐云妮最终站起身,从桌上拿来眼罩,抻开了给他套上。 时诀没有反抗,安安静静躺在那。 徐云妮重新翻开书。 看了一会,她往上瞄一眼,发现他的手放在病床边缘,手掌依旧朝上,张开着。 徐云妮缓吸了一口气,稍站起身,把凳子拉到朝向床头的方向,贴着病床放置,然后重新坐下。 顺便握住了他的手。 就这样,徐云妮一手拉着他,一手翻书看。 大概二十来分钟后,他的手明显松软了,应该是睡着了。 徐云妮松开手,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她攥了攥,摩擦起来稍有些涩感。 时诀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崔浩回来了。 他说跟律师谈得比较顺利,他们在一起聊了一会,护士又过来换药。 崔浩叫了外卖,三个人一起吃了饭,然后徐云妮就准备走了。 她走前,把那张总结的疗养方案留给了时诀。 “除了中医馆,其他的你都仔细看看,说话要算话。” 时诀:“行。” 这一走又要不知多久才能见面,徐云妮还有点话想说,但崔浩就在旁边,她没好意思开口。 “那我先走了。” 他又嗯了一声。 他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徐云妮就感觉,时班长这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 这方面她还是得多学习。 崔浩出来送她,两人到了楼下,徐云妮告诉他,她明天就不来了,时诀要找个男护工。 “啊,”崔浩好像不意外,“我估计也是,这小子包袱很重的,戒心也强,尤其心情差的时候,其实他今天能让你来我就挺惊讶了。” 徐云妮说:“是吧。” 崔浩:“律师这事谢谢你了。” 徐云妮:“不客气。” 崔浩发现,徐云妮说着话,眼睛还不时看着住院楼的方向。 崔浩抽着烟,说道:“没事的,他能缓过来。” 徐云妮回过神,转向他。 崔浩:“这小子特别能吃苦,从小就是,他只是偶尔看着颓,但只要心里有个念想,就肯定能缓过来。” 徐云妮:“念想?” 崔浩:“他得照顾他妈啊。” “哦,对。”徐云妮说。 崔浩看看她,把烟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说着:“他自己也有追求的,所以放心吧……” 徐云妮回家后,吃了顿饭,然后跟李恩颖和赵博满研究了假期旅游的事,又看了会电视节目,再然后就洗澡上床了。 她今天醒得很早,又忙活了一整天,非常疲倦,没用多久就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起得超级早。 四点五十,窗外鸟都没开始叫呢。 徐云妮呈大字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 ……起床吗? 起床干嘛呢? 不知道啊。 在徐云妮原本的计划里,这个假期她是有事情做的,但现在,这个“事情”临时告吹了,而她还没有制定新的计划。 从没有过的空白体验,生活好像一瞬间变松弛了。 她拿出手机,在微信列表里翻看,找到之前约她玩的人,回复消息。 过了一会,手机震动,王丽莹发来一串愤怒的表情:【大姐!几点啊!被你吵醒啦!】 徐云妮起身,盘腿坐着,捋了下睡乱的头发,低头打字。 【之前你们说出去玩,定哪天了?算我一个。】 王丽莹回复她:【毕业典礼之后去,你要去就联系乔文涛交钱,我睡回笼觉啦!】 时间确实太早了,徐云妮等到七点多才给乔文涛发消息。乔文涛给她发了活动日的项目表,详细解释了费用支出,徐云妮也懒得看,直接交了两百块钱的活动费。 经过与王丽莹的传讯,徐云妮突然想起来还有“毕业典礼”一说,华衡的毕业典礼定在六月中,还有几天,她该干点什么呢? 不清楚,但也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李恩颖和赵博满都出门了,家里只剩徐云妮和张阿姨。 徐云妮吃了早饭,在房里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待不住了,换衣服出门。 她坐地铁,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商场,从一楼开始往顶楼逛,没有目的,看到顺眼的店就进去转两圈。 徐云妮以前陪李恩颖逛商场,都是去看吃的比较多,在李恩颖试衣服的时候,她可能还会去看看文具店。 俗话说,差生文具多,徐云妮不是差生,但文具更多,她很喜欢买各种各样的笔和本子,是坚定的手写爱好者,她的手上也有能跟时诀一较高下的茧子,就是右手中指常年写字烙下的印记。 时诀…… 又想起他了? 徐云妮喝着手打柠檬茶,一边走一边合计,还是别想了吧。 学学班长,收收心。 然而,当她路过一家精品服装店,看到橱窗里男模身上的一套衣服,脑子里的念头还是刷的一下冒了出来——他穿这套一定很好看。 她咬碎唇齿间的柠檬果肉,一路溜达到顶楼,然后直接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放了暑假,影院人比往常多一点,徐云妮坐在了两对情侣中间,淡定地吃着爆米花。 电影是随机挑选的,一部青春喜剧,讲了一群年轻人创业的故事。 剧本比较假,演得也比较尬,剧情一眼到头,但徐云妮却看得津津有味。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青春创业团队中,有一个高考落榜生。这电影告诉大家,没有什么挫折能够判定人生的失败,只要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就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多好的主题,值得颁个奖。 从电影院出来,徐云妮又团购了一家寿喜锅自助,吃到一半就后悔了,她以为自己挺饿的,没想到爆米花占了不少肚子,血亏。 吃完饭,徐云妮出了商场,顺着街道遛弯。 原本想多散步一会,但没想到到实在太热了,徐云妮在路边发现一家密室逃脱,像新开的,看着冷气很足的样子,直接就钻了进去。 有人正在等拼团,三缺一,徐云妮报了名。 三个人都是大学生,一对情侣,和一位单身男性。他们一起进了密室,主题是盗墓相关,带点恐怖色调。三个大学生一路吓得吱哇乱叫,每次摸黑都是徐云妮走在最前面。 走过黑暗,进到洞穴,要兵分两路,情侣自然走到了一起,剩下徐云妮和那位单身男性组队。他们俩弯着腰过了一个通道,然后下方有个一米多高的落差,徐云妮先跳下去,后面那位单身男性身材比较瘦小,又好像有点恐高,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下来。 徐云妮过去,伸手:“你跳吧,我接着你。” 那男生:“能、能行吗?” 徐云妮:“请相信团队的力量。” 男生手扶着边缘往下蹭,徐云妮过去,一手抱住他的双腿,一手抓住他的手臂,给他托了下来。 男生紧张地抓着徐云妮的胳膊,落地了还有点颤,说:“小姐姐!谢谢你!” ……小姐姐? “你大几啊?”徐云妮问。 男生说:“大二。” 现在的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吗? 前方有一片水域,中间放着个棺材,很明显要爬过棺材里去另一边拿线索。 男生吓得脸色发白,徐云妮说:“你在这等着我吧。” 她顺着铁链爬过去,感觉手上全是灰,脏兮兮的。 而且可能因为地面有积水,整个环境非常潮,待久了十分难受。 徐云妮有点后悔来玩这个了,心想着快点结束,她加快速度,一脑袋钻进了棺材。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 徐云妮随手摸出来一看,人就停在那了。 时诀:【在干嘛呢?忙吗?】 徐云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歪过头。 嗯? 第48章 不过,很神奇的是,这消息出现的一瞬,徐云妮觉着这棺材也没那么脏了,周围也没那么潮了,连手边的骷髅头都变得眉清目秀了。 她在狭小的棺材里稍微转了个身,把手机拿起来,脸贴着骷髅拍了一张照,发给时诀。 刚从棺材爬出去,手机又震动。 时诀:【这是什么?】 徐云妮回复:【某古国王子的遗骸。】 她拿到线索,又爬回棺材。 时诀:【你在玩吗?】 徐云妮:【对,在一家密室逃脱。】 她顺着铁链爬回远处,和大二弟弟接着往外走,他没有再回复。 密室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内容,徐云妮忽然不想玩了,想中途退出,大二弟弟竭力挽留。 “别啊!我们是团队啊!” “……” 行吧,徐云妮就接着玩下去了。 谁让她是个负责任的小姐姐呢。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查明了墓穴真相,帮助骷髅王子复国成功。 徐云妮从阴暗的密室走出来,直晃眼睛,她先去了躺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脏兮兮的。 她稍整理了一下,然后回大厅,要了杯咖啡,找个位置坐下休息。 她给时诀发消息:【你在干嘛?】 时诀回复。 【躺着。】 想来也是。 徐云妮问:【你哪天出院啊?】 时诀:【还有几天,你玩完了?】 徐云妮:【嗯,今天出来逛个街,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把之前拍下的那套男装发给他,一套黑色提花亚麻布制作的西装,宽板形,剪裁非常松弛。 【你觉得好看吗?】她问。 时诀回复:【想让我穿这种?】 徐云妮又打字:【你喜欢吗?】 时诀:【还行。】 徐云妮看着图片琢磨:【搭件什么呢?】 时诀:【这种衣服光着穿会比较好看。】 徐云妮突然就笑出来了。 他们聊了一会天,然后时诀说护士让他休息了。 昨天陪他半天,徐云妮知道他这次受伤很伤元气,现在身体还有炎症,每天又是打点滴,又是吃药,非常耗神,需要充足睡觉补充体力。 徐云妮最后问他:【这几天你要没什么事,咱们发发消息?】 过了一会,时诀回复:【我还能有什么事。】 徐云妮顿了顿,放下手机,一手撑着脸,看向窗外发呆…… 往后的几天,徐云妮每天都有跟时诀联系,有时说说话,有时发发图片。 毕业典礼当天,华衡中学到处挂着鲜艳的横幅。 学生们先去自己的班级开会,永远严肃的王老师今天依然很严肃,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首先祝贺你们高中毕业,这是新的起点,老师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在华衡拼搏的日子,将来也要不断追求进步,要做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新时代青年。” 班里活动了一会,然后前往操场,每班轮流拍合影。 拍完后,他们又去了礼堂。 校领导和学生代表依次上去发言。 徐云妮正听着,后面有人戳戳她,徐云妮回头,乔文涛小声提醒她:“……明天早上九点集合哈,别忘了。” 徐云妮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毕业典礼结束后,学校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袋子,里面有很多纪念品。徐云妮一边往校外走一边掏袋子,先拿出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前程似锦”,又拿出一个小旗子,上面写着“青春不散场,梦想正启航”,都是些祝福语。 她在夏日的微风下转动着旗子,心想,高中真的结束了。 当天晚上,徐云妮翻出乔文涛之前发的聚会流程表,惊讶发现,他们居然是去动物园。 一共十来号人,乔文涛包了一辆中巴车。 动物园门口,徐云妮看着售票口的价格表,产生疑问,光门票就一百三了,一人交二百够用吗? 她询问了乔文涛,乔文涛拍拍胸口。 “没事!都谈好的,我有打折券!” 徐云妮冲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你太牛了,将来谁娶你过门,好日子就来了。” “嗯……啊?”乔文涛震惊,“‘娶’吗?” “哈哈。” 入园后,他们按照指示图游玩,先后看了熊猫馆、猩猩馆、爬行动物馆,还有猴山…… 路过一个室外馆,徐云妮看到什么,拿出手机拍。 对方不太配合,徐云妮不放弃,找各种角度。 她掉队了,乔文涛过来叫她,徐云妮让他们先走,她随后过去。 经过一阵歪七扭八的造型,徐云妮终于拍到一张她比较满意的,给时诀发过去。 时诀正看着护士给他换药,手机震动,他拿来一看,徐云妮发来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团成一团,卧在树下,在尾巴蓬松的毛发间,露出两只细长的黑眼睛。 不过比起狐狸,时诀更注意的是旁边玻璃反射的影子。 徐云妮举着手机,都快趴地上了。 他打字:【拍个照用这么拼吗?】 她应该也发现照片里的影子,回复他:【我得把它照好看点。】 护士上好药后,把输液的吊瓶挂好,时诀只能单手打字,速度比较慢。 【它要求的?】 她回答:【对,威胁我拍难看了就让我删图片。】 时诀拇指一停,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放下手机,嘴角动了动。 他下垂的眼神微微斜视的神态落在护士的眼中,不由多看了几眼。 时诀捕捉到她的视线,护士视线偏开,接着弄药。 时诀看着自己手上的针管,说:“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护士安慰他说:“要配合药物,还要补充营养,关键是心态要好,你这么年轻,会好很快的。” 护士换完药离开了,时诀重新拿起手机,把这只毛茸茸的狐狸存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云妮就跟赶场一样,轮着番与各个朋友见面。 她跟王泰林他们也吃了几顿饭,约出来唱了歌,后来王泰林要去公司培训了,他们就没再玩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了。 跟徐云妮预估的只差了五分。 徐云妮查完成绩离开房间,告诉了等在外面的李恩颖和赵博满,他们听完,长舒口气,三个人拥抱庆祝。 关于志愿填报的事,赵博满本来想问一问,后来被李恩颖拉走了。 李恩颖跟他说:“你不要管她这些,她自己会决定的。” “哦哦,”赵博满一拍手,“那咱们就商量一下毕业旅行的事吧!我估计过两天手续应该都能下来了。” 李恩颖说:“不急,等她这边都弄好的,小帅还没回来呢。” 赵博满:“他马上了,他就等着玩呢,猴急猴急的!” 又过了几天,徐云妮开始填报志愿。 她的目标学校,法律专业。 在填完志愿的一刻,徐云妮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亮而安静。蓦然间,她生出一种感觉,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就好像她的命运轨迹冥冥之中都是既定好的,即使稍稍偏一点,最后也会回到原位。 她发呆之际,手机震动,她收到一张照片。 一只蝴蝶,落在玻璃窗外,有人点了一支烟,像上香一样立在茶几上,然后找了一个角度拍照,前后错位,把蝴蝶架在烟上烤。 画面里的阳光,同样亮晶晶的。 徐云妮看着图片里缭绕的香烟,心想,她至今碰到过的所有人,其实都没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只有他,像个天外来客一样。 这是不是她唯一计划之外的事物? 时诀已经出院了,现在住在崔浩家里修养,等着拆石膏。他恢复得还可以,不再需要人贴身照顾。而崔浩跟律师沟通得也差不多了,就回拍摄那边了,大概三五天回来一次。 徐云妮最开始得知情况的时候,问时诀一个人能行吗?他说没事。 “你怎么吃饭?” “自己做。” “买菜呢?” “我哥一口气买一周的放冰箱。” “那垃圾呢?” “收拾完放门口,跟邻居说好了帮忙扔。” 这么一个多礼拜下来,还真没什么状况。 他自理能力异常强。 徐云妮看着这“飞蝶烤火”图,回复他:【有点残忍了吧。】 时诀:【这是害虫。】 徐云妮给他科普:【蝴蝶在幼虫期是害虫,啃食作物,但在成虫期是益虫,传播花粉。】 时诀:【这样吗?那我不烧它了,你干嘛呢?】 徐云妮:【报志愿。】 隔了一会,时诀回复:【你先弄。】 徐云妮坐到床上。 【已经报完了,你怎么又点上烟了?】 【只是点着而已。】 【那距离抽应该也不远了。】 “……哈哈。”时诀嘴里叼着烟,笑了两声。他懒洋洋地靠在崔浩的单人沙发里,上半身没穿衣服,胸口还缠着绷带,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白色棉麻练功裤,光着脚。 房间没有开空调,有一点闷热,时诀看着屏幕里“已经报完了”那五个字,看了有一会,拿下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 他问:【假期准备干点什么?】 徐云妮:【出去玩,毕业旅行,全家一起。】 他说:【多拍点照片。】 徐云妮躺倒在床上。 她又跟他发了一会消息,然后渐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身上有点黏,窗外的阳光特别晃眼。 她看手机,他们最后对话是—— 她问:【你什么时候拆石膏?】 他回答:【下个月。】 徐云妮离开卧室,下楼,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双皮奶,坐到桌边吃。 这个假期,从时诀主动联系她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们就一直这样发着消息,没有谈过什么深入的内容,只是聊点日常生活。 勺子刮开一层薄薄的奶皮,放入口中,凉丝丝的,入口即化。 她从来不问时诀,为什么都让她离开了,还要主动联系她。她也不问他,要这样发消息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感觉他们现在的状态又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知道这算是“默契”还是“暧昧”,反正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她暂时还蛮享受其中的。 徐云妮吃完双皮奶,丢掉了盒子。 时间慢慢流逝着。 七月中,时诀拆掉石膏,正式进入复健医院。 赵明栎也回来了,全家准备就绪,按照计划时间,启程旅行。 大家各有各的地方去,各有各的事情干。 在时诀穿着支具,咬着牙,忍着疼,在栏杆里逐渐增加膝关节的活动范围的时候,徐云妮一家人正在摩尔曼斯克的军港等待上船…… 不知不觉中,夏天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第49章 时诀不仅去了复健医院,后期,他也找了一家针灸馆。 自己查地方,自己去。 本来早上睡过了,一睁眼睛艳阳高照,时诀有点懒得动,在床上磨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最后到底还是出门了。结果因为拖拉的这一会,外面更热了,打车路上堵了还半个多小时,搞得他头晕恶心,心情极烂。 到了针灸馆,发现在二楼。 天热到离谱,也不知道为了养生还是省电,针灸馆没开空调,时诀右腿膝盖的护具还没摘,扶着楼梯,一瘸一拐垫着上到二楼,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了。 他挂了号,等了一会,见到医生,号脉,下单,交钱…… 时诀躺在针灸床上,隔壁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听父母跟别人的谈话,好像是吹空调感冒总咳嗽,过来调养一下。 男孩躺在那,爸爸给他举着pad看动画,妈妈在旁边用扇子轻轻扇风。 时诀扎着针灸,忽然感觉到一丝刺痒。 他抬起头来,看到自己左腿大腿上停了一只蚊子,正在那美美吃饭。 时诀动了动腿,它稳如泰山,他想给它赶走,但两条手臂都扎着针,两条腿也都扎着,像个标本一样被固定在床上。 他看看中医馆的小护士,正在外面给一群大爷大妈扎伏天护理针灸,他又躺回去了。 半小时后,针灸结束,护士过来拔针。时诀坐起来,看到刚刚被叮的那处已经鼓了个小包,红了一块,十分明显。 旁边床的男孩也坐着,正在散汗,两人面对面,男孩盯着时诀的脸,忽然说:“哥哥,你好帅啊!” 时诀抬眼看他,挑挑眉:“羡慕吧?” “嗯!”男孩使劲点头。 男孩跟父母一起走了,时诀扶着床边,慢慢下地。 出了针灸馆,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点了支烟。 那隔壁床的男孩跟母亲一同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母亲打着遮阳伞,把孩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两人正说笑,一辆车从地库里开出来,停在旁边,母子俩上了车。 时诀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将烟从嘴里拿下来。 人的念头真的会随着境遇不断变化,以前看着无感的画面,现在居然会引起联想了。 一方面,时诀控制不住地沉浸于这种感受之中,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突然的转变真的蛮吓人的,尤其是他每次从愣神中醒来,发现自己都在想着同一件事的时候,甚至给他惊出过一身冷汗。 烟灰慢慢变长,兜里的手机震动。 他马上就掏了出来,然后发现,是林妍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你之前给的两首de林老师都想要,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时诀含着烟,在烟雾之中微微眯起眼,呵了一声。 他感觉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让他清醒清醒,回到现实世界。 两个多月了,什么都没干,还在这想些乱七八糟的? 他回复了消息,然后收起手机。 这天就像蒸桑拿一样,阳光把地面照得直反白光,晃乱人眼。时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身体沉下去一些,汗水顺着脖颈流入衣衫…… 而此时此刻,徐云妮正站在冰天雪地中,与“north90°pole”的牌子合影。 这是个神奇的季节,徐云妮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但船上还有人穿着半袖,甚至不少老外专门来这冰泳。 真是什么人都有。 工作人员用吊机将笨重的工具吊至冰原,组织船员们在franzjosefland进行烧烤。 “哎!干什么呢!快把小帅喊回来!”赵博满喊道。 工作人员在危险区域插旗,赵明栎就跟着这群荷枪实弹的探险队员一起走。 徐云妮把他找了回来,他们路过一块插了旗的区域,是雪地上一块不到一平米的湖蓝色冰层。 那下面就是四千多米的北冰洋。 徐云妮看着那抹幽幽的蓝,稍微愣神,赵明栎抓着她的手臂忽然往那一推,然后不到百分之一秒又给拉回来。 其实距离还挺远的,但徐云妮还是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赵明栎大笑道,“哎,适当找找刺激嘛!” 徐云妮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这一场赵博满梦寐以求的北极之旅,开销甚大,但也玩得很好。一路上,丰富的野生动物,如梦似幻的景色,永恒的寂静与美丽。徐云妮坐了直升机,拍了大合影,参加了船长的欢迎酒会,听了探险队员和历史学家讲解的关于科考站的故事,以及人类近五个世纪以来对北极点的探索…… 至于危险,倒是没碰见什么,这是非常成熟的商业旅行,最刺激的就是赵明栎推她的那个瞬间。 船上没有信号,他们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李恩颖和赵博满一直在船舱里写诗,赵明栎待不住,参观船上各种沙龙展…… 这一趟满打满算玩了二十多天,行程很急,再晚几天回去大学报道都要赶不上了。 总结下来,徐云妮觉得这次旅行自己最大的提升就是摄影技术。 她带回去几百张精挑细选的照片,打算与人分享。 但其实,进入八月以来,她与时诀的联系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密了。 时诀跟她说,他有些谱曲的工作要做。 一开始徐云妮还会跟他聊一聊,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忙了,也就减少了聊天频率。 赵博满和李恩颖开车送徐云妮去大学,一路自驾,游山玩水。 他们去了几个古城,爬了几座名山,又参观了好几处博物馆。 最终,终于赶在报道期最后一天,来到大学。 徐云妮顺利报道,搬入宿舍。 李恩颖和赵博满还在这座城市留了几天,徐云妮跟他们一起将本市深度游玩一遍,然后这二位终于要回家了。 李恩颖千叮咛万嘱咐,有事一定要联系家里。 “要不咱们再住几天吧……”赵博满说。 “别了,马上开学了。”徐云妮说,“放心,我会常联系你们的,你们回程要注意安全。” 徐云妮一直把他们送到离高速路口最近的地铁站,然后坐地铁回市区。 家人在身边的时候注意力总是没法集中,现在剩徐云妮一个人了,走在校园里,看着宽阔的景观道,茂盛的花草树木,和来来往往的学生,这才慢慢生出了实感…… 她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始了。 徐云妮的宿舍是四人间,但只住了三个人,她的两个室友,一位叫陶雨,外貌纤细,人前话少,熟了后就成了话痨。另一位叫聂恩贝,大高个,短头发,大大咧咧的,爱好是动漫游戏和聊八卦,两人跟徐云妮一样,都是从外地考来的。 入住宿舍第一天,聂恩贝提议,大家出去聚餐,熟悉一下。 由她带队,她们前往一家烧烤店,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关于专业,还有接下来的军训。 大伙还一起展望了一下大学生活和未来目标。 聂恩贝说:“我对法律其实没什么兴趣,我的目标是人民教师混社会,省下时间自己玩。”她看向陶雨,“你呢?” 陶雨忙着往嘴里塞肉,说:“……唔,赚钱。” “简明扼要。”聂恩贝又看向徐云妮,徐云妮剪断烤盘上的一长条五花肉,拨到陶雨一边,说:“我应该会考公吧。” “现在就决定了?”聂恩贝点评道,“少走十年弯路,跟我一样的聪明人,来吧,咱几个碰一杯,希望毕业之时,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晚上,徐云妮洗漱完,躺在宿舍床上。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又放到一旁。 接下来就是被炉火炙烤的两周军训。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都入秋了,还热得要命,一场军训下来,徐云妮被晒得通红,脖子上下完全两个人种。 有时候教官也热得受不了,就让他们走几轮正步,就到一旁树荫下休息。 徐云妮去买了几瓶冰水,回来给陶雨和聂恩贝分,她们俩人都看着一个方向。隔壁法学二班的正在起哄,好像是有个男生偷买了零食,想送某位女同学,那女同学微捂着嘴,笑得阳光明媚。 午休吃饭的时候她们讨论来着,聂恩贝说她们上午看到的那个女生是本届的系花。 一个女生端着饭菜坐到一旁,徐云妮见了,清清嗓子。 陶雨:“谁封的?” 聂恩贝:“都那么说。” 徐云妮又轻咳一声。 聂恩贝依然没在意:“但我感觉一般般,主要我对这种女明星式人物敬谢不敏,她哪班的事都跟着掺和,昨天跟我们教官聊一会,居然把我们常用的荫凉地都给占了。” 陶雨顿时道:“我就说今天怎么换地方休息了,搞笑呢嘛,我们教官耳根子也太浅了。” 后来,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徐云妮告诉聂恩贝和陶雨:“刚才旁边吃饭那女生跟顾茗清是一个宿舍的。” 聂恩贝:“顾茗清是谁?” 徐云妮:“系花啊,你们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聂恩贝不以为然:“我管她叫什么,我又不打算认识她。” 陶雨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徐云妮一开始也没把它当个事看,不过后来,她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因为她跟顾茗清碰上了。 她与顾茗清正式见面是在法学院学生会大一新生纳新活动中,她们都入选为学生会干事。然后,在进一步的组长竞选中,徐云妮输给了顾茗清,而且票数大幅度落后。 徐云妮坐在一旁,看着顾茗清在台上发表演讲。 不得不说,顾茗清长相明艳优越,口条清晰,演讲亢奋又激情,的确很有优势。 “……感谢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再接再厉,发扬我们法学院的优良传统,在自己的岗位上担起责任,坚定不移为同学们服务,促进学生会的全面发展!” 顾茗清在掌声中下了台,走过来,徐云妮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她点点头。 徐云妮不由想到,之前她们在背后说闲话的事,有没有被顾茗清的室友传达给她呢? 她不清楚,不过她明显能感觉出顾茗清对她的些许冷淡。 这种冷淡在之后的工作中,就更能体会了。 徐云妮的职责范围是秘书处兼舍务,顾组长基本把最麻烦的活都安排给了她,负责所有的例会和考勤的内容记录、文档整理、工作汇报,还有查寝等等…… 聂恩贝听说此事,愤愤不平。 “别干了得了!这才刚开始就这样,将来你不得被她折腾死!要我说你跟我一起参加社团吧,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学生会有什么意思,成天勾心斗角。” 徐云妮说:“我考虑考虑吧。” 然后就进洗手间洗澡去了。 聂恩贝看向陶雨,后者正在写日记。 她问:“你说她能退吗?” 陶雨:“不能吧。” 聂恩贝想了想:“我觉得也是,这可是没开学就立志考公的人,根本离不开组织,让她去跟顾茗清斗去吧。” 不过,出乎聂恩贝的意料,徐云妮跟顾茗清根本没斗起来。 因为徐云妮很快就服软了。 她属于全方位向顾茗清交枪了。 她完全配合着领导的工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经常耽误自己的自习和休息时间,去完成顾组长布置的那些有的没的的任务,主要是态度还特别好,完全看不出一点不满。 对此,陶雨感慨:“徐云妮,你真是天选牛马。” “还好吧,”徐云妮倒没觉得什么,她洗完澡,出来擦擦头发,“正好我这段时间需要忙一点,分分心。” 聂恩贝问:“你需要分什么心?” 徐云妮把毛巾挂起来,看到桌上放着的手机,静了一会,说:“我之前喂了一只猫,它受伤了来我这养着,好了就跑没影了。” “啊?”聂恩贝没想到这个理由,哈哈两声,“你被骗感情了啊。” 徐云妮把毛巾挂起来,笑道:“倒也不至于,还在磨合吧。” 第50章 生活一天天继续着。 徐云妮感觉,这间宿舍里的三个人,性格爱好相差挺多的。 她是一头扎进了学生会的政务工作里,而聂恩贝则参加了不少社团,陶雨什么都没参加,除了学习,就经常往校外跑。 徐云妮在听说聂恩贝还加入了音乐社团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们音乐社都干什么?” “嗯?你感兴趣吗?”聂恩贝说,“今天下午我们有活动,你来看看呗。” 徐云妮下午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结果,她居然在活动室见到了熟人。 聂恩贝帮她介绍社团的团长,一名大三的学长,叫黎杰,是学应用数学的。 徐云妮对黎杰说:“真巧啊。” 黎杰看看她:“嗯?” “你不记得我了?”徐云妮跟他开了个玩笑,“学长,我还抱过你呢。” 音乐社全员震惊:“啊——?” 黎杰瞪大眼睛:“这、这话不能乱说吧!” 徐云妮帮他回忆:“《楼兰探秘》,三缺一。” 黎杰还盯着她的脸,三五秒后,大叫一声:“啊!是你!你怎么这么黑了?!” 徐云妮:“……” 聂恩贝扭头看看徐云妮,说:“她不是一直这个肤色吗?” 黎杰说:“不是啊,之前我去外地找朋友玩,碰到她,能比现在白点。” 聂恩贝笑着向他比划一个大拇指:“真会说话啊,团长。” 黎杰反应过来,说:“啊!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云妮说:“没事,我是黑了不少。” 经过一趟北极之旅加上连续几周的国内游玩和军训,她确实已经达到历史最深肤色了。 聂恩贝安慰她:“多捂一捂,能缓过来。” 黎杰带她参观活动室,为了弥补刚才的低情商对她造成的伤害,黎杰的介绍极尽详细。 “我们每周都有活动,组织音乐赏析,还有乐器培训,还会定期邀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讲座。我们还有乐队选拔,如果技巧可以的话,加入乐队每周都有演出机会……” 徐云妮走了一圈,看到有人在听歌,还有几个人在排练。 黎杰问她:“有兴趣吗?” 徐云妮说:“我考虑一下。” 但最终,徐云妮还是没有参加。 光是课业加上学生会的事,已经占据她所有时间了。 就这么忙着忙着,秋意渐浓,气温慢慢降下来了。 寝室三人的日程有时差,经常都约不到一起吃饭,陶雨出门是最早的,而徐云妮回来是最晚的。她每天晚上查寝结束,回到寝室,聂恩贝和陶雨都会逗她一句:“徐干事下班啦?” 徐云妮回应她们:“下班了。” 只有睡前,三个人躺在床上,能稍微聊聊八卦。 某一天晚上,聂恩贝跟她讲,黎杰想对顾茗清表白。 徐云妮有点惊讶:“是吗?他们认识吗?” 聂恩贝:“黎杰上个月在操场碰上顾茗清,惊为天人了,酝酿了一个多月想要表白。肯定没戏,顾茗清就差把野心俩字写脸上了,能看上他?” 又过了两天,徐云妮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做会议总结记录,黎杰来了,说是想找顾茗清。 有了之前聂恩贝的打底,徐云妮明白他的意思,跟他说:“组长马上回来了,你要么在这等一下?” 黎杰点点头,有点害羞似的,脸上发红。 徐云妮看得有趣,都大三了还这样。 他这红脸的模样突然让徐云妮幻视起蒋锐了,一时心软,她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她在走廊尽头拐角处待了一会,看着顾茗清进屋,然后又过了一会,黎杰出来了,低着头离去的。 徐云妮回到办公室,顾茗清正在整理东西,徐云妮坐下接着写报告。 “你刚才故意走的吧?” 徐云妮停笔,看向顾茗清。 顾茗清整理完,单肩挎包,说道:“下次别干多余的事。” 徐云妮说:“好。” 徐云妮做好报告后,把办公室打扫了一下,然后锁门离去。 回寝室的时候,午休还没过,聂恩贝正在打游戏,陶雨在床上睡觉。 聂恩贝眼睛不离电脑,问:“我们团长是不是梦断行政楼了?” “嗯?”徐云妮说,“你知道他去找顾茗清了?” 聂恩贝:“是啊。” 徐云妮坐到桌旁,说:“失败了。” 聂恩贝:“就说没戏,他还非要去试。” 这时,躺在上铺的陶雨忽然开口,说:“她可能不了解黎杰。” 徐云妮抬头看:“黎杰怎么了?” 陶雨说:“你们知道顾茗清一直聊的那几个男生吧?其实他们条件都没黎杰好。” “条件?”聂恩贝说,“我们团长有什么条件啊?小个也就一米七吧,精瘦精瘦的,感觉都吃不住我一拳。” “你可收住手,”陶雨说,“他爸的公司是本省纳税十强企业,妈妈是校董事,你这拳出去事就大了。” “……啊?”聂恩贝听得游戏都不打了,回头一声,“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陶雨说:“我在打工的地方听到的。” 聂恩贝接着问:“你在哪打工啊?” 陶雨:“lapena。” 聂恩贝皱眉:“l……la什么?” 陶雨:“lapena,一家酒吧,就在咱们学校前面那条街,你没深入乐团活动吧,黎杰偶尔会带社团的人去那表演。” 聂恩贝承认道:“哦,我去音乐社主要是帮coser借道具的。” 陶雨说:“酒吧老板有聊过,我们学校音乐社团的乐器都是黎杰家里捐赠的。” “靠!”聂恩贝震惊道,“那团长也太低调了吧,完全看不出来啊!”说着,她有点好事地笑起来,“哎,你们说顾女神知道这事后,会不会后悔?” 徐云妮没说话。 静了一会,陶雨说:“谁知道了。” 又聊了一会,陶雨打了个哈欠,翻身准备睡觉。她感觉阳光有点晃眼,又懒得下床,正犹豫之际,房间忽然暗了下来。 徐云妮去窗台边把窗帘拉上了。 陶雨脑袋抬起来,在床上说了句:“谢啦。” 徐云妮:“你睡吧。” 陶雨白天总补觉的原因是,睡眠不太够,她一共打了三份工,一个是家教,一个商场导购,这两个都在周末进行,还有一个就是lapena,这里是最累的,她经常要起大早,去给昨晚通宵的人做打扫。 但她一直坚持,因为这里给的工资最高。 陶雨这一觉有点睡过了,是被人轻轻拍醒的。 “陶雨,陶雨……” 她睁开眼,徐云妮扒着床边缘,对她说:“到时间了,快上课了。” “嗯,”陶雨坐起来,“聂恩贝呢?” “她已经走了。”徐云妮回桌边拿东西,“哦,对了,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陶雨打着哈欠,擦擦眼屎:“……什么啊?” 徐云妮:“我刚拿到的通知,现在有些空缺职位下到我们这了,咱们自己人先看看,你有感兴趣的吗?” 她将一张表格递过来。 陶雨低头,看看表格。 她心说,徐云妮的用词真是有够小心的,维护着她的尊严,连“勤工俭学”四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徐云妮:“规定是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偶尔肯定要超时,但整体还是比较轻松的。” 应该是特地整理出来的,是看她出门太早了? 还专门等聂恩贝走了之后才问。 陶雨转头看看徐云妮。 她的眉毛浓长,黑眼仁很大,看人的时候有种格外的凝聚感。 开学时,陶雨对徐云妮的第一印象很简单,就是一个性格稳重的女生。徐云妮从没有过夸张的情绪表达,永远梳着整齐的低马尾,永远素面朝天,她第一眼看上去可能没那么抢眼,但越是接触下来,越能感觉到她的好处,她的聪慧不像顾茗清那么尖锐张扬,而是坚定持久,细水长流。 渐渐的,陶雨就比较喜欢跟她走在一起,偶尔也会找她说些心里话,甚至还跟她吐槽过聂恩贝打游戏声音太吵,完全不担心徐云妮会把话外传。 陶雨把表格还回去,说:“没事,我在外面的工作也不累。” “好,”徐云妮接过,“那你有需要再跟我说。”她回去桌边,把书本装好,准备去上课了。 “徐云妮。”陶雨叫住她。 徐云妮:“嗯?” 陶雨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一直计划着不婚不育不恋爱的,但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倒追你。” 徐云妮听得哭笑不得:“你快下来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陶雨从床上翻下去,跟徐云妮一起去教学楼,路上还在说:“我跟你表白你怎么不回应呢?” 徐云妮说:“谢谢,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陶雨呿了一声:“你喜欢什么类型?老干部配老干部啊?” 曾经,徐云妮也是这样想的。 “刻板印象不可取,”她说,“我喜欢孤高不羁的大美人。” 陶雨:“呀,还大美人,你该不会是想跟聂恩贝一样每天抱着二次元抱枕入睡吧?” 徐云妮静了两秒,然后呵了一声:“没准真会沦落到这种田地的。” 陶雨:“哈哈!” 时间流逝,秋意愈浓,校园里本就不富裕的花草,更加凋零了。 陶雨依然打着工,坚持着每周四天去lapena。 这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 出门的时候,两个室友都在梦乡之中。 今天天气不算好,一早有大雾,还带着点霾。 现在早晚温度已经很凉了。 陶雨打了个哈欠,拉高衣服的领子,出了学校大门,顺着街道一直向前走。 当她过了一条马路,拐进小道,看到了远处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生是酒吧的工作人员,也是老板的外甥女,店里都叫她薇薇。 她此时正抱着手臂,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靠在一旁。 是昨晚通宵喝多的人,在这醒酒? 陶雨走近了,感觉雾气无形中增加了人的神秘感,那道黑色影子像带着吸力似的。 她渐渐听到对话…… “……我没带钥匙,一会有领班来开门,我是回来取东西的。” “你们老板在吗?” “现在肯定不在啊,不过也有可能来,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问问楼上公寓出租的事。” “你别在这干等了啦,我小舅不一定来的,而且店里白天也不营业。” 跟那人的声音比起来,薇薇的嗓门就像菜市场里卖鱼的。 陶雨走过去,薇薇注意到她,打招呼:“来啦。” 陶雨:“薇薇姐早。” 她们打了招呼,陶雨就站到一旁了。薇薇是很爽朗的性格,但陶雨与她其实并不熟悉,在灯红酒绿的lapena中,陶雨只是个不起眼的打扫人员。 陶雨的余光打量着旁边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夹着烟,非常放松,平平常常地靠在路边的围栏上。 他问薇薇:“等会我能进去吗?” “说了白天不营业,赵姐很严的,不会让你进的啦。” “老板不是你舅舅吗?帮忙说说话。” “哈哈,想走后门啊?要不你加我微信吧,你晚点来,我小舅没准会给你打折呢,说真的,我们这驻场的帅哥都不如你。” “真的?” “骗你的。” 那人笑了。 薇薇在他的笑里渐渐移开视线,又说:“哎,开个玩笑。” 他的烟又放入口中,淡淡道:“让我进去歇会,我刚到这边,没地方去呢。” 薇薇抱着手臂,说:“行吧,那等会我帮你问下赵姐。” 陶雨对时诀的第一印象,由很多元素组成——浓浓的雾气,萦绕的香烟,凌厉的剪影,轻飘飘的声音……还有雾霾、尘土、尾气混合的气味。 他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露出的皮肤白到发冷。 他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身旁立着一把琴。 第51章 最终,如其所愿,这人成功进了店。 其实也没什么波折,领班赵姐来了后,薇薇说了句:“他要找小舅,问楼上公寓出租的事。小舅今早来吗?” “他可能过会儿能来看一眼,”赵姐打量了一轮时诀,然后就说,“你进来坐会吧。” 赵姐平时很严格,连杯子摆歪了都要批评人,非工作时间谁也不能进店。 陶雨心想,长得好真是为所欲为。 他们进了店,陶雨直接去工作,赵姐去屋里拿东西。 薇薇带着那人挑了个靠边的沙发坐下,薇薇靠在一边,跟他说话。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看着手机,好像在查什么,说了一座城市。 薇薇说:“来这边干嘛?” 他说:“美女,给口水呗。” 薇薇:“叫谁美女呢,我不叫美女好吧?” 他抬眼看她:“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白天酒吧没有开灯,里面略显黯淡,他叠着腿坐着,面庞呈现一种哑光的洁白。一点点亮光反射在他耳垂那一对简单的素环上,居然有种怪异的华丽感。 薇薇稍稍一愣,然后有点无语的样子:“谁想让你叫了,就是让你别乱叫……” “行,”他又说,“有水吗?” 薇薇撇了下嘴,最终还是去给他拿水了。 陶雨在柜台里干着活,感觉这男生虽然句句有回应,但说的那些话,就像水中浮萍,飘飘摇摇的。只是那浅淡的嗓音,清晰的吐字,又是客观意义上的非常好听。 过了一会,门又开了。 进来一位三十几岁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宽松的衬衫和裤子,中等身材,稍有点发福,衣服下隐隐露出点肚子的形状。 他头发有点乱,一脸疲态,打着哈欠要往里面走。 这是lapena的老板罗克。 陶雨跟他打了招呼,罗克嗯嗯两声,睡眼惺忪就要往后面去。 “小舅!” 罗克转过头,抬抬手,然后脚步停住了。 他才发现店里有个陌生人。 那人站起身,走过来。 陶雨感觉,随着那人走近,罗老板好像去了层睡意似的,身板稍微站直了点。 他走到罗克面前。 罗克:“你是……” 他说:“老板,耽误您几分钟,我想问点事。” 薇薇也跟着过来。 罗克问:“什么事?” 薇薇抢话道:“他想租房子!” 罗克:“……租房?” “是这样,”那人解释说,“我从外地来,想租这楼上的公寓,我之前联系了房屋中介,说都租出去了,还剩下几间房子,都是楼下酒吧自持的。” 罗克说:“对,是我们的。” 他问:“现在房子都在用吗?能对外出租吗?” 罗克说:“我们不出租的,那是我们的库房。” 薇薇说:“小舅,也没都放东西吧。” “啧,”罗克看看她,“你都多长时间没去过了。” 薇薇做个鬼脸:“哦……” “好吧,”那人说,“那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也没强求,说完就回去沙发边,拿了东西要走了。 罗克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看到他背起琴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 他仔细看了看,忽然又说:“哎,帅哥,你等等。” 那人转身,罗老板示意了一下。 “你也弹琴啊?” “嗯。” 罗克看看琴的形状,问:“弹古典的吗?” 酒吧深处的演出台上,有鼓和谱架,周围还摆了不少器械。 陶雨感觉那人应该也注意到了这酒吧的live属性,他笑着说:“古典民谣,吉他贝斯键盘,都行。” “哟,真假?”罗克也笑了,“你从哪来啊,到这边干嘛?你不着急咱们坐下聊聊。” 罗克拉开吧台椅,那人过来坐下。 薇薇也坐到罗克身旁。 他们在空荡荡的酒吧里说着话。 “你怎么想租这楼上的房子?要租多久?” “这里位置方便一点,我不是一直都在这边,但应该每个月都会来,想找个稳定点的地方。”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吧台,“抽烟行吗?” “你抽,我这有烟,用吗?” “不用。” 那人点了支烟,然后朝后面扬扬头,说:“你这店有演出啊?” 罗克:“有啊,你琴弹得怎么样?” 那人笑了笑,咬着烟,把吉他拿了出来,说:“交流一下。” 然后,他就那么抽着烟,弹了一首曲子。 一串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声音不像陶雨平时在店里听的吉他那么清脆明亮,而是一种柔和饱满的声音,细腻浑厚。 薇薇趴在吧台上,低声说:“……这轮指绝了。” 罗克听着,也点了支烟。 陶雨眼里有活,给递了个烟灰缸,罗老板都没看到,直直盯着对面人翻动的手指。 其实,这男生不是罗克见过的古典吉他技术最好的人,但是他的演奏非常有味道,成熟老练,有自己的一套风格,能把古典吉他那种严谨复杂的结构表达得相当有层次。 一个专业水准的人。 还长成这样。 他一曲弹完,把琴递给罗克。 “哎……别了,”罗克笑道,“我就算了。” 他就把琴放到一旁。 罗克想了想,问:“怎么称呼啊?” 他说:“我叫时诀。” “啊,你来这边忙吗?有兴趣来演几场吗?你唱歌怎么样?” “演可以,但我不唱。我可以帮你热场,伴奏也行。” “价格呢?” “都好说,”时诀烟抽完,捻灭在烟灰缸中,“但是老板,你得抽间房子租给我。” 他们又细聊了一会,最终达成了共识。 罗克租给他一间一室的小公寓,一个月收八百,然后他要保证每个月在酒吧的演奏时间七小时以上。 时诀觉得自己赔了。 但也没什么所谓。 罗克打电话叫来一个男生,叫小洋,也是店里的员工。薇薇带上小洋和陶雨,还有时诀,一起去了后面公寓楼。 公寓比较旧,物业应该也不怎么管理,到处都是明显的浮灰。 他们上了七楼,最里面的一间房。 薇薇开了门。 这屋子非常小,大概只有三十平,进门左手边是炉灶,公寓没有燃气,只能使用电磁炉,右边就是洗手间,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连衣柜都没有,电器只有一台小冰箱,一台空调,和一台滚筒洗衣机。 屋里堆了不少货物,薇薇让小洋给搬到另外的房子里,然后陶雨开始打扫。 时诀走进屋子,把包和琴放好。 薇薇给他介绍了一下电器使用,然后把钥匙给他。 “你先歇会吧,下午拿合同给你。” 时诀接过:“好。” 薇薇又说了几句走了。 陶雨打扫完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时诀。 房子不大,却有个小阳台,一圈都是窗户,视野很好。 他来到窗边,开了一扇窗,清晨的风吹来,仍带着潮湿的尘土气息。 这公寓其实比较老了,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就是这位置太合适了。公寓楼临街,马路对面就是大学校园,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多米,随着太阳升起,雾气渐散,视野无遮无挡,清晰开阔。 他看了一会,坐到床边,向后躺倒在床垫子上。 这屋子里还缺很多东西,也还很脏,只是他现在太累,有点懒得动。 他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需要买的东西,然后再次确定了一下前段时间安排好的事,《舞动青春》的收尾工作;林妍的两首歌曲修改;公司的赔偿官司;sd那边的课程安排;跟华都请的长假;还有给吴月祁临时找的家政钟点工…… 在这待满一周应该没问题。 想着想着,时诀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间,脑子里又浮现出刚刚在窗边看到的,大学校园座落在晨雾中的画面,他眼皮渐沉,最后居然直接睡着了。 他这一觉直接补到了下午,被窗外的鸣笛声吵醒。 时诀睁开眼,坐起身,感觉膝盖内侧隐隐作痛,他抬起腿,伸直,又收回。 骨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痛感。 时诀醒了会觉,然后去洗手间洗脸,直接出门。 他搜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先去吃饭,然后买了点基础用品,回公寓附近的便利店,扛了一箱饮用水上楼。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了。 时诀去了店里。 lapena下午四点开门,一直营业到凌晨四点,现在是人不多不少的时候,演出台上还空着。 时诀找到赵姐,把租房合同签了,然后协商演出时间。 “明天开始吧,要么早点要么晚点。”时诀说,“下午四点,或者后半夜两三点。” 薇薇在旁说:“黄金时间是八点到十二点,后半夜勉强凑合,四点基本没什么人的。” 时诀把租房合同折起来,随口道:“没人就你听呗。” 薇薇眼睛翻开:“谁要听,别撩了,油死了。” 他笑道:“对不住啊,”他把合同塞兜里,又跟赵姐说,“我先走了,晚点回来。” 赵姐点点头。 时诀就离开了。 薇薇先是做着自己的事,然后不经意间又回头看了眼。 赵姐一边理账一边说:“别看了,有女朋友。” 薇薇扭头:“有啊?看着玩很开欸。” 赵姐确定:“有。” 薇薇趴着柜台滑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赵姐:“聊到了啊,他来这边就是陪读的,女朋友就在旁边大学。” “哦,怪不得租这,”薇薇想想,翻了一眼,“没劲……” 时诀回到公寓,歇了一会,然后开始收拾新买来的东西。 此时,徐云妮正和陶雨在食堂吃饭。 “我们店可能要火了。”陶雨说。 徐云妮:“你今天已经说了四遍了。” “真的。”陶雨说,“来了个台柱子,不是开玩笑的。” “嗯。” 徐云妮没太细听,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拿手机回复消息。 有间寝室两个人吵起来了,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偷用她化妆品,要报警,徐云妮好说歹说是把报警给拦下来了,但人家又要换寝。辅导员今天正好请假了,落到徐云妮手上处理,两边各执一词,都在疯狂消息轰炸她。 陶雨:“哪天他要是演出我带你和聂恩贝去看看。”她摆摆手,“我不是看脸的人,但他长得真跟聂恩贝那二次元抱枕差不多。” “嗯。” “主要是演奏超有范,聂恩贝不是音乐社团的吗?” 徐云妮盯着屏幕,说道:“陶雨啊……” “嗯?” “咱们好好学习,别被腐蚀了。” “过过眼瘾也叫被腐蚀啊,那你自己还说喜欢大美人呢。”陶雨反驳着,“名字也起得挺特别的,叫什么……”她稍作回忆,“什么视觉?……时诀?” 来不及任何思考,光听着名字,徐云妮打字的手反射性一抽。 食堂那么吵,手机里更吵,徐云妮本来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在身体本能的颤动之后,她的后脑勺也像是要炸开了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云妮抬起眼,盯着陶雨,问:“什么?叫什么?” 陶雨说:“时诀?不知道哪两个字,发音是这样的,怎么了?” 徐云妮大脑白了几秒,然后退到微信首页查看…… 是她错过什么了? 时诀的头像已经被刷到很下面了。 距离上次联系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那时她例行问问他情况,他说谱曲的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接下来要去安排sd那边的事,她说了声好,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陶雨早上回来的时候就说了这件事,说他们店来了个人,她还说什么来着? 徐云妮的思路从没像现在转得这么快,在最短的时间里摘取了最重要的信息。 “你说这人租你们酒吧楼上的房子了?具体在哪?” 第52章 饭吃一半,不想吃了。 徐云妮问好地点后,给那两位吵得不可开交的同学各发了一句——情况已知晓,我们还要了解一下其他寝室的空位情况,后续请等通知。 然后她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 陶雨看得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徐云妮:“没什么,我去处理点事情,你先吃。” 陶雨以为她又要去忙学生会的事,哦了一声,接着啃鸡腿。 徐云妮离开食堂,踏着深秋的小路,往校门的方向走。 越走脚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真是以景衬情,她感觉两边的树木都被风吹得摇曳起舞。 但其实今晚根本没风…… 风都吹在心里。 这四个月来,徐云妮一直努力克制着不去分心的事情,现在好像终于可以开始想了。 他说话算话。 虽然慢了一点,但还是说来就来了。 ……其实也不算很慢吧,她还帮他找补,做了手术,半年时间恢复差不多是要的。 他还租了房子……为什么要租房?租多久?要常住在这吗?那复读呢?他妈妈呢?舞社那边呢? 之前什么都不想,现在又一瞬间想太多,结果还是什么成果都没有。 因为距离近,转眼间徐云妮已经到了公寓楼下。 酒吧正是营业高峰期。 这家lapena徐云妮之前就知道,一来是陶雨在这打工,二来是徐云妮在学生会的工作要去查寝,不少晚归的人都是来这玩了。 她先进了店里。 这酒吧规模不小,很宽的场地,有点工业风,灯光效果整体是幽蓝色的,像在海底一样,台上有乐队正在演出,徐云妮打眼一瞧,居然是黎杰他们。 黎杰是打鼓的,还有三个学哥学姐,有的弹吉他,有的弹键盘,还有人在操作电脑,非常投入。 不过他们的表演跟徐云妮印象中的酒吧乐队不太一样,没有人唱歌,就是单独的乐器演奏,还有些电子音,听不出什么旋律,奇奇怪怪,零零碎碎,而且时间非常长。 徐云妮在这种听不大懂的音乐声中,环视酒吧,看了两圈,没有发现时诀,就走了。 她进了后面公寓楼,坐电梯到七楼。 这幢楼设施都比较陈旧,电梯停下时晃动感很强,走廊灯也不亮,一层有大概七八户,各家门口都堆着点东西,看着有些杂乱。 徐云妮来到陶雨所说的最东边的房间,黑色的铁门,上面贴着不少小粘贴。 她尚有些不确定,四下看看,然后忽然发现门口的矮鞋架上,有一双匡威的帆布鞋。 微弱的灯光下,鞋带解开着,白色的带子软软地散在深蓝色的鞋面上。 徐云妮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着一双鞋发呆这么久。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门。 隐隐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 然后门开了。 时诀正在收拾房间, 他以为是酒吧的人来跟他谈事情, 也没问是谁就开了门。 然后就停在那了。 徐云妮看着时诀, 他穿着浅蓝色的休闲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扣子依旧没有扣到头,袖子挽到小臂,领口散开着。 徐云妮来不及对比他与上次分别时的变化,也来不及欣赏他诧异到呆住的表情。 在时诀出现在她视野里的瞬间,徐云妮的身心先是涌出一种感觉,然后脑子里又冒出一句用来解释这种感觉的话。那是她初中玩□□空间时看到的——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那就是咳嗽、贫穷,和爱。 这认知让徐云妮微微恍惚。 那颗从听到他名字起就按捺不住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 徐云妮感觉自己闻到一股香气,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而是在脑子里自动形成的。 只有在他出现的时候,她才能闻到这种香。 她好想拥抱他。 但她忍住了。 徐云妮觉得久久不见,不好这么突如其来,他现在都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不是……”时诀张着嘴,看看左,看看右。 虽然时诀经常说,徐云妮总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但其实之前几次的情况他都还能理解,尚有迹可循,这次是真有点恐怖了。 陌生的城市,老旧的公寓楼,宁静的走廊,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说:“班长,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不是,你等会。”时诀举起手臂,身体还往后躲了躲,与她保持距离。 三秒后,他诡异地来了句:“……你是人吧?” ? 始料未及的开场白。 徐云妮说:“四个多月没见面,见面就问我是不是人?” 时诀依然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徐云妮稍微歪过头,说:“你进入我的领地范围了,不知道吗?这片区域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我的监视。” 显然,他还是不信,偌大的一只躯体,仍维持着整体后倾的造型。 ……蛮可爱的,徐云妮心想。 片刻,她终于说:“我同学在楼下酒吧打工,说今天店里来个男生,长得特别帅,弹琴又好听,我听她那个描述就有点预感,仔细一问,果然是你。” 他眼睛微眯。 徐云妮:“班长,我们好像有心灵感应呢。” 他动了动,盯她半晌,渐渐回过神。 徐云妮往屋里看看,说:“方便进去吗?” 他也回头看看房间,然后让开身子:“有点乱。” 徐云妮又问:“用换鞋吗?” 时诀:“不用。” 徐云妮走进房间,确实很乱,他应该正在搞卫生,一个新买的拖把立在桌旁,墙边还堆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卫生纸、清洁用品、洗浴用品、浴巾拖鞋,零零散散一些东西。桌子上也摆了不少,一口小锅,和简单的碗筷杯子。 床头放着一个新被子,还装在透明真空包装里,没有拆封。 这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新买的,不过在被子包装上方放着的那套深灰色的床上四件套,应该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床上还有好多衣服,上衣裤子都有。 衣服穿在他身上时不觉得什么,但这么摆开,真的非常宽大。床是一米二的单人床,有些小,一件叠着一件,基本都铺满了。 “你准备洗衣服吗?”徐云妮看着这一床的衣服,问道。 “不洗,”他说,“都干净的。” “那你这样都拿出来……” “挑呢。” 徐云妮一顿,抬眼看他。 时诀抱着手臂,倚在墙边,也看着她。 很明显,这不是他计划中的重逢画面,但在最初的惊诧之后,他也很快就接受了当下。 他的声音,视线,表情,都像在勾着她讲话—— 问一问呗,问我挑衣服干嘛?问我来这租房子干嘛? 她一切都顺着他来。 “为什么要挑衣服啊?” 他挑眉:“你说呢?” 静了几秒,徐云妮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光出现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还要研究着装?” 时诀鼻腔轻出一声,嘴角动了动,眼神朝旁边看。 徐云妮又说:“班长,有喝的吗?咱们坐下聊吧。” 时诀:“你想喝什么?” 徐云妮:“还有得选吗?” 时诀示意冰箱:“你自己拿吧。” 徐云妮到冰箱旁,拉开下层。 冰箱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几升,下层是冷藏室,分三栏,下面两栏还比较空,只放了一袋熟食和一盒鸡蛋。最上面一栏装满了饮品,有矿泉水,功能饮料,以及他的无糖茉莉乌龙茶,冰箱门侧面塞了几瓶啤酒,还有一瓶青梅酒。 徐云妮看着这酒,又看看那张小桌子上放着的烟灰缸。 她拿了一瓶矿泉水,说:“班长,你都好利索了?” “还行。”他说。 徐云妮拉来凳子坐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坐下了才发现,这屋里只有一个凳子。时诀走过去,路过桌子,把烟灰缸拿着,到床边坐下。 烟灰缸放身边,他又从兜里摸了烟出来,一磕床沿,出来半支。 “昨天半夜。” “那么晚啊……” 徐云妮感觉,这么久没有见,他突然出现,她在激动之余,也免不了一丝情怯,她说:“你要来怎么没提前通知我?” 时诀点了烟,看着她,理所应当地回答:“你也没问我啊。” 徐云妮愣住,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的问题。 时诀两腿相叠,一手撑在身侧,又是徐云妮熟悉的那种歪斜的造型。 他顺着这杆就上去了。 “为什么不问?不想打扰我干活啊,还是压根就没惦记这事啊?”他视线上下扫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我看你也不是很期待啊。” 徐云妮心说,多有意思的话啊,思之使人发笑。 徐云妮垂下视线,点点头:“嗯……” “嗯什么?没惦记啊?” “班长。” “嗯?” “咱能讲点理吗?” 时诀自己都乐了,嘴上还不认,反问道:“我哪句话不讲理了?” 静了一会,徐云妮又摇头:“没有……” 时诀:“有不满就说。”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水,在掌间转了转,过了一会,她挑眼看来,轻轻道:“时诀,你能来,你说什么都行。” 时诀与这道视线对视着。 ……该怎么样形容徐云妮的目光呢? 不是无奈,也称不上妥协,更像是一种安心,一种她还在体会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所以他就随便玩吧的意思。 时诀脸上的笑容渐渐化去,微敛视线。 “你要在那坐多长时间?”他问。 徐云妮闻言起身,来到他身旁,再次坐下。 他接着抽烟。 又静了一会。 “班长。” “嗯?” “你那边的事都怎么样了?这么出来没问题吗?” “都安排完了,差不多能待一周。” 徐云妮看过来:“一周就走吗?” 时诀瞥她一眼:“不行吗?” 徐云妮稍微怔住,然后问:“这是,周租的房子?” 时诀看了她一会,呵了一声,说:“不是,我租了半年,下个月再来,每次住酒店不方便。” “啊……”徐云妮还有好多要问的,比如他的复读,他的官司,他身体的恢复情况…… 她正在脑子里给这些问题排序,手机震起来。 辅导员的消息,询问她那两位吵架的同学换寝的事。 她两手飞快发着消息。 时诀侧目看。 徐云妮在工作状态下的神态是这样的,全神贯注,眉眼收敛,嘴唇抿成一道线,嘴角稍微用力,会压出两道隐隐的唇窝。 在时诀的记忆里,徐云妮从没有过一惊一乍的时候,明明是纤瘦的身体,却像块秤砣一样,待在她身边,节奏很容易就能稳定下来。 他慢慢抽着烟,慢慢看着她。 她此刻的神色中好像带着一点不耐烦。 这比较少见,徐云妮对那些在他眼中枯燥烦闷的工作总是抱有难以理解的耐心。 时诀将烟放入口中,撑在身侧的手稍微又离远点,以便更完整地看清她的侧颜。 笔直的腰背,微收的下颌,瘦长的手臂,她穿着贴身的浅驼色羊绒衫,外面是一件开衫的薄外衣,头发扎起,稍微垂下几缕在耳侧…… 一个纤长的,起伏的轮廓。 时诀在烟雾中眯起眼,他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但是徐云妮的这种外形,配上这严肃认真的表情,以及…… “班长,你再这样盯着我,我要没法做事了。” 他下颌微微扬起。 以及……经常说出这种刺激性言语的中正平和的女中音…… 都常常使他,如降入深海般,非常沉浸。 第53章 发了一会消息,辅导员可能觉得这么说太慢,电话也打进来了。 徐云妮起身到窗边接通。 “……张老师?……嗯,说是先不报警。对,用是用了……对,现在是这样……” 时诀扭头看,感觉她站在窗边一手抱在身前讲电话的剪影很是顺眼,干脆就转过来了。 徐云妮打完了电话,回过头,看到时诀已经躺在床上,他靠着被子的包装袋,一腿在床上,一腿在地上,懒洋洋的。 徐云妮看着,忽然说:“这床是不是有点小?”这能休息好吗?看着尺寸也就一米二乘一米九,算上枕头的话,他的腿可能都要支出去了。 时诀听了她的话,歪歪头,露出古怪的神色。 “研究什么呢?真不正经。” 徐云妮把手机收起来,走过去。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时诀视线下垂,手指捻起胸口衬衫上一点浮毛,幽幽道:“你收拾我就不收拾了……” “行,”徐云妮说,“那你躺着。” 徐云妮先把几个购物袋都整理到一起,东西基本都放在一个大的袋子中,腾出垃圾袋装那些拆开的包装。 屋里稍微宽敞了点。 时诀就靠在被子上,一直看着她,看她撸起的袖子,和微垂的头。 她干起活来不急不缓,条理分明。 为什么连打扫的时候背都是直的? 她有没有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有条不紊呢? 时诀想着想着,感觉浑身肌肉都消融了似的,毫无力气,整个塌在床上,眼神看向另一边。 窗外,是城市的夜,灯火霓虹,绚烂异常。 等时诀的视线再转过来时,看见徐云妮正拿着刚拆开的去油喷雾准备喷。 “哎,”他坐起来,“别弄这个。” 他走过去,把那除污剂拿开。 徐云妮:“怎么了,这是用来去油污的。” 电磁炉旁边的小炉台上有好多沉积的污渍。 时诀:“这玩意多呛啊,屋里就这么大,你喷完还怎么待。”他把喷雾放一旁,“等明天我出门前擦一遍就行了。” 徐云妮哦了一声。 时诀:“你没用过吗?” 徐云妮:“嗯?” 在回答这问题之前,她先意识到一件事。 他站得有点近。 也许是封闭的空间加剧了距离感受,他们以前有过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吗? 好像也有。 ……吃饭? ……打车? 但那些时候,她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他的声音很好听。 不管是略带风凉的,挑逗的时刻,还是像现在这样平常说话,都很好听。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吧?”他笑着问。 徐云妮感觉到身旁声压的震颤,这有点让她不想出声,不想说反驳的话……虽说她也不好反驳,徐云妮自认不是个四体不勤脱离劳动的旧社会大小姐,她自己卧室的卫生,寝室的卫生,还有学生会公共地点的打扫,在她职责范围内,她都有好好干。 但厨房这一块,确实是一片空白。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生活过的所有有厨房的地方,都有阿姨在。 不过,徐云妮很快又想到,这个小房子是不会有阿姨的,所以,她将来或许可以在这,补充一些知识。 将来……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时诀已经放好了去污喷雾,他转身过来。 徐云妮感觉到手腕温热,他拉住了她。 “看看,” 时诀展开她的手掌,轻声说笑,“细皮嫩肉,这哪是干活的手啊?” 他的手那么大,手指那么长,玩弄着她的手掌,动作比弹琴还流畅。 天气有些凉了,可他们都出了点汗,他们黏在一起的手,摩擦起来又涩又湿润。 徐云妮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 她正看得入神,时诀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戴在她手腕上。 一条金色的链子,非常简约的链条设计。 ……已经彻底拆开包装拿出来了? 那他的呢? 徐云妮看向他的手腕,两手空空。 徐云妮问:“这是什么啊?” “手链啊。” “送我的吗?” “不然呢?” “那我也送你一条吧。” 时诀说:“我替你送了。”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条银色的链子,同样的款式,她的大概14.5的手围,他的有17左右? 他把链子放到她手里,然后把手伸过来。 徐云妮也给他戴上。 ……这手链他是一直贴身带着吗?还是刚才她在打电话时,他从包里拿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这时机找的堪称完美。 徐云妮给他戴手链,非常小心翼翼,她感觉,他们在这乱糟糟的出租屋里,在充满着油渍的炉灶旁,互相戴上手链,如此郑重其事,就像换了戒指似的。 两人都戴好了,手还拉在一起。 一金一银,各自贴近肤色。 “……班长。” “嗯?” “你怎么白成这样啊?” “怎么了?” “你没看出来吗?都有点荧光了。” “灯照的,冷光灯加瓦数不够,出来就是这个效果。” “哦,”徐云妮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外星人呢。” “也没准哦。” 徐云妮抬眼看他,他依旧垂着眼眸,他口中的冷光灯,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眉宇舒展,目光深长。 他在想什么呢? 她要是都能知道就好了。 时诀忽然笑了一下,问:“如果我是外星人,你会跟我回我的星球吗?” “远吗?” “还行。” “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唔,没想好呢。” “星球上都有什么啊?” “沙子。” “只有沙子啊?”徐云妮想了想,提议说,“那就叫瑞索斯星吧?” “……什么意思?” “沙漠很有可能会出矿床的,起名‘resource’,资源之星,寓意好一点。等我们回去,开采出资源,也比较好做产业支撑,有了社会发展动力,还能稳定星球的战略安全,提升竞争力。” “……” 有些词语,对于时诀来说,真的需要在脑子里二次解析一下。 所以徐云妮这话说完,时诀手也停了,表情也停了,大概两三秒后,才出声。 “徐云妮,你认真的吗?” “嗯。” “行,”他采纳了,“那就用这个名字吧,给你记一功。” “我的荣幸。” “要奖励吗?” 徐云妮看着他:“有什么奖励?” 他淡淡道:“你提啊。” 徐云妮低下头,许久后,她轻声问:“班长,能抱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 事后,徐云妮已经记不得了,到底是他们两个谁,先迈出那小小的半步。 半寸风月,半寸花田。 这就是离拥抱最近的距离,她的手试探着放在他的腰身上,然后马上陷入进了他的包裹内。 那拥抱由轻到重,好像要把她原有的一切都挤压出去,最后她没忍住,深深吸气,他的气息顿时像潮水一样,涌入全身。 太阳穴往上的位置,像被什么充满了,带来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好似美梦成真。 这种感觉对徐云妮来说,简直就像在换血一样,在空白的灵魂上打上烙印。 那股气息指挥着她,告诉她,记住了,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小屋里,在这天地内,以至茫茫宇宙间,除了这种感觉,其他的都不对。 是谁在抖呢…… 徐云妮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后来发现,他也得算上。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抖动就更强烈了。 “班长,班长……” 她叫了两声,耳边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人也变重了。 徐云妮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门上。 她的后背有点疼,这种疼痛,在此时此刻,却像催化剂一样。 他的头越来越低,脸紧紧贴着她的脖颈,给她一种下一秒就要咬下去的危机感。 他张嘴了吗? 应该是张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脖子扬起来了。 他的呼吸很重,她同样也是,光用鼻子都已经不够了,他们像搁浅的鱼一样,需要用嘴来补充氧气。 ……这不太对吧? 徐云妮用仅剩的理智思考着,她都快被他挤成年画贴门上了。 这已经不是拥抱了吧? 但是…… 但是…… 徐云妮心里清清楚楚,她的手也早早就脱离了他的腰身, 而抓在他的双臂上。 但她还是贪到了最后一秒, 贪到了他口中已经忍不住发出呻吟的那一刻, 她才像触电一般, 将他拉开。 他太重了,他早就不是当初在病床上那虚弱的模样了,徐云妮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身上扯走。 他站在她面前。 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但也可能之前就这样乱…… 更能确定的,是那嘴唇,在半分钟之前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红艳。 她呢? 她看不到自己,她也是这样的吗? 这么潦草,这么放浪。 那双狭长的眼,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看着她,他的嘴巴还微微张着,轻轻喘息。 从拥抱的那一刻,到现在,徐云妮的皮肤一直是紧的,她说:“班长,这有点,有点快了吧……” 他没有说话。 徐云妮感觉,他根本就没在意她说了什么,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 她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掏出来看,又是辅导员。 她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从他身旁走过,到窗边接电话。 “……喂?张老师……是吗?现在吗?她是怎么说的?……啊,好的,我过去看一眼……没事,我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嗯,好……” 她挂断电话,回过头时,时诀正往桌边走。 徐云妮说:“我们辅导员的电话,我得回去了。” 时诀:“嗯。” 时诀点了支烟,打火机扔到桌面,坐在椅子上。 事情来得急,徐云妮解释说:“寝室有人闹矛盾,我去处理完就联系你。然后明天我会再来,中午应该就行,或者早上……”她顿了顿,“我起早一点,过来看看行吗?你几点钟起床?” 时诀从兜里拿出样东西递给她,徐云妮接过,是一把钥匙,色泽崭新,边缘还有没磨掉的金属末,应该是新配的。 徐云妮收起钥匙,说:“那我来了自己开门,我得走了,那边在催我。” 她走到门口,再次回头。 他还看着她,叠着腿,撑着脸,指间夹着烟,非常安静。 徐云妮说:“你好好休息。” 他说:“嗯。” 徐云妮离去了。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脑子平滑滑的,装的都是刚刚屋里发生的事。 她走时,他的脸色很淡,但徐云妮知道,他绝对没有生气,更像是沉浸在了某种状态里。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坐上电梯,徐云妮抬起手,看看腕上垂下的金色链子,然后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她再次想着,她要是都能知道就好了。 第54章 夜晚。 现在正是大学校园最热闹的时候,大家吃完饭了,也没有课了,想活动的活动,想学习的学习,绝对的自由时间。 也不对…… 不是绝对。 也有些身不由己之人。 就比如说徐云妮同学,她现在正顶着学生会舍务调解员的头衔,在某寝室里断案。 这两名女生,鉴于她们打断了徐云妮期待已久的重逢场景,她私心不想记住她们的名字,姑且命名为a女士和b女士。 现在案件有了新的进展,被用了化妆品的a女士不止要换寝,还要求赔偿。 “我不是差这点钱,我就是要这个态度!” 徐云妮问:“你想要多少赔偿金额?” a女士说:“我的晚霜柜台价三千多,她至少得赔一半吧。” b女士马上说了:“一半?我就用了一次。” a女士:“用一次少了那么多?” b女士有点急:“但我真就用了一次,再说,我买的纸巾和洗衣液你平时也在用啊。” a女士:“这是一回事吗?东西价格一样吗?那咱们互相赔吧!” 徐云妮举起手:“哎,别吵,别吵,咱们处理问题……那个,你的面霜在哪?我能看看吗?” a女士把桌上一个黑罐子往前推推,徐云妮拿来,拧开看看,里面的白色膏体确实已经没了大半了。 b女士在旁坚持说:“我真就用了一次!” a女士:“然后一次挖20?” b女士:“你怎么不讲理呢?” a女士:“你偷用别人东西还有脸提讲理?” 徐云妮在她们的争论声中,仔细观察膏体质感,然后用无名指在罐子周围蹭下一点面霜,拇指揉搓,又拿到鼻下闻了闻,把盖子扣上了。 那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寝室另外两个人不在屋里,大概也是受不了她们的吵闹。 徐云妮说:“别吵了,这都没法说话了。这样吧,我们分开聊,你们把自己的要求提提,然后我汇总上报。”她先跟b女士说,“你先跟我来。” 徐云妮带着b女士来到寝室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俯瞰着校园生活区。 她跟b女士说:“她现在提出的这个赔偿要求,你不太接受是吧?” b女士皱着眉道:“不是,我们东西平时也都互相用的啊,我真就是那天面霜用完了才用的她的,她怎么这样啊。” 徐云妮说:“如果你的东西也被她用了,你也可以收集证据,但化妆品这个事,肯定算侵犯他人财产。” b女士:“那怎么办啊……” 徐云妮:“你们要不要协商一个赔偿金额,你最高能接受多少?” b女士犹犹豫豫,最后说:“……三四百?我真没用20那么多!我拿来当身体乳吗?” 徐云妮:“那我跟她沟通看看,你给我点时间,先不要吵,不然这个事学生会不管,你们就只能报警处理,那对你的影响就不太好了。” b女士点点头:“好吧……” 徐云妮跟b女士谈完,又把a女士找了出来,还是同样的阳台位置。 “你先消消气。”她跟a女士说。 “哼!” 徐云妮:“她私下用你东西,你提出赔偿是合理的。” a女士:“当然合理了,我那一排化妆品,她就挑那瓶,没用过手就是欠!” 徐云妮:“那你先把面霜收好,到时候定损完再看。” a女士皱眉:“……定损?定什么损?” 徐云妮:“她是觉得你们之间都有使用对方物品的行为,光她赔偿不太公平,但毕竟物品价值不一样,你们各自做好价格评估,就比较直观了。你专柜的购买凭证还有吗?” a女士瞥向一边:“没有,早没了……” 徐云妮:“那你可以和她一起,再找个第三方,找专业机构做个证明。就是报警,警察也得根据估值进行判定,不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她半开玩笑道,“万一是假的呢?那还涉及虚构事实隐瞒真相了。” a女士一顿,然后狠狠白了一眼。 徐云妮说:“辅导员让我来调节,也是希望同学之间能相互理解,其实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没必要搞那么难看。你肯定是更亏一点,所以赔偿我也可以帮你谈一谈。” a女士冷嗤:“那你谈啊,怎么我被偷用东西我还得迁就她呢!” 徐云妮:“你别激动,我跟她沟通看看,但是你得降降心理价位,我估计嘛……一百块差不多了。” “一百?”a女士皱眉说,“不行,太少了!” “那两百?再高我也没那个能力了,你们只能找警察处理了。” a女士抱着手臂,思来想去,给了个价位。 “最少三百。” “你这价开得还是高,你先别跟她说,我努力试试,争取别闹到警察面前。” “行。” 送回了a女士,徐云妮又给辅导员打电话,表述她已经跟她们沟通完了。 “有些事还没达成共识,但我看她们也不是完全油盐不进,多劝劝应该能说开。” “那就劝,别一天天碰到点事就报警,大学校园成什么了。” “那老师你来劝还是……我感觉我比较了解情况,还是我劝吧,就是这几天还有些舍务工作,我真的有点……” “你把她俩弄明白,你那活我安排别人干。” “好的,我一定尽力。” “辛苦你了啊,折腾这么晚,你的干部评优我已经给你报了。” “哎呦,张老师,你看看……我不是为了这个啊,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哈哈,知道知道。” 又说了几句,徐云妮挂了电话。 她看着深秋的校园发了会呆,不太集中得了注意力,脑子里一会蹦出这件事,一会蹦出那件事…… 这件事至少可以拖三天,然后换寝室再磨蹭一下,四天差不多? 他吃饭了吗? 后天下午有例会,她现在就该想个请假的理由了。 那屋有热水壶吗?总不能一直喝冰的吧…… 东西还是不够,有电磁炉有锅,但没有刀和菜板。 他现在睡了吗? 他洗过澡了吗? 他原来能发出那样的呻吟声…… 徐云妮低下头。 慢慢的,正事都被挤没了,她脑子里只剩下时诀。 哎,不对,时诀才是正事吧。 水泥地面又青又硬,徐云妮再抬起头,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朝西的方向,虽然前面有别的楼挡着,看不到远处公寓,但这确实是朝西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怀抱身前,秋风温度低,让她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最终,她回到宿舍。 聂恩贝在打游戏,陶雨在看书。 徐云妮去桌边,把手链先摘下来,她一开始放在桌上,后来又拿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去洗了澡。 洗完澡,她换上睡衣,直接去了上铺。 陶雨看见,说:“你睡这么早?” 徐云妮说:“今天有点累。” 她们寝室还是比较注意隐私的,每个人的上铺床位都有隔断的帘子,不过平时她们都在夜晚的卧谈会结束后才会拉上帘子,今天徐云妮提前了。 帘子拉上,陶雨在下面问:“要不要把灯关了?” 徐云妮说:“不用。” 她并没有躺下,背靠着墙壁,屈起腿,拿出手机。 她给时诀发消息。 【班长,我忙完了。】 他回消息很快,直接一串震动,她刚开始以为是语音,后来才发现是视频。 徐云妮后背挺直了点。 ……聂恩贝戴着耳机,陶雨戴了吗? 徐云妮看看周围,觉得这场合不太正式,不适合接视频,但她又不想挂断,因为这是时诀第一次给她发视频邀请。 她接通了。 时诀躺在床上。 房间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干净,反正床是弄完了,床单被套都换好了,他把枕头竖起来放床头,自己靠着。 他也洗了澡,头发半干,穿着一件黑背心。 视频里看他,跟平时看好像不太一样,被框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他的头发,眉眼,背心都非常的黑,皮肤又特别白,躺在深灰色的,带着细条纹的高支棉床单上,层层叠叠的质感。 她第一次见他露肩膀,又平又直,肩头的肌肉纹理就像含苞的白莲花瓣,非常漂亮。 徐云妮小声说:“我在寝室,你都收拾完了吗?” 时诀没说话,把摄像头调转,照了一圈。 比起房间,更先引人注意的是那两条长腿,他穿着黑色的宽松棉麻长裤,露出一双瘦长的脚掌,右脚搭在左脚上。 徐云妮再去看房间,大概干完了一半吧,很多东西都归拢好了。 徐云妮说:“我明天早上六点过去,会打扰你睡觉吗?” 他把摄像头又转了过来,随口道:“怕打扰可以现在来啊。” 徐云妮说:“来不及了,我已经洗完澡在床上了。” 他呵了一声,风凉道:“所以我就说嘛,看你也不是很期待啊。” 徐云妮说:“你昨天半夜到,今天又忙一天,不累吗?” 时诀说:“我说不累你就来吗?” 徐云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今晚真的来不及了。” 他淡淡道:“那明晚呢?” 字字句句,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徐云妮视线微垂,想了想,低声说:“时诀,不是我不愿意,我是觉得你才刚到,先安定下来,以后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她说这话,多少还是有点赧然,都没有看着他。 该怎么表达清楚呢?细水才能长流?干柴烈火,烧完就没了? 其实,也不尽然吧…… 她正犹豫着,时诀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抬眼看,时诀又说:“我是叫你来吃个夜宵。” 徐云妮怔住:“啊……” 时诀眉头挑起:“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啊?” 徐云妮哑然:“我没装着什么。” “不是吧,”时诀的表情完全看穿了她,眼神轻睨着,一副讽态,他就这么盯着她一会,轻轻说道,“徐云妮,真美得你啊。” 徐云妮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了。 她点点头,自我批评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时诀:“你错什么了?” 徐云妮垂眸检讨:“我自我约束不足,言行不当,界限模糊,我一定吸取教训,也请班长继续监督管理。” 她说完,抬眼看,正好瞧见他没忍住笑出来的那一瞬,他可能不太想露笑,舔着腮帮子,眼睛往旁看,好像要拿东西似的…… 拿什么啊?那有什么啊? 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只拨弄了几下床单,又看回来了。 然后他就撞进了徐云妮的视线里。 她也是刚洗过澡,头发吹得半干不干,别在耳后,让脸颊的轮廓更加清晰。 她拉上了帘子,周围有点暗,只有手机青白的光线照在脸上。 徐云妮平时就很素然,当下这一瞬,更给人一种山野林间的清澈之感。 干嘛这么看着他? 哄谁呢? 纵容谁呢? 把他当什么了? 时诀的眉毛浅浅一挑,说:“行啊,那以后我管着你。” 她没说话,时诀又问:“你听吗?” 徐云妮看着他,嘴唇轻抿,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第55章 他们聊到很晚。 徐云妮问了时诀好多问题,关于他在家那边的,还有这边租房的事,当她得知他在这边租房还要算上每个月七小时的演奏,说:“班长,你是不是亏了啊……” 他说:“哟,你也知道啊?” 徐云妮:“多给他点租金呢?” 时诀:“没用,不演人家就不租,老板不差那个钱。” 他说着,又盯她一眼,意味明显。 看看,这都是因为谁啊? 徐云妮听过时诀的演奏和他的歌声,也知道他是能给专业歌手写歌的水平,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那一点……该怎么说,从没表现出来过的,对艺术的清高追求? 徐云妮说:“班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哟,是吗?”他轻飘飘地说,“那你可记着自己的话。” 他们聊了很久,到最后,徐云妮手都酸了,她躺到被子里,把手机立在墙边。 然后,那么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视频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时诀清楚,是在十二点半左右,手机倒了,他就挂断了视频。 他没什么睡意,起身换衣服,然后去了lapena。 这个时间是酒吧营业高峰期,时诀到吧台坐了会,酒保还是熟人,就是白天给他搬东西的小洋。小洋调了杯最常见的长岛冰茶给他,时诀看着台上正在唱歌的歌手,一开始是在听歌,后来精神就有些发散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呀,”身旁有人说,“你怎么来了?” 时诀转头,薇薇走过来。 “房子住得怎么样?” “还没住呢。” 薇薇化着漂亮的妆,她染着一头粉色头发,戴个鸭舌帽,穿着短背心,上面印着字母和爱心,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小格子短裙,黑丝加堆脚袜,和一双黑色厚底拖鞋。 “你来干嘛啊?”薇薇问。 时诀正在掏烟,说:“消费啊。” 薇薇:“哦?要不要请你喝一杯?” 时诀点着烟,随口道:“赵姐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我来这边是干什么的?” “没说啊,”薇薇一脸懵懂,“你来干什么的?” “这样啊,”时诀笑着,调侃道,“那你们关系很一般啊。” 薇薇瞬间变脸,瞪他一眼:“少挑拨离间,知道你是来陪读的。”她招呼小洋,“再来两杯,灌死他!” 小洋又做了两杯酒,放到时诀面前。 薇薇说:“别误会,请同事的。” 时诀哦了一声,然后示意台上,问:“今天演出排满了吗?” 薇薇看着正在演唱的歌手,说:“他之后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经常迟到,不一定唱,怎么了?” “没排满我可以来。” “你不是说明天开始吗?哦不对,应该是今天下午。” “反正也没事。” “还不确定呢,你要么等等看?” “行。” 时诀喝了会酒,有个不认识的女生过来,问他有没有伴。 时诀往薇薇的方向示意,那女生看了一眼,就走了。 薇薇无语道:“你不会说你有女朋友啊,拿我当什么挡箭牌?” 时诀斜视她:“你也不走啊,不用白不用。” 薇薇气得瞪眼,就要把送的两杯酒拿走。 “哎,”时诀说,“别生气,开个玩笑。” 薇薇白他一眼。 他只笑了笑,然后又去跟小洋聊天。 薇薇在店里见过各式各样的男生,说真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时诀的笑,还有他的言谈,身姿,都带着一种拿捏好的状态,俗称——假。 泡吧的男生很多都有这种状态,只是没他这么熟稔,没他这么炉火纯青,挥洒自如。 当然,也可能是外形气质等客观条件造成的差距。 只短短一天相处,薇薇已经在心里给时诀打上了标签——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烈的男生。 超难搞的那种人。 她听着他跟小洋聊酒的事,忍不住想,这种人真会谈恋爱吗? 听赵姐说,他女朋友在隔壁大学念书……那可是所好学校,全省最好的大学。 之前签租房合同的时候,她瞄过一眼时诀的证件,他今年二十岁,按理说也是读大学的年纪。 薇薇忍不住好奇,问他说:“哎,你不念书吗?” “嗯?”他看来一眼,“不念。” “为什么?” “不爱念呗。” 薇薇说:“我也不爱念,但家里还是逼我上了个学校,这年代没有学历很难的啦,说出去也不好听。” “是吗?”时诀弹弹烟,看着柜台里的几瓶酒,随口道,“那我以后抽空上一个。” “这也能抽空上吗?” “不能吗?” “怎么抽空上啊?不得高考吗?” “是吗?那就不上了。” “……” 他心思在聊天上吗? 时诀看了柜台一会,然后问她:“员工从店里拿酒有没有折扣?” 薇薇干巴巴道:“别人有,你没有。” 时诀一顿,转头看她,了然地笑了笑。 “气性真大啊。” 过一会,又来了个女生,是薇薇的朋友,加入了聊天。 又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个男生,薇薇也认识,是市中心另外一家店的朋友。 慢慢的,吧台旁坐不下了,他们换到一个卡座内,桌上的酒也越来越多,这个朋友请一杯,那个朋友请一杯,他们抽着烟,聊着有的没的。 他们喝到两点左右,下一场的歌手来了,时诀本想离开,但那几个人一直留他。 时诀白天睡了觉,晚上时差没倒过来,也不困,就跟他们吃吃喝喝,一直到快闭店了才离开。 卡座里,那几个人还没走。 他们自然而然地聊起刚走的时诀,薇薇把她知道的情况一说,几个人都很惊讶。 男男女女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得出同一个结论—— 放浪形骸的无业音乐人,看上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大学生。 好鬼扯的组合。 男生一致认为,该给这妹子点个蜡。 女生有人说,为什么?他是特地过来陪读的呢。 男生说,哎,都没工作,上哪不是待着?而且不是说了,他也不是完全待在这边吗?你们懂这什么意思吗? 女生问,什么意思? 男生说,说难听点,大概率是偶尔过来找找乐子,这人就差把花花公子刻脸上了,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他不爱玩能在这喝酒喝到凌晨? 女生说,有道理,不过是真顶,只要别太上心,谈一段真不亏。 男生说,哎,都一样,现在谁把谁当真啊,且玩且珍惜吧,哈哈…… 时诀从店里出来,回到公寓楼。 他进了屋里,看时间,已经快四点半了。 其实他现在是有困意的,但如果这时睡了,六点绝对起不来。 时诀洗了把脸,然后到窗边,打开一扇。 他对着一片黑暗的远方抽了支烟。 窗户的玻璃上反射出的他的面庞,非常冷淡。 时诀原本是因为不太困,想看看能不能提前把那七个小时磨一磨,所以去了店里,结果没机会。 那歌手来的时候,他就想走了,但那伙人给他叫住了。 他不想留下,不过理智告诉他,他初来乍到,对这边都不熟,又在别人店里打工,留下会比较好。 所以他一直陪他们喝到闭店。 时诀通常在跟陌生人喝很多酒,说很多话之后,心情都会比较一般。因为他知道,在他走后,总有议论。 他这支烟抽完,回屋接着搞卫生。 徐云妮是早上五点半起床的。 陶雨今天没有早班,正呼呼大睡,她下了床,悄悄洗漱,悄悄出门。 徐云妮来到公寓的时候,整六点,一分不差。 她轻声开门。 然后微微惊讶,时诀居然就坐在床边。 “……你醒了?”徐云妮说,“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她拎着一些东西,放到桌面上,看看周围,好像又整齐了点。 他又打扫了? 再然后,她就发现了时诀的不对劲。 他穿着昨晚那套衣服,静静看着她,面目之中带着熬夜特有的平淡和憔悴。 徐云妮走到他面前,闻到了一股明显的酒味。 徐云妮看着他这样子,犹豫道:“班长,你是一夜没睡吗?” 时诀瞄她一眼,答案明显。 徐云妮说:“为什么啊?” 他笑笑,说:“去楼下喝酒了。” 他这个角度的视线,让徐云妮想起之前他醉倒在路边那一次,现在倒是没有那次那么严重,但情绪都很…… 徐云妮:“喝得不开心?有人惹你了?” 他没说话。 咝…… 怎么回事? 徐云妮琢磨着,这跟昨晚的状态差好多,她感觉他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带了点……是埋怨吗? 徐云妮想了想,稍弯下腰,与他面对面看齐。 “班长,那么晚去店里,是因为……”她问,“因为演出的事?” 他没说话,但徐云妮感觉自己猜对了。 徐云妮坐到他身边,静了一会,然后慢慢拉住他的手。 “要是因为演出,那其实也算因为我了。” 听了这话,时诀那半死不活的眼皮终于抬起来点。 “哟,你知道啊。” 徐云妮说:“换个住处吧,我帮你找,远一点也没事,我去找你。” 时诀:“不至于。” 徐云妮:“你不喜欢在这弹琴吧?” 其实也还好…… 这家音乐酒吧已经是比较专业的了,那姓罗的老板也算懂行。 他的手被再次拉紧。 时诀垂眸,看见她握着他的手上,系着他送的手链。 某一瞬间,时诀突然感觉很奇怪。 昨晚那顿酒喝得他非常不爽,但其实,这种不爽在他的生活里,早就习以为常了,基本上睡一觉就过去了,下次见到那些人,他依然可以笑着跟他们喝酒聊天。 但这次就很古怪,他的不爽在后续整理房间的过程中,在偶尔看时间的过程中,越攒越多,在徐云妮出现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不至于吧…… 而当她说出这些都是因为她的瞬间,他的心情又回落了。 他点了支烟,说:“没事,就住这吧。” 当然要住这,各方面都很合适,不住这去哪? 他转眼看她。 熬了一夜,他的视线没太有精神。 徐云妮看着他的样子,说:“班长,我一定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的。” 时诀心想,居然有两个特别。 六点多,正是这个季节天亮的时间,比四点的光线要阳间很多。 其实也不是什么华丽的承诺,只是从她嘴里说出,就像是不会转圜的海誓山盟。 所以他最后一点不满也被抚平了。 他熬了夜的脑子,动得非常慢。 虽然过程有点诡异,但最终结果好像还不错。 他含着烟,喃喃道:“那你可记着自己的话……” 第56章 他们坐了一会,徐云妮说:“我来的路上买早餐了,你饿吗?” 时诀:“不饿。” “那喝口豆浆暖暖胃?” 徐云妮站起来,去早餐袋里拿了两杯豆浆。 “你喝有糖的还是无糖的?” 时诀的脑子还是转得比较慢,说:“你先挑吧……” 徐云妮:“那我喝无糖的。” 她把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他。 时诀接过,拿着坐在那。 徐云妮说:“我先吃个饭,然后我们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少的东西,中午去买。” 时诀嗯了一声。 她到桌边,把凳子拉过来,先把他的那份早餐放到冰箱里,然后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有粥、煎饺、小菜,和几样点心。 “得买个微波炉,”她自言自语地说,“得有个能加热的东西……” 时诀就坐在床边看她。 徐云妮吃了两口,说:“你真不吃啊?” 他摇头。 徐云妮又说:“那你就这么看着我吃?” “不能看吗?”他说,“不是你让我监督管理的吗?” “啊……”徐云妮一怔,然后笑笑,“对,我这还有点没太适应,你看吧。” 时诀静静坐着。 她说,她有点没太适应…… 那他呢? 时诀看着眼前吃饭的人,看久了,居然有点陌生感。 他明明记得之前在华都的时候,她晚饭好多次都只是在便利店随便拿个牛奶和三明治…… 原来早饭要吃这么讲究? 时诀思维发散,他真的了解她吗? 他开始在心里计算,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们真正在一起相处有多久?除了确切分别的九个月,光在华都的三个月里,都还要减去他时常请假的时间。 这么一想,时诀眼眸微敛……满打满算只有一两个月?就到了这种地步?他一夜未眠,大早上六点多,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出租屋里,坐在床边,盯着她吃早饭。 徐云妮吃饭吃到一半,觉得有些静,她看向时诀,他人定在那里,目光像朝着她又像穿过她,在那发呆。 她没出声,接着吃。 等时诀回神的时候,徐云妮桌子都收拾好了,她坐在桌旁,叠着腿,一手拄着脸,安静地看着他。 时诀就感觉时间像跃迁了一段似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旁边,又看看她。 这样多久了? 他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他还愣着,徐云妮先开口了,她问:“要再想一会吗?” 时诀一顿:“想什么……” 徐云妮:“不知道啊,人生?哲学?” 时诀皱眉:“啊?” 徐云妮托着脸颊,看着他还有点懵的脸,轻声说:“班长,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去参观画展,我没太看懂,后来我妈又带我去了这位画家的谈话会,他给我们讲了自己的创作思路,但我听完更迷糊了。” 时诀看着她,依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指上,那细长的小拇指在说话的过程中,稍微拨弄了一下唇角。 徐云妮接着说:“最后,我妈跟我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有自己的小世界,有自己独特的感受世界的方式。” 时诀看着她手背连接小臂的那一处弯折。 她掌面长,那角度很耐看。 她接着说:“……那就是艺术家。” 话音刚落,时诀像过电了一样,眼底一抽。 “……什么?”他皱眉,“你说什么?” 徐云妮感觉,她前面说的内容他基本都没听,就单单那一个词,就让他条件反射般被刺激到了。 “我不是艺术家。”他说。 徐云妮:“嗯。” 时诀顿了顿,问:“徐云妮,你很了解我吗?” 徐云妮歪过头,认真思考了一会,说:“不,你还是太神秘了,班长。” “神秘?” “对我来说,您就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不可测。” “……海沟?” “对,”徐云妮笑道,“你还会唱海妖的歌曲,诱惑过往的船员。”他没说话,她看着看着,又改了口,“不,这么说不对,这是人类的说法,其实真相是……贪婪的船员,为了一己私欲,闯入了你的领域。” 时诀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不想说,他只想听她说。 徐云妮的声音不急不缓,那么平缓,那么温柔,很像老式收音机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的磁带录音。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晨露,像清晖,将她周身罩着一层雾气似的,朦朦不可真视。 时诀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前,垂眸看仔细。 徐云妮抬起头。 “……班长?” 其实,时诀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觉得,就在华都的时候,那种程度就可以了,她正直善良,稳定又独立,他会对她很好,他们会有各自的空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直到他来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真没想过,会成这样。 他的脑子又胀又乱,眼睛酸到发涩,迷迷茫茫间,很想要接吻。 徐云妮:“班长?” 但他一身烟酒,一身汗,难受得要命。 徐云妮:“怎么了班长?” 他说:“我要洗澡。” “……啊?”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了,徐云妮一愣之下,点点头,“好啊,你洗。” 时诀去行李包里翻了衣服,然后进了洗手间。 徐云妮起身,把周围没太理好的地方,又整理了一下。她看他拿着背心进去,就把空调打开了,然后拉上窗帘。清晨的阳光本就不亮,这么一挡,又暗了一层。 时诀洗澡很快,跟在sd时差不多,五六分钟就出来了。 他拿着毛巾,坐到床边擦头发。 徐云妮说:“你休息吧,下次别熬了。” 时诀说:“我不困。” 徐云妮心说眼神都发直了,还不困呢。 她说:“行,不困就开会吧。” 时诀:“……开会?” “嗯,”徐云妮拿来笔和本子,敲一敲,“关于709室的物资补充高级别研讨会,与会人员,我,你。” 时诀已经习惯了,在徐云妮说有些词的时候,两耳自动漏风。 他把毛巾扔一旁,躺倒在床,两手手指插在一起,盖在眼睛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想开……” “那你要睡觉吗?” “不困。” “那你想干什么?” “徐云妮。” “嗯?” “你亲我一下吧。” 徐云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低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开会。” 徐云妮听傻了。 他又问:“不行吗?” 没说不行。 徐云妮走到床边,他的手掌依旧盖在眼睛上。 “这是什么要求啊?班长。” 他闻言,手抬起来点,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你不是说你为了‘一己私欲’找上我吗?我看看你的‘欲’在哪儿呢。” 可见,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徐云妮哑然片刻,问:“亲哪儿啊?” 他说:“你自己挑。” 徐云妮有点后悔没在他挡着眼睛的时候过来,她多问了这两句,他的手就拿开了,换成枕在脑后。 徐云妮走了半步,又停下,说:“你把眼睛闭上。” 他很听话,闭上了。 徐云妮站在床边看,他刚刚洗过澡,面容整洁,五官俊美,这样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使眼线看着更为清晰流畅,他穿着昨晚视频的那身,黑背心和黑色棉麻长裤,但现在可比在手机框里真实多了。 简直像个睡美人一样。 徐云妮放下笔记本,俯身,两手撑在他身侧。 时诀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压下去了点。 然后,他的脖子被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还没有她发丝刮过带来的瘙痒明显。 他实在没忍住,笑了。 徐云妮亲完以后很快直起身。 她看他睁开了眼,嘴角弯着。 黑发,白皮,红红的嘴唇。原来只要身体受到一点点刺激,他的嘴唇就会变得红润。 徐云妮说:“班长,我太幼稚了,是吗?” 他还是笑着不说话。 徐云妮盯着他,片刻,说:“你把眼睛再闭上。” 时诀又闭上了。 徐云妮看见他小臂薄薄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看见他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见他黑色的背心下,胸口处的…… 刚才是这样的吗? 徐云妮缓缓吸气,再次俯身贴上。 太轻柔了,这个吻。 像在哄孩子睡觉。 时诀的嘴唇是清润的触感,他刚刚洗过澡,皮肤有点凉,徐云妮闻到浅浅的沐浴露和漱口水的气味。他没有动,手仍枕在脑后,由着她亲吻。大概三五秒后?徐云妮也算不太清……她撑起了手臂…… 然而,她刚撑一半,他抽出一只手,压在她后脑。 “唔……” 他们的嘴唇再次紧紧贴实。 徐云妮在第一下的时候有点被惊到了,没跟上他的速率,结果一步差,步步差,那口气怎么都补不上来似的,越喘越快。 “不是,不是,班长……” 她感觉他一瞬间就变了,原本清凉的皮肤在短短几秒内升温,连口腔里漱口水的味道都被某种热力覆盖了。 她说了几个字,结果气更跟不上了。 他的头抬起了些,高高的鼻尖抵着她,偏过头亲吻。 这是什么…… 徐云妮有些颤抖地想着。 这就是不幼稚的吻吗…… 昨天拥抱,今天就接吻,明天干什么,简直不敢想。 但是…… 为什么要想呢。 她明明只是个意志不坚的贪婪船员罢了。 想清楚这一点,徐云妮突然感觉那口气喘匀了,然后她几乎立刻,就闻到了那股香艳,闻到了那抹美丽,她抬手,细瘦的指尖插入他的发梢。 他轻出了一声,带着她一起倒下。 徐云妮偷偷睁开眼。 他眼周的颜色好像也红了…… 他仍闭着眼,在感受到她的回应后,他露出了一种让徐云妮胸口鼓胀,以至浑身酸软的表情。他总是那么沉浸,那么投入,他没有人类那些矫揉造作的心思吧,他把所有精神都回收到一个点上,以便给予,以便感受,其他统统不要了。 见他如此情态,徐云妮意识恍惚。 他两只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和脖颈,越摸,她就越没力…… 她还出得去吗? 她不想走了…… 就在这屋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她能不能请病假啊…… 阳光被窗帘遮挡,让这亲吻变得更加私密,像一个异域空间,他们唇口之间发出的轻腻之音,除了彼此,连风都听不见。 徐云妮贴在他的脸侧,他的脸颊出了一点点汗,也许她也出了,他们黏在一起,在对方耳边喘着气。 “……班长,真不行了,我要缺氧了。” 徐云妮的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你该锻炼了……” 他还想要抱住她,徐云妮抓住他的手腕。 真不能再继续了。 时诀看着她握在他腕间的手,细细的手指,都扣不上一圈。 他轻呵一声。 虽然没说话,但徐云妮感觉出他的意思了,就这手,想拦谁呢? 徐云妮说:“班长,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看着好瘦,怎么这么快就变样了。” 他说:“知道方法,练一练就回来了。” 徐云妮:“怎么练?” 时诀:“你想练吗?健身还是塑形?”他看着她垂下的发丝,轻启的唇,淡淡道,“我带你啊。” 徐云妮想了想,说:“算了,我不是运动的料。” 徐云妮直起身,坐在床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她再看过去,时诀同样凌乱,但他全无打理的意思。 徐云妮说:“班长,该开会了。” 不可能有比这更扫兴的发言了,他翻开视线。 徐云妮又说:“你答应的。” 他斜睨过来。 时间还是比较紧,过一会就得走了,又不能真的请假。 人类到底是人类,贪心不足,又瞻前顾后。 徐云妮重新打开本子和笔。 时诀还是没反应,她回手拍他一下,他终于动了,懒洋洋地侧过身。 他的腹部贴在了她的后腰上。 徐云妮开始一样一样捋物品。 时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的问话。 他可能真熬到头了,亲吻耗尽了他最后的电力,现在说话都黏黏糊糊的…… 徐云妮写着写着,笔停下了,她感觉到后腰突然承力,她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发现,他睡着了。 对不感兴趣的事,他是装不了一点。 睡着好啊,徐云妮心想,让不靠谱的船员也冷静冷静。 第57章 公寓楼外。 一脚踏出,就来到了现实世界。 徐云妮回去宿舍,正巧陶雨和聂恩贝准备出门。 “你一大早上哪去了?”聂恩贝问徐云妮。 徐云妮去桌边取课本,顺便道:“晨练。” 聂恩贝:“哈?你大早上去晨练了?” “嗯。” 三个人一起出门上课。 聂恩贝路上还在问:“你要减肥吗?你再减就没了。” 徐云妮:“不减肥,只是锻炼。”她嘀咕着说,“我得锻炼一下肺活量了……” 大一的课程没那么紧凑,今天上午只有一节微积分。 徐云妮这课上的有点心不在焉,明明知道时诀刚睡下,还是看了几次手机。 陶雨瞧见,问她:“有事啊?难不成顾茗清又发疯了?” 徐云妮说:“不是。” ……说起顾组长,她最近确实有点发疯,但不是冲着她。 下课了,聂恩贝要去社团玩,陶雨去了图书馆,徐云妮还是前往学生会,准备把后面几天的工作提前赶一赶。 她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几个人在那说话,他们见她来了,稍有点避讳的样子,没有接着说。 这里面带头的人叫王禄,也是同期干事,徐云妮主动跟他打招呼。 王禄点点头,然后把另外几个人叫到外面去了。 徐云妮拉开椅子,打开记事本和电脑,她例行做了工作前准备,泡了一杯花茶。 在接热水的过程中,徐云妮回想刚才的画面。 王禄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 为什么呢? 徐云妮其实知道原因,这要从顾茗清组长讲起。 据一些小道消息,顾组长好像惹到人了。 谁? 校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张肇麟。 张肇麟何许人也,大二年级的学长,还兼管外联部,年纪轻轻,已然一副发质疏松,大腹便便,官威显赫的形象了。他坐着的时候喜欢两手交叉腹部,站着的时候就一手轻搭在腰上,开会需要下属把椅子拉开入座,签个字也得秘书将钢笔笔帽摘下递来。 不过他工作能力是有的,所以爬得很快。 据说,他跟顾茗清熟悉起来是顾茗清以交流为名频频聚餐,俗称请客吃饭,这套流程张肇麟太熟悉不过了。然后呢,据不知名人士透露,一来二去,张肇麟可能对顾茗清有那么点意思,但顾茗清肯定没看上张肇麟,两方拉扯了几下,张肇麟被惹火了,两边就较量起来了。 张肇麟职务高,给顾茗清安排各种各样的活,顾组长能受这委屈?这可都是她平时对别人使的招,于是她推来推去,还想找其他部门的人诉冤,要往上告状。 反正两边现在斗得正酣。 这个王禄是张肇麟的关门部将。 那他为什么跟徐云妮关系这么差呢? 这原因说起来就非常令人无语了。 徐云妮早些时候出于某些理由,需要一定量的事情分散精力,所以她对顾茗清给她指派的各项任务,基本都圆满完成了,而且她对顾茗清的态度也还可以。结果搞着搞着,别人就认为她与顾茗清的关系,就跟王禄与张肇麟一样,属于同阵营的排头兵。 徐云妮无话可说。 她正在写会议报告,那边顾茗清风风火火进来了。 徐云妮见了她,主动打招呼。 “组长。” 顾茗清看看她,说:“你这干什么呢?” “写会议报告。” “周几的报告啊,还没写完?” “前天的。” “哦,我还以为上周的,那也不急啊。” “正好上午课少,我合计先写一点。” 顾茗清又哦了一声,顿了顿,说:“对了,明天我们聚餐,你来吗?” ……嗯? 比王禄他们认为徐云妮是顾茗清阵营这件事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就是好像连顾茗清自己都这样认为了。 徐云妮说:“张老师让我明后天要去二号楼那边调节宿舍矛盾。” 顾茗清皱眉道:“宿舍矛盾?用化妆品那个?” “对。” “那俩人纯有病,让她们自己报警去啊。” “张老师的意思是,最好还是别闹到报警。” “……你怎么好像干活有瘾似的?” 徐云妮无奈一笑,说:“可能我干得比较慢吧,对了,组长,明天下午的例会我想请个假。” 顾茗清说:“请假可以,不过你确定聚餐不来?”她勉为其难下放点机密似的,说了几个名字,都是些学生会的干部。 徐云妮说:“我真来不及了。” 顾茗清看她的眼神就跟扶不起的阿斗一样,说了句:“……你进学生会到底为了干嘛啊?”然后拿了点东西直接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徐云妮。 她昨天睡得晚,今天醒得早,也不免困乏,她冲着窗外的阳光打了个哈欠,然后喝着花茶,开始写报告。 时间很快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徐云妮拿来看,是陶雨的消息,和她约吃饭时间。 徐云妮又退出去看看时诀,他没动静,大概率还在睡觉。 徐云妮跟陶雨和聂恩贝约在食堂门口。 陶雨一路急匆匆跑过来,拉着徐云妮,又急匆匆地跑进食堂里。 一看今日菜单,大失所望。 “唉……我就知道。” “怎么了?”徐云妮问。 聂恩贝跟在后面,说:“她想吃烤鸡腿,我跟她打赌,今天肯定没有,以后也够呛了。” 徐云妮问:“为什么够呛?” 聂恩贝说:“我也不知道,咱们这食堂像跟学生有仇似的,大家喜欢什么他们下架什么,都留些最难吃的东西,之前麻辣烫里我最喜欢的丸子也没了。” 徐云妮一边拿着餐盘,一边说:“那你们反映啊,不是有意见簿吗?” 陶雨说:“反映什么,又没人看。” 她们吃完饭,陶雨和聂恩贝回宿舍休息,徐云妮放好餐盘,去意见簿那翻看了一会。 本子有点旧,还有点脏,她翻了几页,上面有人写了意见要求,刚开始下面还有回复,后来就没了。 徐云妮直接找到了食堂阿姨,询问管理员在不在。 阿姨把管理员喊来,徐云妮自报了学生会干事的身份,然后把意见簿的事情说了。 管理员解释说:“真不是餐厅不逐条回复,来,同学,你看看……”他把意见簿翻开,“你看看这些字,这你能认得出来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这上面的字好多都是连笔,有些还糊成一团,甚至还有人在上面画奥特曼的裸体画。 大学,网罗五湖四海奇葩之地。 徐云妮低声说:“确实看不清,这也是个问题,也得解决。还有,那个,烤鸡腿还会卖吗?” “啊?鸡腿?”管理员说,“这我也不知道,我得去问问……” 徐云妮点头:“行,那等我这边整理一下,再来找你。” 徐云妮离开食堂,也回宿舍午休了一会。 下午有两堂课,一节信息技术,一节计算机应用。 上到三点左右的时候,徐云妮手机震动。 时诀发来三个字—— 【我醒了。】 徐云妮回复他三个字:【早上好。】 公寓的出租屋内,时诀躺在床上醒觉,看到这句问候,他正在点烟,稍微屈伸了一下右腿。 徐云妮又问:【你睡够了吗?】 【还行,再睡要来不及了。】 【你要去酒吧演出?】 【对,定了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然后凌晨两点到四点。】 过了一会,徐云妮又发来:【你要演到凌晨四点?】 下午,临街的车道稍显繁忙,有车子路过的声音,衬得屋里更加安静。 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将手机拿嘴边说了句话。 徐云妮看到语音进来,悄悄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一只。 他说:“怎么了,这时间你要用吗?” 他的声音似乎还没完全醒来,很轻很平,还带着点沙哑,就像贴在耳边说话。 ……废话,本来就在耳边,戴着耳机呢。 徐云妮耳边发热,刚要打字,手机又震。 他接着说:“你要用我就推了。” 徐云妮缓吸一口气,回复:【不是,我是觉得你这样休息不好吧。】 时诀:“睡得够多了。” 徐云妮:【你昨天熬完夜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两人就这么一人打字,一人说话地聊着。 时诀拿近手机,眼神上翻,按着语音键,幽幽说道:“我有没有精神你见到就知道了。” 徐云妮隐隐听见他拿东西和走动的声音…… 徐云妮:【你在干嘛?】 时诀:“换衣服,要出门了。” 她最后发给他一句:【放学后我去找你,等我一起吃饭。】 下午只有两堂课,但偏偏分在二四节,下课已经五点多了。 班主任又压了会时间,讲了些事。等徐云妮回宿舍收拾完东西,已经快六点了,她抓紧时间准备去lapena,结果辅导员突然来了个电话,叫她过去。 徐云妮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他们的辅导员叫张渤,比较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个子不算高,也有点瘦弱,透着股校园特有的书卷气,平时很开朗,但碰到正经事的时候,也会非常严肃。 他把她叫去问了点情况,包括宿舍矛盾的事,还有一切别的杂七杂八的工作。 徐云妮很耐心地应对他的问话。 说了一通,张渤接了个电话,然后又对她说:“走吧,放学了,咱们也别在这加班了。” 他们一起往校外走,张渤又问她:“你知道最近顾茗清跟王禄他们的事吗?” 徐云妮:“我不太清楚,他们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相互之间有不满……”他说着,微蹙眉,“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你要有精力帮我留意一点。” 徐云妮说:“行。”然后她趁这机会,跟张渤讲了食堂意见簿的事,“……我在想,食堂也不是做不出大家喜欢的菜,就是缺少一个反馈系统,现在意见簿形容虚设,能不能改进一下。” 张渤问:“你想怎么改进?” 徐云妮:“我还没想好,我尽快写个方案。” 张渤:“行,你弄好跟我说,然后再研究。” 他们聊了太久,到校园门口时,天都黑了。 第58章 他们准备分别,张渤做最后总结。 “真该让他们多跟你学。” 徐云妮一顿:“什么?” 张渤:“心思多花在正事上,有些人进个职能部门,真跟步入社会了一样,一点学生气都没了。” 徐云妮:“啊……”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其实她跟张渤并不熟,她开学就开始忙,没太与老师走动,他们就是因为宿舍矛盾这件事才算搭上线。但好像张渤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张渤接着说,“你看看你,多好,勤勉务实,踏实淳朴,从来不搞那些虚头——” 他说着话,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小小的抽气。 徐云妮正被表扬,摆出了谦虚的姿态,视线一直落在地上,听到这几声吸气,她跟张渤同步扭头—— 两三个女生刚出校门,她们看见什么,用手掌轻轻捂住嘴,小声说话。 “妈呀……” “谁啊那是……” 徐云妮隐隐听到这两句,就像有什么感召似的,头皮瞬间收紧。 然后她再一次跟张渤同步扭头—— 不出意外,果然是他。 时诀神态放松,两手插兜站在路边。 他绝对做了点造型,梳着背头,面目清晰,上身穿着深v领的白色纱绸竖纹上衣,配上深蓝牛仔裤,一双黑皮鞋,搭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薄外套。 他戴着黑绳项链,两对素耳环,和一条银色手链。 跟周围尚未脱土气的大学生们比起来,他的画风很不对劲,尤其夜光和路灯一照,跟氛围灯似的,给他周身罩了一层柔光,更显离谱。 所以在理智开始工作前的三秒钟里,徐云妮先本能地被视觉感官刺激了。 这也太…… 徐云妮的微信好友里,一直奋战在寻美第一线的,自封未来摄影界泰斗的丁可萌老师,前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她说——“帅其实是种味道”。 什么味道呢?丁老师在下方详解。 有的人,底子不行硬凹,就像用力过猛的命题作文,写的累,看的也累;有的人,底子可以,却没什么自觉,充其量就只是平平无奇的好看;而有的人,他们底子可以,平时也只是普通的好看,但他们身上有种隐藏的气势,只要稍微想耍一下,立刻就能跟普罗大众划开结界,那种味道就来了。 这条朋友圈本来是丁可萌在吐槽现在有些火起来的小明星,真就是公司没活硬捧,毫无星味。 这一刻,徐云妮突然就顿悟了。 身边沉沉一声出气。 三秒时间到了,徐云妮的理智开始工作了。 余光里,张老师盯着时诀,上看到下,下看到上,上再看到下,下再看到上……说着有点繁琐,实际就是眼球的快速抖动,仿佛在说,这哪儿来的什么人?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这时,时诀看过来了。 徐云妮瞳孔收缩。 别。 先别。 别别别别别…… 张老师就在身边, 徐云妮不能做太明显的眼神示意, 夜间光线又不足, 他好像没收到信号。 因为他往这边来了。 在他迈出步子的一瞬间, 徐云妮条件反射般侧过身,挡到张老师面前,背对着时诀。 不挡不行,毕竟她现在还是“勤勉务实,踏实淳朴”的徐干事。 张老师:? 徐云妮张张嘴,迅速想词。 “那个,张老师,你刚那表扬我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啊?” “我经验还是不足,做事情有点慢,还得请您多指导。而且主要是,我感觉我也没干什么……” 张渤回神了,说:“你怎么没干什么呢?那宿舍矛盾不是你调解的吗?我跟你说,隔壁系前几天也报警了,你猜什么事?俩男生打篮球,一个人受伤了,就说对面是故意的,吵着吵着就报上警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什么问题都叫警察……” blablabla…… 又说了一会,终于结束了。 另外一名老师出来,张老师一招手,俩人就走了。 合着拉她在这等人呢。 徐云妮送走张老师,再去找时诀。 人没了。 她在校门口来回看了几圈,然后拿手机出来打语音。 不接。 徐云妮放下手机,稍搔了搔下颌。 她拐进小路,走了一小段路,来到路口等红灯。 公寓楼近在眼前,她抬头,一眼就瞄定了709室,灯亮着。 绿灯了,徐云妮过马路,进小区,步入公寓楼,上到七楼,来到门口。 她掏钥匙开门。 他在屋内,好像也刚回来没多久,还穿着刚才那一身,站在桌旁,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点烟。 徐云妮关了门,他也转过身,两人距离两米多点,时诀一手拿烟,一手插兜,慢慢向旁走了几步,歪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右脚在身前地面上一伸一弯,皮鞋尖点在左脚旁侧。 他于烟雾中观视。 这视线,这表情,这凉丝丝的深秋时节。 她说:“班长,等久了吧?” 他不说话。 她又说:“饿了吗?咱们吃点什么去?” 他还是不说话。 完全混不过去。 徐云妮往前几步,走到他身前。 她闻到熟悉的香水味…… 她说:“班长,刚那个是我们辅导员,他跟我说点事情。” 徐云妮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人都快贴上了,她抬手,握住他外侧插着兜的那条手腕。 “班长,真是特殊情况。”她解释说,“主要我们辅导员近期刚失恋,我怕他看见我有你这么……”她欲言又止。 时诀终于开口,淡淡道:“我怎么?” 徐云妮:“反正他现在见不得别人情侣恩恩爱爱,学生也一样,我怕他嫉妒,以后乱给我布置工作。” 时诀:“谁跟你恩恩爱爱?” 徐云妮:“你啊。” “是吗?”时诀勾着一边嘴角,“我怎么不知道呢?” “哎,班长……” 下一秒,时诀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抬起来点。 静了两秒,徐云妮说:“你这表情看着,像要霸凌我一样。” 他反问:“不行吗?” 徐云妮:“别吧,班长,我对你忠心耿耿啊。” “哈,”时诀笑了一声,“徐云妮,我感觉我真得好好了解一下你了。”他稍微靠近了点,盯着她的嘴唇,琢磨着说,“你这嘴,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老实啊。” 徐云妮抬起双手,再次包住他的手腕。 “班长,咱们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先去吃饭吧,你肯定饿坏了。” “我不去。” 时诀手抽开,人直起身,往旁边走。 徐云妮:“为什么不去?” 他把烟捻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睨来一眼,轻声道:“见不得人,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哎哟……”徐云妮差点没破功,她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来,班长,班长,消消气,走走走……” “说了不去。” 她拉不动,就改去身后推。 “我的错误咱们路上再接着检讨,关键是别给你饿着,走走走,哎,走啦……” 她就这么一路扯,一路推,终于给时诀弄到门口。 徐云妮把门打开,向外伸手:“班长先请。” 在她锲而不舍的坚持下,时诀到底还是出门了。 两人到了楼下,徐云妮问:“你想吃什么?” 时诀风凉道:“我已经饿过劲了。” 徐云妮:“那我找一家。” 徐云妮在路边打了辆车,两人坐上去。 都在后座。 徐云妮说:“我已经在这市里吃过好多家店了,不错的店我都记着,想等你来时我们都一起去。” 时诀脑袋枕在后面,偏过眼来,显然因为晚上校门口事件,对此事也持着怀疑态度。 信任的重建是多么困难啊,徐云妮感慨着,拿出手机鼓捣了一会,然后递给他。 时诀接过看看。 这是手机的备忘录,里面写了好多东西,除了餐厅,还有些观光景点,里面连路线,最佳游玩时间,甚至订票注意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 里面还有她自己标注的推荐星级。 他看着排在最前面的项目,淡淡道:“你喜欢看演出啊?” 那是当地一个很有名的表演,徐云妮本身对文艺演出没什么兴趣,但她看介绍,说是很不错,不管是舞台设计还是灯光效果,以及高科技的创意融入,都做得很好。最关键的是,据说这节目的舞蹈演员功底很强,都非常专业。 所以她就排在第一位了。 徐云妮也没说什么,就看着他, 啊了一声。 对视了三五秒后, 时诀先转开眼神, 看向车外。 徐云妮伸出手。 她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用两根手指夹着他的指头,先捋了他的食指,又捋了他的中指,到无名指的时候,他终于转过头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大臂,直接给她拽了过去。 “哎……”徐云妮就坐到了后座中间的位置。 他们肩膀相互压着,徐云妮稍偏过头,跟他说:“班长,今晚在校门口,真是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主要是你,你……” 时诀看着她,徐云妮的声音降得更低,说:“你下次来学校,别把头发都梳到脑后吧。” 他问:“为什么?” 徐云妮:“你在华都上学的时候也没梳啊。” 他说:“我现在又不上学。而且梳个头发怎么了,多普通的发型,你们学校没人梳吗?” 搞笑,他们跟你能一样吗? 徐云妮看着他,时诀坐姿永远懒散,身体下沉,一直到膝盖顶到驾驶位的车椅上,动不了了为止。 她说:“主要你搞得太帅了,我这压力有点大。” “这样吗?” “嗯。” “哦,那还好,”时诀勾着嘴角,“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太招摇过市,影响你在校领导面前的正经形象呢。” 徐云妮:“哪儿能啊。” 他们越说离得越近,时诀伸出一根手指,拨了一下她的下颌。 “徐云妮,视而不见,你是不是得补偿我啊?”他淡淡道。 合理。 “怎么补偿?” “嗯……”他摸着摸着,研究道,“……让我好好想想吧。” 徐云妮说:“行。”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饭店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店在一处古迹附近,装修得很讲究,内部有个巨大的玻璃庭院,里面有老树制成的桌椅,花植繁茂。菜系基本都是本地的,有传统菜、仿古菜,还有特色的药膳。 他们坐在同一侧,点了四个菜,两份甜点,一份汤。 这一顿,时诀吃得蛮多的。 他好像真有点饿了…… 对此,徐云妮不免心虚,她替他盛汤出来,银耳鸭肉汤,又补钙,又润肺。 徐云妮感觉自己很喜欢看时诀吃饭,也不是说他吃得有多讲究,多优雅,反倒是有种利落洒脱的美感,人好看,姿态也好看,而且总是吃得非常干净。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知不觉,一桌子的菜都吃光了。 时诀好像撑到了,出店的时候,捂着胃,好像不行了似的。 他一胳膊搭在徐云妮的肩膀上,身子也往她那倒。 沉得要命。 徐云妮:“你没喝酒吧……” “啊,撑死我了……”他黏糊糊地说着,掏了支烟点着,“一站起来更胀了……” “你是吃太多了,你之前都没吃过这么多。”徐云妮感觉时诀吃饭很看情绪,记忆里,除了在他家面馆,他能吃得多一点,剩下在麦当劳,以及医院,他吃饭都跟咽药一样。 徐云妮一边努力撑着他重重的身体,一边说:“班长,你刚能吃进去五斤分量吗?” “我是猪吗?” 难说。 “你在想什么?”时诀咬着烟,掐着她的脸蛋转过来,警告道,“徐云妮,你欠着我个补偿,我还没提呢,你小心着点,嗯?” “哎,班长哪能是那种人啊。” “哈,少来。” 他还压着她,两人歪歪扭扭往前走。 徐云妮:“好好走路吧,别让人看见了……” “谁看见?”这条路比较僻静,要走到路口人才多起来,时诀脑袋转一圈没看见人,往上指指,“它啊?” 徐云妮抬眼,见头顶的月。 “没事,你等着,”时诀笑着,深吸了口烟,然后仰头朝上,长长吐出云雾,雪白的脖颈在月色下,像白龙吐水似的,他指了指天,说,“你看,遮住了。” 徐云妮:“太好了,这就安全多了。” “哈哈。”他笑了两声,然后低下头,将她吻住。 墨绿的树影,暖黄的灯,这一带有好多古迹,各处都沾点古色古香的氛围,如临梦中。 第59章 这是徐云妮的初恋。 在这场恋爱中,除了极致的体验之外,她也懂得了很多新知识。 其中一个就是——亲密接触只要发生过,就会一直发生下去。 比如拉手,比如亲吻。 以前徐云妮觉得,感情应该是发于情止于礼的,在大街上与人相拥接吻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有点太过头了。 可见人转变之快。 时诀很喜欢这种接触。 他们回了出租屋,他还是关上门就抱住她亲吻。 亲到她嘴都疼了。 “歇会吧。”她说。 他说:“你不是担心我没精神吗?” 徐云妮看着他的眼睛,看久了,生出一丝迷惑,说:“原来是担心来着……可能我还不够了解你。” 时诀感觉这话他自己好像也想到过。 他笑了笑,放开她,走进房间里,把外套脱了扔旁边。 他问她:“要喝点酒吗?” 徐云妮说:“……酒?” 时诀:“度数不高,喝着玩。” 徐云妮:“好。” 时诀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然后从冰箱上层取来冻好的冰块,每杯放几块,又取来梅酒和苏打水。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徐云妮就坐在椅子里,一手撑着脸看着。 赏心悦目。 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他这件白色衬衫上,深v的领子和上面隐隐的细条纹都泛着冷光的质感。他的袖口挽起一些,到小臂中段,他做过的发型,以及耳环、项链和手腕上的链子,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再看要收钱了啊。”他一边兑酒一边说。 徐云妮说:“班长,有时候看你,像在看电影似的。” “电影?” “嗯,你知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吗?” “第一眼见我的时候。” “哇……”徐云妮感慨,“班长,你真的好自信啊。” 时诀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 “不是吗?”他问。 “不是,是去舞社找你吃饭的那次。”她拿来酒,又补充道,“第一次跟你说话那次,我只觉得你有点诡异。” “诡异?” 徐云妮:“你莫名其妙偷看我,说话还那么冲。” 他笑着说:“我偷看你?” “没有吗?” “那是丁可萌偷看你。” 时诀自己的酒也弄好了,他拿来个椅子,看着像是从酒吧借来的,他坐到椅子上,侧着身冲着她,两腿相叠。 他把那天早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云妮听完,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我干嘛要说?”他笑道,“你气势汹汹的样子多搞笑。” “……” 徐云妮拿起酒杯,想了想,虽然以前这话她就已经说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一遍:“你真有点恶趣味的,你怎么这么喜欢让人误会你?” “这不是解释清了?” “那要是没这个机会呢。” “要是没这个机会,” 他喝了口酒,随口道,“那就更说明不需要解释。” 徐云妮啊了一声,点点头,品评道:“怪不得班里同学都说你外热内冷,凉薄得厉害。”她喝了口酒。 时诀看着她,说:“你也这么想?” “凉薄我觉得还好。”徐云妮放下酒杯,又说,“不过,清高是真有点。” “……清高?” “班长,你有点精神洁癖的,你感觉到没?”徐云妮琢磨着,“不过也正常,这应该是艺术——” 她说到一半,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时诀马上抬手。 “再说,你再说。” 徐云妮就把那个“家”字生生憋回去了。 时诀眼珠小小一翻,拿起酒杯喝酒。 徐云妮就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对了,班长,我还没问,你下午演出怎么样? “还行。” “一定很好,你本身就那么专业,又很重视。” “我重视吗?” 徐云妮眯着眼睛靠前,盯着他的眉眼,说:“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化妆了?” 其实是非常非常浅淡的妆容,应该只在眉毛和眼睛上动了点手脚。时诀化妆手法娴熟,妆容服帖自然,根本看不出痕迹,但就是跟平日里观感不同,再加上这身衣服,整个人看着更加精细,也更加蛊惑。 时诀生活里并不是特别张扬炫耀的人,徐云妮以前就跟他在外面见过面,他要么穿运动服,要么就是休闲装,他去华衡找她的时候也只是一身轻松的装束,去她的大学,根本没必要这么隆重,还化妆。 这头发,这造型,明显是为了演出做的准备。这其实有点像之前徐云妮在“陪酒之夜”见到的他的状态,听他哥说,那晚他也跳了舞。 不论原因如何,只要有表演,他都在精心做准备。 “你看出来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化了一点点。” “我就说,帅得有点离谱了。” “哈。” 怎么形容呢,徐云妮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准备演出的态度,这让她觉得他,非常性感。 这念头出来,徐云妮微微诧异。 酒精的力量真有点可怕…… 她想着,把剩下一点喝光了。 她已经喝了一杯了。 时诀又给她倒了一杯,他自己那杯喝得比较慢,但看她喝完了,他也一口饮尽,再倒上新的。梅酒度数不高不低,被气泡水和冰块稀释了一遍,一杯只是浅浅的微醺状态。 徐云妮撑着脸,看着酒杯。 她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去弹琴?这么喝没事吗?” “就这么一点。” “哦,又不是当初在路边抱着墙吐的你了。” 时诀一手拿着烟,冲她挑挑眉。 徐云妮感觉脚下有些触感。 这是一面四方的桌子, 他们隔着一个桌角, 冲着对方坐着, 他们都叠着腿, 她左腿在上,他右腿在上,脚离得很近。 他的鞋尖顺着她的鞋底从下刮到上。 好长的皮鞋,瘦长的鞋面…… 她很喜欢他这些干净的鞋子,喜欢那些板鞋白白的边缘,也喜欢这种皮鞋锃亮的鞋尖。 徐云妮拄着脸,低头看着。 他的鞋尖划到最上方,脚踝一动,轻轻点了点。 她的脚就被他顶得翘起了些。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抱着墙吐了。” “没有吗?” “没有。” “那就是我记错了……” 她的样子落在时诀眼中,有点迷糊。 她一定不常接触酒,时诀心想,基本毫无经验,一点点酒精就能使她的视线和声音变得绵长轻缓。 时诀说:“你那天故意惹我生气了吧。” “有吗?” “有,你好好想想。” 她细长的手掌支着太阳穴的位置,想了一会,抬起眼帘。 “没有啊,”她轻声道,“我觉着你挺喜欢的啊。” 她脸颊的发丝垂而不摇,目光似水迷离,经过一日的劳作,她的精气随着太阳和酒精,一同沉落在冷光灯之下。 某一刻,时诀好像忽然理解了,她所说的“看你就像看电影似的”的含义。 他笑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几声,点点头,说:“……对,对,是我也记错了。” 他掏出一支烟,在手背上磕了磕。 她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总盯着我干嘛?” “不能看吗?”她说,“你不是我的了吗?” “哎哟……”时诀手肘抵在桌面上,身体向前一点,“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啊,这点酒就成这样了。”他问她,“既然我是你的,在校门口怎么不认啊?” “啊……”徐云妮也再次想起今晚的事,“我真没反应过来。”她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许久后,喃喃说道,“班长,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虽然她已经独自一人离开家千里之外求学,虽然她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但徐云妮偶尔还是会冒出,自己尚是个孩子的念头。她好像永远不会长大,她很幼稚,要规规矩矩地生活在家长和老师的庇护之下,要尽到好孩子的本分…… 关于叛逆的事,只是生活偶尔的调味剂,而关于爱情的一切,更是不可外泄的最高机密。 徐云妮还在愣神,听到两声笑,时诀把烟点着,甩了下火机,说:“本来也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样? 徐云妮心想,两岁的差距有很大吗? 她是小孩,那他呢? “班长,找个时间,我叫我舍友跟你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 “明天怎么样?” 他还是说:“行啊。” 徐云妮垂下头,摸了摸因为酒精的刺激微微发热的面颊。 “……陶雨如果知道她心中的‘台柱子’是我男朋友,一定很惊讶。” “‘台柱子’?” “她是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告诉我你住在这的人,她在店里打工,一般早上来。” “哦,我有点印象。” 他说,“她见过我弹琴,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徐云妮笑了笑。 “不过班长,你一天弹这么久,手不会抽筋吗?” “不会。”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给我锁屋里练琴,每天八个小时起步。” 徐云妮捋头发的手顿了顿,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你爸对你望子成龙?” “不是,他要讨好他女朋友。” “……什么?” 时诀淡淡道:“他谈过的女朋友里,钢琴和吉他那俩水平最高,我入门就是跟她们学的。” 徐云妮心说是她喝多了吗? 怎么都听不懂呢。 “……你爸出轨了吗?” 时诀笑笑,烟拿在嘴边:“怎么,担不担心基因遗传?” “遗传?你吗?” “啊。”时诀含着烟,看着她。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班长,至少等我们吵过几次架之后,你再研究出轨的事吧。” 时诀突然笑出来,咯咯几声,说:“……哎,我爸没出轨,有女朋友就是出轨吗?你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他又倒了两杯酒。 那瓶梅酒不知不觉都快被他们喝见底了。 然后,时诀给徐云妮讲了时亚贤的事。 他讲了时亚贤那有点荒诞的一生,讲了他跟崔浩的关系,也讲了他跟吴月祁的关系…… 在徐云妮微醺的状态里,她感觉时诀讲述其父的语气,称不上怀念,也称不上遗憾,只是平平常常,甚至带着点吐槽。 “你还说你像小孩,你跟我爸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 徐云妮也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他总说将来不会做艺术家。 “……爱他的女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有结果,”时诀摊开一只手掌,“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吧,一个男人,把生活过成那样,他以为人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吗?” 徐云妮听他说了很多话,最后说:“我想看一看。” “看什么?” “你爸爸,你有照片吗?” 时诀一顿:“……照片?” 不知为何,徐云妮觉得,他一定有。 出于什么原因这么笃定呢,也许是因为他写歌用的名字。 他把手机拿出来,翻了一会,递给她。 “就这一张。” 这是一张老照片,是用手机翻拍的。 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照片,当时时亚贤也很年轻,没比现在的时诀大几岁,他坐在山麓间的凉亭里拍照,凉亭后面是一片小湖,湖中盛开着白色的荷花。时亚贤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白衬衫和米色的西装裤,脚下是一双皮鞋。他也是叠着腿坐着,身姿修长而放松,一只胳膊搭在凉亭外,指间夹着烟,冲着镜头方向笑。 镜花水月,空中的楼阁。 她再看看时诀,于烟雾中微斜的身姿。 “能说吗……”徐云妮喃喃道。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啊。” 第60章 对于她的这番结论,徐云妮感觉时诀第一反应是想反驳。 话仿佛都到嘴边了,但他又咽下去了。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长得是有点像。” 何止长相,气质、身姿,甚至连手指夹烟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徐云妮再看看照片,怪不得他质疑他爸以为自己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时亚贤确实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好像饮着露水就能生存。 “那你后来算是,”徐云妮说,“被你妈和你哥一起带大的?” “我妈肯定是,我哥……”时诀想起崔浩,笑了声,“他是很想表现出长辈的样子,但有时候脑子跟不上。” “脑子?”徐云妮怔然道,“崔浩傻吗?” 时诀:“你不是跟他见过面吗?” 徐云妮回忆了一会,说:“我倒是觉得他挺好的,很讲义气。” 时诀听了,笑道:“这点是没人能跟他比。”说完,他嘴角小小抻了抻,“但还是傻,跟我爸一样。” 徐云妮心想,可能“傻”在他这属于褒义词。 徐云妮再次垂眸,看着时亚贤的面容,情不自禁地说:“你爸太好看了,你以后也会变得这么好看吗?” “够呛。” “……那太可惜了吧。” “徐云妮,你够贪的了,”时诀斜眼看她,“你将来碰到比我帅的人就要变心是吗?” 徐云妮抬头:“除非是你爸这种,否则不可能的。” 时诀听得张口结舌。 “你喜欢我爸?你歇着吧,你会哪怕一样乐器吗?吹个口哨听听看。” “不会。” 时诀哼了一声,又说:“而且,你别光看脸,你真跟他过起来就知道了,脸能顶饭吃吗?” 徐云妮:“过日子需要多少钱啊?” 时诀觉得她这问题很犯傻。 “多了去了,他女朋友都是搞音乐出身,一架琴多少钱?想录音的话,别说买设备了,租都多少钱?我爸除了长相气质,和那点跳舞的功底,其他什么都没有。照片里那条裤子,他穿了有六七年了。” “啊……” 徐云妮再次低头,看着照片。 “你爸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时诀不以为意。 徐云妮又说:“你不也是从瑞索斯星来的吗?” 时诀听得哭笑不得,说:“你有点喝多了。” “也许在他的那个世界,”徐云妮继续琢磨道,“人只靠吃花瓣和爱就能活下去。” 时诀听着这认真到有点冒傻气的分析,笑容顿了顿,某一瞬间,也陷入了恍惚之境。 他被酒精催得,不知想起什么往事,久久之后,眼底蓦然一阵发热。 他吸口气,撇开眼,望着窗外的方向好一会,再次回头,伸手把手机拿回来。 “别看他了。” 徐云妮坐了一阵,说:“其实我也比较像我爸,不管长相还是性格,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把自己手机也拿出来,找到一张她与徐志坤和李恩颖的全家福,递给时诀,“你看。” 时诀没有接手机,只垂眸瞄了一眼。 这是一张一家三口在国外度假的照片,他们应该是在某个温泉酒店里,户外的浴池,远处就是峻岭与雪山。 他嗯了一声,就让她拿回去了。 跟对时亚贤的情况十分好奇的徐云妮不同,时诀对徐云妮的家庭似乎并不想多问什么。 “不像吗?”徐云妮看看照片里的自己和徐志坤。 时诀说:“挺像的。” 徐云妮收起手机,晃晃空了的酒杯,问:“还有吗?” “有,但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时诀把她的杯子拿开,站起身到她面前,还是那么两手插兜一站。 “你已经有点醉了。” 徐云妮仰着头看他,说:“班长,你特别喜欢用鼻孔看人呢。” 时诀:“你也可以啊,只要再长高点。” 徐云妮:“我已经算很高的了。” “是吗?”他扬扬下巴,“站起来,比比。” 徐云妮站起来,然后发现他的视线还是垂着的。 她看着他的面庞,冰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有丝丝碎发垂落额前。 徐云妮抬起手,两只细长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借了点力气,踮脚起来。 时诀被她这举动逗笑了,说:“这还是不够啊。” 徐云妮轻声说:“不是为了比个子……” 然后,她就贴在了他的唇上。 初恋最先教会人的事——亲密接触只要发生过,就会一直发生下去。 唇齿之间,酒精的味道是那么的浓郁,舌头的触感又是那么的柔软,混合着梅子的酸甜,和气泡水的清爽,还有鼻息间烟草与香水混合的气味,徐云妮被梅酒所迷惑,她的指尖向上,摸着他的脖颈,摸着他干净整洁的后颈发,指腹之间逆着发梢的硬硬的触感,好像比口舌间的接触更令她心神荡漾。 时诀在最初的停顿之后,手攀上她的腰。 徐云妮还是穿着那件浅驼色的打底,外面是一件针织开衫,开衫比较宽松,穿着的时候不显什么,但当他的手放上去时,握实那薄薄腰身的时候,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被他吻得扬起了头,向后折腰,好几个瞬间徐云妮都觉得自己要被推到了,但其实他都扶得很牢。 ……他是不是练过什么秘籍? 此般意乱情迷的脸庞,和稳如泰山的手掌,真能同时存在吗? 他开始时是亲吻她的嘴唇,后来是面颊,下颌,脖颈…… 她又有点喘不过气了,环住他的脖颈。 她错开嘴唇,脸贴在他的耳侧,把他紧紧抱住。她喘息着说:“我缓口气,时诀,我缓口气……” 她的心跳得太快了。 他也抱着她,轻声问:“要不要再喝一点酒?” 徐云妮说:“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喝了吗?” 他缓缓啊了一声,说:“我忘了……” 但他感觉,让她喝点酒好像很不错。 徐云妮扶开他,再次看着他的脸庞。 她喜欢他在亲密接触后,如湿如醉的眼睛,喜欢他发红的嘴唇,和那很有特点的表情,些许的冷淡,些许的专注。 每一次接触后,他都是这样的神色,接触得时间越久,就越深入。 “为什么总这样盯着我?”他说。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说:“可能是我太好色了。” “……哈,”时诀嘴角慢慢勾起,摸摸自己的下巴,“我也发现了。啧,徐云妮,你最近完全被我迷住了啊。” 徐云妮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时诀心情不错,放开她,到桌边把他那杯酒里没化掉的冰块倒嘴里。 徐云妮醉醺醺的目光一路追随,望着他身着柔软白衬衫的宽阔后背,认认真真地冒出一句:“时诀,你将来要是出轨,我没准会去你单位门口拉横幅的……” “哈哈……我说——哎!” 这可能是时诀近两年里听到的最好笑的台词,要素太多,他一下子就笑喷出来了,但他正在嚼冰块,嘴里一错位,就把舌头狠狠咬了。 “哎……”他皱起眉,捂着嘴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感觉都咬下来一块肉,疼得眼前冒白光。 徐云妮见了,赶快抽了两张纸巾,过去先把他含不住的冰水擦掉。 他挑来一眼,怨气甚重。 “……疼死了!” 他的眼睛被疼痛激得发红,湿漉漉的。 徐云妮:“我的错,我不该威胁你,你去床上躺着,再冰一下。” 她让时诀去床上休息,然后去冰箱拿了冰块,又让他含着。 他疼得发出绵绵呻吟,在床上翻来覆去。 徐云妮:“要去医院吗?” 他不去。 又这么赖了一会,徐云妮说:“班长,你舌头变成这样,明天还能跟我舍友吃饭吗?” 时诀斜眼,徐云妮又说:“要不换一天吧。” 时诀:“抹事——” 都疼成大舌头了,徐云妮没忍住扯动嘴角,时诀瞪眼,徐云妮忙说:“我出去一下。” 她在时诀的不善的眼神下出了门,过一会,拿着淡盐水漱口液,还有消炎药和止痛药回来了。 时诀跟脱骨鸡爪似的,瘫在床上让她喂药。 徐云妮把他搞好,又收拾了桌上残留的酒具。 时诀一晚上都没感觉什么,就这么躺着看了她一会,醉意却渐深。 “我先回去了。”做好事情后,徐云妮对他说。 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嗯了一声。 徐云妮离开了。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陶雨和聂恩贝都在屋里,两人都在看书。 陶雨见她酡红的脸颊,问:“你怎么了?”她再一闻,“你喝酒了?” “我刚去……”徐云妮刚准备编点什么,忽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老家的同学来了。” “啊,来找你玩啊。” “是我男朋友。” “……” 陶雨眨眨眼:“啊?” 聂恩贝也回头,说:“什么情况?你哪儿来的男朋友,你不是说没有吗?” 徐云妮走到桌旁,把包放下,说:“你之前问的时候还没有,是他来了之后我们才定的。” “哈!”聂恩贝转过来抱着椅背坐着,聊起八卦,“刚定的?你跟他去玩了?” “嗯,一起吃个饭。” 聂恩贝:“然后喝了酒呗,哇哦,老同学再次见面,激情四射了,就确定关系了?” 徐云妮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用粘毛滚刷滚了几遍,收到衣柜里。 她说:“差不多,他是我以前的班长。” 陶雨:“那学习应该不错吧,他在哪个学校啊,也是我们这边的吗?学什么的?” “咝……”徐云妮歪歪头,“他是没太往学习这方面发展,现在没上学,他高考不太顺利,今年复读再考。” 聂恩贝就说:“那他复读都来找你啦,真爱啊!” 徐云妮:“嗯。”顿了顿,她问她们,“明天中午,他想请客吃个饭,你们能来吗?” 陶雨:“这怎么搞得跟家属似的!” 徐云妮想起什么,对陶雨说:“你见过他的。” “嗯?” “时诀。” 陶雨花费了至少七八秒钟,才把人对上。 不是她反应慢记性差,而是根据徐云妮刚刚的描述,她一开始就进错数据库了。 陶雨的嘴巴慢慢张得老大。 “……啊?”她结结巴巴,“那、那个……那个人是你‘老家的同学’?” “对。” 于是,徐云妮又花费了一点时间,给陶雨和聂恩贝描述了时诀的艺术生身份。 陶雨听完,依旧震惊,说:“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学生啊,你知道我那天早上看见他,感觉就……就跟那种流浪歌手似的,居无定所,打一枪换个地方。” 徐云妮笑笑,说:“没那么夸张,有家,不流浪。” 徐云妮去洗了澡,洗完酒劲还未消。 她跟时诀定好明天中午见面的时间,还找好了吃饭的店。 然后她回到桌前,开始写食堂意见簿的改进方案,查了半天,写了半天,又打电话联系了半天…… 终于到了熄灯的时候。 徐云妮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61章 第二天。 一上午的民法课,上得人头晕目眩。 上到最后一节课,老师正在台上讲解民事法律关系的要素,徐云妮手上记着笔记,兜里一震,时诀发来消息。 他说他已经起床了,一会来校门口等她。 上完课,徐云妮和陶雨还有聂恩贝三人穿过教学区,先回宿舍把书放了,然后一起去校门口。 徐云妮一眼就看见了时诀。 她举起手:“这里!” 时诀看过来,也冲这边张开了手掌。 他穿了一件宝石蓝的连帽卫衣,一条白裤子,和一双白色的板鞋,简化了首饰,只戴着手链。他应该是刚洗完澡,皮肤透着清爽的质感,头发也刚吹完,在午间的阳光下,蓬松而凌乱。 同样惹人注意,但比昨晚的冲击力小多了。 徐云妮给他们互相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叫时诀。这是我舍友,她叫聂恩贝,她叫陶雨……你见过她,之前在酒吧,你记得吧。” 时诀说:“记得。” 他们一起往马路对面走,准备去前面的小商场吃饭。 “吃什么呀?”聂恩贝问道。 徐云妮:“你想吃什么?” 聂恩贝故意说:“是有人请客吗?” 时诀笑了笑,说:“我请。” 聂恩贝:“那能狠宰你一顿吗?” 时诀:“哟,你可千万别留情。” 他们走了一会,来到一家附近的商场,规模不大,不过因为地理位置好,人流量还挺多的。 他们进到里面,随走随看。 聂恩贝挑了一家火锅,陶雨和时诀都同意。 那徐云妮也只能同意了。 现在正是午饭高峰期,但选择大中午吃辣火锅的人居然不少,他们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外能看见马路,车流行人络绎不绝。 虽然嘴上说要宰人,但真把菜单给聂恩贝的时候,她点起菜来又磨磨蹭蹭的。 时诀和徐云妮坐在一边,时诀看着对面那俩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点了土豆片和海带苗,不禁笑起来。 “你俩逗我玩呢。” 聂恩贝和陶雨品出嘲讽意味,纷纷咬牙,两人再次凑到一块,这次下了大手笔,点了好几道贵菜。但气势也没维持多久,点到第三道荤菜的时候又开始犹豫了。 最后时诀伸出手,勾勾手指头。 聂恩贝把菜单给他,时诀自己点了几道,然后给徐云妮,徐云妮也点了几道。 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聂恩贝跟时诀说:“听徐云妮说你是艺术生?” 时诀:“嗯。” “那你这次是请假过来找徐云妮玩嘛?” “对。” “高三还能请这么久假啊?” “我们那学校管得不严,随便请。” 陶雨也问:“那你明年要考我们这边吗?” 时诀:“看看情况。” 徐云妮还帮他们串场, 给时诀介绍陶雨, 说这是我们寝室入学成绩最高的, 然后又介绍聂恩贝, 说她参加了我们学校的音乐社团。 提起音乐社团,聂恩贝说黎杰也在lapena演出,问时诀见过没。 “谁是黎杰?”时诀问。 陶雨:“我们一个学长,音乐社团的团长,他每周都带学校乐队过去的,大概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演出。” 徐云妮给时诀描述了一下黎杰的外貌特征,时诀想起来了。 “哦,是那伙玩前摇的。” 聂恩贝:“什么前摇?” 时诀:“前卫摇滚,一种音乐风格。” 徐云妮说:“我在店里听过他们演奏,跟一般乐队不太一样,一首歌得十来分钟。” 时诀说:“前卫摇滚有不少是这样的,结构组成比较复杂。” 他们吃着饭,闲聊着有的没的,徐云妮这边进来个电话,起身去一旁。 时诀看着她走开的身影,放下筷子,胳膊肘搭在桌子上,跟陶雨和聂恩贝说:“哎,徐云妮平时在学校都干些什么?” 聂恩贝正在吃麻糍,闻言要开口,陶雨赶紧给她打住,冲时诀说:“别想套话哈,我们跟徐云妮才是一伙的。” “对对对。”聂恩贝立马应道。 时诀冲她们笑了笑。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陶雨说:“徐云妮你要都不放心,那这世上没有能放心的人了。” 聂恩贝:“就是。” 时诀淡淡道:“没不放心,只是问问,毕竟我还没机会上大学,有点好奇她的生活。” “……” 陶雨和聂恩贝互相看看,要是他想查人嘛,她们肯定要强势站边的,但被他这么一看,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惨兮兮的…… 陶雨说:“徐云妮基本没有课外活动的,从来不出去乱玩,”她细数,“你看啊,基本就是寝室、教室、食堂、图书馆、学生会,就这么五个地方。” 聂恩贝:“对,她每天工作超多!基本毕业就是四年工作经验了,哈哈。不过她以后应该考去公检法的嘛,就当提前体验牛马生活了。” 徐云妮这电话打了大概五六分钟。 通话对象是本校学生会副主席,叫冯鑫源。她昨晚联系到他,因为食堂意见簿改进的事,徐云妮初步的想法是一边保留传统的手写意见簿,另一边做一个扫码的小程序式电子意见簿。她听说冯鑫源是计算机系的,就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昨晚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 冯鑫源问她具体情况,都要做什么内容,徐云妮加了他好友,把自己整理初步方案发给他,他说他先看看。 他今天就联系了她。 “这事你跟老师说了吗?” “我跟我们辅导员说了,他让我先做个方案,然后会上讨论看看。” “我看你这里还写了一个餐品的打分投票功能。” “对,我是想这种直观一点,不可行吗?” “功能上实现起来不难,不过这个主要还是得跟食堂那边说清,菜品的目录,图片,还有投票之后他们能不能根据同学的想法把菜品留住,或者增量,这都要跟他们沟通好。” “你稍等,我记一下。” “嗯。” 跟他们新生代的学生会成员风格不同,大三大四这一波的学长们多少还秉承了一些优良传统。尤其这位冯鑫源,徐云妮只在大会上见过他两三次,印象里是个很不起眼的工科男生,长得又黑又瘦,戴着一副厚眼镜。据说,当年他被直升成学生会副主席,就是因为靠一己之力升级了学生会纪检部的系统,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 徐云妮跟他打完电话,约好了有进展再沟通。 她回到餐桌,继续吃饭。 陶雨问了句:“谁啊?” 徐云妮说:“学生会的。” 聂恩贝一指她,冲时诀说:“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是工作的事。” 徐云妮看看他们,说:“我才走这么一会,你们聊挺熟啊。” 这一顿饭吃的,三人欢喜一家愁。 主要聂恩贝和陶雨分别来自两个超能吃辣的省份,再加上时诀这个无辣不欢的胃,三个人吃得开开心心。 而徐云妮到最后,那真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浑身都是汗。 那仨人就一起嘲笑她,看,多菜。 吃完饭,时诀去结账。 然后他们在商场门口就散了,陶雨和聂恩贝要回学校,徐云妮跟时诀则去了公寓。 返校路上,陶雨和聂恩贝聊起时诀。 “你别说,”聂恩贝说,“确实帅,太帅了。” “你有点子社牛的,还能跟他聊起来,我看他都有点害怕。” “怕啥?人不挺好的吗?” “我就觉得……”陶雨咂摸一下嘴,“有点高冷……” 聂恩贝想想,说:“还可以吧。” 可能是第一印象太关键了,那个在清晨雾气中,穿着黑衣,抽着烟,用冷淡的笑容对薇薇说话的身影,给陶雨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就算今天时诀穿着浅色衣衫出现在阳光下,他给她的感觉,依然像罩着一层迷雾似的。 “……这人靠谱吗?他能好好跟徐云妮谈吗?” 她们正在过马路,聂恩贝没听清。 “什么?” 陶雨摇摇头。 被人担心着的徐同学,此刻也在过马路。 不对,准确来说,是在等绿灯。 为什么绿灯也要等呢? 因为她没注意已经变绿灯了。 刚才她在跟时诀聊天,说了几句话,她也没太留心,然后他们走到路口等红灯,时诀点烟,他们安静了一会。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脑子里又想起跟冯鑫源的电话,她也觉得该先去跟食堂负责人沟通,最好能拉他一起开会。 一辆车从面前经过,徐云妮忽然回神,看看马路对面,说:“这红灯时间怎么这么长……” 身旁人一声轻呵。 徐云妮转头看, 发现他这根烟都抽了三分之一了。 她突然醒悟:“你怎么没叫我?” 时诀看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红灯再次变绿, 徐云妮拉着他过马路, 然后把食堂这事说了。 时诀一边走一边听, 听到一半就开始溜号了,但他也没打断她,到了709室门口,总算是说完了。 他拿钥匙开门,余光里,那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多神奇的一个人,时诀叼着烟,心想,说着神奇的话,办着神奇的事。 这时,她忽然转过来看他。 刚好跟他斜视的目光对上。 时诀:? 徐云妮:“刚我说话你听了吗?” 楼道尽头的窗子照进午间的阳光,让楼道里漂浮的粉尘格外明显。 时诀说:“听了啊。” 她眼尾往上挑了分毫的角度:“那我都说什么了?” 时诀眼珠子上翻:“食堂?” 徐云妮:“然后呢?” 时诀:“……吃饭?” 徐云妮没说话。 时诀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食堂不就是为了吃饭吗?”他把门打开,先一步进去,“你刚才吃饱了吗?” 徐云妮也跟进去,说:“还行,你们点的锅也太辣了吧。” “还凑合吧,她们俩吃辣能力也就一般,没我强。” “嗯,下次可以点再辣一点的。” “哈哈,锅底是你同学点的,跟我没关系。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你这有吃的吗?” “我给你煮碗面条?不过只能做素面。” “好啊。” 房门关上,阳光照着小小的出租屋,越来越静。 时诀煮面的时候,徐云妮又接到冯鑫源的电话,他那边好像拉了两个帮手,一起商量这个事。 徐云妮到窗边打电话,打到一半,被时诀从后面抱住腰。 他贴着她没听电话的耳朵,轻声说:“面好了……” 另一只耳朵里,冯鑫源还在讲解小程序编写流程,徐云妮往下拉时诀,怎么也拉不下去。 他又说:“面好了啊……” 冰火两重天,徐云妮左边身子理智地讨论着,右边身子则快要烧着了。 就这么磨磨唧唧打完了电话,挂电话的瞬间,他自动松手,直起了腰。 “聊什么聊这么久?”他问。 徐云妮就把刚才电话的内容跟他说了一遍。 时诀听到一半,又开始溜号,属实是对大学事务零兴趣,只是这些事分了她的心,他多少就有些好奇。 “……还有,明天下午开会,我得准备一下。”徐云妮说,“今天下午没有课,我可以在这弄,打扰你吗?” “你弄呗。”时诀说。 徐云妮把时诀做的素面吃了,不多不少的一小碗,刚好吃完。 “你得你妈妈真传了。”她评价道。 时诀躺到床上休息,说:“我以前就跟她说过,我要是愿意接她那个面馆,肯定干得比她好,她揉面手劲不够的。” 徐云妮:“问题是你能接她的面馆吗?” 时诀两手垫在脑后,淡淡笑道:“不能。” 徐云妮:“就是,别人哪有这个口福。” 她收拾了碗筷,然后回床边,俯身亲了时诀一下,说:“我回学校拿点东西,很快回来,你先休息。” 第62章 等徐云妮从寝室拿着背包回来时,时诀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徐云妮轻手轻脚,把电脑拿出来,坐在桌边开始干活。 时诀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睁开眼时,见一道朦朦胧胧的背影,坐在桌旁工作。 他有点迷糊了。 他是谁? 他在哪儿? 时诀坐起来,揉揉脸。 徐云妮听到动静,回头说:“你醒了?” 人刚睡醒,都有点迷糊,时诀尤甚,他甚至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分不清梦和现实。 “我几岁了?”他问。 徐云妮仔细看他,想判断一下是否真的发病了。 时诀歪着头,说:“刚才我看你,好像突然长大了,得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徐云妮说:“那可能是穿越时空了,二十六七岁的我在干什么?” 时诀冲桌上的电脑扬扬下巴:“就干这个。” 徐云妮笑了笑。 时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下床,去洗手间洗澡…… 徐云妮接着工作,打字打着打着,她的后背被阳光所照,听着洗手间的水声,某一刻,同样神情恍惚。 他与她的生活好像融在一起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日内。 时诀洗完澡,去lapena弹琴,徐云妮去陪他。 她点了一杯桑葚果汁,看着台上的人。 一个小时的时间。 结束后,他们回公寓简单收拾,然后去了市中心的商场,他们原计划是采购些屋里缺的东西,结果到了之后,刚好有一部时诀感兴趣的电影上映,他们就直接去了电影院。 这是一部犯罪电影,带着点惊悚色彩,电影开始不久后,徐云妮就点出了罪犯是谁,时诀不信,结果最后真如徐云妮所料。 从电影院出来,时诀狐疑地看着徐云妮,问她是不是看过剧透。 “没有,这挺好猜的。” “怎么猜?哪有线索啊……” 徐云妮就给他介绍,这是个典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推理故事,一堆人被困在一处,短暂地与外界失联,发生人员死亡,凶手就在这几个人里。 时诀意外听得特别起劲,拉她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听她细说。 徐云妮讲了一通,说:“我家有一堆这种书,都是我爸的。”她问他,“你喜欢吗?等我回去给你拿几套。” “别,”时诀喝着咖啡,“我一看书就困,拍成电影还行。” 他们喝完咖啡,还是没去买缺的东西,反而逛上街了。 时诀带的衣服不太够,要买一些,进了几家男装店。 徐云妮就感觉一脚踏入了时班长的绝对领域,不管衣服在下面挂着看起来再怎么普通,或者再怎么离谱,只要穿到他身上,永远让人眼前一亮。 他那衣服换得店员笑靥如花,恨不得把所有新款都拿去给他穿一遍。 在时诀试衣服期间, 导购忍不住跟徐云妮说:“美女, 处这么帅的男朋友, 生活都没有烦恼了吧?” 徐云妮恬不知耻说大话:“其实看久了就还好。” 试衣间里伸出一只手, 冲这边勾勾,导购连忙过去,然后再次冲这边说:“美女,是叫你。” 徐云妮到门口,问:“怎么了?” 时诀说:“衣服勾上了。” 试衣间开了个缝,徐云妮进去,又给关上。 狭小的房间,站两个人稍有点勉强。 时诀在试一件纯色的翻领毛衣,拉索开到胸口位置,他拉了一半,跟里面的衣服绞到一起了。 徐云妮把手里的包和衣服放到一旁椅子上,到他面前帮他弄。 卡在寸劲上,怎么都拽不下来。 她说:“你脱下来吧。” 时诀看着她,没说话。 徐云妮回过神,他现在好像就穿了两件衣服,卡在一起,要脱得一起脱。 她说:“算……” “行,”徐云妮还没说完,时诀开口道,“我脱下来。”他手向后,抓着衣服,连着毛衣和里面那件衬衣,一股脑扯了下来,赤着上身,拨了下头发,把衣服给她。 徐云妮闻到一股强烈的香气,他的身躯立在她面前,薄薄的皮肤下,都是血管和肌肉,其实他也没有很强壮,只是体脂率天生就非常低,所以看着就异常结实。 徐云妮好像明白了他刚刚的犹豫。 他的身上有几处伤疤,是肺部裂伤和肋骨骨折手术留下的缝合痕迹,半年的时间也没有完全好,颜色暗红,向内凹陷。 时诀自己也低头看了会,然后点了点左肋下方的位置,说:“这个地方总疼。” 徐云妮看着那里的痕迹,说:“还有钢板没拆?” “嗯。” 徐云妮说:“开过刀,肯定会有影响的,要好好养护。不过也有一些是心理上的作用,可能时间久了就好了。” “是吗?” “你妈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骗她还是挺容易的。” 徐云妮说:“拆钢板的时候,我陪你去吧。” 时诀静了一会,说:“行。” 最终,他们逛了半天服装店,时诀买了三套衣服,他拎着袋子,又拉徐云妮去地下玩。地下商场比上面更热闹,主要以年轻人娱乐为主,好多小店,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他们进了一家潮玩城,时诀将各种东西往徐云妮身上招呼,最后配出了一个戴着水晶发卡,胡萝卜鼻子和蟑螂眼镜的神奇人物。 旁边售货员看得直乐,时诀站在镜子前,胳膊搭着徐云妮的肩膀,又像软骨病似的半倚在她身上,两手相扣,冲那售货员笑着说:“我女朋友美吗?” 售货员说:“天仙一样,哥。” 时诀龙颜大悦,把这几样东西都买了。 他勾着她的脖子,在收银台那等待结账的时候,莫名其妙亲了她一下,给徐云妮吓一跳。 与时诀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突如其来? 天马行空? 似幻似真? 要比徐云妮曾经想象过的,更幸福一点。 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他拉着她的手。 ……有时幸福到,徐云妮甚至会生出一种淡淡的伤感。 哪本书里曾经读到这样一句话——【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你必定爱上他了。】 他们算不上初次见面,只能说是初步确定关系,但爱上是一定的了。 难过的产生有诸多原因,徐云妮分析,大体还是对未来的担忧,担忧异地,担忧聚少离多,担忧他们各自生活的圈子,还有未来的发展,总之,老一套。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只有毫无耐心的人,才会用想象来体验人生,她还没尽最大的努力经营好这段感情,就准备靠臆想来制造矛盾了。 有病吗。 徐云妮警告自己,再不要去想了。 她开始计划周末的游玩顺序。 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第二天上午,时诀打来电话,说崔浩突然联系他,让他周末回去。 sd有个时诀的私教学员的家长找来,说孩子下周一要参加活动,着急排练个节目,周末就要练出来。崔浩说了时诀有事,人家说可以刷三倍课时,活动非常重要。 要是普通会员可能崔浩找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但这位家长属于店里大客户中的大客户,私教课一口气能存两百节,她本人是做服装生意的,sd很多演出都跟她的公司租衣服,价格给得很优惠,没有任何理由推脱。 徐云妮中午赶去公寓。 也许是映照了心情,今日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徐云妮陪时诀一起看了票,订了周六下午一点。 徐云妮算了算,明天的这个时候,她面前的人,就要消失了。 他们安静了一会,徐云妮非常想问一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但是又觉得,这么问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来一趟,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他连钢板都没拆,就要回去给人上课了。 他又不可能用她的钱。 她太想当然了。 他们中午就在公寓吃的,时诀做的面条,然后他们屋也不出,就在那聊天。 他躺在床上,她坐在椅子里,窗外是阴天,没有阳光,被暗青笼罩。 他们聊着琐碎的内容,无头无尾,但也不停息。 下午,徐云妮去开会。 本该是打起精神的重要会议,她却去得不情不愿。 开会的地方不在办公室,而是在一个多媒体教室里,地方大,人到得比较齐。一般这种例会都是做做总结,然后提一下下周的工作重点,时间不会太久。 徐云妮一进屋就看见冯鑫源,她先去跟张渤辅导员打了招呼,然后就去坐到冯鑫源身边。 冯鑫源的朋友不是学生会的人,不参加开会,说是会议结束后再过来一起讨论。 离开会还有五六分钟,徐云妮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跟他先研究了一会。她得知冯鑫源那两个朋友正好要做项目修学分,程序应用面越广越好,现在正在找需求。 “那太好了,”徐云妮说,“我这方面真不太懂,不过跟食堂工作人员沟通,还有功能规划调研方面,我肯定能帮上忙。 他们聊了一会,就准备开会了。 开场主持是学生会主席,一名大三的学姐,她介绍了参加会议的老师和学生干部,说明会议目的,总结一周工作,然后大家一起提出暴露出的问题和解决方案。 到了这个环节,徐云妮就举手上去发言了。她准备得比较充分,也提前演练过,发言非常流畅,把时间压缩在五分钟以内。 徐云妮发言结束,主席团讨论了一会,有人觉得她提出的小程序的方案有些麻烦,但有冯鑫源鼎力支持,方案也顺利通过了。 下一个上台的是王禄。 他上台也是先问候领导和同学,然后脸一沉,说道:“……近期,我注意到我们学生会内部存在不良风气,已经严重影响大家日常工作,损害组织形象,今日我不吐不快……” 徐云妮一顿,抬头看。 王禄拿出电脑,播放了一段录音。 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大家都看向坐在前排的顾茗清。 这应该是顾茗清昨天请客的场景,除了她,还有几个学生会干部。 这巨大的八卦,使得会场氛围立马被点燃了。 顾茗清面露震惊,瞪着眼看着王禄,说:“你干什么!” 主要这录音内容比较劲爆,顾茗清在自己人面前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然后对自己心仪的干部,想让他们帮忙挖竞争对手的黑料,又极尽谄媚,属实丢脸至极。 录音里出现的几个人,都在教室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下面的老师也听不下去了,把录音叫停。 “你们怎么回事?”一名老师站起来,把顾茗清和王禄叫出教室,“来,你们俩跟我过来。” 徐云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再瞄一眼前面老神在在的张肇麟。 原来前线斗争已经这么白热化了? 她完全不在状况。 她的脑子彻底被时诀占据了。 会议继续。 下面还有对有突出表现的部门和个人进行表彰的环节。 徐云妮跟另外两名同学一起,荣获优秀干事。 接下来是几番领导发言,然后就结束了。 徐云妮跟冯鑫源一起,跟他两个朋友对接了一下,又讨论了半个小时左右,初步了解情况,相互添加了联系方式,正式散会。 徐云妮一路跑回公寓。 天越来越暗沉,气压比较低,空气里隐隐有了水汽的味道。 时诀已经整理了一点东西。 徐云妮进屋就帮他一起收拾。 她一上手,时诀就不收拾了,坐到椅子里抽烟。 徐云妮将他叠好的衣服装到行李袋里,一件又一件。 这是什么感觉呢? 徐云妮难以形容,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胸口像堵着什么,呼吸困难,她想缓解一下屋里的氛围,又不敢轻易开口。 就在她僵持到极致之时,时诀叫她:“徐云妮。” 徐云妮抱着衣服,回过头。 他依然坐在椅子里抽烟,静静看着她。 青色的傍晚,屋里静得能听见灯丝的震颤。 他说:“今晚不走了,行不行?” 徐云妮张张嘴,愣了大概三四秒钟,这问话代表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 她说:“行。” 第63章 徐云妮觉得,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因为她感觉到难过,所以,老天给了她一个排解的方法。 时诀把烟捻灭,说:“今晚我们出去吃。” 这晚的店是他找的,就在之前她带他去吃的那家露天庭院附近不远的地方,应该是他上次出门留意到的。 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 他傍晚的时候打电话约了位置。 出门前,徐云妮回宿舍拿了点东西,她跟陶雨说,今晚她不回来,查寝的人跟她很熟,打个招呼就行。 陶雨怔怔地哦了一声,说你跟时诀约会去啊。 徐云妮说,是。 她洗了个澡,在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一条米白色的高腰缎面鱼尾长裙,和一件黑色的一字肩贴身针织上衣,她仔仔细细地盘好头发,戴上他送给她的金色手链和他亲手做的金色项链,离开宿舍。 聂恩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跟陶雨“哇哦”了一声。 徐云妮回到公寓,开门看到他的一刻,她又愣了一下。 有时,徐云妮感觉,她与时诀之间有很多差异性的东西,但有时候,她又莫名觉得他们很像。他们没有约定,但同时换了衣服,他把帽衫和运动裤脱了,换了一身稍正式的服装。也许是因为个人气质问题,再正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也是一副洒脱的模样,他的头发捋起,还是只戴了手链。 这有点像在华都录制校歌,他伪装成盖茨比的那一晚。 他看到她的样子,同样也是一愣,走到她身前,说:“徐云妮,你真浪漫。” 徐云妮说:“近朱者赤嘛。” 时诀弯下腰,在她唇上轻轻一碰,直起身,说:“我们走。” 他们去吃了晚饭。 吃的不算多,时间也不算久,有说有笑。 回来的路上,天就下雨了。 下得不大不小,出租车停在公寓楼小区外面,他们跑到单元门口,他让她先上楼等他。 “我去买点东西。”他说。 徐云妮并没有上楼,站在门口,她看着他点着烟,漫不经心走入细雨的背影,心中一片徜徉。 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个袋子,他走到一半就看到她仍站在那,便把烟和口袋都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进了房间,时诀把外套脱了,从袋子里拿出梅酒。 “喝一点吗?”他问。 徐云妮说:“行。” 还是熟悉的酒,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说:“你喝着,我去冲一下。” 他把一身雨水洗净。 徐云妮在这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里,就站在屋子里,灌了自己三杯酒。 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醉了。 酒精麻痹了羞涩,无限放大了激动与欲望。 远方的云层,响起阵阵闷雷。 时诀披着浴巾出来,他用浴巾擦擦头发,然后丢到一旁,就那样一丝不挂站在她面前。 徐云妮以醉眼观视这副躯体。 他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说:“可惜了。” 徐云妮:“什么可惜?” 时诀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尤其右腿膝盖内侧,那条十几公分长的,像条红蜈蚣一样趴在身上的疤痕。 “不是我最好的时候了。”他说着,又看向她,“如果我第一次问你,你就答应下来,也许能看到比这更好的。” 徐云妮没说话。 时诀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质问道:“怪谁啊?” “什么?” “我问你,怪谁?” “我。” “啊……”他笑笑,“你知道就好。” 徐云妮觉得他好多话,便仰起头,把他的嘴堵上了。 他的大手放在她的背上,也回吻过来。 徐云妮闻到他口中清凉的薄荷味,闻到酒,闻到热力,也闻到花香。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她身下那一层薄薄的绸裙,根本什么都挡不住。 吻了一会,她抱住他的脖子,再次渴求呼吸,但这回他没有理会她。 他把她抱起来,徐云妮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没重量似的,被他放到床上。 这是徐云妮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后背贴实了他常用的银灰色床单。 ……她该做点什么呢? 她挣扎着想起来,但没成功,他跨了过来,跪坐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坐在他自己的脚跟上。他两只脚压在她腿两侧,两膝岔开,大腿的肌肉被挤压,绷得紧紧的。 她看着他窄瘦遒劲的腰身,平直宽阔的肩膀,居高临下的视线。他口中说他的身体不是最好的时候了,但展示起来,又无比自信。 他手里拿着她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用脱衣服吗……”她低声问。 “我给你脱。”他声音总是轻轻的,“别急。” 为什么说她急,他的身体都变样了,他自己看不到吗? 他说给她脱衣服,但其实只脱了最里面的两件,剩下的留下了,供他掀着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人和人之间,能亲密到什么程度? 耳鬓厮磨,水乳交融? 他的身体压下来,拆开她盘好的头发,鼻尖蹭了她一下,说:“我先用手,你不舒服就跟我说。”然后,不等她吭声,他又吻住她的嘴唇。 也许他想用吻来打配合,徐云妮心想,分散一点她的注意,让她别太紧张。 其实,徐云妮一点也不紧张,她甚至觉得,他有点磨磨蹭蹭的。 她抱着他的背,指尖下方温热而弹力的肌肤,稍微动一下,就牵动整片肌肉群。 人和人之间,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 不外乎允许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 徐云妮觉得,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因为她感觉到离别的难过,所以,老天给了她一个排解的方法。 时诀在床上,比他在地面更具压迫性,他们体格与力量的差距,又被放大了几分。 屋里关着灯,但窗帘是拉开的,月光虽淡,也不是没有,偶尔一道闪电,照在他的躯体上,刹那的清光,迷乱人心。 他依旧比她更先一步沉浸进去,他的神情,让她在胀痛之间,还要努力克制,她很怕惊扰,他们这一团因情汇集的精魄,她怕自己出了怪动静,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好小的床,他还把酒和冰块放在床边,她要看着它们别被踹下去。 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相较而言,他的眼里好像只有一件事。 徐云妮的第一次,记得最深的就是声音,雨的声音,床的声音,还有最令她热火焚身的,他的声音……她搞不清是因为羞耻,还是激情,她好几次都想开口,让他小点声,这是个隔音奇差的公寓。 但她最终没有开口,酒精麻醉了她的公德心,她喜欢他的嗓音,尤其在干这事的时候。 听吧,有人叫床像唱歌一样。 他做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用凌乱的视线关注着她的样子。 徐云妮也怔在那,不明所以。 时诀手抓着她的胯,摸着那光滑的缎面裙,然后,他视线再低,看他们交接的地方。 徐云妮的羞耻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她伸手,把他的下颌硬生生掰回来。 “你别看了……” 他说:“有点疼。” 徐云妮:“什么?哪里疼?” 他说:“身上缝针的地方,好痒。” 徐云妮伸手,摸了一下他肋下的伤疤,他皮肤稍稍收紧。是被欲望刺激了吗?这伤口的颜色似乎变鲜艳了…… 好神奇,他可能真是外星人也说不定。 徐云妮认真道:“可能要开出花了。” 他看着她不说话,片刻后,忽然呵了一声,然后又一连串地笑起来,笑得眼睛黑如曜石,像泛着水波似的。 徐云妮心想,虽然真的有点像变态,但他唇红齿白…… 还是该多笑。 时诀再次俯身。 很热…… 非常热…… 不管是身体外的,还是身体内的。 徐云妮渐渐在这些重复性的动作里,体会到一种抽紧的感觉,她脚趾扣住,不由自主抱紧他。大雨滂沱,让这空间变得更加封闭,须时,时诀发出了长长的呻吟,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像条跃水而出的鱼一样,眉头轻蹙,整个上身都扬了起来。他的身体白得像瓷器,但眼周,嘴唇,身上的伤疤,又红如嫣霞。 一道光从窗外,或者从徐云妮的脑中,一闪而过。 她整个身体,带着灵魂,被针密密麻麻扎了一遍,视觉声音,嗅觉触感,甚至口中残留的酒精与唾液……一切的感官,都像不要钱似的争相灌入。 徐云妮头晕脑胀,又敏感异常,睫毛颤动着泪珠,轻轻咬住自己的手背。 这是徐云妮的初恋,带给她的感受,已经快要容纳不下了。 别人的爱情也是这样的吗? 他们安静了很久。 他慢慢坐起来,依然跪坐在她身上。 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微张着嘴喘息,头发已经全乱了。 他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徐云妮躺在那里,真情实感地说:“我腿好酸……” “哈,哈哈……”他笑了,“你的韧带和肌肉都得锻炼。” 他看了她好久,然后也看看自己,有点陷入了幻境似的。 徐云妮问:“你在想什么?” “你听外面的水声,”他琢磨着,喃喃道,“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像……” 徐云妮:“像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向下,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哎,太重了。”徐云妮象征性地推他,纹丝不动。 他把她体内的空气都压出去了,就这么躺了一会。 徐云妮说:“我要喘不过气了。” “不会的,”他摸摸她,“你感觉到了吗?你那还在抖。” 她不说话。 时诀撑着脸,大大的手掌,指尖进入了发梢,他说:“你喜欢吗?我俩这方面好像很合得来。” 他太过自然而然享受性爱了,以至于,徐云妮也去掉了一层羞涩,而全身心地去体验。 她很喜欢。 一切不安与躁动,都在与他做爱的过程中被抚平了。 这合得来的结果让时诀非常高兴,他坐起来,拿来手机,弄了一会,又丢到一旁。 很快,从那传来音乐声。 一首纯音乐,空灵的,梦幻的,像是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浪潮,非常适配下着大雨的夜。 徐云妮故意问:“这是谁的曲子?” 他重新倒了酒,拿在手中,他似乎也明白她在明知故问,所以也懒得回答,他喝了酒,含在口中,俯身给了她一半。 半口酒,几块冰。 唇齿流动间,她再次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就闭嘴了,再次抱住他。 时诀是个有点自恋的人。 他是一个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放自己写的曲子的人。 在未来的几年里,他为了上床,专门创作了一套曲子,命名《银鱼组曲》。 在他正式取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距离这大雨滂沱的第一夜,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那时,徐云妮也终于得知,那天的他们,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取名之时,时诀光着身子穿着浴衣,坐在窗台边,抱着琴抽烟。 他解释说:“其实,‘银’应该是‘淫乱’的‘淫’,但写出来有伤风化,咱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她坐在桌旁看书,瞥他一眼,心说,原来你的字典里还有“风化”一词呢。 雨过天晴。 云开雾散。 时诀该走了。 说实话,这一晚徐云妮休息得很不好,首先,有些地方感觉就不对,他太能折腾了,他的体能对比她来说,几乎是无穷尽的。 他一直弄到后半夜,然后抱着浑身发抖的她去洗了澡。 她满身都是痕迹,在洗澡中途就差点睡着了。 他从后面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清洗。 她的记忆就到这里,后面就断掉了。 结果第二天,他醒得还比她早,她睁眼的时候,他行李都打包好了。 她苦撑着快散架的身体,送他去机场。 时诀心情很不错,他在机场大厅,以一种非常古早的形式对徐云妮进行告别。 他指着她,一本正经道:“要一直想着我,记住了吗?敢看别的男人你就死定了。”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斜视过来。 徐云妮垂眸,轻不可闻地嗯一声。 时诀明显感觉到,徐云妮非常担心他们这尴尬的台词被周围人听见。 他被逗得笑起来,抱了她一下,进去安检。 在安检口,他再次回头。 她依然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时诀冲她摆手,转身离去。 飞机上,他看着这座城市慢慢变小,终归虚无。 他戴上耳机和眼罩,开始补觉。 第64章 短短几日,给时诀的感觉,却像过了好久好久。 他应该是发生了变化。 因为一回sd,崔浩跟他一个照面,就停那了。 崔浩看他半天,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胖了?” 时诀笑了,去更衣室换衣服。 那天晚上他上完课,跟崔浩出去吃饭。吃完东西,他们在外散步,再次走到那座距离sd不远的天桥上。 兄弟俩在那抽烟。 崔浩还是看他有点怪,说:“你心情不错啊。” 时诀望着远方,片刻后,淡淡道:“哥。” “嗯?” “我最近超顺。” “……” 崔浩举手告饶:“不是……别,你真别,你上次说完这话没感觉吗?我他妈都有点应激了。” 时诀侧过身,半倚在栏杆旁看他。 崔浩瞧他这一副潇洒模样,问:“你采风采得这么顺利?” “嗯?”时诀这才想起来,他给崔浩的出门理由是为了作曲出门采样。 他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 “……什么?!”崔浩听一半,瞪俩眼珠子,“你甩我一堆事原来是为了出去泡妞!艹——”他伸出手,疯狂指指点点,“哎,当初我谈恋爱翘班,你们一个个都什么反应?现在轮到自己了是吧?” 时诀反问:“你翘班我没帮你顶吗?” 崔浩哼了一声,接着抽烟。 “行,谈吧,”他摆摆手,“小徐是吧,挺好,小徐是个好人呐。”他后知后觉,慢慢品了一会,又说,“你俩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不对,是当初你带她来店里那次,我看着就不对劲!” “哪不对劲?” “说不好,反正就是不对。”崔浩斩钉截铁,“我就是看得出来!” 时诀翻了一眼,你什么都懂。 他重新看向远方,灯火辉煌的街道。 崔浩知道,时诀肯定觉得他在说大话,一个二十岁的男生,多少沾着点觉得世上没人真正懂自己的孤芳自赏的气息,时诀尤甚。 但崔浩虽然嘴上不一定说得明白,可心里对时诀真蛮了解的。 店里有个时诀这样的人物,私下肯定好多人都讨论过,崔浩不止一次听见会员开会,研究时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有胆大的还去问过他,时诀只说,他喜欢美女。 这太宽泛了吧,大家就自己研究,搞出了诸如风情白富美、纯欲女文青、阳光辣妹,知性富婆等各种人设。 崔浩没参与过讨论,别人问他这方面的事,他总说不知道,但他心里其实一直朦朦胧胧有个感觉,只是不好形容。 直到那天,时诀带着徐云妮进到店里,崔浩的感觉突然有了具象的体现。 很多人都说,时诀骨子里太冷,过于早熟。 崔浩基本从小看着时诀长大,知道他肯定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虽然有时他确实矫情又固执,拧巴又挑剔……但说得感性一点,他的隔阂和戒备,也是因为他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些欲望深重的人。 时诀父母缘浅,他从小就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崔浩始终感觉,店里那些人讨论的人设太花哨了,时诀喜欢的其实没那么复杂,首先必须是个好人,一个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他的好人——在这个以发疯为乐,以利己为荣的时代,光这一条已经筛掉一多半的人了。 那接下来,如果这个好人,她能比他更聪明,更成熟,能欣赏他,甚至还能懂他…… 那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了。 这就是当时,崔浩跟徐云妮见面的感觉。 “……行,”崔浩琢磨了一会,再次认可,“行,挺好的,你就跟小徐处吧。我看她家里条件应该也不错,你问过吗?她爸妈是干嘛的?” “没问过,”时诀完全不在意,“他们干嘛的能怎样?难道还能看不上我吗?” “呦,给你美的。” 时诀笑了笑,迎着远方吹来的晚风,把烟放入口中。 这次时诀回来,崔浩有一个感觉,他好像安定了。 这是他极少在时诀身上看到的状态。 时诀一直就像一艘漂泊在夜海里的船,他有冒险的心,又有诸多顾忌,现在这艘船像是有了稳定的锚,也像有了指引的星。 崔浩说:“人家家里条件好,要求肯定也高啊,你赶紧好好挣钱吧你。” “你说的有道理,”这一点时诀很赞同,他弹弹烟,悠然道,“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放心,有你的份。” “还有谁?” “我妈呗。” 他说的这些话,像半开玩笑似的,但又带着莫名的确定性。在崔浩看来,时诀如果真下决心赚钱,根本没有不成的道理。 他诡异地冒出一句:“那把暖儿也加上吧。” 谁他妈是暖儿? 时诀狐疑地看过来,崔浩瞪眼道:“怎么着,就你有女朋友吗?” “……” 时诀一百万个不愿意,但见崔浩这模样,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到时候看情况吧。” 朦胧月色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两人玩着五岁小孩过家家的游戏,看看把谁加入自己的阵营,然后一起刮分还没到手的彩票。 但两人依旧聊得开心,乐此不疲,他们走下天桥,崔浩问时诀,跟徐云妮谈恋爱什么感觉? 时诀没说。 他们回到sd,又把最近的事情都捋了捋,然后时诀就回家了。 面馆已经闭店,吴月祁正在家里休息。 时诀给吴月祁的出门说法,是去进修专业课,吴月祁也没有多问,他答应了她复读重考,她就不再管他了。 时诀又有点饿了,吴月祁给他做了碗面条,时诀问了她一点关于制作番茄牛肉面的细节,又问了她他找的钟点工干活怎么样。 吴月祁以前是不肯接受钟点工的,但是被时诀没参加高考这事刺激了,后来时诀答应她复读,她也妥协了很多事。 “其实用不着,”吴月祁说,“她干活也不怎么利索。” “是吗?”时诀吃着面,说,“那我找平台投诉她,扣她工资。” “哎……不用,何必难为人呢。” “那就接着用她了。” 吴月祁撇撇嘴,不再说什么。 时诀吃完面,去洗澡,然后回到卧室。 他躺在熟悉的床上,拿手机发消息。 飞机落地,他与徐云妮报了平安,然后他们就各自忙了。 他问她在干嘛。 徐云妮说,在整理买的东西。 时诀问她买什么了。 徐云妮说下午没课,她去了家居市场,公寓里有很多少的东西,她趁有时间买一点。 时诀说你怎么不等我一起买? 她说,你来我们再去。 时诀叼着烟,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 崔浩问他,与徐云妮恋爱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再演变一下,变成——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慢慢体会,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友,他们因为异地恋而聚少离多,但感情很稳定,他们主要靠手机联系,有时候两边都忙,他们就像所有平凡的大学生恋人一样,连着麦,各干各的事。 但有时候,她又不那么普通。 就像他在十一月底,再次前往她的城市,当他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推开门的瞬间,就停在那了。 屋里完全变了样。 房间的布局变得跟他的卧室一模一样。 因为原本公寓里的家具就特别少,更适合彻底的改造。 不光是布局,甚至连家具的款式都跟他家里的一样。时诀走进屋,都不太敢动,行李也不敢放下。太邪门了,时诀眉头紧皱,在脑子里疯狂回忆,徐云妮去过他家吗?不可能啊。他在屋里跟她视频过吗?也没有啊,他们几次视频都是在sd的舞房里,还有一次是在华都的空教室。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约吃饭,在那家火锅店门口排位的时候,他的手机掉在她面前,她捡起时,看到过他的屏保。 他的屏保是流动的,并不只有一张照片,只是那个瞬间,恰好滚动到了那张卧室图。 时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把床也换了,跟他家里一样的款式,床垫也是新的,明显是高级货,还有刚刚拆封的香味,墙边有两排他最常用的挂式衣架,床边新放了一个书桌。 她把那套破得缺角的桌子也丢掉了,酒吧的椅子也还回去了,换了一套新的餐桌桌椅。 身后有声响,时诀吓一跳,一回头,看见徐云妮进门,才想起他跟她约好了到达的时间。 十一月底,天气很冷了,她穿着驼色的大衣,束着腰带,她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热饮的袋子,放到灶台上。 她收钥匙的声音叮铃铃的,沾了点冬日的寒气。 她看过来,淡笑着问:“喜欢吗?” 超喜欢欸。 时诀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徐云妮身上的这种禁欲的性感,他有点受不了了,丢了行李就去抱了她。 她也抱住他,耳鬓厮磨间,呼吸渐渐急促。 “……不先吃饭吗?” 她问。 他把她抱起来:“先吃你也一样。” 他将她放到他熟悉的床上,像拆礼物似的,几下功夫就把她衣服脱了。 然后他直起身,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空调还没开,他们用彼此的体温柔化了寒凉。 晚上,时诀想让徐云妮住下来,她说今晚她要查寝,得回去安排一下,周末再来陪他住。 她坐在床边穿衣服,正系着内衣扣,他伸脚过去,挡在她后背中间。 她连续几下都没系上,扭头看他。 他赤着身子躺床上抽烟,四目相对,赖着笑。 徐云妮说:“我回去得越晚,事情安排得越慢。” “哟,”时诀闻言坐起,一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头看她,“你威胁我啊?那就慢吧,我看能有多慢。”他含着烟,大手放在她的腹部。 “哎,”徐云妮薄薄的后背弯折了点,讨饶道,“班长,别闹了。” “谁闹了?”他搂着她过来,“你叫我班长,不该听我的吗?” “听,都听你的。” 可惜,就嘴上听而已,徐云妮最终还是卡着时间回去了宿舍。 时诀一身精力没处使,大半夜又去了lapena,打算这次一口气两天内解决演出时间。 结果,他到店以后,从薇薇那得知,徐云妮去找罗克谈了,具体怎么谈的没细说,可能跟房屋家具更新有关,总之,他现在不再有强制性的演出时间要求。 但他仍然可以选择演出,时间由他自己来决定。 “你女朋友挺会说啊,”薇薇说,“我小舅没那么容易妥协的。” 时诀没说话。 薇薇又说:“上个月你就来那几次,好多人打听你,我小舅想跟你谈个固定点的演出模式,后来你走了,你女朋友来了,反正谈来谈去,最后就是你自己定。你女朋友说,你应该有时候自己也想演,你多来店里呗,不演就坐一会。” 这一晚,时诀没有演出,他在店里挑了几瓶喜欢的酒,买回家中。 ……是吧,他已经开始觉得,709室那个破落的公寓是他的家了。 他躺在崭新的床垫上,床单被褥都是新洗干净换好的,刚刚用了一次,混了一点他们的汗液,气味更加令人沉溺。 他看着天花板,恍然一瞬,才发现原来灯也换了。 不再是惨兮兮的冷光,换成了护眼的三色调光。 时诀两只手盖在眼睛上。 ——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要慢慢体会。 如果非要压缩时间,可以以当初他们最早约的那顿饭为例。 他从集中精神,到把控节奏,到意识涣散,最后到再也不用带脑子…… 这是一个逐渐沉陷的过程。 第65章 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学的记忆都赶不上高中清晰。 对徐云妮来说也一样,关于真正“大学”的内容,她没记住多少,基本就是背书,备考。 她能记住的,反而是那些旁门左道的事。 没办法,旁门左道更精彩啊。 时诀第二次来找她,没有第一次那么紧迫。他这次来了五天,前几天,徐云妮尽量都听他的安排,后来发现好像不太行。 时诀没什么计划性,他的安排基本就是出外吃饭,偶尔看电影逛街,然后就是喝酒,再然后就是上床。 他们配合得越来越好。 因为配合得好,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他们就像初尝禁果的小孩,沉湎淫逸,徐云妮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这样过,但她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告诉她,时诀就来这么几天,必须得抓紧。 一日清晨,她迷迷茫茫睁开眼,被晃了一下,他们睡前忘拉窗帘了,此刻天边清晖乍现。徐云妮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再看看身旁沉睡的男孩,时诀喜欢戴眼罩睡觉,模糊时间,睡到昏天黑地。 徐云妮拿来手机,看看屏幕,忽然吓一跳。 她以为他刚到,原来都第四天了。 他们只要在一起,除了出去吃两顿晚饭,看一场电影,其余时间都在床上。 徐云妮莫名惊出一身汗。 这能行吗? 这不是扯淡呢吗? 时诀起床的时候,徐云妮衣服都穿好了,他打着哈欠准备去上厕所,说:“……你要上学?今天不是周日吗?” 徐云妮说:“是周日,但我们今天出门。” 他路过她身边,过来抱她,蹭了那么两下,又不对劲了,徐云妮抓住他的胳膊,再次重复:“班长,我们今天出门。” 他歪着头,眼罩还贴在额头上,额前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像个迷迷糊糊的飞行员。 “出门干嘛?”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绵绵气泡感。 单纯说出门透风,别总搞床上运动,好像有点扫兴,徐云妮临时编了个理由,说:“我想买个小咖啡机。” 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去洗个澡……” 他们终于出门了。 他们在路口打车,时诀叼着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喃喃说着:“都快被你榨干了……” 徐云妮:“请别在外面说这个。” 时诀斜眼,看她在认真看手机备忘录,好像准备开始搞她的行程了,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先去了一家家居商场。 买咖啡机只是出门的借口,主要是徐云妮想走动走动。 两人边溜达边看,结果徐云妮的咖啡机还没选,时诀先被一套家具吸引了注意。 玻璃窗内,两张复古油蜡真皮雪茄椅,棕色光泽深沉优雅,中间摆着一个小型的圆形实木边几,上面现在放着花瓶和花朵。 时诀两手插兜站在那看了一会, 然后进店询问, 跟他们订了下午送货。 这套沙发一买, 彻底点燃了时诀购物的欲望。 他又去买了窗帘,橄榄绿色的双层垂地款,和一台小冰吧。 最后他拉她去买咖啡机,颇有兴致地挑了一个功能不算很齐,但模样足够漂亮的。 他们这一天都在搞内装。 下午回到公寓,时诀联系了送货师傅,东西都送来,又在屋里弄了好久。 也用不着安装的人,时诀一个人就全部搞定了。 他装上了新窗帘,然后把两个沙发放在窗边,原本在展示厅里放花的边几上,被他放上了酒、玻璃杯和烟灰缸。 未来几年,时诀就在这张沙发上,创作了许许多多的曲子。 徐云妮看着小屋这一切,说:“班长,你要来勤一点,不然这好地方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他笑了笑。 小公寓里已经多了很多东西,但这依然不是它的完全状态。 在几年后,薇薇来收这套房子的时候,她踏入屋内,便被这爱巢的精致所震撼,这种“精致”并非样板间那种刻意的精雕细琢,而是每一处,都能感觉出被居住者精心以待。 对于徐云妮来说,关于大学的记忆,校外远比校内更加深刻。 十二月底,时诀再次参加了艺术统考,徐云妮也进入了期末考试周。 寒假很快到了。 徐云妮放假回家跟时诀腻了几天,然后就开始轮着约人吃饭。 她先找了乔文涛和王丽莹。 很巧,王丽莹也学了法律,而乔文涛则考了机械工程专业,他们小聚了半天,各自聊聊大学发生的事。 在那之后,徐云妮又约了丁可萌。 丁可萌考了一个二本艺术院校,学设计,但她的主业一直就没变过,隔三岔五在朋友圈发点私图拍卖。 丁可萌穿着短款面包羽绒服,戴着个棉帽子,还是老样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两人先吃了饭,然后去咖啡馆聊天。 徐云妮把她跟时诀的事告诉了丁可萌,丁可萌一听,差点没呛到。 “哎呦,你到底还是沦陷了!”丁可萌痛心疾首,“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劝呢!” 徐云妮说:“没那么夸张吧。” “啧,”丁可萌指着她,“我跟你说,时诀,我还是坚持当初的判断,他百分百会入行。” “入呗,文艺工作者就不能谈恋爱了?” “怎么不能?可太能了,圈子遍地隐形嫂子,碰上时间管理好的,一哥n嫂的都有,看你自己处理了。” 徐云妮放下咖啡,身体稍微靠前一点,笑着说:“哎,丁老师,别泼冷水啊,咱就随便聊聊。我看你朋友圈,你还发过阿京的照片是吗?” “发过啊,怎么,你追他啊?” “不,我就问问,他很红吗?” 丁可萌说还算不上,就是他之前参加个节目,公司砸了钱,要了个好剧本,他自己也比较拼命,就刷出一点人气。 “但不长久,”丁可萌摆摆手,“这人完全没有火相,估计也就这一两年吧。”说完,她又点点徐云妮,“你男朋友,那才叫有火相。” 约完丁可萌,徐云妮又约了王泰林。 这次时诀也跟着来了。 徐云妮跟王泰林一直都有联系,她在他直播间总榜上挂着呢,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是榜一了。 王泰林没上大学,他签了公司做艺人……其实更准确说,是做网红,不过发展好像还可以,账号粉丝数已经突破百万了。 徐云妮偶尔闲暇也会去他直播间看一会,他们的四人群也一直很活跃。 刘莉顺利上了师范学院,终于跟王泰林交往了,蒋锐考了个普通三本,他也恋爱了,还是借的王泰林的光——蒋锐是王泰林直播间的管理员,跟另一个女管理好上了。 他们都知道徐云妮跟时诀的事,之前他们在群里聊天,突然聊到了时诀,王泰林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徐云妮就把他们的事说了。 当时,群里三个人,加起来能发了四十个“卧槽”。 王泰林最后总结:“真他妈不能小瞧你啊!老徐!” 这次聚会,王泰林直接约了一个ktv大包,三对情侣一起参加。 王泰林一见徐云妮就说:“怎么有点变样了呢?” 徐云妮:“变什么样了?” 王泰林琢磨一会,有点说不好,模样没变化,却明显感觉像长大了似的。 徐云妮:“王哥还是风采依旧。” 王泰林:“哈哈!” 他给徐云妮和时诀介绍了蒋锐女朋友,一个戴着眼镜斯文腼腆的女生,叫冯冯。她跟徐云妮打了招呼,不太敢直视,跟时诀打招呼,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哎,她线下有点社恐,”刘莉说,“线上怼人手速可快了!” 老同学见面,王泰林二话不说,先霸麦高歌了半小时,然后才开始喝酒聊天。 他拿着手机跟时诀和徐云妮吹牛,说你看看我这账号,现在一百五十万粉丝,厉不厉害? 徐云妮配合道:“厉害。” 王泰林瞪眼:“厉害个屁!” 徐云妮:“……” 然后王泰林就开始大吐苦水,说狗公司不当人,天天pua他们,狗屁资源没有,就让他们在前面卖命。 旁边刘莉他们也说,这公司可会画饼了,什么都落实不了,吊着根萝卜就让他们当免费劳力。 “最后就是练嘴皮子去带货!”王泰林愤愤道。 天不长眼呐! 生不逢时呀! 他们喝着酒,聊了很多很多。 与稚嫩的高中相比,他们现在能聊的东西多太多了。 “现在那些公司管理层眼睛都是瞎的!”王泰林边喝酒边骂,“捧得都是些什么废物!”他说着,想起什么,戳戳时诀,“……哎,就你们舞社之前参与的那个节目,那个那个,那个什么……《舞动青春》。你跟到最后了吧,卧槽!那冠军团队,什么勾巴玩意啊?那个叫阿京的,除了装哭卖人设还会干什么?”他指着自己,“我是唱不如他,还是跳不如他,还是长相不如他?怎么就他妈没人捧我呢!” 徐云妮从桌上拿来烟,抽出一支,放到王泰林嘴里,然后亲手帮他点着。 “王哥,抽抽烟,冷静一下。” 时诀没有说什么。 他们玩到很晚才走,大家都喝了酒,散伙的时候,时诀去了洗手间,徐云妮在ktv门口等他。 蒋锐过来跟她说话。 “你学校离这边挺远的吧。”他说。 徐云妮嗯了一声,王泰林他们全都留在了本地,就她一人远走高飞。 蒋锐又说:“那边习惯吗?好像说气候有点干,我没去过。” 徐云妮说:“还行,也不算很干。” 蒋锐点点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徐云妮看着他,说:“你没怎么变啊。” 蒋锐:“你也是。” 徐云妮:“你女朋友还挺可爱的,跟你一个类型。” “啊……”蒋锐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挺可爱……” 徐云妮:“你们仨现在一起为王泰林工作啊。” 蒋锐:“对,王哥也给我们发工资。” 徐云妮说:“挺好的。” 过一会冯冯来了,他们就走了。 身后传来悠悠清音。 “不愧是吃过巧克力的人啊。” 徐云妮回头,看见一棵大树后,有人小转半圈,显出真身,抱着手臂斜倚在树干上。 他用风凉的嗓音鹦鹉学舌:“‘你没怎么变啊’。” 徐云妮说:“难道你没吃巧克力吗?” 时诀晃悠悠过来,揽过她。 他们没有马上打车,而是顺着夜间的小路散步。 大冬天的,气温很低,徐云妮穿了一身米色的薄羽绒服。时诀则是黑色贴身毛衣,配着件深灰色的翻领羊羔绒外套,他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耳朵上的素环亮晶晶的。 他搂着她走了一会,冰冷的空气缓和了醉意。 徐云妮走着走着,抬头看。 “你看天上……”她说。 时诀抬头,看见月亮和云层。 这轻纱般的云下月,让徐云妮想起一些往事。 “跟那天很像。”她说。 “哪天?”时诀说,“我在古城墙下亲你那天?” “不是,是你在小树林里见王泰林那天。” 时诀愣了一下:“……什么?” 徐云妮说:“那天我跟去了。” 她把之前自己跟踪他和丁可萌的事告诉了他。时诀回忆片刻,终于对上槽了。 “原来你跟去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徐云妮:“主要你们都神神叨叨的,我想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时诀笑着说:“哦,那你看到我不计前嫌为你解围,是不是当场就爱上我了?” 徐云妮斜眼看他。 他也斜眼睨来,笃定道:“肯定是。” “不对,应该比那再早点。” “哟,我就知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还得早,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班长,至少也得是上上上辈子我就对你坠入爱河了。” “你什么语气?”他掐着她的小脸,“嗯?讽刺我是不是?” “唔……” 时诀半身的重量都压下来,徐云妮咬着牙使劲撑着他。 笔直的道路,在他们嘻嘻哈哈的玩乐间,走出了点歪歪扭扭的轨迹。 第66章 徐云妮一开始有担心,时诀看到阿京的近况会不高兴。 跟王泰林聚会完,她仔细观察了几天,时诀一切如常。 其实,时诀远比徐云妮更早知道阿京的情况,甚至在节目播出前就知道了。因为乐阳那几个男生的节目都是他负责的,群舞里面,公司都给了阿京最好位置,只要他稍花点心思,不可能没动静的。 虽然这动静确实比他预想的要大一点。 时诀当然也有别扭的地方,但他最难受的时候——也就是受伤住院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现在,就还好。 这个假期,时诀和徐云妮在一起做了许多事,他们吃喝玩乐,顺便学习。 他们把恋情告诉了几个朋友,但还没告诉父母,也许是想再享受一段彻底自由的时光。 徐云妮倒是把这事告诉回国过寒假的赵明栎了。 赵明栎也很惊讶,他惊讶的点在于:“你们居然才谈吗?我以为你俩高中就搞上了呢。” 他兴致勃勃地让徐云妮喊时诀出来吃饭,然后把崔瑶也约上。 时诀是出来了,但崔瑶没来。 《舞动青春》播出后,男生是火了阿京,女生里崔瑶也算小火了一把。跟阿京那种充钱拿剧本的不同,崔瑶没有走到最后一轮,但因为底子好,长相气质实在天然纯净,自然吸引了一波粉丝。 乐阳传媒近水楼台,向崔瑶递出了橄榄枝,崔瑶蛮感兴趣的,但崔浩不同意,说她今年才十五岁,至少也得念完高中再说。崔浩怕她心思飞了,自打节目结束,盯得超级紧。 三个人撸串聊天,赵明栎说:“那阿京还能火啊?” 时诀:“能啊。” 赵明栎:“那他这回能买块真表了吧,哈哈。” 时诀笑笑:“应该可以了。” 过年的时候,时诀趁吴月祁不在,带徐云妮去了他家里。 他带她玩了他的乐器,给她介绍了音乐制作设备,教她做歌和编舞的流程,然后,他们在他那张“正版”的床上,睡了个午觉。 徐云妮先醒过来,被阳光和他的气息包裹着。 不知不觉,假期都快要结束了。 有人说,人在幸福之中,时光就会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生。 徐云妮每次看着时诀的睡颜,都会生出这种“既定”的感觉,他们演绎的这个童话故事,可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徐云妮坚信着,接下来只要踏踏实实往下走就可以了,老天一定会给认真生活的人该有的回报。 这种感觉,时诀也产生过。 最强烈的一次,是在他第二次参加高考前一周。 某一天,他收到一条短信,是林妍的经纪人小纪发给他的,说想约他聊聊。 小纪找了他好几次了,都是定制歌曲的事,磨磨蹭蹭没完没了。 时诀当时正在临阵磨枪背知识点,几页资料,是徐云妮帮他总结的,她说他拿分的地方就那么多,得针对性复习。 收到小纪的消息,时诀本来不想去,但正好徐云妮又传给他两张新的复习材料,他出去打印,顺便就去见了他。 小纪把地点约在一家比较偏僻的茶楼,时诀按他给的包间找过去,一推门,停了一下。 除了小纪和林妍,还有一男一女两人,正有说有笑聊着天,时诀认出其中那个男的,是个摇滚风格的歌手,叫刘潇。时诀有一首给林妍的歌,被她转给了他。 “哟,时老师来了,”林妍笑着招手,“快坐。” 屋内氛围很轻松,小纪将桌面的杯子推了推,说:“外面热坏了吧,我们提前给你点了杯凉茶。” 时诀进去,关上门。 这应该是时诀生命里很重要的一天。 他在茶馆里待了很久,出来后,在路边点了支烟。 一走一过的人都看不出来,这面容平静的年轻人,心跳得有多快,他拿烟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时诀感觉自己这样有点丢人,但又实在控制不住。他顶着大太阳站了半天,然后拿出手机,把消息告诉了徐云妮。 徐云妮很快回复,发来一大长篇的问号。 他就在路边笑了起来。 这年,时诀二十一岁,他穿着一件六十块钱的t恤,手里握着女朋友给他总结的高考复习材料,定下了他人生第一个七位数的商单。 在往后的人生里,时诀赚了很多很多个七位数,但他再也没有过这次这样兴奋的感觉。 他抽着烟,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也产生了徐云妮曾有过的强烈的信念,觉得他的生活一定会一直这样“既定”下去。 茶楼里,那四个人还在讨论他。 刘潇问林妍:“他条件这么好,怎么不签了?” 林妍:“你想签人家不答应啊,说要念书。” 刘潇就说:“他早晚会签的。” 林妍:“你怎么知道?” 刘潇:“你给我的那首歌,里面不是写着吗?” 林妍想想,笑着哦了一声。 时诀给林妍的那首歌叫《蝴蝶》,歌曲是以蝴蝶的第一视角进行描述的,少了平常此类歌曲的梦幻与美丽,更专注于蝴蝶本身“虫”的概念。 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我曾是个坏种 后又变成了益虫 这一切的前提是 破茧成功 对于时诀来说,这个二十一岁的上半年非常圆满,他最后压着文化课的线,考上了家附近的那所音乐学院,编曲专业,他选择走读,并不住校。 吴月祁也满意了,好像完成了一件里程碑似的重要任务。 而对于徐云妮来说,整个大一下学期平平无奇。 除了刻入脑髓背了无数遍的专业课内容以外,她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食堂小程序的事。 她遇到了点麻烦。 顾茗清之前因为被曝光了请客画面而颜面尽失,大家都以为她会退出学生会,但顾组长自有坚持,下场例会就当众做了五千字检讨,要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 主席团认为她反省得还算深刻,值得给个机会,然后老师也是听风就是雨,觉得徐云妮跟顾茗清关系比较好,就把顾茗清加到她做食堂小程序的工作组里了。 一开始顾茗清还有点正面作用,因为她的性格,俗话来讲,比较会来事,人长得又漂亮,三言两语把那两个技术人员哄得服服帖帖,每天加班加点,半夜十二点还在群里讨论功能。 但慢慢的,就出现了问题。其实问题也不是出现在顾茗清身上,顾茗清非常认真地搞着这个项目,指着做出成绩东山再起呢。 还是张肇麟。 这男的真的是少见的小心眼,就是不肯放过顾茗清,现在连带着徐云妮也跟着倒霉,一股不把她们逼出学生会誓不罢休的劲头。 他也不亲自出面,就让新提了组长的王禄天天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她们,不是去搞卫生,就是去帮人拿快递,非常耽误工作进度。而且因为是有意找茬,请假都请不掉,有时甚至还会影响到徐云妮和时诀的相处。 时诀高考结束就来找她了。 在第三次与时诀亲热时被王禄发的消息打断后,徐云妮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她沉着脸看着手机,一手捋过头发。 时诀问:“谁?” 徐云妮说:“学生会的人。” 时诀:“什么事啊?” 徐云妮转头亲了他一口,说:“没事,他们最近有点犯病,我来想办法。” 徐云妮去找顾茗清了。 她带顾茗清去了lapena。 顾茗清以为她就单纯找她喝酒沟通感情,在那大发牢骚,这该死的张肇麟,居然敢说她不识抬举!还私下找人录音,真他妈小人!以为这样她就能退会?别做梦了!等姑奶奶找到翻身机会给你好看! 徐云妮点了一杯桑葚汁,听她磨牙。 顾茗清说着说着,忽然认出台上演出的黎杰。 然后她们自然而然地聊了点跟黎杰有关的事。 徐云妮也没说太清,每句话就点那么一点,简单介绍了黎杰对整个乐队的赞助,和对音乐社团的捐赠。 她说:“主要是他妈妈很支持,所以学校对音乐社团也比较重视。” 顾茗清一脸懵:“他妈?他妈跟学校有关系吗?” 徐云妮:“应该有吧。” 顾茗清若有所思,微蹙眉头。 她拿出手机跟人联系了一会,似是在打听什么,然后再抬头,看见徐云妮侧过脸,静静看着演出台的方向。 顾茗清也转过去,不知何时,黎杰他们演出结束了,换了一个人上来弹吉他。 跟黎杰那种听不懂的诡异音乐不同,这人的吉他非常动人。 他长得更动人。 他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白色衬衫,软绵绵的质感,袖口挽至小臂。他弹琴的样子非常优美,跟顾茗清印象里那些恣意潇洒的吉他表演很不同。 顾茗清当然分不清古典吉他和民谣吉他的演奏区别,她只觉得台上人抱琴的姿势很庄重,像是在与琴跳一曲内敛的华尔兹。 那人穿着一条黑裤子,在演出灯光的照射下,长腿下方的鞋子反射出皮泽精致洁净的亮光。 他戴着耳环,长了一张俊美的脸。 刚才都只顾着喝酒的顾客们,现在终于有了“观众”的身份,还有人拿手机出来拍,好像专门为他而来。 顾茗清的精气神突然回来了,颇有兴致地坐直身体,还撩了一下头发。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偏过眼,就与徐云妮的视线对上了。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顾茗清对徐云妮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个画面——她静静坐在那,叠着腿,一手在桌面上,一手在腿上,舞台上幽蓝的灯光从她眼中抹过,她带着淡淡的笑意,半开玩笑地对她道:“这个不行哦,组长。” 于是,顾茗清就知道了,原来徐云妮有男朋友。 在徐云妮的“点拨”下,顾茗清终于查明黎杰的底细了,她立马就活泛过来了。 徐云妮找时诀问了一堆关于前卫摇滚的知识,还有一些“特别细节”,比如玩前摇的人一般喜欢什么乐队,爱喝什么酒,爱听什么话,事无巨细。 “……哈?” 当时,时诀和徐云妮刚刚一起洗完澡,穿着同款的浴衣出来,时诀问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徐云妮擦着头发,说:“黎杰你知道吧,我要帮顾茗清追他。” “鬼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时诀说,“你要当红娘啊,你好闲。” “这也是为了我们俩,我们学生会人才济济,麻烦事超多,需要黎杰这座小金人帮忙。” “小金人?”时诀掏了支烟出来,“他很有钱吗?” “有钱。”徐云妮擦完头发,把毛巾挂起来,然后制作了一杯拿铁,她一边打奶泡一边说,“但光有钱没用,主要你得在那个位置上。” “哦。” 时诀点完烟,打火机随手丢在桌面。 人的理念,人的目标,以及未来的决定,很多都是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慢慢架构起来的。 时诀走过来,盯着徐云妮做咖啡拉花。 然后徐云妮就画了一个吉他给他看,时诀咬着烟笑了。 当时的徐云妮和时诀,都非常笃定,他们已经走到了童话故事的结局。 那个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无敌的,是看破一切的,是不可能变心的,接下来的内容就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不是童话世界,生活的变奏也远不是故事书可比。 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成熟,他们也只有二十岁左右,两个初出茅庐,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洞悉了世事呢。 第67章 事后,徐云妮曾无数次复盘整个大学过程,想到最后都魔怔了。 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现问题的呢? 徐云妮并不是一个喜欢推脱的人,她思来想去,觉得虽然最后他们俩都有点迷,但整体讲,应该还是她的责任多一些。 如果她的心态能平和一点,不那么好斗就好了。 但是,即使后来真的出了问题,甚至将这问题带来的负面情绪放大十倍,徐云妮每每回忆大学时光,依然是幸福更多。 与时诀相爱,真的太爽了。 徐云妮原以为时诀上了大学,来找她的时间会减少,结果正相反,他复读的时候一个月只来四五天,上了大学经常一来就是一周多,有时中间回去看看吴月祁和舞社的情况,然后马上又回来了。 徐云妮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经济上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来去明显自由多了。 徐云妮担心他出勤率不够,到时候毕不了业,他完全无所谓,笑着说,你信不信,就算毕不了业,这学校也会给我列成优秀校友,用不了几年就会请我回去演讲的。 徐云妮哇哦了一声。 如果要问,时诀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云妮还是坚持最初的印象,他是一个神奇的物种。 他有时很神秘,比如创作的时候,经常像被夺舍了一样,叼着根烟,要么窝在沙发里,要么躺在床上,两眼发直一待就是大半天。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有时候又像小孩。 大二的时候,聂恩贝的动漫社团想请时诀在漫展上出个cos,他欣然应允。他从学校专门请了假过来,还按照角色设定把头发染成了金色。这角色有多个造型,可以穿铠甲,也可以穿西装,还可以赤着上身。他果断选了赤裸造型,自己化妆,在身上画上红条纹案。 徐云妮陪他去漫展会场的时候,在地铁里就开始被人围观了。 等去了漫展,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超级投入,站在场地中间,用爽朗的嗓音诵读那些极度羞耻的台词,引得众人疯狂尖叫。 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调动他人情绪而存在,专门点燃平静的生活,搅乱那死气沉沉的一江春水。 有时,徐云妮也会觉得时诀很陌生。 比如当她偶然一次,听见陶雨用电脑外放一首歌,她觉得很好听,就在路过她电脑时瞄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这首叫《蝴蝶》的歌曲,在词曲和编曲栏里,都有“yaxian”的名字。 徐云妮再看那歌词,脑子里突然浮现好久之前的某个下午,她跟他聊微信的场景。 她顿时一个激灵。 徐云妮不太好形容这种感觉,非常怪妙。 一个生活里普普通通的小片段,随口的闲聊,居然被他做成了这样的东西。 他被夺舍的时候,都在想这些事? 他是这样观察生活的? 当时时诀正好在这边,徐云妮逃了一节课,跑回公寓找他。 时诀靠在床头,正在抱着吉他练琴,见她回来,还有点惊讶。 “今天怎么这么早?” 徐云妮走过去,把他的琴拿开,两手捧住他的头。 时诀眨眨眼,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徐云妮喃喃道:“你这小脑瓜里每天都装着些什么呢?” 时诀:“啊?” 徐云妮定定看着他:“时诀,你好像是个天才……” 时诀:“……” 隔了一会,徐云妮更加郑重地说了一遍。 “时诀,你就是个天才。” 时诀完全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他喜欢听她的赞美,更喜欢她那天的情难自矜,他能感觉到她很崇拜他,这让他非常满足。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那淫欲如果也饱了,又该思些什么呢? 根据马斯洛的理论,人的需求从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到自我实现,分成五个层次,他们应该处于从四到五的阶段,而且属于大刀阔斧挺进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干什么都有劲头。 徐云妮就是这种感觉,自打与时诀定情起,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一个人越是春风得意,就越难忍受挫折,一点点的不顺,都是对完美生活犯下的大不敬之罪,是不能接受的。 徐云妮跟张肇麟的冲突,始于大一下学期。 最开始,徐云妮就只是不满自己的工作被影响进度,也生气她跟时诀的约会被无故打扰,她想让张肇麟和王禄收敛一点。 但她又不想让顾茗清离开小程序小组。 因为实话讲,顾茗清真的非常好用,这位前组长脑子比较直,似乎打从心底觉得徐云妮跟她是一起的,而且在她那么丢人现眼之后,徐云妮还把她拉到自己的小组,她做起事来非常尽心。顾茗清很擅长调研类的工作,对小程序的功能补充非常有用,减轻了徐云妮的压力。 她不想顾茗清走,也不想因此而受累,所以她很自然就想到了黎杰这条线。 后来,顾茗清果然跟黎杰好上了。 顾茗清也没说太多学生会的事,只是让黎杰跟他母亲反映一下,与导员说一声,让她少点杂活。 这件事就解决了。 徐云妮以为顾茗清跟黎杰处不了多久,因为顾茗清每天都在抱怨,说黎杰毫无情商。 黎杰被人伺候惯了,他与顾茗清出去约会,永远都是顾茗清拎包,他们聊天,他也只说自己喜欢的事,没完没了讲些数理逻辑,宇宙知识,给她放她毫无兴趣的前卫摇滚,而轮到顾茗清跟他聊些自己的爱好,他就会觉得有点俗气。 情不情商徐云妮不知道,她与黎杰接触过,感觉他是个很诚实的人,他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不会包装。 因为他从小到大,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装。 黎杰很喜欢顾茗清,同时也不觉得表达自己真实想法有什么问题。 顾茗清抱怨归抱怨,也没有要跟黎杰分手,一股要跟他一路走到底的架势。 徐云妮问过顾茗清, 喜不喜欢黎杰。 “当然喜欢。”顾茗清奇怪道, “不喜欢怎么会跟他谈恋爱呢?” 徐云妮没说话。 她觉得, 随着人慢慢长大, 很多事情都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黎杰的母亲帮顾茗清联系了一家相当有名的律所,说她大二就可以去实习,有人带她。顾茗清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更符合她的需求,就退了学生会。 顾组长还挺念旧,问徐云妮想不想一起去,去的话她帮忙说。 徐云妮婉拒了。 那时他们的食堂小程序已经推出来了,冯鑫源和他两个朋友因为这个拿到了小程序开发者大赛的奖项。 徐云妮也在开发者名单里,她作为一个纯外行,跟着他们领了一圈奖。 校领导也比较支持这件事,几个月的时间里,徐云妮跟食堂负责人反反复复对接,终于确定了小程序的各项功能。这程序口碑极好,完成度非常高,比徐云妮预想得还要成功,甚至上了当地的报道,有同学感慨,学生会总算干了一件真正有利学生的事。 这件事能做成,徐云妮很高兴。 领导们也很高兴,大二的时候,徐云妮毫无争议地选上了外联部部长,监管文艺部门。 大二一整年,徐云妮参与组织了几次文艺晚会,还有一次校园歌手大赛。 她从时诀那取了不少经,几次活动都办得异常成功。 徐云妮在学校越来越有名气。 不少人都知道,学生会有一个女生,她成绩很好,工作能力超强,还有一个帅炸天的男朋友。 徐云妮就像被什么大运附身了似的,想什么事,来什么事,做什么事,成什么事。校内外的各种奖项,不管什么优秀干部,校园之星,全都被她拿了个遍,她被老师调到身边,还兼职了团委办公室的工作。 那段时间,徐云妮的精神一直处在一种比较亢奋的状态里,她半只脚在校园,半只脚在社会,在丛林中小试牛刀,就顺利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她风头正盛,拿了很多资源,引起了张肇麟的不满。 张肇麟也升职了,冯鑫源他们这波人换届,张肇麟荣升会长,他原本想让他的得力干将王禄接他外联部的班,私下找徐云妮,问她去宣传部行不行,徐云妮说不行。 张肇麟就记恨起来了,但徐云妮工作上毫无纰漏,跟老师和同学关系都好,他找不出茬。 越找不到就越难受,这里最难受的是王禄,他与徐云妮同届,事事被压一头,徐云妮风头正盛,他怎么看她怎么不爽。 他们私下就开始传她和她男朋友的事。 时诀风格惊艳华丽,总出没在酒吧夜店,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引人瞩目的作风,被人传闲话是相当自然的事。 他们一开始说徐云妮两面做派,表面装正经,私下玩得超花。 徐云妮没理会。 后来,因为组织校园歌手比赛需要找赞助商,正好lapena是音乐酒吧,时诀经常演出,徐云妮跟罗克和薇薇也比较熟悉了,就跟他们合作了。 然后,底下的口风又变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当有人说时诀就是酒吧的公用鸭子这种话传入徐云妮耳朵里时,她心里的火终于不受控地被点燃了。 她第一次冒出了要整他们的念头。 她开始倒查外联部的账,去年张肇麟是外联部部长,王禄在他手下干活,徐云妮几乎百分百确定他们俩有问题。但是账面上没有体现,徐云妮就把去年一年时间里,外联部合作过的所有对象全部列出来,然后在课余时间里,一家一家去找,最后果然查出了事。 有一家健身房的负责人跟张肇麟有过节,因为之前吃饭的时候这位负责人喝酒喝多了,拿张肇麟稀疏的头发开了个小玩笑,张会长大怒,就找了个借口把与健身房的合作取消了,但有几台器械还在学校体育馆里,是当初为了合作以极低的价格租过去的,现在合作没了也拿不回来。 徐云妮回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跑步机的数量对不上,她找体育馆的人问,说好像是卖了,被拉走了。 徐云妮重新拉了健身房的合作,然后以此事为由,让负责人找到学校。 事情就闹出来了,张肇麟坚持是跑步机质量不好,坏了给扔了,但徐云妮把他倒卖的健身房也翻出来了。 虽然两台跑步机价格不高,但这事影响很不好,张肇麟最终全款赔偿了器械,并因此被取消了预备党员资格。 然后,这个世界如徐云妮所愿,安静了蛮长时间。 徐云妮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恋爱,她开始计划法考,计划选调,计划毕业后去时诀的城市,也跟他“陪读”一年。 生活蒸蒸日上,未来清晰可见。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大三上学期,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李恩颖来到学校找她,告诉她,赵博满出事了。 第68章 这一天得载入徐云妮的人生史册。 她听李恩颖讲的那些事,关于某某医疗器械公司涉及以“捐赠”和“融资租赁”的方式向医院捆绑耗材,然后该医院院长被抓,他在七年时间内,多次滥用职务帮某某公司进行药品审批和药款结算,承揽医疗工程项目和设备采购项目,收取了巨额报酬…… blablabla…… 这事跟赵博满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 有在于,赵博满就是这公司的人,职位还不低。 没有在于,他根本就不上班,这公司的创始人以前跟赵博满父亲是朋友,当年创立公司时,赵博满父亲帮了忙,后来就安排赵博满进去挂职了,一直就不怎么上班,老爷子去世后,更被边缘化了。 案子不小,涉及面广,公司被带走了很多人,赵博满也在其中。 按理说,这事应该落不到赵博满头上,但他还是被吓傻了,李恩颖说他被带走的时候都哭出来了。 李恩颖的状态也很差。 她刚来的时候还没跟徐云妮说这事,徐云妮以为她是过来看望她的,但看她脸色不好,嘴唇都干了,她以为她太累,就先带她到一家饮品店休息。 徐云妮刚点了两杯自己喜欢的当地特色饮品想让李恩颖尝尝,李恩颖就把事情跟她说了。 徐云妮都听愣了。 她当时完全没注意到,店里还有王禄在。 李恩颖讲到最后也哭了,徐云妮这才醒过来,带她去了酒店。 这晚徐云妮在酒店陪李恩颖,李恩颖吃了安眠药才睡下。 徐云妮看着李恩颖憔悴的睡颜,幻视起徐志坤刚走的那段日子,忧心忡忡。 她脑子里所有事都被挤走了。 后半夜,徐云妮依然睡不着觉,她站到酒店窗边,看着沉寂的城市,片刻后,她把手机拿出来,给时诀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他很快回复:【没,在舞社玩。】 然后他发来一张图片,他们好像在开趴,美酒佳肴,霓灯彩带。 徐云妮:【这么热闹?】 时诀:【雯姐回来了。】 徐云妮微微惊讶。 【你之前不是说她回老家了?】 【对,被delia给劝回来了,现在是酷炫女强人人设,只谈钱不说爱。】 【那崔老板什么态度啊?】 【估计今晚回去得上香。】 徐云妮的嘴角不自觉动了动。 徐云妮请了一个长假,在家陪李恩颖。 李恩颖找徐志坤以前的朋友问询情况,都没什么具体消息,说这案子被抓医腐典型了,电视台都报道了,查得非常细。 李恩颖花了大价钱找律师,律师的说法跟徐志坤朋友类似,说案件抓得很紧,赵博满说他完全不知情,检察官根本不信。李恩颖反复解释赵博满不上班,只是领工资而已。律师说退赃是肯定的,判不判还得看情况。李恩颖顶不住这种压力,有旧病复发的征兆,每天大把吃药,徐云妮硬是给她送姥姥家去了,换成自己跟律师对接。 她每天帮忙搜集赵博满不参与公司经营的证据,一直不停歇。 她经常大半夜接电话,不止是律师,还有赵博满公司的人,还有相关的调查部门。 她跟每个人说话都保持着平稳镇定的声音,但其实,她的脑壳都快裂开了。 有一天晚上,她独自坐在餐厅里整理赵博满行车记录仪的材料,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感觉徐志坤就坐在她面前似的,她猛地抬眼看,对面空荡荡的。那一刻,徐云妮忽然有点绷不住了,垂下脸,两手抵在额头,电脑上落下几滴眼泪。 她给时诀打电话。 他接通时,周围还响着音乐声。 徐云妮问:“你在哪?” “家啊,” 时诀把音响关了,问她,“你说话怎么这个动静,你妈还好吗?” 之前徐云妮已经告诉他,她请假回家了,但她没说赵博满的事,只说李恩颖身体有点不舒服,她回来陪陪她。 她对他说:“能出来吗?我想见见你。” 时诀打车过来找她。 徐云妮在小区门口等他,他下了车,过来先看她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他问。 “进来说吧。” “进哪?”时诀问,“你家?” “嗯,没人的。” 徐云妮领时诀去了家里。 “不用脱鞋了。”她自己也直接走了进去。 别墅的灯都关着,只有餐厅亮着一盏,宽敞的餐桌上堆着笔记本电脑、手写本子、拆开一半的面包、喝光的咖啡和乱七八糟的材料。 徐云妮先给他倒了杯咖啡,然后说:“我跟你说个事。” 她把整件事都告诉他了。 时诀侧着身子,翘着腿,听到一半就点了支烟。 “他会怎么判?”时诀问。 徐云妮说:“现在还不知道。” 时诀:“你妈怎么样?” 徐云妮摇摇头,说:“不太好,她一受压力就容易犯病。” 时诀:“那你呢?” 徐云妮抬眼,看时诀坐着的地方,正好是刚刚她脑海中,徐志坤的位置。 徐云妮微微恍惚。 他在烟雾中看着她,问:“你还好吗?” 徐云妮想想,实话说:“也不太好。” 时诀:“看出来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请假回家了。”他静了一会,又说,“他这事对你有影响吗?” 徐云妮:“不清楚,影不影响我都好说,我主要是担心他们俩。” 时诀点点头,站起身,往客厅走。 “能使的力气不都使了吗?别上火了。”他左右看看,“你房间在哪?” “在楼上。” “带我看看。” 于是徐云妮带他上楼,来到她的卧室。 时诀跟徐云妮视频的时候见过她的房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房间很大,比他的大不少,非常规整的格局。 时诀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在书柜的玻璃窗前一停,哟了一声。 徐云妮也走过去,发现那是之前她从丁可萌那拿到的时诀的小卡,旁边还摆着一张她自己的小卡,是时诀去华衡找她那天带去的,因为都是丁可萌拍的,风格蛮像,摆在一起非常和谐。 时诀拿出两张卡看了一会,冒出一句:“我帅吧?” 徐云妮说:“看久了就还好。” “……哈?” 时诀一顿,很不满意这句话,他叼着烟,睨来一眼,“你不能因为心情不好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啊。” 徐云妮没忍住,笑了笑。 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了,但这张脸,随着时光的沉淀,就像洒下一层辉光,越发成熟,越发深邃。 时诀看着她。 她好像很累,也可能是哭过,眼底发红,但即使在如此凌乱的状态下,她依然把自己打理得很好,穿着整洁的衣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再整齐,也掩不住那一丝憔悴。虽然这么说非常不合时宜,但时诀见惯了徐云妮沉稳镇定,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流露这种隐忍的疲态,让他觉得…… 两人对视着,但想的东西截然不同,徐云妮怅然忧思,时诀则在认真考虑,如果这时候跟她上床,会不会显得有点禽兽。 最后,他只是低头,亲了她一下。 他去床边坐下,刚坐就是一顿,往后躺下,然后像条咸鱼似的来回翻了几圈,说:“这床躺着怎么这么熟悉……” 徐云妮说:“跟709是同款床垫。” 时诀:“怪不得。” 徐云妮把所有材料拿到楼上来了。 时诀也没说什么,就靠在床头玩手机,陪了她一夜。 后半夜他睡着了,徐云妮把灯关了,躺在他身边。 徐云妮好几天入睡困难,但今夜几乎瞬间入梦,就像他们在709室时一样。 在那里,他们从不失眠。 最终,赵博满的结果出来,他被判了两年,缓两年。 律师说,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再见到赵博满的时候,原本水灵灵的人现在成了脱水的萝卜干似的,他和李恩颖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徐云妮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二人。 赵博满哭着对徐云妮说:“对不起。” 徐云妮说:“哪有什么对不起的,赵叔,快点把身体养好吧。” 徐云妮原本觉得,这事的发生已经是她情绪的低谷了,没想到,一谷更比一谷低。 返校前一天的黎明时分,徐云妮正在收拾东西,然后把李恩颖的用药细则再检查一遍,她打印了几份,准备贴在家里。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陶雨给她转了篇校内论坛的匿名文章,然后说:“妮妮,好像有人搞你。” 徐云妮点开看,文章发在爆料板块,题目是《惊动全国的腐败案件罪犯子女在我校叱咤风云?》 文章里仔细描述了这桩案件,然后用一些春秋笔法进行暗示,这个主人公是个女生,靠着深厚背景在学生会里呼风唤雨…… 下面有人开扒,拼音缩写就是她的名字。 徐云妮看着看着,居然没控制住,嗤笑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徐云妮看看手里打印的用药时间表,在一瞬间,突然对好多事都失去了兴趣。 她懒得知道文章是谁写的,也懒得知道这事怎么被人得知的。 她回校之后,找到张渤辅导员,想把学生会和团委的工作放一放。 “我会做好移交的。” 她说。 张渤可能听到些流言蜚语,办公室内,他神色比较严肃,说:“徐云妮,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你非常优秀,要坚定自信。人生总会有变动的,有时候就是会刮起妖风,但风只会吹一阵,你挺过去了,就还能在这条路上接着往下走。” 徐云妮的眼睛发酸,张渤说的道理其实她都懂。 她说:“谢谢老师,主要我这次请假太久,课程也落下比较多,我想先抓一下这边。” 张渤最后还是同意了。 徐云妮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她每天三遍打电话给李恩颖,监督她吃药,打到最后李恩颖都嫌烦了,剩下的时间她要么学习,要么睡觉。 陶雨看到她的情况有些担心,问:“你还好吧?” 徐云妮:“嗯?没事啊。” 除了上课,徐云妮都在709室待着,学习也是,睡觉也是。 时诀不在的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在这公寓也挺好,屋子里有她常用的咖啡机,有酒,有茶,他们换了新的大功率电磁炉,炒菜煮汤什么都行。 学累了,她还可以玩时诀的东西。 他两边跑,后来在这边也预留了些工作的物品,有吉他、键盘,还有录制设备。 不过她也不太敢放开了玩,她不了解这些,怕给他弄坏了。 他的衣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挂满了三个衣架,衣架最前方,有个手持式的小型喷雾熨斗,也是他常用的。 墙上新钉了一块黑胡桃的壁板置物架,摆了一排他的香水…… 徐云妮很喜欢在709室待着。 时诀感觉,经过这件事,徐云妮的性格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具体变在哪,也说不好。 有一天晚上,他与她做爱,结束后,他靠在床头,一边吸烟,一边看手机。 徐云妮通常这个时候会去洗个澡,但今天她没动。 屋里大灯关着,只床头亮了一盏暖黄的小夜灯。 身边传来她的声音。 “好抽吗?” 时诀看去一眼,她背对着他躺着。 他一开始没懂。 “什么好抽?” “烟。” 时诀看看手里夹着的香烟,又看看她。 他放下手机,贴了过去。 徐云妮虽纤瘦,也有一米七几的个子,他就更不用说了,两人睡这一张一米三五的床,其实永远都是贴在一起的。只不过现在更近了,他一手撑着头,低头闻了闻她的头发,耳朵,另一只手落在她面前,两指夹着那支抽了一半的烟,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要试试吗?” 她看着眼前,也没动,就把嘴微微张开了。 这是徐云妮第一次抽烟,没有太多说法,跟她想象的大差不差。 她甚至感觉有点亲切,因为这味道她总从他身上闻到。 她听到他在身后笑着感慨:“居然一下都不咳?你牛啊,徐云妮,比我第一次强多了。” 徐云妮转过头,看他垂眸的笑颜,突然冒出一句:“时诀,如果将来我什么都不做了,你去工作,我就家里等你,可以吗?” 时诀一愣。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变成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说真的吗?”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一直在想,却一直不好开口的话,居然被她自己说出来了。 第69章 说真的,时诀不太信。 这九成是她最近心烦意乱,随口而出的。 他问完,徐云妮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就已经确定了,两肘拄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笑着又逗她:“认真说的吗?再不出声我当真了啊。” 徐云妮盯着他看,依然没说话。 于是时诀的笑串成了一串。 徐云妮知道,他不信她的话。 她抽出一只手,打了他一下。 他的身体被拍出清脆的声响,坐起来,去冰箱拿酒,给她做了一杯。 “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 徐云妮连喝了几杯,他说:“酒量渐长啊。” 徐云妮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指指自己肚子。 时诀:“饿了吗?” 徐云妮晕乎乎地说:“班长,这个世上,刚刚诞生了一颗想要摆烂的心。” 时诀抓着她的手往上一点,纠正道:“心在这呢。” 徐云妮:“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时诀不言,看了她一会,说:“徐云妮,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要当真了。” 徐云妮微皱着眉,好像有点不满他的磨蹭。 “你当啊。” 时诀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然是不信的,而往后的那段生活,却让时诀觉得……虽说这样讲有点不太对得起她的那位赵叔,但他真的认为,那是自己整个“陪读”生涯里,最沉溺的时光。 徐云妮再也不去学生会加班了,也再不写那些闹眼睛的文件,不会没完没了地接各位领导的电话——之前有一次,他们都睡觉了,某老师的孩子突然过敏高烧,少一种药,他大半夜爬起来陪徐云妮满市找。 图什么呢?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学生会要换届了,她需要拿票。 时诀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徐云妮当然看到了他风凉的白眼,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选举完就好了。 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 这事他还得感谢赵……他叫赵什么来着? ……好吧,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怎么关心他。 这是时诀从小到大的习惯。 时诀没有关于生母的记忆,他只知道她是个音乐家,后来嫁老外跑了。时诀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是他妈妈离开后,时亚贤给他改的,似有与过去诀别之意。时诀只看过他妈妈的照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在儿时,每每看见拥有幸福家庭的小朋友,都会很羡慕,也曾幻想过,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爸交了一个女朋友,时诀对她很好,但是她走了。 再后来,他爸又交了一个女朋友,时诀依然对她很好,但是,她也走了。 就这样,慢慢的,时诀不再期待,他对那些拥有幸福家庭的小朋友的感觉,从羡慕,到嫉妒,到怨恨,最后就是练就一双冷眼。 越是圆满的家庭,他越是漠不关心,他看他们就像隔着一层油膜似的,内容再丰富,画面也是浑的。 他看徐云妮的家庭,这种感觉更甚。 他承认自己有点幼稚,他不喜欢她成天围绕着曾经伤害过他的东西转。 他希望她能快一点从她后爸这件事里抽身。 但显然,没那么容易。 在这个徐云妮自认为诞生了“摆烂之心”的夜晚,她喝得烂醉如泥,但时诀却异常清醒,他坐在桌边,一边抽烟,一边听她念念叨叨,说什么她就不该浪费那些时间,多睡会觉好不好,大学念了三年,头发都快掉没一半了…… 时诀听得乐出来,中途还去lapena帮她拿了点冰块。 这酒局整体讲还挺欢乐的,只要抛开她最后流的眼泪。虽然她刚流第一滴时就连忙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时诀把抽了一半的烟轻轻放在烟灰缸上,然后推开洗手间的门,果不其然看见她在洗脸。 他走过去,拍拍她肩膀。 她关了水龙头,低着头,转过身,将满是水的额头埋在他身上。 她的哭都是安静的,忍耐的。 时诀摸着她的背骨,感受她轻微的颤抖,感受她长长的深呼吸,她闷闷地说:“班长,我有点混乱。” 他说:“乱什么?” “不知道,”徐云妮迷迷糊糊的,要借酒力才能把话说出来,“我昨天梦到被检察院的人问话,我爸以前也是检察官,他们突然站到对立面,我……” 其实,徐云妮跟任何人都不敢说,赵博满是有被查出一些实证的,甚至他的父亲,都有明确牵连。只是他涉及得小,态度良好,退赃积极,又有顶级的律师团队处理,所以得到一个判二缓二的结果。 曾经一段时间里,徐云妮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瞒过检察院,帮赵博满脱罪。 她有时会看到徐志坤的幻影,好像在对她说,妮妮,你真的长大了。 徐云妮一度整个人都迷乱了,甚至学校论坛里那篇文章,她在无语的同时,竟然还有点心虚。 时诀说:“他们是他们,你爸是你爸,又不一样。” 徐云妮额头抵着他,闭着眼说:“我就是感觉,我的很多想法都变了……” “过段时间就好了。”时诀想到什么,悠悠道,“这点我还是有发言权的,‘爹’这个东西嘛,他给你的,甭管好坏,是什么就是什么,别人改变不了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变啊,变来变去还是原来的样子。” 徐云妮从他身上抬起头,他的神情一如往日,平静淡然。 她看着他,问:“你父亲给你什么了?” “人生经验啊,”他视线落下,跟她红红的眼睛对上,笑着说,“想学吗?他教我要把心思多花在另一半身上,别人都放放,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其实也没那么紧密的。你知道吗?我爸死的时候我都没哭。” 徐云妮:“为什么不哭?” 时诀笑道:“我在想事啊,他死了我去哪呢?” 徐云妮不言。 时诀说:“检察院调查的不是你,是你那叔叔,你替你妈关心他,但过去了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他影响到你对你爸的看法吧。”他抬起手,勾勾她的脸,“更不能影响你啊,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什么都管。” 徐云妮怔了一下。 咝…… 洗手间的灯并没有换,他的面庞冰白清冷。 徐云妮时常觉得,她的男人是个有点封闭的人,真正关心的人事物非常少,而且有着很明显的亲疏远近,陶雨就私下跟她说过,觉得时诀太冷傲了。以前徐云妮有尝试过让他放开一些,带他跟自己的同学们一起玩,他玩得很开心,但也仅此而已。她问他要不要再约同学出去,他看出她的意思,笑着说真的要约吗?你确定吗?然后给她看了手机。 那是他们一起去漫展的时候,聂恩贝那动漫社团的另一个coser,她给时诀发了一张裸照。 他看着她无言的表情,笑道,还要看吗?男女都有哦。 徐云妮就知道了,还是别放开了,给他装瓶子里拧死吧。 她越来越理解他的处事态度,有些时刻——比如现在,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学一下他,他把人清晰地划分出层级,圈里圈外,界限分明。 公事公办,主要是不烧心。 他在那玩她的头发。 她说:“哎,你还没说,我不上班在家赖着行吗?” 时诀说:“徐云妮,我巴不得你愿意做个神秘阔太呢。” 徐云妮:“有多阔?” 他的手顿了顿,虽然他依然觉得她只是随口一说,但还是认真研究了一下。 “……我尽力,”他思索着说,“但你也别太看得起我,肯定有头的。”说着,他又笑了,“还真讨论起来了?” 徐云妮一直觉得,时诀的笑跟他整个人风格一样,特别的浅淡,有时会显得有点冷漠,甚至刻薄,但同时,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中和掉一些浓烈的情感挣扎,如同他喜爱的香烟,所有繁乱沉重的思绪,都那么一吹就散了。 很诡异的,徐云妮莫名没那么纠结了,她带着那颗摆烂的心,拉他回去接着喝酒。 那晚她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她被换上了睡衣,扣子还扣偏了。 她就在他的怀里躺着。 随着徐云妮断掉学校繁复的工作,她在709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 时诀因为连爆了几首歌,工作已经被约到明年了,每天非常繁忙,手机消息都回不完。但他却更加频繁地前往徐云妮的城市,有时只有一天的空闲,他也一大早飞去,然后坐最晚的航班回来。 周围人都觉得他太折腾了。 但是,时诀在身体上也许有点疲倦,可精神上非常满足。 崔浩跟他闲聊的时候抱怨过,说以前不谈的时候总想谈,真谈了也麻烦,尤其资源少的时候,暖儿女士没事干,天天就是无穷尽的电话,查岗,腻腻歪歪没完没了。 时诀的情况正好相反。 主要是徐云妮的起点太低了,如果说大学的时间是一条十米长的绳子,他去找她的时间大概有四米,但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最多也就两米。 他有时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在忙的时候也能来找她,她却不行呢?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工作性质不同,徐云妮总是要到各个场合出面,而他洗个澡的功夫就能成型一首曲子。 但他还是会受不了。 一开始他决定一个月去找她一次,主要是为了她着想,觉得这样她会比较放心。到后来,这服务对象就换人了。他时常想要亲吻,想要贴近,想要在她安静工作的时候,把手悄悄伸进她的衣服里。 他喜欢她从一开始羞红的窘态,到最后任由他折腾,依旧能专心做事的变化。他也喜欢他一旦质疑她反应淡然,她就会收起笔,然后给他一场欢爱。她会把他压在身下,会让他柔声呻吟,她经常跟他玩一个游戏,让他扮演一个瘫痪的病人,一动不动,然后她能只用他腰以上的部分,就让他腰以下溃不成军。 时诀经常怀疑,她已经把他每根头发丝都录入系统了,碰哪什么反应,都记得一清二楚,她能用最冷静的温柔,给他最有烈度的体验。 每一场“收笔之战”她都非常投入,因为她知道,她必须灌满他的心神,她才能继续工作。 这些场景,有时发生在阳光下,有时在夜里。 他更喜欢在阳光下。 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分别,难以忍受他千里迢迢来找她,她的时间却被其他事情占据。 她最开始制定的那些游玩计划,都到大三了,才实施了一半。 他忍了好几次火,徐云妮也看出来了,她跟他打包票,说毕业了就马上回家,她会在家那边工作。他看过她平时研究的岗位,确实都是他们那边的法制部门。 于是他就等着她毕业。 结果现在,她后爸突然出事了。 时诀私下找人打听过,她这种情况,想考一线城市的公检法可能会有困难。 那她接下来想干什么?他曾问过一次,她说还不清楚。 时诀就没再问,她现在表现得很迷茫,但时诀知道,那都是暂时的,她骨子里谁也劝不动。 他没建议,等她自己决定。 再然后,就出现了她说要摆烂的那一夜。 时诀不信,但他忍不住高兴。 他陪她过了一段“摆烂”的日子,他们就像一对新婚夫妻一样,每天腻在一起,她有时会改他的曲谱,有时会偷他的烟,他教她唱歌,教她弹琴,他们一起把剩下一半旅游攻略也完成了。 风花雪月,墙头马上。 那是时诀整个“陪读”生涯里,最沉溺的时光。 第70章 其实一开始,徐云妮选择这段“摆烂时光”,是有点为了逃避现实的,但后来,她完全沉浸了。 因为实在太梦幻了。 不止她沉浸,时诀更是如此。 徐云妮一直觉得,时诀这方面太容易……怎么说呢?失控? 平日里就是这样,虽然她也很喜欢,但是她还是得克制,因为时诀做不成那个克制的人,只能她来把控,否则两人一旦抱在一块,不饿死是不会下床的。 而现在,她放开了一道口子,那直接就是醉生梦死,孽海情天。 他甚至连工作都不做了。 徐云妮说你把活干了再玩,他说没事,我心情好了,撒个尿的功夫就能写完。 好,你牛。 这段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他们去找王泰林了,王泰林那时正在跟公司闹解约,公司卡合同,不愿意放人。徐云妮和时诀一起帮了他,徐云妮帮他研究条款,时诀帮忙在圈子里打听点这公司的料。因为本身就不占理,证据一收齐,很快就把王泰林给捞出来了。 后来王泰林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流程上徐云妮也帮他忙来着。 这事给了徐云妮一定启发,她的毕业论文就决定走合同法方向,研究公平性规定等内容。 渐渐的,徐云妮打起了精神,她心想,老天对她真的很不错了,她衣食无忧,顺利长大,她有过那么一点挫折,但都不至于给她击垮。 他们这一次休假,玩了很多地方,刚开始还在市内周边,后来省内,省外,到处走。 在游玩后期,某一天晚上,他们在某条商业街路口等红绿灯,听见路边有曲子播放,正好是时诀写的歌。旁边有几个人在讨论这歌,有人说了一句话,也就还凑合吧,唱得像白开水一样,我觉得没有阿京的新歌好听。 时诀站在路边,白眼差点没飞到外太空。 他们听的那首歌,是当初时诀跟刘潇签的人生第一个七位数合同的曲子,这是一套系列曲,是刘潇给公司里准备力捧的小生定制的。时诀很认真地完成了,还参与了录制。他跟徐云妮说,其实录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太满意了,但这小生有金主,他也不能狠着说,最后哄着惯着一路鼓着掌给录完了。 这套曲子制作精良,成绩很不错,但仍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自己唱啊。”徐云妮说,“为什么不自己唱呢?” 时诀:“自己唱没有那么多钱赚,除非签公司,或者自己成立公司,太麻烦了。” 徐云妮能看出,这种自己作品得不到完美演绎的遗憾,让时诀非常烦躁。 他八成时间里非常的随性,剩下两成则有极度的强迫症。 徐云妮想起之前帮王泰林处理解约和建立工作室的事情,那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徐云妮跟时诀聊了一次。 她说这样下去就是白白浪费心血,要不这样,你先签公司,发展几年,然后再自己成立公司。 时诀笑着说,我签约?那你可真要当神秘阔太了。 徐云妮明白他的意思,说不公开恋情完全没有问题,正好她打算毕业了先找地方干一阵,有经验了再看将来能不能自己开律所。咱们一起奋斗几年,等都稳定了,再讨论公不公布的问题。 时诀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夹着烟,也没抽,好像在思考。 徐云妮知道时诀很重视舞台,他很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才华,他这种条件,一直在幕后未免可惜。 她又说了一遍。 时诀皱眉道,你让我想想…… 其实,这念头他私下自己也有过,但总觉得不太成,就又按下去了。不过这想法就像被强压在水里的瓢似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着的,但一旦碰见诸如商业街路口这种情况,就会不受控地浮起来。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聊到很晚很晚。 时诀说,如果真要弄,我签个三年的合同,应该足够了。 徐云妮说,那我三年经验可不够开律所。 时诀说,恋爱方面我不会主动提,被人拍到就承认。 徐云妮笑道,你放心,我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不会被拍的,就算被拍也不用承认,就说以前相熟,现在就是老朋友的法律咨询。 时诀说,徐云妮。 徐云妮说,嗯? 时诀说,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的。 时诀想得很简单,他想把自己的歌完美地唱出去,其实他自己注册个账号也能唱,只是推广少,赚得少,他又不甘心。 徐云妮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们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理想,不留遗憾,最多就是这几年恋爱不太方便,但毕业后的时段本就是最忙的,不能耽于享乐,他们都甜蜜了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时。 当时诀把自己想签约的消息告诉林妍时,林妍都要乐疯了。 “我有女朋友。”时诀说。 “没事,你的情况我们肯定会放宽要求的。”林妍说,“你只要让她低调点就行。” “嗯。”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时诀非常忙碌,但他依然会抽空跑去见徐云妮。 而且可能是因为已经决定要去台前,他更珍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徐云妮能感觉出他有点兴奋,对即将展开的事业跃跃欲试的样子。 乐阳为时诀下了大手笔,经理李雪琳亲自带他,给他制作包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露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 有一天,李雪琳来找时诀,她眉头紧蹙,说有个麻烦事,得跟你谈谈。 时诀问什么事,李雪琳拿出一样东西给他。 时诀翻了翻这几页纸。 那段时间,徐云妮忽然发现时诀不来了。 虽然最近徐云妮在准备毕业论文,好几次跟时诀说,少来一点也没事。但之前忙的时候,她也说过这种话,他都当没听见,现在突然听见了,徐云妮反倒有点不是滋味。她心想,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该说些大话,算了,就当提前适应了。 一个多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找她了。 丁可萌。 徐云妮还挺惊喜,准备带丁可萌在附近玩一玩。 丁可萌瞪眼:“还玩呐!你心可真大啊!” 徐云妮一愣:“怎么了?” 俩人在校门口,丁可萌左右看看,徐云妮笑道:“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丁可萌一摆手:“你跟我来。” 她们去了一个很偏的小咖啡馆,全屋就她们两个顾客,丁可萌带她到一个角落坐下,从包里翻出几张纸,徐云妮一看,心情瞬间就归零了。 那是之前校内论坛里,她被人写的那篇文章,还有下面的跟帖,都打印出来了。 当初那份文章并没有挂多久,可能是有领导打了招呼,最多两三天就给删了,后来也没有人再讨论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徐云妮问她,“你打印这东西干什么?” 丁可萌说:“我这是买的料!” 徐云妮:“什么?” 丁可萌:“有人要搞时诀,你不知道吗?” 丁可萌跟徐云妮讲了她现在知道的事情,乐阳签了时诀,要捧他,圈里不少人都有消息,时诀一脸爆相,很多人不想让他起来,就开始挖黑料,挖着挖着就找到你了,然后顺路就找到这帖子了,再然后就把后面的案子什么的全带出来了。 丁可萌跟她说,一般挖女方没什么用,但你这个情况太特殊了,这案子去年有段时间天天上头条,方方面面涉及太广,是上面定性的造成重大国有资产流失的案件,落马了多少人,到时候一个贪官亲属帽子扣下来,还玩什么啊。 丁可萌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被人写这种帖子,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的啊。”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材料,心想,写这个贴子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 徐云妮拿起咖啡。 非常神奇,在这个本该紧张恍惚的时刻,她却突然冷静了。 从李恩颖通知她赵博满出事,到现在,这一路的迷乱忧思,就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了。 “时诀知道这个事吗?”她问。 “肯定知道了啊,乐阳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最近在筹备综艺节目呢,一个音综,我听说是要时诀以导师形式露面,他本来就爆了几首歌嘛。”丁可萌说,“其实就是为了这口醋包了这盘饺子,这节目就是为了捧时诀的,前期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徐云妮问:“能压下去吗?” 丁可萌:“能,但得乐阳花大价钱,他们肯定会要求他跟你划清界限的,至少表面上。” 徐云妮没说话。 丁可萌说来说去,还是最初那句话:“都说了别让你跟他在一块,怎么就不听劝呢。” 徐云妮安静坐了一会,笑了笑,说:“丁老师,口味没变哈。” 丁可萌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黑糖珍珠奶茶,想起超久之前的那顿饭,哦了一声。 “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个事。”徐云妮说。 丁可萌:“也是顺便,我过来这边拍人的。” 徐云妮:“哎,你毕业了打算干点什么,还是往摄影方面发展吗?这行现在好干吗?” 丁可萌也是佩服她,居然还有闲心跟她聊行业发展,也许她跟时诀感情没那么深?她跟她说了一会,包括她自己,还有她知道的华都的同学的情况,时间差不多就要走了。 “我过来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别太伤心啊。” 她给她提建议,“要是不想被甩,可以找个由头给他先甩了。” 徐云妮恍然大悟状:“好主意。” 丁可萌说:“我跟你认真说呢,这也是保护你和你家里人,真搞起来你家里人信息都被翻出来,你妈,你那个后爸,还有你后爸那个死了的爹,一查就出来,何必呢。” 丁可萌走后,徐云妮还在咖啡馆坐了很久,难受肯定有,但她并没有像丁可萌预料的那么伤心。有一瞬间,她也在想,如果当初在学生会,她不那么寸步不让就好了,他们只是随手泄愤,却后患无穷。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后悔无用,徐云妮的脑子异常清醒,一遍又一遍把事情梳理出来。 而时诀那边,乐阳已经找他谈了三轮了。 李雪琳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他,跟总公司的人研究了好久,跟时诀说,公司还是想推你,但你得跟你女朋友那边处理好了。 时诀说:“我签约前就说过,我有女朋友。” 李雪琳无奈道:“但谁也不知道你女朋友是这个情况啊。” 这个情况…… 其实时诀也不清楚,当初徐云妮跟他说她后爸这案子,只说公司涉嫌跟医院有回扣一类的勾结,也说她爸其实没什么事。 李雪琳说:“如果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风险太大了。时诀,人生最好的就这么几年,你的梦想,你的才华,都不该被埋没。其实也不是硬要你彻底断了,将来想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是现阶段一定要做好取舍,你定下来,公司才能放心帮你压,给你洗个人设出来。” 时诀坐在乐阳办公室的沙发里,听了李雪琳的话,笑出来了。 “哎,姐,‘洗’这个字夸张了。”他站起身,两手插兜,冲李雪琳淡淡道,“没脏过。” 都到这时候了,李雪琳还是被时诀那锋利而清高的气质狠狠戳中,愣了两秒。 她完全不想放手,决定给他上点压力。 “如果你不分手,事情会比较麻烦,节目前期已经投了不少了,公司肯定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如果真的因为这个事出问题的话,其他的合作方也得要个说法的。” 他看着她,问:“赔多少?” 第71章 从乐阳出来,时诀回了sd。 崔浩见面就拉着他,问他有没有打听到暖儿的事。 哟,差点忘了这茬了,经过两年多的交往,模特界的有村架纯,崔老师的暖儿女士,终于不负众望地,劈腿了。 对象是某娱乐集团太子爷,在一个崔浩给拉来的资源里,暖儿被太子爷看上了。 “不可能!”崔浩暴躁道,“她肯定是被欺负了,一开始还给我打电话哭呢,肯定是被欺负了!” 旁边的休息区里,魏芊雯和delia相互看了一眼,delia小撇了下嘴角。 崔浩好久睡不着觉,什么都干不了,他打电话没人接,跑去公司找,公司说暖儿出国了。 “我替你打听了,”时诀跟他说,“是出国了,就通知了爸妈。” 崔浩一副要晕厥的样子。 时诀上了二楼,打开音响,躺在沙发里抽烟。 过了一会,崔浩上来了,喊他去喝酒。 “不去。” “干嘛不去?” “省钱。” “……什么?” 他看着时诀躺在那的模样,终于察觉到什么,走到沙发边,低头看他。 “怎么了?” 时诀盯着天花板,把这件事说了。 崔浩听完,默不作声坐到沙发边,拧着眉头。 片刻后,他说:“时诀,咱俩抽空找个庙拜拜吧。” 时诀胸口轻颤,笑了起来。 崔浩斜眼:“那你要怎么办?要不分开一段时间?你跟小徐说清楚,这事也没办法。” 时诀叼着烟,淡淡道:“你自己被甩,就想让别人也分手。” 崔浩炸裂:“谁说我被甩了!我肯定要找她问清楚!等她回国的!” 静了一会。 时诀说:“我不会分手的。” 崔浩:“那你赔钱?对了,多少钱啊,你还没说。” 时诀告诉他一个数,崔浩差点被口水呛到。 “……卧槽!你说多少?!” 时诀又说一遍。 崔浩直接站起来:“你怎么赔?!这他妈不是扯淡吗?!” 时诀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基本够凑个零头。 时诀从沙发里坐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外面。 “她快毕业了。”他说。 崔浩:“然后呢?” 时诀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不用这样异地了。” “然后呢?”崔浩又问,“你现在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吗?” “我想带她走。” 崔浩不解:“走?走哪去?你要逃账啊?” 时诀笑道:“去流浪。” 崔浩:“……” 崔浩这时才发现,时诀好像根本没在跟他对话,他这话,可能是对着风说的,也可能是对着月,反正就是不对着人。 时诀的面庞迎着窗外的清辉,越发的清白,像罩着一层朦胧的滤镜,也好似水波,莹莹流光。 风吹着他的头发,他转过头来,身体斜倚在窗子上,把烟轻轻咬入口中,笑着对他重复一遍:“我们会去很远的远方,我们要去流浪。” 这画面让崔浩感觉很熟悉,时诀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老师完全重叠,一瞬间好像昨日重现了。 “不是……” 崔浩说,“你流浪什么,你先把这件事处理好。” 时诀重新转过身,两肘垫在窗框,望着窗外。 身份对调了,崔浩心想,哪曾想有一天,是他劝时诀冷静一点。 崔浩苦口婆心:“这钱没得赔,除非人火了,否则光靠你这么散着卖歌,这人一首,那人一首,还经常给你唱毁,你要赚到猴年马月去?” 时诀直起身,把窗子关上,说:“我先回去了。” 崔浩:“你清醒点!” 时诀下了楼,魏芊雯跟delia正在聊天,他跟她们说:“你们最近别太刺激我哥哈,他失恋,容易犯病。” 魏芊雯噗嗤一声,然后又忍住了。 delia:“我们什么时候刺激他了?” 时诀笑笑:“没有就行。” 说完,往里面走。 现在没有课,店里就这么几个人,时诀路过一间教室,在角落盘腿坐着一个女孩,毛茸茸的长发披在身后。短短几年的功夫,她长得很快,四肢像抽条一样,又细又长。 崔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 “时诀?” 时诀:“在干嘛?” 崔瑶说:“看杂志。” 时诀伸手:“给我瞧瞧。” 崔瑶递给他,是一本娱乐杂志,有些新的音乐,舞蹈,还有专辑咨询。 他说:“对这行感兴趣吗?” 崔瑶抿着嘴点点头。 时诀说:“好。” 崔瑶不太清楚他问这个什么意思,就盯着他的脸看,越看心里越高兴,然而越高兴就越惆怅。 他翻了几页,就把杂志还她了,说:“瑶瑶,保护好嗓子。” 这话他从小就跟她说。 “天天让我保护……”她嘀咕着。 “多练习,”时诀又重复一遍,“到时唱我的歌。” 时诀以前就觉得,崔瑶的外形,风格,还有她的声音,非常符合他的创作方向,空幻,灵动,极为适配电子音,可以算是一个高配版的林妍,好好打造,一定能红。 崔瑶听了这话,惊呆一瞬,然后欢欣鼓舞。 “好!”她激动地抓着时诀的胳膊,“你要给我写歌吗?哇哇哇!什么时候啊!” 时诀:“别喊。” 她就疯狂点头。 时诀离开了。 在丁可萌走后第四天,时诀来了。 他提前告诉了徐云妮时间,到的时候徐云妮正在公寓里煮面条,这成习惯了,他不太吃飞机餐,一般上飞机就睡觉,到家再吃。 他进了门,走到徐云妮身后,把她抱住。 “这牛肉好香啊。”他说。 “我技术好。” “为什么这么好啊?” “老师教的好。” 时诀的下巴垫在她的脑袋上。 “我三周没来了, 想我了吗?” “一直在想。” 时诀笑了。 他放下东西, 脱衣服去洗澡, 然后换了身居家服, 把面条吃了。 一切都跟平日一样。 吃完饭,他打着哈欠,倒了半杯酒,到沙发那边坐着喝,顺便跟她闲聊。 “你论文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还差点修改。” “对了,跟你说一声,签约那个事黄了。” 徐云妮走到床边坐下,面对着他。 时诀说:“我后来想想,规矩还是太多了,我就卖卖歌吧。” 徐云妮一语不发看着他。 时诀被她看得奇怪,说:“你干嘛?” 徐云妮拿着一个折叠起来的打印纸,两指夹着递给他。 时诀接过,打开一看,居然就是之前李雪琳给他看的那篇徐云妮学校论坛的文章。时诀仿佛时空错乱了,他快速地眨眨眼,使劲想半天,震惊地看着她:“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徐云妮说:“我有线人。” 时诀还真信了,坐直身体。 “你有熟人在乐阳?” 徐云妮笑了笑。 时诀:“……” 他又靠回去,还是奇怪:“那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徐云妮就把丁可萌找她的事说了。 “时诀,是我疏忽了。”徐云妮认真地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不起。写这个的是我们以前学生会的人,当时这文章就挂了两三天就撤了,我没跟你提过。” 徐云妮完全不了解时诀那个圈子。 时诀倒是了解,但他不了解赵博满这个案子的性质。 时诀笑着,一脚踩在沙发上,拿烟出来,无谓道:“说什么呢?有什么对不起的,大不了就不去了呗。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去,我散漫惯了,不爱被人管。” 真的吗? 他前段时间明明很兴奋,他还给她唱了他准备的歌曲。 徐云妮:“不去就行了吗?” 时诀奇怪道:“那不然呢?都说了,签约那事黄了,以后我们还和像以前一样。” 徐云妮说:“怎么黄的?你跟他们提出意向了?已经达成一致了?订立解约协议了?” 时诀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翻去。 徐云妮绝大多数情况下,从不跟他较真,但一旦较起来,就什么都混不过去。 “时诀,你们的节目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 “我听丁可萌——” “徐云妮,”他打断她,“咱们不说这个事了好吧。” 徐云妮听出他很不想聊,那晚就没有继续。 但是,事情总归要说的。 第二天,时诀想要拉她出门。 “你要写论文吗?我们去图书馆?” 他说。 “不写,出去玩吧。” 他们在外转了一大圈,看电影,逛商场,吃了两顿饭。 回到家,时诀吃饱喝足玩够了,拉她一起洗澡,然后给她抱出来。 他把她放到床上,两人对视了一会。 时诀呼出一口气,坐起来。 徐云妮:“怎么了?” 时诀:“你要不想我年纪轻轻就阳痿,就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徐云妮穿上睡衣,下床,坐到椅子里,跟他说:“时诀,我们好好谈谈吧。” 他一语不发。 徐云妮说:“昨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你哥跟我联系了。” 时诀豁然抬眼,脸色不佳。 “他有病吧!” 徐云妮:“别这么说,这事已经发生了,你哥肯定会担心你。” “你别听他乱说。” “他没有乱说。” “徐云妮。” 她没应声。 时诀:“我不想说这个,过来,我们睡觉。” 徐云妮:“早晚得说的。” 时诀不耐,他站起来,点了一支烟,到窗边站着。 “这个事我来处理。”他说,“你不要管了。” “怎么处理?你要赔钱吗?时诀,这样很不理智。” 他回过头:“那什么理智啊?”他笑了,好像突然之间对这话题来感兴趣了,“来,徐云妮,你给我一个理智的处理吧。” 时诀打开窗子,歪着身子倚在窗框边,一脚在身前打着弯,烟雾使得他双眸微眯,模糊不清。 徐云妮能感觉出,他周身带上了一种戒备感,也许是察觉到了不安全的因素。 她不希望他这样。 徐云妮起身,走到他身前。 “时诀,我们冷静一点,你绝对不能背这个违约赔偿。”她先把底线说了,“不能意气用事,这会把人毁了的。” 时诀不说话。 “合同签了就要完成,这事也不是乐阳的责任。”徐云妮说,“丁可萌跟我说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觉得……” 她顿了顿。 时诀:“你觉得什么?” 徐云妮说:“丁可萌说到时候,可能我家里人也有被波及的风险。” 时诀恍然地挑起眉。 “……啊,原来你是担心他们啊,”他声音渐冷,淡淡道,“那没事啊,我解约了就没人管了。” “时诀,这个不是解约,是违约。” “我用不着你给我普法。” 徐云妮很不适应这种场合。 也不是不适应,她只是单单不适应跟时诀这样。 这是第一次吧…… 他们争吵。 虽然以时诀的性格永远不会大吼大叫,她也同样不会,这也就注定了这场讨论的压抑氛围。 徐云妮:“这数额太夸张了,就算打官司,也要磨很久,而且降也降不了多少。” 时诀:“钱我来解决。” 徐云妮:“你怎么解决?” 时诀向窗外弹弹烟,看着远方的大学校园,平静道:“徐云妮,承诺给你的事,哪一件我没有做到?” 徐云妮一顿。 他承诺的事。 他很早之前说过,将来的麻烦事,他来考虑,大学四年,除了她太忙,强烈要求他不来,每一个月他都来见她了,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两周。 思绪上一笔带过的,是一日又一日的点点滴滴。 他哪一项没做到? 都做到了。 但这跟他们讨论的完全是两回事,徐云妮告诉自己,他们马上要踏出校园了,人生才刚刚起步,他们不是拿浪漫当饭吃的年纪了,他们都没有靠得住的家长,遇到困难,必须自己冷静解决。 “时诀,我是这样想的,”徐云妮说,“你就继续跟乐阳他们履行合同,丁可萌说,他们给你准备的节目花了很多钱,非常用心。” 时诀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过来,一直望着远方。 徐云妮接着说:“我跟我妈联系了,等我毕业,就让她出国,赵叔缓刑结束后也会去找她,他还有大概一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不见面,往后再看情况,你就跟公司的人说,我们分手了。” 虽然有前文铺垫,但“分手”二字真说出口的时候,徐云妮的脑子还是白了一瞬。 “当然不是真的分,”她又说,“只是不见面,我们还继续联系,明面上不影响你,将来只要我妈他们离开了,随便怎样都行。” 时诀还是没说话,依然看着远方。 徐云妮:“我觉得这样处理最好,你的想法呢?” 时诀的想法…… 时诀其实没有想法,在徐云妮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说的内容,跟李雪琳说的,跟崔浩说的,其实都是一回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理性的处理办法。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时诀说:“徐云妮,你觉得,我能忍受不见面的最长时间,是多久?” 徐云妮没回答。 时诀眼神向上,兀自思考了一会,说:“……目前我的人生极限是,四个多月?你应该知道吧,都跟你有关。” 而且,那还是没有确定关系前,没有拥抱前,没有接吻前,没有上床前。 现在,只会更短。 说真的,时诀很失望。 他讨厌徐云妮这样一板一眼处理问题,她什么都在意,在意她的家人,在意各自的发展,她当然也在意他们的关系,只是这排序和程度,让他非常失望。 “徐云妮,我也给你两个提议。”他说,“要么我解约,我负责赔钱,以后我们还和之前一样。要么我继续干,你不出门,只在家等我。” 徐云妮说:“时诀,这不现实。” “哪不现实?”时诀冷笑道,“我觉得这比你那‘这段时间不见面,往后看情况’现实多了。” 徐云妮:“第一, 底线是你绝对不能赔钱。第二, 我们只要在一起, 只要有人下定决心找证据, 不可能发现不了的,你的公司也不可能同意的。” 时诀:“我看不是公司不同意,是你不同意吧。” 他们反反复复争论着。 徐云妮一开始是想用认真诚恳的态度讲道理,劝说他,他们一起商量一个好办法,到最后则成了幼稚的拌嘴。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不是失联,也不是分手,你为什么这么抵触?” “没有一段时间,一旦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暂时的,我们忍一忍,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只对你好吧。” “怎么能是只对我?” “我没觉得对我哪好。” “那你想怎么样?” “按我说的来。” 徐云妮抱起手臂,深深吸了一口,说:“时诀,我不可能一直在家等着你。而你为了我,放弃自己想干的事,背上巨额债务更不合理,这样就算在一起了,未来也一定会有隔阂的。” 时诀把烟捻灭在窗框里,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了,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却更为凉薄。 “徐云妮,你说你的理由,干嘛总加上我啊?”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澈,舒缓,凉丝丝的,这嗓音好听得就像在唱歌一样。 他看着她,时间一长,锋利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柔和,到最后,眼周泛着淡淡的红,喃喃道:“徐云妮,干脆公平点,我们都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吧,我们去国外,找个没人的小镇,我们就靠彼此的怀抱过一生,行吗?” 他这话,让徐云妮想起昨晚崔浩给她发的消息。 【那小兔崽子说他要带你去流浪!流浪!!!!他现在有点被他爸灵魂附体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可得清醒点!】 徐云妮上前半步,将他抱在怀里,他们一同吹着晚风。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时诀,我们必定相伴一生,你相信我,你安心发展,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找到你身边的。” 第72章 那些天,徐云妮感觉自己有点精神分裂。 她有一半的精神,在理性思考,在思考一些麻烦事的处理,思考他们未来的发展。 而另一半精神,则在疯狂渴求着与他沉溺欢愉。 他们极为少有——不对,应该说是从确定关系以来从没有过的,相见,却没有上床。 徐云妮往后的生涯里,经历过无数次协商谈判,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矛盾。 她感觉自己既理性又无情,既伟大又毫不负责。 她与他谈了一次又一次。 有时候两人的脑子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徐云妮理性地分析一通,找来各种论证,口干舌燥,最后只换来他莫名一句:“徐云妮,我对你不好吗?” 到最后,两人都没话讲了,他们坐在桌边,安静地对着抽烟。 徐云妮捻灭一支烟蒂的时候,心想,她该不会要染上瘾了吧。 她论文的进度被耽误了,他创作的进度同样也被耽误了。 他们各自陷在各自的想法中,谁也说服不了谁。 乐阳那边催得紧,时诀要关机,徐云妮说你别,你先回去,就按我说的,跟公司解释。 时诀看着她,说:“徐云妮,你想好了。” 他说这话的神态,语气,都像是要把一件事推往一个不可回旋的深渊。 徐云妮第无数次对他说:“时诀,我们不要这样极端,你别被影响了,先好好工作,我完成学业,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时诀听完,鼻腔轻出一声,翻她一眼,拿着东西离开了。 时诀是个体面人,他生气不会大喊大叫,更不会摔东西摔门。 徐云妮听着关门的声音,深深呼吸,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干坐了好久。 这是他们确立恋爱关系,四年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 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个最猛的。 往后几天,徐云妮依然给时诀发消息,但他都没有回。 徐云妮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她私下与崔浩取得联系,跟他说了这边的事,崔浩说:“哈哈,他也被甩啦!” “怎么可能,”徐云妮说,“我们没有分手。” “哎,暂时的嘛,委屈你了啊,下次来我请你喝酒。” “你看好他,他最近情绪比较乱。” “我知道,他这几天脸冷的,两米内都没人敢靠近。他就这个脾气,他心里想的别人怎么说都没用,他现在就是认定你对不起他,等过段时间想开了就知道你是为他好了。” “好,有事你就联系我。” 时诀生了气,徐云妮的心情也不好,她努力调整,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毕业论文里。 她顺利完成了答辩。 她顺利毕了业。 夏天,校园里充满了浓郁的毕业季的气息,大家在一起讨论着未来,有人在实习,有人已经找工作了,有人则选择继续深造。 而709室也到期了。 薇薇来收房子,一进屋就被这房间的精致所震撼。 “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说,“你们花了多少钱啊?” 徐云妮说:“没多少。” 薇薇:“时诀怎么不在?” 徐云妮本想说他有事,后来想想,说:“我们分手了。” “啊?”薇薇震惊,“你俩分啦?什么时候啊?” 徐云妮说:“毕业了嘛,各自发展,其实好久之前就分了,后来只是普通朋友。” “哦。” 薇薇心想,大伙讨论的果然没错,女大学生配无业音乐人,终归是要一拍两散的。 啧啧,美好的夏日,谈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吧。 徐云妮是有意这样讲,她开始逐渐淡化在熟人眼中,她与时诀的关系。 709室的东西,关于时诀的,徐云妮都打包好给崔浩寄去,自己的则寄回家。 她没有回赵博满的房子那边。 那边现在空着。 赵博满报经考察机关批准,离开了原住地,现在跟李恩颖一起,住在徐云妮姥姥家那边。 徐云妮假期也直接回去了那边,姥姥家住的地方人比较少,算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小圈子,每日喝喝茶,种种菜,李恩颖和赵博满逐渐平稳了曾经惊弓之鸟的心态。 徐云妮单独找到李恩颖,问她出国的事。李恩颖说她还在犹豫,想等赵博满一起。 “不行,”徐云妮斩钉截铁道,“你马上走,你放心,明年我会给他送出去的。” “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啊。” “妈,这边你还没待够?” 徐云妮并没有跟李恩颖说过时诀的事。 大一的时候,她与时诀沉浸在甜蜜之中,不想被家长打扰。大二的时候,他们各自的事情都多了起来。而大三,赵博满就出事了。 徐云妮说:“案子牵扯这么广,你不怕有事再被挖出来?” 她这么一说,李恩颖马上担忧起来,说:“好好好,我下个月就走。” 对于李恩颖提前出国的事,赵博满举双手赞成,他甚至劝徐云妮跟李恩颖一起走了。 “你也别留国内了,”他说,“去国外发展吧,我在外面还有点人脉的。” 徐云妮说:“我跟同学约好了毕业旅行,等玩完了再看吧。” 她也住在了姥姥家,这里位处市郊,也是一个小别墅,带着个菜园子。 有一天晚上,姥姥说想吃西红柿,徐云妮拿着手电去菜园子里摘。 她摘到一半,手机震动,她拿来一看,居然时诀打来的电话。 好长时间了,她发消息他完全不回,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徐云妮非常不矜持地,手里西红柿掉了一地。 她接通电话。 “徐云妮。” 时诀一张嘴叫她的名字,徐云妮就知道他喝醉了。 电话里有嘈杂的人声,徐云妮仔细分辨,像是庆祝的场景。 他说:“徐云妮,来见我。” 他们太久没有说过话,徐云妮思念他的声音,尤其这种醉酒之中,低哑沉缓的嗓子,就这么短短几个字,她的后背都烫起来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去见他,但为了多听几句话,她还是问了他:“你在哪儿?” 时诀喝得很晕,吐了几个不清楚的字,然后开始跟周围人打听具体地址。 徐云妮也听到了,那是他们那边一个的文化社区,有许多录制单位和影棚。 时诀又说了一遍。 徐云妮说:“有点远。” 时诀问:“有我去你学校远吗?” 没有。 完全没有。 徐云妮有点控制不住了,她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打车去机场。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说:“时诀,你周围人很多,说话注意一点。” 时诀低声说:“来见我,不然你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了。” 徐云妮拿着手机,低下头。 她看着地上滚落的西红柿,说:“时诀,我现在不能去见你。”她还想跟他聊,她问他,“你的节目录制结束了吗?工作顺利吗?你别喝太多酒。” 他不说话。 她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一下又一下。 徐云妮差一点就绷不住了,她刚想约他见面,电话挂断了。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二楼窗台打开,姥姥冲下面喊:“妮妮!怎么这么慢?别喂蚊子呀。” 她弯腰捡起西红柿。 挑了一个晴空如洗的日子,徐云妮去看望了徐志坤。 他葬在城东的公墓里,当时置办墓地,花了不少钱,选了个半山坡的位置,算是个“独门独户”,据说这处风水特别好,视野开阔,眼神好的人,能从山坡望见远方的皇陵。 她独自一人去给徐志坤扫了墓,上了香。 她给他带了他喜欢的白酒,还陪他一起抽了支烟。 她与徐志坤聊了一会天,她说爸,我交了个男朋友,本来毕业我想带他来见见你的,但他现在太忙了,是个很帅的男生,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人,又有才华,会唱歌,会跳舞,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又黑又亮。哦,对了,烟是我让他教我抽的,不是他带坏我。 下个月,李恩颖顺利出国。 她走前跟徐云妮说:“跟同学玩够了就来找我。” 徐云妮说行。 姥姥也来送了李恩颖,让她在外面注意身体,回来的路上,姥姥跟徐云妮聊天,说出国了也放心,你舅舅一家定居国外,还有不少朋友,将来你去发展也会比较顺的。 徐云妮嗯了一声。 姥姥叹了口气,又说这人呐,都快走光了。 徐云妮拉着她的手,说我还没走呢。 入秋之后,某一天,徐云妮打了个包裹出发了。 她开始进行她口中的“与同学的毕业旅行”。 当然,同学是没有的,徐云妮只带了个小包,她的目的地是徐志坤的老家。 一个中型城市,已经是非常非常西部的地区了,面积超大,但人口不多。 徐云妮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记忆里徐志坤对家乡的描述,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就是穷了点。 徐云妮感觉自己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沙尘暴了。 这边气候干燥,又漫天黄沙,徐云妮在酒店待了四五天都不敢出门。 城市附近的旅游资源非常多,徐云妮原本计划找个当地的旅行团,但她又不想在这漫天风沙中体验徐志坤曾经长大的地方,她想等天气好一点再玩。 结果这一等起来没完了。 徐云妮找酒店的人问,人家说,咱们这就这样,一旦开始刮了,短则一两周,长则一两个月,都是它。 徐云妮还就较上劲了。 一直在酒店住也不舒服,她干脆在网上找了个短租的房子。 搬进去的那天还有点意外。 她收拾好东西入住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屋里东西不太全,她下楼去买。 这里跟大城市不同,没有什么便利店,都是些自营的小店,不过好在徐云妮选的地址比较热闹,大街上好多摊贩,周围还有夜市。 徐云妮买了东西回家,走到小区门口,忽然看见有个女人倒在昏暗的路口,她连忙跑过去。 女人体型比较胖,徐云妮怕她是突发病症,不敢大动,就准备叫救护车。 这时,女人迷迷糊糊又起来了。 “……哎呀,我晕过去了?” 徐云妮问:“你没事吧?” 女人脸上惨白,直流虚汗,摆摆手:“没事,饿的。” 徐云妮顿了顿,把刚买的东西拿出来,说:“是低糖吗?吃点水果?” 女人还是说不用,但她眼睛瞄到了什么,伸手进去。 “切糕可以给我吃一点嘛……” “行。” 徐云妮刚要给她掰开,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哎!你还减不减肥了!” 徐云妮转头,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地走过来。 男人个子很高,留着寸头,外形看起来硬朗粗犷。 他指着女人,说:“是你自己发毒誓的啊,说破戒就剃光头!” 徐云妮对他说:“她刚才饿晕倒了。” 男人转头,瞧瞧她,声音放低点,说:“这不醒了吗?妹子你不知道,你只要给她尝一点,你这一袋子都保不住!” “行了!”女人不耐烦了,“哪儿都有你!该上哪上哪去!滚滚滚!” 她把男人骂走,然后坐在路边,还真就把徐云妮那一袋子东西都吃了。 她吃饱喝足,要给徐云妮钱,徐云妮没收。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小区里走。 结果走着走着,发现走到一个地方了。 居然是邻居。 “哎呀!巧了呀!”女人高兴地说,“你租了这房子啊?” “对。” 女人爽朗地笑道:“那以后你有什么就找我!我叫杜佳,刚才你看见的那个男的是我弟弟,叫杜威!” 徐云妮回到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洗了澡。 晚上,她也没什么业余活动,很早就躺在床上了,拿出手机,给时诀发消息。 【我今晚在路边碰到个减肥给自己饿晕的女人,她把我买的东西都吃光了,不过特别巧,她居然是我邻居,她嗓门超大……】 她打了一些琐事,屏幕上,一排都是她自己的发言。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屏幕,很长时间。 她睡不着觉,起身整理物品。 她想再次制定旅行计划,拿出本子,随手一翻,停在了一页。 徐云妮曾经有过一段摆烂的日子。 他一直陪着她。 他曾经写过一首歌,代入的是徐云妮的视角,描述的就是那段时光—— 他拉着我的手走过洒金的河 挤着人群看烟花 去爬山 去下海 去古镇里品名茶 他在夜游的画舫里为我弹琵琶 他是那样完美啊 他写这首歌的时候,徐云妮就在身边看着,他们在景区的酒店里,房间临江,外面就是如梦如画的江畔夜景,放着悠扬的音乐。 徐云妮看他写最后一句,说:“你怎么代入我还不忘了夸自己?” 他趴在床上,一手拿着笔,一手夹着烟,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徐云妮斜眼看他。 他老神在在地说:“你一定就是这么想的。”说完,甚至又故意往上加一句—— 我要缠他一世啦 徐云妮扑哧一声,压到他宽厚的背上,他笑着说:“哎,床单烫坏了,你赔哦。” 歌词下面,时诀用飞扬的笔迹写下歌名,《男朋友》。 徐云妮拿本子的手逐渐抖了起来,她拿出烟——他常抽的烟,沉浸在熟悉的气味里,努力平复情绪。 她走到窗边,抱着手臂,望着陌生的城市的夜,片刻,她轻呵一声。 太突然了。 她心想,人可以冷静、理智、成熟地对待一切事情,除了爱。 因为,太突然了。 第73章 因为这一袋子食物的缘分,徐云妮跟杜佳相识了。 杜佳说徐云妮这是“救命之恩”。 杜佳今年三十一岁,在政府部门任职,她弟弟杜威今年二十六,他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杜爽,今年十八,但已经不念书了,在厂子里工作。他们连带着父母,一家五口住在一处。这家人除了杜爽很内向,其他人嗓门都不小,有时候说话都像吵架,真吵起来就更夸张了。 有时候会吵到徐云妮睡不着觉,她很怀疑会不会有人投诉扰民。 后来住久了才知道,第一,这种小区基本没人投诉,第二,投诉也没用,杜威就是负责这一片的警察。 杜佳好像很喜欢徐云妮,有事没事找她说话,徐云妮说想找旅行社玩,杜佳说你找什么旅行社,容易被坑,我带你玩得了。 她们出门玩,有时候杜威也会跟着,主要是为了蹭他姐的饭。 杜佳喜欢聊天,而徐云妮尤其擅长陪人聊天,一阵子下来,他们越来越熟,碰上姐弟俩下班早,经常喊徐云妮在楼下小餐馆一起吃饭。 基本都是徐云妮和杜威吃,杜佳在旁边看着。 徐云妮说:“你一口不碰吗?” 杜佳说:“我减肥,我爸妈催得太厉害,觉得我年纪大了,现在好不容易处了一个对象,感觉还不错,必须减下来。” 杜威说:“你可快点成功吧,这家里都要挤死了,能搬出去一个是一个!” 杜佳就骂:“那他妈怎么不是你搬出去呢?我至少有个对象,你呢!” 杜威说:“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是工作忙,没有看上眼的,追我的姑娘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说着说着,两人又要喊起来。 徐云妮连忙说:“这种事不能太着急,太急容易出错。” 杜威说:“嘿,这倒是真的,这男的父母见到儿子二百多斤的女朋友,一句话都不说,还让快点领证,确实问题不小。” 杜佳一巴掌拍在杜威的脑袋上,差点没把杜威的脸拍进面碗里。 在那之后,杜佳总找徐云妮聊她男朋友,后来有一天,她要跟她男友见面,想把徐云妮叫上,帮忙看看。 徐云妮就跟着去了,杜佳男友瘦瘦高高,长得斯斯文文,还挺帅气。 他们还去他家里吃了饭,父母非常热情,招待了她们。 吃完饭出来,杜佳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徐云妮想了想,说:“他们家保险柜好多。” “确实……”杜佳拉着她小声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发现了,难道他家很有钱吗?可我对象平时抠门得很呀!是不是得进门了才给花?” 徐云妮说:“刚才临走前,你男朋友跟他父母要钱,他爸开了那个大保险柜,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保险柜。” 杜佳说:“藏得真严。” 徐云妮说:“你不是说他是独生子吗?” 杜佳:“是呀!” 徐云妮:“独生子, 而且这么大了, 父母怎么会这么管钱呢?” 她这一说, 杜佳也起了点疑心。 后来她男朋友约她去唱k, 杜佳又把徐云妮叫上了,包房里不少人,然后她男友跟朋友中途出去的时候,徐云妮碰碰杜佳,也跟出去了。发现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正在吸东西,又往酒杯里放东西,那正是杜佳点的鸡尾酒。杜佳倒吸一口气,大骂一声,当即就冲过去了,徐云妮连忙联系杜威。 杜威到的时候,杜佳正跟她男友在打架,徐云妮扯着杜佳往后拽。 杜威上去就是一脚,给杜佳男友踹飞了。 杜威还带着个朋友,像是同事,赶紧说:“哎,注意出警规范。” 杜威骂道:“谁他妈出警了!老子下班人!” 杜佳失恋了。 她拉着徐云妮狂喝了几天酒。 她那些天状态不好,工作受到影响,杜佳在政府的小部门任职,负责一些杂事,她身体虚,又被失恋一刺激,眼睛就发花。徐云妮看她工作不复杂,主要是繁复,就主动帮她做了一些。 这样下来,杜佳简直拿徐云妮当亲妹妹看。 “你比小爽可强多了!唉,小爽太内向了,都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两个月。 李恩颖打电话来,问徐云妮有没有玩完,打算什么时候去她那,徐云妮说再等一阵,她准备在国内考个驾照。 她打听驾校的事,杜威说他来帮忙。 杜威路子还挺广,在他的帮忙下,徐云妮只用一个多月就拿下了驾照。 天越来越冷,很快入冬了。 徐云妮一晃待了好久,杜佳看她天天待在家里,说:“你这么待着无不无聊啊?” “无聊,”徐云妮实话实说,“我想干点什么。” 杜佳:“那你干脆找个工作得了。” 徐云妮:“什么工作,我不熟悉这边,你有好的给我介绍介绍。” 杜佳:“行,我帮你打听。” 杜佳连续帮徐云妮找了几个工作,徐云妮都没答应。 连杜威看了都嫌弃:“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破工作,服务员人家能干啊?” 杜佳说:“主要你待的时间短啊,只能找临时工,你要时间长我就给你找找好的。” 徐云妮笑着说:“你先找找我看看。” 过年的时候,杜佳把徐云妮带家里吃饭,吃完饭,杜佳父母睡下,他们三个,还有被强拉着的杜爽,一起出门玩。 杜威开车,他们一行四人,来到极偏远的沙漠。 最后越野车停在沙地上。 他们带了酒,带了烧烤用的炉子和炭,越野车开着大灯,杜威点了一团篝火。 杜佳说:“这是我们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我们在这放烟花。” 他们在空旷的沙漠中喝酒,吃烧烤,放鞭炮。 杜爽话少,自己看手机,里面有歌声。 杜佳说:“别自己听啊,给咱们都听听呗。” 杜爽就用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放着新年的歌舞晚会。 徐云妮拿着酒瓶,眼中跃动着燃烧的篝火。 有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杜爽再次放下烤串,拿着手机仔细看。 杜佳问她:“谁啊?这么高的欢呼声。” 杜爽小声说:“亚贤……” 杜佳不认识:“明星吗?” 杜威看不上:“天天就喜欢追这些破玩意,你多参加参加社会活动,开朗点!别那么自闭!爸妈真是白给你起这个名!” 杜爽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的大灯照亮了一座沙山,徐云妮拎着酒瓶往那边走。 “要爬吗?”杜佳看见,兴致勃勃说,“比赛吧!我们小时候经常比。” 他们开始爬沙山,沙子山超级难爬,上一步得退回八成,极其消耗体力,杜威爬得最快,杜佳也比徐云妮强点。 快到头时,徐云妮手机响起,李恩颖打来电话,问她的情况。 徐云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在……在爬山呢。” “啊?爬山?国内现在几点啊?” “晚上十一点。” “你十一点爬山?” 徐云妮嗯了一声:“跟朋友在玩。” 李恩颖说:“都过年了,还没玩够啊,什么时候来啊?” 徐云妮终于爬到了山顶。 明明冰冷的夜晚,她却爬出一身汗。 她心跳极快,喘着粗气,抬起眼,忽然一震。 星罗密布,天河倒挂。 月悬黄沙,望断天涯。 她的身心在一瞬间抽紧,脑中空灵一片。 “……哈,哈哈。”她睁大着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他的歌声就在她身后,浑然空远。 李恩颖听见,问她:“你笑什么呢?” 她想起徐志坤的话,他说妮妮,爸爸的家乡很漂亮。 李恩颖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徐云妮说:“玩完就过去。” 她挂断电话。 杜佳看着她:“谁啊?” 徐云妮:“我妈。” 杜佳:“哎呦,你这大过年的都不回家,你妈肯定要问啊。” 徐云妮说:“这也是家。” “啊?”杜佳一愣,“这吗?你要留在这边吗?” 一旁抽烟的杜威瞧过来,连忙说:“你要工作啊?那你快给她介绍个好点的啊。” 杜佳犯愁道:“这边像样的工作根本没啥。” 徐云妮问杜佳:“你们那怎么样?” “我们那?”杜佳没懂,“我们哪儿?” “你们单位。” “……”杜佳瞪眼,“开发区农业农村局啊?那得考公!” “考呗。” “啊?”杜佳又愣住好一会,“你说真的啊?我的妈呀,闻所未闻!我们这厉害的人都往外跑,你这大城市的人还往我们这进,都是些养老躺平的。” “躺平好,我最不擅长斗争。” “没发展啊!” “先找个事干干呗, 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主要是, ”徐云妮一本正经道, “我喜欢这里的特产。” 杜佳疑惑:“特产?什么?” 徐云妮:“沙子。” 杜佳:“……” 徐云妮哈哈两声, 看向远方。 距离与时诀分别,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她偶尔询问崔浩关于时诀的事,崔浩说他现在行程太忙,像个陀螺似的,好久没回sd了。 徐云妮渐渐理解了他当初的那句话,一旦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他对很多事,都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徐云妮有时会有点懊恼,早知道那天是最后一面,她就少讲几句大道理了。 怎么总那么扫兴呢。 杜威站在一旁,看着徐云妮的脸,感觉她的眼睛有些红,是冬风太过凛冽了吗? 但风吹起她的黑发,神情又似轻纱,飘渺朦胧,淡而婉愉。 杜威问她:“你冷不冷?抽烟吗?”他拿出烟包递给她。 她说:“我只抽一个男人的烟。” 杜威没听清:“什么?” 云下的风沙,茫茫一片。 月被云遮住,云被风吹走,只待片刻,再度相逢。 缘聚缘散,缘散缘聚,恰如云水。 徐云妮下了沙山。 杜佳和杜威聊着天,杜佳走到杜爽身边,说:“你怎么哭了?” 杜爽拿着手机转过身。 杜威不信,凑过来要看:“大过年的你干什么啊?你听歌能听哭啊?” 杜爽背对着他,徐云妮揽住杜爽的肩膀,挡住杜威的路,说:“我听歌也会听哭的。” 杜威说:“你们可真牛!” 徐云妮说:“怎么了,人被触动了就是会哭嘛。”她拍了拍低着头,把脸躲在厚厚刘海后面的杜爽,“你哥什么都不懂,咱们可都是有艺术细胞的人!” 杜佳对杜威说:“还是年轻人比较有共同语言。” 杜威骂:“我也是年轻人好吧!没过三的都是年轻人!” 杜佳一拳就过去了。 他们一起收拾篝火。 徐云妮抬起箱子,一仰头,又见星空。 她心中说,班长,我好像提前一步找到瑞索斯星了。 我心安定了。 你呢? 第74章 人心总在寻求安宁。 要为崩塌的情绪找一个出口,然后再试着重建。 这个过程对于时诀来说,要更为漫长一点。 有些负面心情就像棉被上滋生的霉菌,其实晒晒太阳就能好,但是,如何找到太阳,这是个难点。 生活的地图里不可能处处晴朗,如果是,那被子也不会生霉菌了。 也许就像崔浩所说的,徐云妮要比时诀更聪明,更成熟,她总是能先一步找到自己的阳光。 那时诀呢?时诀也不傻,有时他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找而已。 对他而言,生了霉菌的被子,就该直接丢掉。 在时诀的概念里,他跟徐云妮已经结束了。 他从709室回到sd,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在店里上课了,大家跟他接触得少,没谁发现问题,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偶尔跟学员们说说话。 他去乐阳,把节目做完。 繁忙的工作填满了他的生活,他只偶尔回家看看吴月祁,其余时间不是在影棚,就是在录音棚,因为作息过于夸张,他怕影响吴月祁休息,直接住在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他日理万机,无暇他顾。 然后某一日,崔浩给他打电话,说徐云妮把他的东西都寄回来了,让他去取。 时诀听到这名字,正往公司走的脚步停下了,站在马路中间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人鸣笛。 “……喂?你听见没?” “听见了。”他说,“扔了吧。” “啊?扔了?”崔浩说,“东西不少呢,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结果有一天,时诀回到sd,在门口看见一辆小货车,他没在意,进店后往休息区走,碰见里面两名搬家师傅正在弄什么。 他过去一看,居然是那两张棕色的真皮雪茄椅。 时诀当时在抽烟,看清这两张椅子,眼前瞬间就被烟烫了似的。 魏芊雯在旁边监工,见时诀一直盯着这边,说:“你哥安排在这的,怎么了?放这不是挺高级的?” 时诀:“嗯,高级。” 他转身就去二楼了。 崔浩回来的时候,时诀正在二楼舞房的窗边抽烟。 “怎么样啊?”崔浩跟他聊,“你那边顺利吗?” 时诀转头看他,崔浩顿时一愣,说:“你怎么瘦这么多?” 时诀有快一个月没回来了,看着有明显变化,面容和气质都在原有的基础上,精细了不少,像是被里外打磨了一遍。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瘦得太多了,少说掉了十斤称。 崔浩:“为了上镜吗?瘦太快不好吧。” 时诀没接茬,反问:“楼下在干什么?” “什么楼下?你说沙发吗?”崔浩说,“你不是都不要了吗?我看那沙发质量挺好的,正好放休息区,怎么了?你要留啊?” 时诀看着他不说话。 崔浩:“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别绷太紧了,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红不红这玩意,有时候看命!” 时诀依然没说话。 崔浩说:“你真不能再瘦了,没有亲和力不适合在这圈发展。” 时诀缓缓吸气,转过身接着抽烟。 “对了,你跟小徐联系了吗?” 崔浩走过来,“你多联系,我跟你说,像你们这种异地假分手,如果不好好维护,搞着搞着就成真了!” 时诀低下头,把烟捻了。 “我先走了。” “你好好听听我的话!哥是过来人!” 时诀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问了句:“哎,过来人,暖儿回国了吗?” 崔浩这脑袋嗡的一声,血压瞬间就上来了。 时诀直接走了。 崔浩在后面骂:“不识好人心!” 崔浩知道,时诀没有完全从徐云妮这事里走出来,这使他经常间歇性犯病。但也没办法,时诀是个很难被人安慰的人,除了他自己想通,谁也不能说服他。 那之后,时诀很久没去sd,因为不想看见那对沙发。 这是他一贯处理难受的方法,眼不见心不烦。 他把那发霉的被子塞进衣柜,压在箱底,想让它从他房间里彻底消失。 但其实,这被子只是从视野中暂时不见了,客观讲一直存在,并且,随着积压的时间越长,被子上的霉菌只会加快速度滋生蔓延。 刚从徐云妮那回来那阵,时诀经常从深夜无故醒来。 他坐在酒店的床上,万籁俱寂,空无一人,霉菌就会开始从皮肤浸入体内。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抵在胸口。 在黑夜里,他会控制不住地回想过去那四年。 四年。 他一共去找了她几次? 那时他去找她,很多时候一天下来,只在飞机上睡那么一会,但精神却异常饱满。那时他心里有根线,一直牵着他,告诉他,这种日子四年就结束了,他抱着来一次少一次的心态,珍惜每一次跨越千里的机会,因为以后想有异地相见的体验都难。 呦,可太难了呢。 想到最后,时诀会笑出来。 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像他爸临死前的那副惨样。 看久了,他会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抽烟,喝酒,干什么都无法缓解。 更加讽刺的是,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如果有个拥抱就好了。 然后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而这感受,在出了酒店就会好很多。 因为外面有太多事情占据他的脑子。 乐阳准备的音乐综艺叫《音何启航》,说是为他打造的,其实不尽然,这跟《舞动青春》差不多,算是姐妹节目,也是面向年轻人的教育类综艺。这比《舞动青春》更专业,节目注重原创,来的很多都是音乐生。节目给出选题,考验大家的创作能力,积分制,不淘汰人,主打的就是交流学习,风格碰撞。 时诀并没有以导师的形式加入,三名导师都是已经成名的唱作人,时诀算是个助力人员,像他这样的还有四个,都是已经出过大热歌曲,但却没怎么露过面的幕后人员,主要帮忙给自己小组的人做整合,有缺失的部分,帮忙补充。 乐阳唯一给时诀开的后门,就是让他提前挑选了组员。 时诀听了全员的声乐资料,选了几个人。 节目出来,走向比较出人意料。 时诀的歌声算不上吸引人,但他作歌的过程却引发了极大关注,当然,还有他的脸。 乐阳的高层曾经讨论过,时诀的声乐条件称不上最好,他最精华的地方其实在于他有一种敏锐的音乐洞察力,而且接触面很广,非常擅长将不同元素融合在一起。在录音的时候,尤其乐器录制的时候,他展现了夸张的实力,别人大多只能拿把吉他,最多再弹弹钢琴,但时诀能掏出多种乐器,基本靠一个人,就将编曲内的乐器全部实录。 很难想象,一个弹吉他的人,同时还会拉二胡,甚至还会吹长笛。 节目里有人问过,他怎么学这么多乐器,时诀说,是小时候家里让学的。 这种举重若轻的表现分外迷人。 时诀还有一个优势,他能准确抓住组员想要展现的东西,有一些人不善口舌,磕磕绊绊跟他说了一会,他就能做出他们想要的效果,他有这种敏感性。 录制过程很顺利。 节目录制结束那天,时诀又回了sd,他本来想去歇一歇,结果一进店,看见休息区里好几个会员聚在一起,有的坐在沙发里,有的靠在沙发边,正在聊天。 那椅子在709室用了四年,崭新如初,放这才这么一阵子,就像要磨掉皮了似的。 会员看见他,笑着打招呼:“时老师!你好久没来啦!” 时诀也笑着说:“最近事情多。” 他们聊了一会,时诀就走了。 出了门,时诀顺着长街一路走,走了不知多久,一抬头,已经走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李雪琳打来电话,说团队聚餐,让他快点过去。 时诀在餐会上喝了很多酒,他在心里计算时间,恍然发现,原来一转眼,又一个四个月过去了。 算出这个时间节点,时诀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有点到极限了。 他又喝了几瓶酒,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徐云妮。 他想见她。 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半夜,时诀就在这浓烈的酒气中,发了一个幼稚的誓言——不都说为了他好吗?行,他一定不负众望,他一定功成名就,一定飞黄腾达。 时诀注册了一个新的,旧的那个再也不登了。 从那天起,时诀一头扎进了事业中。 事业能给人慰藉吗? 不好说,但分散注意力绝对是够的。 等《音何启航》节目正式播出,时诀瞬间就被工作淹没了。 他吸引了很多关注,同样也引来了闲言碎语,他以前很多事都被挖出来了,自然也包括徐云妮。 有人好事去他以前演出过的酒吧打听,打听的结果是两人早分了。 粉丝瞬间反扑黑料,说他明明是被牵连的,带节奏的人真该死! 节目还没播完,就要过年了,时诀收到了一个地方台的演出邀请,晚会规模不算大,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已是相当不错的资源。 李雪琳兴奋地说:“明年绝对会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 时诀在演出结束,在晚会后台的洗手间里,碰到一个人,是《音何启航》节目组的一个很火的选手,叫英晖。他也被邀请演出,英晖与时诀同岁,科班出身,实力强劲,说话非常直白,虽然关注度不如时诀,但也以犀利的风格吸了不少粉。 有人在跟英晖聊天,聊《音何启航》这个节目,那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时诀。 英晖说:“他早期的歌,像《face》那些,还比较注重旋律,现在在节目里的就太讨巧了。” 另外一人说:“哦,你是比较看重旋律的,不过他的歌很火欸。” 英晖:“你不懂,他的歌很挑歌手,他太依赖音色和节奏了,他的组里凑巧都是音色好的人,要是换成普通水平的歌手唱,绝对火不了。” 时诀就直接推门出去了,到洗手池边洗手。 那两人不说话了。 “继续说啊。”时诀主动道。 另外一人有点尴尬,英晖倒没什么,说:“我说的也没错吧。” 时诀转过头看他。 英晖:“你就是在用奇特的音色和节奏规训听众。” “哟,规训,”时诀转过头,笑道,“那我应该用什么写歌呢?你那些被人用烂了的和弦吗?” 英晖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时诀一手撑着水池边,一手卡着腰,面朝英晖,淡淡道:“提取音色是需要技术的,好旋律不等于好歌,更何况,不会真以为你那叫‘好旋律’吧。” 说完,他留下这二人,离开洗手间。 大过年的夜晚,时诀的心情莫名糟透了。 他回到酒店,李雪琳跟他说了明后天的行程,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英晖的话就像鞋子里偶然进去的石子,不疼不痒,但磨得人心烦。 时诀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找不到什么事干,叫人送酒过来。 他喝了半瓶红酒,还是闹心,一偏头,看到了桌上放着的手机。 他盯了好久好久,一个诡异念头冒了出来。 要不,干脆以毒攻毒吧。 他重新登上了以前的微信。 一瞬间,四方八面跳出无数消息。 时诀只穿着件浴袍,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里,赶了巧似的,他刚登录以前的微信,徐云妮就新发来一条消息。 一张图片。 时诀点开,那是徐云妮在篝火前的自拍,她歪着身子,手里拿着瓶打开的啤酒,贴着脸颊,抿着嘴笑。 她身后,还有几个人的身影,有男有女,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也在说笑,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时诀看了一会,把手机丢一边,收起右腿踩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抽烟。 抽着抽着,他呵了一声,翻着眼睛偏开头,也不知是翻给谁看的。 第75章 如何才能缓解闹心? 生活给你答案——只要出现另一件闹心的事就行了。 其实严格来说,时诀的闹心并没有得到“缓解”, 只是注意力被转移了。 但多少也算有个新角度。 所以, 从某种程度上讲,时诀应该感谢英晖, 他也应该感谢徐云妮,因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诀就靠着这两人轮流掩耳盗铃, 当其中一个人让他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去看看另一个人,在这种自虐式的处事模式下,逐渐找到一种平衡。 从《音何启航》开播第二期开始,网上就有关于时诀与英晖谁更厉害的讨论,到了后期,这种讨论差不多成了这个节目最火的话题。 节目组当然不肯放过这种热点,他们分别采访了时诀和英晖,询问他们对对方的看法。 时诀的说法是,大家方向不同,受众不同,风格没有高低之分。 而英晖就比较直了,他对节目组说的,就跟在洗手间里说的一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讨论得越来越多。 到最后,观众就分那么几个阵营,一部分是只听歌什么都不管的,一部分是站队吵架的,还有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甚者,还有拉他们两人郎配的。 英晖中等个头,人很瘦,长相平平常常,气质就跟说话风格差不都,十分犀利,有点沉郁的特征。 而时诀正相反,高大俊美,细眉深目含情眼,逢人便带三分笑,松弛写意,一派风流。 这谁能不磕? 他们本人就不磕。 这两人其实对对方都有看法。 英晖始终觉得,时诀写歌讨巧,听众水平低下,他的音乐根本配不上这么高的热度。 而时诀一开始说的是风格没有高低之分,但在听了英晖种种发言之后,心里就剩了一句话——我真给你脸了。 他们像较着一股劲似的,即使节目都结束了,也是暗潮涌动,甚至很多节目都有意邀请两人,炒一炒热度。 前期乐阳还会借一分势,后面时诀的人气越来越高,公司开始避免两人相见。 再后来,又有一个节目组找来。 这次的节目并不是创作类的,只是单纯唱歌,但是投资不小,制作比较精良,问时诀有没有意向。当时英晖已经确定要参加节目了,并表示只唱自己原创曲目。李雪琳不让时诀参加,说没必要。 网上好多人讨论,有cp粉说你得参加啊,这么好的机会能一同上台不要错过啊!千万要突破狗公司的束缚啊!有毒唯发言说哥他就是纯纯的吸血怪!扒着你蹭!恶心死了!你可千万不能去!去了脱粉! 还有一些看乐子的,说你别怂吧,是不是被英晖说中痛点了啊? 时诀不怎么关注网上这些言论,架不住他们总有找到他的方法,每收到一条消息,他就关闭一个网络渠道,到最后,关得只剩下微信,基本断网了。 李雪琳怕时诀上头,劝他说,别在乎网上这些声音。 时诀说:“我没打算去。姐,公司有其他人要去吗?” 李雪琳说:“有,怎么了?” 时诀:“谁去?让他唱我的歌。” 李雪琳说:“阿京。” 时诀坐在公司三楼的咖啡厅里,闻言不自觉地偏开头。 想了一会,他最后还是把这口屎咽下了。 他把烟捻在烟灰缸里,说:“行,我来做他的曲子。” 李雪琳惊喜道:“真的啊?” 对于阿京来说,他最近热度下来了,正在发愁,忽然听闻时诀要给他写歌这个消息,半夜找到酒店千恩万谢,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哥,咱们以前有过节,我还以为你会记恨我呢!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好!哥,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太不懂事了,我给你跪下,你今后就看我表现!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时诀不想听他这些屁话,在他看来,阿京各方面条件都属中等,嗓音条件也平平常常,很符合英晖口中的“普通水平的歌手”的定位。 他心想,我要是能拿他赢你,总不敢再废话了吧? 时诀非常想赢英晖,不光是胜负欲,这其中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以为这会是场简单的对决,但是,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 英晖的风格就是极重旋律的抒情曲,伴奏非常简单,多少有点老派。 时诀给阿京做的曲子也都根据阿京的个人风格来的,一些时尚的,前卫的东西,而阿京为了火确实也拼,让怎么唱就怎么唱,让怎么练就怎么练。 刚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阿京的歌的播放量远远超过英晖,有两首歌甚至直冲了热榜。 然后,在节目录制中期,英晖唱了一首歌,叫《春日将尽》,歌曲走的慵懒细腻的路子,描述了一个晚春清晨的景象。 时诀全程在节目拍摄现场,在英晖唱这首歌的时候,他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曾经有一个早晨,在709室,他躺在床上发呆,他原本与人定好了时间,但那人推迟了,说下课还要去图书馆一趟。 这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英晖唱完歌,主持人采访他这首歌的灵感,英晖说:“这是我等人时写的,原本是《耐心将尽》,但是太直白了,就改成‘春日’了。” 英晖的风格就是注重旋律的抒情曲,经常给人老掉牙的感受,但旋律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一旦找到那条准确的轨道上,对人心简直一击即中。 英晖这首歌突然爆了。 在那之后,英晖以前的那些歌也越来越多人听。 大家开始说—— 哎,其实细听的话,英晖的歌很有韵味啊。 好旋律都快被用光了,英晖还坚持写这种歌真难得。 业内人士说一句,yaxian的歌听感上头,主要是音色空间感强,他喜欢玩高低频比例,压缩动态差,尤其做燥歌的时候,中高频一通轰炸,然后套loop模板,主要他技术好,所以这么弄省事又洗脑。 有时还是听点简单的歌安慰人心。 唉,复古一点挺好的,现代音乐太复杂,太闹腾了。 此类说法越来越多。 乐阳的人怕时诀受到影响,林妍专门过来找他聊。 “你别在意。” 林妍在乐阳是有股份的,咖位也有,刚进公司一两年的小孩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叫老板,或者叫林老师,只有时诀叫她姐。 林妍面对时诀跟对其他人也不一样,完全是平起平坐的熟人做派。 她说:“你别去较那个劲,他现在就盯着你炒,你认真就上当了。”林妍喝着咖啡,笑着说,“能写热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太多歌手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首热曲,都羡慕死你了。” 时诀脑子里想着那首《春日将尽》,抽着烟,说:“我可以写首旋律为主的歌。” 林妍:“你别,你越理会这些人就越来劲。” 时诀没说什么,他依然决定做一首复古的抒情曲,他跟阿京说了,决赛的时候给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好多人都知道了,时诀要用同类型曲子在决赛跟英晖一较高下。 节目组怎么会放过这种热点话题,找各路渠道,疯狂炒作。 他们还找英晖采访,问他的想法。 英晖说:“我没什么想法,他愿意拿什么曲子都行,但我不觉得他能写出好听的旋律。” 节目组问他为什么,英晖只说一句:“旋律是最简单的,但旋律也是最难的。” 一时之间,时诀就被架起来了,乐阳感觉苗头不太对,找媒体放风,说没有敲定最后会用什么曲子。 这样一来,像要怯战似的,就更落下风了。 李雪琳找人连夜开会,觉得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事得想个办法。 时诀没管这个会,他跟李雪琳说,这几天别找他。 时诀把自己关在酒店里,每天写歌。 但他像中了魔似的,每次写完一首歌,脑子里就冒出《春日将尽》,然后就把这歌废了。 歌是不好吗?不是,但那么一比,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一连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就在那里写歌,后来李雪琳来了,找酒店经理一问,说这段时间人就没出来过,也不要客房服务,除了送了一次酒,门都没开过。 李雪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去找时诀,好不容易把门叫开,一个照面吓了一跳,时诀那眼睛都睁不开了,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睡袍全是褶子,浑身烟酒的呛味。 “这哪行啊!”李雪琳道。 时诀没让她进门,靠在门边,问她:“有事吗?” 李雪琳抱着手臂,皱眉道:“这不行,时诀,这样吧,我们讨论了,我拿点de你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你放心,都是公司自己签了保密约的音乐人,不会有问题的。” 时诀脑子反应得慢,声音哑得不行:“……作弊啊?” 李雪琳:“不是作弊,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事必须完美解决,不然会对你的势头造成很大影响。” 时诀歪过头,淡淡道:“姐,怎么这么紧张,他哪有这么大面子。” 李雪琳:“不是,我是看你……” “哎,”他轻声打断她,笑着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李雪琳叮嘱他要正常吃饭睡觉,然后就离开了。 时诀坐在桌旁,接着写歌。 到最后一天,时诀又熬了一夜,天蒙蒙亮,他看着窗外寂静的黎明,眼睛都是花的。 他这么静坐了好久。 李雪琳来找他,时诀把曲子给她,说:“后面我就不去了,我休息一下。” “行行行,”李雪琳看他这模样,真怕他猝死,“你快休息。” 那首歌,被拿去给了阿京唱。 时诀关上门,洗了个澡,拉上窗帘,一口气睡了二十个小时。 其实那应该不算睡,准确说,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那窗帘就再也没拉开过,时诀也不叫人打扫,除了送点吃的和酒,他完全不开门,他开着音响,放着音乐,就在屋里待着。 决赛那天晚上,时诀直接断网睡觉,第二天早上,他醒了。 周围静悄悄的。 他拿手机来,李雪琳昨晚就发了消息,说阿京赢了。 时诀就那么趴在床上,用手机看了一遍重播。 过程没什么意外。 但是正片下方,有一些采访,大多数都是关于阿京的,还有些别的选手内容,其中有一个题目叫“英晖以前觉得yaxian‘假’?” 时诀点进去,那是赛后的一个小采访。 主持人问英晖,对这个比较结果有什么感想? 英晖说:“我非常高兴能参加这次节目,受益匪浅。”他顿了顿,又说,“我还想说一句,阿京决赛这首歌是我整个节目里最喜欢的歌曲,旋律非常美。” 主持人:“你还是特别看重旋律。” 英晖:“对,旋律是情感最集中的体现,现代人把人驯化得过度理性,情感发育失常,只能靠强刺激来带动,但这其实就跟毒品似的,后续只有无穷的空虚,真正美丽的旋律,像一些古典音乐,民族音乐,带给人的反而是平静和满足。” 主持人说:“阿京这首歌确实旋律优美,我听得都非常感动。” “因为那是真的。”英晖说,“说实话,这首歌的作者,我一开始不看好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他不信任自己写的东西,所以要靠极丰富的内容去掩盖这种‘假’,这种歌不会好听的,因为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问:“这种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英晖耸耸肩,说:“反正,是我之前想错了,他完全有这种情感表达的能力,也许他现在真的在做一些风格尝试吧。” 时诀退出手机。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手机很多未读消息,他知道公司的人非常激动地想要找他,但他现在有点懒得理他们。 当他决定从《银鱼组曲》里摘歌给阿京唱的时候,他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又把脸埋在枕头里趴着,好长一段时间。 【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时诀知道吗? 他不愿意听自己的哭声,所以伸出一只手,把床头的音响打开,随便放了一首曲子。 其实,时诀并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他一定要赢英晖,这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别的理由。 他想证明一些事,给自己看。 结果一败涂地。 这眼泪为谁而流? 为自己。 他被剥夺掉的,何止是一段岁月。 他哭到最后,浑身发抖,眼泪、鼻涕,口水把枕头弄得一团糟。 他突然坐起来,把手机拿来。 他打开她的微信,她今天还没发消息,前几天的消息倒是很多,还有图片,是她跟王泰林他们在风景区的合影。 ……她考了个什么玩意来着? 哦对,一开始说要去某地农业农村局,后来岗位不招人了,就直接考去了开发区管委会,干些助企纾困的工作,前段时间正忙着给当地杏园合作社卖杏,为了打开线上市场,找人卖货,就联系上现在已经彻底发展成带货主播的王泰林。 他们搞了一个“杏有灵犀思念你”活动,好像卖得很不错,企业相当高兴,直接拨款招待,徐云妮就带着一伙人到处玩,昨天才回单位。 他看着照片里她的笑脸,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已经一年多了吧,她有任何要来找他的迹象吗? 他鼻子不通气,只能用嘴呼吸,两手一起上,哆哆嗦嗦地打字。 他不解,他问她。 【徐云妮,你为什么还给我发消息?】 然后,三秒不到,她的语音就打了进来。 时诀听着语音拨打的铃声,听了半天,按下通话键,拿到耳边。 “喂?”徐云妮说,“不发消息,打电话可以吗?” 他听到倒水的声音。 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她应该已经在单位了。 她在工作前,一定要准备喝的东西,她不喜欢喝白水,不是泡咖啡,就是泡花茶。 他觉得,应该是花茶。 水声停下,他听到翻文件的声音,然后她笑着问他:“班长,消气了吗?” 时诀听着这淡淡的,平缓的嗓音,他缓缓抬起下颌,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然后,他上身晃了晃,居然就那么直接晕过去了…… 第76章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时诀再次醒来‌。 他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然后拿来‌手机。 通话已经挂断了。 微信里,是她一串留言。 【班长,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本来我想的是赵叔出国后,我就去找你,但那阵要考核。】 【政策要求是一个企业由一个团队负责,但我们这人手太少,我们办公室一共四个人,要对接三家企业,完全忙不过‌来‌。】 【最近还要去外地学习,然后我打算今年把法考过‌了,工作里可能有需要,结果就没抽出时间。】 【之后……】 …… 她打了至少三百字的内容,详述近期工作安排,一开始时诀还在看,后面就一眼略过‌了。 大同小异,中心思想就是没空。 他打字回复。 【哦。】 其实‌,当初离开709的时候时诀就知道,徐云妮一年以后一定来‌不了。 这是一种天然的直觉。 只会冠冕堂皇讲大话的女人。 冰白‌瘦长的脚掌踩在地毯上‌,时诀拿了烟,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 光晃得他差点没站稳。 又一条消息进来‌。 【你最近怎么样?】 好‌啊,特别好‌,你没看综艺吗?我风光无限,红透半边天。 时诀看着这句话,烟都忘了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半天没回消息,徐云妮直接打进来‌电话。 时诀关掉了。 徐云妮又打。 时诀放下烟,左右看看,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在喉咙里过‌了几遍,又清清嗓子,发声开开鼻腔通道。 然后接通。 “……喂?”徐云妮说,“班长?” 时诀嗯了一声。 徐云妮说:“你嗓子怎么了?” 就算清了嗓子,就算只有那么短短不到‌一秒的出声,她也听出了不对。 时诀:“没怎么。” 徐云妮顿了顿,说:“你感冒了?还是哭了?”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再开口时,就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松了。 “时诀,你最近怎么样?” 时诀说:“很好‌啊。” 徐云妮静了好‌久,说:“我没按时间找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啊,”他淡淡道,“你不来‌才‌正常,你哪次说话算数过‌?” 呃…… 徐云妮难得哑然。 “别这么说,你等我稳定一下,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得到‌,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没说话。 “班长,我看你的节目了。”她换了个话题,“你之前在《音何启航》里第三期的《nightre》,那首太好‌听了,在我们这边超火。” 说别的还好‌,说这个时诀眼睛瞬间翻上‌去了,那是他凑数的歌曲,是节目里他最不满意的。 “我有一个朋友,叫杜爽,”徐云妮说,“她听这首歌哭了好‌多次。” 他说:“那首没什么新意。” 徐云妮:“什么新意,好‌听不就行‌了。” 他们七七八八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徐云妮说:“班长,我得去开会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常联系。” “为什么?”他问。 徐云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常联系?” “‘为什么’?” 两人连打了几句谜语,时诀把烟放嘴里,垂眸点燃,有点含糊地说:“我跟普通朋友平时不怎么联系。” 时诀自认为这句话使‌的语气足够冷淡了,结果徐云妮听完,居然笑了一声。 “啊,这样吗?” 时诀歪过‌头,你笑什么? 徐云妮说:“时诀,这个事具体怎么样,咱们到‌时候见面再聊。” 她那边有敲门的声音,她说:“我得走了。”她最后认认真真地说,“班长,你真的要保重身体。” 然后就挂断了。 嗯? 就结束了? 所以呢?什么时候见面?说了吗?还是他漏听了? 时诀吹了口烟,转身去了洗手间。 这是值得记住的一天,这一天之后,时诀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但当然,他并没有一夜看开,心花怒放,然后喜迎创作第二春。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恰恰相反,随着他在节目里大获全胜,人气高涨到‌巅峰之时,他创作的欲望反而降到‌了冰点。 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像样的曲调,依然用着复杂鬼魅的编曲来‌掩盖一切。 但最诡异的事情‌是,这些‌潜意识里让他不太满意的曲子,却一首接一首地爆,而他偶尔想试验一下过‌去风格的歌,却反响平平。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 乐阳把他当财神爷供着,要什么给什么,李雪琳看着那些‌数据,每天喜上‌眉梢。阿京见面就恭恭敬敬鞠躬打招呼,那些‌跟他同期进公司的艺人,碰到‌他都得叫声老师。 皆大欢喜啊,每个人都很高兴,除了时诀自己。 他掉进了一个怪圈里,他成绩越好‌,就越放不掉这种创作方法,而写越多的“爆曲”,就有越多专业人士质疑他灵感枯竭,路径依赖。这种声音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从‌过‌去的曲库里拿出一首来‌改改发出去,不管成绩怎么样,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心安。 粉丝在外腰板越挺越直,说别酸我们哥哥商业大爆总写快餐歌,这不是也能写艺术性强的曲子?就是既要叫好‌又要叫座,狠狠赚钱怎么了? 时诀看到‌这种言论,都会笑笑。 他从‌不去想,以前的曲子用光了怎么办。 就先‌这么凑合活吧。 真到‌了终点,直接炸了算了。 那天起‌,时诀留起‌了长发。 也许是无心插柳,他这种凑合过‌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更多的追捧,他的粉丝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就喜欢yaxian那股一抹轻烟无所吊谓的感觉,像极了下山的狐妖。 他参加越来‌越多的晚会、综艺、红毯,但很多时候,他的精神都是抽离的,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模样。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就在等最后爆炸的那一刻。 但又是十分‌诡异的,这一刻怎么等都不来‌。 甚至,老天还为他加了一扇保护屏障——崔浩终于放崔瑶进圈了。 崔瑶参加了一个传统选秀节目,她全部的歌曲,舞蹈,全部都由时诀亲手打造。当年参加《舞动青春》,时诀建议崔瑶专注技术,少点过‌于风格化的东西‌,等将来‌碰到‌大众评委多的节目再转型。那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了,时诀太了解崔瑶了,他在之前就有意无意地给她做了很多企划的稿子,现在一股脑付诸实‌践,崔瑶人气扶摇直上‌,老早就定死在了出道位。 有时候,时诀看着崔瑶在台上‌唱歌跳舞,会有点嫉妒。 崔瑶很单纯,单纯的人总能保持热爱,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他说的做就行‌了。 在崔瑶和他的粉丝眼中,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没人觉得他会出什么问题。 崔瑶把他的人气再次推高。 高到‌很多人都受不了的程度,他的黑稿满天飞,什么整容、睡粉、耍大牌、造假获奖经历、被金主包养,层出不穷,相应的,原本最担心的真正的恋情‌,反倒没什么人提了。 当各路风言风语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时诀就会以写歌的名义,避开人群。 他躲在酒店里,等徐云妮。 他与她重新取得了联系。 她现在比大学时期更忙了。 不过‌她现在是坚持忙一段时间,就总结一段发给他。 她问他:“这么频繁发消息会不会打扰你工作?要不还是定在晚上‌联系?” 时诀非常拿乔地说:“没事,你发吧,我抽空看。” 其实‌,好‌多时候,他都是打着写歌的旗号,枯坐半天,就为了等她的消息。 他对徐云妮的感情‌也进入到‌了一种古怪的状态里,之前那段时间,他疯狂熬夜依然写不出歌的时候,他非常恨她,埋怨她,他觉得是她带走了他的一切。但后来‌清醒了点,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在迁怒,他把自己的无能怪罪到‌她的头上‌,他骗自己,他是因为痴情‌才‌失去了创作的灵感。 可舒曼失恋之后仍能写出《梦幻曲》,他为什么不行‌呢? 别赖了。 明明就是自己变了。 踏入这个圈子,生活像开启了八百倍速,有时候一天就挣了别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好‌多人一生也实‌现不了的愿,浮华尘世‌,大起‌大落,最终则是一片寂然。 但这事她绝跑不掉责任,他占四成,她至少六成。 时诀穿着浴衣,拎着一瓶酒,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下,一脚踩在椅子里,低头点烟。 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像这样低头时,会从‌肩上‌垂下的程度。 他把火机丢到‌玻璃圆桌上‌,身旁就是落地窗,他朝外看了一眼,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灯火。 桌上‌放着手机,她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她就会联系他。 她会给他讲些‌什么呢? 这段时间里,她给他讲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她的工作,讲她去牧场,去服装厂,去杏园的事,她说她现在是种杏高手,都给中亚外国人上‌过‌课,到‌时候他们的家要找个有院子的,她来‌种杏树给他瞧瞧。 他就问,谁们的家? 她说,我们啊。 他再次强调,徐云妮,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她说,普通朋友也可以搭伙过‌日子啊。 他怔了一会,觉得也对,然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跟她继续聊下去了。 时诀越聊越觉得,徐云妮简直像神一样。 她变了好‌多,又好‌像完全没变。 他跟她聊什么都行‌。 这晚,他一边喝酒一边跟她打电话,打到‌一半过‌来‌个男人跟她讲话,好‌像给她送了点东西‌。男人走后,徐云妮跟他说,那是她朋友叫杜威,是邻居,刚才‌送了点米过‌来‌。 时诀说,你是故意的吧? 徐云妮问,什么故意? 他说,想让我吃醋吗?想多了吧。 徐云妮笑着说,班长,作为普通朋友,你这话越界了啊。 时诀感觉,徐云妮像神一样。 她完全能看出他有问题,每次沟通,她都要提醒他注意身体。 他口中懒散地应着,心里想,光说有什么用,想管来‌我面前啊,再不来‌的话,下次见我可能在坛子里了。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过‌,他觉得,徐云妮都清楚。 徐云妮跟他说,快了,应该快有机会了,时诀,你的心态一定要放平。 时诀在屋里翻白‌眼,她每次都这样讲。 又过‌了一段时间,崔瑶参加的节目决赛了。 崔瑶毫不意外地成功出道。 这个女团起‌名“reve”,一共七个人,由乐阳运营。 成团夜当晚,公司举办庆功会,进行‌一半时诀就累得要命,直犯恶心。 他回了酒店,把吃的都吐出来‌了。 他刚洗了澡,有人敲门。 他去开了门,来‌者很意外,居然是崔瑶。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看你刚刚走了,我就、我就偷跑出来‌了……” “这可不行‌,工作人员肯定都找你呢,快回去。” “时诀,时诀……” 她好‌像喝了酒,面色红晕,穿着一条吊带背心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像有无穷的话要讲。 时诀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上‌,笑着说:“真长大了啊。” 崔瑶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浴袍之间露出的胸膛,看着他垂在耳后的长发,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鼓起‌勇气,“时诀,我今晚就在这待着不行‌吗?” 时诀本就快炸裂的脑子里,又加进了一条——这事要是让崔浩知道,他还能保住命吗? 他说:“不行‌。” 崔瑶问:“为什么?” 时诀说:“今晚有人了。” “什么?”崔瑶一愣,“……你不是分‌手好‌久了?” 时诀笑道:“分‌手也不代表晚上‌没人陪啊,我很怕寂寞的。” “我不信,你不会胡来‌的,”崔瑶皱眉说,“你干嘛故意这么说。” 时诀朝旁边撇撇头。 崔瑶转过‌脸,看到‌林妍走过‌来‌,林妍看见崔瑶也很惊讶,说:“这干嘛呢?瑶瑶,你怎么在这啊,公司那边有事呢,要见品牌方,你们时尚资源不太行‌,得使‌劲啊。”说完她就拿出电话,“我联系你们经纪人。” 崔瑶被人发现,脸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小声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对不起‌……” 崔瑶哭着走了,时诀跟林妍说:“你打电话让纪哥来‌接一下。” “好‌。” 时诀回到‌房间,林妍跟进来‌,把门关上‌。 “瑶瑶来‌干嘛啊?”她问。 “问这就没意思了啊,姐。” “哈哈。” 林妍本想跟他扯几句,但看时诀兴致实‌在不高,就坐下跟他谈起‌正事。 续约的事。 “不是还有时间吗?”时诀说,“到‌时再说呗。” 林妍说:“别到‌时了,先‌聊聊,公司想跟你讨论一下入股的事。” 他们说了好‌多,主要是林妍讲,时诀听。 他一边抽烟一边想,还同舟共济呢,你知不知道我的脑子马上‌就要截流了。 他最后还是说:“我考虑一下。” 林妍看他神态,说:“你状态不太对,我给你找找人?” 时诀说:“不用。” 林妍依然看着他。 时诀察觉她的视线,看去一眼,心说别吧,又来‌,他的脑袋真的要裂开了,能不能让他歇一会。 结果,林妍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桌上‌。【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时诀看着那东西‌,默不作声。 林妍说:“精神类的,主要是抗焦虑和镇定用的,剂量很小,你要实‌在受不了了,可以试一下。” 然后林妍就走了。 时诀盯着那两粒白‌色药片,片刻,呵了一声,他两腿伸长,瘫在沙发里,看着天棚。 周围理应很静,但完全不静,他耳鸣得厉害。 他拿出手机,看看消息。 她还没联系他。 他直接给她打了电话。 事后,时诀每每回想自己这些‌关键节点的决定,都觉得,这是生物的本能。生物都有求生意识,就像路边那些‌猫猫狗狗走投无路时,会自己寻人跟随一样。 “喂?班长?”她接了电话,“怎么主动打来‌了?工作忙完了吗?” 语气有够轻松。 这种轻松,让时诀气极反笑。 “啊,忙完了。” “怎么样?辛苦吗?” “不辛苦啊,轻松得很呢。” “哈。” ……哈? “徐云妮,你好‌像很开心啊?” “今天吗?今天是有一点,”她说,“班长,我们好‌像有机会见面了。” 时诀稍坐直身体。 “你要过‌来‌了?” “等下,我发给你看下。” 她没有挂断电话,直接传了一份文件给他。 时诀放大图片看。 一则某省份地区的明星公益邀请函,前一阵子那一带有地震,不算大,小范围受灾。 “啊……”时诀看明白‌了,“原来‌是要我去找你啊。” “班长,”徐云妮说,“别分‌那么清,你找我,我找你,能见面不就行‌吗?” 时诀又往下翻了翻:“不仅去见你,我还得捐钱是吧。” 徐云妮:“哎,班长,对你来‌说都是小钱。” 钱是小钱,但事不是小事。 “你算盘打得真响啊,徐云妮,”时诀看到‌什么,突然来‌劲了,拿着手机霍然起‌身,“这受捐企业不就是你对口的牛场吗?” “不是牛场,是乳业,”她耐心解释,“这是我们这的重点企业,关乎当地老百姓就业的。” 时诀脑子嗡嗡的,因为站猛了,眼前直冒银星。 她仿佛看见了。 “班长,你别激动,坐下冷静一下。” 徐云妮像变了很多,她没以前那么严肃了,她现在说话总是带着笑。 她也像完全没变,一开口,就是那种永恒的,中正平和的女中音。 “你最近太紧张了,换换步调吧,”她说,“看看山水,怎么样?我们这里很美的。” 他不说话。 她笑着邀请:“时诀,来‌吧,我带你玩。” 第77章 那天‌,时诀给徐云妮的回复是,他考虑一下。 但放下电话,他就联系了李雪琳。 “公益?”李雪琳听完,说,“公益很好啊,不过你接下来行程比较紧,抽不出时间的。” “我要出去一趟。” 李雪琳查完了该公益内容,又说:“我说真的啊,这跟你现在不太配了,那么偏的地方,记者都去不了几个,你要真喜欢做公益,我帮你联系慈善晚宴。” 时诀笑道:“姐,那我自己去了。” 李雪琳无奈。 乐阳现在求着‌时诀续约,什么都顺着‌来,就答应了这个行程。 对于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一趟,时诀也不清楚,他的脑子是浑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得去一趟。 他脑子过于迷糊,以至于在牛场……哦不,在乳业公司,他还出了个洋相。 公益活动地点原本定‌在市区的一个学校里,除了时诀之外还有别的明星,但都没什么名气,捐钱最多几万块。 时诀的捐款数额远超公益目标,那乳企的人把他当成救世主,他刚一下飞机,就给他请到了工厂。 结果他就跟徐云妮错过了。 徐云妮发消息给他,让他先跟队伍去,她自己开车来。 工厂很偏,车颠得时诀差点没吐出来。 路损坏了很多,两边都有地震的余迹。 时诀看着‌窗外景象,中途没忍住,还真下去吐了一次。 旁边的工作人员给他递水,连连说:“亚贤老师,辛苦了,辛苦了。” 时诀摆摆手,说没事。 “我们‌真没想到能请来您这么大的明星!”那工作人员有点激动,“刚开始出这个方案大家‌都觉得不行,真是靠人硬推下来的。” 时诀听了,顿了顿,问:“谁推的?” “啊?” “活动是谁推的?” 工作人员说:“好像是开发区那边……”他有点不确认,跟旁边人确认,“是不是?” “对,”另外那人说,“开发区办公室的一个科员,姓徐,这事刚开始很不顺。” 时诀依然看着‌他:“什么不顺?” 那人没想到时诀这么感兴趣,仔细回忆说:“一开始就是红十字会想做个普通社会募捐,然后准备了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过来,说想做明星公益活动。我对她印象很深啊,给退回去好几次,她前前后后磨了好久,后来找地震局的领导背书,才把这个事定‌下来。她联系了很多经纪公司谈,但我们‌真没想到能把亚贤老师请来,您还捐款这么多,真帮了我们‌大忙了。” 时诀就不说话了。 他漱了口,重新坐回车里。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我要到了。】 徐云妮回复他:【我开车呢,在路上,也快了。】 过了一会,时诀先一步到了工厂,下了车,被沙子糊了一脸,工厂规模不大不小,在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拉了红色横幅。 时诀跟工厂的领导,还有红十字会以及政府部门的人见了面,合影留念。 现场有记者,还有一些闻风赶来的粉丝。 时诀签了感谢文书,桌子铺在外面,现在风沙特‌别大,厂长‌过来请时诀入座,看到什么,弯下腰,居然就那么用袖子把时诀椅子上的灰擦掉了。 这厂长‌黑得要命,一笑就是一嘴大白牙。 “亚贤老师,请坐,请坐。” 然后他把笔帽摘下来,再把笔交给他。 时诀接过笔,脑子又浑了一瞬。 他在别人眼中,是如此讲究的人吗? 不至于吧,他很会干活,时亚贤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女友们‌各个天‌仙下凡,十指不沾阳春水,时诀从五六岁能拿动扫帚起,就开始自己打扫房间。 签完字,站起来又是一轮合影。 然后由工厂员工给他递锦旗。 流程真够多。 现在是九月份,这边还热得冒烟,站了一会就满身汗。 “亚贤老师,”厂长‌把拿锦旗的女孩往他这推推,笑着‌说,“这是我们‌厂里,你的头号粉丝!我们‌厂午休放音乐,她必须都放你的歌!” 时诀看着‌这女孩,她拿锦旗的手在颤抖,想看他又不敢看,厚厚的刘海把眼睛都挡上了。 厂长‌看她不珍惜机会,小声催促说:“快说话啊!” 女孩嗓子都快抽筋了,说:“……亚、亚贤老师,我特‌别喜欢你。” 时诀笑着‌说:“谢谢。” 他伸手,跟女孩握了一下,女孩手心全是汗。 她终于抬眼,四目相对,她激动得眼泛泪光,说:“我最喜欢你那首《nightre》,每次听到都会哭!真的,我平时不怎么敢跟人讲……你的歌真的给我很多力量,请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厂长‌一看,忙说:“哎,你控制一下,怎么还哭了。”他看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就拍拍女孩胳膊,想让她放手。 没放开。 但再细看,好像握紧的是时诀。 时诀好像想到了什么,盯着‌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叫杜爽。” 【我有一个朋友,叫杜爽,她听这首歌哭了好多次。】 时诀的手臂好像麻了一下。 他有所‌预感似的,余光扫向斜前方。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suv,拐到厂区旁边停下,然后,车门打开,下来一道穿着‌黑色衣裤的修长‌身影,她关了车门,收起钥匙。 在她转身过来的一刻,时诀视线瞬间落下去了。 那是她吗? 她现在是这个样子? 不对,她以前也是这样。 还是不对,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吧…… “……亚贤老师,亚贤老师?” 厂长‌叫他,时诀回神,终于把手松开了。 接下来,杜爽拿着‌旗也跟照了相,然后有记者过来采访了几句。 记者问话,铺了一通,时诀都没怎么听清,就隐约听见最后半句:“……还对工厂有什么想了解的?” 想了解? 时诀的余光里,那道身影走近了,她先去一旁跟领导打了招呼,然后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时诀的精神、表情,和他的嘴是剥离开的。 他精神恍惚,面带微笑,口中说:“我想看看牛。” 记者:“……” 记者看看厂长‌,厂长‌解释说:“亚贤老师,我们‌这是加工厂,牛目前不在这边。” ……加工厂? 记者又问时诀:“还有什么希望了解的吗?” 时诀:“那有做牛肉干吗?” 记者:“……” 厂长‌可能看出时诀不在状态,就赶紧进行下一步,请他进厂参观。 时诀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徐云妮:【说了一万遍,是乳业。】 那怎么了? 奶牛就不能宰了吗?我就问有没有牛肉干,谁敢说什么? 时诀懒得回她。 活动进行了一上午,中午车子拉他回酒店。 徐云妮又不见人影了。 她给他消息,说被人叫走了,一会就回来。 时诀没回话,他躺在床上,这附近没什么好酒店,屋子都不大,打扫得很干净,因为他入住,还特‌地放了两个加湿器和几盆绿植。 他已经很久没躺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了。 他鞋都没脱,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离开工厂那片区域,天‌气好了不少‌,至少‌能看见云彩了。 就在昏昏欲睡之时,他的手机震起来,徐云妮打来电话。 时诀接通。 “……喂?” “班长‌,你那有人吗?” “没有。” “我查了一下,酒店里有跟住的粉丝,保险一点的话,你下来。” “下哪儿?” “地库,负二层。” 时诀直接出门了。 酒店人不多,电梯也没碰到人,他直接下到b2。 走进地库,一辆车刚好开过来。 就是之前那辆黑色suv。 他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关上车门。 徐云妮转头看他,看了三五秒钟,然后问:“吃饭了吗?” 她开了口,时诀这才把脸转过去。 四目相对。 有变化吗? 有吧。 多多少‌少‌还是有吧…… 他又把脸转回前方,说:“没吃,不饿。” “得吃东西啊。”徐云妮说,“我来找地方吧,不会被人看到的。” 车子开动,时诀靠在椅背里,余光里一闪,是她手上戴着‌的金色手链。 那手链都有点氧化褪色了。 消费主义陷阱,几万的东西没多久就褪色。 哦对,手链。 他的手链放哪来着‌…… “怎么了?”徐云妮看他一眼,“想什么呢?我的变化大吗?” 不大,两年多的时间,她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还是扎着‌短短的低马尾,浓长‌的眉,黑眼仁很大的眼,皮肤是比之前深了点,很健康的浅麦色,嘴唇有点干,不用涂抹,也是饱满的红。 平缓稳重的声音,比在手机里听着‌有质感太多了。 徐云妮又看来一眼,说:“班长‌,头发比我都长‌了。” 时诀卡顿几秒,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因为想不到话题,刚开始他还有点急,但马上又回过神,无所‌谓,在她这,什么都不反应也没事。 他踹掉鞋子,脚踩到椅子里,身体一沉,就那么窝了起来。 徐云妮找到一个饭店,刚要往里拐,时诀看得毫无食欲,说:“走吧。” 徐云妮看他:“不喜欢吃这个?”她打方向盘,“那换一家‌,你想吃什么?” 时诀说:“方便面。” 徐云妮:“行。” 她开车来到一家‌超市,让时诀等着‌,她下车去买。 时诀坐在车里,闻着‌皮子的味道,左右看看。 他发现后座有个包,伸手把包拿来,里面掉出一个本子。这是他熟悉的东西,是以前他们‌在某景区买的本子,大学的时候她就在用,他也用过,偶尔在上面涂涂画画,随手写点东西。 他翻到了他写的《男朋友》那页,看着‌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又往后翻,到最后一页,手上一顿。 这页记了很多东西,像是在网上搜的资料,然后做的笔记整理,题目有点搞笑了—— 《艺术家‌如何渡过低谷期》。 下面逐条展开:一,尝试在多媒介多平台创作,打开空间;二,放下清高‌,不要闭门造车,多与同行和受众交流;三,多参加社会活动,做公益,获得心灵的满足感;四,不要把自己关在一处,去户外感受大自然的美丽;五,以平常心对待名利得失,维系热情,找回初心…… 其‌中,“维系热情,找回初心”这八个字,还被她特‌殊画了个圈。 熟悉的字迹,写着‌“熟悉”的内容,洋洋洒洒,一项又一项,有些内容后面还写了备注,做了很多详细的计划。 为什么说这内容熟悉呢? 因为自打时诀认识徐云妮开始,她就是会这样说话办事的人。 时诀经常觉得,这是时亚贤那个年代的人对待问题的方法‌,不管什么事,都规规矩矩放在一个可控的框架内处理,一板一眼,刻板到咯牙。 时诀以前对这种模式化的言辞不屑一顾。 而如今,在他混乱到极致之时,这种古典主义做派忽然给了他一点不同的感受。 他把包放了回去。 过一会,徐云妮回来了。 她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杯面、零食,还有水。 但他还是不饿,徐云妮就开车接着‌带他转。 他们‌行驶在路上,徐云妮跟他讲了些话,时诀被前方的阳光照着‌,恍恍惚惚,没多久,竟然就那么直接睡着‌了。 等他再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了。 他们‌来到一个山谷中。 车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车停在悬崖前,两侧都是黑色的陡峭绝壁,正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处于阳光下的巍峨山峰,悬崖下方,有一汪湖泊,水的颜色很神奇,又像蓝,又像绿,还沾着‌一点浅浅的黄色。 湖面平静无波,反射着‌幽秘的光,与远方山峰遥相呼应。 徐云妮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悬崖边,一手插在裤兜里,正在抽烟。 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吹散香烟的白雾。 但车里把一切都隔绝了,从挡风玻璃里看,这就像个冷峻的电影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 他转头看看周围,一回头,忽然发现车后面是一片阴坳的山坡,远处有牛在吃草。 哦…… 牛。 因为他说,他想看牛…… 时诀再回头,看着‌悬崖边安静抽烟的女人,看着‌看着‌,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脚踩到挡风玻璃上,身体向下沉,再向下沉,沉到不能再动了,紧闭着‌眼睛,两手捏在太阳穴上,深深呼吸。 第78章 徐云妮正在悬崖边看风景,想事情,听到身后‌的车门‌声。 她‌回头,见时诀下了车。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徐云妮瞧着那漂亮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时诀疑惑地看着她‌。 徐云妮:? 他说:“烟。” “啊……”误会了,他出门‌忘带烟了。 徐云妮取了一支给他。 火焰一起一灭间,照亮他的脸。 他抬起眼,跟她‌看在一起。 徐云妮心想,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见到这‌双眼睛了?然后‌她‌很快得出了答案,差不多两年零四个月。 他的轮廓更成熟了,柔顺的头发‌别在耳后‌,这‌让他苍白而精巧的面孔,让那瘦长而高‌挺的鼻梁,都得到了更直白的展现。 “盯着我看什么?”他问‌。 “有点神奇……”徐云妮说。 “什么神奇?” 徐云妮说:“从电视和‌照片里看你,跟这‌样看,好像有点不一样。” 杜爽的手机壁纸永远都是他,徐云妮看过好多张,时诀一直很上相‌,照片里的他,要比现实看着更精致些。 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与两年前‌的不同,没‌有化妆品的遮盖,加上长时间没‌日没‌夜,他的唇边,眼角,和‌皮肤上,已经有了些细细的痕迹,黑眼圈也有点重,在工厂那边还能提起点精神,现在则是彻底的懒散无谓。 她‌一直看着他,他也由‌着她‌看。 抽了半支烟,他朝旁弹了弹,问‌:“徐云妮,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徐云妮稍稍回神:“……嗯?” 时诀拿着烟,歪过头,上下看她‌,悠悠道:“我记着好像有人说过,将来一定会来找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时诀:“有这‌事吗?” 有。 徐云妮跟时诀讲了当时那段时间的日程。 其实也没‌什么日程,就是太忙了。 去年六月,赵博满缓刑期满,还要办理手续,徐云妮回了家那边,帮他忙了一阵,九月份才给他送出国。那时她‌联系了时诀,但是杳无音信。十‌月份的时候这‌边发‌布考试公告,徐云妮报名参加,十‌一月底考试,时间紧迫,好在她‌大学时期一直在准备这‌方面的东西,今年出了成绩,她‌顺利上岸。 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去找时诀。 她‌的消息他仍不回复,徐云妮打电话问‌崔浩,崔浩说时诀现在正闭关,他跟一个叫英晖的人较劲,闭门‌写歌,谁的电话也不接,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徐云妮就没‌有去。 她‌一直关注着崔浩说的那个“较劲”的节目,三月份决赛,阿京拿着时诀的歌得到了冠军。 第二天早上,时诀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 当时徐云妮刚入职,被安排了很多事,她‌计划把所有工作尽量在四月都完成,然后‌五月的时候攒个长假,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份地震了。 他们这‌边影响很大,徐云妮一瞬间就被事情淹没‌,连他们主任在内,整个办公室的人三班倒,连轴转,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徐云妮说到这‌,时诀说:“你不是说地震很小吗?” 徐云妮:“小,但位置寸。” 时诀马上又想问‌,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呢?你为什么不来?你都干什么了? 其实,他已经知道她‌干嘛了。 但他还是想问‌,想听她‌自己说,详细地说。 他那迟钝的脑子忽然冒出了很多内容,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些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这‌些活动?她‌希望他能达成什么结果…… 他甚至想问‌一些,关于那个叫杜爽的女孩的事。 但他没‌有开口。 他莫名有些羞心。 在这‌种奇异心态的加持下,时诀…… 的肚子叫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徐云妮的眼神同时向‌下,瞄到他的腹部。 徐云妮:“你饿了?” 时诀嗯一声。 徐云妮说:“你等‌等‌。” 徐云妮去山坡上,那有个牧民的小毡房,她‌进去跟人说了会,出来招呼时诀。 时诀把那一袋子东西拿了上来。 山坡看着短,爬起来又很长。 他来到徐云妮身边,毡房很小,应该只是偶尔休憩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很标准的西北牧民的长相‌,徐云妮正在跟他说话。 她‌跟他借了热水,泡了一碗方便‌面。 时诀盘腿坐在地上,望着远山,捧着面吃。 过了一会,徐云妮又拿来一样东西。 牛肉干。 是她‌从牧民那里搞来的。 时诀把牛肉干泡在泡面里,一起吃掉了。 徐云妮吃过饭,并‌不饿,在时诀吃泡面的时候,她‌就在山坡上闲逛。 她‌在那瞎溜达,碰到不平的地方,有时就被绊一下,然后‌她‌踢走山坡上的碎石头,接着走。 时诀吃着面,看着下方的人,她‌一边走,偶尔看来一眼,然后‌再走,然后‌再偶尔看来一眼。 他唇边忽然一声笑。 徐云妮晃荡到半山腰,再次看向‌上方,发‌现时诀已经吃完了,他坐在山坡上,两手撑在身后‌,也远远看着她‌。 他们这‌么对望了一会,时诀起身,去了毡房。 他们的食品袋在那,他去拿水。 但是好久没‌下来,徐云妮也过去了,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没‌想到,时诀来了句:“不走了。” ? 徐云妮没‌懂。 “什么不走了?” “我跟那哥们谈好了,今晚我们住这‌。” “……什么谈好了?谈好什么?”牧民已经离开了,徐云妮看看毡房,又看看他,“你要住这‌?这‌不行。班长,走了,我们明天再玩。” 徐云妮回头看看山坡下的车,忽然感觉有人靠近,再转过来,他的身体就贴上了她‌。 徐云妮脑子一懵。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从胸口贴近,到腹部,到胯,再到下面,全都靠在一起。 他歪着头看她‌。 那一瞬间,从他身上被故意释放出了一种毫不遮掩的粘稠感,让徐云妮的心不可控地加速了,她‌那手下意识就想抱上去,结果,下一秒他又起身了。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回毡房。 徐云妮愣了一下,然后‌清醒了点,她‌说:“时诀,这‌不是小事,你必须得回去。” 他说:“要回自己回啊。” 徐云妮再次点名:“时诀。” 他说:“你自己走回去吧。” 走? 徐云妮意识到什么,一摸兜,发‌现钥匙被他顺走了。 她‌皱眉,再摸另一个兜。 手机也没‌了! 徐云妮瞠目结舌。 她‌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快速眨了好几下。 原来他刚才使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吗? 她‌在心里抱怨,不是,徐云妮,你怎么这‌么不禁…… “时诀,”她‌重整旗鼓,拿出了严肃态度,“我没‌有开玩笑,这‌绝对不行。” 她‌跟过去,想趁他不备,一举将——至少‌要将手机夺回。 她‌盯着他的裤兜,过去要抢,结果瞬间被拿下。 他抓住她‌的手腕,拎得老高‌,睥睨地看着她‌,淡淡道:“叫什么呢?时诀时诀的,叫班长。” 徐云妮忽略他明明一整天看着都迷迷糊糊的,现在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大力气,她‌跟他耐心讲道理:“班长,这‌地方真的太离谱了,这‌什么都没‌有,真的不能住,而且你的团队还在酒店等‌你,我晚上也得回单位那边。” 时诀拎着她‌,视线依旧居高‌不下。 徐云妮心说看也没‌用,你就是把我当腊肉这‌样一挂挂一宿也没‌用。 “徐云妮。” 他叫她‌的名字,叫完就一语不发‌。 徐云妮盯着他的眼睛,张开嘴,闭上,再张开…… 她‌最后‌还是偏开眼,说:“……行,行,你说了算。” 时诀松开手,钻进毡房中,先把矮矮的红色小桌立在一旁,然后‌把毯子铺在地上。 他手向‌后‌,朝徐云妮的方向‌伸出去,勾勾指头。 徐云妮又把手放上去了,时诀回头瞪一眼:“烟。” “哦……”她‌作恍然状,“对不起,搞错了。” 时诀看她‌的表情,他怀疑她‌在逗他,但懒得追究。 她‌拿出一支烟,双手捻着放到他手里。 时诀回身接着整理。 徐云妮站在后‌面,稍抿抿嘴,抱起手臂,看着周围。 这‌里条件艰苦,一看就不常住人,也不通电。徐云妮看着看着,视线又落到时诀身上。因为要出席活动,他穿了正式的白衬衫,这‌么一弯腰,后‌背透着一点点脊梁骨的轮廓,还有后‌腰两条隆起的肌肉。她‌看着他一点点把毡房弄成一个能睡觉的样子,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 屋里有一块垫高‌的区域,上面铺了层层毯子,毯子上全是灰,临时用的被子也不算干净,时诀叼着烟,拎着被子出房收拾了一会,再拿回来。 他们把食物和‌水拿进来,徐云妮也回车里取了靠背的枕头拿来用。 毡房门‌关上了。 这‌里没‌有电,只有个小的便‌携帐篷灯,他们怕电不够用,就把亮度开最低档,又觉得太暗了,时诀就把灯从上面摘下来。 “你联系你公司的人没‌?”她‌问‌。 他不理。 徐云妮看着,又说:“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时诀说:“你知道我这‌一晚付了多少‌钱?” “多少‌?”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我们aa。” 时诀摘了灯,低头看她‌。 徐云妮认真道:“普通朋友就该aa,班长,我不能占你便‌宜。” 这‌个时候徐云妮已经躺下了,时诀转过身,蹲到她‌面前‌,他两肘垫在膝盖上,一只手勾着那小帐篷灯,稍稍晃着。 看了一会,他正式道:“徐云妮,咱们现在连普通朋友也不是了。” 徐云妮问‌:“那是什么?” 时诀冲她‌扬起下巴,给出关系新定位—— “普通同学。” 再度降级。 徐云妮点头,接过帐篷灯,放到枕头上方一点的位置。 山里天黑得快,但时间其实并‌不晚,他们都不困。徐云妮翻过身,支起上身,拿着那暗淡的帐篷灯看。 毡房外的风吹得很大声,他们把外套都穿着,还盖上了被子。 徐云妮说:“同学,放首你的歌听吧。” 时诀两手垫在脑后‌,睁着眼睛躺着,说:“不放。” 徐云妮:“那我来。” 然后‌她‌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放了一首歌。 前‌奏刚出来俩音,时诀瞬间咂嘴。 “……非得这‌首吗?” 又是《nightre》。 “这‌首最好听。” “‘最’好听?”时诀呵了一声,说道,“徐云妮,我白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就这‌个审美‌吗?” 他刚批评了几句,声音就被她‌用故意调大的音乐给盖住了。 “……” 时诀憋着口气,脖子支起来点,扭头看她‌,徐云妮的面容在瓦数极低的帐篷灯的照射下,非常安和‌,她‌平静的侧脸,连着纤长的脖颈,像流着一道荧光似的。 时诀这‌口气忽然就散了。 他感到一丝恍然。 “徐云妮……” “听不见。” 时诀咝了一声,半转过身,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使劲扯了点。 徐云妮撞在了他身上,她‌偏过头,这‌个距离,身体相‌贴,发‌丝相‌叠,让她‌有一种他们回到了709室那张一米三五的小床上的错位感。那时他们经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叫对方都听不到。他们耐心好的时候会等‌待,有时耐心不够了,也会不满,相‌互怼一怼,就像现在这‌样。而她‌与他没‌耐心的发‌生频率,大概一比九吧。 想到从前‌,徐云妮忽然笑了一下。 胳膊上的手臂明显更用力了。 他说:“你现在能听见了吗?” 徐云妮感受着胳膊上的紧痛,说:“能,你说吧。” 第79章 徐云妮突然这么正式地等他发言,时诀又不想说了。 正好一首歌放完,他松开她又躺了回去。 结果,再次单曲循环。 时诀:“……” 《nightre》这首歌是他用钢琴和小‌提琴为基础创作的一首抒情摇滚。 灵感‌来源非常简单,有一天他坐飞机,半睡半醒间看了一部关于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纪录片,结果不久后他就做了一个关于他化身中世纪领主,带领手下与森林里‌的神秘女术士进行‌战斗,但‌战斗到一半忽然坠入爱河的狗血大梦。 醒来,就写了这首《nightre》。 他听着熟悉的旋律,听着听着,说:“我还‌是不太喜欢这首。” 徐云妮:“为什么?” 时诀:“写得太白了。” 徐云妮:“那你喜欢哪首?” 时诀想了好久,没有回答。 山谷的夜晚,又静又闹,人迹无踪,野风喧嚣。 这音乐倒是很配这样的环境。 曲子放了第三遍的时候,时诀开口道:“徐云妮。” “嗯?” “你为什么让我去牛场?” “不是牛场,是乳业。” “那个女生叫杜爽是吗?你特地安排她见我,为什么?” “她喜欢你。” “所以呢?”他说,“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能不能坦诚一点‌。” 徐云妮依旧看着灯光,片刻后,说:“时诀,其实我也不太懂……” “不懂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时诀忽然不说话了。 在徐云妮刚刚与时诀取得联系的时候,她有点‌感‌觉,时诀跟之‌前不太一样,但‌那时他们太久没联系,他又刚进到那个光鲜的行‌业里‌,声名‌鹊起,她想那可‌能是他的一种调整。 但‌时间越长,她越感‌觉,他有点‌萎靡。 她不清楚原因,她问过时诀,他说没事,她也问过崔浩,崔浩说他压力‌太大。但‌具体大在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徐云妮找到丁可‌萌。 她们聊了好久,最后丁可‌萌总结了个原因。 “我看九成就是被英晖给刺激了,”丁老师说,“那英晖傲得要死,哎呦,时诀就是表面不在乎,心里‌且膈应着呢!我给你发几篇乐评人的文章你看看。” 徐云妮读了那些‌文章,也查了一些‌英晖的消息,依然似懂非懂。 在任何人眼‌中,时诀都是成功的。 在徐云妮眼‌中也是,他站在舞台中央,出席各种活动,风光无限,走‌在街上也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歌曲。 有一次,徐云妮陪领导参加会议,结束后找了个商场吃饭,他们办公室的人都在,主任姓马,今年四十几岁,副主任姓杨,稍年轻点‌,三十七八岁。他们看到不少人来商场里‌的滚动大屏打卡拍照,杨副主任瞧着,就说:“你们说这帮明星活得多轻松?就生了一副好模样,赚钱这么简单。唉,我多想这么躺着赚钱,给我一半我的人生就没烦恼了!” 马主任笑着说:“俗话说,各吃各的苦,各享各的福,人哪可‌能没烦恼呢?” 马主任是个有点‌发福,长相比较油腻的中年领导,但‌人很不错,勤干,好发言,尤其喜欢总结“金句”,偶尔也会有些‌道理。 杨副主任又说:“那给我这么多钱,烦恼我也认了!” 徐云妮看着商场滚动的大屏,上面滚动着时诀的照片。 如果不是与时诀相识一遭,或许她也会觉得,这些‌光鲜的美人生活轻松,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对于那些‌乐评人的话,徐云妮其实不太理解。 “时诀,我查了一些‌内容,”徐云妮说,“有些‌评论说你现在的歌过度追求刺激频率和信息密度,说你艺术性不够——” 她说一半,他就皱着眉,把她身边的烟盒拿过去了。 只剩最后一支,被他取走‌。 “你觉得呢?”他一边点‌烟,随口问道。 徐云妮拿回空烟盒,扣上盒盖。 她说:“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觉得’吗?” 他嘴角一扯,轻呵一声。 虽然徐云妮深爱着一位艺术家‌,但‌对于艺术,她一直都处于不太开窍的状态。至今为止,时诀最触动她的一首歌,还‌是当年在华衡唱的那首俄文曲。但‌也是因为有回忆的加持,才显得格外有意义。 她将空烟盒再次打开,指腹摩着尖尖的边缘,说:“我不太懂,我觉得你的歌都很好听。” 他没说话,躺着抽烟。 徐云妮:“因为我不太懂,听得不多,所以我的话没什么分量是吗?” 他低声道:“我没那么说过。” 徐云妮接着说:“我感‌觉你可‌能需要换换节奏,就查了一些‌办法,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帮助。”她玩着手里‌的烟盒,说,“还‌有杜爽……杜爽很喜欢你,她哥说她以前很自闭,经常被欺负,高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平时就躲在家‌里‌哪也不去,她迷上你后还‌去报了个吉他班。”她想到什么,嘴角动动,“你知道她有多喜欢你,我以前问过她,她说,只要你存在,就足够让她感‌到幸福了。” 时诀缓缓吸气,抬起手臂,手腕挡在额头上。 他咬着烟,烟雾被气息刮得不太稳定。 徐云妮怕他被烟灰烫到,从他口中取出了抽了一半的烟,放入自己‌口中。 “我就想让你见见她,虽然她也不太懂行‌就是了。”徐云妮看着微弱的光,琢磨着,“就算不懂,就算她没有那些‌评论家‌专业,只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她的喜欢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时诀。” 时诀的呼吸不匀,深浅不一。 “我没那么说过……”他又说一遍,声音有些‌哑,“我就是有点‌烦。” 徐云妮一手夹着烟,辨认着帐篷灯照亮的烟盒上的字迹,说:“不高兴的人声音总会显得大一点‌,等杂音过去,生活就会恢复本质,你也会恢复本质的。” 他喃喃发问:“我什么本质?” “天才啊,”徐云妮笑着说,“时诀,你是天才,那个英晖再傲,也不可‌能傲过你啊。” 她如此理所应当地讲出这句话。 时诀放下手,看向徐云妮。 她的侧脸上还‌残留着清淡的笑意,半热半冷,似有还‌无,这种神情好让人熟悉,时诀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他自己‌的笑吗? 细细看去,她抽着他高中起就抽的香烟牌子,抽烟前喜欢用唾液润一下烟身,甚至夹烟的位置,歪头抽烟的角度,都跟他一模一样。 她浑身都是他的痕迹。 “哈……” 他忽然看笑了。 徐云妮转头来,认真道:“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事业的阶段性挫折,你得相信自己‌。” 他们对视着,但‌想的事又不同了。 徐云妮按部就班地开解他,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而时诀则沉浸在眼‌前的画面里‌不可‌自拔,徐云妮这种刻入骨髓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哈哈。”他鬼使神差地又笑了。 徐云妮奇怪道:“怎么了?” “没,”时诀偏开眼‌,“你可‌能高估我了,我算什么天才。” 他手垫在脑后,腿也从被子里‌出来了,翘了起来,晃晃脚踝。 “我没准马上就要玩完了,”他说,“我实话跟你说,我最近什么都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慢慢写呗,送你马主任金句之‌一——‘迷茫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干,干着干着,就不迷茫了。’” 什么玩意…… 时诀懒得管谁是马主任,他想了一会,忽然道:“徐云妮,我将来要是不干这个了,你养我行‌吗?” 徐云妮的手停顿住。 啊? 她沉默两秒,发出疑问:“为何普通同学要承担赡养义务?” 时诀飞来刀子一样的视线。 徐云妮又说:“不是,班长,这个确实力‌有不逮,你猜猜我现在工资多少?算五险一金,各种补贴,大胆给个数。” 时诀冷笑:“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你自己‌选的伟大事业吗?” 徐云妮:“……” 他好像活泛了点‌。 忧思一落地,从前的孤傲伴随着刻薄,拔地而起。 这两年多的时间,他早已被各路人马惯成皇帝了。 时诀:“你以前不是说,人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吗?” 徐云妮耐心说:“那是大学时期,现在……”她叹了口气,“唉,今非昔比,家‌道中落。” 时诀没说什么。 徐云妮又说:“而且,班长,你现在好金贵的。” “我金贵?” “啊,我听前方工作人员说了,你现在坐车颠一颠就吐。” “没有。” “他乱讲了?”徐云妮说,“那也不行‌,我的工资都不一定够你保养车的。班长,好手好脚干嘛想着让人养,你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呢。”她再次摆出一副正经的姿态,手一摆,“你要知道,‘大部分的成功人士,无非就是两个词,专注与坚持’。” 时诀一脸忍不了的表情,说:“徐云妮,你现在怎么一股……” 徐云妮:“马主任金句之‌二,建议背诵。” 时诀深呼一口气,腿放下,呈大字状躺着,他侵占了徐云妮的空间,长腿搭在她的身上。 身旁有声响,徐云妮捻灭了烟。 时诀偏过头,正好徐云妮也凑了过来,她的发丝垂在他脸上,微微痒。 徐云妮说:“班长,我是觉得,你喜欢文艺,你会一直做这个的。但‌如果哪天你真的决定不干了……”她看着他的眼‌,他的睫毛,唇边的小‌痣,近距离闻着迷离之‌香,情不自禁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没有把话说完。 时诀眉毛微挑:“谁让你碰我了?” 徐云妮说:“不能碰吗?” “不能,”时诀上眼‌睑吊出一道凉薄的弧线,歪着头,懒洋洋道,“徐云妮,你再也得不到我的心了。” 他眼‌中一派旖旎。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使这无情之‌语都宛如清歌。 徐云妮看着他,许久后,说:“那身体呢?” 静默片刻,时诀说:“你转过去。” 徐云妮转身,刚躺下,他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手从她身前绕过,搂得很紧。 一瞬间,徐云妮感‌觉灵魂都收紧了。 她察觉颈后的热气,有些‌受不住了似的闭上了眼‌睛。他身上好热,而且是越来越热,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肌肤上说话。 他有点‌沙哑地说道:“徐云妮,你真烦。” 孤星高悬。 徐云妮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鼻尖,正轻轻碰触她的后脑。 她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野风肆虐,烈火焚身,徐云妮逐渐陷入了一种幻觉,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用吃喝拉撒,也不用做任何思考,他们就只靠彼此的怀抱过一生…… 这晚,他们就在山野的风声中,相拥而眠。 第80章 翌日清晨。 徐云妮生物钟准时,醒得要比时诀早一些。 她刚睁眼时,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淡香,视线定焦,发现自己半倚在时诀的怀里。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调整到面朝着对方睡了。 他‌的头发完全睡乱,头发就像水草一样,打着弯铺在脸颊上。他的白色衬衫有些地方已经蹭脏了,但依然散发着那股淡淡的温香。 徐云妮看‌了一会,拿来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毡房。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山里雾气缭绕。 清晨的山谷,空气实在太新鲜了,徐云妮深吸气,脑内一派清明。 她在布满晨雾的山坡上散步,不远处有头白色牦牛在吃草,她走到旁边看‌了会,问:“吃早饭呢?” 牛没搭理‌她。 徐云妮冷笑道:“你做成的牛肉干还挺好吃的。” 牛这回听懂了似的,哞哞叫了两声。 徐云妮心情‌好了,她手背在身后,说:“继续锻炼,吃好喝好,争取把肉练得再紧实一点。” 然后她往回溜达,走着走着,脚下打了滑,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两手撑在两侧,左手感觉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心道一声不好,一转头,果然是新鲜的牛粪。 她赶紧爬起来,张开双手,上下看‌看‌自己‌,回头怒瞪牦牛。 这时,山坡上传来两声笑。 徐云妮扭头,看‌见时诀站在毡房门‌口。 “你按到什‌么‌上了?”他‌明知故问道。 徐云妮不说话。 “……哈哈,”他‌憋不住了,忽然笑起来,远远指着她道,“徐云妮,这就是你什‌么‌都不答应我的下场,活该,牛都看‌不过去,哈哈!” 山谷中回响着他‌清爽的笑声,他‌的身影像与雾气融在了一起。 这要路过个僧人‌,都得拿出法器镇一镇。 时诀从山坡上下来,近距离看‌看‌她,颇为嫌弃地“咦”了一声。 徐云妮看‌着,问:“你这衣服贵吗?” 他‌马上说:“干嘛?你要擦手?徐云妮你敢。” 徐云妮心道,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时诀走过去,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脖子,说:“过来。” 走到山脚下,前方远山云雾顿开,忽然落下金光,照得那‌一汪静泊像宝石一样反射荧光,时诀见此‌美景,脚下一停,忽然说:“我们去湖边洗吧。” 徐云妮:“……” 走到那‌怕是牛粪都要干了。 “走吧。”他‌说。 “太远了。” “看‌着不远啊。” 不远什‌么‌…… 怎么‌才能给这个缺乏物理‌常识的人‌解释什‌么‌叫“望山跑死马”呢? “走。”他‌拉着她就要翻栏杆。 “哎,哎哎哎……”徐云妮梗住脖子,“班长,班长,我饿了,咱们就在这洗一下,然后快点找地方吃饭吧。” 总算把人‌劝住,他‌们回到车旁,时诀从后备箱拿了矿泉水拧开,在旁边一点点倒水,让徐云妮洗手。 他‌倒着倒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还没完全清醒。 水流凉丝丝的,徐云妮正‌洗着,时诀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来接通,说了几句,然后挂断。 徐云妮问他‌:“经纪人‌?” “嗯。” “有事吗?” “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去。” 时诀原本定的两日行程,第三天看‌情‌况,今天下午还有当地文‌化景观的拍摄行程,李雪琳要跟他‌沟通拍摄内容,在催他‌早点回去。 一会功夫,李雪琳来了三个电话,时诀接得烦,又不能真给手机关了。徐云妮就先给他‌送回去,让他‌去找李雪琳,她自己‌在酒店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吃完饭,时诀发来消息,给了她一个房间号 【直接去你房间?】 【来吧,没人‌。】 徐云妮就找去了。 时诀房间留着门‌,她直接进去,把门‌关好。 时诀正‌在洗澡。 房间不大,普普通通的大床房,徐云妮把包放到桌上,坐在沙发里。 过了一会他‌披着浴衣出来了。 他‌问:“你要不要也洗个澡?” 徐云妮确实想洗,昨晚条件太艰苦了。 时诀:“你把衣服扔这,我让酒店送洗烘干,用不了多‌久。” 徐云妮:“不用,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就在包里。” 时诀动作一停,细眸微眯,上下打量徐云妮。 “哟……”他‌咂着嘴,轻轻摇头,“我昨晚是真危险啊。” 徐云妮不接话,直接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还残留着水汽和沐浴液的香味,她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出去的时候,时诀正‌躺在床上抽烟。 徐云妮靠在桌边擦头发,问他‌:“你跟公‌司的人‌说了吗?我在这里。” “就李雪琳知道。” “她不管你?” “她不管这个。”他‌抽着烟,分析说,“其实我感觉,她现在巴不得我出点乱子,那‌她谈续约就有优势了。” “你要跟他‌们续约吗?” “我没想好,李雪琳想让我入股乐阳。” “才干了两年就谈入股,他‌们这么‌看‌好你。” 徐云妮擦得差不多‌,把头发包起来,清洗热水壶,然后烧热水。 时诀悠悠道:“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写歌超费劲,我还真犹豫过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混个股份,乐阳赚钱能力‌强,路子广,我就帮他‌们捧reve就行了,以后就靠他‌们养老了。” “你现在就开始想养老了。” “那‌怎么‌办?”时诀瘫在床上,“想歌又想不出来。” 徐云妮烧好热水,冲了一包酒店赠送的茶包,然后抱起手臂,面朝时诀,开始说正‌事。 “班长,股份不是混出来的,你肯定要有资金注入,自然人‌入股也要担一定责任的。” “啊……” “你惦记他‌们的钱,他‌们惦记你的人‌,谁占谁便宜真不一定呢。而且,你又不会一直低谷,先别这么‌急。” 他‌说:“我急什‌么‌啊?” 徐云妮说:“不急就行,你这两年一直在忙创作,就算真要入股,也要把这公‌司摸透了再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时诀看‌着眼前人‌,听着絮絮叨叨的嘱咐。 徐云妮的湿发被毛巾高高包起,露出小巧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在朦胧的阳光照射下,她吹着杯里的热水,然后尝了一口,好像不太满意,眨了眨眼,但还是接着喝下去了。 时诀叼着烟,问:“那‌万一一直低谷怎么‌办?” “不会的,你才二十六岁。” “都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了。” “远着呢。” “一晃的事。” 徐云妮缓缓吸气,从茶杯中抬眼,她感觉时诀明明都已经回过劲了,还非要得逮着那‌一个点不停地说。他‌就是想听鼓励,想听肯定的言语。 所以她这个月薪都不够保养他‌座驾的小小职员,就这么‌带着浓浓的耐心,无数次哄着小朋友说,没事的,你要有耐心,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徐云妮微笑着,柔声道:“班长,您现在看‌起来比十九岁的时候还水灵呢。” 时诀大笑出声:“哈哈!” 高兴了? 徐云妮端着茶杯,又抿一口。 说好听点,返璞归真,讲直点,越大越幼稚了。 时诀兴致来了,不停地讲。 徐云妮不让一句话落地上,开玩笑,马主任都能被她哄得明明白白,时班长算什‌么‌。 她游刃有余,甚至还能抽出一部分精力‌回忆,从前他‌有这么‌碎嘴子吗? 好像没有。 关于这一点,时诀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其实大学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旺盛的倾诉欲望,那‌时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吃喝玩乐,她念书,他‌作曲。可‌一旦步入社会,区区两年多‌点的时间,突然有了无数多‌的事情‌想要倾诉。 时诀一边说着自己‌,一边也让徐云妮讲她的生活。 时诀感觉很神奇,原来他‌完全不感冒的东西‌,现在居然也能听进去点了。 他‌把这个变化当成个正‌经事与徐云妮说明,她说:“可‌能奔三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吧,班长,我们主任说了,男人‌年纪越大,就越琐碎。” 时诀冲她勾勾手,徐云妮放下茶杯走过去,被他‌一个擒拿,抱摔在床上。 “你说谁呢?” 徐云妮被他‌抓痒,挣扎着笑起来。 徐云妮讲了很多‌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诀都听进去了,甚至,当徐云妮讲到那‌位金句频出的马主任的开会日常时,他‌居然还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面对面。 隔着屏幕说话,与这样紧贴着彼此‌,感受声音的距离,完全是两回事。 两天时间太短了。 时诀放开她,问道:“你们还有别的活动吗?” “什‌么‌别的活动?” “类似这次这种的,跟你们单位有关,还能让我来这边的。” 徐云妮想了一会,说:“好像没有了。” 他‌撑着脸,美人‌卧榻的姿势看‌着她。 “你想一个,你平时办法不是很多‌吗?” 徐云妮感觉,时班长有时候灵得要命,有时候那‌脑子又过于想一出是一出了。 时诀继续说:“想个办法,徐云妮,不是这种一两天的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的。” “哪有这种活动?” “没有就想办法啊。” 徐云妮凝视着他‌,沉默三秒,一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诚恳道:“班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我只是开发区一个小小的科员。” 时诀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徐云妮说,“我攒了假了,下个月我就去找你。” “哟,又开始保证了是吧。” 徐云妮看‌着他‌。 时诀眯起眼睛道:“干嘛?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视线怎么‌能做到如此‌坦然的啊?” “我怎么‌就言而无信了?” “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其实徐云妮,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喜欢顺着时诀来的,但极少数的情‌况下,她也想刺激刺激他‌。 “我忘了,你提醒我一下?” “昨天说的今天就忘,谁说一年就来找我?” 徐云妮:“我从来没说过一年,我只说,我一定会找你。” 时诀:“你不是说你赵叔出国就来吗?” “又篡改记忆了,我说的是,到时候我怎样都可‌以。” “那‌行啊,你辞职啊,跟我走。” 徐云妮缓吸气,说:“班长,别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你答应的事就全都做到了吗?” 时诀:“哪样没有?” 徐云妮举例说明:“你以前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我唱歌就会变好吗?难道没有说大话吗?” 她明显感觉到,身旁人‌的火起来了。 时诀撑起身体,伸出一只手臂,拿住她的下颌。 他‌气势熏灼,声音反而降得很低。 “徐云妮,你想怎样啊?” “班长,就事论事,请不要诉诸暴力‌。” “徐云妮。” “我在。” “你给我想办法。” 徐云妮一时难以回应。 时诀:“最后这大半年,乐阳肯定往死里给我堆行程,我跑不出来,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出声。 时诀:“所以,还有没有牛场这种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一杆子支到合约到期的最好。” 怎么‌可‌能啊! 徐云妮已经放弃纠正‌“牛场”的措辞了,她深吸一口气,“行,行,我想办法……”她从他‌的魔爪中脱离,下地去包里拿笔记,然后手机里也翻了翻。 时诀在床上玩着手机,悠闲地等待着。 徐云妮找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适合时诀参加的活动。 但时班长就在旁边监督,他‌等了这么‌久,徐云妮实在不好一个方案都给不出,她思来想去,转过头说:“要不,你跟王泰林一起卖杏?” 他‌的眼神危险地从屏幕上方挑来。 徐云妮马上说:“哦,这乐阳估计不能同意,跟他‌们给你打造的调性不太相符。” 时诀坐了起来,思考了一会,问徐云妮:“你这除了杏,还有别的吗?” 第81章 别的‌? 也有。 徐云妮:“农产品方面我们这最多的‌就是杏,还有蜜瓜,沙枣,然后就是牛奶,奶酪这些‌。” 时诀问:“卖这些东西流程多久?” 徐云妮:“很快,上次王泰林来,从了解到‌开卖,一共也就三四天,他们还是单打独斗,如果你来,乐阳的‌团队肯定会帮你全部‌弄好,你直播间坐两小时说说词就行了。” “那除了吃的,还有别的‌吗?” 也有。 徐云妮不知道时诀的‌具体想法,拿着笔记本,一样一样跟时诀核对。 她说,时诀就在一旁听‌。 在说到‌他们开发区的‌一家服装纺织厂的‌时候,时诀多问‌了几句。 时诀:“有牌子吗?” 徐云妮:“有,叫‘衣生‌有你’。” “做得怎么样?” “品牌吗?不太行,但厂子的‌生‌产质量很好。” 顿了顿,徐云妮想到‌什么,对时诀说:“不过,这是个‌有故事的‌企业。这厂的‌老板本来是做工业纺纱的‌,这家服装厂完全是他为了带动家乡就业投资创办的‌,员工有两千多人,都是当地一些‌困难户和‌残疾人,产品不复杂,但用料非常扎实,棉花都是老板包地种植的‌,这也是我们这的‌重点扶持企业。” “那这厂要比那杏好一点,”时诀下地,取了一支烟,思索道,“我没准能劝公司搞个‌大‌一点的‌活动。” 徐云妮:“但他们卖的‌是女‌装。” “女‌装更好。”时诀想了想,跟她说,“你知道reve吗?” “知道,瑶瑶那个‌团。” 崔瑶出道的‌节目徐云妮也看了,这节目目前刚结束没多久,人气正处在巅峰状态。 “你想让她们来?” “那团说实话,除了瑶瑶以外都白给,气质不行,所以时尚资源很差,公司正发愁呢。她们现在是上不去下不来,与其在那坐着等资源,不如先干点事。” “那她们来你能跟着吗?” “如果有演出就会跟着,这团基本是我来制作,这边有演出场地吗?不要太大‌的‌,到‌时候连彩排带演出,再加上卖货,时间‌就会拖很久。” 徐云妮说:“露天的‌演出场地行吗?非常有特色,开过沙漠音乐节。” 时诀好像很有兴趣。 “在哪里?” “就在我们开发区不远的‌地方,”徐云妮说,“下午你有拍摄,明天你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下午。” “那来得及,明天上午我带你去实地看看。我们这边肯定没有问‌题,主要是乐阳,我怕乐阳不愿意赔本赚吆喝。” 时诀烟抽了一半,顿了一下,颇为疑问‌地看向‌她。 “什么叫‘赔本’?”他一副“你不要胡说八道”的‌神情,说,“怎么可能赔,绝对有的‌赚。”想到‌什么,他轻嗤一声‌,又‌说,“徐云妮,我进‌公司到‌现在唯一只出不进‌的‌项目就是你的‌牛场。” 徐云妮:“……” 第一,牛场不是我的‌。 第二,那不是牛场。 徐云妮看着时诀穿着白色浴袍,坐在沙发里抽烟的‌样子,忍不住招招手。 时诀非常不满意她这招猫逗狗的‌手势。 “干嘛?” “来,班长。” “干嘛?” “你先来。” 时诀走过去,往床边一坐,徐云妮一直维持着手肘撑着身‌体,趴在床上的‌造型,就那么仰头看着他。 徐云妮思绪翻飞。 她已经跟时诀聊了很多自‌己这两年的‌生‌活,绝大‌多数内容都交代得很清楚,但也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部‌分,她从来没跟他讲过。 就比如说,他们彻底失联的‌那一年里,徐云妮有一次难忍思念,由杜佳介绍,找了一个‌据说算姻缘很厉害的‌大‌师。她算了自‌己和‌时诀的‌八字。大‌师说得神神叨叨,总结下来是只要坚持就有希望,那如果花钱请个‌法器,希望就更大‌了。 徐云妮一听‌要收钱,顿失兴趣,大‌师劝说她,钱该花就得花,这男的‌属于‌万里挑一型的‌,千万别错过。 徐云妮问‌怎么个‌万里挑一法? 大‌师说你这男人命好啊,走财官大‌运,二十五岁之前是偏官,二十五那年转正官,然后就是整整四十年大‌运,有花不完的‌钱,他九成是要结婚的‌,你千万别舍不得这个‌小钱。 当时徐云妮在脑子里,把‌“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过了三遍,最后还是消费了。 付钱的‌一瞬,她真觉得自‌己没救了。 徐云妮叹了口气,一手揽过时诀的‌腰,脸埋在他后腰的‌位置,又‌深深吸了口气。 时诀无语道:“你到‌底要干嘛?” 吸吸财神爷。 下午三点多,时诀有拍摄行程,他说他顺便去找李雪琳聊聊这件事。徐云妮说那她也趁这个‌时间‌联系一下领导和‌企业负责人。 这其实算是一个‌比较突发奇想,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点异想天开的‌主意,但很神奇的‌是,当这两人决定要去做的‌时候,都没有半分犹豫,他们都认为,只要办了就一定能成。 时诀见了李雪琳面就开始说这事,他说你看姐,与其找那些‌不上不下的‌品牌合作,不如就往公益方向‌倾斜,而且团里正好有本省人,这就更好写故事了。现在时代变了,大‌牌子不见得就那么吃香,大‌部‌分人都消费不起,上上价值,没准年轻人更吃这套。现在reve的‌歌不够开演唱会,但足够做个‌见面会型的‌live演出,专辑已经做了一大‌半了,我回去帮她们排一排,再加几首新曲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雪琳听‌他洋洋洒洒说一通,问‌了一句,你是吃大‌补丸了吗? 时诀笑着说,姐,你跟公司说,如果能行,我这就回去给她们录新歌。 这确实是个‌思路,像reve这种有年限的‌团,成团之后就要开始想办法赚钱,货总要卖的‌,公益总要做的‌,拉在一起,如果真能像时诀说的‌再“上上价值”,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主要问‌题是,这企业他们不熟,什么预算什么目标,都不清楚。 拍摄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结束后,时诀按照徐云妮发的‌消息,把‌李雪琳带去了“衣生‌有你”的‌公司,直接见到‌了徐云妮和‌企业老板,还有区委的‌一位领导。老板姓常,得到‌消息,特地从两百多公里外的‌临市开车过来,领导也是闻讯赶来,大‌家一起周末加班。 李雪琳一瞧这阵势,忙联系了乐阳的‌商务和‌法务的‌人,一起视频参与会议。 徐云妮把‌公司独立品牌的‌所有产品都拿出来,常老板一样样介绍,区委领导也说了一些‌宣传支撑方面的‌事。他们一口气谈了两个‌多小时,基本确定了合作意向‌。 他们是分开走的‌,时诀跟李雪琳回酒店,徐云妮则去送领导。 路上,领导说,小徐,你有这资源怎么不早说啊? 徐云妮说,只是老同学,他最近正好来这边,就见了个‌面,他说他们公司非常重视艺人的‌公益活动,我就帮他联系了一下。 领导点点头,说我们区这批年轻人,跟你比都差远了,别说主动干事了,拿鞭子抽都不带动的‌,你就这么接着干吧,小徐,你将来肯定能行。 徐云妮笑着说,谢谢领导表扬,那您以后多带带我。 另一边,李雪琳也在车上跟时诀聊。 你女‌朋友跟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时诀问‌她,你想的‌什么样? 李雪琳琢磨一会,说,不好说…… 今天,李雪琳与徐云妮见了面,徐云妮与她握手,开口一句,雪琳姐,承蒙您的‌关照了。李雪琳被那视线,被那声‌音一裹挟,好感度突然拉得很高,结束的‌时候,她还与徐云妮加了微信。 时诀看着车窗外,抽着烟,算着时间‌,说,我回去录几首新歌给reve,专辑能出来,到‌时候一起卖。 李雪琳知道,时诀要做这个‌活动,就是想来这边多见见他女‌朋友。 李雪琳也没什么反对的‌,他最受关注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扒着这事的‌人也不多。而且李雪琳明显感觉到‌,时诀兴致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跃跃欲试的‌状态了。 每次他有这种状态的‌时候,他们绝对都会大‌赚一笔。 音乐界对yaxian的‌评价,艺术性褒贬不一,但商业性从来没话说,不管从前,还是以后。 都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时诀回屋放下东西就开始写歌。 已经大‌半年不怎么运作的‌脑子,突然开始想事了,他没带琴,就用手机里的‌软件开始写东西,越写越投入。 等徐云妮回来的‌时候,时诀已经趴床上睡着了。 手机还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拿着笔,用的‌是酒店配备的‌铅笔和‌便签,上面写着作曲的‌草稿。 她把‌手机和‌鬼画符一样的‌便签卡抽走,刚开始动作还很小,后来发现他睡得跟死猪一样,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把‌他整个‌推到‌枕头上。时诀感受到‌被打扰了,睡梦中也很不耐烦地皱着眉。 徐云妮把‌被子给他盖好,把‌灯关了,只开着一盏桌子上的‌小台灯,拿出电脑开始做活动的‌数据调研。 她一直忙到‌下半夜一点半,才躺到‌床上睡觉。 一进‌被子,温热的‌气息包裹全身‌,时诀似乎下意识地往这边靠了靠,徐云妮很快睡着了。 这一晚,徐云妮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到‌了之前跟杜佳一起去算命的‌场景,那大‌师算着算着,杜佳忽然变成了李恩颖,徐云妮自‌己也变小了。 李恩颖拉着她的‌手,跟那大‌师说:“这孩子从小不怎么爱笑,怪严肃的‌,我有点担心。” 大‌师叫来徐云妮,算了半天,煞有介事道:“这孩子命犯孤辰星,性格独啊。” 李恩颖大‌惊,说:“但她平时跟小朋友来往很正常啊。” 大‌师说:“孤辰又‌不是凶性,只是一种性格倾向‌而已,善于‌独处,喜欢自‌己做决定,你做好准备哦,她将来没准会离你很远。” 李恩颖听‌得心惊胆战,念叨着“孤辰”二字,又‌说:“这不会影响她婚姻什么的‌吧?” 大‌师说:“哎,你担心得太对了,她别的‌方面很灵,婚恋方面就很僵硬,不转弯,她的‌感情经历会很少,很有可能认准一个‌就不回头的‌那种,要是碰到‌坏的‌,这辈子就玩完了!你要想避免这些‌事,得使使劲。” 然后又‌开始介绍他的‌作法项目。 徐云妮就在他没完没了的‌推销声‌中,醒过来了。 睡眠不太够,但架不住生‌物钟的‌准时。 窗帘外透着淡淡的‌清辉,他们俩不知不觉又‌睡成了面对面。 徐云妮看着时诀的‌眉眼,心想,幸好李恩颖当年没付那个‌钱。 如果大‌师是骗子,他们就造成了财产损失。 如果大‌师不是骗子,真的‌改动了她的‌性格,更是糟糕透顶。 她看了一会,时诀忽然声‌音沙哑地说:“睡觉啊……” 徐云妮一顿:“你闭着眼睛也能看见我在干嘛?” “嗯……”他喃喃道,“牛吧。” 总像是记忆里重复了一万遍的‌对话。 徐云妮坐起来,一拍他后背。 “起了,今天还有事呢。” 徐云妮载着时诀前往之前开沙漠音乐节的‌地方。 中途,他们路过了一片坟地。 一望无际的‌苍茫沙地里,有很多鼓起的‌坟包,今日天气说不上好,有淡淡的‌尘霾,一吹起风,更是迷茫一片,无边无际。 徐云妮指着另一边,说:“那个‌方向‌下面,有上千座古墓。” 时诀看看,一马平川的‌戈壁,什么都没有。 “有保护,不能开发。”徐云妮说。 时诀问‌路另一侧的‌坟包:“这些‌也是古墓?” “哈,”徐云妮笑道,“不是啊,就是近代的‌。” “还让这么葬?” “有一些‌也比较早年了。”徐云妮想到‌什么,跟时诀说了一个‌名字,是个‌很有名的‌作家,“她的‌衣冠冢就在这里,具体是哪一座没人知道,因为怕成景点,打扰这一代的‌安宁。”说着,她又‌笑了笑,“但我知道是哪一座,是这边看守古墓的‌人告诉我的‌。” 时诀望着远方,金色的‌太阳照着金色的‌土地,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们来到‌演出地点。 这是当地为了拉动旅游特地开发的‌一处小型公园,里面有滑沙,骑骆驼等沙漠游玩项目,还有音乐野奢营地,之前音乐节的‌演出台都还保留着。 时诀瞧了一圈,说:“这地方不错啊。” 徐云妮说:“场地负责人应该已经跟你们公司联系上了。” 时诀用手机拍拍舞台的‌照片,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构思着什么。 徐云妮没打扰他,安静地等他想完,不时看看时间‌。 时诀是下午的‌飞机,他带着包出来的‌,跟李雪琳说好了,到‌时直接机场集合。 时诀看完之后,工作人员给他们准备了午餐,他们找了一个‌面向‌沙漠的‌帐篷,坐在里面吃。 太阳高悬,已经九月份了,依旧热得浑身‌冒汗。 徐云妮吃着东西,见时诀一直望着远处的‌无垠的‌沙山,好像呆了。 徐云妮问‌:“想什么呢?” 时诀:“……你说,那个‌作家为什么要把‌衣冠冢葬在这呢?” 徐云妮:“谁知道了,觉得安心?” 时诀依然怔怔地看着远方。 徐云妮吃完了,收拾好东西,然后给时诀看了自‌己的‌手机。 上面是一个‌带着小院子的‌简易别墅。 “这是什么?”时诀问‌。 徐云妮说:“我看中的‌房子。” 时诀还是看着图片:“在哪?” 徐云妮:“市中心,离研究院很近,景色很漂亮。”她看向‌他,“时诀,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现在的‌工作都在做,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这行干不下去了,就带着阿姨一起来这边,这里没有人打扰的‌。如果你还能干下去,我们就各自‌再拼一段时间‌,你确定好在那边发展的‌话,我就找机会直接考过去。” “啊……”时诀有点犹豫。 “不急,你慢慢想。” 徐云妮站起来,走到‌外面,双手举高,伸了个‌懒腰。 时诀看着她站在炽烈光芒中的‌身‌形,说:“……那就先干着吧,等我合约到‌期了再看。” “行。”徐云妮应了一声‌,用脚踢踢地上的‌碎沙。 时诀说:“徐云妮,我要走了。” “嗯。”徐云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笑着说了一句“assala alayku。 时诀一愣:“什么?” 徐云妮说:“之前我给外国人上种杏的‌课,一个‌老外教我的‌,意思是‘愿你平安’。” 风吹着她的‌头发从后向‌前,她嘴角的‌浅笑,被光与沙遮掩。 这是我对你最深的‌祝福,愿你平安。 只要我们平安,其他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时诀看着她,勾勾手。 徐云妮走过去,弯下腰,时诀一手勾在她的‌脖子后,扬起修长的‌脖颈,吻了上去。 那吻轻巧,静香弥漫,如同初开的‌莲。 宇宙的‌尽头,他们会住进‌沙丘。 徐云妮觉得,他的‌眼角好像湿润了。 她实在没忍住,偷偷看去。他闭着眼,眼周红了,皮肤虽然有些‌干燥,但也实在很美,如同沙漠的‌玫瑰。 她情难自‌抑,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人心总在寻求安宁。 要为崩塌的‌情绪找一个‌出口,然后再试着重建,这个‌过程对于‌时诀来说,要更为漫长一点。 从质疑,到‌坚信,他足足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第82章 徐云妮送他去机场。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她随停随走,没有停留。 下车前,他跟她说:“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徐云妮就不太懂这个“老实”是什么意思,以他们两人的工作环境判断,到底谁该“老实”一点。 但其‌实,这个分别也很表面化,他们联系得比之前更紧密了,除了一对一沟通,徐云妮还被拉进‌了乐阳与服装厂还有沙漠营地的综合工作群。 所有事都在紧锣密鼓筹备中。 原本‌是想在十月初的长假做活动,但工作量太大,营地的设备布置来不及,reve的歌也没练完,一直到十月中旬,reve才过来开始彩排。 这次时诀再来的时候,剪短了头发,他长长的脖颈再一次像雨后的白蘑一样,爽嫩地展现出来。 不过,虽然他按计划跟着reve一起来这边了,但他远没有他们之前设想的那么清闲。 徐云妮也一样。 她一开始是帮忙几‌方‌联络,后期协议什么的都走完,她的事基本‌没了,回归自己本‌职工作。时诀给reve排歌,每天都很晚,这次乐阳来的人很多,都是奔着reve去的,他们住的酒店跟着的粉丝也多了,徐云妮不好‌再去。 她跟时诀只在营地公开见面一次,那是live演出前一天,徐云妮作为开发区的代表,跟着文旅局的人一起出席打造当地旅游文化ip的活动,她全程站在一边凑人头。 文旅局的领导跟乐阳方‌面的负责人见面,时诀腕最‌大,自然被推了出来。这套路子他驾轻就熟,跟几‌个人握了手,然后不时往徐云妮这边盯。 徐云妮老远就觉得,他玩心起来了。 他好‌像要往她这边走,徐云妮连忙把脸避开了。 结果他就没过来。 徐云妮在回单位的路上,收到时诀消息,言简意赅—— 【?】 徐云妮回复:【人太多了,还有拍照的记者。】 他回复她:【你给我等着。】 徐云妮又发几‌条,他就不回了。 时诀很快就报复了她,他是怎么报复的呢? 他把原本‌要给她的live演出门票收回去了。 这种幼稚的斗架模式让徐云妮有点说不出的感受,心里跟挠痒痒似的,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演出在周六,傍晚开始,一直到半夜,时诀一整天都在后台帮reve调整,一直跟到了最‌后一刻。 演出当晚,徐云妮也去了,但她没有票,只能望洋兴叹。她把车停在距离营地几‌百米外的停车场。这里车都快停满了,都是来看演出的人,很多粉丝下了车就匆匆忙忙往营地方‌向冲。 附近热热闹闹,灯火通明‌,小车摊沿着马路摆了一长排,挂着彩灯,放着音乐。 远处更是灯光璀璨,在广袤无垠的戈壁里,有一处幽红的营地,中央是一座冰蓝色的舞台,远远望去,宛如一艘来自外太空的飞船,停在沙漠中。 徐云妮来回溜达了一会‌,然后买了一盒蜜瓜,就站在路边吃,刚放入口中的一瞬,收到时诀消息,是一张他的自拍,没有照到脸,是冲着胸口往下照的,在车边的身影——她的车。 徐云妮差点噎到,连忙捧着瓜赶了回去。 车停在角落,他就站在树的阴影处。 徐云妮四周看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塞进‌车里。她想让他坐后座,他不管,坚持挤进‌了副驾。 徐云妮坐上车,问他:“你怎么就站那了?” 时诀窝在车椅里,指尖拨拨身上的灰尘。 “你管我站哪?” “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大晚上的,谁看我?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出名。” 徐云妮闻到淡淡的酒气,这才注意到,时诀身旁放着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酒。 “哪来的酒?”徐云妮问。 他手停下,转过头看她,轻轻的声音从舌尖弹出。 “带来的。” 徐云妮看着他的神情,没有说话,她转向前方‌,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打着火,静了三五秒,又转过头来。 时诀把蜜瓜的盒子拿过去,他神色微醺,手上却特别稳,扎了一块瓜,红红的舌头卷着浅绿色的蜜瓜,慢慢进‌入口中。 徐云妮:“瑶瑶那边结束了吗?不用你再去了?” 时诀不说话,继续吃瓜。 营地的舞台旁,放起烟火。 于黑暗的空中,一闪而过。 四面八方‌传来遥远的欢呼声,但被车子过滤了大半。 他们这里好‌安静,渐渐弥漫起一股,不可明‌说的气息。 徐云妮盯着他的动作。 时诀吃完一颗,把盒子放在身侧,探身与她接吻。 这整场live演出都是时诀制作的,他擅长空灵幻想的曲调,但这场演出,他做成了一场热烈的狂欢,一场非是堕落之感的盛宴,reve的七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歌声传递的是理想与希望。 虽然听久了,也难免一丝靡丽的梦幻之感。 但也很合理。 因为有时,理想与希望,就是宛在天边。 当他的气息袭来之时,徐云妮的理智就抽离了,她几‌乎在一秒之内就耽溺其‌中。抱平时的时诀,和‌抱发了情的他,完全是两回事。她尖细的手指铺在他宽阔的背上,大大张开,摸着他结实的短外套,摩擦着他的后颈与脸颊。在厮磨间‌,他身上溢出了温热气,溢出了胭脂香,使人无限沉沦,欲念焚身。 “啊……哈……”时诀的身体越来越热,发丝凌乱,眉如黑画,唇如红烛。 车窗前,烟火伴随心花,一同绽放。 他们在乐园中拥吻。 徐云妮时隔多年,再次将自己吻到缺氧的程度,相较而言,他的气息还是跟从前一样,他比她投入得多,却也比她长久得多。 他的手伸到她腹部,向深处触摸。 有人从车外经‌过,是停车场的管理人员。 徐云妮听到后方‌有人,她睁开眼,右手扶在时诀的后颈上,轻轻向下压,不让他抬脸,自己转过身。 车管人员敲敲玻璃。 徐云妮将车窗按下一道缝隙。 车管人员是想找有人的车调整位置,给后面的车挪挪空地。 徐云妮这车防窥膜贴得严实,车管人员靠近了才发现,司机衣冠不整,副驾驶位置还有个弯身的男人,他难免尴尬。 徐云妮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声音稳重如常。 “有事吗?” 车管人员说:“啊,那个……能不能挪下车,往里面挤一挤,要停不下了。” 徐云妮说:“不用挪,我正好‌要走。” 她关‌上车窗,发动车子。 时诀软绵绵地说:“脖子要断了……” “断不了。”徐云妮手还压着,其‌实她完全没用力,但他还是顺着她趴着。 一直到出了停车场,拐进‌路上,徐云妮才放开手,但要收回的时候,又被他抓住了。 他穿着一身黑,贴身的羊毛衫,短款的纹理夹克和‌长裤,毛衫的黑要比外套和‌裤子更深一层,他的手放在上面,像块透明‌的冰似的。 他刚开始只是握着她的手,后来把毛衫从裤带里扯了出来,让她的手摸到他的腹部。他扶着她的手,越来越向上,衣服掀开了大半,一路摸到了胸膛。 他偷偷斜眼瞧她。 她就像在桑拿房里办公,明‌明‌脸已经‌热得不行,还在专注工作。 她衣服是乱的,发丝也是乱的。 他心想,下面乱不乱? 她是怎么做到乱成这样,还能这么淡定地说话办事的? 他膜拜她的脸皮。 “……哈哈。” 他一笑,车内的酒气就越来越重了。 回家路上很顺利,一直到出租房门口,徐云妮掏钥匙开门,他们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刚进‌门,他们就再也忍不了了,他把她抱住,徐云妮拿走了他的酒瓶,拧开之后,仰头就灌。 她想喝它,已经‌想了一路了。 他明‌明‌已经‌那么有钱,可带来的,依然是当年几‌十块一瓶的梅酒。 果然,酒还是熟悉的味道,就跟十八岁那年,他倒给她的那瓶一模一样。 酒入柔肠,她的身心连着灵魂,一起被点燃了。 他们互相脱着对方‌的衣服,他给她抱起来,进‌了洗手间‌。 “……你是不是比上次壮了点?”刚才在车上摸他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我陪reve排练舞蹈了,”他把淋浴打来,给她解释,“我掉秤快啊,练起来更快。” 你是橡皮人吗?捏什么形就是什么形…… 徐云妮被淋湿了,他也如此。 感官比酒精先一步麻醉了神经‌。 熟悉的烟酒,狭小老旧的房屋,一切仿佛时光倒流了。 徐云妮被他用大手揉捏着,后背的蝴蝶骨像被什么勒着一样,紧紧内缩。 她的鼻尖轻轻蹭他的脸。 徐云妮始终觉得,人的一生,绝大多数事都能自己做主,但也有极少‌的一方‌空白,一寸心火,光凭自身,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 他们忘情地纠缠在一起…… 他摸她的软肋,徐云妮笑出声来,可能感觉那声音很好‌听,又再去摸。 徐云妮躲来躲去,最‌后靠到墙壁上,他挤着她,说:“你干嘛啊?” 徐云妮抬起手臂,抱着他的脖颈,再次亲吻。 明‌明‌被挤压的是她,他却发出了好‌似难以忍耐的声音,他抓了她一只手向下。 徐云妮按他的意思握住,一边亲吻他,一边手上动了动,拇指打了个小圈。 她听到一声粘腻的呻吟,如同手中触感,像是撒娇一样。 他好‌像后悔了,又把她的手抬到肩上,他双手伸到她身后,将她直接抱了起来。她环住他的腰,后背抵着墙壁。 徐云妮颤抖着想,这姿势有点困扰,要时刻注意平衡…… 但这种多方‌的权衡,又使人心猿意马,顾左顾右之间‌,不知‌何时就会‌体验瞬间‌的酥麻。 他的头发被淋浴淋得贴在额前,徐云妮伸过一只手,顺着他的额头,将他的头发全部捋到脑后。 他像是一只被捋毛的动物,随着她的手掌,闭着眼,微张着口,扬起头。 头顶的白灯照在他湿润的脸上,是惨白的调子。 他就像一张会‌动的电影海报。 从他们身上溅起的水花,在淡光下,好‌似牛毛,徐云妮枕着坚硬的墙壁,在一声又一声的叫喘中,渐渐生出幻觉,她看见他身后,半空中的细雨里,有蓝色的鱼在游,很细很长,幽光粼粼,迷惑人心。 他真美。 从当年在华都的那一眼,一直到现在,徐云妮始终觉得时诀好‌美,甚至越来越美。 但其‌实,自从他入圈,网上很多评价都说他不好‌看,甚至还有人评选丑男榜,也把他算在了里面。 徐云妮有点不懂这个世界,她也不想搞懂,那些人太复杂了。 她就比较简单。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徐云妮自己也这样认为,她唯一的飘渺,就是她所爱,他被她藏在心底,外人看不出来,他直通云端,向寰宇,向山海。 徐云妮拥抱着他,感受他力量勃发的四肢,还有他敏感脆弱的神情。 她在这浅浅的矛盾中,找到了通往极乐的大门。 他缓和‌之时,脖颈的筋络,随着呼吸也跟着动。 徐云妮看了好‌久,忽然想上去狠狠来一口…… 违法犯罪前一秒,屋外响起敲门声。 徐云妮扶住时诀的肩膀,杜佳在门口说:“徐云妮!在家吗?我发糕买多了你要不要?” 徐云妮想装不在,不料时诀突然冲门外来一声:“要,你放门口吧。” 徐云妮直接从他身上下来了。 她悄悄来到门旁,杜佳完全没动静了,徐云妮从猫眼里看了一下,杜佳傻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又说:“徐云妮,你在家吗?没危险吧?” 徐云妮说:“没事,我不方‌便开门,你先放门口吧。” “……啊,哦哦!”杜佳回过神,放了东西就回家了。 徐云妮再回洗手间‌的时候,时诀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徐云妮过去,抓着他洗完澡,然后他们去了床上。 今晚进‌了家门,徐云妮就做好‌了跟他鏖战到天明‌的准备。 但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才两个小时,已经‌肿起来了。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深,但总归比她强得多,他出了汗,跪坐在她身上,轻声说:“徐云妮,这次走了,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云妮心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快点,就算把我们俩掏空了也别停。 结果,什么时候睡着的,徐云妮不清楚。 他应该也不清楚。 他在她里面待了一晚上。 早上起来时,他盯着自己下面观察,琢磨着说:“……是不是泡皱了?” 徐云妮坐在床边穿衣服,回身拨开他的手,说:“别摸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做一点。” 他又过来抱她。 “不行,”徐云妮按住他,“来不及了,我今天得去活动现场。” 他像条虫子一样咕涌过来,把脸埋在她肚子上,沙哑地说:“别去了……” “不行。” 今天reve有与服装厂的活动,以及首专签售,地点就在“衣生有你”的厂子广场上。 服装厂是他们办公室对口负责的企业,今天他们的人都得跟着加班,徐云妮一起床就开始回复各路消息。 他手摸到她身后,她刚穿上的内衣,被他解开了。 她又系上。 他又解开。 她再系上。 时诀一下子翻身到另一侧,冷冷道:“徐云妮,你真烦。” 徐云妮起身,梳理一下头发,问:“你想吃点什么?” “不吃。” “不吃早饭不行,我煮面吧。” 她拿着手机看,群里通知‌说排队的栏杆不够用了,她一边打电话调度,一边从冰箱拿出青菜和‌鸡蛋。 开水咕嘟嘟的,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阳光顺着窗台慢慢地爬。 “你今天不用去吗?”她问。 时诀:“不一定,有可能晚点去。” 徐云妮准备好‌早餐,自己先吃了。 时诀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抽烟,蓦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拿了她的本‌子写‌东西。 徐云妮解决了早饭,跟他说:“我没有多余的钥匙,你要出门前把东西都带好‌,要是不出门就在家等我,有事打电话。” 他写‌歌写‌得入迷,头都没回,嫌她唠叨似的摆摆手。 徐云妮:“别太晚吃饭,面都坨了。” 他抓来枕头盖在耳朵上。 徐云妮最‌后欣赏了一眼那弹力饱满的屁股,挎上包就出发了。 第83章 徐云妮下了楼,走出单元门‌,抬眼‌看。 天‌不算好,还是有点霾。 徐云妮前往服装厂,门‌口已‌经有了等待的粉丝,铺了好多易拉宝和宣传旗子,她从侧门‌进入,挂上工牌,开始干活。 因‌为‌之前有王泰林做基础,徐云妮对卖货这套流程非常熟悉,她帮忙布置完现场,又被叫去测试直播间,把服装样品,还有抽奖用的特殊设计的文化衫种类等等,都跟双方细细核对了一遍。 她中午只‌垫了一块面包,然后又忙起‌来。 吃面包时看了下手机,时诀没什么动静,想来正‌在写歌。 下午,直播正‌式开始,然后紧跟着就是签售活动。 周围来了不少服装厂的员工,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觉得‌很新‌鲜,远远看热闹。 徐云妮忙完,去休息室待命,马主任他们都在,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喝着茶。 一直到傍晚活动才结束,常老板满头‌大汗进了屋,要招待他们去厂里食堂吃顿便饭。 吃完饭,天‌都黑了,领导们先走。徐云妮把人都送完,拿出手机,准备问问时诀在哪。 他下午的时候给她发的一条消息,说他也准备来这边了。 徐云妮低头‌打字,忽然听见侧后方有音乐声。 她转身看了一眼‌,还是在广场那边,路灯下有几个人围在一起‌,里面有一道穿着灰白色运动帽衫的身影。 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背影高大显眼‌。 她发消息的手就停了。 她走过去,离得‌比较远,看着时诀两手插在衣兜里,跟一群值夜班的员工一起‌看着一个老头‌弹琴,老头‌是很明显的少数民族的长相,横着抱着一把长长的,像是琵琶,又比琵琶细很多的琴,弹出了异域音色。 他一曲谈完,大家都鼓掌,老头‌抬眼‌,跟时诀的视线撞到一起‌。 也许是音乐人之间特有的气场,老头‌把琴递过来,用‌浓浓的口音问他:“你会吗?朋友?” 时诀笑着说:“我试试。” 他接过琴,就在路灯旁的马路牙子边盘腿坐下了,他抱着琴,先定弦,然后试了几个音,再然后,一串简易的音符倾斜而出。 弹得‌简单,又很有韵味。 这偏远的地界,没人认识这位“大明星”,大家只‌知道,一个平常的夜里,厂里突然出现一个很帅气的男人,用‌远方的乐器,弹出了美妙的乐曲。 徐云妮看着时诀的身影,没有再向前。 她好像怕打扰到什么似的,只‌从人群的缝隙中,看着他的身影。 他戴着帽子,面目在头‌顶路灯的照射下,隐匿在阴影中。 徐云妮活到现在,非常少被艺术打动,但时诀这样坐在工厂路灯下,神色平静地给陌生人弹奏的曲调,深深触动了她。 这大概会成为‌她带入坟墓的画面。 他就像是一朵开在雾霾里的昙花…… 徐云妮抿抿嘴,看看地面,又看向他。 时诀弹完曲子,周围人都鼓掌,他冲他们笑笑,然后径直走来。 他走到她身前,顺势揽住她的脖子,掏出烟,咬出一支点着。 他们一同往停车的地方走。 “好听吗?”他问。 “好听。” “早上写的。” “早餐时间?” “对,厉害吧,哈哈。” 他们上了车,拐出厂子,迎着朦朦的月,向远开去。 时诀应该是很喜欢这首新‌写的歌,在车上,用‌手机再次放出来。 徐云妮看着前方幽静的小‌路,感觉这音乐像有法力加成,在布满灰尘的长河之中,能让时光静止,也能让时光飞逝…… 如果问徐云妮是何时产生的,想要回时诀那边的念头‌。 大概就是从这次活动结束,她送他离开的那天‌。 在机场,她依旧随停随走。她看着后视镜里他最后朝她张开手掌的画面,胸口有些发堵。这特别像当年她与他在颂财公馆门‌口分别时的感受,把这只‌蝴蝶,放回光怪陆离,花样翻新‌的生活里,虽然现在她并不担心,他会飞走,但那种离别的苦楚,实在难熬。 而等她回到家中,看到床上还有因‌他翻来覆去扭动而产生的皱褶痕迹,这种难熬就越发加倍了。 他离开的前一晚,他们没有做,时诀就那么放着轻轻的歌曲,抱着她入眠。 徐云妮感觉,自从上次他来这边后,他的心态似乎平稳了,他没那么急了。 所‌谓风水轮流转,此起‌彼又伏,现在好像是轮到她了…… 徐云妮丢了挎包,走到床边坐下,叠着腿,一手撑着床,抽了一支烟。 其实,从前的戒断反应真没这么强。 在这之后,徐云妮连续两天‌,做梦都梦到那白花花的屁股,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第三天‌醒来时,她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她去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的脸,在心中评价,徐云妮啊徐云妮,真是装腔作势假正‌经…… 从那天‌起‌,徐云妮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那边岗位的消息,在空闲时间,也会开始看书练题。 但这事还没有正‌式决定,徐云妮没有告诉时诀。 他们依然过着并行轨迹的生活,时诀的创作状态回来了些,她这边的工作也比较顺利。 很快就到了年底。 他们俩都忙得‌要命,时诀合约到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经常给徐云妮打电话,一天‌一个主意,有时想续约,有时又想自己单干,还有一次干脆说自己要退圈去她那里。在第一次听他说要退圈的时候,徐云妮还真把练题给停了,结果过几天‌他再打来电话,这事全忘了,他大骂一个合作的歌手,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明明是拿着他的歌唱出了成绩,背后居然还嫌弃。 “我要把他写到歌里骂,就等他明年生日那天‌发!” 从那之后,不管他再说什么,徐云妮都继续看书。 但她依然感觉这事还没正‌式敲定。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参加考试的,是过年前夕,时诀在海外‌进行杂志拍摄,有一天‌半夜,徐云妮突然接到他的跨国电话。 她从睡梦中睁眼‌,看着手机显示的来电,还有点懵。 她接通电话:“……喂?怎么这个时间打来?” 时诀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家那边有人病倒了。 还不止一个。 吴月祁和崔浩的身体同时出现状况。 吴月祁的还有心理准备,她这几年脊椎问题一直拖着不肯做手术,这次是在家里突然晕倒,要不是家政阿姨在,情况相当危险。 而崔浩这个就藏得‌比较深了。 崔浩居然中风了。 当年暖儿的事给他打击很大,虽然他没有太表现出来,加上他稀烂的作息和习惯,多年积压下来,终于爆发了。 不过好在还不算严重,在发现一边脸发麻的时候,他马上就去了医院,做了个小‌手术,医生的意思是暂时不需要支架,但也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两人前后脚入院,崔浩是前天‌,吴月祁是昨天‌。 “……那边有人照看吗?”徐云妮问。 时诀声音沙哑,听起‌来好像很累。 “我找人雇了个护工看着我妈,我哥那边,他妈和雯姐在。” 徐云妮听出了他的忧虑,她看看时间,说:“我明天‌……哦不是,是今天‌,天‌亮了我就回去看一眼‌阿姨,你放心,到时我跟你联系。” 她紧急请了假,一早就去了机场。 飞机落在她久未踏足的城市,她来不及追忆往昔,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吴月祁和崔浩住在同一家医院,也算是个熟地,就是当初时诀受伤住院的地方。 徐云妮顺利找到吴月祁,她住在多人病房,正‌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睡觉,她的身体看着比从前更‌佝偻了,也瘦了很多。徐云妮问护工能不能调整去安静点的病房,护工说现在医院双人病房已‌经满了。 吴月祁一直在睡觉,徐云妮就先去看了崔浩。 “哟,小‌徐!” 徐云妮进屋的时候,崔浩正‌盘腿坐在炕……不是,是坐在床上,跟魏芊雯以‌及另外‌一位病友打扑克。 “崔老板,”徐云妮走过去,来到床边打量他,“好久不见啊,怎么样,看着精神还行啊。” “是行啊,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啊,一点小‌毛病。” 崔浩跟徐云妮说着话,那位病友趁着机会去上厕所‌,剩下魏芊雯,偷瞄崔浩的牌。 崔浩大咧咧的,好像没注意似的,但在说话的时候,手好像无意识地动一动,就更‌方便魏芊雯看牌了。 徐云妮坐那跟他聊了一会,过了一会病友回来,他们接着打。 实在可惜,魏芊雯打牌水平不高,看了牌都难赢,最后崔浩都在乱打了,魏芊雯还是落败。 魏芊雯把牌丢床上:“不打了。” 崔浩收牌,小‌小‌撇了下嘴。 他收好牌,下意识摸兜,然后看了魏芊雯一眼‌。 魏芊雯说:“你要真活腻了就接着抽。” 崔浩有点不耐道:“跟这又没关系,那给我手术的医生还抽呢,我在楼下都碰到他了。” 魏芊雯斜眼‌看他,故意地问:“那跟这没关,跟什么有关?” 崔浩顿了顿,眉头‌紧着,好像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说了也没多大意思,闷闷不乐,一头‌倒下。 魏芊雯看他这样,哎了一声,推推他肩膀。 “行了行了,我的,我下次不提了。” 崔浩休息了,徐云妮和魏芊雯出来聊了会,徐云妮询问了两人的病情和后续治疗。 崔浩的情况还好,魏芊雯说再有两天‌就能出院了,主要是时诀他妈那边,肯定要手术的。 “但时诀他妈人特倔,我跟她又不熟,说不上话,崔浩嘴也笨,时诀现在还在国外‌,挺不好弄的。” 徐云妮说:“没事,时诀回来前我来照顾她。” 她与魏芊雯分开,去外‌面便利店买了个小‌信封,然后找家小‌店吃东西。 吃完饭后,她又沿着路边找了处自动取款机。 徐云妮回到医院,正‌好护工要去取检查报告。 徐云妮说:“我去吧。” 她打印了检查报告,然后拿着吴月祁的就诊卡,去找了医生。 主治医师是个主任,诊室外‌排了不少人,主任给人看病,对面还坐了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博士生。 主任在电脑上看片子,然后跟徐云妮讲了一会,总结下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手术。 徐云妮说行,请尽快安排吧。 然后她出了诊室,没有离开,就在不远处等着。 过了好一阵,那博士生出来上厕所‌,徐云妮跟了过去,在人很少的洗手间门‌口,她叫住他。 “大夫,请留步。” 那天‌晚上,吴月祁被换到了双人病房。 换屋子的时候她依然在昏睡,是护工推床给换过去的。 吴月祁半夜的时候醒来一次,朦朦胧胧看见一道人影,坐在一旁的陪护床上看书。 徐云妮注意到她醒了,放下书过来,弯下腰,轻声说:“阿姨,您还记得‌我吧?” 第84章 吴月祁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虽然她以前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在病中,就‌更加沉默了。 她自然是认得徐云妮的,时诀已经跟她说过他们交往的事。 吴月祁说:“你怎么来了?时诀叫你来‌的?哎,这不用你。”说完就‌咳了几声。 徐云妮帮她倒了半杯温水,说:“喝点水,阿姨。” 吴月祁摇头。 徐云妮知道她说话费劲,就‌把温水放在她手边。 吴月祁的用药有止疼助眠的成分,这些天一直浑浑噩噩,醒来‌没一会‌,又睡着了。 徐云妮陪了一晚,半夜入眠,在医院里的觉特别浅,没几个小时就‌醒了。 她坐起身,先看看手机,托平时人缘不错所赐,她这假请得比较容易,她说家人生‌病,要回老家看看,马主任很‌痛快地就‌批准了。 徐云妮拨开‌窗帘一角,窗外白茫茫一片。 她回头看看吴月祁的情‌况,她依然在睡梦中,睡不安宁,微蹙着眉头。 徐云妮穿上大‌衣,出了门。 刚走到住院楼楼下,她的手机震起来‌,时诀来‌了电话。 “……喂?你起床了?”他问。 “刚起,阿姨还在休息。”徐云妮站在住院楼门口,呼吸着清晨寒凉的冬风,跟他把基本情‌况又说了一遍,“……手术肯定要做,我‌看阿姨也没完全抵触,我‌会‌跟她说清楚。你别太担心‌,这病是慢病,不是一两天的事,你把你那边事情‌做完,这里我‌会‌——” 她话说到一半,没有打电话的那半张凉丝丝的脸,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 徐云妮吓一跳,转脸看去,是一盒加热过的草莓牛奶。 她再回头,时诀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形把她完全罩起来‌了。 他穿着帽衫,帽子扣在头上,外面‌套着短款加厚的棒球服,原本是戴着一个黑口罩,被他拉到了下颌处,勉强遮到下唇的位置。 虽然被掩了嘴唇,从眼睛也能看出,他在笑。 “跟你学的,从天而降。”他轻声说。 徐云妮刚要说话,另一边肩膀又被碰一下,她再转过去,面‌前多了一枝玫瑰花。 时诀问她:“要哪个?” 这是一个睡眠不足的寒冷清晨,玫瑰的颜色在青白色的背景里,惊人的妖艳。 花就‌像火焰,给人带来‌散发着暖香的炽烈。 徐云妮本来‌想问,到医院干嘛买玫瑰。但她很‌快又想到,谁说医院里就‌不能有玫瑰了?谁说人在忧虑和烦恼之时,就‌不能买玫瑰了? 她看向时诀的脸。 寒冷中,他的面‌庞看起来‌更为锋利了。 时诀嫌她反应慢,拿玫瑰花敲她的脸,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 “问你话呢,问你话呢,问你话呢……” 徐云妮抓住他的手腕,说:“要花。” 周围有走动的人,徐云妮拿过玫瑰花,抬手把他的口罩又往上拽了点。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换了个地方,人少一点,时诀说:“那边拍摄也差不多了,我‌自己先回来‌的。等会‌我‌上去看一眼,然后要去趟公司,把后面‌几天的事推一推,马上就‌回来‌。” 徐云妮陪时诀上了楼,吴月祁还在睡觉,他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徐云妮去外面‌吃了饭,吴月祁有订住院部的早餐,但是过于轻淡,徐云妮怕她吃得没胃口,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份。 回来‌的时候,吴月祁依然在睡觉。 她九点多才醒来‌。 那时徐云妮刚去了躺厕所回来‌,吴月祁怔怔地盯着一处看。 徐云妮顺着瞧过去,是床头的一个矿泉水瓶,已经喝光了,被徐云妮接了一点水,插上了那朵时诀带的玫瑰。 徐云妮走过去,问:“阿姨,要吃饭吗?还是先去洗手间?” “……那是谁的?”吴月祁喃喃问道。 “花吗?时诀的,他回来‌了,一会‌就‌能过来‌。” 吴月祁皱皱眉:“他不是在工作吗?” 徐云妮:“结束了,没有那么忙。” 吴月祁依然盯着那玫瑰,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徐云妮极少在她脸上看到笑容,问道:“阿姨,想到什么了?” 静了一会‌,吴月祁开‌口道:“他爸爸也喜欢买这个……” 徐云妮坐在床边,问道:“时诀的爸爸吗?” “嗯。” “时诀跟我‌提过他父亲。” “他提过?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爸是一个靠吃花瓣活着的男人。” “……哈哈。”吴月祁听了这话,突然像被戳到什么笑点,“哈哈哈。”她笑到胸痛,直捶胸口。徐云妮从没见过她这样过,赶紧过去帮她把床调起一点角度,帮她倒了点温水,让她舒缓下来‌。 吴月祁稍缓过一口气‌,但还是笑着,就‌在那说:“他说的对,说的太对了,他关于他爸的记忆,肯定都‌是花。” 徐云妮见她好不容易提起一点精神‌,就‌顺着聊下去。 “阿姨,你跟时叔叔熟吧?他喜欢买花吗?” “……亚贤就‌住在我‌家楼上,我‌们从小就‌认识。”吴月祁看着那玫瑰,回忆着,“他喜欢买玫瑰,每天都‌买,家里好多花,后来‌治病钱都‌没了,吃饭都‌成问题,他还是要买,我‌问他买点吃的补补营养不好吗?他说还是买花更让他感觉快乐。” 徐云妮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说:“时叔叔是个浪漫的人。” 吴月祁呵了一声,说:“他小的时候,攒了好久的钱,请我‌去了一次动物园,就‌为看一只白孔雀,他说他就‌是那只孔雀。” 吴月祁想着想着,喃喃道:“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下场会‌那么惨呢?” 徐云妮看着自己的手掌,说:“也许,时叔叔的纯净度比较高吧。” “……什么?” “阿姨,你知道就‌像有些微生‌物,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得在那种‌接近无菌的条件下才能生‌长。也许这个时代对于时叔叔来‌说,细菌还是太多了,他适应得不好,也不是他的错。” 吴月祁没有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 其实徐云妮觉得,吴月祁很‌羡慕时亚贤,就‌像她有时候也会‌羡慕时诀一样。 她们在屋里闲聊,没注意病房门是开‌着的。 门外,时诀已经从公司赶了回来‌,他靠在墙壁上,还穿着早上那一身,依然扣着帽子戴着口罩,走廊里的人来‌来‌回回,只觉得这是个身材不错,个子蛮高的大‌男孩,认不出他是谁。 他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里,徐云妮抬眼道:“阿姨,其实我‌感觉,时诀多少也有点那个劲。” “什么劲?” “时叔叔那种‌,孤芳自赏的白孔雀,您不知道,之前他工作都‌不想要了,说要跟我‌去流浪呢,吓不吓人?” 门口,时诀听了,口罩下面‌的嘴唇轻轻一扯。 “……流浪?”吴月祁皱起眉,“他胡扯些什么?你不能答应他,你们俩都‌得工作,有工作生‌活才能有保障。” “是啊,您看他这样,将‌来‌要是有了孩子,您能放心‌吗?” 吴月祁又是一顿,稍撑起身体。 “你们准备要孩子了?” “之前讨论过。” 时诀听得眼神‌凭空一睨,斜到另一侧。 吴月祁:“会‌不会‌太早了?你们还年轻啊。” 徐云妮:“总归会‌有的,阿姨,他的合约很‌快到期了,他如‌果还是决定在这边发展,我‌也会‌过来‌。真定下来‌,一切都‌会‌很‌快的。”她见吴月祁坐起身了,就‌把买好的早餐拿来‌,一一摆好,轻声说,“我‌和时诀的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了,就‌您一个亲人,不管怎么样,您一定要照看好身体。” 屋外,时诀仰起头,看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块小黑点,老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过了一会‌,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一副轻松的神‌态,进到屋里去。 这天,他们终于定下了吴月祁的治疗方案。 晚上,吴月祁坚决不让他们再陪夜了,让时诀把之前的护工叫回来‌。 他们回了家。 时诀真正的家,那个常在面‌馆后面‌的小楼。 这房子之前都‌是吴月祁在住,整理得非常干净。 时诀用冰箱里剩的蔬菜鸡蛋,做了两碗面‌条当晚饭。 他们在时诀的卧室过夜。 洗过了澡,时诀在床上抱徐云妮。 徐云妮问:“你不累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有精力干这个? 时诀很‌想说,这不是你说的,咱们准备要小孩了吗? 但他看着徐云妮血丝密布的眼睛,最后还是没出口,他就‌抱着她,躺在小床上聊天。 徐云妮躺在时诀的怀里,时诀抽着烟,他们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调到最暗。 屋子的格局看起来‌非常熟悉,好像已经一起住过四年似的。 他们聊了很‌多事,包括吴月祁的手术和后续的治疗安排,还有他们互相的工作,时诀给徐云妮讲圈子里离谱的八卦,他们还聊了工作,时诀说,他不打算续约了,但应该接着跟乐阳合作,签制作约,他这边最近非常顺利,再有两个月就‌能解约,然后成立工作室,再准备演唱会‌。 这就‌是他今年一整年的计划。 徐云妮嗯了一声。 他们还聊了崔浩和魏芊雯的事。 时诀给徐云妮讲了一段往事,很‌早之前,崔浩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在圈里混过一段时间,魏芊雯是他的经纪人,当时除了他,魏芊雯还带了四五个艺人,相较起来‌,崔浩条件不是最好的,但他跟魏芊雯是老乡,都‌从小县城出来‌的,魏芊雯就‌很‌关照他。 那个年代圈子比较乱,不管男女艺人,都‌要经常出去陪老板玩,他们有一次出去就‌跟人杠上了,对方不玩艺人非玩经纪人,给魏芊雯灌酒。魏芊雯喝吐了也不放过,后来‌魏芊雯急了,老板就‌给她打了,一个耳光扇去,跟她说:“你知道我‌活到现在,最烦的就‌是五个字,给脸不要脸。” 那老板在当地非常有实力,黑白通吃,一通拳脚下来‌,在场谁也不敢动。 就‌崔浩动手了。 老板周围有不少人,但谁也不敢在刀压在老板脖子上的时候轻举妄动。 老板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崔浩说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活到现在,参悟人生‌参悟出哪五个字? 老板没说话。 崔浩公布答案——一人一条命。 结果那晚,崔浩真就‌那么毫发无伤地带魏芊雯离开‌了。 “这是我‌哥自己给我‌讲的,但我‌感觉他吹牛了,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呢?他胳膊上有两条很‌长的伤疤,有一条差点切断手筋,他纹花臂就‌是为了遮这伤的。”时诀笑着说,“其实你现在叫他不要命地去救雯姐,他也会‌去的,他就‌是这种‌人,但你要让他跟魏芊雯恋爱结婚,肯定够呛,我‌哥脑子直,就‌信一见钟情‌,就‌算八十岁了还是会‌信的。” 徐云妮想起白天崔浩给魏芊雯偷偷看牌的画面‌,没说什么。 时间越来‌越晚,时诀碎碎念叨。 他说了一通,发现没回应了,一低头,徐云妮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她清瘦的身姿与素然的眉眼,看了一会‌,也睡了。 徐云妮睡得特别死,一觉到亮,都‌收拾完,时诀还没醒,她亲了他一下,自己离开‌了。 对于昨晚的卧谈会‌,徐云妮只记得两件事,一是时诀信誓旦旦地说,崔浩和魏芊雯没结果;二是他说,他最近工作非常顺利,再有两个月就‌要解约,然后成立工作室,开‌演唱会‌。 事后看来‌,没一件准的。 徐云妮请了三天假,算上一个周末,一共待了五天。 但最后两天,她没有去医院,而是走动了几个事先联系好的单位。 这里面‌,有些是李恩颖的关系,有些是赵博满的,甚至还有些是徐志坤的。 找这些人,非常耗时且熬心‌血,徐云妮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询问、打听,有些人讲讲表面‌话,有些人唠叨一堆没用的,有些人干脆就‌给了她闭门羹。 最后,是徐志坤曾经的一位战友帮了她。 那天晚上,徐云妮陪这叔喝酒喝到快胃出血了,这叔叔抓着她的肩膀,说你真是跟你爸太像了,徐班长帮过我‌太多,他闺女就‌是我‌闺女,我‌肯定会‌帮你的。 徐云妮从这位叔叔家里出来‌已经很‌晚了。 胃里烧得厉害。 她看看天边,轻云遮月。 困难嘛,还是有,但办法嘛,同样也有。 徐云妮拿出手机看看,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她点了一支烟,顺着路往前走,一边给时诀回电话。 “……喂?” “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 “刚吃饭呢,没听到。” “哟,‘刚吃饭呢,没听到’。” 他一阴阳怪气‌学她说话,徐云妮胃里的不舒服都‌缓解了。 她笑着说:“干嘛啊?查我‌啊?” “最后一天了,不老实回家,上哪浪呢?” “我‌在工作。” “哟,‘我‌在工作’。” 徐云妮听着他清和的嗓音,彻底被逗笑,在冰冷的月下,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咯咯笑起来‌。 “耐心‌点,”她抽着烟,故意把声线压得很‌低,说道,“我‌工作忙,也是为了这个家,体谅一下,别这么不懂事。” 他呵了一声,挂断了。 徐云妮打车回家。 一进门,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很‌熟悉的番茄牛肉面‌的味道。 徐云妮走到小厨房,时诀穿着居家的白衬衫,米白色的练功裤,光着脚穿着拖鞋,正在煮面‌。 徐云妮的心‌也跟着煮烂了。 她走到他身后,抱住他。 “干嘛呢?” “工作呢,别这么不懂事。” “哈……给我‌吃的是吧?”她醉醺醺地贴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的香气‌,说,“我‌能先吃别的吗?” 他狭长的眼,斜视着她。 徐云妮的一只手滑到他身前,慢慢往下摸。 她又问一遍:“我‌能先吃别的吗?” 今日缠绵。 明日分别。 哪日相见。 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好像永远在想这件事。但徐云妮隐隐觉得,能思‌考这件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窗外天边,昨日重现。 微风吹开‌细纱般的云网,露出月亮,纯白耀眼。 唯一的区别,今夜的月更圆。 第85章 徐云妮回去上班了。 这班一边上着,她一边研究回去的路子。 而时‌诀那边,几乎是徐云妮前脚落地,后脚就出了幺蛾子。 准确来‌说‌,也不是时诀的问题,而是乐阳出事了。 他们一次内部聚会被人举报,警方突袭了聚会地‌点‌,把所‌有人都带走了,也包括时‌诀。 几乎是同时‌,网上出现一条视频,就是当晚从聚会流出的,内含多个歌手嗑药的画面。 这视频很快被封了,但也有人提前存好‌,私下‌传播。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日之内,这事成了全国‌爆款,霸榜热搜,所‌有人都在讨论。 那两天徐云妮跟时‌诀失联了,她打电话问崔浩,崔浩说‌时‌诀还在警察那边做询问。 第三天,时‌诀终于有消息了,他给徐云妮打电话,说‌了情况。 “林妍说‌找我谈解约我就去了,谁知道‌这帮人又开‌始犯病。” 他声音听着有点‌哑。 徐云妮说‌:“你别上火,警方对你做检查了吗?” “做了,”他说‌,“血检尿检毛发全做了,我没有事。” 但这事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没事”就能平稳度过的。 虽然警方后续发布的公告里明确了毒检阳性人员没有时‌诀,那流传的影片里,时‌诀也只是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手机,但很多人依然想借着讨伐林妍等‌人的社会声浪,把他一起按死。 甚至,对他的讨论比对林妍等‌人的讨论更多,毕竟林妍是真的过气了,而yaxian正当红。 【就是说‌这行有不干这个的吗?】 【早看出来‌了,yaxian的歌都有一种致幻性,他不磕就怪了。】 【他检查不是阴性吗?】 【一丘之貉,只不过这骚比早被包了,后台能量大,懂得都懂 [/捂嘴] 】 【他妈的这货能不能离reve远点‌啊!之前还有那么多人磕他跟瑶宝,我真他妈要吐了!】 徐云妮告诉时‌诀,不要看没用的,先好‌好‌休息一下‌。 找了个周末,徐云妮坐周五晚上的飞机,又去找他了。 她直接去了他家。 但却在楼下‌发现了不速之客。 徐云妮觉得,可能丁可萌给她留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她一见‌到类似的“狗仔”,老远就能闻出味来‌。 一个男人从车里出来‌,背着相机,他在路边小店里买了瓶水,然后冲着楼抽了支烟,像在研究什么,又回到停在路边的车里。 徐云妮一开‌始还不算确认,她在暗处拍了照片发给专业人士看。 过了会丁可萌回复:【我认识他!圈里很有名‌的,他肯定是想拍时‌诀吸毒实证然后敲他一笔,或者卖给对家!你们小心一点‌哈,全屋窗帘都不要有死角,他们这种都带无人机去的。】 徐云妮正跟丁可萌聊着,时‌诀也发来‌消息。 【晚上想吃什么?】 徐云妮回复他:【你现在在哪?】 时‌诀:【酒店这边,最后收拾点‌东西,就不回来‌了。】 徐云妮:【你在那等‌我。】 徐云妮与丁可萌聊了一会,打车回了颂财公馆。 之前李恩颖和赵博满出国‌,这边的东西没怎么动,想着以后回国‌,怎么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车库里停了三辆车,钥匙都放在家里。 徐云妮挑了一辆低调点‌的,车膜贴得严实的,把拆开‌的电瓶接上,检查了一下‌,开‌去接时‌诀。 她还是让他准备好‌,然后直接下‌地‌库。 时‌诀一上车就抱了过来‌。 距离上次分‌别也就一周,但这次拥抱,却比离别之时‌重‌了很多。 真新鲜啊,徐云妮拍拍他的后背,心想,跟时‌诀在一起,生活真是永远不无聊,天天都有新花样。 车上,徐云妮把在他家门口见‌到的告诉了他。 “你最近别回去了,先在我那过度一下‌,然后再看情况。” 他嗯了一声,徐云妮一边开‌车一边看他,他正弄着包里缠在一起的电源线。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问:“干嘛?” 徐云妮:“我检查一下‌你瘦没瘦。” 正好‌等‌红灯,时‌诀放下‌电源,把脸凑过来‌,在她脸上一顿蹭。 “哎……”那鼻尖怼得她直发痒。 “哈哈!” 他们回到颂财公馆。 因为也是临时‌起意过来‌,房间都没收拾,家具都用防尘布蒙着,地‌上也落了一层灰。 他们没全部打扫,就把三楼徐云妮的卧室整理出来‌了。 他们也没买吃的,徐云妮叫了两份外卖。 两人在一楼餐厅吃饭,一边吃一边聊。 “林妍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还拘留呢。”时‌诀一脚踩在凳子上,拌开‌麻辣调料,“拘了五个,在查,其他的都走了。” “都问你什么了?” “就问我对这事了解得多少,我说‌我不知道‌,我把手机给警察看了,林妍就是约我去谈解约的。” “你们公司多少人吸这个?” “呵,还有呢,我不是跟你讲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讲了?” 时‌诀从红辣辣的食盒里抬眼,徐云妮被他凉丝丝一看,忽然想起,好‌像是有一天晚上,他给她讲了不少离谱八卦,但她太困,没细听。 “啊……那你解约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徐云妮问。 时‌诀说‌:“我跟李雪琳说‌了,但现在乐阳乱成一锅粥,我们老板也被抓了,没人处理这个。李雪琳还挺帮忙的,跑了好‌几次总部,但这事她说‌得也不算。” “你跟李雪琳合作得怎么样?” “不错啊,她比林妍靠谱多了。” “你还想接着跟她继续合作吗?” 时‌诀扭头:“你要挖她啊?” 徐云妮吃得比他快,吃完饭也不爱干坐着,拿着杯茶走到他这边,就靠在桌旁看他。 “你要是觉得她行,我就帮你问问。”她喝了口茶,又说‌,“不过还是要优先把你的合同解了。” 徐云妮看过时‌诀的合同,属于那种到期未解约就自‌动续约一年的,这种情况时‌诀肯定不可能跟乐阳再续了,必须早日脱身。 她说‌:“解约必须你们老板签字吗?肯定有授权代理吧?” 时‌诀:“不知道‌,一问就是老板马上回来‌谈。”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徐云妮回到房间起草了一份正式的书面邮件,通知对方解约意愿和理由,让时‌诀发给乐阳,然后保留好‌证据。 周末,徐云妮让时‌诀在家等‌着,自‌己约见‌了李雪琳。 她把见‌面地‌点‌约在一处洋楼,这排洋楼是民国‌时‌期建的,属于保护建筑,里面开‌设了下‌午茶馆,是附近有钱又有闲的太太们聚会聊天的地‌方。 徐云妮跟李雪琳聊了一下‌午,天南海北。 李雪琳跟徐云妮说‌,老板恐怕是要被判,解约的话你直接去申请仲裁吧,走得干干净净的,以前就有艺人这么干过。 徐云妮问她,雪琳姐,时‌诀现在这个情况后面该怎么办? 李雪琳说‌,他现在风口浪尖,说‌什么都没用,就藏着吧,偶尔出来‌做点‌活动证明没被封杀,不能过于张扬,怎么也得缓个一年半载的,就当放个假。 徐云妮问,那他想开‌演唱会的话…… 开‌不了,李雪琳摆手,一年内绝对不可能,两年内能开‌上都不错了,唉,这种创作型歌手心态很敏感的,就怕他一蹶不振了。 徐云妮点‌点‌头,又问,雪琳姐,我看你比上次见‌着也瘦不少,时‌诀的事让你也受累了吧? 哎呦,李雪琳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不是因为时‌诀,时‌诀真挺省心的,主要是这公司…… blablabla…… 其实李雪琳一张嘴,徐云妮就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估计,李雪琳也差不多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但两人还是在这你推我就,拉拉扯扯老半天,最后才谈到关于跳槽的事。 又是一番拉扯,毕竟条件还没谈,话也不能说‌太死。 徐云妮也不急,只确定了她有这个意向,就说‌下‌次把时‌诀也叫来‌,细节再一起谈。 周日,徐云妮研究了一下‌仲裁规则和合同约定,与时‌诀商量,现在还有时‌间,我回去做申请准备,如果乐阳再没动静,我们就走这个路子。 这是周日的大中午,阳光从屋外照进‌,时‌诀如同一块橡皮泥,整个趴在床上刷手机。 不管徐云妮说‌什么,他就应声,问他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徐云妮悄悄走到他身边他都没发现。 哟。 他居然正在网上跟黑粉吵架。 他的小号id——“最爱泰山辣麒麟”。 一个黑粉在他被考古出来‌的舞蹈视频下‌骂他去死吧,他劈里啪啦打字—— 【你骨灰受潮了他都不会死的 [/奸笑] 】 徐云妮抱着手臂看他怼人,一边说‌:“你号码什么的小心点‌,有些平台通过手机号能查到本人的。” 时‌诀说‌:“没事,我上网都是用我哥他老舅的号。” 行。 心态可以。 有这心态什么难关过不去。 徐云妮帮他倒了杯咖啡帮他脑子增加转数。 当天傍晚,徐云妮离开‌了,她跟时‌诀定好‌,下‌周再来‌。 结果,事态一天一个样,也不知道‌谁恨时‌诀真恨到巴不得他一切都毁了,挖来‌挖去,再次挖到了她的头上。 网友们神通广大,扒出了徐云妮现在的工作地‌点‌,然后顺藤摸瓜,联系上时‌诀之前屡次去她那边做活动的事。 一时‌间谣言又传开‌了,有人说‌时‌诀做慈善的企业就是徐云妮家里的,说‌时‌诀假慈善,左手导右手,蒙骗大众。还有人说‌,之前说‌他们已经分‌手的人呢?出来‌啊,这都跟嫂子幽会到大西北去啦! reve的粉丝也不满,说‌yaxian这不就是借我们r宝给你们两口子自‌己赚钱吗?一对狗男女要不要脸啊? 甚至还有人,开‌始打投诉电话到当地‌纪委和组织部举报徐云妮,说‌她成分‌有问题。 后来‌消息到了他们办公室,徐云妮被马主任叫去问话,她如实说‌明。 “啊……”马主任捧着保温杯,有点‌听愣了,“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对,我们之前是同学,但中间断了一段时‌间,也是这次他过来‌之后才重‌新联系上的。” “那他们举报的内容……” 徐云妮简单地‌把赵博满的事也说‌了。 “他跟你妈领证了吗?” “没有。” “现在呢。” “他们都不在国‌内。” “那他就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马主任放下‌保温杯,点‌点‌桌面,“你不用管,你进‌来‌完全合法合规,如果叫你去问情况,你就说‌你完全不知道‌!” 那天晚上,徐云妮独自‌前往,那个杜佳曾经带她去的沙漠,她再次爬上沙山。 此处,辽阔依旧。 大风吹过,风云变幻。 她正欣赏雄奇的美景,时‌诀又打来‌电话。 自‌从她这边被人扒出来‌,时‌诀就再也不是之前那悠哉游哉的状态了,他准备起诉几个人,徐云妮让他先处理解约的事,告这些人不急。 “我明天的飞机,”他说‌,“我去找你。” “你千万别过来‌,航班都能查到的,你这时‌候来‌这边就是落人口实。” “怕什么。” “时‌诀,别这么急,有点‌耐心,”徐云妮望着远方,说‌,“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我保证。” 徐云妮听到点‌烟的声音,然后就是他格外真情实感的一句话。 “徐云妮,你的保证我真有点‌信不过。” “这次绝对是真的。”她说‌,“乖啊,宝宝。” 时‌诀:“……” 她听了连续几声重‌重‌的呼吸,最后他终是浅浅嗯了一声。 这次,徐云妮还真是说‌到做到,超有效率。 徐云妮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因为她现在还在试用期,眼看就要转正了,等‌转正了再想动地‌方就比较困难了。 打电话举报的人很多,上面让本单位自‌行处理。 徐云妮找到马主任,与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马主任最近也被这一堆举报搞得有点‌闹心,关键是以前也没碰见‌过这种事,上面就说‌要合规处理,又要重‌视舆情,等‌于屁都没说‌。 马主任还是让徐云妮再考虑考虑,把这阵挺过去就没事了。徐云妮依然坚持,最后马主任也没卡她,他是觉得徐云妮这事有点‌屈,说‌:“你别担心,档案里肯定会给你写好‌看点‌,你休息一阵,将来‌要是还想干,找好‌地‌方还能再考。” 徐云妮对马主任千恩万谢。 最后这些天徐云妮非常忙,她找那些在这边熟悉的企业和朋友们都吃了饭,留好‌联系方式,然后她打电话给时‌诀,说‌要借钱。 “啊?徐云妮你有病吧?”时‌诀问她,“你要多少?” 徐云妮把那个带院子的,像沙漠绿洲一样的小房子买下‌来‌了。 她甚至临走前还栽了一棵杏树。 他们肯定会回这边的,在那个霓虹灯影的绚丽城市待累了的时‌候,他们会来‌这里晒晒太阳。 取录流程走得很快,徐云妮打包行李一件一件寄回时‌诀那边。 下‌一次见‌面,是在sd舞社。 徐云妮没让时‌诀接她,她自‌己打车到舞社门口。 上午舞社不营业,商业街上也没什么人,很多铺子也都还没开‌,一片寂静的冷调。 徐云妮拍拍画满涂鸦的大门。 门几乎瞬间就打开‌了,快得徐云妮都愣了一下‌。 时‌诀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黑色长筒袜,脚下‌是一双黑皮金扣的乐福鞋,头戴着一顶酒红色的贝雷帽,手边是一个皮箱。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民国‌时‌期归国‌的知识分‌子。 时‌诀张张嘴,轻声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徐云妮说‌:“我说‌话算话吧。” 他又问一遍:“真的假的?” 徐云妮笑笑,松开‌箱包,将他抱住。 这是一个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离她的生日也没差几天了。 一切刚刚好‌。 第86章 徐云妮在店里见到了709室的‌那‌两张沙发,放在‌二楼的‌练舞房里。 沙发有点旧了,但看起来却更有韵味。 舞社中间重装过一次,风格依然复古,比几年前更多了一层厚重感。这店一晃已经开了十来年了,能‌坚持这么久的‌舞室不多,又连续出了时诀和崔瑶两个当红艺人,完全不愁生意。 崔浩已经‌不上‌课了,delia也不上‌了,时诀说舞社已经换了好几批老师了。 时诀给她泡了杯咖啡,然后就‌挤到沙发里腻起来。 沙发明‌明‌有两张,非要坐一起,她正常坐着,他则像条要被晒干的‌鱼似的‌,一长条横在‌她身后。 徐云妮嫌挤,坐了一会就‌去窗口去喝咖啡,看着外面渐明‌的‌天光,有点愣神。 时诀又喊她过去,徐云妮过去陪了他一会,她看着他懒洋洋躺在‌沙发里的‌样子,又有点愣神。 光阴好像一瞬间就‌慢下来了…… 她碰碰他的‌头发,然后捏捏他的‌耳垂。 时诀说:“徐云妮,买个房子吧。” 徐云妮说:“买不起。” 时诀玩着她的‌衣服,说:“没事,你老公我小有积蓄。” “行啊,你选好地方了吗?” “没有,我懒得找,你来吧。” “嗯。” “再买辆车?” “不是有车吗?” “哦。” “你想买就‌买,有看好的‌吗?” “还没,我在‌网上‌挑好,你去试驾?” “行。” 他们闲来无事,聊了好久,基本都是时诀在‌提建议,然后徐云妮应下。时诀侧过脸躺着,因为挤压,脸上‌的‌肉堆了起来。 他淡淡道:“徐云妮,你是许愿盒吗?” 她说:“我是惯孩子家长。” “哈哈!” 时诀老大一只身体在‌笑声‌中轻微抖动,他伸手,长长的‌手臂轻易就‌到了她面前,捏她的‌下巴,低声‌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徐云妮说:“对不起班长,我总忘记你比我大两岁。” “内涵我是吧?” 他笑着,抱着她倒下去,腻歪了一会,一个打挺又起来了。 “不行,这施展不开。” 他们回了颂财公馆。 回去干嘛呢? 开启没羞没臊的‌生活。 生活的‌节奏完全变了。 时诀也搬了一些东西到颂财公馆暂住,除了日常衣物和乐器设备,最多的‌就‌是他买来的‌各种昂贵酒品。他们一起泡澡,一起喝酒,在‌她的‌房间里上‌床□□,做完了就‌抱在‌一起聊天,聊困了就‌睡,醒来再做,饿了就‌叫外卖,或者点些生鲜蔬菜,自己开火。 这种没日没夜的‌生活,过了不知‌多少‌天。 徐云妮感觉自己走‌路都发飘。 “……这样下去能‌行吗?” 每当‌她这么问的‌时候,时诀都会说:“怎么不行,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 徐云妮想想,好像也是,尤其是时诀解约的‌事情,经‌过李雪琳几番跑动,乐阳那‌边终于点头了,合同也已经‌准备完了。 他们就‌更闲了。 又过去几天。 一日清晨,徐云妮随便套了一条吊带裙,出门倒垃圾,这是她这些天活动的‌最大范围,就‌是把‌生活垃圾放到院门口,等物业保洁来收。 天仍然非常冷,她小跑出去,想着快点回去,忽然看见院子门上‌停了一只鸟。 徐云妮至今都不知‌道那‌只鸟是什么品种,它‌有很长的‌尾巴,灰黑色的‌羽衣里,还藏着一抹湛蓝的‌羽毛。徐云妮忘记寒冷,站在‌那‌看它‌梳毛,梳好之后,它‌抖抖翅膀飞走‌了。 徐云妮回到屋内,因为在‌外时间长了一点,再吸室内的‌空气,忽然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靡靡之意……那‌气味,那‌氛围,就‌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她走‌到厨房边,烧了一壶水。 这是第几天了…… 他们除了吃喝拉撒和上‌床,有干别的‌事吗? 不过他说,这样很正常,因为他们现在‌都没什么事。 徐云妮试着进一步思考。 为什么会没事呢? 哦。 因为他们…… 都失业了。 不对,更准确来说,是她失业了,因为他没事还会弹弹琴,写写歌。 认清了这一事实,徐云妮彻底怔住了。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然后她被抱住。 “水都开了。” 他把‌热水拿开,看她还没反应,就‌给她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徐云妮没说话。 他把‌她的‌裙子提起来,直接蹲了下去。 徐云妮两手扶住他的‌脑瓜。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不要?” 徐云妮没说话,时诀笑了一下:“不要我?” 他一笑,眼睛总是弯的‌,漆黑的‌眸子,晶晶亮亮。他马上‌二十七了,身型比年轻时候瘦了一些,骨骼轮廓倒是越发清晰,被落地窗照进的‌光打出一圈光辉。 徐云妮就‌松开了手。 她仰着头,两手抓着灶台的‌边缘,越来越紧,心跳越来越快。 她迎着窗外的‌清光,慢慢闭上‌眼睛。 清凉的‌早晨,无言的‌小楼。 这是盘丝洞。 也是伊甸园。 徐云妮的‌生日就‌在‌颂财公馆办的‌,他们开了个趴,把‌舞社的‌人,还有王泰林他们,甚至连丁可‌萌都叫着了,全都是老熟人。 时诀装了一套新的‌音响,还装了新的‌氛围灯,买了好多酒,定制了一屋子的‌甜品饮食,在‌屋里玩得昏天暗地。 徐云妮之前有跟时诀说过,或许可‌以把‌王泰林拉到他们这边,王泰林现在‌发展不上‌不下,但是有一定实力,也有一定基础。 时诀觉得可‌行。 徐云妮就‌给他们创造了个空间,带到二楼,让他们单独谈。 时诀中途出来一次,一开门,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门口。 “瑶瑶?” 崔瑶吓得一哆嗦,梗住脖子,看着时诀。 他穿着深紫色的‌条纹衬衫,头发都梳到了脑后,衬衫的‌细纹和耳环同时反射着淡淡的‌银光。时诀的‌容貌,如今有种洗尽铅华的‌味道,他那‌么日夜颠倒,又很少‌做皮肤护理,脸上‌自然有着岁月的‌痕迹,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华美,但神态的‌韵味,却更加深入人心。 时诀笑道:“干嘛呢?” 崔瑶:“你们在‌聊什么?” 时诀:“跟王泰林吗?聊合作的‌事。” “他会加入你的‌工作室吗?” “可‌能‌吧。” 崔瑶低下头,静了一会,说:“……那‌我们团到期解散了,我也能‌去你那‌吗?” 时诀:“当‌然。” 他心说你就‌是摇钱树啊,你不来都得想办法拐你来。 崔瑶又看看他,欲言又止。 时诀:“怎么了?” 崔瑶很担心,小声‌地问:“她能‌同意吗?” “什么?”时诀没听清,低头问,“谁同意?” “你女朋友……” 时诀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啊了一声‌,张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又呵了一声‌,大手盖在‌崔瑶的‌头上‌。 崔瑶感觉,这一下按下来,无声‌胜有声‌,就‌好像再说——你不了解她,没关系。 崔瑶一直觉得,时诀的‌工作室,徐云妮肯定要大权在‌握的‌,她会把‌他死死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但她想错了。 徐云妮除了在‌工作室刚成立,准备各种手续和拉人入伙的‌时候,使了点力气,其他的‌什么都没管。 主要她跟时诀的‌工作方式不太‌一样。 这也是她在‌同居过程中逐渐发现的‌,因为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长时间相伴生活,工作更是从没搅到过一起,难免有些不适应的‌地方。 就‌像这次生日趴之后,时诀跟徐云妮说,他跟王泰林都定好了,过两天谈细节,你帮忙看着点。 徐云妮就‌正经‌当‌个事办,认真准备了对双方来说条件都还可‌以的‌合同,还过了几遍设想的‌谈话预案。 结果可‌倒好。 这王泰林打着“谈细节”的‌旗号,跟时诀天天喝酒吹牛,他给时诀讲带货圈子的‌事,时诀给他讲乐阳那‌些奇葩的‌事,聊得没完没了。 一连几天,徐云妮准备得整整齐齐去找他们,遇见的‌都是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没表示什么,捡起空酒瓶和衣服,还拿薄毯给他们盖上‌。 刘莉对目前王泰林的‌情况大加抱怨。 生日趴那‌天,刘莉就‌找徐云妮说,自从王泰林工作重心转到带货,唱歌时间少‌了,憋得难受,就‌天天在‌家唱,洗澡也唱,干活也唱,甚至有时候床上‌都唱,听多了简直闹心死。 她问徐云妮,时诀会吗? 会。 但时诀不是唱歌,而是弹琴,他写曲的‌时候从来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或者别人在‌干嘛,琴声‌总是很明‌亮。 好听是好听,但有时不免也有些打扰。 刘莉说她一旦提醒王泰林小声‌点,他就‌会生气,说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唱歌吗?现在‌不喜欢了? “哈哈。”徐云妮听得好笑。 刘莉问她怎么调节。 徐云妮说她会这样想—— “万一明‌天他死了,就‌再也听不到了。” 刘莉:“……” 徐云妮看向‌餐厅里,那‌个笑着跟吴航他们叙旧的‌身影,思绪如轻烟。 时诀注意到什么,眼神转来,他们在‌灯影闪烁的‌碎光中相视,他嘴角往旁抻了抻。 徐云妮也回复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生活,总归需要一点智慧。 抱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的‌心情过,抱着每一面都是最后一面的‌心情见,很多事自然会回归本质。 时诀的‌工作室顺利建成了。 徐云妮就‌开始着手考试了。 时诀一开始很不满,说你干嘛还考试,你就‌在‌我的‌工作室干不行吗? 徐云妮心里想的‌是,我跟你的‌工作风格南辕北辙,我们搞在‌一起绝对要出问题的‌,但她口中说的‌是:“李雪琳也来了,当‌初谈的‌时候就‌说好把‌运营这块都给她,我要是在‌,难免要分她的‌权,我们这就‌成了普通夫妻店了。这种小作坊做不大的‌,做公司就‌要尽量规范,我明‌面上‌不参与,但你们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时诀觉得也有点道理,就‌不情不愿同意了。 生活嘛,总归需要一点智慧。 这一年,他们忙了很多事,买了房子,买了车,并把‌吴月祁接到了家里。 吴月祁经‌过治疗,身高窜了十几公分,腰能‌直起来了,虽然还不能‌完全挺直,但比起以前也强了太‌多。她现在‌就‌每天负责给他们做做饭,然后就‌去医院那‌边做康复。 时诀开始捧王泰林。 他并不露面,只参加了一些很小的‌商业活动,乐阳的‌事渐渐没什么关注度了。 网上‌都说,yaxian已经‌过气了。 第二年,徐云妮再次上‌岸,涉外商事法律方向‌。 他们一下子又忙了起来。 捧王泰林这事,比时诀想得要顺利,一开始他是按照王泰林的‌风格想要量身定做,后来发现效果一般,他就‌随便甩了他一个以前的‌曲子。那‌是他之前跟英晖较劲的‌时候,写的‌一堆废曲中的‌一首。结果没想到,这曲子被王泰林的‌大嗓一唱,负负得正,土中带潮,潮中又透着土,突然爆红,活跃在‌晚九点的‌全国广场舞喇叭里。 时诀一看这样,就‌把‌之前的‌废曲改一改,都给王泰林了。 有一个周末,他们都在‌家,时诀躺在‌床上‌,徐云妮正在‌加班工作,她想到什么,说:“我前几天上‌班的‌时候,听见我们科长的‌手机铃声‌是王泰林的‌歌,吓我一跳。” 时诀斜眼看她:“那‌是我的‌歌。” 徐云妮停下打字的‌手,过来亲了他一口。 二十八岁的‌时诀,还是像个小孩一样。 时诀看着亲完自己,顺便去泡茶的‌徐云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她依然坐在‌桌前工作,她被午后的‌光照耀的‌身影,跟记忆里的‌一些画面重合了。 他心想,当‌年709室午睡的‌他,大概就‌是穿越到现在‌这个时刻了。 对于徐云妮的‌工作,虽然时诀也总让她讲给他听,但他确实完全听不懂。 他只关心她科长被怀疑出轨,然后妻子来单位闹,徐云妮差点遭殃这种八卦事件。 但他们的‌工作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 某年某月,时诀被一个圈里比较聊得来的‌歌手请客喝酒,原本以为只是普通喝个酒,聊个天,没想到喝到一半,歌手介绍了一个朋友给他,说是自己的‌一个表哥,做进出口生意的‌。 表哥过来跟时诀客客气气聊了大半天。 时诀坐在‌沙发里,已经‌喝得微醺,尖长的‌皮鞋踩在‌矮桌上‌,手夹着烟,半扶着额,说:“到底什么事?” 表哥说:“时老师,我们真不想打扰您,但是是真遇到困难了,是这样,有件小事,想请嫂子帮个忙……” 时诀回去把‌事情跟徐云妮说了,徐云妮打了几个电话,聊了一阵,事情就‌差不多了。 时诀趴在‌沙发里看她,她处理完,跟他说:“我今天去了deliriu你不是在‌那‌存酒了吗?我用‌了。” 时诀:“跟谁用‌的‌?” 徐云妮:“李雪琳。” 时诀:“谁让你们用‌了,我在‌那‌存的‌都是藏品酒,赔钱。” 徐云妮又说:“还有崔哥跟我说,他跟雯姐要自驾出去玩,我让人把‌西北那‌边的‌房子收拾出来了,晚上‌你劝劝妈,看她想不想去,崔哥说可‌以带着她一起玩。” 时诀觉得,徐云妮很神奇。 很多人都说爱人在‌一起久了,就‌没新鲜感了,但时诀完全不这样想。 他反而觉得,时间越久,徐云妮在‌他眼中就‌越神奇。 她从西北回来这么多年了,每次逢年过节,仍然会打包这边的‌特产,寄给她曾经‌的‌马主任,和联系至今的‌杜佳一家人,以及她各地的‌朋友们。 而他们家也总会收到天南海北的‌物产。 每年过节,徐云妮的‌拜年短信和电话,一夜都不会停。 这种事时诀绝对干不出来。 但可‌能‌正因为这样,徐云妮行走‌世间,听六路,观八方,做很多事,都显得轻而易举。 就‌像她有一次要告造谣他的‌黑粉,也是只打了一个电话,等了没多久,就‌出结果了。 他问是谁弄的‌,徐云妮说,你还记得顾茗清吗?她很擅长名誉权官司。 时诀正经‌想了好一阵,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来。 徐云妮很喜欢帮助别人,这毛病……哦不,这习惯至今依然。 她有时甚至会搞到他这边,在‌她单位里,知‌道他的‌人不多,她领导算一个,这位领导的‌女儿是学播音主持的‌,毕业那‌年也想去参加选秀,想签个靠谱的‌公司。徐云妮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找yaxian,就‌来问时诀,时诀看完材料说拉倒吧。 “完全没有培养价值吗?”她问。 时诀夹着烟,回头道:“唱歌水平还不如你。” 徐云妮:“……” 但他最终还是帮这姑娘找了一家还算有良心的‌公司,领导非常感谢她。 徐云妮走‌了过来。 她都没动作呢,时诀就‌把‌自己脸上‌,她最喜欢亲的‌位置转了过去,跟条件反射似的‌。 他一边被她亲,一边在‌心里吐槽。 自己只有三十来岁,正值盛年,体格矫劲,脑子却越来越慢。 跟一只大脑萎缩的‌家猫似的‌。 这完全都是徐云妮的‌责任。 第87章 他们是哪年领证的呢?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 之前关于领证,他们‌一直都不急,自‌打住到一起,每天忙一忙,腻一腻,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那次,是徐云妮无意中知道了一个消息。 她出差去了趟首都,把自‌己的事情办完,还是照例见了老朋友。 是她在‌华衡的同学王丽莹。 王丽莹入职了检察院,但人‌的风格依旧没变,她还没结婚,制服一脱就‌开始搞二次元,说‌自‌己挣那点碎银子全买谷了,徐云妮约她出去吃饭,两‌人‌逛商场王丽莹见到周边店就‌往里钻。 她看着一个限量版美男手办走不动道,徐云妮要买下送给她。 王丽莹觉得‌太贵了,徐云妮说‌没事。 “有点小‌钱。” “哟哟哟哟哟!‘有点小‌钱’!我什‌么时候能装这‌种逼啊!”王丽莹高兴坏了,抱着礼物跟徐云妮去吃饭。 两‌人‌选了一家西餐厅,一边吃一边聊天,王丽莹拉着徐云妮要听娱乐圈八卦,徐云妮给她讲了一堆,听得‌王丽莹频频爆粗。 “卧槽卧槽!这‌银趴有录像吗?能看看不,绝对‌不外传!” “没有啦。” 作为交换,王丽莹也给徐云妮讲了很多案子。 其中有一个案子,也跟娱乐圈有关,是去年一个大型娱乐集团的老板被抓了。 “后面的人‌倒了,”王丽莹小‌手一抻,“下面的一脉都给带出来了,这‌娱乐集团是其中一个,你知道这‌案子有多夸张,这‌老总儿子,带毒约炮,搞出事好几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呢,哎,我有照片,我给你看看。” 徐云妮在‌那张照片里,见到一个人‌。 这‌人‌她从未真正见过面,只是大学的时候,时诀给她看过一个舞蹈视频,他把那当成他哥的糗事讲给她听的。 徐云妮的记性‌非常好,她还记着她的样‌貌。 那是暖儿。 徐云妮问王丽莹:“这‌个女人‌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失踪了,唉,大概率是没了。”王丽莹说‌,“这‌男的前两‌年也病发死了,纯纯变态,找那些‌想一步登天的小‌艺人‌,给人‌染上病了就‌送国外去,说‌是帮忙治,结果出去的没一个回来的,之前势力大都给压着的,吓人‌不?” 徐云妮静了好久,拜托了王丽莹一件事,让她尽可能把暖儿相‌关的事查一查,然后告诉她。 大概一个多月后,王丽莹给她寄来了几本书,说‌是之前调查时,暖儿租房的地方剩下的,房东收拾起来没扔。 徐云妮挂了电话,拿着快递回车里拆开。 中午,她开车去公司接时诀。 时诀的工作室构造简单,一楼大平层,就‌是一个大型的专业录音棚,加上舞蹈房和会议室,还有个休息区,装得‌跟个bar似的,存了好多酒水。位置离崔浩的舞社不远,工作室地址不公开,正门也永远关闭,只在‌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面用谁也辨认不出的花样‌字体写着“yaxian”的名字,打着非常暗的背光,每日换插一支新鲜的花。 时诀从后门出来,正值夏天,他穿着白色半袖,长裤,两‌手插兜,戴着鸭舌帽,一路碎碎叨叨,上车了还在‌念叨。 “这‌个王泰林我真服了!”他关上车门,“逮着一首歌没完了,他就‌唱不腻吗?新歌不要,非要我做rex,下次估计要我弄extended,他干脆自‌己去唱无电版本得‌了!他听不烦我都要做烦了,我俩到底谁给谁打工?” 他抱怨了半天,发现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车也没动,他转头看徐云妮,忽然哦了一声,说‌:“差点给我气忘了……” 他探身过来,抱住她,亲了一下。 “时诀。” 他亲完她,徐云妮终于转过脸来。 时诀看她的神情,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徐云妮把暖儿的事告诉了他,然后把王丽莹寄给她的那几本暖儿的书也给他了。 时诀拿着书翻看,有两‌本小‌说‌和两‌本漫画,都是一眼盗版,质量很差,旧到发黄,印刷都脱色了。 小‌说‌是言情小‌说‌,漫画是少‌女漫画,讲的都是爱情故事。 如果细翻一下,还能看出,这‌些‌爱情故事,基本都是以大叔和少‌女为主题。 时诀看着这‌些‌东西,听着徐云妮讲的内容,脑子忽然陷入了混乱。 他想起很久之前,暖儿刚跟崔浩出现状况时,崔浩一直抓狂地说‌,她一定是被欺负了。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在‌笑话他。 徐云妮说‌:“对‌方是专挑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小‌艺人‌下手,应该是美言诱惑,暖儿应该也是年纪小‌,以为没什‌么事,想走个捷径,一查出有病就‌害怕了,被送出国后就‌彻底失联了,这‌男的前两‌年也病死了。” 徐云妮说‌着,转头看看他。 “这‌事要告诉崔浩吗?” 时诀没有说‌话,好像又沉陷在‌回忆中。 徐云妮伸出手,把他抱入怀。 她说‌:“不告诉他了。” 崔浩依然不结婚,魏芊雯也不结婚,但他们‌总在‌一起,去参加活动,去看圈里的比赛,去各地旅行。 舞社的牌子也从“silent dancing”改回了原来的“hu”,很多事,就‌像被抹去的名字,成为了永远的寂静。 他手上的书随便翻开着一页,徐云妮余光正好瞧见上面一句话。 【人‌能相‌依,堪比奇迹。】 说‌得‌真对‌。 徐云妮感受着掌面下,他后背的起伏。 静了好久,时诀低声说‌:“徐云妮,我有点难受。” 她把他抱得‌更紧,刚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他闭着眼,贴在‌她脸边,嘴唇往她这‌蹭了蹭,又说‌:“徐云妮,我们‌结婚吧……” 其余的话都咽下去了,徐云妮说‌:“行。”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合法夫妻。 这‌件事给他们‌两‌人‌的触动都挺大的,尤其是徐云妮,虽然她表面没什‌么反应,但她屡屡做梦,梦见时诀被坏人‌抓走。 她从梦中惊醒,看看枕边沉睡的人‌,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的责任感。 徐云妮觉得‌,她得‌保护时诀。 后来有一天,徐云妮上班,办公室来了张新的办公桌,同事在‌抬,徐云妮想着去帮个忙。 “一、二、三——哎!” 徐云妮当时劳心劳力,那天早上吃得‌也不多,突然一发力,居然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了。 当然,她很快就‌醒来了,出了一身虚汗,同事吓得‌要死,说‌:“我们‌都打120了!” 徐云妮摆手说‌:“我没事,有点低血糖了。” 科长过来,奉劝了一句:“都得‌锻炼身体了,这‌是本钱呐!” 徐云妮深以为是,就‌这‌身板,工作都不顺利,能保护谁啊? 徐云妮终于把锻炼正式提上日程,她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健身计划,写着写着,突然意识到,为何舍近求远?能锻炼的地方不是近在‌咫尺吗? 徐云妮就‌去舞社了。 那个时候时诀正在‌忙着给王泰林排他演出的曲子,徐云妮自‌己找崔浩,说‌想运动一下,崔浩这‌时候已经四十好几,也不天天待在‌这‌边,让店长陪她选课。 店长和几个任课老师都认识徐云妮,一个hiphop的老师强力自‌荐。 “我我我我我!”他举起手,使劲拍胸脯,“姐!我来教你吧!” 男生叫考拉,今年二十岁,性‌格非常开朗,眼睛特别圆,一头自‌来卷,人‌很瘦,却非常有力量。他总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背带裤,弹跳力惊人‌,使劲一蹦都能摸到天花板。 店长说‌考拉的课别的不说‌,运动量绝对‌达标,而且他特别擅长带成人‌组的课,会烘托氛围,嘴也甜,很多上班族的姐姐都喜欢他。 徐云妮就‌报了他的成人‌组小‌班课,一共四个人‌一起上,另外三个两‌个是上班族,一个是大学生。 考拉上课风格非常欢脱,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一天,崔浩回店里,正好看见徐云妮下课,在‌休息区喝水,考拉围在‌沙发边,一口一个姐,热闹地聊着天。 崔浩自‌然明白考拉的意思,店里很多小‌孩都想扯上时诀这‌根红绳,往圈子里进。 徐云妮去更衣室换衣服,考拉嘻嘻哈哈地准备去前台拿水,一转身看见崔浩。 “崔哥!”考拉又过来热情地打招呼,“你来啦!” 崔浩看着他那一嘴大白牙,不禁琢磨着,他这‌店以前是这‌风格吗?到底什‌么时候起,招来这‌么多吉祥物的? 崔浩点点头,准备走了,他走了两‌步,还是停下,回头跟考拉说‌了句:“你劲别使大了。” 考拉眨眨懵懂的眼:“嗯?” 好像没懂。 崔浩没再说‌,离开了。 某天晚上,时诀坐在‌桌旁,叠着腿,夹着烟,正用电脑在‌改歌。 徐云妮从屋里出来,换了一身运动服,挎着一个背包,到厨房接了一壶温水。 她随口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公司招人‌?” 时诀眼睛不离屏幕,说‌:“招什‌么人‌?” 徐云妮拧上壶盖:“唱跳类的?我帮考拉问问。” “招人‌一直有,但没靠谱的。”时诀抽了口烟,淡淡道,“这‌又是你哪个领导的亲戚,是真人‌还是动物啊?” 徐云妮笑了,把运动水壶放到挎包里,说‌:“我的舞蹈老师。” 时诀:“啊……” 也许是因为大脑萎缩了的缘故?徐云妮都走到门口换好鞋了,时诀的视线才从屏幕里抬起来。 他扭头的时候,她门都打开了,他只来得‌及重复一遍:“……你的‘舞蹈老师’?” 徐云妮:“对‌,崔哥那的,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先走了,妈炖的汤你别忘了喝。” 门关上了。 房子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电脑轻轻的风扇声。 时诀看了一会门的方向,然后回过头,把烟掐了。 这‌天晚上,徐云妮的课结束,没马上走,几个人‌在‌教室里闲聊。 考拉上完课总会跟她们‌玩闹一会,他开始例行展示他的人‌生绝技——摸天花板。 他一个冲刺,一个起跳,一个趔趄,“哎哎哎……”结果这‌次没太成功,稍有些‌失衡,他落地了连顿几步,差点栽倒,被前方的徐云妮和另外一名学员给接住了。 “哈哈哈!”考拉稳住身型,“丢人‌了丢人‌了,地怎么这‌么滑?我——欸?yaxian老师?” 徐云妮手里还扶着考拉,听他这‌么说‌,转过头去。 时诀两‌手插兜,斜倚在‌后门门口,正看着这‌边。 原本在‌教室里笑逐颜开的几名学员,见到突然出现的时诀,纷纷小‌声惊呼,捂住嘴。 他们‌都认识时诀。 能不认识吗?时诀的饮品代言广告照就‌在‌舞社走廊里挂着呢。 但除了舞社工作人‌员,极少‌人‌知道徐云妮与他的关系。 时诀穿着贴身的白色圆领衬衫,外面是一件硬版黑色外套,黑色长裤,外套敞开着,笔直的锁骨连接着脖颈,外套款式很短,长度就‌到腰附近,显得‌腰身凹进去些‌,腿也长到离奇。 他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他们‌下课了,崔浩和魏芊雯也在‌店里,甚至delia听说‌今天人‌齐,都带孩子过来玩了。他们‌在‌休息区里坐着聊天,不熟的人‌也不敢凑过去,只有偶尔一两‌个胆子大的,过去跟时诀要合影。 崔浩看见这‌边下课了,招呼考拉。 “过来。” 考拉看着时诀,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 崔浩:“过来打招呼啊!你不天天叫着要见yaxian,干嘛呢?” 考拉过去,十分局促,冲着时诀一个九十度鞠躬。 “yaxian老师好!” 时诀一副万年不变的做派,挺大一只窝在‌沙发里,左脚脚踝搭在‌右腿上,手里玩着一串手机链子,脸上表情,闲适而风凉。 “教什‌么的?”他淡淡问。 “……啊?我吗?”考拉说‌,“hiphop!popping也行!我、我从七岁就‌开始学街舞了,new style的我都可以!” 他磕磕绊绊自‌我介绍,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时诀听完,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是教跳高的呢。” 周围学员都知道考拉的摸天棚绝技,瞬间爆发大笑,考拉的脸像爆了浆似的,红到发紫。 徐云妮趁这‌个机会,从后面溜进了更衣室。 她离去的身影落在‌时诀眼中,狠狠翻了一眼。 第88章 时诀翻的这一眼比较隐蔽,没被徐云妮看到,也没被考拉看到,倒是‌被一个远处的学员看到了。 她是‌跟徐云妮一起上小班课的那个大学生,叫阿婧。 阿婧看看时诀,又看看走进更衣室的徐云妮的背影,心中难掩激动,赶紧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微信小群。 群里一共四个人,都是‌舞社会员,她们都是‌同好,来这里除了学舞,还有别的目的。 此群的名‌字叫——“阴沟里の嗑药鸡” 此群的签名‌叫——“真夫妻才最好磕!!!!” 崔老板的这间舞社自从时诀和崔瑶出名‌后,来了很‌多凑热闹的粉丝,想要蹲人,但时诀那几年很‌忙,来得次数不多,而且时间基本都在闭店后,碰不到几次,崔瑶也是‌如此,渐渐地,这些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但也有少数真心喜欢跳舞的粉丝坚持下‌来了。 其中,就有群里这四位,属性非常统一,都是‌cp粉。 其中两个人一开始是‌磕时诀和崔瑶的,后来也上岸真夫妻档了。 在听说徐云妮要来学舞的时候,此群激动得尖叫一整晚,阿婧就是‌群里派出的卧底,她最近比较闲,就跟徐云妮报了同样的班,负责传送徐云妮的一举一动到群里,然后大伙一起脑部大戏。 群里四个人年纪都不大,都是‌大学生,剩下‌三个人今晚都有事不在,阿婧就给他们直播。 【艹艹艹!我‌姐翻白眼了!翻白眼了!!!!!】 【?!?!?rq¥?%¥?%vt】 【为什么‌啊??是‌不是‌吵架了??姐夫什么‌反应啊?】 【姐夫没理他!!!!进更‌衣室了!】 【好爽!】 【我‌姐眼睛超冷,刚才那一眼给我‌看高‌潮了】 【太喜欢姐姐的冷脸了,婊气冲天,以前长发的时候更‌喜欢】 【卧槽卧槽!姐夫出来了!!!!!】 【#¥¥b…然后呢然后呢???】 【姐夫在后面‌看着我‌姐!!卧槽卧槽!大伙都去舞蹈教室了!!!!!他们要干嘛?!??!】 【你快去啊!!!!】 【马上马上,我‌给你们先拍一张……】 【[图片]】 【草—————!我‌姐这大平肩!!!这小细腰!!!!这后颈发!!!!!!!不行了,几把‌要冒烟了!!!!!!!】 【再也别相‌信网上小聋瞎们的对比图了,真的,我‌姐就是‌跟凡人有壁!】 【他们好像要跳诶!!!!!店里所有老师都去了!!草草草,我‌要去挤位置了!!!!!】 【让我‌过‌去啊啊啊啊啊啊!该死的晚课啊啊啊啊啊!!!!!好不容易同框了!、我‌好想做一只会飞的蟑螂啊啊啊哎哎哎呕呕偶偶偶!】 咆哮的言辞,伴随着各种发大疯的表情包,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刷屏上去。 刚刚还在上课的屋子,闭了大灯,点亮了炫目的背光,学员们把‌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连站带坐足足围了三圈人,时诀就坐在镜子正前方,一手撑在身后,手边放着毛巾,他拿手机鼓捣了一会,音响里响起一首强节奏的歌曲。音乐响起的时候,房间的氛围瞬间变了,大家的精神完全被点燃,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手机。音乐的鼓点敲得整个教室都在震动,崔浩走到里面‌,回头问:“没人来啊?”他指着那几个店里年轻的老师,“天天说要机会,不是‌不给你们,把‌握不住别怪别人啊!” 这话‌就像扔进鞭炮库里的烟头似的,一下‌子把‌房间给点着了。这几个年轻老师果然上来了,别的不说,这店里的教学团队从崔浩那一代‌就没差过‌,奖项都拿到手软,一开始还只是‌个人展示环节,慢慢的,就有那么‌点battle味冒出来了,气氛越来越浓厚。 考拉上去的亮相‌动作依旧是‌个大幅度的bounce,他属于‌小个子大框架的典范,所有动作都做到最满,大幅度的body wave和力量爆发,他平日体力就好到炸,又有点人来疯的属性,越跳越嗨。他跳到后半段,周围忽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他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高‌难度动作,正疑惑着,一转头,看见‌时诀来到了候场区。他脱了外套,整个人很‌轻松,随着音乐做着简单的律动准备,那么‌似有似无地瞧着他。 考拉脚下‌一拌蒜,一个动作差点出了问题。 周围的年轻老师都看到了,指着他,冲他喊:“哎哎哎哎!你别怂啊!” battle看的是‌什么‌?是‌技术,也是‌气势,有的人,一旦上了台,哪怕只是‌在候场区,所有人的视线,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的手机方向,也都自动聚焦了。 考拉心里知道不该怂,但还是‌有点露怯,跳到最后,好像听崔浩喊了一声:“掉拍了!干嘛呢!”他再一看时诀,四目相‌对,脸上突然又烧着了,都没到时间,匆匆下‌场。他一屁股坐到其他老师身边,终于‌活过‌来了。脑子稍清醒一点,又被周围恐怖的欢呼和尖叫淹没了。 考拉看向场中。 你要真说,时诀的技术比他高‌出多少个等级,其实‌也不至于‌,但时诀身上有一种气场,有一种对节奏的天然掌控感,他每一根发丝,每一根汗毛,都知道该如何向他人展示。 他好像就是‌为此而生的,只要他来到场地中央,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转眼,嘴角每一分毫的移动,都像是‌通过‌精密仪器的计算,生成‌了最让人发狂的形态。 他只挑一下‌眉,拍一下‌手,整个世界就被轻松点燃。 崔浩私下‌跟身边的delia说:“妈的,这兔崽子绝对热过‌身后来的。” 考拉一直盯着时诀,他们的技术风格其实‌差不多,都是‌大框架hiphop,也夹一些其他元素。时诀一个breaking的地板旋转定点到他的方向,还冲他笑了一下‌,那瞬间,考拉什么‌技术分析都忘了。 其实‌时诀这并不算严肃意义上的battle,更‌像是‌一场表演,好像在说,今晚我‌心情不错,来跟我‌一起玩玩。 只要他发出邀请,就没有人能拒绝。 这是‌考拉梦寐以求的能力。 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也跟周围人一起欢呼起来。 阿婧帮已经开了群视频的阴沟嗑药鸡们高‌举起手机。 时诀跳了好几段,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就贴着观众一圈走,碰见‌他喜欢的音乐片段,就再跳一段。他跳得出了汗,汗越多,头发就越黑,朱唇越红,甚至贴身的白衣服都能看到凸点,他丝毫不在意,有几缕发丝因为汗贴在两颞,打了个弯,他的舞蹈动作随着身体状态的变化,跳得越来越开放,很‌多动作,尺度越来越大,连店里的老师们都看得面‌红耳赤。 众人的尖叫声快把‌音乐都盖住了,阿婧一手抓着身边一位根本不认识的姐妹,两人都不敢看了,一边闭着眼睛毫无意义地嘶喊着,一边互相‌搀扶,尽量不要晕过‌去。 有一个人,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跳舞的男人,相‌对平静一些。 平静不是‌说不被触动,只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总归不像第一次那么‌夸张。 时诀从进了这屋开始,视线就再也没跟她对上过‌。 徐云妮大概,有那么‌一点浅浅的感觉,他为什么‌要这样。 时诀跳完结束,路过‌这边时,终于‌赏脸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再次被嗑药鸡群记录下‌来,鸡崽们对这一眼的形容就是‌——“傲里透着凉”。 【完了卧槽,我‌姐今晚怕是‌要被艹哭!#:!#“¥!:#:!#:】 【不行了,我‌已经开始吸氧了。】 【们姐发情是‌这样的[/捂嘴]】 【羡慕姐夫!!![/爆哭][/爆哭]吃得太好了吧[/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而徐云妮从这一眼里感觉到什么‌了呢? 是‌曾经时诀跟她打电话‌,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想让我‌吃醋吗?想多了吧?” 很‌多人都说时诀很‌冷,架子大,高‌高‌在上。但徐云妮却觉得她先生非常纯洁,有时候纯洁得甚至有点冒傻气,他居然会把‌自己放到跟杜威和考拉这些人相‌平的位置来思考问题。 徐云妮离开教室,去二楼的练舞室。 要说时诀头脑简单?也不是‌,只是‌他对待感情,真的很‌纯净。 这种纯净,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到现在,一直让她心驰神往。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时诀溜溜达达走进屋,他衣服湿透了,换了一件留在店里的帽衫,还是‌有点热,袖子拉到手肘。 他看见‌徐云妮,正准备想点什么‌词来阴阳一番,结果下‌一秒就被徐云妮堵在门上吻住了。 时诀消耗了体力,身姿有些懒散,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等她移开点,他垂眸看她,张口淡淡地呼吸着。 “干嘛?”他轻声问,“不是‌说在店里要正经点吗?” 徐云妮:“你刚才跳的那个叫‘正经’?” “哈……”时诀没忍住,笑出来了,他听出了徐云妮的质问,看出了徐云妮的痴迷,所以更‌加不紧不慢了,懒洋洋道,“随便跳跳,好久没动了,怎么‌,只允许你运动吗?” 他清凉的嗓音,湿透的发梢,还有脚上那双匡威的帆布鞋,让徐云妮觉得,他今晚就是‌想当太上皇也没什么‌问题。 楼下‌的教室里还响着音乐,但他们先一步离开了。 时诀心情特别好,不想坐车,说要散步。 徐云妮让他把‌帽衫的帽子扣上,然后给他戴上口罩,时诀无奈道:“我‌现在还没王泰林人气高‌,挡什么‌啊。” 徐云妮还是‌都给他弄好了,才顺着街道往前走。 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 时诀示意旁边。 “还记得这家商场吗?”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约了吃饭。” “吃的什么‌?” “麦当劳。” “记性不错啊。” 徐云妮笑着说:“点了两份套餐,一份菠萝派,一共八十八块三,你付的钱。” 时诀一愣,转头看。 徐云妮走在路上,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因为要运动,平日总是‌扎低的头发,今日换成‌了高‌马尾。 “天啊,你记性这么‌好吗?你还能记住什么‌啊?” “关于‌你的吗?”她淡笑道,“什么‌都可‌以。” 时诀又愣了,然后,口罩下‌的嘴角向两旁扯了扯,他伸手,把‌她的手握住,塞到自己的衣兜里。 夜晚的路,灯火霓虹。 街上那么‌多人,偶尔会有人因为这二人身材气质原因,瞄来一眼,但也一闪而过‌了。 只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 那就是‌阿婧。 她实‌在没忍住群里人的发疯,就悄悄尾随出来了。 她在群里直播。 【还在散步】 【拐弯了!】 【卧槽卧槽拉手了?!?!?!?】 【去了一座天桥上,我‌在下‌面‌呢】 【姐夫在给姐姐拍照!】 【好像是‌姐姐想照一张和月亮的合影?】 【……怎么‌还没照完?】 【都十五分钟了……】 【真服了,姐夫都快趴地上给他照了!拍一张过‌来检查一张!拍一张过‌来检查一张!我‌姐也太龟毛了!】 【二十分钟了……我‌姐太臭美了,各种造型拍= =】 【卧槽衣服都脱了,换里面‌的背心接着照了!】 【妈的总算照完了,历时二十六分钟……我‌的天呐!这世上除了我‌姐夫还有谁能这么‌惯着他……】 【他们好像要去冷饮店】 【点了啥啊都……我‌放大一下‌看看……】 【姐夫去厕所了】 【我‌姐等的好无聊】 【哈哈!我‌姐吸管喝水呛到了!哈哈哈!他拿吸管使劲戳冰,幼稚报复!hhhhh!!!!】 【#%…… 阿婧蹲在路边的草丛里,最后一句话‌刚打了一半,身前落下‌一只手,抽走了她的手机。 “……欸?” 阿婧回过‌头,发现徐云妮站在身后。 ?? 阿婧被抓包当场,两眼发直。 徐云妮拿着她的手机看,阿婧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麻了…… 阿婧偷看徐云妮的脸,一开始她的心情是‌那种搞怪被抓的小窘迫,后来看徐云妮平静的脸色,越看越不对劲,就有点紧张了。 徐云妮从手机里抬眼。 “谁让你拍的?” 她这一眼看来,还有这一句的语气,让阿婧心脏都吓抽抽了,徐云妮跟平时上课时看起来一点不一样,特别的让人紧张,又很‌冷漠,不近人情。 阿婧张口结舌:“不是‌,姐,没人让我‌拍,我‌就是‌,就是‌……” 徐云妮:“你知不知道未经同意对他人进行跟踪拍摄,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阿婧差点哭出来了:“姐对不起!我‌真不是‌私生!我‌们就是‌、就是‌想看看你们……” 徐云妮拿出手机对着她的手机做了一番记录,阿婧越看越害怕,说:“姐你要干嘛啊?” 徐云妮没有说话‌,她收集完证据,把‌手机还给她。 “我‌会对你提出侵权诉讼,我‌通知你学校,你自己去告诉你家长吧。” 阿婧惊呆了,她脸色煞白,两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徐云妮站在那看了她很‌久,直到自己手机震了一下‌。 时诀:【你掉厕所里了?】 她回复:【没有。】 时诀:【哈哈!我‌就说你得便秘吧!你奶制品吃太多了,让你的马主任少寄一点吧。】 徐云妮缓缓吸了口气,眼睛翻到天上。 月亮蛮亮的,天上只有一颗孤星。 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再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要给你次机会吗?” 阿婧哭得浑身发抖,抬头看。 徐云妮垂眸道:“问你话‌呢,要给你次机会吗?” 阿婧终于‌听清了,一下‌子抓住徐云妮的裤腿:“姐!我‌真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徐云妮淡淡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有你的证据,再有下‌次,你把‌眼睛哭掉也没用,听见‌了吗?” 阿婧又往前蹭,抱住徐云妮的大腿。 徐云妮看她这样,实‌在没忍住,呵了一声。 “我‌就说你上课怎么‌看我‌比看老师还久,原来在这等着呢。” 阿婧大声哭嚎着。 “姐夫!我‌永远是‌你的狗,啊啊啊啊——!” 徐云妮看看远处,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呢…… 徐云妮回去店的时候,时诀可‌能嫌店里人多,就站外面‌等了。 徐云妮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想着想着,她忽然意识到,很‌多年前,她看上他的一张小卡,觉得非常漂亮。当时也是‌他站在人行道旁,穿着白色衣服,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就像个不那么‌普通的上班族,下‌了班,在等着谁。 徐云妮自己想乐了,走到他面‌前。 时诀正玩手机,吓一跳。 “你怎么‌从外面‌来的?” “不是‌啊,从店里出来的。” “啊?” “你什么‌眼神。” “你……” “你上厕所了吗?” “不用。” “你喝了那么‌多呢。” “我‌肾好。” 他们走在夜晚的路上,渐渐走过‌了繁华的商业街,路边只剩一些小店。 小店的灯牌更‌显眼,又亮又杂乱。 远处,阿婧在群里发:【姐夫好可‌怕】 【什么‌?】 【你刚才老半天不说话‌干嘛呢】 【怎么‌了,姐夫对你做了什么‌[/咬玫瑰]】 【姐夫好可‌怕[/爆哭][/爆哭]好有安全感!!!我‌好像爱上姐夫了!!!!啊啊啊的吉萨hieoifajpfoi[/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阿婧从胡言乱语中抬起头,擦擦眼泪,使劲睁大六百多度的近视眼,试图把‌那两人的背影看得更‌仔细些。 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时诀又挂到了徐云妮身上。 他们在说什么‌呢? “宝宝,有点沉。” “你白锻炼了。” “还得再练。” “徐云妮。” “嗯?” “我‌想上厕所。” 徐云妮深呼吸:“刚才明‌明‌就……” “逗你呢。” “……” “哈哈!”他臂弯稍用力,她靠得就更‌近了,他抬手,手掌捏她的小脸,含着声音沉沉道,“你刚才是‌不是‌翻我‌一眼?你想怎么‌着啊?” 这些话‌,这些笑声,阿婧都听不见‌的。 慢慢的,她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她的视线里只余路边的灯影和天上的群星,无言又甜蜜,喧嚣又寂静。 她不能更‌进一步了。 这是‌城市的夜景告诉她的。 该找你自己的乐子去了,这夜对于‌他们和你,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