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佛破戒》来自www.wshlou.com   诱佛破戒 作者:姜妧妧 简介: 【绝色寡妇x清冷佛子】 贺兰芝生得柳娇花媚,尽态极妍。却因父亲攀附权贵,被迫嫁给了一个短命鬼,短短三日便成了寡妇。 婆母将短命丈夫的死,全怪在她头上,骂她克夫,用三尺白绫就想逼她陪葬! 贺兰芝求神拜佛却毫无作用,她只好一不做二不休,缠上了前来做法事的清冷佛子。 “小师父,求你救救我。” 佛子本该断情绝爱,却在看着娇软寡妇时,难以自持。 * 听闻相府那小寡妇这几日哭红了眼,悲伤过度到三天三夜下不来床,惹得京中好事者讥笑奚落。 然而刚靠近,就听得京中早已遁入空门的废太子声音沙哑:“小妖精…” 第1章 小师父,求你救救我! “小师父,求你救救我!” 少女娇娇弱弱的声音传来,婉转若哭啼。 谢无痕垂眸,只见一只极为白净的素手,正牢牢地抓着他的八宝袈裟。 “女施主逾越了。” 他眉间一凝,扒拉下那只手,抬眸对上手的主人。 少女不过二八年华,身着一身粗布白麻衣,素面朝天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那一双秋瞳含水,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贺兰芝紧抿薄唇,又不甘地抓住了谢无痕的手,继续努力道:“小师父,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祝家想让我陪葬,我不想死!” 她是丞相府新妇,与祝家大公子成亲不过三日,却也被冷落了三日。 再见新婚丈夫之时,他竟是死在了一个妾姬身上! 婆母为了保全名声,将所有的错推到了她身上,说她天生克夫命,便押着她要她陪葬! 如今她身在狼窝,岂能那么轻易就着了他们的道! 既然无权无势力可傍身,那便只能另找法子,瞧瞧,眼前这位来做法师的和尚,不就是突破口? 不过原本她听闻是位高僧,还以为定是个白须老头儿,没成想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男人。 所以她那句还未脱口而出的“大师”,瞬间磕磕巴巴变成了“小师父”。 “女施主想让贫僧如何救?”男人拨弄着念珠,连一个神色都未曾给她。 可掌心里传出的温热触感,让谢无痕心念微动。这小手如此娇嫩柔软,他竟一时忘记抽出手了。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柔软身段盈盈一拜,单薄衣裳领口微敞,几乎要包裹不住那对柔软。 她胸前比一般女子要丰盈许多,可那腰身却过分纤细,仿佛男人只要轻轻一捏,她骨头都会被捏碎似的。 她也深知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故而竭尽全力的向男人展示自己的美好。 谢无痕嗓子一哑,下意识目光逃离。 “但求小师父能借一套小沙弥的衣服给妾身,妾身今夜跟着您离开祝府,便能逃出这狼窝。” 贺兰芝却靠得更近了,她是真想让这小师父发发善心,帮帮她。 祝府的所有人她都靠不住,远不如求这唯一一个能进内宅的和尚好。 谁知,谢无痕薄唇轻启,刚一开口便是拒绝:“贫僧只是出家人,祝丞相府中事,贫僧不便过问。但祝丞相宅心仁厚,想必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贺兰芝石化在原地。 【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出家人难道不是更该以慈悲为怀么?】 【我都已经这样儿了,这和尚怎么还无动于衷?】 谢无痕耳边突然窜进来一句突兀的话,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头。 可他再看,却只见女子双眼含泪,唇瓣苍白一片,根本不见张开过! 谢无痕紧紧盯着那樱色唇瓣,似乎是想将这东西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好凶!】 月光下,少女羽睫微微颤动,红肿的双眸活像一只小兔子:“小师父,如今祝府所有人都要妾身死。能帮妾身逃出去的,只有您了!” 不一样。 这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和他听见的完全不一样。 谢无痕手中拨弄着颗颗圆润的佛珠,默默接受了他现在可以莫名其妙听到她心声的事实。 他如寒潭般深沉地眸子从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上挪开,刻意疏离淡漠道:“与我何干?” 贺兰芝美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会出自出家人之口。 “他们要杀了我,您,您见死不救?” 谢无痕双手合十,双眸却不与她对视:“阿弥陀佛,贫僧尊重众生命运。” “……”【尊重个锤子!】 谢无痕听着她在心底骂了自己百八十遍,面上却还是可怜兮兮。 贺兰芝从小到大,还从没在哪个男子身上吃过瘪。 她擦了擦泪水,直接握住他拨弄念珠的手,更靠近了些:“只要小师父肯愿意救妾身,妾身愿意为小师父修行的寺庙,重铸菩萨金身。再给您捐些香油钱。” 【不能再拒绝了吧?】 【虽然我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但先给他画个大饼?】 谢无痕眼底划过一丝讥笑,这女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得很。 “贫僧,爱莫能助。”说罢,他正要转身决绝离去。 贺兰芝情急之下,干脆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小脸儿埋在他胸膛前“你不帮我,我就一直抱着你,直到你帮忙为止!除非你想要让别人看见,你一介高僧跟我一个新寡拉拉扯扯!” 她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唯有缠着眼前这俊俏和尚帮忙,哪怕是道德绑架也没办法了! 不得不说,和尚身上带着一股檀香,沁人心脾让她差点心猿意马。 【若是这和尚能还俗……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谢无痕身体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么不要脸的缠住他。 他十岁进入昭阳寺后,便一直过着断情绝爱的日子,更是从未与女子有过任何亲密接触! 此刻少女娇软的身子缠住他,他竟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很快就稳住身形,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清冷: “此袈裟乃当今陛下御赐绝世珍宝。”谢无痕耳尖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红,不紧不慢开口,“抓坏了,用你脑袋赔。” 闻言,贺兰芝如碰到烫手山芋,瞬间松手。 正当她还想要说什么时,附近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贺兰氏,不是让你去守灵么,你怎么还在这儿?”婆母祝李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贺兰芝心尖儿微微一颤! “婆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屈膝行礼。 祝李氏像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压向她,在看见在场还有第三个人在时,又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脆弱模样。 “无痕师父还在呀。”见谢无痕淡淡颔首,祝李氏哀戚道:“这几日老身忙着处理我儿身后事,日夜以泪洗面。府中若有怠慢了师父的地方,定要与老身说。” “斯人已逝,还请夫人切莫悲伤过度。”谢无痕不紧不慢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祝李氏眼皮一抬,两个嬷嬷就上前一左一右架着贺兰芝。 嘴里还在嗔怪:“老身这儿媳不懂规矩,倘若冲撞了师父,还望见谅。” “无事。” 那两个老嬷嬷藏在月色下的手,狠狠拧着贺兰芝的手臂。 还在她耳边威胁,倘若在谢无痕面前叫出一声,就要她好看! 笑死,她就是死在这和尚面前,他估计也只会抬脚就走吧。 祝李氏幽幽叹了口气,像是真在关心贺兰芝似的:“兰芝啊,明日宣儿就下葬了,你也该去陪陪他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贺兰芝刚要开口呼救,瞬间就被婆子捂住了嘴! 那婆子还叹气:“少夫人和大少爷伉俪情深,哭得真叫人魂魄欲断!” “呜呜!” 【臭和尚,救救我啊!】 【难道真的要看我死在你面前吗?!】 谢无痕淡然拨弄念珠:“看来贵府事务繁忙,贫僧不便叨扰,便先行告辞了。明日早晨再来继续令郎的法事。” “师父慢走。”祝李氏双手合十,虔诚地躬了躬身子。 仿佛一个最良善纯洁的信徒。 贺兰芝被生拉硬拽带到了灵堂,被婆子硬生生摔在了棺材上! 棺材还没盖棺,祝武宣那张泛着青色的脸骤然放大,她吓得跌落在地。 “想跑?” 紧随而来的祝李氏目光冰冷至极:“看看你那狐媚样,天生克夫的贱人。你方才去找无痕师父,是想求他救你?” 贺兰芝紧咬唇瓣,左手捂着磕疼了的手臂,目光紧急搜寻任何能拿来防身的利器。 祝李氏下巴一抬,俩婆子立马拿来白绫:“识相点,还是自我了断吧!否则我让人帮你,就不止受这点罪了。待你走后,我定会多多照拂你母家。” 两个婆子拿着白绫朝贺兰芝步步逼近,她下意识想要跑,却被婆子扯住了长发! 剧烈的疼痛令她妄想挣扎,然而,下一刻,白绫已经绕到了她脖子上—— 祝李氏情不自禁的抬手抚摸那张泛着青色的脸:“儿啊,我这就让贺兰芝来陪你!” 第2章 陪葬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贺兰芝脑中已经一片空白,脸色更是憋成了酱紫色! 难道,她真的要命丧祝府? 她不甘心! 就在贺兰芝已经绝望之时,灵堂大门忽然被推开。 两个婆子没料到这变故,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终于涌入贺兰芝的肺部。 “无痕师父,你怎么来了?”祝李氏声音都带着一丝慌张,要知道当朝律法严厉,更何况眼前这位,更是…… 谢无痕声音清冷如玉:“阿弥陀佛,贫僧有东西忘拿了。” 九环禅杖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声击在祝李氏心中。 少女显然已经晕了,倒在地上浑然不省人事,脖子上还挂着那条作孽的白绫。 满室寂静,三人的呼吸声都不敢放肆。 却见谢无痕骨节分明的手,取下了贺兰芝脖子上的白绫:“原来在这儿。” 分明半句话都没说,却又什么事都说了。 直到谢无痕都已经离开了,那两个婆子才小心翼翼去看祝李氏的脸色:“夫人,还继续吗?” “你愿意去坐牢,我还不愿呢!”祝李氏气得一张老脸都变形了。 她咬牙切齿的盯着贺兰芝,尖锐指甲就差在贺兰芝的脸上刻字了:“小贱人,你到底是个祸害。连谢无痕都出手保你,你还真是本事大!” 谢无痕身份何等矜贵,竟纡尊降贵来救这丫头! 祝李氏没好气的吩咐:“把这小贱蹄子带下去关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既然不能给她儿子陪葬,那接下来的日子,就休怪她这做婆婆的好好调教调教她了…… 贺兰芝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柴房里。 早上刚下过一场雨,腥臭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春寒从门缝外传来,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 昨夜她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有一人拽走了她脖颈上缠绕的白绫。 似天神下凡一般。 “嘶。”贺兰芝摸了摸泛青的玉颈,却怎么都想不起昨夜那张脸是谁。 她唇角勾勒一抹讥笑,是谁都不可能是昨天那个冷心冷肺的臭和尚,哼! 突然,门扉传来铁链松动的哗哗声,像是担心被谁听见一般,极为小心翼翼。 很快,一个从未见过的粉衣丫鬟手中拎着食盒进了柴房,还鬼鬼祟祟的探头看外面是否有人经过,最后才轻轻关上房门。 “少夫人,这是奴婢从小厨房里偷偷带出来的,您趁热吃些,垫垫肚子吧。”粉衣丫环把手里的食盒往前一推,从里面拿出三菜一汤。 有肉有菜,香味扑鼻。 贺兰芝确实饿极了,她昨日中午就随便吃了个馒头垫肚子,后来便偷听到祝李氏说要让她陪葬。一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她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却扫到婢女指尖不正常的颤动。 “你叫什么名字?”贺兰芝可不认为祝李氏会好心让人给她送吃食,她理了理衣裳,“是哪个院子里的?” 粉衣丫环说:“奴婢名唤小玉,是小厨房的厨娘。” 她以为贺兰芝是不放心看守,于是道:“少夫人放心,外面那些看守奴婢已经贿赂过了,不会来的。” 贺兰芝浅浅一笑,脸颊两个梨涡十分乖巧:“竟与我长姐同名。小玉,你今日有恩于我,将来倘若我能脱困于此,必定好好报答你。” 小玉一听到这句话,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只端着饭碗催促道:“少夫人还是先用膳吧。” “好。”贺兰芝却没接碗筷,只笑盈盈地看着她,“你也一同用膳吧。” “奴婢与少夫人尊卑有别,奴婢不敢……” 贺兰芝凤眸微微一敛,唇角勾着一丝笑意:“呵。不敢?我看你是胆大包天!” 她话音未落,竟眼疾手快抄起那碗白饭,另一只手掐住下巴,往小玉脸上盖去! “呜呜!” 半碗白米饭都糊在小玉脸上,她跪在地上,双手疯狂抠着喉咙:“呕!” 贺兰芝拍了拍手:“你与我素未相识,你怎会平白无故来帮我?吃饭是吧,我会让你吃个够!” 这几日以来,她所遭受的一切屈辱、白眼、威胁,此刻全都化作怒火,发泄在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身上。 她刚想端起那碗热乎的豆腐鲫鱼汤给小玉灌下去时,却见小玉白眼一翻,竟倒在了地上。 贺兰芝连忙探她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看来饭里有迷药。 冷静下来后,她才有空思考究竟是谁要对她下手。 祝李氏? 不可能,如果是她,绝对不会派这种一拳就倒的弱女子,更不会假惺惺的给她下药。 公公祝成海? 也不可能。 但如今最希望她死的,也只有祝家夫妻了。 贺兰芝眸光冷淡,只捡起落在地上的玉簪插入发髻之中,一脚踩过小玉的手,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敢来惹她?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小玉果然撒了谎,外面的看守根本不是被贿赂了,而是中了迷药,已经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贺兰芝裹紧了单薄的孝服,刚推开门,却撞见了祝李氏领着两个人走来。 “小贱人,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祝李氏惊讶不已,忙指挥那两个婆子去抓她! 贺兰芝刚刚与小玉搏斗几乎已经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连忙往另一个方向逃窜,却无济于事。 那两个婆子反剪她双手,把她押到了祝李氏跟前。 发髻散乱难掩她惊艳美貌,贺兰芝双眸噙着泪,软着声道:“婆母,我可曾做错过什么?” “你克死我儿,还想要什么理由?”祝李氏脸色铁青,“昨日饶了你一命,你就该在祝府当好你的新妇。” 不是她? 那究竟是谁会在饭菜里下药? 贺兰芝知道这时候不能跟祝李氏硬钢,她如今势单力薄,撕破脸皮不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还会给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第三人渔翁得利! 思及此,眼泪夺眶而出,贺兰芝抽泣道:“既然不是婆婆,那是谁差人给我送饭?那饭里,还,还放了毒药。” 此话一出,打得祝李氏措手不及。 她乃是祝家主母,连祝成海都要让她三分,没有她的吩咐,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 正当祝李氏想要问些更详细的问题时,巷尾却走出个白衣女子。 第3章 十八个丫环?十八个姬妾! “姑母,时辰已经不早了。”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一身孝服下空空荡荡,身子板瘦弱得不行。 现在住在祝家,还能称呼祝李氏一声姑母的,就只有表小姐宋婉儿了。 宋婉儿见祝李氏还没有动作,又低声说:“姑母,无痕师父说了,如果耽误了大表哥下葬的时辰,会冲撞相爷前程的,而且……而且恐怕也会对表兄来世投胎有影响。” 这两个男人对祝李氏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她不再纠结刚刚贺兰芝提到的事情,转而一挥手:“带她下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她眼中饱含蔑视,将贺兰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到底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到了人前,可别损了我祝家门楣!” 她算准了贺兰芝是个没见识的商户女,想来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些有的没的。再加上贺兰芝是新寡,今日下葬她不出现总说不过去。 故此,她这才亲自前来。 贺兰芝裹紧了单薄衣裳,心中暗暗腹诽,如果不是她们这些人,她又怎会如此狼狈。 婆子将她带到了一处偏院,随便拿了一件孝服扔在她身上:“少夫人自便吧。” “哎,你们……”宋婉儿也跟着进了屋里,她幽幽叹了口气道,“表嫂,你切莫在意,这府里的下人向来狗眼看人低。” 贺兰芝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捡起那件孝服便走到了屏风后面,如无事般换衣裳。 “表姑娘这么说,看来也在祝府体验过?”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宋婉儿柔声道:“姑母待我自然是无可挑剔,只是,我毕竟不是祝家的千金,下人们会给脸色也是正常。” “……”贺兰芝纤细十指将那两根腰带在腰前打了个结,“想不到表姑娘竟与我这新寡有几分共同语言。不过,谢无痕当真说了那些话?” 如果她昨夜没见识过谢无痕,大抵也会觉得圣僧心怀天下,是个慈悲救世的大善人。 然而…… 宋婉儿面带担忧:“之前听闻表嫂和姑母有嫌隙,故而婉儿才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正好遇到表嫂被……唉,情急之下,婉儿这才编了谎话,只想早早救表嫂脱困。” 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不论是谁看见了,都会着急。 但贺兰芝感觉不对。 时机不对,过于巧合。 不过贺兰芝并未多言,她理了理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绾发,推开了那扇大门。 不是要让她坐实“克夫命”的谣言么? 那她,就让京城所有人看个清楚,她,究竟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克夫命! 灵堂。 今日是祝武宣停灵的第三日,也是吊唁的最后一日。 比起昨夜阴森恐怖的灵堂,现在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贺兰芝人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议论她的声音。 “再有一刻钟,就要起灵了。祝家那位大少夫人怎么还没来?” “来了又怎样,只怕是会良心难安吧。” “也是,你说说,祝大公子平日里身子骨多好呀,院儿里一年到头都少见请大夫。那贺兰氏才进门三日,就突然横死了!啧啧!” “还好我家儿媳八字旺夫,不然我也担心。” “也得亏是祝丞相和她婆婆祝夫人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如果换作别人家,早就把她逐出家门了。今日克夫,明日克长辈,说不定哪天啊,这祝家的人就……” “嘘,小声点吧!” 贺兰芝眼眸暗沉一片,她就知道,外面果然是这般流传的。 可祝武宣分明是纵欲过度,成亲三日,他没日没夜流连于院儿里那十八房小妾的床上。 最终才死在了床上。 跟她有什么关系?也不看看那三日,祝府上下的人都用什么眼神来看她。 贺兰芝深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那双秋瞳已含着水雾。 “夫君!” 众人议论戛然而止,只见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子,边哭边往那棺材扑。 “夫君为何如此狠心,怎的不将妾身一并带走呜呜呜!”贺兰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通红,小脸儿和嘴唇却泛着苍白。 【死得好,赶紧给老娘去坟里待着吧!】 可她面上却悲痛不止,更是起身冲那棺角而去,“夫君等等妾身,妾身这便随你而去!” 正在诵经念佛的谢无痕,乍然听到这声音,缓缓睁开眼眸。 祝家的几个仆从连忙去拉扯贺兰芝,然而贺兰芝看起来瘦弱,但力气还不小。 几番拉扯下,贺兰芝甚至哭得几乎晕厥过去,顺便打翻了祝武宣的牌位,顺手牵羊捞了两个贡果藏在袖中。 这一切,都被谢无痕尽收眼底。 还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祝李氏面色铁青,甩袖道:“贺兰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本以为她安分了三日,没想到她这么上不了台面! 当众大闹自己夫君的灵堂,这还像话么! 祝李氏心里一阵紧张懊悔,若是贺兰芝敢说出昨晚半个字,她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贺兰芝终于停下了动作,她左手扶额,哭得那叫一个潸然泪下欲断魂。 “妾身只是伤心。”她说着,吸了吸鼻子,转身望着满室前来吊唁的亲朋,“夫君一走,这偌大的屋子,便空落落的了。就连那十八房姐姐,妾身,妾身也不知是如何安排是好。” 话音一落,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便传来。 “什么十八房姐姐?祝大公子不是六日前才成亲么?” “哎哟,真不愧是后生仔,身强力壮的。” 顿时,各种嘲弄、探究、鄙夷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祝李氏脸上。 虽然都知道祝家大儿媳是个小门户里出来的,嫁给祝武宣是高攀。 但这不代表祝家就可以宠妾灭妻——正妻还没进门呢,先纳了十几房小妾,这在天下是要为人不齿的。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在婚前可以有通房丫环,可以去青楼喝花酒,但那些女子始终没有名分。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算了,这纳了十八房小妾,后院儿堪比皇帝的后宫,这就过分了。 祝李氏一张老脸瞬间阴云密布,呵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倒是妾身的不是了。”贺兰芝擦拭眼角泪珠,“也是,那十八位姐姐陪在夫君身边日子更久,我只是一个后来者,哪有资格随夫君而去。” 刚刚还说贺兰芝坏话的中年妇人,是祝家二房的夫人赵慧君,见状便拉着贺兰芝:“侄媳啊,斯人已逝,你还是不要太难过了。什么资格不资格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是玩意儿,你才是祝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她说着,又频频递给祝李氏眼神,意思是今日这么多亲朋都在,闹得太难看总归是丢祝家的脸面。 祝李氏清了清嗓子,压制住怒意:“不过几个丫环而已,你倒揪着不放了。” 主母都说了话,那些揶揄、探究的话语才止住。 贺兰芝抽抽搭搭深吸了一口气,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看向赵慧君:“可我方才,听见有人说夫君是被妾身克死的。” 赵慧君无语凝噎,只好讪讪退到了一边。 满室寂静仿若落针可闻,她一字一句道:“夫君死得过于蹊跷,妾身恳请婆母准许,立刻让仵作为夫君验尸,以告慰夫君在天之灵,顺道还妾身一个清白!” 祝李氏脸色巨变:“不可!” 第4章 验尸! 话音刚落,无数道惊讶的目光都落在了祝李氏脸上。 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深意,面上却是柔柔弱弱的:“可是夫君向来身强体壮,又无病无痛的,怎会突然暴毙?定是,定是遭人毒害了!” “可怜妾身时年二八,连夫君的面都还未见过两次,便要守寡一辈子。更气恼夫君风华正茂时,却要孤孤单单躺在黄土之下。还请婆母准许,查明事情真相,替夫君沉冤昭雪!” 她说罢,郑重其事盈盈一拜。 赵慧君也不禁动容:“是啊,大嫂,武宣这孩子死得太蹊跷了。不如就听她的,找个仵作验尸看看。” 其他几个亲戚也一人一句,都在劝祝李氏。 虽说外面流言满天飞,都说是贺兰氏克死了祝武宣。但他们毕竟是祝家亲戚,再加上贺兰芝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祝李氏胸口不断起伏,盯着贺兰芝的眼神恨不得化作飞针,把贺兰芝扎死! 她当然知道儿子死因可疑,但她哪里敢查,这不是把刀子送到外人手里么? 堂堂一国之相的儿子,竟然死于马上风,就算真的有其他原因,光是这一条事实就已经足够外人耻笑他们祝家十年了! 更遑论,祝成海的无数政敌都在盯着他,此事要是被人参上一本…… 正当贺兰芝和祝李氏僵持不下时,只见仆人簇拥着一位老妇人和中年男人进来。 中年男人身上还穿着尚未换下来的朝服,正是祝家家主,祝丞相祝成海。 他横眉冷扫众人:“为何还不起灵?” 对于这位公公,贺兰芝还是犯怵的,毕竟为官多年,身上上位者的气势很足。 好在赵慧君替她说:“大哥,武宣可不能莫名其妙的死了呀。咱还是寻个仵作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残害我祝家子嗣。” “此事,恐怕不行。”祝成海叹气。 他身旁的老妇人已到花甲之年,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目光中虽透露着些许痛心,但更多的是坚毅,正是祝武宣的亲奶奶。 祝奶奶手中佛珠轻轻拨动,她眉头紧皱:“为何不行?宣儿死因不明,我这个当祖母的,这三日以来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你们这对做父母的,却如此冷漠?” 祝成海神色晦暗不明,他目光扫过贺兰芝,最终停留在了祝奶奶身上:“娘,其实宣儿并非康健之人。” “几年前,他在京郊落马受了重伤,身子骨一直外实内虚。”他沉声道,“这些年府里也一直叫大夫来瞧过,但都没什么效果。也害怕您担心,所以才一直瞒着您。” 祝家大公子前几年那场遭遇,很多人都知道。 贺兰芝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 【屁话!全都是屁话!】 他祝武宣夜御十八女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他身子骨虚了? 不过是逃避开棺验尸的借口罢了!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可就算夫君身有暗伤,这些年一直健健康康如常人。如果没有任何诱因,他也不会突然暴毙……” 她纤弱身子盈盈一拜,“还请公爹明察,定要找出夫君究竟是遭何人所害。” 只三言两语,又将矛头调转了回来,祝成海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加难看。 清脆木鱼声戛然而止,一道喑哑男声悠然传来。 “祝丞相。” 谢无痕轻启薄唇,“时辰不早了,还请丞相尽快决定。” 祝奶奶握紧拐杖,冷声勒令:“开棺,请仵作验尸!” 这一声令下,贺兰芝一直紧张到绷直的肩膀,才刚刚放松,却紧接着又听见祝成海大喊:“不可!”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祝丞相,毕竟亲儿子死因不明,他这当爹的,却一次又一次阻止验尸,情况可疑。 祝成海清了清嗓子:“母亲,还望您能随儿子过来,说几句话。” 两人一同去了隔间叙话。 贺兰芝面色冷静,却心下一沉。 一抬眸,正对上祝李氏阴冷如蛇蝎的目光。 贺兰芝不仅不露怯,反而嘴角勾了勾,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 祝李氏心中一股恶寒,这丫头片子真是不简单,三言两语之下竟能直戳她要害! 很快,祝成海和祝奶奶一前一后都走了出来。 祝奶奶不复方才的精神奕奕,只有力无气吩咐:“时辰差不多了,起灵吧!” 对于这个结果,贺兰芝心中是明白的,只是不知祝成海究竟说了什么,能够这么快扭转局势。 她擦去眼角泪珠,声音几近颤抖:“奶奶,还未找到杀害夫君的凶手,怎能这么轻易下葬?” 祝家未发迹之前,与贺兰家是邻居,贺兰芝也算是半个被祝奶奶看着长大的孩子。 祝奶奶怎能不心疼? 她幽幽叹气,苍老粗粝的手拂过贺兰芝脸颊:“好孩子,你的担忧我知道。” 话音未落,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芝儿也算是我这老婆子看着长大的,以后若再有人传什么风言风语的,休怪我老婆子不留情面!” 贺兰芝十分感激,她没想到祝奶奶会替她说话。 有了这句话,她如果再抓着开棺验尸的事儿不放,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七根棺材钉一齐钉上,抬棺匠们一鼓作气,把那楠木棺材抬起。 唢呐声震耳欲聋,与之纠缠在一起的,是那些呜呜咽咽的哭声。 贺兰芝作为祝武宣的妻,自然是要走在最前面的,手中还捧着祝武宣的牌位。 但令她没想到的,却是祝武宣的表妹宋婉儿。 之前在灵堂时,宋婉儿不知有什么事离开了一会儿,送葬队伍刚启程不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表姑娘刚刚去哪儿了?”贺兰芝压低了声音问。 宋婉儿手中绣帕擦了擦眼泪道:“方才丫环来报,狸奴不知去了何处。想到无痕师父交代,万不能让狸奴靠近灵堂,这才去寻它。” 她不知,她罗裙下那双绣鞋染了湿润泥土。 而今早京城确实下了一场春雨,但青石板铺设的地面早就干了,只有泥地还没干。 相府极尽奢侈,铺满了上等青砖与木板,唯有距离宋婉儿居所较远的后花园有泥土。 这猫,再能跑也跑不出这么远的距离吧。 贺兰芝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望着宋婉儿的余光多了一抹谨慎。 第5章 疑点 一抔黄土撒进坟里,贺兰芝将她娇弱寡妇的形象,表演得入木三分。 “夫君,望你一路走好,能早日投胎成人,与妾身再续今生缘分。” 【可千万别,畜生道欢迎你~】 谢无痕听着少女心口不一的话语,已经习惯。 贺兰芝哭得几乎晕厥,反而衬托得祝家夫妇活像个冷血无情的人。 “唉,也是个可怜人。” “少夫人还这么年轻,却要守一辈子寡,也不知那些散播流言的人是怎么想的。” “欸,你看看,祝夫人居然都不落泪的呀。人呐,直到死才知道谁才是跟自己最亲的。” 几个祝家的亲戚小声议论道。 祝武宣死了,最伤心的莫过于祝李氏。 她鼻子通红却怎么也落不下一滴眼泪,一股怒气郁结于胸,恨恨地看着贺兰芝这个显眼包。 在贺兰芝即将晕过去的第三次后,祝李氏再也忍不住了:“你们几个,扶着大少夫人去旁边休息。” 坟地不远处,就有一座凉亭,此时已被下人们打扫干净,摆上了茶水点心。 “少夫人,您别太伤心了。咱们大房还指望着您呢,您要是倒下了,大房里的那些人可……”杏眼丫鬟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高个丫环打断。 “呸呸呸,你怎么说话的,少夫人身子健健康康的。”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你们二人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两个丫环对视一眼,都不言语。 “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贺兰芝再次重申,两个小丫鬟这才不情不愿的往回走。 直到看不见人影,贺兰芝哭得通红的小脸儿瞬间变得冷冰冰,从袖中抖落出两个苹果。 要不是供桌上的猪头肉太大了不好藏,她高低要整点儿。 贺兰芝擦了擦苹果,刚咬上一口,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铃铛声。 警觉如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藏起苹果,声若蚊蚋哭道:“呜呜呜,我那双十年华,玉树临风的夫君哟。” “这里没有其他人。” 贺兰芝扭头一看,果然见谢无痕正面色平淡的走进亭子。 刚刚那突然出现的铃铛声,原来是他手持的九环禅杖发生碰撞产生的。 “小师父怎么不在前边儿,却来找我一个新寡?”贺兰芝对谢无痕没什么好感,毕竟昨夜她就差跪在他面前求救了,他依旧不为所动。 谢无痕坐在了她对面,习惯拨弄佛珠的素手给自己斟茶。 见他这般无视自己,贺兰芝心里有些不舒服。 都说佛子无欲,她倒想看看这清冷如谪仙降世的男人,被迫染上七情六欲时的模样。 想想就刺激。 “倒让小师父笑话了。”贺兰芝轻咳,“倘若我不在人前哭,那我大抵是要在人后哭了。” 对付不同的人,就要运用不同的策略。 她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早就已经被谢无痕看得清楚透彻。 越是这样,她越要先发制人,将自己剖析个干干净净。 谢无痕淡漠的眸光这才落在她身上:“理解。” 只两个字,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贺兰芝以前见过的那些僧人,哪个不是慈眉善目的,偏他清冷如玉,那双如墨的眸子更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小师父,前面是忙完了么?”贺兰芝又问。 谢无痕手中佛珠不断拨动:“并没有,贫僧只是来此休息一会儿。”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虽然知道她是假哭,但她刚刚那伤心欲绝的哭声令他心底隐约有些不舒服。 竟因为不该有的担忧,不由自主的跟了过来。 贺兰芝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见谢无痕一直坐着并无半分离开的意思,只好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那两个贡果。 “呐,给你这个。” 果子鲜红,伸到他面前的小手葱白如玉。 【不要接,不要接。我吃一个可吃不饱啊。】 贺兰芝腹诽,这可是她花费了大力气才弄来的果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席。 谢无痕心底好笑,他并不惯着她,接过那果子就咬了一口:“多谢女施主。” 【……】她原本姣好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不是,这臭和尚懂不懂人情世故呀,不会谦虚一点么? 贺兰芝恨恨的咬着苹果,早知道她就不分给他了。 “祝武宣虽然平日纨绔,但不是分不清大是大非之人。”谢无痕淡淡开口,“况且常人也不会三个日夜都不下床。” 贺兰芝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个。 明明暧昧不清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正经,仿佛只是一件小事。 “可是,那三日我确实听见……” 她耳尖染上一抹殷红,谁叫他们声音实在太大了,她那三日只见那屋子进进出出好些女子,连睡都睡不好。 【不对,祝家分明已经封锁了消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无痕无视了她心中所想,轻咳一声:“不如想想,你嫁到祝家究竟妨碍了谁。又或者,祝武宣得罪了谁。” 原来祝武宣的死,并不是意外,倒是一场谋杀。 也是,正常人谁会这样。 贺兰芝之前总把心思放在如何揭穿祝武宣死因这件事上,看来她还得查一查究竟是谁害死了祝武宣。 “多谢小师父提点。”她微微一笑。 【知道了又如何,我总归是要离开的。】 谢无痕缓缓起身,修长指尖掸了掸左臂袈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山中多瘴气,女施主小心,莫要让人发现了。” 第6章 唯一有血脉牵连的亲人 贺兰芝心底掀起一阵波澜。 这和尚,是在告诉她,该往哪个方向逃! 祝家人决不能容忍她这样的存在。 昨日能在灵堂上让她殉葬,明日又会如何? 她刚才支走那两个丫环,也是想找个机会逃走。 谢无痕起身离开,贺兰芝迅速吃完手中的果子,转身就往左边的林间小路跑! 不管这和尚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决定信他一次。 小路荆棘遍布,杂草丛生,确实不太容易发现她的踪迹。 “芝儿?” 刚转过一角,却听到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贺兰芝瞬间头皮发麻! 眼前这男人,不是她爹贺兰季么? 他身旁的女人目露凶光:“死丫头,你不在前面哭丧,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作甚?” 贺兰芝生母已经去世七年,这女人是贺兰季的续弦小江氏。 可笑的是,她母亲才刚死三日,小江氏就被迎进了门,还带着两个比她还大一岁的哥哥姐姐进来! 这小江氏是她爹的心头肉,掌中宝。 就连这次她被迫嫁给祝武宣这名声狼藉的纨绔子,也是小江氏撺掇的,想要牺牲她一人换取丞相府这一顶级靠山! 贺兰芝面色微冷,瞧见两人身后还站着个半大孩子。 男孩儿刚七岁,清晨微凉的天气,却只穿了件单衣,小脸儿和唇瓣苍白一片,让她顿生焦虑。 “小晨,你怎么在这儿?”贺兰芝一把抱着那孩子,发现他累得气喘吁吁。 “阿姐。”贺兰晨笑了笑。 小江氏啐了口唾沫:“这小贱人非要闹着来看你,要不是你爹心软,早把他给关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断他药了,为何他脸色这么差?”贺兰芝脸色一冷,握紧了贺兰晨鸡爪般瘦弱的小手。 贺兰晨患有天生弱症,自打出生后那些昂贵汤药一直都没怎么断过。 平时全靠贺兰芝想办法挣银子,再加上府里微薄的月钱,勉强长这么大。 这次更是贺兰季劝说,只要她愿意嫁给祝武宣,他就会帮贺兰晨请天下名医,治好贺兰晨的天生弱症。 没想到她才离开几天,男孩儿竟然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贺兰季眼神闪烁:“晨儿,快说给你阿姐听,为父可有断你的药?” “……不曾。”贺兰晨依恋的抱着姐姐,“阿姐,是晨儿这几日吃不下什么东西。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小小软软的身体在贺兰芝怀里微微颤抖,“阿姐什么时候回府呀,晨儿好想好想你。” 贺兰芝心下一软,若说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她原本打算逃离祝府之后,想个法子把他接出来的。 “快了,我马上就能回去了。” 小江氏脸色一变:“什么,你要回去?不可!你已嫁为人妇,岂有回娘家的道理。再说你现在是祝家长房长媳,你不为咱们家想想,也该为你弟弟想想吧!” “嫁进去这么久,也没见你往回拿一针一线,白养活你跟这小贱人十多年,真真儿是个白眼狼!” 贺兰芝恨恨道:“贺兰家至少有一半都是我娘的嫁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当年她娘嫁给贺兰季时,带了不少商铺、宅院陪嫁,这才给了贺兰季“白手起家”的本钱! 谁知他一边用着她娘的嫁妆,一边却在外金屋藏娇! “芝儿!你怎么说话的,她是你娘!” “我娘只有一个,她不过是个后来者!” 正当贺兰芝即将爆发时,身后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叙旧了。”祝李氏冷幽幽的声音传来。 贺兰芝心口咯噔一声,她见到他们太过激动,都忘了她要赶紧离开了! “亲家母,前些日子铺子的事情太多了,没抽出空来给女婿上炷香。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贺兰季卑躬屈膝地给祝李氏道歉。 祝李氏连目光都未曾落在他身上:“亲家?我儿怎么死的,难道你们不知道?还有脸提亲家两个字?” 贺兰季一脸窘迫,他埋怨的拉了拉贺兰芝衣袖:“你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扫把星,还不快给你婆母磕头认错?” “免了!” 祝李氏看着贺兰芝一手搭在贺兰晨肩膀上,指尖下意识扣紧了他的肩膀,反而是跟那对名义上的父母离得远远的。 她心下瞬间了然,对贺兰晨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些。” 贺兰晨瑟缩着身子。 小江氏见状,扯着孩子的手,嘴里咒骂道:“这倒霉孩子,长辈叫你上前去,你怎么不听话呢?” “阿姐!咳咳!”贺兰晨手被抓疼了,无助地看向贺兰芝。 “你这是干什么,你松开!”贺兰芝想要去救他,然而两个婆子迅速拦住了她。 祝李氏居高临下的看着瘦弱得如同小羊羔般的贺兰晨,玛瑙护甲深深陷入他稚嫩的脸庞:“与你姐姐倒是有几分相像。刚才我好像听说,你生病了?” 小江氏脸上堆着谄媚笑容:“祝夫人,这小孩儿生下来时,只有七个月大,天生弱症。要不是这些年,我和相公每日都用名贵药材给这小子续命,他早就跟他那短命娘一块儿走了!” 她不忘一边贬低贺兰芝的生母,还一边暗暗夸赞自己贤惠大度。 贺兰芝心底冷笑。 这些年,祝府那些下人时常克扣他们姐弟俩的日常用度,更别提什么用药了! 这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 祝李氏耳边听着小江氏自吹自擂,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看着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方嬷嬷,你安排下去,把这孩子送到乡下庄子去养着吧。再怎么说,也算是宣儿的小舅子。身子有疾,那就得寻大夫好好治治不是?” 五短身材的老嬷嬷,斜吊着眼睛看人:“夫人菩萨心肠。贺兰家的,还不赶紧谢谢夫人?” 这人姓方,是祝李氏的陪嫁嬷嬷,也是昨晚把白绫缠绕在贺兰芝脖子上的人。 这是一点儿都没把贺兰季小江氏两人当亲戚看,反而更像是对待两个下人。 贺兰季有一瞬间的愣神,小江氏拧了他胳膊一下:“多谢夫人仁慈!” 反正贺兰家就两个儿子,这小贱人走了更好,以后没人能跟她儿子争夺家产了。 “阿姐!”贺兰晨被方婆子捂着嘴、夹着双腿带走。 贺兰芝却依旧被两个嬷嬷拦着:“还请婆母放过我弟弟,他尚且年幼,什么都不知道……” “人家祝夫人这是在帮咱们,那拖油瓶每个月都要花掉府里一多半的银子,你怎么不替你爹想想?!”小江氏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贺兰芝身上了。 祝李氏冷冷道:“好了,你们回去吧,这炷香不上也可。” 被下了逐客令,贺兰季夫妇这才灰溜溜地原地折返。 贺兰芝拼了命的想去抓住消失在林子深处的人影,然而那两个嬷嬷却反剪着她的双手,逼她跪下! “想跑?”祝李氏声音阴冷至极,“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你永远都见不到你弟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你有血脉牵连的亲人了。” 贺兰芝忽然很想笑。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说不定今日小江氏愿意带贺兰晨过来,也是受到祝李氏的指示! 第7章 磋磨她? 贺兰芝回到祝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昨夜关押她的柴房。 既然她无法离开这儿,那她就把想在背地里害她的人揪出来,顺便把这祝府搅个天翻地覆! 然而屋子早就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今天早上她打翻饭菜这件事没出现过似的。 “大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祝家的厨子问道。 放在今早之前,祝府的下人对贺兰芝那必然是不会当主子看待的。 不过因为今日祝奶奶在人前力保她,这些人才总算态度恭谨了些。 贺兰芝指着屋子问:“这里的人呢?” 厨子稀里糊涂反问:“这柴房里没有人呀,大少夫人是想问谁?” 看来这些下人并不知道她堂堂少夫人,昨夜被关柴房这件事,更别提那个丫环了。 “没事。”贺兰芝秀眉紧皱。 小院儿里忙忙碌碌,她目光搜寻了几圈,也没看见今早的丫环。 “你们厨房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么?” 管事主厨刚想离开,乍然听到这句话,不禁疑惑:“夫人是要找谁?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没事了。”贺兰芝心底不由苦笑。 什么时候她竟也变得这么蠢了,既然敢来毒害她,又怎会如实自报家门。 正想着,小厨房不知何时竟来了一个她此时不愿意看见的人。 “哟,少夫人在呐。” 一想到两个时辰前的遭遇,她此刻还心底发冷。 贺兰芝转身就想离开,谁知,方婆子却一把拦住了她:“少夫人,老奴与您说话,您怎么不搭理人?” 这偌大的后宅全都归祝李氏一人管理,而作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奴才,方嬷嬷在祝府里俨然一副半个女主子的模样。 贺兰芝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却也没理她,只是众人都察觉这边气氛不对,手上虽忙活,眼神却都明里暗里地往这边飘。 方嬷嬷在祝府二十多年,谁见了她不得安安分分叫她一声嬷嬷。 这克死了她家少爷的扫把星怎敢不理她? “少夫人休怪老奴多言,少夫人乃是新寡,更应替大公子尽孝。”方嬷嬷眼里透露出嫌隙,“而不是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让外人看了笑话我祝府。”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柔柔弱弱道:“敢问嬷嬷姓甚名谁?” 本来准备好教训人的方嬷嬷顿时一愣:“老奴姓方。” “我倒觉得嬷嬷该改姓祝才对。”贺兰芝俨然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也不知这是谁定的规矩,我作为祝家儿媳,自然会对公公婆婆尽孝。” 她声音虽柔弱,但话里话外都有理有据,“就怕我对你孝顺,你区区一个家奴受不起这个。” 一个奴才,以为自己受宠就能无法无天了? 方嬷嬷脸色一变,她本想端着自己是祝府老人的架子说教几句,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少夫人在胡说些什么,老奴只是想提醒少夫人,作为祝家长房长媳的本分!” 贺兰芝唇瓣抿直,眼底却透着笑意:“那怎么不见嬷嬷有一个做奴才的本分?” 这若是换一个府邸,这种分不清主仆的奴才早就被发卖了。 方嬷嬷无语凝噎,周围那些下人都偷偷在看她笑话。 她气得板起脸:“都没事做了是么,若是耽搁了正事,仔细你们的皮!” 贺兰芝对狐假虎威的戏码并不感兴趣:“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莫要在祝府当差久了,就忘了自己姓方不姓祝了~” 她转身欲走,谁知方婆子冷笑一声:“方才少夫人说要给夫人尽孝,这不,机会就来了。” “夫人近来心中悲苦,这小厨房做的饭菜,一直不合夫人口味。还请少夫人下厨,就当是替大公子尽孝了。” 贺兰芝眉眼压得极低。 谁家贵女千金会亲自下厨? 她若是乖乖去了,便是自贬身份。若是不去,就说明她不孝顺公婆。 不愧是祝李氏身边的人,真真儿是给她挖了一手好坑! 贺兰芝幽幽叹气:“可我不擅…” “少夫人,不论做成什么样,都算是您的一份心意。更何况还有老奴在这儿教导您,您大可放心。还是说,少夫人刚才满嘴孝道都是骗人的?”方嬷嬷三两句话就堵住了贺兰芝的嘴。 “那好吧。”贺兰芝顺从道。 反正她已经善意提醒了,人家不听。 小厨房里热意难耐,两口大铁锅里腾腾冒着热气,灶炉下燃着熊熊火光。 贺兰芝才刚挽起袖子,打算给方婆子表演一手“绝活”时,却见方婆子一把推开前来说话的主厨。 “这儿没你的事!”方嬷嬷铁了心要折腾贺兰芝,干脆端来一盆凉水,直接破灭了灶火,“既要孝,便不可假手他人。少夫人,请!” 话音未落,那张老脸上已经满是志在必得的奸笑。 贺兰芝一点儿也不恼,她乖巧点了点头:“那还请你在旁好好指点指点……” 她说着,拿起火折子猛地一吹—— “哎呀,小心!” 火折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准确无误落进了方嬷嬷的怀里! “啊!” 老婆子撕心裂肺的惨叫,火星子在接触她衣裳时瞬间燃起了大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住了,贺兰芝藏起眼角笑意,果断舀了锅中沸水,嘴里大喊着:“嬷嬷别怕,水来了!” “啊!烫烫烫……烫死老奴了!” 方嬷嬷身上的火灭了,可衣服已经被烧破了好几个洞,发髻散乱还滴着水,一张老脸通红一片,就怕疼得在地上打滚了! “你……你这……”她话都说不明白了,指着贺兰芝的手不停颤抖。 贺兰芝满眼无辜,又抓起水盆里欢快游动的活鱼,直往方婆子眼前送:“嬷嬷教我杀鱼吧,我给婆母炖鱼汤。” 眼见着她右手准备拿刀,方嬷嬷吓得脸色巨变,捂着脸就想逃。 贺兰芝却一把扯过她袖子:“嬷嬷,你跑什么呀?你刚刚不是说,你教我做事么?不做就是不孝顺,难道你要陷本少夫人于不忠不孝之地?” “不不不……”方嬷嬷说话都带上了哭音,她今天就是收到了夫人的指示,前来磋磨贺兰芝的。 那谁知道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丫头,竟这么野蛮未得教化! 贺兰芝斯条慢理地擦了擦手,想磋磨她? 呵! 第8章 妾身伤心过度 满园芙蓉春色,祝夫人神色阴沉的将茶盏往桌上猛地一摔:“她敢!” 方嬷嬷顶着满脸水泡,疼得龇牙咧嘴:“夫人,您是不知道,大少夫人好生张狂,说她不是来咱祝府当奴才的。还说,还说夫人您又不是她亲娘,凭什么要她伺候您……” “好啊!她克死我儿,在人前装得无辜可怜,这才多久就暴露本性了!”祝李氏眼中恨意几乎喷涌而出,“走,本夫人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一旁的宋婉儿捏着绢子:“姑母,这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表嫂自小养在闺阁之中,不懂这些很正常。” “哎哟我的表姑娘,她今日都敢纵火烧后厨,难保以后会不会做出火烧祝府这种事!”方嬷嬷故意将事儿往大了说。 只烧到她一个奴仆,自然无关紧要,但若是祝府呢? 宋婉儿心思百转:“表嫂应当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表嫂孤身一人嫁入祝府,咱们还是得好好待她才是!” “哼!”祝李氏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她贺兰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她的宣儿却只能一直躺在阴暗冰冷的棺椁里! “走,去荆园看看!”祝李氏一声令下,便领着几个仆从风风火火离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白衣少女眼底划过一丝嗤笑。 …… 荆园。 此处是祝武宣的院子,虽灵堂已撤,但依旧满园缟素。 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里,此刻正站着十多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们身上还披麻戴孝,却没几个人是真的在为祝武宣的死伤心。 这些女子,有些是祝武宣从勾栏院里赎出来的,也有的是大街上强抢而来的。 总归他爹是当今丞相,没人敢多说什么。 荆园本该有十八位姨娘,不过如今只剩下十七人了,皆因祝武宣死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祝李氏不曾给那姑娘一个解释,直接把那姑娘乱棍打死了,现在剩下的十七人个个都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也成了棍下亡魂。 “少夫人,荆园里所有的女眷都在这儿了。”杏眼儿丫环月姑说道。 贺兰芝微微颔首。 她嫁入祝家满打满算已经七日了,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们。 不得不说,祝武宣这人虽然混蛋,但审美却是极好的。 “求少夫人开恩,放我等姐妹出府吧!” 不知谁突然开了口,其他人纷纷都跪了下来。 唯有一个容貌妩媚的女人明显愣了愣,才慢慢地随所有人一起跪下,眼底也毫不掩饰的划过不甘和不屑。 贺兰芝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月姑见状,悄然附在她耳边:“那位是倩倩姑娘,是大少爷身边待得最久的了,来荆园已经有四年了。” 贺兰芝心下了然。 “都起来吧,我在这府里也没什么可说的。” 闻言,那些姑娘这才战战兢兢抬头。 其中一个年长些,相貌素净的女子屈膝行礼道:“少夫人,妾身王氏。现下荆园所有姐妹都已在此,还请少夫人给大家安排个去处吧。” 王澜这几日观察了许久,知道贺兰芝跟其他正室夫人不一样。 贺兰芝手中摩挲着绢子:“此话怎讲?” “少夫人,如今大少爷已经下葬,祝府是万不可能留着我们的。”王澜苦涩道,“还请少夫人做个顺水人情,放姐妹们出府去吧。” 没名分的低贱妾室跟丫环无异。 贺兰芝拧了拧眉头:“这事我恐怕管不了。” 她在祝府都自身难保,还想要让她护着她们? 王澜有些慌了神:“您是这荆园里唯一的主子,您若不能做主,那还有谁能做主。” 马倩倩轻哼一声道:“王澜,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人想走自己走了便是,何必拉着所有人跟你一块儿。” “诸位姐妹当初是怎么进的祝府,大家心中都明白。眼下大少爷已经不在了,我为姐妹们谋划一条生路又怎么了?”王澜不紧不慢道。 不少人都附和着她,马倩倩面子上挂不住,顿时急红了脸:“山猪吃不了细糠,跟着王澜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罢了罢了,你们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反正与我无关。” 她只是看不惯王澜笼络人心罢了。 贺兰芝抿了口热茶,不动声色将两人神情都看了个清楚。 闹就闹吧,反正火烧不到她身上。 贺兰芝把刚刚从厨房顺手端来的一碟水晶龙虾饺重新热了热,正要开吃,却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杏眸微微一眯,这时候能来找她的…… 是她那位好婆婆? “贺兰芝,你好大的胆子!” 人未到,声先至。 祝李氏气愤填膺冲过来时,看见那碟虾饺,顿时怒火中烧:“好啊,这偌大的祝府都成了你贺兰氏的了!你干了此等恶毒之事,竟若无其事的躲着用膳!” “婆母。”贺兰芝见祝李氏好像想将那盘虾饺打翻,连忙让下人端走,就连刚刚还吵嚷得不可开交的十七人,也都噤声站在一边。 她手中攥着绢子,早已哭红肿的眼睛此刻委屈地盯着祝李氏,以及后者身后的方嬷嬷:“嬷嬷您没事便好,是妾身笨手笨脚的,不小心伤了你。” 此话一出,原本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的两人,霎时无语凝噎。 怎么跟她们想得不太一样? 贺兰芝柔声道:“妾身总想替夫君在公婆膝下尽孝,奈何从未进过后厨,更,更是没用过火折子。这才烧到了方嬷嬷,妾身正打算一会儿寻大夫给嬷嬷瞧瞧呢。” 不是说贺兰芝在厨房张狂得不像话么? 祝李氏狠狠瞪了方嬷嬷一眼,怎么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后者心虚低下头。 “咳,既然不会,那就好好学。”她清了清嗓子,勉强维持着作为长辈的气势。 贺兰芝小声嘤咛:“可夫君刚走,妾身伤心过度,近来身子总是软绵绵的。” “伤心?”祝李氏眼底划过厌恶,“你有什么可伤心的,之前在外人面前,你可……” “我可什么?”贺兰芝忽闪着大眼睛,仿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祝李氏气得咬牙切齿,气得头脑发昏,就是说不出话。 她想说贺兰芝是装的,但她却又拿不到证据。 她只能狠狠的揉搓着帕子,就差把那巴掌大的布料扯碎:“终有一日,你的狐狸尾巴一定会被本夫人抓住!伤心过度是吧,那本夫人准许你歇息三日。” “但从第四日起,以后府里的一日三餐,全都由大少夫人负责。不许任何一个人帮她,更不准教她。” “若是做错了一步,那就跪着长长记性!” 第9章 妾室有孕 祝李氏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声音喝道:“老身在这儿,我倒要看看谁要将祝府的少夫人当奴才用!” 贺兰芝格外诧异,她可没叫人去请祝奶奶过来。 她看了看跟在祝奶奶身后的月姑,想必是她刚刚跑去请的。 “老夫人此言差矣!”方嬷嬷狗急跳墙,“这一日三餐不过是一个做儿媳的分内事。大少爷已经不在,这些事情理应交给大少夫人做。” 贺兰芝眼观鼻,樱色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 祝奶奶冷哼一声:“李香兰,这就是你调教有方的后院儿!” “娘。”祝李氏不满的扯着锦帕,“方嬷嬷虽说话直,却是对的。这寻常人家的儿媳,织布缝衣、洗衣做饭哪样不是都要做的?怎么偏偏贺兰氏不行?” 真不知道这死老太婆究竟怎么想的,次次都来保这贱丫头! 祝奶奶正要与祝李氏理论,却见贺兰芝对她眨了眨眼。 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都要被人拆了骨头吞入腹中了,这丫头怎么还有心思跟自己挤眉弄眼的? 贺兰芝目光十分诚恳:“婆母教训得是,确实是妾身太不懂事了。”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她又道,“想必,婆母这二十多年来应该一直都如此吧?” 祝李氏愣了愣,暗暗咬牙,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堂堂国公府的千金,下嫁给当时还只是个五品小官的祝丞相,是他们祝家高攀了。 再说她怎么可能跟那些贱民一样,去做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她的手是用来管家的! 祝奶奶很快就明白了贺兰芝话中的意思,只呵呵冷笑:“老身也觉得香兰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如香兰就以身作则,今日的晚膳交给你去做。” 祝李氏有苦说不出:“娘,我好歹是祝家主母,岂能……” “既是一家主母,更该作出表率。”祝奶奶冷哼一声,“芝儿觉得呢?” 贺兰芝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她微微一笑:“婆母身份尊贵,自然是不能做这些粗活的。” 祝李氏暗暗松了口气,正想说这死丫头还算有点眼力见儿时,贺兰芝又道:“可妾身也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自然也不能与寻常人家相提并论。” “你……”祝李氏心中气得发紧,却碍于祝奶奶在这儿,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打死这小贱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芝儿良善聪慧。”祝奶奶明里在夸贺兰芝,暗里却将祝李氏贬得不像人。 祝李氏几乎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娘教训得是,儿媳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行告退。” “慢着。”祝奶奶扫过院落中那些女子,“荆园如今只有芝儿一个人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该清理就清理了吧。莫要留在这院子里碍眼!” 祝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向来看不起权贵们宅里的荒唐事。 祝李氏急于脱身,只皱眉:“不过区区几个奴婢,全都发卖出去就是了。方嬷嬷,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没有子嗣的妾室跟大丫环没什么两样,一听到要被发卖出去,众人纷纷慌了神。 王澜更是率先跪下:“求夫人开恩!” “就这么办吧,府里也不该养着这么些闲人。”祝李氏却眼神冰冷,压根不看她们。 她们本来以为就此脱离了苦海,没想到这是又跳进另外一个火坑! “夫人!” 就在祝李氏即将离开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天际。 马倩倩推开众人,急匆匆挡在了祝李氏跟前,“夫人,妾身肚子里还怀着大少爷的种!妾身……妾身不能让大少爷的子嗣流落在外!” “什么!” 祝李氏和祝奶奶瞪大了眼睛,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此刻全都聚在了一起。 贺兰芝微微皱了皱眉头,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马倩倩身形略微丰腴,小腹确实有一点隆起,不注意看的话确实像极了最近贪食。 “你说,你怀了宣儿的孩子?”祝奶奶艰难开口,“当真?” “老夫人若不信,请大夫来把脉便是。”马倩倩说,“本来这消息,早就该跟少爷禀报的。可少爷要成亲,再加上后面一系列的变故,妾身便一直没再说。” 嫡系子孙可不是她说怀了便怀了的,祝李氏和祝奶奶对视一眼,便差人去请大夫。 老大夫当众一套望闻问切的流程后,拱手道:“确实是喜脉,已经三月有余了。” 按时间来算,确实是贺兰芝与祝武宣商定婚事那段日子。 祝奶奶脸上终于迎来了一丝笑意,双手激动合十:“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宣儿有后了!” 祝李氏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吩咐方嬷嬷:“派几个贴心的人来伺候马氏,切勿让她腹中孩子有任何闪失。” 她说着,厌恶的目光扫过贺兰芝,“一日三餐更是不准经过其他人的手。” 贺兰芝一脸懵逼,怎么着,这是担心她谋害马倩倩肚子里的孩子? 她是闲得慌还是怎么的,马倩倩就算生了孩子,那也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她吃饱了撑的,会去谋害那孩子? 方嬷嬷领了命令,迟疑地开口:“夫人,那这剩下的十六个人……” 祝李氏现在眼里只有马倩倩肚子里的孩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发卖出去吧,不过几个妓子,留在府里也着实碍眼!” “是!” 王澜惊慌失措,只能一个劲儿的向贺兰芝递眼神求情,现在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贺兰芝一个人! “婆母且慢。”贺兰芝冷不丁出声,“这些姐姐,都是曾经伺候过夫君的人。前些日子承宠的人有不少,若是都发卖出去,难保不会出现祝家血脉流落在外的事情发生。” 祝奶奶听后也觉得不无道理,“让大夫都给她们把把脉,若是怀有身孕,就留下来与马氏一同养胎。” 马倩倩原本沾沾自喜的表情有了一丝凝固。 大夫却摇了摇头:“喜脉至少要一月半以后才能把出来。” “这……” 贺兰芝轻声说:“左右不过是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就再留她们两个月又如何。奶奶,您觉得呢?” 她们这些已经破了身子的妾室卖出去,再好也只是继续当那些男人的玩物,更有流落贱籍的风险。 她本来不想管这件事,但大家都是女子,又都是被祝武宣那个人渣所害,难免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好,就先这么办吧。”祝奶奶说。 第10章 账本有假 很快,丫鬟婆子手脚麻利的将荆园里的东暖阁洒扫干净,在众目睽睽之下,马倩倩搬进去之后,人也就散了。 饿了许久的贺兰芝,总算吃上了一顿热乎饭菜。 “今日多谢少夫人出手相助。”王澜躬身一拜,“若非夫人出手,我们几个恐怕已经被卖到秦楼楚馆中去了。” 贺兰芝并不在意这些:“大家同为女子,我自是不愿见你们流落风尘。” “不过祝武宣已死,你们留在这儿总归是容易遭人恨的,给你们留两个月的时间,先想好怎么离开,离开之后去哪儿吧。我也并非事事都会帮你们,总之,这两个月大家最好相安无事。” 王澜知道这已经是贺兰芝最大的忍耐了,心下更为感激:“将来少夫人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王澜必定在所不辞。” 贺兰芝也并不把这话当真,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恰时,月姑拿着几本账册过来,刚好看见离开的王澜:“王姨娘这几日为了她们,可算是愁坏了。” “为她们?”贺兰芝咀嚼着米饭,“怕是也为了她自己吧。” 月姑摇头:“和别人不一样,王姨娘是自己把自己卖进府里的。她家人全都死了,她差点被坏人卖进青楼里。” “所以她这几日,都是替那些姑娘愁呢,她自己就算离开了祝府,也是没地方去的。也是个可怜人。” 旁人的悲欢与贺兰芝无关,抬头瞧见她怀里抱着账册:“这是什么?” “哦,这是大少爷留下的宅子田地和铺面的地契、账册等。”月姑说着,把这些东西一一摊在了贺兰芝面前。 足足有三亩良田、五座宅院和一间铺子。 贺兰芝眼前一亮:“这些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那是自然,少夫人是荆园唯一的主子,这些东西不是您的,还能是谁的?”月姑说。 在贺兰家虽不缺衣短食,但从未手握过这么多资产,贺兰芝心中一喜。 看来嫁给那短命鬼,总算是收获了一件好事。 “本来有六家铺子的,可惜大少爷前些日子手头紧,便卖掉了一些。” 贺兰芝眉头微微一蹙:“是因为什么事?”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一间铺子至少能卖三五百两银子,这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用二十年了。 一口气卖了五间铺子,看样子祝武宣遇到的事情很急。 “大少爷没说。”月姑摇摇头,“不过,听说好像跟表小姐有关。” 贺兰芝翻开账册的指尖微微颤动,“哦?他跟宋婉儿关系很好?” “是呀。”月姑没什么心眼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去年表小姐及笄,还是我们大少爷亲自去寻的媒婆呢。可惜表小姐心气儿高,京城里那些才子,她一个都没看上。” “如今都过了十七岁生辰了,却还没订下婚事。与她最交好的大少爷又薨了,夫人又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将她许婆家。” 贺兰芝对旁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她现在更想要握紧手里的银子,然后找机会救出她弟弟。 账册挺厚,好在贺兰芝出身商贾之家,从小就对数字极为敏感。 只翻阅了片刻,她便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 “这间铺子,经营了多久?”贺兰芝攥紧了账簿问道。 月姑挠了挠头:“大概有三年了吧。前些年大少爷科举落榜,老爷就给了些银子,让大少爷学着做生意。” 做的是绸缎生意,每年都要亏损个好几万两银子。 明明都是些堆积在仓库里好几年都能用的货物,按说进一次货,应该许久才能卖出去才对。 然而每个月却要进三四次货,这显然不符合逻辑。 “这铺子现在是谁在管着?”贺兰芝眉头紧皱。 以前如何她不管,但是这铺子现在是她的,亏她的钱就是不行! 月姑犹犹豫豫道:“马姨娘的父亲,是锦绣庄的掌柜。” 又是马倩倩? 贺兰芝想了想今日她奇怪的表现,明白了马倩倩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祝府了。 她一旦离开了丞相府,那么她利用父兄做假账、中饱私囊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这可都是银子呀! 月姑望着贺兰芝越来越沉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账本,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可大了!锦绣庄三年都收支不平衡,你们家大少爷就没仔细查问过?” 月姑是荆园的管事,但铺子的事情不归她管,她摇摇头:“马姨娘说,生意有亏有赢,还说这是因为那些绸缎花色不够时兴,一直都是低价贱卖保本的。” 好一个贱卖保本! 贺兰芝心底冷笑,绸缎价格昂贵,在穷乡僻壤中卖不出去也就算了,难道在满是权贵的京城也卖不掉么? 那些人根本不会在意价格,只要不喜欢的,哪怕一个铜板也不会去买。 “让马倩倩过来,我有几件事想问问她。”贺兰芝合上了账本。 然而片刻之后,月姑一回来便是满脸难色:“少夫人,马姨娘说她身子不太舒服,恐怕不能过来。” “呵呵。”贺兰芝轻扯嘴角。 荆园再大,马倩倩过来也不超过百步的距离。 这是仗着自己怀了孕,已经开始想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呀。 “明日,去锦绣庄看看。” * 马倩倩的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外面,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回去禀报:“姨娘,主屋里没有人出来了。” “嗯,知道了。”马倩倩松了口气,横卧在贵妃榻上,欣赏着刚上色的蔻丹。 她还以为那少夫人是个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呢,没想到就是个怂包。 马倩倩想着,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还好她现在怀着祝武宣的种呢! 以后,她也是这荆园正儿八经的主子…… 哗啦——! 巨大的声音让马倩倩从美梦中惊醒,她扭头一看,登时一张脸扭曲得可怕。 只见一个丫鬟,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手上还抱着一床被子。 她脚下赫然是一个摔碎的瓷瓶,微微发黄的粉末撒得到处都是,一看就是从被子里掉出来的。 “怎么干活儿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马倩倩骂道,“还不快拿扫帚打扫干净!” 丫环手忙脚乱的拿来扫帚打扫:“姨娘,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藏在被子里。 马倩倩皱眉:“不该问的别问。”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应激,又补上了一句:“是补身子的药,应当是被哪个笨手笨脚的,顺手放在行李中了。” “哦。”丫环不疑有他,连忙拿着那药粉丢了出去。 而就在瓷瓶扔到外面时,一道人影也悄然而至…… 第11章 视察铺子 次日,贺兰芝去慈院给祝奶奶请安后,便直奔锦绣庄而去。 锦绣庄在城中心街口,东临京兆府、西接大理寺,往北直行就是皇宫,往南便是城门,来来往往的行人最多。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锦绣庄能够在这儿有专属于自己的三层小楼,可见祝府财力雄厚。 更可见马倩倩这些年吞并了多少银子。 “哟,这位夫人,想买些什么布?”一个伙计迎面上前,满脸堆着讨好笑意。 贺兰芝目光停留在一匹水绿织锦上,他立马介绍道:“夫人好眼光,这是京城现在最时兴的花样。这一匹原本是卖五十两银子的,现在只卖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月姑又惊又气,“这织锦分明是最普通的样式,别的铺子最多十五两银子就能买到了。” 伙计面带不悦之色,目光挑剔的打量着主仆二人:“知道我们店东家是谁么,买不起就别进来。” 看来,她们不是锦绣庄的目标顾客。 “不过区区三十两而已,你是怕我们付不起?”贺兰芝勾唇一笑,看了看货架上的布匹,随手一指,“把那几个也拿下来看看。” 她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上等白翡翠玉镯,那中年掌柜瞧见后果然亲自来迎接:“这位夫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这儿?” “嗯。”贺兰芝打量了一下这中年男人,果然与马倩倩有六分相似,想来就是锦绣庄的掌柜马伯。 马伯果然把她当做了大客户,搓了搓手道:“刚才这位姑娘说得确实不错,同样的织锦在其他铺子确实只能卖到十五两银子。” “但是,我们锦绣庄的东家那可是丞相府呀。买了咱锦绣庄的布匹,不论夫人的夫君是在朝为官,亦或是即将参加科举的学子,对他们将来都大有帮助。” “十五两银子买一份前途,夫人以为这价格还昂贵么?”马伯说到最后,已经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 原来是将丞相府当做卖点了。 贺兰芝勾了勾唇角:“这么看来,确实是不贵。” 不过她话音一转,“可我怎么听说,锦绣庄的东家并不是祝丞相,而是祝家大少爷?他自己都科举落榜,更是于七日前就病故了。还怎么帮?” 马伯脸色一变,不过因为祝武宣亡故的事情并未大肆宣传,他眼珠子一转,立刻道:“看来这位夫人身份不简单呀,连丞相府的事情也知道。但我们背靠丞相府,难道还会说谎不成?” 贺兰芝心底冷笑,祝成海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当做招牌了。 她虽刚来京城,不过也深知能做官做到祝成海这份上的,势必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人。 “还敢胡说八道!”月姑气急了,“为何账本上一直都说锦绣庄连年亏损?” 她沉不住气,率先暴露了身份,惹得马伯神色一惊:“什么账本,什么连年亏损?你们到底是谁!” 贺兰芝瞥见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几个还在看布的客人全都被赶了出去,甚至那些伙计还有包围过来的架势。 “你们东家已经死了,难道就没人过来跟你们说新东家是谁?”贺兰芝问。 马伯哈哈大笑:“我女儿是大少爷的人,她肚子里还怀着大少爷的遗腹子,将来这锦绣庄不就是我女儿的么?” “呸!马姨娘不过是个妾,也敢私吞府里的财产?”月姑越说越气,“少夫人,走,咱们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和夫人,让他们替您做主!” 马伯脸色一变,想必他女儿也该告诉他,现在荆园的女主人是谁。 伙计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马掌柜,前几日东家确实娶了少夫人进门。跟这位……年龄确实相符。” “什么少夫人老夫人的,我女儿就在丞相府,难道她也不知?”马伯装糊涂,他甚至起了不好的心思…… 左右不过是个克夫的小寡妇罢了,出门也只带了个丫环。 如果正室夫人忽然失踪……那他女儿在荆园,不就可以当上真正的主子了么? 贺兰芝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要不怎么说这一家又贪又蠢呢。 “究竟是与不是,叫几个伙计去丞相府打听打听不就行了?”她神色也冷了下来,“我们一路过来,路上瞧见我们走进锦绣庄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了。如果我是骗子,你们问过之后大可将我送官。” 闻言,马伯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他现在动手,只会连累他女儿。 可要是让他放弃掉嘴里的肥肉,他也是不愿意的。 月姑在相府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很快就听明白了贺兰芝话中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区区掌柜,连东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三年以来,铺子的生意一直都交给马倩倩打理,月姑虽是祝武宣身边的大丫鬟,却也是头一次来这儿,这里的人也不认识她。 贺兰芝从腰间解下一枚玉印章:“这是祝大少爷的私印。” 她将那枚印章在众人面前展示,几个伙计嘀嘀咕咕了半天。 “好像真是东家的。” “印章做不了假,这位真是咱们的新东家!” 之前还拥护在马伯身边的几个伙计,都开始动摇了,毕竟谁发月钱谁就是真正的老大。 马伯咽了口唾沫,连忙拱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少夫人见谅。” 他仗着自己女儿是荆园的人,自己又是掌柜,平日没少在铺子里作威作福。 一想到刚才他竟狂妄的想要让眼前这两个女人消失,他现在心都是虚的。 “这见谅不见谅的,我可不敢说。”贺兰芝声音软软的,明眸却夹藏着讥讽,“毕竟马掌柜是马氏生父,马氏马上就要生下我那相公唯一的孩子了。我这做姐姐的,又怎敢对马掌柜不敬呢?” 一番话软绵绵的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实则绵里藏针。 马倩倩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啪! 三本账册全都甩在了桌上,贺兰芝道:“还请掌柜解释解释,这账册是怎么回事。若是解释不清楚,那咱们就去京兆府门前说道说道。” 第12章 一丘之貉 “少,少夫人……”马伯脸色苍白,“不关我的事呀,账本是高秀才做的,我只管生意上的事情。” 闻言,账房先生高秀才吓得连连作揖:“这些都是马掌柜吩咐我去做的,还请少夫人明鉴!” 马伯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高秀才,我平日待你不薄啊。你做出这等丑事,怎么还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明明就是你说,不这样做的话,就要辞了我。”高秀才也与他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要贺兰芝看来,这两人半斤八两。 若不是一丘之貉,又怎么会同流合污三年。 贺兰芝也不急,接过伙计泡的热茶,吹着热气看戏。 “少夫人,都是他威逼的。”高秀才缩了缩脖子,“他女儿是大少爷的人,我们哪儿敢不听他的话。” “哎哟我的少夫人,我就是个卖布的,哪里懂账本上那些弯弯绕绕呀!”马伯一张老脸几乎都皱成了一团。 贺兰芝对月姑招了招手:“你怎么看?” 月姑皱着眉头扫视二人,没好气道:“奴婢觉得,这两人都有问题。账本是高秀才写的没错,但每个月把账本送进相府里的人却是马掌柜。” “就算高秀才真的在账本里做了假,那马掌柜为何瞒而不报?假设马掌柜自己真的看不懂账本,又为何担任掌柜一职?” “至于高秀才,奴婢虽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道威逼后面跟着利诱。若不是他贪心,他又怎会帮马掌柜做这么多假账。” 贺兰芝微微颔首,勾唇一笑如沐春风的望着地上两个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旁人都明白的道理,你们二人是觉得我只是一介深宅妇人,好糊弄?” 这下,两人都没话说了。 贺兰芝揉了揉额角:“好了,我倒也不是这么不讲情面的人,可以给你们些个互相检举的机会。谁检举得越多,罪罚也就越轻。” 话音刚落,一个伙计就挺身而出:“启禀少夫人,小人曾经看见过马掌柜偷拿了铺子里的上等云锦好几匹!” “我作证,我还看见他用铺子里的银子,给自己买酒喝!” “我看见马掌柜从柜台里掏了两锭银元宝给高秀才。” 贺兰芝微微抬了抬下巴:“月姑,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到时候也懒得让捕快们挨个挨个问了。” 一看她动了真格,马伯和高秀才被吓得魂飞魄散。 “少夫人,我知错了!”高秀才扑通跪下,“还请少夫人再给个机会,我不能见官!” “那你收银子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贺兰芝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仿若这世间最单纯善良好欺负的女子。 高秀才被吓得浑身发抖,他已经在准备今年的科考了。一旦进了衙门,他一辈子都毁了! 马掌柜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不过还是鼓着勇气道:“我女儿肚子里还怀着大少爷的遗腹子……” “难道你肚子里也怀着我相公的孩子?”贺兰芝疑惑问。 几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唯独月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让马伯一张老脸羞得臊红。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少夫人,您让妾身去请的捕快来了。”王澜带着几个京兆府的捕快,姗姗来迟。 今早出门时,贺兰芝既想先去锦绣庄看看虚实,又担心她们两个人在里面发生什么意外。 故而,她就请王澜帮忙,去衙门请人。 捕快很快就将两个男人双手捆住,带离了现场。 之前还吵吵嚷嚷的铺子,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个伙计眼巴巴的看着贺兰芝,都盼望着能给自己减少一点惩罚。 月姑也请示的看向贺兰芝:“少夫人,这几个……” “都这般望着我作甚。”贺兰芝淡淡道,“方才只说减轻刑罚,却没说是什么刑罚。你们领了剩下的工钱,都散了吧。” 这些人跟着马伯高秀才两人,也没少捞到好处。临到大难来时,却毫不犹豫的供出两人,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倒不如一拍两散,她再想想用这铺子做什么。 月姑领着这些人去一旁算工钱,没过一会儿,伙计们都灰溜溜走了。 偌大的锦绣庄,最后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王澜有些担忧问:“这铺子所有人都走光了,还能开门么。其他的伙计也就算了,账房先生可不好找。” 账房必须得是能信任的,而且还要懂财务知识,为人刚正不阿。 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挑半晌了。 “就算不做生意,也不能留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贺兰芝看了看王澜,“你可会写字算账?” 王澜张了张嘴道:“妾身以前倒是读过一些书,简单的账本倒也会看些,不过……” “那就你了,不会就学。”贺兰芝说着,便往楼上走去。 二楼是雅间,专供那些客人饮茶休息,三楼则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库房,一边是马伯自己的房间。 这老小子倒是挺会享乐的。 “王澜,你到时候找几个人,把三楼拆了,再把剩下的账目和货物全都盘点清楚。过几日交给我。” 王澜一一记下:“是,承蒙少夫人不弃,妾身一定好好办事。” 贺兰芝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马倩倩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她发髻凌乱,额角还淌着汗珠,气喘吁吁道:“大少爷之前将铺子交给妾身管理,就不牢少夫人和王姐姐关心了。” 贺兰芝气定神闲看着她肚子:“婆母让你养胎,若你出个三长两短,我怎好给她交代。” 马倩倩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她刚刚听说锦绣庄出事了,又联想到昨日贺兰芝找她,她避而不见后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故而,她也没理会贺兰芝的话,只自顾自说:“不牢少夫人费心了,铺子有我爹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搜寻铺子,“我爹呢?” “爹!” 贺兰芝可没好心到告诉她事情来龙去脉的地步,只喊了月姑和王澜二人:“出来好一会儿了,我们回府吧。” 第13章 把她爹怎么了? 马倩倩却拦在了三人跟前:“少夫人,你到底把奴家的父亲怎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高喊一声,顿时便引来了无数道探究的视线。 王澜眉头一皱:“马姨娘,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若是你爹不见了,你也能如此云淡风轻么?”马倩倩哀嚎道,“还请少夫人放过我爹吧!奴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了大爷的孩子。”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作祈祷状,好像贺兰芝真把她爹怎么了。 驻足停留的人越来越多,没过一会儿便被许多人围住。 “怎么回事?” “好像是小妾怀了孕,正室不高兴,来把这小妾的父亲给抓走了。” “啊?竟有如此善妒的女人,连个孩子都无法容忍?” 月姑听到这些人越说越离谱,气得指尖颤抖:“听她胡说八道!” “我怎能胡说?”马倩倩干嚎着,眼泪却半天都没滴一颗下来,“我爹是锦绣庄的掌柜,他每日都兢兢业业在庄子里干活。怎么少夫人才刚来一会儿,我爹就不见了踪影?定是被少夫人抓走了!” “哎呀!我说姑娘,妾室怀孕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个妾,生的孩子也只是个庶子,也威胁不到你正妻的地位。”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娘劝解道,更是让周围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被误导。 “锦绣庄的马掌柜嘛,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常年都在锦绣庄待着的。” “我刚刚怎么看见是有官兵把他带走了?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吧。” 马倩倩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苍白! 她扶着刚显怀的肚子,软了腿跪下:“还请少夫人不要连累妾身的父亲,奴家愿意去药铺开一副打胎的方子……” 一个女人,又是怀了孕的女人,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怜悯。 “姑娘你别怕,她不敢拿你爹做什么的。” “对呀,千万别做傻事啊!” “残害丈夫子嗣,这女人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情势对贺兰芝越来越不利,可月姑却见贺兰芝连句话都没说,顿时着急:“少夫人,您说句话呀!” 贺兰芝羽睫微微颤动,琉璃墨眸很快便浸染了泪水,却悬在眼眶中将掉未掉:“姐姐竟拿夫君的遗腹子相逼?”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颗泪珠缓缓滑落,“夫君,你一人走了也就算了,为何要留下这么多烂摊子。” 旁人一听,原来这事儿还有隐情。 王澜反应迅速,也跟着哀戚道:“少夫人,您已经哭晕过好几次了,大夫说您万不可再忧心过度呀!” “这,怎么回事?”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路人一看贺兰芝的模样,瞬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马氏,你伺候夫君多年,我怎会不顾情分。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自问从未这般想过!” “马姨娘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昨日一听说你有了身孕,少夫人又是差人把最宽敞最亮堂的一间屋子收出来给你住,还拨了好几个丫环给你。若少夫人真不想让你生这孩子,那还费这么大的力气作甚?!” 月姑竹筒倒豆子般批评道。 虽说这些事情都不是贺兰芝主动愿意做的,不过却都是事实。 “试问,有哪家主母能做到像我家少夫人这般?”月姑气愤不已,“与其问她爹是不是真被藏起来了,倒不如说她爹在铺子里都干了些什么!” 贺兰芝擦了擦泪珠,拉住月姑的手,万般隐忍道:“月姑,别说了。此事都怪我,我初来这个家,并不清楚马掌柜是马姐姐的父亲。” 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刚嫁进来,小妾就有了身孕这件事托了出来。 这下,风向逆转。 “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未娶妻就纳妾!” “纳妾也就算了,还有了身孕?!” 马倩倩脸色一白,却又无法反驳,毕竟这都是事实。 她只能弱弱道:“各位,我爹现在还生死不明……” “这话说得好生不明不白,令尊是被官差府衙带走了。你这话难道是说官府会动用私刑?”贺兰芝西子捧心,黯然神伤道,“只是让令尊去衙门配合调查案子罢了。” 一顶诬蔑官府的帽子扣下来,马倩倩顿时哑口无言! 王澜大大方方将她扶起:“是你太着急了。锦绣庄一连三年都报亏空,但少夫人查了账才发现账本有问题,这才去报了官。” “你这般紧张,莫不是账本作假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贺兰芝垂眸道,“虽然马掌柜是姐姐娘家人,想也应该不至于贪图那些银子吧。” 马倩倩一滴冷汗悄然滑落,这女人果然发现账本有蹊跷! 她故作镇定,却磕磕巴巴道:“奴家并不知情,我爹也不知道。” 旁人一看就知道她心中有鬼,再说她不清不楚的就当街诬蔑正妻,而贺兰芝这边的态度与她形成鲜明对比,之前还觉得她楚楚可怜的众人,瞬间都觉得她面貌可憎了。 “锦绣庄一年到头生意一直都红红火火的,怎么会连年亏损呢?” “是啊,能进去的都是达官显贵。” “而且她爹是铺子掌柜,怎么可能不知道账本。” 马倩倩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来想在外人面前卖惨,再托出铺子是祝武宣亲手交给她管,现在却被贺兰芝抢走这件事。 从而逼迫贺兰芝把锦绣庄还给她,毕竟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祝武宣唯一的种呢! 贺兰芝艰难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大家见笑了,妾身本只想一个人把相公的身后事处理完,没想到还牵扯出这些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要不是少夫人理智,我们都要被这妾室欺瞒了去!” 这下,之前还替马倩倩抱不平的人,全都来安慰贺兰芝了。 马倩倩再无颜面继续站着,她只能嘴硬道:“奴家也是一片孝心,太过担心家父……” “就不知你是担心你爹,还是担心假账的事情咯。”月姑冷哼一声,“还不快给少夫人道歉,冤枉了人还想一走了之?” 府里的下人拿她马倩倩当半个主子,她月姑可不拿。 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丫环当街逼问,马倩倩更是下不来台:“奴家只是……” “只是什么?”贺兰芝柔声问,“如果今日我没有在这儿把事情解释清楚,过两日全京城是不是都该传出我善妒恶毒的名声?” “马姐姐,只是要一声道歉,不算过分吧?”她说罢,眼帘低垂轻咬唇瓣,分明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马倩倩气得暗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一声声催促中,不情不愿行了个礼:“今日是奴家莽撞,不该不问清楚缘由,便以下犯上。” “若有下次呢?”月姑却不肯放过她。 马倩倩眼神恨不得狠狠剜了月姑,“若有下次,我便任由少夫人处罚!” 有了她这句话,贺兰芝这才点点头:“好了,大家都是自家姐妹,误会解开了就行。” 还是之前那位大娘,凑到贺兰芝跟前说:“姑娘,像这种人,你拿她当姐妹,她可把你当傻子呢……” 第14章 毁了她! 马倩倩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祝府的。 “姨娘……” 哗啦——! 丫环们刚刚向她行礼,就见她一把掀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气得脸色发青! 屋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不知所措的跪下。 “滚,都滚!” 屋子里很快就空了,马倩倩看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中满是执着:“儿啊,你可要争点气……咱们娘俩以后的日子,都靠你了,知道么?” 她说着,门外忽然有了动静,她神色一凛:“谁在外面?” 一个褐衣丫鬟推开了门,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主子说,铺子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还望马姨娘莫要难过。” 马倩倩恢复了张扬明媚的神情:“她还真是手眼通天。” 丫鬟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粉递给她,“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药效比之前的弱上许多,到时只要让人看见那人与旁人苟合……” “这……”马倩倩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也不过如此,但要毁她清白是不是过分了些……” 褐衣丫鬟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笑意:“马姨娘还想不想当这荆园的主子了?放心,这又不会要了她的命!还是说,你怀了孩子之后,还吃斋念佛起来了?” 饶是被激成这样,马倩倩却也只是捏紧了青瓷药瓶:“容我再考虑考虑。” “呵,主子说这件事随便你,反正东西我是交给你了。”褐衣丫鬟冷冷道,说罢便转身离去。 之前的森然怒意,渐渐化为了纠结忧愁。 马倩倩三年前被卖进花楼里的第一晚,老鸨就是用这种药逼迫她接客的。 一口下去,人便会神志不清,稀里糊涂的索取。 偏偏次日醒来后,脑子里还会模糊记着自己下贱求欢的模样! 从那以后,她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爬出那个地方,一定要爬到无人敢欺侮她的位置…… 马倩倩看着青瓷药瓶,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将它锁进了柜子深处。 她是讨厌贺兰芝这个挡路的女人,却也犯不着毁人家清白。 …… 傍晚夕阳西下,云霞漫天。 贺兰芝去衙门问了进度,说是马伯和高秀才还在录口供。 又说衙门最近案子有点多,而且这桩案子没有牵扯到伤人、死人等地步,故而会延迟几日升堂。 贺兰芝觉得无所谓,只要没有人继续坑她的银子就行。 刚回到荆园,便瞧见屋外有个老婆子在等。 “方嬷嬷?”贺兰芝眼底带笑,嘴上却担忧问,“你伤势可好些了?” 方嬷嬷脸上有些地方还肿着水泡,闻言就气得不行:“不劳烦少夫人担心了。少夫人这是去哪儿了,叫老奴好等。大少爷头七未过,还请少夫人千万收敛着点,莫要惹人闲话。” “嬷嬷怎么这样说?”贺兰芝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出个门而已,难道婆母在府中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方嬷嬷被她呛了一下。 祝李氏是祝府主母,平日需要她忙的事情可太多了,一日出门三四趟那是常事。 “先不说这些了。”方嬷嬷冷着一张老脸,拍了拍手,身后几个丫鬟端着几个盘子鱼贯而入。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块儿杏黄布帛,旁边还放着各种颜色不一的锦线。 方嬷嬷昂着头道:“三日之后,老夫人要去昭阳寺上香,顺便捐赠的佛幡,给大少爷在佛前积攒功德。” “夫人说,为表少夫人对大少爷的忠贞,故而让老奴给少夫人送还未绣完的佛幡过来。令少夫人三日之内,必须将这些佛幡绣完。” 堆叠的佛幡足足有巴掌这么厚实,而与之一同摆放的佛经,更是厚厚一沓。贺兰芝手中捏着绢子,眉头紧皱。 这是摆明了想折腾她呀。 方嬷嬷见她蹙眉,以为她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于是挥挥手让人放下东西就走:“东西已经送到,老奴退下了。” 王澜摸了摸佛幡布,也满脸愁容:“是市面上较难买到的料子,恐怕不好交差。” 贺兰芝不用摸也知道,那是产自江南的锦缎,就算她亲自去江南一趟,少说也要五日。 “少夫人……”月姑也一脸担忧,“要不奴婢去跟夫人说一说吧,这些东西哪怕是手艺精湛的绣娘熬瞎了眼睛,也得十日才能绣完。” “你去了有什么用,如果很快就能做完,又何必轮到我头上?”贺兰芝勾唇一笑,“罢了,收着吧,大不了请罪便罢。” 她才不会绣那劳什子的佛幡呢,凭什么给祝武宣积功德的事情,要她去做?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烧给祝武宣,让那小子自己在阴间刺绣呢! 王澜却摇头:“少夫人不必担心,我和姐妹们自有办法。” 她说着,让月姑叫来了荆园里其他的姑娘们,一同聚在了贺兰芝的院子里。 晚风吹起屋檐下的琉璃灯,光影晃动。 王澜很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姐妹们,我们现在还能好好待在荆园里,多亏了少夫人心地善良,为我等说话。” “现在少夫人有难,又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我们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几个姑娘纷纷附和。 “王姐姐说得对。”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少夫人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姑娘翻看着线团,忽然皱起了眉头:“姐姐,这线好像不对呀。” 贺兰芝心中讶异:“哪里不对?” “这锦线看起来就不太行。而且佛幡常年悬挂在庙堂之中,饱受烟熏火燎,普通的丝线容易断。按说要用更结实的金丝与锦线混纺才行的。” 王澜心中咯噔一声,低声呵斥:“绵竹,你不要胡说,夫人常年礼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绵竹有些不服气,她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一个线团。 丝线在她稚嫩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见她双手轻轻一扯,那丝线竟然真的断了! 第15章 突然有孕 “我娘以前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娘,这些东西我从小就耳濡目染的。”绵竹嚷嚷道。 月姑见状,也皱紧了眉头:“少夫人,也许这是有什么误会。奴婢去禀报夫人,看看是不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下人贪了金丝线,用这种劣质货来糊弄咱们。” “你去了有什么用?”贺兰芝挑眉,“线是方嬷嬷送来的,你敢说是她动了手脚?” 她已经可以猜到,假如她们拿着丝线去兴师问罪,那老婆子便能一口咬定,她送东西过来时还是好好的。 可若是真用这丝线绣了佛幡,只怕到时候佛幡坏掉,祝李氏更有说辞! 总之不论怎么做,祝李氏都能抓到她的错处。 王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忧心忡忡的看向贺兰芝:“要不趁着绣坊还没关门,先去买些应急吧。” 贺兰芝握紧了腰间的钱袋子,里面除了三两碎银,便只有祝武宣的私印和锦绣庄的钥匙。 她这些年挣的银子,都是有多少就用多少,几乎全给贺兰晨看大夫抓药了。 而她嫁进来,小江氏更是连一块铜板都没给她,她娘的嫁妆都还在小江氏的私库里呢! 可谓捉襟见肘! 王澜似是看出了贺兰芝的担忧,转而提议道:“绣坊离相府较远,应该也来不及了。我房中还有些没用完的金丝,不如先拿来用吧。” “正好,我也有。” “姐妹们看看手上有没有多余的,都拿来吧。” 她们平日待在荆园里,极少有机会出门。平时没什么事情可做,都会在房中绣几件帕子锦囊之类的,打发时间用。 祝武宣人虽然混蛋了点,但对她们很大方,这些金丝银线也没少给过。 不一会儿,姑娘们七七八八拿来了各自的私藏。 王澜翻阅佛经,绵竹教姑娘们用什么绣法才能绣得又快又好,月姑也在一旁给她们端茶倒水,尽量保证大伙儿能不分心。 贺兰芝看着深夜里还在挑灯工作的众人,心里划过一道暖流。 她没想到昨日无心的一句话,能引来这么多人帮助她。 透过烛光,她暗暗地想,如果这些姑娘们离开了相府没有去处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 两日后,荆园。 绵竹伸了个懒腰,看见贺兰芝回来,便笑道:“少夫人,你检查检查吧,都已经绣好了。” 王澜没好气的摇摇头,指着自己手上那块儿:“好你个绵竹,叫你帮帮忙你也不帮。都绣好了,那我手上这块儿算什么?” “那自然只能算王姐姐手慢呀。”绵竹吐了吐舌头打趣道。 几人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几日就数绵竹出力最大了。 贺兰芝抿嘴一笑,对月姑招了招手:“不急,还有一天的时间。大家都歇一歇吧,我和月姑去外面买了些好吃的。” 长方桌上铺着缎面的桌布,摆了十几道菜,色泽鲜美一看就出自大厨之手。 而且因为人多,故而每一道菜分量都十足。 贺兰芝举杯道:“谢谢各位这几日来为我忙前忙后,特意去东湖楼买的,与相府的厨子比起来更胜一筹。” 王澜也淡然一笑:“这些都是奴家们应该做的。” 十八人举杯共饮,经过两天的相处,也不拘束了,都放开了吃。 月姑夹起一块儿西湖醋鱼,往绵竹碗里放:“绵竹姨娘,这两日就属你最累了,瞧瞧这小脸儿都瘦了。赶紧吃点鱼肉,补一补身子。” “谢谢月姑姐姐。”绵竹眉眼弯弯,她刚过十四,园子里的姐妹们都把她当妹妹看,月姑也对她照拂有加。 只是,那块儿鱼肉刚凑近她嘴边,笑容瞬间变成了干呕—— “哕!” 本来还在说说笑笑的众人,全都被她吸引了视线。 “怎么了?”贺兰芝问。 绵竹捂着嘴摆摆手,跌跌撞撞跑到了门外:“哕!” 她瘦弱的身板更显单薄,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才勉强停下。 贺兰芝秀眉微微一皱,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月姑,去请大夫来。走偏门进来。” “是!” 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兴致,都围在绵竹身边嘘寒问暖。 “这是吃坏了肚子么,怎么呕得这么厉害?”王澜给绵竹倒了一杯水,“漱漱口。” 绵竹苦着一张脸,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也不知,中午吃的饭菜跟姐姐们一模一样呀。我刚闻到那鱼有一股腥味,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奇怪了,咱们吃住都一样呀。” 不过一会儿,之前给马倩倩把脉的那位老大夫,又被请来。 他双指放在绵竹脉搏上,两眼眯了眯:“敢问姑娘,上次葵水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绵竹脸皮有些薄,耳根子霎时就红了。 贺兰芝轻声道:“你别怕,大夫在跟你确认一些情况呢。你如实说吧。” “是春分那日来的。”绵竹小声说,“我月事一向不太准,经常两三个月才会来一次。” 春分? 贺兰芝心里默默算了下,竟有一个多月了。 大夫摇了摇头,绵竹心里一紧,“大夫,我这该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上次给姑娘把脉时,就感觉姑娘的脉象滑而似玉珠落盘,有喜脉之相,却又不是很明显。”大夫说,“现在结合葵水和孕吐来看的话,姑娘确实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第16章 就算他死了,也不愿生下他的孩子 如晴天霹雳般,绵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 “倘若是上次,老夫不敢下定论。现在又重新把了一次脉,确实是喜脉。”大夫脸色也有些沉重,“主要姑娘年纪小,老夫上次并未往喜脉上想。” 绵竹鼻子一红,眼泪如豆子般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怎么会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会怀了他的孩子……” 明明她只要离开这里,就能好好为自己而活着。 为什么上天要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她哭着,忽然握紧了拳头,猛地往肚子上砸去:“这小畜生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绵竹!” 贺兰芝眼疾手快的抓住她还想继续挥舞的拳头,“事已成定局,你又何必伤自己身子。” 几个姑娘慌忙也按住了绵竹,小姑娘泣不成声。 贺兰芝给王澜递了眼神,让王澜先照看好绵竹,她亲自送大夫出门。 刚一出门,老大夫也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年纪太小了,真是造孽呀!” 祝武宣有十八个小妾的事情,京城里已经传遍了。 贺兰芝心中明白,绵竹应该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毕竟绵竹入府前,以为自己只是当丫鬟的,却没想到会被祝武宣那个禽兽占了身子,成了他第十八房小妾。 “还请大夫开一帖能让她流产的药方吧。”贺兰芝拱手道,“若她生了这孩子,对她以后也不好。” 老大夫神色逐渐难看:“可以是可以,但这种药极为伤身。如果她服用了,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生育。而且,她身子脉象异于常人,就算挺过了打胎,将来可能一场小病就会要了她的命。” 贺兰芝心中一紧,“这种药真有这么厉害么?” “那是自然,她很有可能会大出血而死。”老大夫严肃的说着,写下了一张药方,“方子在这,至于要不要用,靠少夫人自己定夺。” 贺兰芝觉得这张药方,好似千斤重一般,沉得她都快抬不起胳膊了。 “依老夫看,人生漫长,一个孩子或许不会牵绊到她,毕竟相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母子二人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 这是大夫说的最后一句话。 贺兰芝把那药方叠了起来,才回到了房里。 绵竹哭得巴掌大的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可她双手都被人拉着,她无法自残。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 贺兰芝叫她们几个走开,她捏紧了绢子,轻轻给绵竹擦拭眼泪:“你先冷静下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就想办法解决它,成么。” “祝武宣就是个畜生,他生前就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了,怎么死了之后还缠着绵竹妹妹不放。” “绵竹妹子,你别担心,孩子是可以打掉的。” 有人提议道。 绵竹哭得雾蒙蒙的双眸终于抬起,看向了贺兰芝:“是真的么?” 贺兰芝沉着脸色,在她期许的目光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绵竹一改之前的悲痛,“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贺兰芝按住她肩膀:“其他人都出去吧,我与她说会儿话。” 王澜等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了贺兰芝和绵竹两个人。 “绵竹,我只问你,哪怕祝武宣已经死了,你也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么?”贺兰芝问。 绵竹擦了擦眼泪,忽然开始解衣服。 “你这是作甚?”贺兰芝眼皮一跳。 却见映入她眼帘的,是绵竹伤痕累累的身子。 绵竹白皙的背上,布满了交错的伤疤,有些是狭长的鞭伤,有些是竹条伤,甚至还有好几块儿烫伤的伤疤还没彻底痊愈! 贺兰芝呼吸都几乎停滞了,指尖轻轻抚摸上那些伤疤,“这些,这些全是祝武宣带给你的?” 绵竹默不作声的点头。 她穿好了衣服,哑着嗓子说:“祝狗有难以启齿的喜好,每次召我同房,便,便用那些鞭子和竹条抽打我全身。还用蜡油烫我。” “姐姐们也是如此,王澜姐姐有一天甚至还下身流血,被抬了出去。”绵竹说着,手抓紧了衣摆,眼泪吧嗒落在她手背上。 贺兰芝光是听着这些描述,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不敢想象,如果是她经历这些,她会不会当场就了结了祝武宣这个猪狗不如的杂种! 怪不得,这些姑娘们放着祝府的荣华富贵不享用,反而想拼了命的逃出去。 贺兰芝喉头一梗,又见绵竹眸光凛冽:“所以我恨透了祝狗,让我生下他的孩子会让我生不如死!” “可若是小产,有可能会让你死呢?”贺兰芝幽幽叹气问她,还将刚才大夫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绵竹。 绵竹蜷缩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抱着双腿,满眼恐惧。 一半是对怀孕生子的怨恨,一半又是对死亡的害怕。 一个成年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会觉得天塌了,更何况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 贺兰芝替她掖了掖被子:“这件事由你自己决定,方子我就先不给你了,等你多考虑几日再来找我。” 她正要离开,手却被绵竹拉住。 绵竹声音哽咽得差点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少夫人,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生下祝狗的孩子!我怕将来看见他那张脸,就会想起祝狗,就会忍不住掐死他……”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贺兰芝反握紧了她的手,这件事也令贺兰芝一筹莫展。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贺兰芝有些犹豫,“只要你生了这孩子,把他留在祝家养着呢?” 绵竹贝齿紧咬下唇,事到如今她也寻不到什么好方法。 “你好好考虑,我明日再来看望你。”贺兰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好生养着身子,千万别做傻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能因为一个孩子就毁了一辈子,知道么。” 绵竹吸了吸鼻子,才重重点了点头。 贺兰芝推开门出来,就看见几个姑娘们全都围在门口。 王澜忧心忡忡问:“少夫人,她怎么样了?” “已经歇息了。”贺兰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已经将利弊都与她说明白了,至于要不要留下这孩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有人气愤不已:“还有什么选择不选择的,只要把那块肉从她身体里拿出去就好了,否则绵竹妹子会痛苦一辈子的!” “夏晚!”王澜呵斥道,“少夫人这般说,自然有少夫人的道理。” 贺兰芝揉了揉眉心,“大夫说她年纪太小,身子发育又跟旁人有些不太一样。同样的滑胎方子,旁人可能只是虚弱一段时间。她却……” “却什么?” “却有可能因为大出血而死。”贺兰芝说完这句话,觉得嘴巴都有些麻木了。 第17章 陌生男人闯入 几人都震惊了,月姑更是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如此看来,这孩子怕是非生不可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孩子,就丢了性命啊!” 贺兰芝压低了声音:“至于她怎么选择,就看她自己了。在她还没作下决定之前,你们莫要声张出去。” “是,妾身等一定会守口如瓶的。”王澜深深望了紧闭的屋门一眼,让姑娘们都散了,跟着贺兰芝回了她的院子。 “少夫人,六条佛幡已经绣完了五条。”王澜禀报道,“姑娘们好好休息一宿,明日早晨再继续干活儿,最多到下午就做完了。” 为了帮贺兰芝交差,她们几个人已经连着两天坐在蜡烛下刺绣了,就连睡觉也是每人睡两个时辰,确保每时每刻每条佛幡都有人在绣。 贺兰芝深知她们这两日都累极了,于是微微颔首:“好,多谢。” 却不知,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猫着腰偷听…… 那人听到最多明日下午就做完了之后,便着急忙慌的离去。 贺兰芝和王澜说着话,并未察觉外面的异常,她饮下一口热茶才说:“佛幡的事情做完之后,你就去统计一下锦绣庄目前的存货有几许,存银又有几两。务必要清晰详细,若是有不会的地方,可随时来问我。” 王澜微微颔首:“妾身知道了。不过如今锦绣庄所有的伙计都走了,要想再开业,恐怕还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招几个嘴甜又干事麻利的伙计。” 她若有所思,“眼下还未入夏,有些佃农忙完了播种翻土的活计之后,便会来城中找份活儿干。这段时间招人应该会比较容易。” “听闻你是第一个进荆园的?”贺兰芝理了理裙子。 王澜不知她想说些什么,只神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那除了铺子的事情,我还要再交代你去办一件事。”贺兰芝轻声道,“列一份那些姑娘们的名单给我。” “这……”王澜有些迟疑。 贺兰芝莞尔一笑:“放心,我对她们不感兴趣,更不会伤害她们。” 其实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王澜深知她是个表面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心地却极好的人。 “妾身和姐妹们的命是少夫人救的,少夫人别说只是想要这区区一份名单,便是让妾身当牛做马,妾身也是愿意的。” 贺兰芝嗔道:“我何时缺牛缺马了。本以为你是个稳重的,却没想到嘴巴也这么甜。” 王澜勾了勾唇角,却没再说更多的话了。 “好了,你也累了许久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贺兰芝目送王澜出去后,她叫月姑打了些热水宽衣沐浴。 雕花窗格虚掩着,热气氤氲在卧房中飘忽不散。 贺兰芝宽衣解带,足尖试探了一下水温,感到合适之后,这才跨进浴桶中。 她不喜欢别人伺候她洗澡,所以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 热流四面八方包裹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舒服得她差点发出喟叹,双眸阖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贺兰芝几乎要睡着了的时候,窗户忽然有了动静。 咔嚓。 她几乎瞬间睁开了眼睛,低喝道:“是谁?” 对方却并未听从她的警告,只听吱呀一声,沉重的窗格竟被人掀开,紧接着便是咚—— 贺兰芝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她与那窗户离得不远,最多三步距离,中间也只隔着一道屏风。 “月姑,是你么?”她颤着声音问,双手撑在木桶边缘。 【这相府的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大个活人闯进来,他们难道没发现?】 贺兰芝刚想要大叫,忽然被一只粗粝的手捂住嘴! “不许叫。” 男人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另一只手攀附在她肩膀上,缓缓向下,钳制住她娇弱稚嫩的脖颈。 “敢引来别人,别怪我拧断你的脖子!” 贺兰芝虽然聪慧,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听出男人虽然说话狠厉,却好像受了伤,喘息粗重还压抑着闷哼。 “唔。”她只能点头。 男人紧紧贴着她的背,脑袋靠在她肩膀处,声音喑哑至极:“现在,按我说的做。” 贺兰芝又点了点头。 “拿上你的腰带,蒙住你的眼睛。” 贺兰芝咽了口唾沫,她现在浑身都光溜溜的,怎么敢离开浴桶? 【下流!】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唇角牵扯起一丝冷笑,掐着她脖颈的大掌微微用力:“怎么,害羞?” 贺兰芝心更慌了,完了,她真的碰见亡命之徒了! 她只能轻声说:“没有。” 现在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她只能双手捂着娇乳,脑后的乌黑长发顺直贴在身后,勉强当作遮挡的衣物。 随后,她伸长了手,从屏风上捞了一条薄纱腰带来,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或许是太过紧张,贺兰芝怎么也没法打结,男人还很“好心”地从她手里接过腰带两端,在她后脑发根处打了个蝴蝶结。 屋子里烛光有些弱,再加上腰带还交叠了三层,即使贺兰芝穿上了衣裳,扭头看向男人的方向,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现在,让你的丫鬟送一壶酒来。”男人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着头与他说话,另一只手却还是紧紧锁着她的喉咙。 “让她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行。” 贺兰芝眉头紧紧皱起,她刚才便想说,这男人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小命还在人家手上,她只好扯着嗓子喊:“月姑,月姑!” 月姑推门而入,外门与里间还隔着一道门帘、一道屏风,她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少夫人请吩咐。” “我有些想饮酒了,你去看看有没有酒。”贺兰芝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和冷淡。 月姑道了一声是,不过片刻就端来了一壶竹叶青酒,还带来了两只骨瓷酒杯。 她刚要掀开门帘进来,贺兰芝又吩咐道:“就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吧,我还未更衣。” “那奴婢先出去了,少夫人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奴婢会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月姑放下了酒水。 贺兰芝感受到脖颈被一股力气收紧,耳边传来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让她回去,今晚不用伺候。” 第18章 撩拨 【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她心里嘀咕着,可小命还在人家手上握着,她不敢不从:“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这里明天清晨再来收拾。” 贺兰芝着重咬着清晨二字,盼望着月姑能赶紧发现屋里情况不对,找人来救救她。 毕竟她这几日,从来没有清晨就起床过。 但是贺兰芝好像高估了月姑,后者只是应了一声,然后就真的关门走远了。 【该死的!如果是王澜,也许就能听出我话中的意思了!】 贺兰芝心里暗暗后悔,她该暗示得更明显一些的。 男人终于松开了手,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笑意:“怎么,后悔没有呼救了?” 贺兰芝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摇摇头:“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早在之前你就杀了我。” “哦?”男人微微挑眉,一边跌跌撞撞去外间取酒水,一边说,“若是留着你有用呢?或许明早,你的丫鬟推门而入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卸磨杀驴?】 【呸呸呸,这人太坏,指不定真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儿。】 【我得想想办法。】 贺兰芝强装镇定:“你不会。因为你受了伤,你需要有人帮你包扎伤口,也需要我替你打掩护。” 她现在赌的就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巧舌如簧!” 男人坐在榻上,对她招手:“你过来。” 贺兰芝紧张不已,只能凭借着记忆和不多的光亮,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男人跟前。 紧接着,便是一件衣服充当麻绳,捆住了她的双手。 “我稍作休息就会自行离开,到时我会解开的。”他说。 贺兰芝知道自己赌对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也更好奇这男人的真实身份。 荆园在相府地处西北角,再往后是相府后花园,往东是祝成海和祝李氏的院子。 也没听说过祝武宣以前得罪过什么人呀? 再说就算得罪人,他人都已经死了,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报复在她身上。 贺兰芝更愿意相信,这个刺客是跟祝府其他人有关。 可深夜寂静,贺兰芝竖直了耳朵也没听到外面有人喊抓刺客,反倒是听见男人好像窸窸窣窣解开了衣带。 若是贺兰芝这时候能看清,便能看见男人身形修长壮硕。 臂膀粗壮,腰身却精细,八块腹肌排列整齐,胸口和腰上是两道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 他半靠在床榻上,用嘴咬开塞子,酒水洒在他伤口上。 “嘶——” 贺兰芝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这才知道原来酒是这个作用。 她双手被捆绑在身前,只能不安的坐在床尾,磨蹭着想要解开绳子。 然而她眼睛看不见,根本不知道结头在什么位置,只能用嘴巴寻找着。 “说了不会要你的命,还这么不老实?”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放松了不少,那股熟悉的感觉让贺兰芝心里更加怀疑。 她嘟囔道:“总不能绑着手睡吧。” 男人轻笑她:“总不能让你松了绑吧。” 【还学我!】 贺兰芝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办法,他虽然受了伤,但是力气还挺大的。 忽然,她察觉到男人放下了酒瓶。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说:“你背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多管闲事。”男人皱起眉头,他确实背部还有伤,不过他一个人无法处理。 贺兰芝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把酒壶拿给我呀,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男人背后的伤口疼得发痒,不知刀刃上是不是抹了毒。 他确定贺兰芝无法自己解开束缚,于是将信将疑的把酒壶放在贺兰芝的手心里,背过身去,褪下了染血衣裳。 贺兰芝一只手握着酒壶,另一只手试探性的摸了摸前方。 男人是背对着她坐下的,微凉指尖触碰到他肩膀,她几乎要被灼伤,这男人体温挺高。 “泼上去。”男人命令道。 贺兰芝听话的把那一壶酒泼了个七七八八,随后双手扒拉着眼睛上的腰带—— 仅仅是动作停顿了一个响指的工夫,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转身就将她扑到了床榻里! “嘶!”贺兰芝脑袋磕到了床栏上,疼得她一张小脸儿皱成一团。 紧接着,男人那只手又一次掐住了她命运的咽喉:“把戏还挺多!” 贺兰芝眨了眨眼睛,视线才恢复清晰。 她这才发现,男人脸上还围着一块儿黑巾,根本就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你既然武艺高强,又蒙着面,何必还蒙上我的眼睛。”贺兰芝没好气道,早知她就应该敲碎了酒壶,用碎瓷片抵上他脖颈。 不过,她望着那双高深莫测如寒潭的眸子,总感觉熟悉得过分。 果然是她见过的人。 男人呵呵冷笑:“你有这么多小聪明,我怎能不多做一手准备?” 贺兰芝哑口无言,眼看男人这次是真动了杀心,她猛然高举双手,趁男人不备,勾住他的后脖颈! 只用力的往下拉,男人本就失血过多没什么力气,竟然抵抗不住,倒在了她身上! “你!”他撑不起身子,只能无能狂怒。 而贺兰芝这下总算化被动为主动,控住了他,笑颜如花:“我还真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松开!”他低声暗吼。 然而,好不容易占据了主导地位的贺兰芝,岂能这么简单就松手? 她像个正打算慢慢享用猎物的狐狸,不慌不忙的贴近了他的面门—— 樱桃红唇咬住他的面巾,用力一扯,那张俊美如铸的脸庞显露在她面前…… “怎么是你?!” 第19章 小师父夜闯寡妇门是为哪般? 贺兰芝做梦都没想到,这个捆了她两次的刺客,竟然是那个气质如清风明月、貌比潘安的小师父! 谢无痕薄唇苍白一片,脸色更是奇差。 他跟她距离实在太近了,两人都能捕捉到对方的呼吸。 是淡然自若的,或者是急促加速的。 “小师父远道而来,这般猴急进了我这寡妇门是为何?”贺兰芝唇畔勾起一抹揶揄笑意。 笑看他耳尖开始泛红,见他眼里翻涌着滔天怒意。 贺兰芝咬开了束缚着她双手的衣服,一只手继续按压着谢无痕的脑袋,另一只手撩拨他的脸颊。 “你可知,你犯了戒?” 谢无痕紧闭双唇,唯一的意念就是千万不能倒下去。 见他一番正经,贺兰芝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谁叫这和尚刚才弄疼了她! “妾身虽已成婚,至今却还是完璧之身。”她声音与她的动作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轻柔,“小师父还是第一个,与妾身贴得这般近的男子呢。” 【臭和尚,让你欺负我!】 谢无痕听着她的心声,可喉咙却骤然发紧。 不得不说,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不论是京城第一美人,亦或是那些生来就被各种昂贵补品滋补着的宗亲贵女。 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她十分之一的美貌、聪慧、狡黠。 她好似深山中修炼多年的狐妖,幻化成绝世美人,只勾一勾手指,男人便死心塌地的由她为所欲为。 贺兰芝见他没有反应,原本占据上峰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她指尖掐着他的下巴,语气略带不满:“喂,你可知你犯了色戒!” 谢无痕恍若未闻。 【臭和尚,不下点狠料你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呢!】 贺兰芝心里恨恨道,然后凑近了他=—— “你做什么!”谢无痕紧张起来。 贺兰芝莞尔一笑,如蛊惑人心的林间女妖,“小师父今夜送了妾身这么大一份礼物,妾身怎么说都要给小师父回礼呀。” 她说着,柔软唇瓣蜻蜓点水般吻在了他脖颈上。 “不知……不知羞耻!”谢无痕呼吸急促,连心神都被撩拨乱了。 他原本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层绯红。 贺兰芝勾起唇角,总算是让她扳回了一成! 她故意装作不知道,娇声问他:“小师父这是害羞了?可这色戒,才破了一点点呀。” 她靠近他耳廓,故意吹了吹气,尾音微微上挑,“妾身还有更过分,更不知羞耻的呢。小师父要试一试么?” 谢无痕墨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贫僧是出家人!” “出家人又怎么了?”贺兰芝效仿他之前的动作,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还未合拢的衣襟里探去,“也许过了今晚,小师父就还俗了呢。” 不得不说,虽然是个和尚,但他胸肌坚挺,腹肌轮廓也十分完美。 之前见他一身朴素僧袍袈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身材这么有料。 贺兰芝耳尖也泛起微红,虽说她是故意逗弄他的,但好歹她也是个黄花姑娘,再往下她也不敢摸了。 “怎么,你怕了?”谢无痕剑眉微微一挑。 她硬着脖子道:“怕?我是担心你真破了戒。” 她抽出了手,一本正经说:“今晚就放过你,下次再让我遇见,就让你在佛祖跟前破戒。” 嘴巴是挺硬的,奈何她心可硬不起来。 她知道谢无痕只是一时被钳制住了,如果她当真毁了他清白,估计她真的会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呵!”谢无痕冷笑。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呐喊! “着火啦!荆园着火啦!” 两人脸色一变,暧昧姿势还没恢复正常,就听见敲门声。 砰砰砰—— 月姑急得不行:“少夫人,放佛幡的西暖阁突然无缘无故起火了!” 贺兰芝与谢无痕对视一眼,她沉声说:“知道了,你先组织人救火,我马上就到。” “是!” 贺兰芝皱紧了眉头,狐疑望着他:“你还有同伙?!” 谢无痕从她身上起来,骨节分明的指尖系上衣带,声音清冷:“我既然藏身在这儿,何必还让人放火,把祝家的人都引过来?” 她哑口无言。 “今夜,你就当没见过我这个人。”谢无痕说着,又推开了那扇窗户,翻窗出去了。 贺兰芝匆忙披着外裳,急匆匆推门出去。 只见黑夜中西暖阁浓烟滚滚,火势迅猛,差点就要烧过来了。 丫鬟和姑娘们赶紧打水救火,却见月姑揪着一个老婆子的衣领,在大声咒骂着什么。 “你个腌臜老货,这火是不是你放的!” 月姑骂起人来可毫不口软,一向横行霸道习惯了的方嬷嬷竟然被她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怎么回事?”贺兰芝问。 月姑气愤不已:“少夫人,奴婢刚刚瞧见她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边。” 她指了指暗处,“方才奴婢睡梦中,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起来一看才发现西暖阁着火了。” 她慌忙通知园子里的所有人救火,才刚去敲了主屋的门禀报,转身就看见方嬷嬷蹑手蹑脚的躲在树后。 “这么晚了,你来我这荆园,应该不是走错了路吧!”贺兰芝气得咬牙切齿。 因为放着十分重要的佛幡,今晚她们离开西暖阁时,专门撤掉了所有的蜡烛,为的就是防止风吹倒烛台,让大伙儿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却没想到这个老货,之前故意拿差线给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趁着半夜故意放火! 方嬷嬷连忙摆手解释:“真不是老奴,老奴过来时,荆园就已经着火了!” “那你半夜不睡觉,过来干什么?!”贺兰芝怒气冲天,得亏有王澜拉着袖子,这才没有一巴掌甩在这老货脸上! 方嬷嬷有苦说不出,只能哭嚎着嗓子:“老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贺兰芝冷冷道,“有什么话,你去婆母和奶奶面前解释吧!” 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王澜带人进去搜寻了一番,最后只捧着一块儿蜷缩成一团的碎布出来。 “全都被烧没了,这是最后一点碎片。”王澜叹气摇头。 所有人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努力,现在全都付之一炬。 方嬷嬷见状,正要大声喊冤,但月姑往她嘴里塞了一团抹布:“少夫人说了,有什么话你留着去跟老夫人和夫人解释吧!” 第20章 谁是真正的纵火犯? 子时三刻,本该寂静的夜里,此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祝奶奶端坐在高堂之上,屋子里方嬷嬷被押着跪在中央,贺兰芝站在她身侧,而十余个丫鬟妾室全都秉着呼吸,生怕触了霉头。 “婆婆。” 祝李氏匆忙赶来时,便看见了这安静得可怕的一幕。 她一头长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其余都披到了脑后,但是身上的衣服却整整齐齐。 贺兰芝一看便知道,她今夜一定没歇息,只是在来的路上,随意弄散了头发,想要假装自己刚醒。 “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晚了还唤妾身过来?”祝李氏佯装不知。 祝奶奶冷哼一声:“这冲天的火光,连我那梅园都瞧见了。你竟没看见?” 方才丫鬟来报,说是荆园起火了,她匆忙穿衣过来。 祝李氏瞥了瞥跪在屋子中央的方嬷嬷:“妾身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傍晚便早早睡下了。” 贺兰芝盈盈一拜,轻启薄唇:“婆母这几日伤心过度,睡得早是应当的。” 她话音刚落,祝李氏便暗暗咬牙。 真正伤心难受的人,基本都会寝食难安,哪有早早睡觉的。就算睡得早,只怕也会一宿惊醒七八次。 “贺兰氏,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祝李氏赶紧转移了话题,又好像是刚刚才看见方嬷嬷似的,诧异道,“奶娘,你怎么在这儿?” “老奴……”方嬷嬷眼泪都快出来了,“老奴只是路过荆园,碰巧见荆园失火。紧接着,就被一个丫鬟逮住,冤枉老奴,说老奴故意纵火!” 祝李氏眉头紧皱:“这是什么道理,缘何妾身的奶娘只是路经此地,便被扣上纵火的罪名?” “婆母您歇息得早,有所不知。”贺兰芝话中阴阳怪气,偏偏她神情太正常了,难让人抓住错处。 她指着方嬷嬷道,“西暖阁起火之时,这婆子便一直站在旁边观望。再说夜半子时,她为何要在外面瞎逛?路过也能刚好路过在火灾现场?” 方嬷嬷心里那叫有苦说不出。 今日是三日的第二日,夫人担心贺兰芝这小贱蹄子真绣完了佛幡,故而遣她来荆园一探究竟。 毕竟这时夜深人静,人肯定都睡了,她蹑手蹑脚的过来,不会有人发现。 谁知,她刚来到荆园,就闻到一股东西被烧糊了的味道。 进去一看,正是那六幅悬挂在暖阁中的佛幡,故而她就没找人救火。 反而为了让火势烧得更猛烈,去找了酒水泼进火中,想要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意外,她也好回去跟夫人交差。 谁知,刚做完手中的一切,荆园的人都醒来救火了! 她是进也不能进,走也走不得,只能躲在角落里藏着。 结果就被月姑给逮了个正着。 祝李氏恨恨剜了方嬷嬷一眼,她只是叫她来看看,她怎么还放火了? 然而就是这一眼,方嬷嬷连连摇头,眼神里似乎在说,这事儿真不是她干的! 祝李氏平复了呼吸,只冷冷道:“不可能!奶娘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绝对不会故意纵火。” “再说了,你们之中可有人亲眼看见她吹了火折子?丫鬟仅仅只是看见她在附近,这不是正好说明她只是恰好路过,碰见荆园有火光,便进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么?” 月姑急忙想要解释,贺兰芝侧过身子碰了她一下,让她闭嘴。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贺兰芝若有所思道,“不过,婆母可允许妾身问嬷嬷几个问题么?” 祝李氏拧着眉心点点头,贺兰芝围着方嬷嬷走了一圈,眸子看得方嬷嬷心里直发慌,好像已经被看穿了似的。 方嬷嬷刚心虚低下头,就听见贺兰芝问: “嬷嬷这么晚了,来荆园做什么?” 方嬷嬷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老奴晚上吃坏了肚子,曾经听闻有种石头,磨成粉吃了能止泻。又想起后花园中好像就有这种石头,所以才……” “看来嬷嬷是久病成医呀,连石头磨成粉吃,都能止泻这种事都知道。”贺兰芝眼底划过笑意,“的确,从拙园出来之后,从荆园这边走过去,是距离后花园最近的路了。” 方嬷嬷以为她信了,缓缓抬头:“是呀,老奴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找偏方治病的。” “这么说,府中对下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些。”贺兰芝对着堂上拱了拱手,“连方嬷嬷这样地位的婆子,生了病都只能自己硬扛着,更遑论其他丫鬟。” 祝奶奶脸色难看至极:“你究竟来荆园是做什么,还不快说!” 祝府偌大个家族,怎么可能连下人病了都只能半夜去找偏方。 下人生了病,是可以告假休息的。小病他们自己可以去医馆看,若病得实在厉害,主子们也会给他们请大夫,只是诊金和抓药的银子从他们例银中扣罢了。 方嬷嬷被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去,去后花园,找石头……” 却不想,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老夫人,可否容妾身说几句话?” 祝奶奶老眼昏花来来回回找了几遍,才看见是上次大夫诊断有孕在身的马倩倩在说话。 她点了点头:“马氏你说说,你今晚看见了什么?” 马倩倩低眉顺眼的走到了祝奶奶跟前:“妾身今晚起夜时,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荆园里走来走去。” “因着是半夜,丫鬟们都熟睡了,妾身担心是什么刺客,便没敢声张。只是悄悄跟在她后面,看见她进了西暖阁,倒了酒在房子周围,然后点燃了火折子。” 贺兰芝凤眸微微一眯,之前她就想说,刚才那么混乱的时候,怎么一直都没看见马倩倩。 毕竟马倩倩是个大活人,如果真如她所说,她一直跟在纵火之人身后,又怎么会一直不见踪影。 祝奶奶和祝李氏也是神色紧张:“快说,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马倩倩摇了摇头,在二人松懈的神情下,又指着方嬷嬷道,“妾身虽然并未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却看见那人穿的衣服,与方嬷嬷一模一样!” 第21章 自断臂膀 方嬷嬷震惊不已的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褐色衣裳,又惊又气:“你一定是看错了!” 哪晓得马倩倩却是一口咬定:“千真万确,当时火光冲天,妾身不可能看错呀!” 这下好了,人证物证,甚至是路线都有了,方嬷嬷真坐死了这罪名。 祝奶奶猛地一拍桌案,茶水都被震得撒了出来:“好你个刁奴,之前说没人看见你纵火,现在好了,人证都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祝李氏目露失望,捂着胸口道:“奶娘,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呀!你可知,这火一烧起来,恐怕会伤及无辜呀!更何况,宣儿的妻儿都还在这里!” “老奴……” 方嬷嬷知道这时候,自己只能赶紧想个借口,把事情从祝李氏身上摘个干净。否则她们主仆二人,今晚都得折损在这儿。 贺兰芝显然猜到了她们的想法,这是高门大院里常用的手段,当奴才的无论如何都要替主子背这口锅。 她轻声道:“婆母休要动怒,莫要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妾身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吧。可惜婆母吩咐妾身在三日之内绣的六幅佛幡,全都在大火之中烧毁了。” 话音未落,祝奶奶已经从中听出了不对劲:“你说什么?佛幡?” 祝李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贺兰芝微微颔首:“婆母说,这是后日去昭阳寺时需要的,说是要妾身亲手刺绣,方能为夫君祈祷积德。” “妾身不眠不休劳作了整整两日,和园子里的妹妹们绣了两日,总算才绣了一大半。” “却不知,这一场大火竟然全没了。也不知夫君若是泉下有知,有人故意破坏,会不会生气。” 祝奶奶脸色铁青,看着祝李氏就恨得牙痒痒! “跪下!”她厉声道,“佛幡的事情不是交给你去办么,你怎么转手就交给了她人?” 祝李氏不情不愿跪在了青石板上。 三日前,祝奶奶说要去昭阳寺上香,祈祷祝武宣来世能投胎成人,最好能再投到祝家来。 故而,她让祝李氏去外面买五幅佛幡,剩下一幅,她让祝李氏亲自去绣。 因为唯有对孩子深深思念的母亲绣出来的佛幡,才是积攒功德的神品。 却没想到,祝李氏前脚从她的梅园离开,后脚就将这件事假手于人! 而且,三天就勒令别人绣六幅,便是不吃不喝抡圆了绣花针,也做不到啊! 祝李氏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心底恨不得贺兰芝能立刻暴毙。 这死丫头,明明事情风向都快过了,怎么还提起来?! “奶奶,您别怪婆母。”贺兰芝如同贴心小棉袄,又是给祝奶奶顺气,又是给她端茶倒水的。 祝奶奶抓住了她的手,幽幽叹气:“芝儿在府里受委屈了,怎么不告诉奶奶呢?” “没事的呀。” 贺兰芝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笑容。 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却还要故作坚强。 王澜心一横,跪在了祝李氏身后:“老夫人,妾身也有一事要禀报。” “说吧。” 王澜说:“这府中,恐怕有手脚不干净之人。佛幡需要用金丝混纺的丝线才能绣,然而上次方嬷嬷提供给少夫人的,却是些劣质线头。” 方嬷嬷睁大了眼睛,她拼命地给祝李氏使眼色,希望祝李氏能救一救她。 然而,祝李氏却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奶娘啊奶娘,你究竟要为何这样做?那些我让你送去的金丝银线,你都藏到哪儿去了?” “夫人,老奴……” 这些线,是祝李氏特意吩咐她去做的! 然而,她抬头看见祝李氏眼里的警告,便只能住了嘴,只哭道:“是老奴猪油蒙了心,是老奴偷走了金丝银线。” “但是老奴真的没有放……” “真真儿是大胆刁奴,来人,把她嘴巴堵了,拉到院子里杖责五十!”祝李氏腾地站起身来,喝止了方嬷嬷还没说完的话。 她现在唯有对方嬷嬷严厉,将来才有机会保住她! 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果断拿了一块儿抹布堵住了方嬷嬷的嘴,把她拉了下去。 砰!砰! 巴掌宽的木板一下一下打在方嬷嬷屁股上,疼得她直冒冷汗,却又因为嘴巴被堵住了,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马倩倩暗暗吞了吞口水,夫人竟然连看着自己长大的乳娘都不放过,还好不是她…… 她正暗自庆幸,忽然察觉头顶一道视线阴冷至极。 是贺兰芝。 马倩倩听着外面的行刑声,被她的目光吓了个激灵,不由得有些心虚。 “婆婆。”祝李氏捏着帕子,“这人既然是出在我们园子的,此事便也有我几分责任在。这样吧,便扣她半年俸禄如何?” 贺兰芝心底冷笑,造成了这样的后果,竟然只是扣罚几两银子? 如果罚钱有用的话,还要衙门做什么。 “婆母,她今日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偷盗,纵火。明日就敢对您不利呀,尤其是您还跟她住在同一屋檐下……” 贺兰芝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担忧,“旁的也就算了,毕竟是您罚了她五十杖呢。”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真是一点主母气度都没有!”祝奶奶敲了敲拐杖,“依我看,这刁奴没必要留在祝府了。” “至于你,就闭门思过半个月吧!” 祝李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只能将这些委屈往肚子里吞,含泪点头:“是。” 第22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贺兰芝亲自送祝奶奶到荆园门口后,这才转身回来。 众人都还在等着她,尤其是王澜月姑。 “好啦,已经没事了。都回去歇息吧,今夜留几个丫鬟值夜吧。”贺兰芝吩咐道。 毕竟,真正的纵火犯还在这儿呢。 她今日愿意帮那纵火犯把脏水泼给方嬷嬷,完全是想要断祝李氏一只臂膀! “是。”众人行了礼,三三两两结伴着回各自的屋子去了。 马倩倩也在其中。 贺兰芝叫住了王澜:“你方才为何要?” 明明这件事与她无关的,她却贸然出来指认方嬷嬷。 王澜抿嘴:“既是少夫人想做的事,妾身便助夫人一臂之力。” 两人都会心一笑,唯有月姑摸不着头脑:“少夫人,王姨娘,你们在说什么呀,奴婢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贺兰芝摇头:“月姑,你去吩咐几个丫鬟,这几日轮班值夜。尤其是住人的几个屋子。” “是。”月姑神色一凛,叫了几个丫鬟便下去了。 贺兰芝这才仔细打量着王澜。 王澜气质温柔娴静,是个端庄大气的美人,可惜进了这祝府,生生埋藏了美好的一生。 “你可知,就冲你方才的那句话,你就已经被拙园那位盯上了。”贺兰芝神色暗沉。 王澜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妾身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担惊受怕的。我爹曾说,对待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好一个涌泉相报。”贺兰芝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高兴。 没想到她当时的一句话,能让王澜将生死置之度外。 “对了,你找几个聪明机灵点的,这几日辛苦一下,盯着马倩倩一切动向。” 王澜有些茫然:“盯着她做什么?” “这火,极有可能跟她有关。”贺兰芝沉声道,“你以为为何要安排丫鬟值守?” 王澜脸色大变:“怎会是她?那方嬷嬷……” “推波助澜罢了。”贺兰芝微微阖上双眸,捏了捏酸胀的额角。 “是。少夫人你好生休息。” 贺兰芝一夜好眠,拙园那边却彻夜未眠。 祝李氏看着床榻上满是血迹的方嬷嬷,眼圈霎时通红:“奶娘,你放心出府吧,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今日是无奈之举,若是让她们抓着你偷盗纵火的罪名,将你扭送到衙门去,轻则数年牢狱之灾,重则斩手呀!” 相比之下,只是打了五十板子,已经很轻了。 闻言,方嬷嬷也泪眼婆娑,颤抖着手摘到嘴里的帕子。 “老奴不能再伺候夫人,还望夫人一定要小心荆园里那小贱人。她今日敢诬蔑老奴纵火,明日还指不定会……” “你说什么?”祝李氏呼吸一滞,“这火,当真不是你自己放的?” 方嬷嬷太委屈了:“老奴刚到荆园,就瞧见西暖阁起了火。老奴想着,横竖不知道是怎么起火的,不如添点柴火,把这火烧大些,最好能烧死那小贱人,好让夫人高枕无忧……” 霎时,祝李氏脸色苍白如纸! 她想要责怪方嬷嬷为什么不早点说,可转念一想,是她先误以为这火是方嬷嬷的放的,她先入为主自乱了阵脚! 好,好得很! 看来是她轻看了贺兰芝,区区一个商户女,竟有这般手段和心机! “只怕,你看见的那团火,是她自己派人烧的。”祝李氏捏紧了手中绢子,气得浑身哆嗦。 方嬷嬷痛哭流涕:“老奴就说,怎么会这么巧,老奴前脚刚到荆园,后脚就烧起来了。” 她更委屈自己看着长大的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把她推出去顶罪,还堵了她的嘴。 不过她不敢说。 “还有那马姨娘,听丫鬟说,她与其他几位关系都不怎么好,尤其是跟少夫人不对付。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向着少夫人。” 祝李氏咬牙切齿道:“只怕不合是假!要不是她肚子里怀着宣儿唯一的孩子,我必让她知道谁才是祝府真正的主母!” 方嬷嬷压低了声音:“夫人也不必担心,马氏出身本就卑微,到时候若是生孩子的时候,有个什么意外,也未可知。” “嗯。”祝李氏替方嬷嬷掖了掖被角,“你好生歇息,明日再差人送你回侯府养伤。” 方嬷嬷是她的乳母,也是威平候府的老人了,侯府的人定会好好善待她。 …… 次日,贺兰芝在祝奶奶的吩咐下,去西市买了六幅佛幡,以及一些上香进贡的东西。 又好好休息了一日,第三日清晨,便跟着祝奶奶一同去昭阳寺。 昭阳寺原本叫絮果寺,先帝路过此处时,在这里讨了碗水喝,觉得兰因絮果这名字着实有些凄凉之意,于是大笔一挥,给它换了个名字。 从此以后,昭阳寺名声大噪,香客也一传十十传百的都来这儿拜佛上香。 昭阳寺地处山峰之巅,山下桃花已过了花期,但山顶温差大,故而庙里桃花盛开,别有一番美景,却也冷了不少。 贺兰芝搓了搓冻麻了的手臂,跟着祝奶奶的脚步,进了大雄宝殿。 祝奶奶递了一炷香给她,抬了抬下巴道:“你也去上香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宣儿明媒正娶的妻。” 贺兰芝举着香火,跪在蒲团之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她状若虔诚的抬头看着那尊镀金佛像,诚心诚意道:“信女贺兰氏,祈愿夫君在地府能平平安安的,能够早日投胎。” 【可别,这种人渣,最好在十八层地狱里融了炼了,也别放出来。】 祝奶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欣慰地点点头。 扭头看见谢无痕,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行了一礼:“无痕师父也在呀。” “老夫人不必多礼。”谢无痕眸色淡然。 贺兰芝拍了拍膝盖,把香插进了香炉里,心里还在嘀咕【佛祖啊,我嘴上说着玩的,心里的才是真祈愿。你可别真让祝武宣那人渣这么快就投胎了。】 闻言,谢无痕眼底笑意一闪而过,被祝奶奶捉了个正着。 “是庙里有什么喜事么?”祝奶奶问。 毕竟是刚经历过丧事的,如果庙里在办什么喜事,那她们就要提早下山了,以免厄运冲撞了人家。 谢无痕微微摇头:“未曾,今日是我师父举办法会的日子,老夫人可留下来听法。” “好,听听也好。”祝奶奶有些茫然点头,招手让贺兰芝一起,“芝儿,昭阳寺的慧通师父佛法精深,今日他在此摆坛作法,听了对你磨炼心性也有好处。” 贺兰芝推脱不得,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往山寺后山而去。 祝奶奶与谢无痕边走,边聊些佛经。贺兰芝觉得无趣,而且又听不懂,只好缄默地跟在后面。 “呜呜呜……我的女儿,你死得好惨啊!” 一阵朦胧的悲怆哭声,传入了三人耳中。 贺兰芝眉头一皱:“这是哪里来的哭丧声?” 谢无痕朝前面抬了下巴,沉声解释道:“前几日,这户人家的女儿忽然溺水而亡。”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贺兰芝果然瞧见砖瓦墙一角,正摆着一张凉席。那尸体就睡在凉席之上,只盖了一块儿白布。 而她的家人,正在一旁哭得伤心,一边哭一边往那铜盆里烧纸钱。 谢无痕继续说:“传说,死于意外的人要在原地受尽临死前折磨整整三年之后方可投胎。故而,她的家人便将她尸身带到寺庙里来超度。” 贺兰芝心下了然。 祝奶奶有些不想走这条路,遂问了谢无痕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然而却得到了想要去后山,这是唯一一条路的回答。 无奈,贺兰芝只好搀扶着祝奶奶往前走。 刚经过那户人家,天边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白布猛然被掀开了一角,贺兰芝看见了一张肿胀发白,却又过分熟悉的脸! 第23章 小师父,你心跳很快呀 这张脸,这五官,不是在祝府消失了好几天的小玉又是谁? 贺兰芝瞬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哎哟!”祝奶奶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慌忙拨动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 小玉的爹娘慌忙按住了裹尸布。 “两位贵人实在对不住,家里穷得买不起棺材了。”小玉的父亲躬身赔罪,“若是吓到二位了,还请多担待。” 祝奶奶抚着心口,只摇头苦道:“无碍。” 但她年纪毕竟大了,被这么一吓,那法会也不想去了。谢无痕便安排了一个小沙弥,送她去禅房休息。 贺兰芝看着这户人家确实清贫,衣服都已经洗得发白了,还打着好几个补丁。 “大伯,斯人已逝,还望你莫要难过。” 男人叹气擦了擦眼泪:“哎。说来也是怪事,我女儿一向小心谨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落水了。等我们夫妻二人赶到时,她尸体都冰凉了!” “哦?她是自己去河边游玩的时候,不慎失足的吗?”贺兰芝试探着问。 男人往铜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哪儿能呐!我女儿从小就懂水性。听说是陪着主人家去河边游玩,不慎失足掉下去了。” “哦?懂水性又怎会淹死?”谢无痕眉头微微皱起,不紧不慢地拨弄佛珠。 “可不是嘛,我们也觉得奇怪。”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贺兰芝轻声道:“如此看来,你女儿所在的那位主人家,很可疑。你们就没有想过报官么?” “人家就是官,我们怎么报。”男人没好气的说。 他身旁哭得眼睛肿胀如核桃的中年女人骂道:“都怨你,说什么祝府是大户人家,咱们女儿进了祝府不愁吃喝。这才两个月,再见面就是阴阳相隔了呜呜!” “这能怨我么?咱们家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我管得过来么?送去祝府不也是为了她好?” 眼看着夫妻二人就要在这儿大打出手,贺兰芝连忙掏出绢子,递给女人擦泪。 “嫂子莫要哭了,这祝府的人我也认识几个,说不定能帮你们问问具体的情况。”贺兰芝没敢说自己是祝府的儿媳妇,担心他们把自己也撕了。 妇人眼前一亮:“你当真认识祝府的人?” “嗯……认识几个在祝府当差的。” 闻言,夫妇二人又泄了气:“只认识几个下人又有什么用,指不定还不是一个院子的呢,认不认识我女儿都不一定。” 祝府很大,上下丫鬟小厮足足有上百人,而且不是一个院子的,还真不一定会时常走动。 “也许可以碰碰运气呢。”贺兰芝淡淡道。 男人和妇人对视了一眼,这才叹气道:“我女儿被祝府买进去之后,是进了李姨娘的院子里伺候,听说平时就是做些洒扫院子的活儿。” “上个月,我女儿告假出府,还给我们带了几匹云锦,说是府上的贵人赏给她的,恩允她送回家变卖。还给她涨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呢!” 听到这儿,贺兰芝找出了关键点:“云锦?” 【李姨娘手上也开了一家布匹店么?】 李姨娘是府里的二太太,祝李氏同父异母的庶妹,也是祝李氏的陪嫁。 “是呀,那云锦料子可好了。我们没舍得卖,打算放在家里,等将来玉儿赎了卖身契后,给她成亲做新衣服。”妇人想到这儿,眼泪更加汹涌。 贺兰芝心里也五味杂陈,虽说小玉之前对她下手了,但现在人都死了,她也不好苛责小玉的父母。 【李姨娘与我并无仇怨,她为什么要指使小玉给我下药?】 【难道,是因为她觉得我克死了她姐姐的儿子,想要替她姐姐报仇?】 可是之前,贺兰芝也只是与小李氏打了个照面而已。 小玉的父母和庙里的和尚还要给小玉念经超度,贺兰芝不便再打搅他们,只跟着谢无痕往庙宇深处走去。 今日慧通法师摆坛讲经,是十年难得一见的法会,所以京城许多人都来了,庙里则空荡荡的。 “小师父伤势可好些了?” 贺兰芝见谢无痕身轻如燕,面色如常,已经没有了前夜的虚弱。 谢无痕握着珠圆玉润的小红檀木佛珠:“阿弥陀佛,女施主在说什么,贫僧听不懂。” 贺兰芝秀眉微微一皱,她前天夜里可没瞎。 “当真听不懂?”她凑到他跟前。 不得不说,他睫毛又长又翘,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本该显得娘气。 但出现在谢无痕眼眸上,却更衬托得他面如冠玉。 谢无痕羽睫微颤,还未开口,却见一只娇小的已经贴近了他胸口! “做什么!” 他神色一慌,打掉了她的手。 贺兰芝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娇俏笑容:“听说说谎的时候,心跳会比平时更快哦。” 她踮起脚尖,凑到了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小师父,你心跳很快呀。” 谢无痕果真觉得自己心跳好似快了几分,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扰人得紧。 “前夜小师父分明潜入奴家闺房,压着奴家,还赤身裸体地这般那般呢。”贺兰芝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脖颈之间,说话故意暧昧不清。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自便吧,贫僧还要去法会。” 贺兰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过分了,惹得人家落荒而逃了。 【可是,小和尚耳尖通红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好想咬他一口~】 还未走远的谢无痕,听见这一道心声,脚步霎时停顿。 他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耳尖,却是红得发烫。 该死,这女人撩拨起男人来,还真像个妖精! 第24章 阿姐,我会死吗 贺兰芝难得有机会出门,便让祝奶奶好好在禅房中歇息,而她则在庙里逛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擦黑,她才与祝奶奶一同回府。 哪晓得,祝奶奶受到了严重惊吓,到傍晚都还未恢复过来。 回到梅园时,脸色还是一片苍白,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小李氏关切问。 她比祝李氏小两岁,有五分相像。不过与祝李氏面相较凶不同的是,小李氏则五官柔和许多,看上去没有这么盛气凌人。 她边说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身后的男子。 男子便是祝成海的次子,祝武霖。 他被母亲一番提醒,赶紧倒了一杯热茶,弓着腰,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祖母喝茶。” 祝奶奶有气无力的接过那盏茶:“还是霖儿有孝心,不像你哥哥,说走便走了。” “祖母莫要伤心,大哥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难安心。”祝武霖见献茶有用,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小李氏十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不过转瞬即逝,又关心问:“老夫人,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祝奶奶叹了口气,“府里这几日已经够悲了,我歇息一两日就好。” “老爷还未回府,等他回来时,妾身跟他说一说,让他来看看您?”小李氏问。 祝奶奶摆了摆手:“都出去吧。” 贺兰芝猜想,大概她看见小玉的那张苍白的死人脸,联想到了祝武宣吧。 小李氏和祝武霖对视一眼,祝武霖便说:“祖母,孙儿给您打盆水泡泡脚,解解乏吧。” “嗯。”祝奶奶倚靠在太师椅上,眼睛已经合上了。 贺兰芝与小李氏刚走出梅园,小李氏便迫不及待地问她:“你们今日去昭阳寺,究竟发生了何事?老太太脸色会这么差?” “碰见了一些晦气的东西。”贺兰芝把撞见小玉尸体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不过,她保留了知道小玉是小李氏院子里的人。 小李氏捏着绢子捂嘴:“溺水而亡的人,当真有这么恐怖?” 贺兰芝点点头,就见她四处张望着,见周围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道:“说来也巧,前几日,我那院子里有个丫鬟,也是莫名其妙的溺水死了。” “该不会真有什么水鬼找替身一说吧?”她拢了拢衣裳,有些害怕。 贺兰芝唇边绽开一抹笑意:“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鬼?二奶奶千万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你这孩子。”李姨娘皱紧了眉头,“那丫鬟死得确实蹊跷。” “那个丫鬟呀,好像是叫小玉吧,在我院子里是做洒扫的。你相公出殡那天上午,我便一直没看见她。” “直到晚上回来时,院儿里的下人才发现,她竟然溺死在了荷花池里!” “那荷花池,水还不到腰,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自己溺死在里面的。”小李氏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怕是真有水鬼找替身呢!” 贺兰芝眸光闪过一丝诧异,竟然与小玉父母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忽然想到,祝武宣死了之后,祝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种低迷悲痛的气氛中,小李氏怎么可能偏偏这几日出去游山玩水! 就算小李氏再不喜欢姐姐的孩子,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全家人的雷点上蹦跶。 “这确实太奇怪了,二奶奶为何不跟公公婆母提起这事?为何不报官呢?” 小李氏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死了个丫鬟,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荷花池,我看以后还是少靠近为好。” 她虽然是庶出,不过一出生便有种优渥良好的生活条件。 似乎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死了个下人与死了只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那她父母知道后,应该很伤心吧。”贺兰芝紧紧盯着小李氏,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小李氏却无所谓道:“管家已经处理好了,拿了十两银子补贴她家中,尸体送回去了。” “管家?”贺兰芝愣了愣。 “就是方嬷嬷啊。”小李氏说完,又抿嘴笑道,“倒是我说错了,现在她已经不是管家了。” 她对拙园的态度很奇怪,按说她作为祝李氏的亲妹妹,在听说后者被斩断左膀右臂之后,应该会生气。 然而她却好像事不关己,反而偷偷看着祝李氏的笑话。 贺兰芝几乎没有迟疑,把她从怀疑对象中彻底剔除。 恰时,两人走到了岔路口,小李氏扭着腰便离开了。 祝家家主仅有三个儿子,幼子不过才六七岁,长子祝武宣已经葬于京郊,现在小李氏所生的次子便是最有希望继承相府的人。 难怪小李氏不仅不替她姐姐担心,反而还高兴着,让祝武霖多多在祝奶奶跟前表现。 贺兰芝回到荆园时,天边已经擦黑。 园子里又冒出了滚滚黑烟,吓得她以为又有人纵火,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冒黑烟的方向跑。 “怎么回事?”贺兰芝看见月姑正黑着一张脸,肩上扛着一捆柴。 “少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月姑擦了擦脸颊上的黑灰,“绵竹姑娘说馋炙肉,奴婢便寻思着找小厨房要些肉,放在炭盆上烤给大家吃。” 王澜抿嘴一笑:“却没想到火候太大,那肉被烤成焦炭不说,还把月姑娘的脸熏花了。” “哈哈哈。” 听到廊下嬉笑,月姑干脆把干柴塞到了丫鬟手中撂了挑子:“姨娘们自己做吧,奴婢不会。” 贺兰芝摇头失笑,她知道月姑是好心,只不过她是荆园的大丫鬟,从不做伺候人的活儿,自然也不会做。 还好不是失火。 “还是我来吧。”贺兰芝温声道。 用来装炭的铜盆早就被泼了凉水,之前的碳都不能用了。 贺兰芝让丫鬟们把铜盆重新刷洗干净,用枯树枝作引火的易燃物,先在铜盆里燃了火星子,后面才把木炭放进去。 不过一会儿,炭火烧好,又在上层放了一层铁架子。 腌制好的肉片儿全都摊平放在铁架上,贺兰芝不紧不慢地一边刷酱汁,一边翻肉。 还不忘往上面撒着香辛料和胡椒、细盐等等。 香味顿时在荆园弥漫开来,绵竹馋得直流口水:“好香好香!少夫人好手艺!” 贺兰芝轻笑:“这算什么。你们都别站着了,都去拿碗碟吧。” 大家也不谦让,姑娘们围在烤架旁,吃得不亦乐乎。 足足烤了半个时辰,贺兰芝这才解放了双手,月姑端来了满满一碗炙肉:“少夫人,您光顾着帮姨娘们烤了,您自己都没吃。” “不太饿。”贺兰芝洗净了双手,眼帘微微低垂。 这些粗活脏活,放在任何一个娇生娇养的千金小姐身上,都是不会做的。 但贺兰芝会。 因为以前,小江氏会趁贺兰季外出经商时,把她和贺兰晨关在破旧的小院子里。 不准仆人送吃的,不准他们离开小院子一步。 那时候的冬天,她苦苦央求着看守的婆子,给他们带了一根火折子,还有两块儿猪肉。 年仅三岁的贺兰晨,靠在她怀里,声音虚弱地问她。 “阿姐,我会死吗?” 第25章 长相依 一想到贺兰晨,贺兰芝心头就染上一层阴霾。 也不知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弟弟的下落。 马倩倩看着外面好生热闹,却没人叫她,气得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早就在屋子里闻到了烤肉的焦香味,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本以为她们会有人来叫她,结果她们自己倒是吃得开心,愣是没一个人叫她。 马倩倩心里堵得慌。 丫鬟见她神色难看,纷纷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触了霉头。 “你,去请夫人过来,就说少夫人在园子里弄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既然不叫她,那干脆大家都别吃了。 被指到的丫鬟张了张嘴:“啊?奴婢?” “不然让我去?”马倩倩怒目一瞪,“从后门出去,要是没把夫人请过来,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在拙园里,如实把马倩倩让她带的话,都说给了祝李氏听。 祝李氏搁下狼毫笔,皮笑肉不笑问:“她当真这样说?”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呵!”祝李氏揉着手腕,“要不是她肚子里还怀着武宣的遗腹子,她以为她还能在祝府嚣张多久。” 一想到上次方嬷嬷被迫认罪,就是因为马倩倩主动作证…… 祝李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时候她又不能对马倩倩做什么,毕竟孩子很重要。 “回去告诉她,我尚在禁足中,不方便过去。”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被拙园的大丫鬟巧玉请走了。 巧玉回来时,祝李氏正闭着眼睛假寐。 她按揉着祝李氏的太阳穴:“夫人,马氏究竟是何用意?上次联合着少夫人一同将了您一军。现在怎么又偷偷差人来报信?” “倒是我小瞧了她们,只怕今日去了,又会传出劳什子流言。呵,她们想用面上不和引我上钩。” 祝李氏心里一阵发寒,她儿子这是作了什么孽。 妻子克他,就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竟也…… “巧玉,你吩咐下去,让庄子里的婆子,对那小孩儿多上点心。”祝李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不是喜欢写写画画么?” 巧玉微微颔首:“奴婢定会让婆子好好照顾他那双手。” 祝李氏心头才感觉畅快了些。 贺兰芝,你不是斩断了我的左膀右臂么? 那我便让你弟弟成为废人! * 贺兰芝半夜猛然惊醒,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总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了。 惴惴不安放大到了极致,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为何。 屋外,守夜的丫鬟已经靠在廊下睡着了。 今夜是十五月圆夜,也不知贺兰晨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祝李氏有没有履行诺言,为他请大夫治病? 贺兰芝随手折了一片翠绿树叶,放在唇畔吹奏了一曲长相依。 曲调悠扬婉转,是她母亲小时候吹给她听的。再后来,她又在小破院子里,一遍一遍地吹给弟弟听。 贺兰芝只吹了半阕曲子,便吐出了叶子。 可当她刚停下,本该寂静的夜空中,竟回荡着与自己旋律相同的乐声! “小晨?是你吗?”贺兰芝心脏砰砰乱跳。 她握紧了那片树叶,匆忙得连外裳都没穿,披着头发便顺着乐声而去!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吹奏者力气不够了。 每当声音一断,贺兰芝就赶紧拿起树叶,与那声音一同合奏。 但她顺着声音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吹奏者究竟在什么地方,直到夜风一刮,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后花园。 “小晨!” “你到底在哪儿?” 无论她跟着声音走了多远,那乐曲声就是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她耳边围绕。 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嫂嫂?” 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贺兰芝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就连对面吹奏的长相依,也突然断开。 祝武霖一身白衣站在夜色中,脸颊酡红一片,满身酒气:“嫂嫂在寻什么?” “没什么,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吧。”贺兰芝见他醉醺醺的,就不想招惹他。 她转身就想离开,可谁知祝武霖却跌跌撞撞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方才分明听见,嫂嫂好像在叫什么小晨?”祝武霖勾了勾唇角,“难道是我听错了?” 贺兰芝并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现在贺兰晨的情况她还没有摸排清楚,更不能轻易将这些事情说与其他人听。 她冷冷道:“小叔听错了。” “哦?”祝武霖打了个酒嗝,“还以为嫂嫂夜里寂寞,半夜在后花园里与哪个小情郎私会呢。” 贺兰芝眉头一皱,却见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一缕秀发:“嫂嫂,你真香啊。” “你松开!”贺兰芝打掉他不老实的手,顿感危机降临! 祝武霖也不恼怒,只嬉皮笑脸的收了手:“嫂嫂,这偌大的相府,都未有你的容身之所。与其跟那些小厮护院在一起……” “不如跟我在一起。我比我那死鬼大哥会疼女人多了,待我考取功名,这相府的一切都是我的……” 贺兰芝秀眉紧皱,祝家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祝武霖痴痴傻笑:“今夜,嫂嫂就与我做一夜夫妻可好?” 他说着,就要推搡着想把贺兰芝往假山里推! “我是你嫂嫂!”贺兰芝急红了眼睛,“我是你哥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你这般糟蹋我,就不怕夜里你哥哥来寻你么?!” 祝武霖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三天,我哥连碰都没碰你。” “你……”贺兰芝心脏突突跳动,看来荆园有他的人! 祝武霖失去了耐性,眯着眼睛威胁道:“贺兰芝,若你不跟我,我就将你那奸夫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来。到时候,你就是祝府的罪人,要跟你的奸夫一同浸猪笼!” 贺兰芝双手被他钳制住,身子更是被他压在草地上,根本就挣脱不开! 眼看着那张醉气熏熏的嘴就要亲上来,贺兰芝慌忙说:“你确定要在这儿?” 祝武霖顿住了动作,咧嘴一笑:“嫂嫂难道不愿与我一同,天为被、地为床,做一对野鸳鸯?” “这儿不是石头就是土,会硌疼我的。”贺兰芝眼睫微微颤动,眸光流转,就连语气也软了不少。 祝武霖心口一动:“那,去嫂嫂房间?” “冤家!”贺兰芝娇骂道,“那园子里住了这么多姑娘,若是被瞧见了,你还要不要嫂嫂活了?” 听到这句打情骂俏似的称呼,祝武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好,好!”祝武霖连忙起身,“倒是我疏忽了,那嫂嫂,今夜可否去我房中一叙?” 贺兰芝抿嘴娇笑:“那你带路。” 闻言,祝武霖走在了她跟前,两人顺着廊桥前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贺兰芝荡漾在唇角的笑意早就化为乌有。 趁他不注意,贺兰芝倒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冲刺,一脚把他踹进了湖里! 扑通—— “跟池子里的鱼好好叙一叙吧!” 第26章 请个道士来作法 “阿嚏!” 小李氏一大早就听下人来报,说后花园的下人发现二少爷躺在荷花池边儿上,发现时人都已经昏过去了。 她吓得连早膳都没吃,慌忙跑来儿子的屋子。 只见祝武霖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身上紧紧地裹着被子,冷得直哆嗦。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烧一个炭盆儿进来呀。”小李氏心疼坏了,又是亲自拧热毛巾给祝武霖擦脸,又是嘘寒问暖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荷花池边上趴着呢?” “阿嚏!”祝武霖眼底划过一丝怨恨,不过他是不敢向自家老娘坦白,他昨晚想强上嫂子,结果被嫂子一脚踹到了荷花池里! 他昨晚那时候本就是喝了花酒,只敢半夜走后门回府的。 被踹进荷花池之后,他脚就被水草缠绕,一想到他娘说什么那池子里死过人,有恶鬼作祟。 吓得他拼了命的想往岸上游,游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挣扎。 最后他折腾到后面,力气全无,好不容易爬上岸,喘口气的工夫,就睡着了。 “娘,儿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祝武霖委屈的抱住小李氏。 “唉,你这孩子。早就说过了,那后花园的荷花池不干净,你还眼巴巴的过去作甚。” 小李氏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不过你昨晚究竟是为何去那儿?” 祝武宣哪儿敢说实话,便闷声说:“儿子也不知道,只知道晚上睡得正香,外面有一道声音,唤了我几声,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这么邪乎?”小李氏被吓了一跳,“这,怕不是想勾魂了。” “二姑母,二表哥,你们在说什么呀。”宋婉儿手中捧着一碗汤药。 小李氏摇摇头:“你表哥一定是被鬼魇着了,得找个道士来家中作法试试。” 宋婉儿见祝武霖伸长了脖子看自己手中的碗,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小厨房熬的风寒药,我顺路端来了。二表哥,你慢些喝。” 两口下去,祝武霖苦得半张脸都揪成一团。 该死的,要是让他抓到那贺兰芝的半分错处,休怪他无情! * 贺兰芝中午再次回到后花园时,这里不复昨日的宁静,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月姑拨开了人群,才发现木桥中间,有个道士摆了祭坛。 道士一只手握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抓起一张黄符,在半空中这么一扬,竟无火自燃了! “好厉害!” “这道长是有些本事的。” 就连月姑也赞叹道:“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一说么,不然这道士的符咒怎么会无火燃烧?” 贺兰芝只能看见那道士嘴里嘟嘟囔囔念咒,却听不到声音。 她本来是想回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昨夜声音的来源。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道士大喊一声,几张符纸又洋洋洒洒抛向空中,彭地染成一个个火团,最终落进了荷花池中。 “好!” 人群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月姑却见贺兰芝神色淡然,有些好奇道:“少夫人,您不好奇他的这些符纸,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么?” 贺兰芝轻笑:“这有什么可难的?你可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白磷?” “白磷?”月姑摸不着头脑。 贺兰芝下巴微微一抬:“把白磷磨成粉,撒在那些符纸上面,然后用木匣子保存。” “等到需要之时,只要揭开一张,白磷一接触空气,又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就自燃了。” 月姑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这不就是说,二夫人被骗了?” “听说,昨夜二少爷在府里遇到了鬼,差点溺死在这荷花池里。”她压低了声音,“所以二夫人这才找了个道士来做法事。” 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讥讽轻蔑,看来那登徒子没敢跟他娘亲说实话。 这里人这么多,她不好大张旗鼓的寻找,只能改日再来。 月姑见她要离开,连忙问:“少夫人,要不要跟二夫人说一声,免得她被这些江湖骗子给骗了。” “有时候,买个安心也不错。”贺兰芝转身离去,“对了,你不是好奇白磷么,你去京城寻铺子问一问,看看哪里有卖。” 月姑犯了难:“啊?奴婢,倒也不是很想玩那个。” 看上去威风,但谁知道会不会一不注意就惹火烧身了呢。 贺兰芝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不,你想。” “呃,奴婢这就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此物。”月姑以为是贺兰芝自己想玩,但是又担心被旁人知道了不好,于是用她作借口呢。 与月姑一分开,贺兰芝就雇了马车,往昭阳寺而去。 昨日老太太在庙里,她不方便问那户人家更详细的事情。 今日她自己一个人去,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马车颠簸了一个时辰才到昭阳寺,与昨日的门庭若市相比,昭阳寺今日就空旷了许多,据说是慧通大师的法会结束了。 贺兰芝赶到昨日那面墙脚下,却发现那户人家早就没有了身影,就连搭建的简易灵堂都不见了! 她慌忙抓住扫地的小沙弥问:“小师父,您可有看见昨日在这儿的一户人家?” 小沙弥摇摇头:“女施主,你说的是那户姓周的人家吧。” 贺兰芝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姓周,只胡乱点头答应:“应当是他们吧,他家女儿出了意外,溺死在河里的那位。” “女施主来晚一步了。”小沙弥双手合十,“他们已经停灵超过七日,今早便叫来了抬棺匠,把尸体抬走了。” “照这个天色看,应当是已经填好土了。”小沙弥说着,抬头看了看天。 贺兰芝心里又急又气,只好继续问:“那小师父,你可知道那户姓周的人家,住在京城何处吗?” 小沙弥迷茫摇头:“小僧不知。” 贺兰芝几乎泄了气,京城常住人口以百万计数,更不要提有些人日出进城,日落出城的。 想要找到一个叫“周玉”的女尸,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 月姑捧着一盒特殊粉状物回到荆园时,却怎么都找不到贺兰芝了。 “奇怪,少夫人去哪儿了?” 第27章 半夜挖坟 贺兰芝并没有着急回祝府,她一连打听了许久,得知姓周那户人家把女儿拉到了城北郊的坟地安葬后,就又回到了寺庙小住。 现在天光正亮,如果被人看见她鬼鬼祟祟去挖周家女的坟,一定会被人报官。 毕竟许多冥婚的“新娘”,就是这么来的,京城打击这方面的犯罪已久,被举报了是要坐牢的。 由于时间来不及了,贺兰芝就索性没有再回祝府,只希望月姑和王澜几人能安分些,不要把她离开的事情给捅出去了。 入夜。 惨淡苍白的月光下,一双素手轻轻推开禅房的门。 贺兰芝不敢打草惊蛇,等到夜半子时才敢从庙里出来。 昭阳寺坐落在城北,刚好就在城外,避免了需要出城过关的麻烦。 说是一片坟地,其实就是一片乱葬岗,里面道路错综复杂,附近穷人家的都葬在了这儿。 有些因为年代久远,棺材都已经外露了。有些干脆就没有棺材,破旧凉席里露出一两根森然的脚趾骨。 贺兰芝很快就找到了今天才填的新坟,墓碑上果然写着“周家之女”四个字。 黄泥微微湿润带着一股土腥味儿,贺兰芝正要开挖,听觉却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谁?” 半夜三更,乱葬岗,这几个字眼让贺兰芝一颗心都紧张起来,生怕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谁知,下一秒,熟悉的男人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袈裟,金丝银线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银色光芒。 “阿弥陀佛。”谢无痕双手合十,怀中还抱着九锡禅杖,仿佛一个过路的路人。 贺兰芝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鬼啊怪啊的,不然她可承受不起。 “小师父还有这跟踪人的癖好?”她柳眉微微上挑,似乎在责怪谢无痕跟着她过来。 谢无痕薄唇轻启:“贫僧也好奇女施主怎会有半夜挖人坟头的喜好。” 好好好,两个人谁也不服谁。 贺兰芝联想到他前几日莫名其妙出现在相府,以为他来这儿定是有什么要事。 她侧了侧身子,十分好心的让行:“小师父,请。” 谢无痕却是摇头:“来寻你的。” 贺兰芝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毕竟之前无意之间撞破了他的神秘身份,她之前一直在祝府所以他不好下手,故而等到今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再下手? “女施主……”谢无痕往前走了两步,吓得贺兰芝心里直哆嗦。 “你别过来!”贺兰芝喊道,“你,你有什么话,就站在这儿说。” “我听得见。”后面这半句话,她几乎声如蚊蚋。 谢无痕不知她心里是不是想歪了,从身后拿出一把铁锹,扔到了贺兰芝跟前:“用这个好挖一些。” 铁锹很重,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贺兰芝和铁锹大眼瞪小眼。 “无痕师父,是来给我送工具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阴谋,一定是阴谋,他肯定在铁锹上抹了毒! 谢无痕眼底划过一丝讥讽:“不然呢?用你那双手挖,你得要挖到什么时候。明年么?” 贺兰芝震惊了,贺兰芝凌乱了。 不是,谁家好人半夜挖人坟头呀。 谁家好和尚半夜给人送铁锹,助人挖坟头啊。 贺兰芝把袖子挽起,拿起铁锹就开始奋力工作。 “小师父早就知道我要来找周家女?” “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在昭阳寺询问,我又岂能不知。” 谢无痕干脆解下袈裟,往地上铺平,充当垫子,而他则盘膝打坐念经。 贺兰芝干活之余看见这景象,不由得咂舌:“你不是说这是皇帝陛下赏赐给你的绝世珍宝,世上仅此一件么?” “再好的宝贝,不也是拿来用的么?”谢无痕神色波澜不惊。 贺兰芝心底泛着酸,许多人碰都不敢碰的东西,此刻却成了谢无痕的垫子,真是暴殄天物。 一抔抔黄土被贺兰芝铲到了一边,她一边往下挖,一边问:“你与这周家姑娘有仇?” “并不相识。” 贺兰芝心里没了底气,“那你为何,知道我要挖坟,你还送铁锹过来。” “问太多,与你并无好处。”谢无痕沉声道,“你只管往下挖,等到需要你知晓时,自然会告诉你的。” 贺兰芝没好气的一铁锹狠狠插进土里,绣花鞋踩着上面一用力,只听咚的一声,终于挖到棺材了! 此时她已经挖了半个时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坟包两边更是堆得跟小山似的。 “挖到了!” 贺兰芝丢掉铁锹,双手猛的将棺材盖儿一把推开—— 一股尸臭扑鼻而来,浓烈到她连连干呕:“呕……好臭……” 她趴上土堆呼吸新鲜空气,却见刚刚还在旁边的谢无痕,已经躲了有三丈远。 【……臭和尚,还有洁癖!】 “可有看见女尸?”谢无痕冷不丁道。 贺兰芝一只手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继续推开棺材。 只见,黑木棺材里,躺着一个满脸尸斑的年轻女人,正是小玉。 她被人打扮了一番,衣服换成了新的,脸上还擦了胡粉和口脂,却挡不住死气沉沉。 “看见了。”贺兰芝没忘此行的目的,“这怎么才能看出来,她是被毒死的还是被溺死的?” 按照时间线,小玉应当是先被药过了,然后才被带去荷花池的。 一旦有证据证明她的死因,那贺兰芝或许就能抓到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早日把害死祝武宣的凶手抓出来。 谢无痕手中佛珠缓缓拨动:“贫僧见女施主半夜三更就敢独自一人来此地开棺,还以为女施主掌握了什么验尸技巧呢。” 贺兰芝:“……” 【话本子里不都是说,如果是毒死,脸部会呈现出黑色嘛。】 【那谁知道一个死人,粉还扑这么厚实,根本看不出来……】 谢无痕听着她的心声,有些无奈。 忽然,远处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他耳朵微微一动,神色一凛,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了坟包里! “你怎么也……” 贺兰芝兴奋地看着他,以为他是要跟自己一起看尸体,刚开口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嘘,有人。” 第28章 姐姐,你能保护我吗 男人紧紧抱着她,耳边全是如擂鼓般的隆隆响声。 贺兰芝耳尖一红,她不安地想要扭动身子换个姿势,却被谢无痕一把掐住了腰。 他几乎咬着她的耳朵说:“别乱动。” 【真是个伪君子!】 【哦不,真是个虚伪的和尚!】 【贴得这般近,莫不是故意的?!我快喘不过气了!】 听到这句心声,谢无痕这才不动痕迹的稍稍松开了手,让她得以喘息。 几乎在同时,头顶上就传来马蹄踢踏声,听起来至少有二三十人。 “头儿,跟丢了!” “他一定跑不远的,继续追!” 贺兰芝就连呼吸都开始压抑,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就在她以为这些人快要离开了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有人喊道:“头儿,这里怎么有个坟包被扒开了?” 领头人骑在马上,似乎往这边看了看:“去看看,没准那人就躲在这里。” 贺兰芝心里绷紧了一根弦儿,这伙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如果被发现,他们会不会被格杀勿论? 谢无痕同样也想到了这里,他薄唇贴近她耳廓,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能听见的声音说:“借你发簪一用。” 不等贺兰芝反应过来,银簪已经从发髻中抽出。 只见银光一闪,那根银簪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撞在了另一个方向的树叶上。 哪怕只是轻微的动作,那领头人却是神色一变。 他当即调转马头:“在那个方向,快追!” 紧接着,又是一阵尘土飞扬,马蹄踢踏! 贺兰芝手心里都是汗,大气也不敢出地听着他们离去的声音。 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还要搂着我的脖子到什么时候?” 清冷男声骤然出现,贺兰芝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双手环在了谢无痕身上。 坟包本就狭窄逼仄,她与他不得不贴近了些。 “刚刚这些人,究竟是谁?”贺兰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一直都跟这和尚在一块儿,自己都不清楚,他又怎会知道。 谢无痕理了理僧袍,淡漠道:“刺客。” “……” 【我当然知道是刺客啦!】 贺兰芝看在今晚的一铁锹之恩的份上,决定不跟他计较。 谢无痕侧了侧身子,指着一棵老槐树道:“追他的刺客。” 话音刚落,老槐树上忽然跳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高手。”少年一袭青衣,嘴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恣意妄行。 谢无痕并不打算搭理他,那少年又说:“刚才多谢大师了,这些尾巴追了我三天三夜,现在总算甩出去了。” 贺兰芝见这少年面相清秀,不像是个坏人:“这些人为什么要一直追你?” “只是拿了他们一样东西而已,他们就闹着说要杀了我呢。”少年委屈巴巴地望着贺兰芝,“这位姐姐看上去这么温柔善良,一定会保护弟弟的,对吗?” 他生得好看,哪怕是撒娇也不减他半分帅气。 更像是一头在冬日失去了母亲的可怜幼兽,一下子就让贺兰芝隐隐起了恻隐之心。 “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他们这么重要?” 毕竟三天三夜不合眼也要追杀一个人,普通的仇怨无须做到这样。 少年调皮一笑:“他们庄主身上的一件信物罢了。” 此时的贺兰芝,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只见少年双手作揖,才看见他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多谢恩公今日帮忙,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恒,不知恩公和姐姐怎么称呼?” 谢无痕眸色一冷:“追你的人已经走了。” 被下了逐客令,叶恒也不恼。 他眨着那双桃花眸:“那,姐姐,改日若是有机会,咱们再细聊。” 说罢,他再次跳上那棵在夜色中形如鬼魅的槐树,只听嗖嗖几声,钩锁快速勾到其他树干,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贺兰芝拧眉:“你对他这般凶做什么,他只是问个名字而已。” 谢无痕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呵。你可知,他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是松山庄庄主的项上人头!” 贺兰芝心里一阵发毛,一对应上那些人追了叶恒三天三夜,似乎就说得通了! 一想到那少年唇红齿白,温声细语地唤她姐姐…… 她脸色都难看起来了! “他究竟是……” 谢无痕看着她渐渐扭曲的脸色,终于满意了些:“前段时日,听闻松山庄庄主得罪了人,有人在黑市花重金买他项上人头。” 贺兰芝心里犯怵,如果只是尸体也就罢了,可那少年笑容明媚,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一想到他甚至还说改日再聊,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冷风一吹,贺兰芝打了个哆嗦,回头却见谢无痕不见了人影! “小师父?” 她颤着声音问。 谢无痕又从坟包里跳了出来,问她:“你这般费尽力气想要验尸,此人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祝府的丫鬟。”贺兰芝缩了缩脖子,“她或许不是溺水而亡的,是另有凶手!” “既如此,你为何不上报官府?”谢无痕手中拨动着颗颗珠圆玉润的佛珠。 贺兰芝哪里敢跟官府说,如果官差去祝府调查,这不就是在打草惊蛇么。 谢无痕见她不说话:“大理寺少卿与贫僧私交甚好,可以请他的人来验尸。” “你……”贺兰芝咽了咽唾沫,“为什么帮我啊?” 她在京城孤身一人,做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亲自上。实在没道理能让大名鼎鼎的无痕师父帮她。 谢无痕薄唇勾起一丝笑意:“就当是,你上次帮我的报酬。” 闻言,贺兰芝心里的一块儿石头终于落地。 她不怕自己麻烦,但更怕欠别人的人情。 “那今日,就算是两清了?”贺兰芝说。 没过多久,大理寺的人便急匆匆赶来。 那位大理寺少卿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对谢无痕却是恭敬极了,腰都几乎与地面平行:“无痕师父,这么晚了是发生了何事?” 谢无痕下巴微微一抬:“这具尸体有些不对劲,查查死因。” “是。”少卿连忙让身后的仵作去验尸。 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将这方天地都映照如白昼。 过了一会儿,白胡子仵作才在旁人的帮助下,爬出了坟坑。 “启禀大人,此女死于八日前,初步判断是溺水而亡。”仵作说道。 贺兰芝皱眉:“不可能是溺水,她落水的地方,水位连腰都不到,人怎么可能溺死在里面。” “这位姑娘是……”大理寺少卿看着谢无痕身后站着的女人问道。 谢无痕淡淡道:“祝丞相的长媳,贺兰氏。” 祝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京中满城风雨,大理寺少卿自然也清楚,故而也不多问。 仵作拱手道:“这只是初步判断,若想要详细的死因,还需将尸体运回义庄,再仔细调查。” “我看这样也成。”谢无痕说,“此事便麻烦崔少卿了。” “不敢不敢,都是本官分内之事。”崔少卿擦了擦额头的汗。 第29章 天家秘辛 衙役们把小玉的尸体运送到义庄,顺便把她的坟包填平恢复了原样,以免被别人发现异常。 随后,谢无痕找崔少卿借了一匹马。 他下巴微微一抬:“上去。” 贺兰芝一只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放在马背上。绣花鞋踩上脚蹬子,却怎么都上不去。 她个子娇小,站在马旁边,比马还矮一个头。 “呼哧,呼哧。”马打了个响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红鬃马好像是在看不起她…… 贺兰芝回眸望向谢无痕,眼波流转间带着些许可怜:“太高了,上不去。” 谢无痕翻身上马,如天神降临般向她伸手:“上来。” 有了他的帮助,贺兰芝终于跨上了这匹刚刚还在嘲讽她的红鬃马。 她得意的拍了拍马屁股,气得红鬃马又打了两个响鼻,好像想把她甩下来。 “今日之事,还望崔大人能保密。”谢无痕拱了拱手。 倒让崔少卿有些惶恐:“无痕师父请放下,本官一定守口如瓶。” 噔噔噔。 红鬃马如离弦之箭,载着两人在夜色下渐渐消失。 崔少卿擦了擦汗,旁边的衙役递来了汗巾:“崔大人,这和尚究竟是何来历?为何您一听到召唤,便急匆匆赶来?” “可不许这么说。”崔少卿幽幽道,“当年我能谋得此位,还是靠他提拔的。” 几个衙役更是来了兴趣:“一个和尚,还能掺和朝廷上的事情?大人,您可不能说笑逗咱们呀。” 崔少卿瞥了几个汉子一眼,那样的天家秘辛,又岂是几个不入流的小吏小役能知道的。 他清了清嗓子:“他如今虽遁入空门,但依旧不是好惹的。你们几个,日后见了他,莫要无礼。” “是。” 夜风呼啸,这匹红鬃马跑得极快,贺兰芝坐在谢无痕身后,有好几次都要被颠簸下去了。 他微微偏头:“可抱紧我。” 被马甩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轻则摔伤挫伤,重则是要被马乱蹄踩踏致死的。 贺兰芝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与那日在房中所见一样,宽大的僧袍遮挡住他精壮的身形。 如今手弯环了一圈,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肌肉结实。 【不像个每日吃斋念佛的瘦弱和尚,倒像个威武将军。】 贺兰芝想着,半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 谢无痕身子一僵,却也没阻止她。少女气息离他越来越近,让他隐约有些心猿意马,思绪更是飘散到九霄云外。 没过一会儿,烈马停在了祝府后门。 贺兰芝心头一暖,他这是知道自己从正门回去会引人注目,特意绕了一大圈来后门。 “今日多谢小师父了,日后若有芝儿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师父尽管说。”贺兰芝翻身下马,襦裙在半空中扬起。 谢无痕眸色深邃,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离开。 贺兰芝做贼似的,尝试着推了推门,却发现后门竟然没关! 她都做好了爬后门口那棵歪脖子树的准备了。 “少夫人!” 月姑压低了声音喊道,吓了贺兰芝一跳! “少夫人,您究竟去哪儿了!”月姑担忧的望着她,“您知不知道,奴婢和姑娘们就差把附近的街市翻了个遍,差点就要去禀报老夫人了!” 贺兰芝拍了拍胸口:“出去有些事,让你们担心了。” 月姑嗔怪道:“还故意把奴婢支使开,难道奴婢就像是守不住秘密的人嘛。哼!” “下次不会了。”贺兰芝今日把她支走,一是担心她看见尸体会害怕,二是半夜刨人家坟墓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她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月姑给后门落了锁,两人一同穿过后花园,往荆园去。 “奴婢找了您一下午,还是王姨娘料事如神。她猜到您肯定外出有事,吩咐奴婢守着后门。不然您回来时,可得吃点爬树翻墙的苦头。” “您呀,以后要是出去,好歹交代奴婢们一声。这么大个人突然消失不见,奴婢们都急坏了。咱家少夫人长得俊俏,万一要是碰到拐子可怎么办!” 她絮絮叨叨说着,贺兰芝哑然一笑,心中划过一股暖流。 以前在贺兰府,她就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主仆两人回到荆园后,王澜果然还在厅里候着。见她平安归来,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她,锦绣庄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请她明日一同去锦绣庄验收成果。 次日。 贺兰芝与王澜一同去了锦绣庄。 之前的三层小楼,王澜已经叫人好好打扫过了,还将格局重新布置了一下。 一楼中间摆着八个大货架,还绕着铺面一圈摆放着架子。 “少夫人请看。”王澜介绍道,“以后一楼主要就安放一些时兴的布料,还有一些特价的料子。” “这样既可以吸引年轻女客,还能吸引一些家庭拮据的客人,这样就能减少仓库堆货了。” 贺兰芝点点头,王澜继续说:“二楼我没有改动,依旧是招待贵客的茶室。至于三楼,全都扩展成了仓库。” 贺兰芝在铺子里转了转,经过王澜的修改,铺子空间更宽阔,采光也更好了。 “不错,确实比之前拥挤狭小的样子好多了。”她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个想法,“对了,上次让你统计的荆园名单,你可有统计好?” 王澜算准了她今日要问,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都在这儿了。” 随着贺兰芝一页页翻开,王澜在一旁解释道:“绵竹的爹已经死了,她娘曾经是京城里有名的绣娘。不过曾经得罪了贵人,手已经废了,现在全靠绵竹在府里的例银过日子。” “夏晚是被拐子从小就卖进祝府的,早已忘了家在什么地方。” “还有珍儿、小青几个,要么是家中已经没什么人在了,要么就是有家不能回。” 王澜遮掩住眼底黯然,笑容格外勉强,“还请少夫人多担待,姑娘们都是苦命人,还得想些法子看看如何安置她们。” 其实贺兰芝已经猜到了。 这年头,最是讲究女子贞洁贞烈。 她们在祝府是让人看不起的妾,回了娘家又如何,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王澜,若是把这布庄改成成衣铺子,请姑娘们当绣娘,你觉得如何?” 第30章 姑娘们的出路 王澜喉咙有些发紧:“少夫人愿意给姑娘们觅一条活路,这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京中的富贵人家家中都会聘请绣娘制衣。贫苦人家都是买粗布自己回家制衣的,这成衣铺的生意……” 王澜幽幽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少夫人可不能因着一时的善心,连累了自己的生意。人生在世,出路还有许多的。” 贺兰芝知道她这是替自己担心,抿嘴一笑:“你放心吧,我既然起了这个心思,自然是有了法子。” 她之前在江南,那边盛产丝绸,而且许多人都是做生意的商户。 那些人特意在家中聘请绣娘,成本太高。而让他们自己在家中制衣,又太费时间。 故此,在江南,成衣铺子很是兴起。 她之前见识过以绵竹为首的绣工,比一些绣坊的上好绣娘更厉害。 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成衣铺子开不下去。 两人最终停留在了二楼茶间,王澜给贺兰芝斟茶倒水: “那少夫人可有想过,给姑娘们怎么计算工钱吗?” 贺兰芝想了想,自己现在手上也没有银子。她每个月在祝府有十两银子的脂粉钱,还得等到下月中旬才能得。 “让她们自己制衣,放在铺子中售卖。布料和针线,可以从铺子里支取。每卖了一件衣裳,就与她们五五分成吧。” “等衣裳卖了银子,就在这附近租个小院儿,给她们住。” 这算是不用成本的法子,也能让姑娘们心甘情愿的为她工作。 王澜眼含热泪:“哎,我过会儿就去跟姑娘们说。荆园有少夫人,是我们修来的福分。” 要知道,妾室不仅在外面抬不起头,更是被家中主母所忌恨,属于人人喊打的阶层。 可贺兰芝不仅不嫌弃她们,还处处为她们着想,着实是令王澜感动。 贺兰芝给她递了绢子,笑道:“这话我可担当不起,我只是个生意人,谁能替我挣银子,我就待谁好。” 王澜吸了吸鼻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账册:“少夫人,这些账本我都已经算清楚了。除去仓库中堆积的旧货,还有遣散伙计的银子,总共……” “总共出现了一万六千两银子的空缺。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账上亏空得厉害,连二两银子都支不出来了。” 这几日,马倩倩的父亲和账房高秀才还被关押在大理寺牢房里,账面上自然是没有银子的。 贺兰芝眉眼一片冰凉,拍桌冷冷道:“这几日事情繁忙,倒是忘了这一茬。走,去牢里看看他。” 大理寺主要复审各州府县官传上来的案子卷宗,以防有冤假错案的发生,平时也接审一些京城里的民生刑事案件。 贺兰芝来到大理寺牢房时,正好碰见了昨天跟着崔少卿一同出现的白须老仵作。 她连忙拦住仵作:“老先生,您还记得我么?” 仵作捋了捋胡子,点点头:“自然记得。姑娘可是要问昨天的那具尸体?” 贺兰芝连连点头,仵作接着说:“死者身高五尺七寸,年龄在十九岁至二十一岁之间,脖子上有一颗黑痣……” “老先生,我只是想弄明白她的死因。至于其他的,您不用说这么详细。她是不是溺水而亡的?”贺兰芝听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了他。 仵作:“确实是溺水致死的。” 听到这儿,贺兰芝有刹那的恍惚失落。 难道是她弄错了,当真只是个意外么? 老仵作话音一转,慢吞吞继续说:“不过,这尸体好奇怪。虽是溺水,但腹腔中积水太少。” “而且头发上发现了一些池塘淤泥,手脚却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更像是昏迷之后,掉进水里淹死的。” 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若是有人用药迷晕了她,老先生是否可以检查出来?” 闻言,老仵作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莫不是把仵作当神仙了。若老朽有这本领,何须留在大理寺当个不入流的仵作?” 贺兰芝泄气,她本就是想查出当初小玉中的是什么药,方便她去调查祝府幕后之人。 然而现在看来,她恐怕无法从小玉的尸体入手了。 与老仵作告别之后,贺兰芝狠心的拔下了发髻上的银簪,贿赂了牢里的衙役,这才得以进入地牢。 纵使是在白天,地牢里也昏暗无比,只有甬道里每隔十步就插着一支火把。而且还奇臭无比,也不知里面究竟有多久没有打扫了。 贺兰芝皱了皱鼻子,带路的衙役指着角落里的一间牢房:“呐,到了。” 牢房里躺着一个老头,他身下铺着稻草和薄被,与关押在他隔壁,却连稻草床都没有的高秀才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马倩倩已经来看望过他了,还花了银子给他上下打点,不然牢里的日子怎么可能这么舒心。 “马老头,有人来看你了。”衙役拍了拍牢门柱子。 马伯挠了挠身上的虱子,连忙从稻草床上爬起:“乖女,你可算是来了,有没有带什么好酒好菜?” 等他靠近了,才发现来的人不是他女儿,而是送他进来的祝家少夫人。 他眼神闪躲:“少夫人,您怎么来了?我那女儿呢?” 贺兰芝呵呵一笑:“马伯在牢里,这日子过得不错呀。” 牢房角落里还堆着吃剩的骨头渣子,以及几个空坛子。 这哪里是坐牢,这分明是换了个地方享福来了! 马伯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这哪里能跟少夫人锦衣玉食的日子相比,小人只是沾了女儿的光罢了。” 等日后她女儿生下了丞相府的长房长孙,这个劳什子的少夫人,还不是只有给她女儿提鞋的份? 再是祝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又如何,怎奈是个克夫命,肚皮也不争气,生不了儿子呀。 贺兰芝懒得与他废话:“庄子的账本上少了一万六千两白银,你把银子藏到哪儿去了?” “哎哟,我的少夫人。”马伯叫苦不迭,“铺子连年亏损,这些事大少爷都是知道的。铺子您都收了,这时候说少了银子,那谁知道呢。” 贺兰芝双手环抱在胸前,眉梢一片冷漠:“你少装蒜,我可不是祝武宣那个草包。” 按照上次去锦绣庄时,铺子里的售价和人流量,王澜算出一万六千两的空缺都已经算是保守估计了。 这些年,马家人靠着这间铺子赚得盆满钵满。 马伯嘴角下压:“既然少夫人不信,那就让官府来查呀。” 这些烂账,官府都难以应付,遇到这种案子也只能抓走主犯坐牢。 至于亏空的银子,大概率是寻不回来的。 可贺兰芝却不甘心,她现在正是急着用银子的时候。 她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女儿还住在我眼皮子底下。” 马伯眼皮一跳,但他混迹在市井之中,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少夫人可别这般,要是我女儿出了点什么事,您公公和婆母也饶不了你。” 贺兰芝恨不得破开牢门,抓着他打一顿。 奈何这儿还有衙役在,她只好放弃。 往回走时,隔壁牢房的高秀才还在砰砰磕头:“少夫人,求您撤了状子吧,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马掌柜做的……” 第31章 新店开业 五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婚嫁、店铺开张。 庄子门口挂着两串大红爆竹,噼里啪啦响彻天地。 贺兰芝站在二楼捂着耳朵,见楼下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被这鞭炮声吸引过来的。 “各位新老主顾,街坊邻居。今日是我们青丝坊开业第一天,凡是进店消费的客人,都有东西送啊。” 王澜站在一楼高台之上,用长竹竿挑开了遮挡牌匾的红布。 有客人好奇往铺子里看:“这青丝坊,是卖什么的?” 王澜笑道:“咱们青丝坊呀,是一家成衣铺子,目前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在咱们作坊里直接买成衣,另一种则是买布料,可以选择带回家自己制衣,也可以交给我们青丝坊的绣娘制衣,我们只收取小部分手工费。” 有人迟疑:“这……成衣成衣,不用量尺寸,做出来的衣裳尺寸能合身么。” “对呀,万一买的不合身怎么办?” 王澜抿了抿唇瓣:“这位夫人,您不用担心。凡铺子里售卖的成衣,都有至少三个尺码,能符合大部分客人的身形。若实在喜欢,也可以加些银子改改。” “说到底还是个布庄。” “以前这铺子不是叫锦绣庄么,马掌柜怎么不见了?” 听着下面的人七嘴八舌谈论,贺兰芝清了清嗓子:“与传统的布庄不同,我们青丝坊会提供更优质的服务。” 众人听见这道声音,这才抬头看去。 王澜趁机介绍道:“各位,这是我们青丝坊的东家,贺兰夫人。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随时可以跟咱们东家说。” “今日只要进店,就赠送茶水一壶、桂花糕一碟。” “只要消费满五两银子,即可赠送手绢或香囊一个!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各位老爷夫人们,请!” 众人一听到说有免费的茶水点心,还送东西,大门一开都往里面涌。 没过一会儿,青丝坊便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几个新雇佣的伙计都开始穿梭其中,王澜和月姑更是在一楼忙得不亦乐乎。 贺兰芝倚在窗边吃茶,仿佛外面的喧嚣与自己无关。 忽然,她瞧见楼下那一抹赤色身影,忙挥了挥手:“小师父~” 谢无痕听见耳熟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少女露着半截雪白藕臂,在二楼窗边唤他。 二楼雅间有许多,屋门一关上,鼎沸的人声就被隔绝在外,倒也还算安静。 “恭喜贺兰姑娘,今日新店开张,总算是有了一处傍身之所。”谢无痕举起茶盏,“某以茶代酒,姑娘莫要嫌弃。” 贺兰芝咯咯笑道:“小师父客气。你这是要去哪儿?” “护国公府家的小姐,这几日频繁梦魇,听说人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护国公下了三次拜帖,邀贫僧去府上念经驱邪。” 谢无痕凤眸半阖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拨弄着颗颗佛珠。 闻言,贺兰芝来了兴趣:“这世上当真有邪祟?” “你信吗?”谢无痕抬眸望她。 分明只是一个平淡至极的目光,平白无故让贺兰芝心跳慢了半拍。 她眨了眨眼睛,如战败的公鸡似的移开视线:“世间无奇不有,或许当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我曾经在江南,就曾听说有人死而复生。” “哦?”谢无痕拨弄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年我还年幼,江南府有个鳏夫死在家中,次日被邻居发现。”贺兰芝说,“许多亲朋都亲眼看见他下葬了,可是过了半年之后,他又出现在他家附近。” “旁人都说,他一定是心有不甘,才留在了凡间。但我之前遇到过这人,白发苍苍,浑浑噩噩的,不像是鬼怪附身。” 谢无痕轻扯唇角,露出一丝凉薄笑意:“或许有人错将他人认成鳏夫,葬入棺材之中无人能看清他面容呢?” 贺兰芝抿了一口热茶,摇头道:“那鳏夫很穷,家中家徒四壁,连棺材都买不起。是他邻居买了一卷凉席,裹着下葬的。中间至少有十余人见过鳏夫的尸体,不可能弄错。” “那,倒还有一种可能。”谢无痕敛眸含笑,“他是双生子。” 是了,唯有双生子,才会拥有让旁人无法分辨的相同面容。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那鳏夫死了,半年后他却又突然出现的情况。 贺兰芝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似快要抓住了什么。 “好了,贫僧还要赶往护国公府。”谢无痕起身拱手,“告辞。” “小师父,我实在好奇你们和尚是怎么驱邪。”贺兰芝甜甜一笑,“不知小师父可否愿意带我一同前往?” “好。” 两人结伴下楼,正好遇到一位身形富态,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进店。 妇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丫鬟,做派十足,一进店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听说你们这铺子,可以定制成衣?”平南王王妃姜氏淡淡扫了铺子里摆着的几件成衣。 贺兰芝一看就知道要来大单子了,她轻声让谢无痕等一等她,她则提着裙摆下楼。 “正是,不知这位肤若凝脂,气质如兰的姐姐是要订做什么样的衣裳?” 一句话夸下来,原本疏离淡漠的姜氏不由得露出笑容:“你这小姑娘嘴真甜,我女儿都与你一般大了。” 贺兰芝睁大了双眸,好似不敢相信:“夫人保养得真好,我还以为夫人就虚长我五六岁呢。” 【眼角有皱纹?没看见……没看见……】 一番马屁拍下来,姜氏笑得合不拢嘴。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谢无痕,听见她的心声,唇角都抽了抽。 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竟还有模有样的。 一旁的王澜悄悄招呼几个伙计:“你们几个都学着点,看看咱们东家是如何跟客人打交道的,知道吗?” 贺兰芝与姜氏一番交谈之下,得知姜氏的女儿即将大婚在即,府中聘请的绣娘却染了病,没法按期交上新嫁衣。 正当姜氏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说城中开了一家可以制衣的成衣铺子,这才领着人过来碰碰运气。 “好说好说。”贺兰芝招了招手,“王掌柜,请贵客上二楼雅间,挑几匹适合做嫁衣的朱红色绸缎来。” 王澜正要应下,江氏摆了摆手:“不用这般麻烦,我瞧着你铺子里的成衣样式都还算时兴。” “我给你十日为限,料子和丝线一定要顶好的,银子不是问题。”姜氏说着,身旁的丫鬟掏出了五颗金瓜子,“这是定金。” 金瓜子与普通的瓜子形状大小相似,一颗便相当于一两银子。又比银子轻巧便携,是许多贵女贵妇们出门时常常带在身边的。 “多谢夫人,不知夫人在哪座府邸,我稍后就差人去府上给令千金量尺寸。”贺兰芝心底一片澎湃,这可是她开店之后的第一笔金! 姜氏说:“贵安坊的平南王府。” 送了江氏离开,贺兰芝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了。 光是订金就有五两银子,那做成了嫁衣,岂不是能收几十两?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一道阴暗的目光,正盯着青丝坊的一举一动…… 第32章 做嫁衣?痴心妄想 朱雀大街街尾,一向生意红火的贺兰记布庄,今日却门可罗雀。 “赵家婶子,你怎么还在这儿看布呢?” “哟,陈家娘子,这么巧,你也出来买布呀。我儿子个头长高了,旧衣裳穿不下了,这不,来这儿扯几尺布,给我儿子做新衣。” 本就冷冷清清的铺子里,一个年轻妇人挎着竹篮,与正在挑布的中年女人说话。 “你不知道啊?街头新开了一家青丝坊。里面的料子既漂亮,又实惠。而且啊,只需要加一两银子,就能量身做一套衣裳哩!” “啊?真的假的,我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布庄。” “听说叫什么成衣坊,哎呀,总之比自己制衣要轻松多了。” “那走,我们去看看。” 两个妇人边走边聊,转身离开了贺兰记。 握着扫帚正在扫地的伙计见状,啐了口唾沫:“什么劳什子的青丝坊,难道没听说过便宜无好货嘛!” 小厮闻言,给坐在柜台里清算账目的少东家说:“大少爷,您别在意。成衣成本极高,她卖这么便宜,指定铺子开不走。” 男人剑眉入鬓,黑目蒙着一层冷意:“这还用你教?” “是是,大少爷深谙经商之道,岂是路边的阿猫阿狗能比的。”小厮满脸谄媚笑意,狗腿的替他捶背。 贺兰渊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派去看情况的人回来了么?” 今日青丝坊开业,闹了好大的阵仗。他也派了个人假扮客人,去打探情况。 正说着,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跑了回来。 “大少爷!大少爷!” 贺兰渊今日本就心烦意躁,没好气骂道:“我又不是死了,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小的去看了,您猜,那青丝坊的东家是谁?”伙计顿了顿,见贺兰渊没有要搭话的意思,这才继续说,“是咱们三小姐!” 吧嗒! 贺兰渊握着的笔,不小心落在纸上,留下一圈墨痕。 “贺兰芝?”他危险的眯了眯眸子,“她不是嫁给祝武宣那个短命鬼了吗,怎么还有心思出来倒腾什么生意。” 说起来,也得亏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好妹妹嫁给了短命鬼。 不然,他们贺兰记商铺,至今还要被那些吸血的官家欺负呢。 伙计说:“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那青丝坊的前身,叫锦绣庄,是相府大公子名下的产业。” “原来如此。”贺兰渊眸光阴冷,“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府上好好相夫教子,出来学男人做什么生意!” 还害得他的铺子今日生意冷冷清清! 贺兰渊紧紧盯着那伙计,期盼他说出青丝坊的不好,比如虽然人多,但都是蹭吃蹭喝的,没什么生意。 那伙计吞吞吐吐道:“可是,小的在青丝坊待了半个时辰。凡是进去的客人,十个至少有七个都会成交。” 不得不说,那青丝坊里的布料,从普通棉布到锦绣丝绸,不仅花样精美,料子更是紧实,还便宜! 关键人家还说了,可以量身定做新衣,按尺寸收银子。 他刚才被青丝坊的伙计都说心动了,差点就要当场买一尺布。 贺兰渊脸色一黑:“愚蠢!” 也不知他是在骂贺兰芝,如此薄利多销置自身利益于不顾太愚蠢,还是骂那些客人贪便宜愚蠢。 那伙计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小的刚才,还看见平南王妃给了一把金瓜子给三小姐,说是给府上的小姐定制嫁衣。听说,这只是部分定金。” 一把金瓜子! 贺兰渊心口被重重一击,原本还算俊俏的面孔,因为嫉妒而扭曲成一团。 只是一件嫁衣,哪怕卖上百两银子,他顶多也就眼红几日罢了。 可那是平南王! 平南王手握兵权,与其他那些空有封地却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不同,人家在朝堂上是说得上话,皇子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数个月前,贺兰家从江南搬到京城,想要开铺子,却苦于官府为难,说他们贺兰家没有路引。 因为贺兰家离平南王府不远,贺兰渊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平南王。 特意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了好几次,别说平南王了,就是平南王妃姜氏,都不曾见他一面,着实让他没面子。 可是现在,那丫头仅仅是新店开张,竟攀上了平南王府这么大的一个靠山! 这怎么可以…… 贺兰渊眸色一沉,嘴里喃喃道:“想做嫁衣?痴心妄想……” * 贺兰芝送走了平南王妃姜氏之后,便让王澜继续留在青丝坊照看生意,吩咐月姑去平南王府一趟。 月姑是相府老人了,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却深谙深宅大院里的规矩,派她去准没错。 安排妥当之后,贺兰芝与谢无痕一同去了护国公府。 国公府比相府还要奢靡许多,此刻霍家二小姐正闷在自己的闺房中,里面时不时传来哭声。 “滚,都给我滚!” “一群没用的东西!” 少女娇声骂道,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跪倒了一大片。 谢无痕和贺兰芝刚进院子,便听到了这一声声娇喝。 领路的护国公霍德老脸笑意僵硬,清了清嗓子:“无痕师父莫要见怪,小女这段时日茶饭不思,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故而脾气暴躁了些,其实她平时很是温婉娴静的。” 哗啦—— 老国公话音刚落,里面又是噼里哗啦一阵响,听起来像是把桌上的瓷器全都掀了。 “雨曦!”霍国公呵斥了一声,屋子里正在砸东西的少女,这才有了收敛。 霍雨曦不过十五六岁,但双眸满是红血丝,看上去戾气不小,如同死了七八年的女鬼一般。 “爹,你总算来了。”霍雨曦哭得梨花带雨,“爹啊,那些大夫都是骗子。女儿喝了许多药,一睡着却还是梦见那些魑魅魍魉!” 因为她一睡着便梦见鬼怪,有时候还会梦游,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期间,民间赫赫有名的大夫、宫中御医都来过,安眠的药方饮了十几副,却收效甚微。 霍德老来得女,看见女儿受罪,自己也不好受。 他幽幽叹了口气:“无痕师父,事情便如你所见。老夫真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就是没有用。这不得不,想到了您。” 霍雨曦顺着她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披朱砂色袈裟,左手握着玲珑禅杖,右手拨动小叶檀木佛珠的和尚,正站在门口。 他哪怕头顶九个佛家戒疤,却难掩面冠如玉,如掷果潘安。 霍雨曦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和尚,不由得看痴了:“这位便是昭阳寺那位无痕师父吧?小女子雨曦,见过无痕师父。” 贺兰芝一看她眸色辗转变化,便知道这小妮子春心萌动了! 【这眼神……】 【莫不是要喜欢上这和尚了?】 谢无痕眼角抽搐,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第33章 霍家小姐 霍德轻咳一声:“女儿啊,你好好与无痕师父说说,你梦里都梦见了什么东西?” 丫鬟婆子们很快收拾好了屋子,给几人上了新茶。 霍雨曦一双美目就差粘在谢无痕身上了:“此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日,小女子与几位闺中密友一同去寺庙中上香。下山时,却见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贺兰芝静静听着她说,在严肃的气氛下,小手抓了一大把瓜子花生。 嗑。 “府中下人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处破庙,我们几人便在那破庙中歇息了两个时辰。” 嗑。 霍雨曦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山时,天已经黑了。自从那日回来后,小女子便开始每晚都做噩梦。” 嗑。 霍雨曦再也忍不住了,看向一直在吃瓜看戏的贺兰芝,横眉竖眼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嗑瓜子能不能小声些?”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贺兰芝身上。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小手瑟缩着把没吃完的瓜子,放回了碟子里。 【凶什么凶,不就吃了你几颗瓜子么。】 【这瓜子皮儿是金子做的,还是瓜子仁儿是金子做的?】 【堂堂一个国公府,怎么连瓜子都不让客人吃了。】 贺兰芝心里嘀嘀咕咕道,若仔细观察,还能瞧见她眼底藏着一丝委屈。 谢无痕伸手也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剥了之后往小盘子里放,一边说:“那你梦中可有梦到什么吗?” 霍雨曦见谢无痕好像很爱吃这瓜子,干脆把那一碟瓜子都推给了谢无痕:“这是今日新炒的,小师父你爱吃就多吃些。” 【双标!】 【呸!】 贺兰芝心底骂道,她吃就要被说,这和尚吃,怎么就不说了? “多谢。”谢无痕垂眸。 “说起来也怪,我有时候会梦见许多看不清脸的人在追着我。有时候又梦见,我已经死在那座破庙中了。” “总之,我的梦境光怪陆离。但相同的是,我每日都会惊醒,寝食难安,感觉离死不远了。” 霍雨曦说着,眼眶都快红了。 谢无痕很快就剥了一小把瓜子仁,然后当着霍家父女的面儿,把葵花籽推到了贺兰芝面前。 贺兰芝高兴得好像个小松鼠,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喂。 一边吃,还一边斜睨着霍雨曦。 【哼哼,叫你刚才凶我。】 【没想到吧,小和尚这满满一碟都是给我哒~】 谢无痕闻言,唇角都轻扯出一条弧度。 他也不知怎么了,看见贺兰芝被凶,他就想替她讨回些脸面。 霍雨曦气得,绞紧了手绢,却又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的暗潮汹涌早已让霍德发现了,他握拳在嘴边重重咳嗽了几声。 “咳咳!无痕师父,你看,这该如何是好?是不是需要做一场法事,送走那些缠着我女儿的孤魂野鬼呀?” 谢无痕摇了摇头。 他起身,在房间中走走停停。 三人的目光也紧随着他,连大气也不敢出。 “把这香薰换了吧,每日再把窗户敞开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让阳光照进来。” 谢无痕吩咐道,霍雨曦连忙给贴身丫鬟使眼色,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把香薰熄灭,又开窗通风。 “这几日就不要饮茶了。除了每日要多出去晒晒太阳,每晚临睡前,再以酸枣仁研磨成粉冲泡服用。” 霍雨曦连连点头,让丫鬟记下。 谢无痕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放在了桌上:“此乃家师听闻霍小姐遭遇,特意在佛前开过光的佛像。或许能帮你解此忧愁。” 他师父,便是当今国师慧通大师。 听说通古今、晓未来,是个连当今圣上都要恭恭敬敬的大师。 霍德满脸欣喜:“雨曦,还不快谢过无痕师父?” 霍雨曦握紧了那块玉佩,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软着声音道:“多谢无痕师父,倘若当真有用,小女子改日必定亲自上昭阳寺感谢您。” 她倒是干脆了当的直接忽略了慧通大师,全然忘了这玉佩是人家慧通大师给的。 事情已经解决,谢无痕总觉得霍雨曦眸光令人不舒服。 故此,他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庙中还有要事。霍国公,贫僧告辞。” “哎,好,老夫送送你们。” 霍德亲自将贺兰芝和谢无痕送出了护国公府,又吩咐下人去药铺买酸枣仁,又回到了霍雨曦的院子。 谁知,人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霍雨曦手里还握着那块儿玉佩,痴痴傻笑。 “雨曦啊。” 听到这声呼唤,霍雨曦这才回过神来:“爹。” 霍德有些犹豫:“你今日,怎么见了那无痕师父,变得奇奇怪怪的。” 他女儿就不是个温柔的主儿,在谁面前说话都大着嗓门。 可今日,她只是见了谢无痕一面,就开始自称小女子了! 不对劲,不正常。 霍雨曦一想到那和尚的俊俏面容,脸颊便染上了一抹绯红。 “爹,那和尚长得好生俊美。” 霍德很是震惊:“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霍雨曦满脸娇羞,小手更是绞着帕子,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爹,你这般紧张作甚。你在朝中势力颇广,让一个和尚还俗,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你……”霍德气得甩袖。 霍雨曦十分不解:“爹,难道女儿说错了吗?不是您和阿娘说的,不愿女儿嫁权贵,只愿女儿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吗?” 霍德捋了捋胡子,眼眸一眯:“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和尚,为父自然有办法。可是……无痕师父身份不一般呐。” “爹!您是一品护国公,对方不过是个寺庙的和尚呀。” 霍德见自家女儿好像真喜欢上了谢无痕,迫不得已下,只好俯身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霍雨曦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那和尚,竟还有这般矜贵的身世?”她更是娇羞。 霍德老眼一昏,差点被他的乖乖女儿气晕了过去。 “你想都别想!他已经遁入空门,这辈子都不会还俗的!” “爹……” 第34章 我那与我心连心的好大哥! 青丝坊。 这几日,店里生意很红火,再加上有了平南王府的大单子,姑娘们就差住在店里了。 约定的日子一到,贺兰芝便早早去了铺子里等着。 果然才刚过晌午,平南王妃姜氏就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来了青丝坊。 “贺兰姑娘。”姜氏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前几日我订做的那嫁衣,可做好了?” 贺兰芝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亲自迎了上去:“这是自然。王妃,楼上有雅间,您先上去休息片刻,我这就让人取来。” 姜氏摇摇头,她下巴微微一抬,只见她身后的丫鬟们还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盒。 “不用这么麻烦,我今日还要去好几家铺子取东西呢。”姜氏笑呵呵道,“东街的玉器,西街的头面儿,实在是抽不开身来。” 看样子姜氏极其疼爱这个女儿,就连嫁妆,也是亲自去订做。 贺兰芝给王澜递了眼色,后者招呼小厮斟茶倒水,她则亲自上三楼取衣裳。 “大小姐有您这样的母亲,当真是三生有幸。”贺兰芝抿嘴一笑。 姜氏抿了抿唇:“她是我膝下唯一的女儿,又从小体弱多病,我这为人母的,自然多心疼她一些。” “想着她出嫁后,一年到头恐怕都难得相见几次,我这颗心就闷闷不乐的。” 贺兰芝咯咯笑道:“瞧您说的,大小姐若是想回娘家,她夫君还会拦着不成?” 姜氏抿嘴一笑,也不再说话。 “王妃放心吧,您那嫁衣,是我们青丝坊中手艺最好的绣娘,熬了好几宿绣出来的。那上面的金丝凤凰呀,活灵活现的。”贺兰芝接着说好话。 “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姜氏更加期待,她不差银子,但只想给女儿最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王澜抱着一个红檀木盒子下了楼。 “夫人请看。” 她说着,一只手抱着那木盒子,另一只手缓缓拉开雕花盖子—— “吱吱,吱吱!” “啊!老鼠!” 伴随着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的尖叫,贺兰芝眼底的笑意瞬间僵住! 只见那本该密封着的木盒子里,不知怎么突然多了几只灰耗子!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嫁衣,此刻已经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不仅乱成一团,上面还有许多黑色的老鼠屎! “吱吱!” 大灰耗子叫着,竟从那木盒子里窜了出来,就想往姜氏发髻上窜,吓得姜氏脸色苍白一片,差点就从凳子上跌下来。 危急时刻,贺兰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猛地抓住了那只老鼠,一把塞回木盒子中,顺手关上了那扇罪恶之盖。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 姜氏缓过神来,砰地敲响了桌子,眼底是压不住的震怒:“贺兰芝,这便是你们青丝坊匠心打造的嫁衣吗?!” 因着此处是一楼,事发时许多客人都在目睹。 见状,原本要付钱的客人,纷纷放下了成衣。就连几个刚付了银子,才走出门口的客人,也纷纷回来退货! 一时间,整个青丝坊都乱成了一团。 但贺兰芝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能赔礼道歉:“王妃,您消消气,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一道高昂的男人声音从外面响起,贺兰芝眉心皱了皱,果然见贺兰渊手持一把白纸扇,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 姜氏看了他一眼,贺兰渊拱手行礼:“王妃恕罪,舍妹不懂经商之道,让王妃受惊了。” “贺兰渊……”贺兰芝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 如果她没猜错,盒子里的老鼠跟他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以前,贺兰渊这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就总是往她床榻里、衣柜中扔些老鼠菜花蛇什么的。 每次遇到这种事,她最开始还会去找贺兰季告状。 然而小江氏每次都以男孩子调皮了些,每次都轻描淡写地放过他,这就导致贺兰芝从最初的害怕,到后面波澜不惊。 甚至能徒手抓蛇,扔出窗外。 这恶心人的手段,没想到贺兰渊都这么大了,竟然还在用! 贺兰渊眉头一挑,恭恭敬敬的拱手:“还请王妃恕罪,草民家中亦是做布匹生意的,愿替妹赎罪,赔王妃一些适合做嫁衣的料子。” 他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在替贺兰芝这个不成器的妹妹道歉。 然而,只有贺兰芝知道,他这是想踩着她上位呢! 姜氏冷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似乎在权衡该如何处理。 贺兰芝狠着心,暗暗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再抬头,就红了眼眶。 “哥,妹妹心里当真苦啊!”贺兰芝委屈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这木盒子密封得好好的,外层甚至没有一丝磕磕碰碰,也不知这老鼠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王澜见状,也哀哀戚戚道:“定是有贼子,见我家少夫人好欺负,故意往里面放的。真是好狠的心,好恶毒的商战手法!” 贺兰芝哭到激动处,还拉着贺兰渊的袖子擦眼泪鼻涕。 “你……”贺兰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好好一袭青衫,几乎变成了鼻涕纸! 可他刚刚才在姜氏面前,营造出兄妹情深的画面,他又不好推开她,只能气得暗自咬碎一口银牙! 贺兰芝眼泪汪汪的望着他:“我们兄妹二人当真是心连心,这青丝坊开业十日,兄长都不曾过来。” “今日小妹刚遇到难处,兄长便及时出现替妹妹排忧解难。大哥,你真是芝儿的好大哥呀!” 贺兰渊脸都绿了:“……” 听了这么久,姜氏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她让丫鬟拿来那木盒子,在手中掂量掂量。 木盒很重,足足有四五斤重,而确实如贺兰芝所言,外层甚至没有一道划痕。 事到如今,姜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也莫要哭了。”姜氏扔了那盒子,嫌恶至极的用绢子擦手,“我知你是被人陷害,但我女儿三日后大婚却是迫在眉睫的事儿。” 同为女子,她自然清楚一个女人在外经商定是会遭人妒忌仇恨的,也知道贺兰芝不容易。 可她是花了银子的,贺兰芝不容易那是贺兰芝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高高兴兴来取嫁衣,却遇到了此等糟心的事儿。 贺兰芝忽然想起,那位平南王府的大小姐,身形好似与她差不多。 她擦了擦眼泪:“还请王妃放宽心,此事乃是我们青丝坊的过错,我们定当负责到底。三日之内,我们必做出一套新的嫁衣,我亲自送到府上去!” 贺兰渊满眼促狭:“呵!妹妹好大的口气,你可知缝制一套嫁衣需要多少时辰么?就是让你们青丝坊里所有的绣娘没日没夜赶工,也不一定能做出来!” 他原本想趁此机会,把平南王妃招揽到贺兰记去。 可一听说时间这么赶,他也不敢再趟浑水了。 姜氏原本还有些迟疑,不过一看贺兰芝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再说她方才哭得那般可怜…… “好。我便相信你一回。”姜氏冷眸淡淡扫过铺子,“若这件事解决不了,你这青丝坊,我看也别开了!” 第35章 下战书! 姜氏说完这话,领着丫鬟们转身离开。 贺兰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尽是冰冷:“贺兰渊,你还是这么无聊,只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贺兰渊勾着唇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 “但凡你能找到一丁点证据,那就报官呀,让捕快来抓我啊。” 他洋洋得意,神情更是十分欠揍。 贺兰芝紧咬唇瓣,一个没忍住,五指瞬间在他脸上绽开了一朵五指花—— “贺兰芝,你你,你敢打我?”贺兰渊捂着脸颊,气急败坏骂道。 贺兰芝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又看向王澜和伙计们:“你们有谁看见我打他了吗?” “没有。”伙计们齐齐摇头。 “少夫人身娇体弱,平时连块儿石头都搬不起来,怎么可能打人?贺兰公子还是莫要说笑了。”王澜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仿佛在担心他是个傻子。 贺兰渊气得差点冒烟儿:“好,好得很!贺兰芝,你不过离家半个多月,翅膀倒是硬了!” “大哥,你在说什么呀。”贺兰芝无辜的眨了眨眼,“若你有证据,那就报官把我抓走呀。” 不就是比无赖么,她比他更无赖。 贺兰渊脸上那巴掌印清晰无比,他几乎都要气笑了:“好!贺兰芝,你等着瞧,我绝对不会让贺兰晨那小子好过!” 以前在贺兰府时,贺兰晨便是贺兰芝的死穴。 无论大小事务,只要他们用贺兰晨威胁她,她次次都不得已同意。 然而现在贺兰晨已经被祝李氏带走了,一想到这全都是因为小江氏母子,贺兰芝瞳色瞬间冷了下来。 反手又是一巴掌,把贺兰渊左右脸颊打对称了! “贺兰芝,你这个贱女人!”他怒骂着就想冲上来,可还没靠近贺兰芝,几个伙计全都挡在了她面前。 贺兰渊今日出门没有带人,铺子里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招的伙计都是九尺大个儿,一下子就把他围了起来。 “贺兰公子这是想干什么?”王澜眸光一沉,“难道大庭广众之下,还想欺负我们少夫人吗!” 她声音铿锵有力,衬托得两颊通红的贺兰渊卑微可笑。 他想说这帮人拉偏架,可又想着这儿本来就是贺兰芝的地盘,自己今日没有带随从,当真是失智! 贺兰芝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茶,吹了吹茶沫子才道:“我的好哥哥,你这般凶狠,我只当你狗急跳墙了。” 贺兰渊气得咬牙切齿:“你不配叫我哥,我只有玉儿一个妹妹。你娘占了我娘正妻的位子十多年,你怎配!” 咚! 贺兰芝狠狠砸下茶盏,面色冷沉:“我娘乃是爹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娘算什么?一个外室女抬成的平妻,连三媒六聘都没有。” “我尊称你一声大哥,只是因为你比我年长一岁。你以为你又怎配,区区一个外室女生的庶子。” “你和你娘算个什么东西?呵!” 她鲜少骂人,但若是把她惹急了,她专挑别人的软肋骂。 小江氏在外面当了十年外室,连妾都不如。 只要贺兰季一日不休妻,小江氏哪怕进了贺兰府抬成平妻,那也只是个妾。 百年之后,小江氏连葬在贺兰季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贺兰芝一点儿也看不上贺兰家的族谱祖坟。她娘早就葬在了外祖家。 贺兰渊当真是气坏了,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精彩。 可他偏偏又打不得贺兰芝,只怕他多说半句贺兰芝的坏话,这几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伙计,能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烧菜! “英雄不问出处,出来经商,讲究的是能力。”他咬牙切齿道,“贺兰芝,我劝你还是早日回家吧。女子就该待在家中伺候公婆,摆花弄草。开铺子这种事儿,就不适合女人做。” 又来了。 明面上好似是在替贺兰芝好,实则无时无刻在打压她,抬高自己的身份。 贺兰芝心底冷笑:“那你敢不敢比一比?” “比什么?” 贺兰芝拍了拍手,那几个伙计这才退到她身后。 她那双如紫葡萄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就比经商。” 话音刚落,贺兰渊哈哈大笑,结果牵扯到了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贺兰芝,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接手爹的铺子六年了。” 贺兰芝唇角勾起一丝讥诮。 对,接手六年,把贺兰记十五家铺子亏得只剩下七家。 最后在江南待不下去了,举家搬迁到京城,明面上还要说这是因为在京城做生意更好。 这就是她那脑子过分蠢笨,却又异常自信的好大哥。 “一个月之后,倘若我青丝坊生意不如你,我贺兰芝便将这铺子无偿转让给你。” 青丝坊位置在京城朱雀大街与玄武、青龙、白虎四大街的中心点,是全京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贺兰渊眼睛都亮了:“好!你莫要后悔,来人,上笔墨纸砚。” 他馋这黄金铺面馋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贺兰芝愿意拱手送给他,他岂能错过这机会。 王澜端上笔墨纸砚,贺兰芝亲笔写下了战书。 “你还没说,若是你输了,又该当如何?” 贺兰渊眼珠子一转:“那我便奉上百两银子!” “我的好大哥,我给你下这么大的赌注,你就给区区百两银子,是不是太抠门了?”贺兰芝呵呵冷笑。 一百两,连青丝坊的门头都买不起,他还真是敢想! “那你说如何?”贺兰渊满眼警惕。 贺兰芝指着门口,虽然已经没有客人进店了,但因为她刚刚动手打人,门口围了许多好事的看客。 “若我赢了,我不仅要你乖乖奉上三百两白银,还要你脱了衣裳,背上荆条到我青丝坊门前负荆请罪!” 她不在乎银子,但她更在乎如何挫败贺兰渊的脸面! “你!”贺兰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不过他转念一想,经过今日一事,外面只怕都会传青丝坊里仓库管理不当,丝绸成衣和老鼠混杂在一块儿的风言风语。 有了平南王妃这前车之鉴,他还怕青丝坊会有生意么? “好,我答应你。”他咬牙应了下来。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人签字画押,又请了王澜当见证人,一气呵成。 贺兰渊捏着挑战书一角,嘴角溢出冷笑:“哦,我倒忘了,三日之后你这铺子还在不在都还两说呢。” 贺兰芝眉心紧拧:“不用大哥担心,送客!” 第三 第36章 嫁衣 他说的不无道理,如果她三日内想不出解决办法,姜氏必定会让青丝坊荡然无存。 王澜紧张的握着绢子:“少夫人,您可想好了怎么办吗?三日之内再做一套嫁衣,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呀!” “我自有办法。”贺兰芝泄了气,坐在太师椅上,揉捏着额角。 今日事情闹得这般大,生意是不用做了。 王澜让伙计们关了店门,全都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那嫁衣,昨儿个绵竹夏晚她们才赶工完成。亥时三刻,王掌柜才亲自将嫁衣连同檀木盒子一起从丞相府送过来。” 贺兰芝凤眸半眯着,“昨夜是谁在守店?” 青丝坊一般不到亥时便会关门,京城虽不实行宵禁,但入夜之后外面的人都少了。 由于坊内放着许多名贵的丝绸锦缎,故此王澜安排他们每天都要留一个人值守。 休息的卧房就在三楼仓库旁,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进入仓库,给铺子里造成损失。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吞吞吐吐举手:“东家,昨晚是我。” 王澜拧紧眉头:“石头哥,昨晚我来时,你不是一直守在铺子里么?” 石头有些心虚:“掌柜的,您昨晚过来放了衣服之后,我忽然闹了肚子。当时太急了,我又想着大晚上的,应该没有人再过来。” 所以,他没关门,先跑后院儿茅房痛痛快快解决了腹泻,这才慢悠悠回来关门。 青丝坊的大门,是八扇红漆门,每两扇就有一道拳头大的平头锁。里面还有两根长约一丈的插销锁,故而每次锁门都很麻烦,必须要用一把把钥匙开锁再拧紧。 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没想到正好让人钻了空子。 “你让我说什么好。”王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石头擦了擦汗,惭愧道:“这事儿是怪小的,小的知错了。” “既然错,那自然是要受罚的。”贺兰芝知道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便罚你七日工钱,你可接受?” 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石头还以为自己要从青丝坊走人了。 没想到只是处罚几天工钱,他连连点头:“多谢东家,多谢王掌柜!” 贺兰芝给这些伙计放了半天假,又让王澜将这几日卖得不好的成衣和布匹挂上低价出售的木牌子,两人回到了荆园。 现在荆园俨然成了一座藏在深宅大院中的绣坊,今日天气好,姑娘们纷纷拿着针线盒和布匹,在院子里干活儿。 “少夫人回来啦。”绵竹如一只灵动的花蝴蝶,一看见贺兰芝回来,便兴冲冲过来,“少夫人,那嫁衣王妃可还喜欢?” 她们几个姑娘熬了整整九日,手上不知被扎了多少个洞,几乎熬瞎了眼睛才做出来的嫁衣。 却被几只臭老鼠毁于一旦! 贺兰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深远。 她绝对不会放过贺兰渊! 绵竹察觉到不对劲,又问:“王妃不喜欢么?” “你别问了。”王澜轻轻摇头。 贺兰芝幽幽叹了口气:“我先回房看看。王澜,你跟她们解释吧。” 王澜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不光是嫁衣被毁,更是因为铺子是姐妹们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 现在连成本都还没回,就要开不下去了,这搁谁身上都郁闷。 贺兰芝把房门紧闭,打开了柜子,将自己成亲时穿的嫁衣拿了出来。 朱丹色嫁衣用料很是讲究,只是刺绣百鸟朝凤的丝线,是最普通的锦线。 这嫁衣,是她母亲还在世时,提前替她准备的。 当年找了江南顶好的绣娘,用的也是金丝银线,霞帔和衣领口还坠着七十六颗南海珍珠。 然而,她母亲撒手人寰不过半个月,小江氏一进门,就相中了她的嫁衣。 小江氏自己用不上,她的女儿贺兰玉性子温吞与贺兰芝交好,在出嫁时坚决不用贺兰芝的嫁衣。 结果,小江氏就私自让人把衣服上的珍珠、金丝银线全都拆了。 她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给贺兰芝留。 贺兰芝心如刀绞的抚摸着这件嫁衣,如今不得不把母亲留下的嫁衣拿出去了。 紧接着,她打开门,把绵竹夏晚几人叫了进来。 与刚刚的活泼不同,几人都死气沉沉的。 贺兰芝抿了抿唇:“王澜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吧?” “少夫人,咱们要不报官吧。”夏晚格外气愤。 报官有什么用? 官府最多只能让贺兰渊赔银子,却不能解决掉姜氏给的压力。 “我已经想到了办法。”贺兰芝指着平摊在桌子上的嫁衣,“你们按我说的去做……” * 次日。 经过了贺兰芝的改造设计,以绵竹夏晚为首的几个姑娘们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儿,开始专心修改这件嫁衣。 贺兰芝摆了一张方桌在院子里,执笔绘丹青。 现在青丝坊的名声被毁坏,要想尽快挽回生意,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她打算自己设计衣裳。 唯有足够实惠,成衣的款式足够与众不同,才能让那些客人主动上门。 “贺兰芝!” 一声怒喝传来,贺兰芝被吓了一跳,一滴墨汁不慎滴落在画卷上。 只见许久未见的祝李氏,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进了荆园。 “婆母,您怎么来了?” 贺兰芝声音温柔婉转,与祝李氏怒气冲天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倒是忘了,昨日是祝李氏禁足的最后一日。 这才刚刚解除禁足半日,就迫不及待的来荆园找她,可见上次那件事当真让祝李氏恨到了极致! 然而,祝李氏却是脸色极为难看:“祝家可曾令你缺衣少食?” “不曾。”贺兰芝垂眸。 虽然她在府中不受待见,但祝奶奶当着许多人的面儿保她,故而下人们也不敢克扣荆园的吃穿用度。 祝李氏冷声道:“既然不曾,那你为何要在外抛头露面,败坏我祝府名声?!” 第37章 跪下! 祝李氏因着被老太太下令禁足,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待在拙园中。 今日一解禁,刚好有几位夫人递了拜帖,相约一同去茶楼饮茶,她便去了。 谁知,这一去,她自己竟成了笑柄! 贺兰芝接手了她儿子的店铺,还搞了个什么成衣。 若只是她自己做点生意,祝李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是儿子生前的产业,有人打理总比荒废的好。 坏就坏在,昨天贺兰芝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放出了木匣子里的老鼠。 还跟一个平民布商,搞什么一月之期! 偏偏这事儿还被说书先生给知道了去,现在编成了话本子,在京城里四处流传! “丞相大人是个有福的,儿媳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听说这成衣在京中颇为流行。” “成衣算得了什么。要我说,她养些蛇虫鼠蚁更厉害。” “听说那灰鼠,比拳头还大呢,一看就是在布庄里好吃好喝了许久的,呵呵。” “丞相大人的儿媳巾帼不让须眉,听说跟一个男人打赌。那男人若是输了,要光着身子在她铺子门口下跪认错呢。” “啊?那要是她输了呢?” “那谁知道,或许一样?” 祝李氏回想着那些茶客调笑的话语,更是气得不行。哪怕与她一同饮茶的妇人们纷纷安慰,也难让她安心! 贺兰芝隐约猜到了是昨日的事情,在京中引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刚好被祝李氏听见了。 “婆母,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她十分温顺,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李氏呵呵冷笑:“好一个听不懂!” 她横眉冷对扫视一圈,指着那些姑娘们说:“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她一声令下,身后的丫鬟婆子全都撸起了袖子。 “这是做什么?” “还请夫人收回成命,这都是妾身们辛辛苦苦绣的呀!” 她们紧紧地握着布匹,然而养在祝李氏身边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不过一会儿,那些还没完工的成衣或绣样,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婆母这是为何?”贺兰芝慌忙拦在了那些衣服前面。 因为她看见,衣服堆里赫然有一抹朱红色! 其他的衣服没了还能重新做,嫁衣若没了,那青丝坊也会跟着没了! “拉开她!”祝李氏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贺兰芝。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李氏掏出一只火折子,吹出一点火星子就往那堆衣服里扔。 起初只是星星之火,但纺织物最易燃,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燃起了一团大火! “不要!” 贺兰芝尖叫着想要扑灭火焰,奈何两个婆子力气极大,她压根挣不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跪下!”祝李氏呵斥道。 她不肯,那两个婆子就往她腿弯狠狠踹了一脚。 贺兰芝扑在了地上,狼狈至极。 王澜跪在了祝李氏脚边苦苦哀求:“夫人,求您放过少夫人吧。这些都是妾身的主意,是妾身自己做的。” “你以为,”祝李氏斜睨了她一眼,“本夫人是个好糊弄的?” 祝李氏扫视着院子里的所有人:“让你们所有人都好生看看,谁才是祝府的主母!” “一群下作的妾,跟着一个乡下女人胡闹!都给我跪好了,好好在此反省!” 她们没有选择,只能乖乖跪下。 毕竟在这儿,妾室命贱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 贺兰芝手握紧成拳,她刚从地上爬起来,两个婆子又狠狠踹她腿弯—— “少夫人!”月姑眼眸含泪。 丫鬟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放在树荫下。 祝李氏惬意的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茶,优哉游哉开口:“今日,我这做婆婆的,便教教你何为体统,何为规矩!” 贺兰芝紧咬薄唇。 膝盖和手肘处传来剧痛,哪怕没有看,也知道定然出血了。 她,跪天跪地跪生母。 却不跪这老妖婆! 贺兰芝再次爬了起来,两个婆子还想故伎重施,她扭头反手就给了她们两巴掌! “啊!” 婆子惨叫着,贺兰芝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嘴角都打破流血了。 祝李氏脸色一变:“贺兰氏,你这是要造反吗?” “婆母教训妾身是应当的。”贺兰芝眸色淡漠,“那妾身教训区区两个下人,不也是应当么?” “你!”祝李氏再也端不住茶碗,“强词夺理!” 贺兰芝扯了扯唇角,她不信祝李氏还能亲自来打她不成。 之前一直在屋子里看戏的马倩倩见状,忙不迭的走了出来:“少夫人,您还是乖乖听话吧。” 她之前背刺过祝李氏,现在祝李氏也不愿看她,可她却毫无察觉。 依旧笑得幸灾乐祸:“这从古至今,哪有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的呀。从来都只有,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份。” 她话音刚落,就收到一记眼刀:“我在与婆母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马倩倩被狠狠怼了一下,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得意什么? 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夫人了? 等她生下祝武宣的遗腹子,这荆园里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马倩倩心里暗暗得意。 “够了!”祝李氏心中烦闷,“马氏,你在此看好她们。一定要让她们足足跪上六个时辰!” 她治不了贺兰芝,难道还治不了这些妾么? 马倩倩眼底藏着深深的幸灾乐祸:“是。夫人您放心,妾身今日一定好好盯着。” 贺兰芝刚想说话,祝李氏又开口道:“今日之事,我相信只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在误导你。月姑,去给你家主子寻个大夫吧。” 她语气软了许多,好似真的相信贺兰芝是无辜的。 可贺兰芝知道,她这是当着王澜等人的面儿,玩离间计呢! 假如处理不好,哪怕王澜绵竹几人不会中计,但其他人可说不准。 “多谢婆母。”贺兰芝眼眸微眯,羽睫轻轻颤动,“但此事确实是我一人做的主,还请婆母莫要再责怪无辜的人。” 王澜心底感动。 她见多了深宅大院中,那些主子出了事就拿下人去挡。 只有贺兰芝是真正替她们说话的! 第38章 流产 祝李氏被当众打了脸,心里极不舒服,只剜了贺兰芝一眼,转身便离去。 马倩倩满脸堆笑的送她离开,转身回头却变了嘴脸。 “都给我跪好了,夫人说了,你们要跪到半夜子时才可起身。”马倩倩昂着头,仿佛自己身份比地上跪着的女子们高贵许多。 她又看向贺兰芝,嫣然一笑:“少夫人莫要怪妾身严苛,这都是夫人吩咐的。” 颇有一丝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自豪。 “呵!”贺兰芝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月姑见情况不对,连忙拦在了贺兰芝身前:“少夫人,您受伤了,奴婢先扶您回屋休息。晴儿,你快去请大夫。” 那两个嬷嬷下手狠辣,贺兰芝的膝盖现在只要稍微一动,就痛得不行。 她只能任由月姑,将她搀扶回房里去。 “少夫人,奴婢知道您担心姨娘们。但您就这样跟夫人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月姑找来金疮药和纱布,蹲着撩开贺兰芝的裙摆。 膝盖果然已经擦伤了,一片通红,血珠子不停的往外冒,染红了裙摆里衬。 “但我也不能,任由被她欺负。”贺兰芝拧紧了眉头。 月姑幽幽叹气:“夫人这是将大公子亡故的原因,都怪在了您头上。可是斯人已逝,这件事随着时间流逝,夫人总会渐渐淡去的。” “您是祝家的儿媳,是要在祝府住一辈子的。若是跟夫人彻底闹翻了脸面,那将来您在祝府怎么过活?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贺兰芝心知月姑这是为了她好,不过月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迁怒,过段时日就好了。 殊不知,她差点被祝李氏勒死送去陪葬。 更不知,她弟弟贺兰晨现在还在祝李氏手上。 一想到这儿,贺兰芝心底就隐隐作痛,她刚才或许真的不该太冲动。 希望这老妖婆能有点良心,切莫把气撒在一个病弱的孩子身上! 月姑见贺兰芝眸色深沉,以为她不爱听。 却见贺兰芝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月姑,你可知道,婆母手中都有哪些庄子别院?” “您问这个做什么?”月姑被吓了一跳,“奴婢只知道,夫人前几年赏给大少爷一处温泉山庄。至于其他的,奴婢不知。” 贺兰芝眼里的色彩尽失。 那老妖婆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把晨儿关押在温泉山庄这么好的地方。 月姑又继续说:“不过自从大公子驾鹤西去之后,这些夫人赏赐的东西,都被收了回去。” “嗯。”贺兰芝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一丝希望,“你可否这几日抽空去一趟温泉山庄?” “少夫人是要去山庄小住几日散散心吗?您可以问问夫人,毕竟庄子在夫人手里。”月姑一边解释,一边用清水擦洗贺兰芝的伤口。 伴随着丝丝缕缕的清凉,紧接着便是刺痛。 贺兰芝皱了皱眉,月姑见状,下手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不是,我要你悄悄找个机会过去。”贺兰芝吩咐道,“去看看庄子里是否有不相干的人在。” 月姑点头:“奴婢明日就去看看。” 温泉山庄那边只偶尔才有人去,平时只有一对老夫妻住在庄子里看门洒扫。 月姑这几年没少跟着祝武宣去过,跟那对老夫妻也算相识,她去还算方便。 不一会儿,晴儿请来了医女。 因为贺兰芝都伤在了身子上,不方便找大夫看,便把专门给女人治带下病的医女请来了。 医女先查看了她膝盖和手肘的伤势,开了一些外敷的药方:“少夫人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外伤,只要休息几日就痊愈了,不用担心留疤。” “多谢。” 医女替她处理伤口敷了药粉之后,又顺便替她诊脉,给她开了一副调养身子的药方。 院子中,十多个女子跪在烈日下,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蝉鸣扰人心烦,有几个姑娘差点就扛不住了,绵竹身子更是控制不住的摇摇欲坠。 马倩倩坐在槐树下,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道:“去,教教绵竹姨娘怎么跪。” 丫鬟走到了绵竹身边,用手肘压着绵竹的肩膀,强迫她跪好。 王澜紧拧眉头:“马倩倩,你不要太过分了,绵竹她身子还生着病!” “真是好笑。”马倩倩吐了一口葡萄皮儿,眉眼高挑,“她生着病又如何,这是夫人的吩咐。若有不满,你们大可去跟夫人说。” 以为傍上了贺兰芝,就可以在她面前横着走了? 她肚子里可是怀着祝家的长房长孙儿呢! 区区一个贺兰芝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她生下祝武宣唯一的儿子,她肯定也能当上少夫人。 王澜眼底满是怒意,却又不好说什么。 压着绵竹肩膀的丫鬟离开,绵竹扯了扯唇角,露出苦涩笑容:“王姐姐,我没事的。” 她这段时间熬得有些狠了,几乎每日都只睡两个时辰。 再加上现在烈日炎炎,她只是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连带着脑袋都晕乎乎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似的。 马倩倩呵呵一笑:“瞧见没,她自己都说没事了。王澜,与其担心旁人,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你可是青丝坊的新掌柜呀,你说,若是我去跟夫人说些什么,你还能在祝府待下去么?” 马倩倩和王澜早就不对付了,再加上王澜顶替了她爹的位置,她对王澜更是怀恨在心。 王澜腰背挺得笔直,哪怕是受罚,也不减一丝骨气。 她不理会马倩倩,后者只能暗暗剜了她一眼。 忽然,绵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绵竹,绵竹!” “你怎么了?” 王澜连忙扶着绵竹,只见绵竹脸色苍白得可怕,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丫鬟有些害怕:“马姨娘,绵竹姨娘她……” “定是装晕的!”马倩倩心里也莫名慌乱。 她走到绵竹跟前,用脚尖轻轻踹了踹绵竹:“喂,别装了!” 绵竹强行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小腹越来越痛,意识也渐渐涣散:“我,我好难受……” 马倩倩一口咬定她定是装的,双手钳制了她的领子:“你再不起来,我便回禀夫人,罚你跪得更久些。” 王澜打开了她的手:“你愿意去告状,就快去吧,若是绵竹有什么好歹,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忽然,夏晚眼尖的看见绵竹白色的裙摆下,染了一团妖艳的红色血花! “啊!血,好多血!” 第39章 又被禁足 马倩倩被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倒退好几步摆手否认:“不,不是我!是夫人吩咐的,我只是听命行事!” 房门猛然推开,贺兰芝在月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快把绵竹扶进来,王澜,你去请老夫人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的抬着绵竹进了屋子,医女连忙给她把脉。 祝奶奶赶到时,医女刚把完脉。 “大夫,这是怎么了?”祝奶奶问。 刚才王澜只说荆园里出了要紧的事儿,也没说原因。 她来了才发现,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正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的躺在床上,此时不省人事。 医女沉声道:“她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这几日又劳累过度,再加上方才在烈日之下跪了一个时辰……现在胎像不稳!” 祝奶奶差点没站稳,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上小小的姑娘。 站在人群之中企图掩盖自己存在感的马倩倩,也瞳孔震颤! 她竟然不是唯一一个怀了祝武宣遗腹子的人。 马倩倩盯着软榻上意识尽失的少女,眼里浓浓的怨毒妒忌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万一,她只生下一个女儿,而绵竹诞下一名男婴呢? “奶奶,还请奶奶救绵竹一命吧。”贺兰芝扯着祝奶奶的袖子,急得双眸通红如一只可怜的兔子,“绵竹身子不好,年纪又这般小,若是滑胎,她将来可如何是好啊!” 祝奶奶手中拨动着佛珠,紧张看向陈医女:“你可有什么办法?” “我施针试试。” 医女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包银针。 屋子里围着太多人,怕影响医女发挥,贺兰芝便将她们请了出去,与祝奶奶去了外间等候。 行走间,贺兰芝难免有些跛脚,祝奶奶脸色沉得可怕:“芝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贺兰芝顿了顿,头几乎埋在胸前,“这都是妾身自己磕碰到的,养几日就好了。” 她一番委曲求全的说辞神情,祝奶奶是不信的。 “摔得这么严重,是因为什么摔的?”祝奶奶眼底藏着深深担忧,“还有今日那孩子,怎会在大太阳底下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因着绵竹忽然出事,荆园乱作一团,也没人继续跪在那儿了。丫鬟们更是早早就把烧成灰的锦缎全都收拾干净,所以祝奶奶来时并未察觉到异样。 贺兰芝眼眸中渐渐蓄满了泪,却又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轻咬薄唇,吸了吸鼻子,才软着声儿道:“这都是为了学府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能让人跪到昏迷过去?”祝奶奶顿住了脚步。 王澜焦急道:“少夫人,妾身知道您不愿得罪夫人。可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真要夫人折腾到大少爷的子嗣都没了,您才肯跟老夫人说实话么?!” “住嘴!”贺兰芝扭头呵斥她,“婆母这也是为了我们好!” 祝奶奶拨动佛珠的动作骤然停住,她微抬下巴:“王氏,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于是,王澜就将今日的事情全盘托出,也说了她们将锦绣庄改为青丝坊的事情。 祝李氏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时,祝奶奶已经听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娘,您怎么也在这儿?” 她总感觉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但她这时候更关心绵竹肚子里的孩子,“里面怎么样了,腹中胎儿可保住了?” 祝奶奶狠狠剜了她一眼:“我竟不知,我祝家竟有这么大的规矩,能让你亲自来折磨这几个孩子!” “娘,我……”祝李氏很快就明白,这一切都是贺兰芝告状了,“我这也是为了祝府的名声着想,想给她们一点苦头尝尝。” “李香兰,都已嫁入我祝府二十年了,你怎么还改不掉你在镇国公府学的那一身臭脾气!”祝奶奶斥责道。 这些年,她们婆媳关系一向不和。 前些年祝成海官职低,祝李氏在府中掌管中馈,老夫人并不怎么说她,两人明面上和和气气,倒也从不撕破脸皮。 后来祝成海莅临一品丞相,老太太这才扬眉吐气。 祝奶奶越来越看不惯出身勋贵的祝李氏做事铺张浪费、狠辣绝情,祝李氏也瞧不上老太太自诩清流。 总之这两人就没有和气的时候,贺兰芝入府之后更是。 不过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再加上如今镇国公府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所以祝李氏在府中也只能谦让着她。 祝李氏很是委屈:“这,若是知道她肚子里有宣儿的孩子,儿媳哪敢罚跪她呀!” 祝武宣已经死了,她现在只能盼着他的孩子出生后能与他有几分相像,以解思念之愁。 “还敢狡辩!”祝奶奶狠狠敲了敲拐杖,“去祠堂自己跪上半个时辰,若是绵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你就跪上一天一夜!” 祝李氏闻言,大吃一惊。 她身份何等尊贵,既是一家主母,更是国公千金! 她怎能因为儿子的妾室将要流产,说罚跪就罚跪呀! 贺兰芝摇了摇头,扶着祝奶奶道:“奶奶莫要动怒,仔细身子。婆母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奶奶收回惩罚。” “你这孩子便是心地善良,也不能善良错地方呀,她李香兰怎配你替她求情!”祝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贺兰芝喉头哽咽,眼眸通红:“可是就算奶奶罚婆母跪上三天三夜,绵竹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一定能留下来。” 祝李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时候还真希望贺兰芝再替她求情,这样她也能顺着台阶而下。 然而,贺兰芝却话音一转:“倒不如抄写佛经,为夫君的子嗣祈福。” “那便依你的话去做。”祝奶奶皱紧了眉头,“你这几日就好好待在拙园里反省,什么时候抄够了《金刚经》《心经》各五十遍,便什么时候出来。” 又被禁足了! 祝李氏心中有苦说不出,她还不如干脆了当的去祠堂跪上半个时辰呢! “娘,祝府上上下下都是儿媳一人打理。若是儿媳不亲自盯着,这些下人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祝奶奶冷冷睨她:“老身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偌大的府邸,老身代管几日还是可以的。” “再说了,就算老身倒下了,成海也还在。大房的长媳也还在,难道你还担心这偌大的的祝府少了你就撑不起来了么?” 祝李氏脸色苍白一片,唇瓣轻轻颤动:“娘,您这是要我交出府库钥匙么?” 贺兰芝心底暗笑。 在祠堂罚跪半个时辰,丢了半分薄面对祝李氏来说不痛不痒。 她原本只是想让祝李氏禁足,却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她心中嗤笑,但双眸却担忧看向祝李氏:“婆母,您还是别忤逆奶奶了。奶奶她只是……” “住嘴!” 第40章 气到中风 突如其来的怒斥,让贺兰芝羽睫微微颤动,还没说完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叫人看了便生出不忍。 祝奶奶气得脸色铁青:“这孩子刚刚还替你求情,你怎做那无情寡义之人?” 祝李氏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分明是贺兰芝打着关心她的名义,在老太太面前搅浑水! “老夫人,今日之事虽是我一人导致,但追根究底是贺兰氏有错在先。若不是她在外败坏祝府名声,我又怎会处罚宣儿的妻妾?” “老夫人既然要罚,便不该只罚香兰一人。借此机会没收我的掌家之权,香兰不服!” 祝奶奶被气得身子发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贺兰芝连忙扶着她:“奶奶!身子要紧,还是随婆母去吧!” 她越是这般劝阻,越是让祝奶奶生气,连带着看祝李氏也越发不顺眼了。 “还是芝儿孝顺。”祝奶奶站稳了身形,冷冷看向祝李氏,“不像有些人,真真儿是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 祝李氏几乎咬碎满口银牙! 暗恨老太太眼盲心瞎,怎么连这小贱蹄子的伎俩都分不清? 她之前可不是这般柔弱模样,一巴掌就能把嬷嬷打到嘴角破皮流血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祝成海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三步并做二步走了过来。 他刚下朝回家,就见丫鬟急匆匆过来,说老夫人和夫人在荆园里闹开了! 他匆忙前来,刚到门口就听见祝李氏在说掌家之权的事儿。 祝奶奶捂着心口,满眼悲痛:“你好生管教你那媳妇吧,今日就因为她,差点让宣儿的孩子胎死腹中!” “老身只是说了她几句,说罚她闭门抄写佛经思过,府库钥匙由我代管几日,等她出来还给她便是。” “她倒好,频频顶嘴,真想要活活气死我这老婆子!还说什么此事起因在芝儿,妄图把过错都怪在贺兰芝身上。” 祝成海眉头紧皱,见自家亲娘和夫人都在气头上,只好把严肃目光放在看起来还没气昏头的贺兰芝身上: “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兰芝微微屈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她也不多说,只说自己把祝武宣留下的铺子,重新盘了盘。 “公公,那铺子里重新招了好几个伙计,一向都是他们在铺子里忙活。王氏也只是每日去清点账面,婆母却硬说我们几人败坏祝家门楣,在外丢人现眼……” 祝成海神色晦暗,他知道妻子早就看不惯宣儿的媳妇已久了,他一向不想管这后宅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贺兰芝不被折磨死在祝家就行。 可现在,贺兰芝倒是脱身了,却换成了自己母亲和祝李氏几乎要把这相府闹翻了天! 祝李氏眼圈微红,几乎快哭出来了:“老爷,她在外与外男打赌,说是输了,便要脱,脱了衣裳……” 她哽咽着一副羞愤欲绝的模样。 “什么脱光衣裳?”祝成海眼皮一跳,如鹰隼般冷厉的眸光落在贺兰芝身上。 贺兰芝瞪圆了眼睛,樱唇张了张,却是说不出半句话,像是被惊吓到了似的。 她羽睫眨了眨,晶莹泪珠瞬间滑落:“婆母,您在说什么呀?儿媳知道,您一直不喜儿媳,可我也是武宣明媒正娶的妻啊!” “您为了在这后宅磋磨儿媳,用什么理由不行,偏偏用这个?儿媳被败坏了名声不要紧,可是相公他尸骨未寒,他若泉下有知,该如何是好啊!” 祝李氏气得一张老脸几乎扭曲:“你这好事在外面已经满城风雨了,何须我在这儿编造?” 贺兰芝一哭起来,薄弱的身板儿便止不住的颤抖。 她生得好看,美艳得不可方物,这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让祝奶奶看了心疼极了,不停替她擦泪。 “你只是听外人说了几句话,便要将这宅子翻个底朝天。”祝奶奶翻了白眼,“若是改日外面要是流传你与其他男人有染,我们祝家是不是也可以不用调查,直接休妻?” “娘!”祝成海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这左不过是个误会,解开就好,你缘何要说出这种话!” 纵使祝成海第一时间就帮祝李氏说了话,但祝李氏这下是真哭了。 她嫁进祝家二十年,这家中从来没有谁敢说她的不是。 现在贺兰芝刚进府半个多月,儿子死了,掌家之权被收走,现在竟还威胁她要休了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贺兰芝! 祝奶奶也深知自己说话严重了:“总之,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是李氏自己弄错了,那她就应当受罚。” 事已至此,祝成海只好劝道:“香兰,你就听母亲的话吧。她只是代管,等你从禁足里出来,府库钥匙和章子,都会再交给你的。” 祝李氏纵有百般不愿,但老太太场面话说得漂亮,代管又不是没收。 可只有她知道,手中的权利一旦交回去,日后再想拿回来,恐怕是难了! 她素手轻轻按压太阳穴,身子一软就要晕倒:“老爷,我,我好难受……”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贺兰芝迅速接住了祝李氏:“婆母,婆母您这是怎么了?” “夫人?”祝成海和祝奶奶也围了上来。 祝李氏半躺在贺兰芝的身上,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大夫,快去请大夫看看!”祝奶奶慌忙叫来丫鬟,她虽不喜这儿媳,但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好跟李家交代。 贺兰芝紧张道:“只怕是气急攻心导致的晕厥,若是不赶紧处理,只怕要中风偏瘫呀!” “竟这么严重!”祝成海也慌了神。 “儿媳在乡下时,曾见过土大夫紧急处理中风急症。” 中风可不是个小问题,虽然都没见过中风的人发病时是什么样,但贺兰芝说她能处理,祝成海也只能让她死马当活马医。 “你快试试!” 贺兰芝抓起祝李氏垂在广袖中的手,指甲狠狠掐住她的虎口穴位处—— 痛! 一股钻心的痛让祝李氏差点绷不住叫喊出来,好在强大的理智压住了本能! 贺兰芝见她痛得唇瓣微颤,却还是不肯醒来,只觉得好笑。 这么喜欢装晕? 那就别怪她公报私仇了。 “怎么还没醒来?”祝成海焦急问。 贺兰芝抬眸:“许是儿媳力气太小了。公公,要不您来吧,一定要让婆母赶紧醒过来呀,否则等到她彻底失去意识造成偏瘫,一切就都完了呀!” 祝成海有些半信半疑,听闻那中风当真厉害,能让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瞬间变成瘫子。 只是掐一掐虎口,当真有用? “儿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试试。”祝奶奶急得敲了敲拐杖催促道。 祝成海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蹲在了贺兰芝身边。 随后,大拇指顺着贺兰芝之前掐出来的红印,狠狠掐了下去—— “啊!” 第41章 过继孩子 祝李氏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只觉得虎口仿佛都被人掐掉了二两肉似的! 指甲印已经由红转紫了,痛得她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偏偏又只能装作刚刚清醒:“我方才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地上?” 贺兰芝喜极而泣般擦了擦眼泪:“婆母,您没事就好,方才您晕过去了,儿媳还以为您中风了呢。” 祝李氏眼底几乎冒火,这贱人绝对是故意的! “没事了就好。”祝奶奶见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也不敢再让祝李氏交出管家权了。 正当要放弃时,医女打开了房门。 贺兰芝连忙喊道:“陈大夫,你快给婆母把脉,她方才晕厥过去了,像是中风了似的。” 医女虽专治女子带下病,也懂得一些其他医术,她当即要上前替祝李氏看看。 祝李氏哪儿敢真让她查看,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 “香兰啊,还是让大夫看看吧。”祝成海捏着她手腕,把她从身后拉了出来。 医女见她面色红润,口角对称,没有一丝歪斜。而且还好端端的站着,连双手也没有蜷缩成鸡爪样。 她摇了摇头:“夫人不像是中风之人。” 几人都懵了,贺兰芝结结巴巴开口:“我见别人中风时,都是事发突然的晕倒呀。” 医女还是摇头:“夫人也许只是气急攻心,中风不是这个症状。” 不过,她还是指着祝李氏被掐到青紫的指甲印道,“如果是真的中风,这样掐确实能有效,因为。可是人真的晕厥过去,是怎么掐都醒不来的。” 除非,祝李氏是装晕的! 祝奶奶脑子很快就转过弯来了,气得恨不得捞起拐杖打她:“我就说你年纪还没到我这个岁数,怎么说中风就中风了。原来是装的!” “老爷,我没有装晕,我刚刚真的忽然身体就不受控制……”祝李氏往祝成海身后躲避。 可现在,就连祝成海深邃眼眸中,也满是不赞许。 “李香兰,你闹够了没有!” 当着儿媳和外人的面,假装自己晕倒只为逃避问题,已经让祝丞相颜面尽失。 贺兰芝垂眸,医女更是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刚刚,是不是刚好撞破了什么深宅大院里的戏码? 祝李氏心里委屈得很,可偏偏今日所有人都只看见了贺兰芝如何贤惠,如何孝顺。 却就是没有看清她藏在可怜外表下的狠毒! “送夫人回房,就依母亲说的做,什么时候抄够了佛经,便什么时候把府库钥匙再领回去!” 祝成海是真动了怒,祝李氏现在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祝奶奶捂着心口,难受至极:“你看看你娶回来的,是个什么媳妇啊。当年我便说,京中权贵家的女儿,岂是我等能高攀得了的。江南府的高小姐性情温顺又知书达理,你又嫌弃她母家无权无势……唉!” “母亲!此事已过去二十年了,你莫要再重提了。”祝成海搀扶着她。 原来,祝成海在江南老家,还有一段不可细说的情缘呐。 贺兰芝手中绞着绢子,心思却格外活络。 假使那位高小姐,忽然出现在京城与祝丞相相见…… 那祝李氏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一想到这儿,贺兰芝差点忍不住嗤笑出声。 祝奶奶看向医女:“大夫,她们母子可还平安?” “老夫人,经过我一番针灸后,孩子算是保住了。”医女神情严肃,“但绵竹姨娘身子孱弱,年龄太小,再加上这段时日惊吓和劳累过度。如果后续不能好好调养,只怕是一尸两命!” 祝奶奶本来听见第一句,刚松了口气,又听得后半句,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贺兰芝也紧拧眉头,不等其他人说话,她率先抓住了医女的手:“陈大夫,您可一定要帮帮绵竹母子啊!” 孩子没了也就算了,可不能连带着让绵竹也出事! “少夫人放心,我已开了一副药方,只要按时喝药,这段时日好生养着,便不会再发生问题的。”医女说道,“病人已经休息了,你们不要去打扰她,等到傍晚时熬汤药给她喝下就行。” 祝奶奶连连点头:“哎,好。只要孩子没事就行。芝儿,你亲自送大夫出府吧,这里有丫鬟照料着。” 贺兰芝知道这是特意将她支走,跟祝成海说话呢。 不过她并不担心,今日这一局对弈,是祝李氏输得倾家荡产。 “是。” 贺兰芝和医女一同绕过亭台楼阁,往大门走去。 一边走,贺兰芝一边问如果孩子流产,对绵竹身体的伤害有多少。以及如果绵竹生下孩子,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医女都一一解答。 现在流产,绵竹身子会亏损得厉害,稍有不注意就容易出事。 总之,滑胎不好,生下来也不好。 但贺兰芝唯一清楚的是,只要绵竹生下祝武宣的孩子,那她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送走了医女,她又返回了荆园。 丫鬟们把西暖阁打扫了出来,把绵竹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她倒不用再跟别的妾挤在一块儿歇息了,只是站在东暖阁观望的马倩倩,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行,她不能让绵竹生下孩子…… “老夫人,暖阁都布置好了。”丫鬟回禀道。 祝奶奶满意点了点头,亲自和贺兰芝进去看了看,确定雕花窗格不会漏风,这才作罢。 “哎。”她幽幽叹了口气,“芝儿啊,宣儿有后对我祝家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可怜了你。” 贺兰芝不知她话中是什么意思:“奶奶,我只想一直陪在您膝下,至于其他的,孙媳没什么想法。” “你这孩子。”祝奶奶笑道,“可等老婆子我百年之后,你膝下无子,将来如何在这偌大的相府生存?” 她深邃眼眸里满是担忧,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贺兰芝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她,语气有些撒娇:“奶奶。总不能让相公,从地府里爬上来跟孙媳生孩子吧。” “哎,可不能胡说。” 祝奶奶忙止住她的话头,扭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道:“只要你愿意,这两个妾室的孩子,随时都能过继到你膝下。” 贺兰芝脸上笑意一僵:“奶奶,您在说什么呀。” “你啊,怎的没个心眼儿。你膝下无子,到时候等我百年之后,你怕是要被那李香兰吃干抹净了去!” 祝奶奶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那两个妾,马氏性子张扬,不服管教。她的孩子,指不定也会遗传她那样的性格。” “那个叫绵竹的丫头……”她眸光深远,“年纪这么小,实在是作孽啊!若你想帮她一把,可以在她生了孩子之后,谎称这孩子是你自己的。” “至于绵竹,可以多给她一些钱财,让她有多远走多远,从此不要再回京城!” 第42章 绣妆花 贺兰芝知道祝奶奶是真心实意的在替她打算,也知道只要隐瞒绵竹生育过的事儿,她离开了祝府至少还可以重新来过。 可贺兰芝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打算。 或者说,她也不会在相府待太久。 等到摸清了贺兰晨的位置,等她攒一笔银子,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的地方。 “奶奶,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贺兰芝软了语气。 她不忍告诉老太太她的打算,以免伤了老人家的心。 祝奶奶叹气:“唉!等你想清楚了,可随时都来找我。” 她离开时,嘴里还念叨着:“真真儿是作孽啊,宣儿竟被教导成这样……” 女子十六岁方可及笄,等到婚配生子,绝大部分都已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哪像绵竹,脸蛋儿圆润,五官还未褪去稚嫩。 贺兰芝眸光划过一丝冷意,真想把祝武宣那混蛋,从阴曹地府里拉出来,狠狠打到他鼻青脸肿!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嫁衣连连被毁,平南王妃那边,要如何才能给出交代? 贺兰芝心中怀着忧愁,回了屋子。 因着绵竹还没清醒过来,故而没有回西暖阁,而是睡在贺兰芝的床上。 “少夫人……” 绵竹迷迷糊糊间,好似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贺兰芝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问:“好点了吗,要喝水么?” 绵竹连连摇头:“孩子,是不是已经掉了?” “医女说,已经保住了。”贺兰芝下意识避开她的眸光,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先好好休息吧。” 绵竹看着自己的肚子,恨不得这孩子直接掉了才好。 可是,她有时候又仿佛能感觉到小生命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她偶尔心头会冒出一两个想法。 这孩子留着会怎样? 总之,她现在很纠结。 见贺兰芝要离开,绵竹连忙拉住了她:“少夫人,快将那嫁衣拿来。” “嫁衣?不是已经被烧成灰了么。”贺兰芝眉头紧蹙,以为她受刺激脑子糊涂了。 绵竹却是紧紧盯着她,认认真真道:“被烧的,只是一条赤色衬裙罢了。” 马面裙前后裙门是不缝合的,若是新娘步伐灵动或遇到大风,裙门会被吹起,故而必须穿衬裙。 原本心底愁苦万分的贺兰芝,一听见这话,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那真正的嫁衣在哪儿?” 绵竹抬了抬下巴:“就放在我房间中的提篮里,我原是想在衬裙上绣朵牡丹的。” 贺兰芝连忙让月姑去西暖阁翻找,不一会儿果然拿着那一套嫁衣而来。 金边妆花领中衣、红绿交叠相间金丝妆花马面裙、烟霞赤绣团花圆领袍、朱红凤纹妆花大衫,每一件都经过了简单修改。 有些加了祥云纹或凤纹,还给大衫袖子上加了细小的珍珠缝合作装饰,显得更加雍容华贵。 就连贺兰芝看了,也觉得精美大气,仿佛看见了嫁衣没有被小江氏毁掉之前的样子。 绵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只差一件衬裙,和霞帔上的凤凰花还未绣完。少夫人,把霞帔拿给妾身吧。” “绵竹,你身子还未痊愈,这些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就行。”月姑声音有些哽咽。 绵竹却是微微勾着唇角,有气无力道:“这里只有我一人知道妆花技法,若我不绣,还有谁能替少夫人分忧?” “少夫人对妾身有恩,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怎能只顾着自己休息?左右是坐在床榻上刺绣的,不会有事。” 月姑和王澜都看向了贺兰芝,在等她发话。 贺兰芝搬来一张胡凳坐在床前,将针线和霞帔置于腿上:“你只需告诉我怎么绣就行。” 幼年时,母亲尚且在世,倒是教了她不少刺绣针法。 不过后来贺兰季纳了小江氏,任由他们姐弟在后宅自生自灭,贺兰芝成日里忙于生计,便没怎么再拿起绣花针。 屋中灯火通明,绵竹一步一步指导着贺兰芝应当如何绣妆花。 从傍晚绣到了次日清晨,贺兰芝素手抚过有着立体感的凤凰刺绣,唇角勾了勾。 王澜和月姑也已经毫无形象的靠在床边睡去,她们昨夜将大衫又仔细修了修,又将霞帔坠换成了金丝镶白玉的,以免出现差错,故而两人都累倒了。 “少夫人。”王澜被她吵醒,打了个哈欠,“您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嗯。”贺兰芝也累得不行,拿出一只红木箱子,把全套嫁衣整整齐齐叠放,又锁在了柜子里。 “王澜,你差人去绣坊里拿些缎面的料子,今日日落之前,务必将缺的那条衬裙做出来。” 王澜点点头:“衬裙样式简单,应当不难。”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出去。 贺兰芝熬了一宿累坏了,可绵竹还躺在她的软榻上安睡,她不得不拿了一床薄被,在贵妃榻睡下。 直到申时才悠悠醒来,夏晚几人都已经将衬裙做好放在桌上了,她随便吃了些东西,拎着红木箱子便从后门出去。 平南王早些年战功赫赫,驻守边疆多年,直到大儿子成年后才接替了平南王的职责,让王爷和王妃得以回到京城老家休养生息。 王府离相府不远,只顺着昌平坊走了两刻钟,便瞧见两扇辉煌的大门。 廊下全都挂上了红纸金字的琉璃灯,虽还未点燃蜡烛,但阳光照射,流光四溢。 就连门前那几颗凤凰花树,也绑上了玉坠,朱红流速璎珞随着风打转,好看极了。 这可比她嫁给祝武宣那日,相府和贺兰府的布置要好得多。 贺兰家甚至连亲朋都未宴请,到了时辰,拿盖头往她头上一遮,一顶花轿便送出了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户人家新纳了妾,连仪仗都抠抠搜搜的。 贺兰芝跟着下人进去时,不由得四处多看了看。 平南王妃姜氏此刻正与喜婆在闺房中商议明日婚宴的细节,忽然听见丫鬟禀报:“王妃,青丝坊的贺兰姑娘来了。” 姜氏听到这名字,眉头微微一皱:“不见,让她回去吧。” 第43章 哪个祝家长子? 丫鬟正要出去回禀,端坐在梳妆台上的苏卿喊道:“等等。” 苏卿对着镜子一边佩戴耳坠,一边说:“母亲,她既然已经上门了,那便看看吧。” 三日前的事情,姜氏到现在都还没释怀。 她嘴上说要砸店,但其实只是嘴上出口气罢了。 为了让女儿苏卿的婚事能准时举行,姜氏不得不去给尚宫送了不少礼,才让她答应帮着给苏卿私制嫁衣。 只是明日就到了出阁日,宫里却没什么消息,她这会儿正急得上火,想与喜婆商讨要不要将吉日推迟。 姜氏眉头压眼:“嗯,让她进来吧。” 贺兰芝一进屋内,便给姜氏行了大礼:“王妃贵安,贺兰不辱使命,将嫁衣带来了。” “嗯,打开看看。” 姜氏早就不抱希望了,尚宫局都没消息的事儿,区区一个民间绣坊能有多大能耐。 可当第一件霞帔从红木箱子中拿出来,她目光就挪不开了。 霞帔纹饰是京都最流行的凤云纹,却绣得简约大气。霞帔后面坠着珍珠流苏,霞帔坠金丝镶玉。 “这……”苏卿愣住了,连耳饰都来不及试戴,提着裙摆便走了出来。 贺兰芝唇角勾起一抹笑:“苏小姐要不要上身试试,倘若尺码有不合适的,我也好今夜拿回去改改。” “好。” 丫鬟们上前替她更衣,苏卿高兴得喜不胜收。 传统的马面裙和圆领袍料子都比较厚实,贺兰芝生母担心她成亲时是夏天,便用蚕丝纺了较为轻薄的料子制作中衣和圆领袍。 不然一套婚服穿下来,层层叠叠得有些厚。若是冷,在外面加斗篷就是。 “母亲,这嫁衣真好看,腰身也很合适!”苏卿满意至极的原地转了转圈,裙摆微微荡漾,用流光溢彩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连姜氏也难得露出了笑容:“真是难为你了,短短三日就能做出这样完美无缺的嫁衣。” 贺兰芝自然不敢说其实这是自己穿过的,会触人家的霉头,虽然她只穿了两个时辰就脱下存着了。 她抿嘴一笑:“之前有位夫人也在青丝坊订做了嫁衣,我们实在别无他法,在那件嫁衣的基础上,改了每件衣服的刺绣纹样和霞帔。” 姜氏缓缓点头:“那,那边可着急要?” 不能因为他们平南王府需要,就坏了别人家的喜事。 贺兰芝只能硬着头皮,扯着嘴角道:“王妃放心,那户人家是提前三个月订做的,时间来得及。” 姜氏这才放心,她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才给贺兰芝搬座椅倒茶,以待客之道相处之。 “也怪我,陛下赐婚的旨意到了之后,我便应该早早准备的。”她有些后悔。 苏卿撒着娇道:“娘,这哪里能怪您呀。是府里的绣娘不成器,好生生的忽然病了,不然时间肯定来得及的。” “就你嘴甜。”姜氏笑呵呵的,屋中气氛喜庆融洽。 苏卿是平南王幼女,自小就与父母分别,独守在京城里。 或许是当今陛下怜惜她,在今年春闱后,将她赐婚给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主管祭祀,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职位,却是极被陛下看重的。 贺兰芝在王府用了茶水点心,又跟姜氏闲聊了一会儿,瞧着日头西斜,她这才告退。 “王妃,时候不早了,民妇告退。” 姜氏这才想起来,轻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剩下的银子倒是忘记给你了。” 丫鬟们取来钱袋子,里面沉甸甸足有六十八两银子。 “这衣裳原只需五十两银子,不过既然我女儿喜欢,那便多赏些,数字也吉利些。”姜氏更是从发髻上取下一只蝴蝶簪放在她手中,“这是你应得的。” 贺兰芝眼底藏不住笑意,抱着那一袋银子乐不可支:“多谢王妃,王妃真是个心善的好人。以后如果来我们青丝坊制衣,我们一定以您为先。” “你太客气了。” 平南王妃的赏赐可比金银值钱多了,将来贺兰芝倘若有事想要见姜氏,还可凭借这支簪子当作敲门砖。 姜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婚宴请柬,我早已派人送给你婆母了。如果你明日不忙,可以跟你公公婆母一同前来参加我儿的婚宴。” 请柬是前些日子发出去的,这时候自然也不会再多加一张,所以姜氏想要让贺兰芝跟祝李氏一块儿来。 贺兰芝想着祝李氏这时候还在禁足,多半会是祝成海或祝奶奶过来,便摇了摇头:“婆母身子抱恙,明日可能来不了,民妇也要在宅院中好好伺候婆母。” 这自然是婉拒的说辞,她有了这笔银子,更想抓紧时间为一月之期的赌约作准备。 “啊?病得可严重?”姜氏关切问。 贺兰芝微微摇头:“只是寻常风寒罢了。” 姜氏和祝李氏两人的丈夫在朝堂上都是堂堂一品大员,两家逢年过节也有走动,但都只是礼貌,并无过多交集。 再说现在王府要办喜事了,也怕祝李氏的“病气”冲到王府,所以只是寒暄了几句,便让丫鬟送贺兰芝出府门。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贺兰芝十分豪气的去酒楼打包了二十多道菜,让酒楼的小二替她拎回去。 这时辰正好是酒楼生意大好的时候,又来了这一笔大单子,跑堂的小二腿脚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这位女客,还请楼上雅间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去让厨房做快点。” 贺兰芝也不着急:“嗯,你去忙吧,我自己上楼就行。” 这家酒楼生意火爆,一楼大堂已经人满为患,二楼许多雅间也满了。 忽然,贺兰芝透过窗户纸,看见有一间雅间黑灯瞎火的,似乎没有人在。 她便推开了房门进去。 雅间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嘈杂的声音,不过她在桌子上摸索了许久,都没摸到火折子。 她只好无奈放弃,坐在草席上等候小二上楼叫她。 忽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贺兰芝以为是小二来了,但她转念一想,伙计才刚去不到一刻钟,二十多个菜哪有这么快就炒完的。 本以为那几人是路过,没想到小二却将他们领到了雅间门口。 “客官,这是您预留的雅间,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点蜡烛。” 小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贺兰芝惊觉这竟然是别人的。 眼看着房门就要打开,她正准备起身给他们道歉时,忽然一道清冷如秋日凉风的声音道: “你下去吧,一个时辰后再上菜。” 【谢无痕?】 【他怎么会在这儿?!】 酒楼虽只是个吃饭的地方,但也会养些歌姬舞姬,只要客人有需要就能安排。 总之这儿就不是谢无痕一个和尚该来的地方! 谢无痕眼角微微抽搐。 她怎么在这儿? 下属见谢无痕一直不推门进去,出声问道:“主子,是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贺兰芝飞速蹿到了屏风后,屏住了呼吸。 房内烛火通明,谢无痕摘下了帽子,露出头顶的九道戒疤。 “主子,属下在关外已经查到了祝家长子的消息。” 【祝家长子!】 贺兰芝惊诧不已差点叫出声来,她慌忙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祝武宣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们口中的祝家长子究竟是谁?! 第44章 祝家?谋反? “听线人报,在关外与武国交壤的地界,遇见了与他相貌一模一样的人。”下属冷剑如实汇报道,“这段时日,与武国那边的人接触频繁。” 谢无痕心底冷笑:“好一招金蝉脱壳。”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冷剑说,“祝成海如今在圣上面前格外得宠,祝武宣为何还要去勾结武国。” 以祝家现在的实力,誓死效忠陛下可比将来九族灭顶要好。 贺兰芝大气都不敢出,身子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祝家和敌国勾结? 【一旦这件事曝光出来,我也会被连累其中!】 谢无痕墨眸淡淡扫过那面屏风:“不管原因是什么,这无疑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要不要属下想个办法,将这消息散播出去?”冷剑小心谨慎的问,“圣上一旦对祝家起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消息。” 如果现在散出去,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很有利。 但是…… 他心中一想到少女明媚如春光的眼眸,娇软殷红的薄唇…… 他太明白了,一旦将祝武宣诈死勾结武国人的消息散播出去,无疑会让贺兰芝赴死! “再等等。”谢无痕冷冷道,“派几个人仔细盯着他,我一定要知道他的所有动向。” 冷剑不知一向杀伐果断的主子,怎么忽然优柔寡断了。 不过他也只能拱手应下。 就在这时,冷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屏风下方,隐约有一片鹅黄布料。 “谁在那儿!” 刹那间,一柄泛着寒芒的长剑飞出,刺破屏风直往贺兰芝面门而去——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谢无痕双指夹着一只青瓷酒杯,从侧面飞了出去。 叮! 剑身被酒杯撞歪了运行轨迹,猛地扎在了贺兰芝身后的墙壁上! 她惊慌失措的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一缕头发悄然落地,那长剑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擦边而过! 稍有不慎,她必死无疑! “主子,这女人形迹可疑,方才我们的对话一定都被她听见了!”冷剑单膝跪地,“还请主子把她交给属下,不能因为此人坏了主子的大计!” 贺兰芝紧张至极,眼巴巴地看向谢无痕。 柔情似水的双眸渐渐泛红,樱唇因为恐惧而轻轻颤抖。 “出去。”谢无痕眸子深沉如寒潭,他自斟自饮一杯烈酒。 “主子!”冷剑焦急得额角青筋都开始突突跳动。 谢无痕眉头一拧:“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无奈之下,冷剑和其他几个神秘人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了雅间。 在他们关门的一瞬间,贺兰芝双腿一软,顺着墙根滑落。 谢无痕知道少女定是吓坏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食指第二个指节上还带着薄茧。 那是常年拨动佛珠所留下的茧子。 可现在,贺兰芝很难将他与一个应该在寺庙中苦修的和尚联想起来。 谁家好人在庙里养暗卫啊! “怕成这样了?”谢无痕唇角轻扯,好笑的望着她。 仿佛刚才要杀了她的人,不是他的手下。 贺兰芝轻咬薄唇,手放在了他手心之上。 两人如无事发生一般,在桌前坐下,贺兰芝心底却不太平静。 【他不杀我,定是在思量我是否有存在的价值。】 谢无痕垂眸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面前:“刚才,冷剑可有吓坏你?” “嗯……”贺兰芝双手捧着茶盅。 掌心不断传来热源,才让她感到自己还好端端的活着。 “他只是把你当成了探子。”谢无痕说。 【哪里的探子?】 【这和尚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贺兰芝心中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却又不敢问出口,生怕被这和尚杀了。 她忽然想起几日前,他半夜闯入相府,却受了伤的事情。 【难道,他在搜集祝成海谋反的证据?】 她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祝家,必死无疑对吗?”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谢无痕沉着眸子微微颔首。 “小……无痕师父。我虽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但你却入空门已久。”贺兰芝小心翼翼望着他,“祝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坏人。” 她脑海里浮现出荆园姑娘们的一颦一笑,还有祝奶奶慈祥的面貌。 如果圣上知道祝家的这些小动作,她们都会死!自己也会死! 谢无痕听到她生疏的称呼,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还是喜欢她软糯糯的唤他一声“小师父”。 “你可知,如果祝武宣与武国勾结后,将会给我东鼎国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推开了酒楼窗户,睥睨着街道。 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叫卖声,欢声笑语传进了屋子里,平添了几分生气。 伤一族救东鼎国千万人,孰重孰轻,贺兰芝当然知道。 可她也是人,也需要自保。 贺兰芝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能重伤祝家,在祝家成不了气候呢?” 谢无痕眸光落在那节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指上:“你想如何?” “我是祝家长媳,有的是机会接触祝丞相。只要搜集到他其他罪名,将他送去大牢……祝家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京城中显赫的家族,几乎都已经在此扎根近百年了。 唯有祝家,二十年前才从江南迁徙过来。纵使祝成海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两个儿子都不成气候,只要他倒台,那么祝家一定会垮。 想到这儿,贺兰芝眉头微皱。 【祝家根基不深,这时候依靠圣恩才是最好的选择,祝家为什么要谋逆?】 【祝成海也不像是糊涂之人!】 谢无痕心中也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不想稀里糊涂就将这件事散布出去的原因之一。 “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他哑着嗓音,“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可与旁人说。“ 贺兰芝有理由怀疑,如果她敢透露半句给第三个人知道,那她下场一定很惨。 她不想死。 她还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还要把晨儿救出来。 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完…… 她推门离去,站在门口一直候命的冷剑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用那把能够劈开木屏风的长剑了结了她似的! “看,看什么看,你主子都说不能杀我了。”贺兰芝咽了口唾沫,狐假虎威了一把。 “哼!”冷剑双手环抱于胸前,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45章 流产! 贺兰芝在一楼大堂等了好一会儿,小二才将所有的饭菜都打包好,足足有四个食盒。 两个小二跟着她一块儿,从祝府后门回到荆园。 她之前学聪明了,每次从后门出来时,都将后门的锁头藏起来。 这样别人找不到锁头,自然也就不会把后门上锁了。 上桌摆上了二十多道美味佳肴,贺兰芝却吃得味同嚼蜡。 “少夫人,您胃口不好么?”王澜敏锐地察觉到她情况不对,连忙问道。 贺兰芝轻扯唇角:“可能是这两日太累了。” 王澜往她碗里夹了一只鸡腿,温声说:“那您这几日好好休息吧,铺子那里还有妾身在。” “这几日生意还好么?”贺兰芝一边问,一边用筷子戳着鸡腿。 王澜:“生意远不如从前,倒是贺兰记那边生意火爆起来了。听说,将铺子里一些存货,降价清仓了。” “嗯。”贺兰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她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生意上,至于谢无痕,他今日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也许还在考虑中。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谢无痕看出她的价值。 弟弟还没找到,祝家不能亡! 半碗米饭下肚,贺兰芝才发现今日餐桌好像少了几个人。 “月姑,夏晚她们呢?” 王澜说:“今日马氏回家省亲,夏晚与她是同乡,便一起去了。月姑从午时后,就没看见人,不知哪儿去了。” 贺兰芝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她怎么忘了,她派月姑去温泉山庄了。 酒足饭饱后,贺兰芝将今日的六十八两银子都掏了出来。 “哇,这么多!”绵竹高兴得眼睛都在冒小星星。 王澜取了账本,抿嘴笑道:“你就偷着乐吧,这里工钱最多的就是你。” “真的吗!” 姑娘们排成了长队,按照顺序领钱。 “绵竹,二十两。” “夏晚,十四两。” …… 这银子可比府里一个月六两的月例多多了,每个人都捧着自己的银子,笑得格外开心。 轮到王澜自己时,王澜合上了账本。 贺兰芝诧异问:“剩下的都是你的,你怎么不要?” “我在府中吃喝花不了什么钱,反倒是少夫人,过几日需要一大笔银子。”王澜微微一笑,“过几日,是老爷的五十大寿。您要留些银子,给他准备礼物。” 这段时日,祝家长辈都沉浸在祝武宣突然离世的阴影中。 王澜压低了声音:“老夫人有意大操大办,给府里冲冲喜。” 贺兰芝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街上看看。” 她和这位公公并不熟,再加上手头挺紧的,想来想去还是去买一幅字画最合适。既便宜又不会出错。 正想着,月姑终于回来了。 好在王澜提前给她留了饭菜,这会儿姑娘们都回自己的屋子了,只有她还在那吃饭。 贺兰芝等不及了,连忙出声问:“山庄那边可有异常?” “少夫人,温泉山庄前几日确实有个小孩儿在那里住了几日。”月姑说,“奴婢过去时,那对老夫妻正在收拾孩子的一些衣物。” 贺兰芝心中那根弦儿猛然收紧:“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月姑神色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少夫人,您和老王头认识么?那小孩儿,是他的孙子,前几日去温泉山庄找他们夫妇二人玩耍了几天。” “他们怕夫人知道,便一直没敢说。后来我再三保证不会说给夫人听,他们才说的。” 闻言,贺兰芝手脚冰凉了些。 也是,祝李氏是想用晨儿威胁她,又怎会将贺兰晨带去温泉山庄享受? 月姑见她神色难看,忙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 贺兰芝哑着嗓子,无精打采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 与此同时,京郊马家村。 马车在村口停下,夏晚和马倩倩一同下了马车。 夏晚数了数荷包里的银子,从里面取出了碎银给她:“呐,坐车的银子给你。明日午时,我们再一同回祝府吧。” 马倩倩看不上那点碎银子,不过她最近手头紧的很,还是没好气的接了过来。 她跟夏晚虽是同乡,但是交集不深,只是每次回家省亲时,都会拼一辆马车。毕竟马家村很远,她一个人一来一回,就得要花二两银子。 “明天再说吧。”马倩倩摸了摸渐渐显怀的肚子,“大夫说我不能劳累,最好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夏晚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马倩倩呵呵一笑:“我说这些作甚,倒忘了你还没有怀过呢。” 说罢,便扭着腰肢,往自己家走去。 夏晚翻了个白眼儿,学着她的语气调调阴阳怪气:“你还没有怀过呢~” “切,有什么可神气的。怀了又如何,以为自己真能麻雀变凤凰么?不像我,我可是跟绵竹说好了,等她的宝宝出生,我要当大姨的!” 这些话马倩倩自然没有听见,她刚靠近家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你别打了!” “娘要被你打死了!” “耀宗啊,你这是做什么啊!你再打下去,春娘都要被你打死了!快住手!” 马倩倩暗道不好,一推开门,果然见里面乱成一团。 她哥哥马耀宗,正拿着烧火棍,狠狠地打她嫂子春娘! 侄儿和母亲在一旁又跪又拦的,却丝毫没有影响马耀宗打人。越阻拦,他下手越重,嫂子春娘甚至被打得失去了意识! “马耀宗!”马倩倩骂道,“你在干什么!” 她不过几个月没回家,家中竟然成了这样子。 马耀宗打着赤膊,因为喝了酒,半张脸都是酡红的。 “老子教训自己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叫老子?老子只是买酒喝,那贱人说家中缺银子!”马耀宗停下了手,被打断成两截的烧火棍,被他扔在一旁。 母亲和侄儿这才有机会,搀扶着春娘回屋。 马倩倩看着自家亲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如今吃穿住,哪一样不是我扶持来的。现在好了,喝醉了酒就不认人了!” 马耀宗好赌,前几年把家中都输得颗米不剩。为了还债,她被这亲哥卖进青楼! 后来,她凭借着在青楼学到的魅惑手段,把祝武宣迷得不行,好不容易才给她爹拿到了锦绣坊掌柜一职。 现在她爹刚进去,马耀宗就开始对她幺五三六了! “你哪一点值得我认你?”马耀宗打了个酒嗝,“真以为自己进了丞相府,就能当上夫人小姐?一个多月了,连银子都没寄回来过!” 马倩倩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爹之前拿回来的银子呢?” 看见马耀宗眼珠子下意识的胡乱瞟,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马耀宗,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赌怎么了,我也是为了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他眼睛猩红,“可我被人做局,输光了银子。” 话音未落,马倩倩就双腿一软。 她扶着石磨,才勉强站稳脚跟:“全都,输光了?” 马倩倩被卖入青楼后,其实没几两银子。是后来,她在祝武宣身边待久了,渐渐银子多了,她哥哥的赌债才被渐渐偿还完的。 可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她们家甚至还没来得及换房子,剩下的银子又进了赌场这个深渊! 马耀宗灼热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肚子上,嘴里嘟囔道:“你肚子里怀的是祝武宣的种,祝家应该给咱们家银子才对。” “你要干什么?”马倩倩意识到不对,捂着肚子想要逃回屋内。 却被马耀宗一把抓住了手腕:“走,去祝家要银子去!” “你放手!” 马倩倩被拽着拖行了几步,她不能去祝家,她不能让祝家的人知道她有这么丢脸的家人! 马耀宗喝醉了酒,脾气也大,看见她不肯走,顿时火冒三丈! 啪—— 一耳光狠狠打下去,马倩倩只感到耳朵嗡鸣一声,忽然就丧失了听力,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撞向石磨盘! 肚子一阵剧痛,马倩倩惊恐的看着地上。 滴答滴答,鲜血流淌了满地! “我的孩子!” 第46章 江南高氏 马车行驶在泥泞官道上,缓缓停在了青丝坊门前。 月姑跳下马车,撑起一把油纸伞,才将贺兰芝从马车里接下来。 “少夫人小心脚下,这阴雨天地上湿滑。” 贺兰芝看了看,铺子门口倒是站了几个避雨的客人,她微抬下巴:“请他们去铺子里喝茶等雨停吧。” 月姑有些不解,这几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麻衣,不像是能买得起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家。 不过她还是吩咐了下去。 就在贺兰芝即将进店的时候,对面茶馆二楼,探出一个脑袋。 “三妹妹,你来这么早,是要临时找几个身手强壮的打手帮忙么?” 贺兰芝转身一看,只见贺兰渊正坐在茶馆中。桌上摆着四只茶杯,却只有他一个人,更是堆着高高的瓜子壳,一看就是坐在这儿许久了。 同行的人实在等不及都走了,他倒是个耐心的。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叫你失望了,我这铺子或许不会被砸呢。” 今日早晨,平南王府的花轿确实是从这儿经过了,不过贺兰渊认为新娘子身上穿的嫁衣,必定是其他人的。 她贺兰芝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出符合王府要求的嫁衣! “我说三妹啊,人生在世哪能没有一点小磕小碰。你现在嘴硬没关系,一会儿平南王府的人过来,还是顺从些,也就损失一些布匹而已。” 贺兰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风凉话。他眼尾高挑,藏都藏不住笑意:“咱们家中还有一些陈年旧货,倒是可以给你应应急。” “那妹妹就在此先谢过哥哥了。”贺兰芝眨了眨眼,“哥哥最好在这儿好好看,仔细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每次贺兰芝露出狡黠如狐狸的笑容时,他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贺兰渊心底沉了沉,赶紧招呼身边的小厮:“去平南王府打听打听消息。” 贺兰芝却不再理他,转身进了青丝坊。 因着那几个门口躲雨的人被请进了铺子,现在一楼还算热闹。 石头很机灵,拿了铺子里最便宜的特价布出来给他们看,还真有一两个询问的。 贺兰芝从王澜手上取了二十两银票,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便要出门。 正巧,她一抬头,看见小厮伏在贺兰渊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贺兰渊越听,神色越发难看。 直到小厮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身下楼,与贺兰芝隔着一条街对视。 “贺兰芝,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他怒目而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鬼知道,他清晨天还没亮就来了,干坐在茶馆里等了四五个时辰,最后竟只等来了这个消息!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贺兰芝恍然大悟道:“定是你用你的旧嫁衣改的!我这就去告诉王妃,你等着瞧!” 贺兰芝根本就不怕。 一来,她嫁给祝家短命鬼那日,连宾客都未宴请,她一直坐在轿子里,没多少人看见她嫁衣的样式。 二来,就算看清了又如何,绵竹几人早就将大衫和马面裙的绣花改了。 才穿过两个时辰的嫁衣,能有什么磨损,甚至只洗过一次,根本就看不出来。 “那你倒是去呀,可别因为没有请柬,被人赶出来。”贺兰芝笑得花枝乱颤,她脑海中已经预见了贺兰渊被赶出少卿府的画面。 贺兰渊气得咬牙切齿,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眼熟的丫鬟匆匆过来。 他认出来了,这是姜氏身边的丫鬟。 他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来,便冷冷回怼:“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身为相府长媳,还不是没收到请柬?”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丫鬟便蹙眉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竟从怀中取出一份请柬,恭恭敬敬递给了贺兰芝:“贺兰姑娘,这是我家王妃亲自下的请柬。” 贺兰芝没有立即去拿,而是挑眉看向贺兰渊。 后者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这贱人怎么敢,怎么会拿到请柬! “方才下了雨,我去相府才知道您到青丝坊来了,还好及时赶上了。”丫鬟笑道,“也免得有些人,自个儿没有请柬,还诬蔑姑娘您。” 看来方才那些话,早就被丫鬟收入耳中。 此去少卿府,必定会见到许多上层贵女和贵妇人。 但现在外面还在流传她克夫的名声,这时候去了,难保不会被人从门缝里看。 贺兰芝淡淡一笑,将请柬推了回去:“还请姑娘向王妃和郡主说一声,我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做,实在是没法去赴宴。不过改日,我一定备下薄礼,亲自登门看望王妃。” 那丫鬟刚想说话,贺兰芝扭头:“王掌柜,去-仓库中挑两匹顶好的苏绣缎子,拿到少卿府上做贺礼。” 又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一两碎银给那丫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还得劳烦你带路。” “这……”丫鬟有些迟疑。 “拿着吧,王妃那边还请你帮忙美言两句,我这实在是脱不开身。”贺兰芝唇角牵扯起一丝苦笑,将银子往她怀里推了推。 丫鬟喜滋滋地收下,跟着王澜一起进铺子挑布了。而贺兰芝也登上了马车,挑起帘子咧嘴一笑。 贺兰渊见状,连忙想追上去:“姑娘,我要告发青丝……” “启程!” 马夫鞭子一甩,白马嘶鸣一声,拉着马车就飞快的往前跑—— “贺兰芝!” 月姑撩起窗帘子,探头看了看,掩嘴儿一笑:“好一只落汤鸡!” 青丝坊门口刚好有个大水坑,车轱辘一发力,那些脏水全都飙到了贺兰渊身上。 好好一个翩翩贵公子,变成了街边肮脏的乞丐。 贺兰芝也难掩笑意。 长街外,刚刚收摊避雨的小摊贩们,又将摊子支棱起来,大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 “臭乞丐婆,敢偷我饼?” “打!打死她!” 马夫见前面的道路被堵住,连忙悬崖勒马:“少夫人,前面有人挡路。” 贺兰芝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撩开门帘一看,只见两个男人正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摁在地上敲打脚踢! 那拳头如雨点般往女人的身上砸去,可她却根本顾不上喊疼,不停的咬着手中的肉饼,囫囵往肚子里吞! 突然,女人翻起白眼儿,嘴巴张得老大。 可那两个男人根本没发现,还在不停的用脚踹她。 “不好,她噎住了。”贺兰芝皱眉,“月姑,去问问那饼多少银子,给他们就是。” 月姑连忙应下,从马车里跳下,往地上丢了几个铜板:“不过一张饼而已,何必要打死人。” 男人捡起铜板骂骂咧咧道:“臭乞丐,算你运气好!” 说罢,扬长回到了旁边的煎饼摊。 贺兰芝忙从汤饼摊的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那女乞丐。 她也不客气,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饮而尽。 见她喝完,贺兰芝刚想离开,却被女乞丐一把抱住了腿:“好心的姑娘,我已经三天水米未进了。姑娘好人做到底,再买一碗汤饼吃吧!” 月姑见状,叉着腰就想骂她:“你别得寸进尺,我们家少夫人给你买了饼就不错了。” 可女乞丐深知这几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好心人,如果不好好把握,今天又吃不饱饭。 所以她拼命摇头,就是不肯撒手。 贺兰芝没办法,裙摆都被这女人蹭了一圈黑灰,只能点头答应:“老板,煮一碗汤饼给的她!” 阳光下,贺兰芝看着面前的五个大碗,啧啧称奇。 女乞丐一口气吃了五碗汤饼,这下都相信她真的是三天三夜没吃饭了。 “嗝。” 女乞丐泪流满面,她在外流浪这么久,头一次能吃到撑。 她激动得就想跪下:“今日少夫人的恩情,丽君没齿难忘,以后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丽君去办,丽君一定答应!” 月姑目露嫌弃:“我们家少夫人是相府长房长媳,哪里轮得到你一个穷酸乞丐帮忙。” 高丽君眼里满是苦涩,可她囊中羞涩,能换吃的东西全都换了。 贺兰芝瞥了月姑一眼,又看了看高丽君身上的衣服。 衣服又脏又臭,已经包浆成了黑棕色,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针脚细密,刺绣精美,一看就是来自江南苏州的苏绣! “你是从江南来的?” 高丽君含泪点头:“我叫高丽君,少夫人唤我高氏便好。” 第47章 再见叶恒 “你姓什么?”贺兰芝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姓高。”高丽君心中有些忐忑,连忙解释道,“我本是江南高氏一族的嫡女,后来嫁到苏州去了。” 江南高氏,十分耳熟的名字。 之前,老太太不是说,江南高氏不是与祝成海似乎有些什么吗…… 贺兰芝问了清楚,才知道这高丽君,时年三十七,于二十年前嫁给了苏州的一个商贾。 结果这些年,她生了四个女儿,她丈夫嫌她肚子不争气,就把她赶出来了。 高丽君一边抽泣,一边颤着声音道:“我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回到了娘家。可我爹娘已经去世,亲弟不愿接济我,只拿了二两碎银就将我打发出来。”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在外乞讨为生。两三天只能吃一顿饭,已经是常事了。” 她已人到中年,没法跟其他还在壮年的乞丐争抢地盘,故而日子过得很苦。 听完了她的遭遇,月姑也有些不忍心了,愤愤骂道:“你相公不是人,你那弟弟更不是人。哪有让亲姐姐在外流浪不管不顾的!” 高丽君闻言,也只是哭红了眼睛。 她活在世上唯二能依靠的男人,全都叫她滚。 “这偌大的京城,可有你的去处?”贺兰芝问。 高丽君点了点头:“我幼年时曾有一个竹马,在京城当官。我此次来京城,就是想求他帮帮我。” 她说着,通红的眼眶里流露出浓烈恨意:“我想让那男人付出代价!” 家在江南,又姓高,而且竹马还在京城当官。 所有的线索一理清楚,很快就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你可知你那位竹马,在京中任什么官职?”月姑问。 高丽君却是苦着脸摇头:“之前只知他乃是五品大学士,可我千辛万苦的去打听,却没有这个人。”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月姑眉头紧蹙,“在这京城里,五品官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么多年,他是否升官,是否调任罢免,你都不知道。你怎么在茫茫人海找到他?” 她话音一落,高丽君更难过了。 京城人口数百万,她想在这里找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月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贺兰芝的袖子,附耳小声说:“少夫人,咱们荆园小厨房里倒还缺个厨娘。要不,就收留她吧,给口饭吃就行。” 贺兰芝心中好笑,刚才凶人家的是她,现在替人家想办法的,还是她。 不过,就算她不提,贺兰芝也打算将高氏先安置好。 她那婆母在府中不是正闷得慌么? 那她,就给婆母送一件大礼! “高氏,你可愿随我回相府?”贺兰芝问,“你可以在相府安置下来,慢慢找你想找的人。” 高丽君震惊的看着她,旁人买下人,那都是挑年轻的买。 像她这种干活儿不行的,人家都不要。 “丽君……奴婢愿意!奴婢不要月例,只求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有米汤喝就行。”高丽君说着,就要给贺兰芝下跪,“多谢少夫人再造之恩!” 看着她跟自己母亲一般大的年纪,贺兰芝连忙扶着她:“你言重了。月姑,你带她回去,给她找几件干净的衣裳吧。” 月姑点了点头:“那少夫人你呢?” “我自己逛逛就行。”贺兰芝今日是想取了银子,来街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便宜的寿辰礼物。 月姑见识过贺兰芝打人的力气,知道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故而点了点头。 “从后门回去啊。” 贺兰芝喊道,看着马车彻底离开,她这才顺着那条长街走去。 之前因为下雨的摊贩全都回来了,倒也还算热闹。 贺兰芝路过一个卖画的小摊儿时,不小心碰倒了一幅画。 “诶,这位姑娘,这画弄脏了可不好卖钱呐。”一道少年声音从身后响起,刻意压得低沉,显得有些老气。 贺兰芝扭头,跟字画摊老板大眼瞪小眼。 老板留着短胡子,但是脸蛋却又白又嫩,与他老气横秋的穿着打扮十分不符。 “咳咳!这字画,乃是我朝大画家柴彦明的大作,价值不菲啊!”他痛心疾首道,“今日却因姑娘不慎将它碰掉,染上泥浆……” 贺兰芝走得好好的,这幅画莫名伸出半个卷轴来。 摆明了想趁下雨天坑人。 忽然,只见字画摊老板人中上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好像还翘边了。 “这幅画本来只需要一千两银子,我看姑娘你也不是故意的,要不今日便给你个打折价,一百……” 贺兰芝猛地撕下了他的假胡子,痛得他一张小脸儿皱成一团! “哎哟!” 第48章 袖箭闯大祸了 她就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竟然是之前认识的刺客叶恒! 叶恒捂着嘴:“不是,大姐,你扯人胡子干什么?” “好啊,我就说我走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把画撞下来了。”贺兰芝故意吓唬他,“走,跟我去见官,我倒要官老爷替我分辨分辨,这画值不值一百两银子!” 她说着,眼尾余光瞥见旁边的巷子里,一个穷苦书生本来想出来帮叶恒,又被她两句话吓了回去。 “哎哟,姐姐,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叶恒委屈巴巴的睁着一双湿润的狗狗眼,“我要是进了官府,还有能出来的时候么?” 若是不说他是个杀手,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就是个清秀少年。 贺兰芝又好气又好笑,他分明认出了自己,竟还想碰瓷她。 开口就是一百两白银,他怎么不去抢呢。 “难为你还记得坑熟人更容易。” 叶恒老实了,只能背着人赶紧把胡子又粘起来:“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我就快饿死在这街上了。” “你背后的雇主,没有拿赏金给你么?”贺兰芝诧异道。 之前听谢无痕说他十分厉害,能在重重包围之下取敌人首级。 想必能请得动他,银子应该不少才是。 叶恒苦着一张脸,胡子与稚嫩脸庞以及暗藏在狗狗眼中的狠厉眼神,看上去割裂感十足。 “他与我约好了,在京中以暗号相会。可是松山庄的人知道我藏身在此,不仅派了大量人手来京城搜寻,甚至还报了官!” “现如今黑白两道,都在找我。可我又不能离开京城,否则就无法与我那雇主相遇。” 贺兰芝知道,只要他想跑,他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所以他根本不设防,将这一切都说给她听。 “那你这是,用身上仅剩的银子摆了字画摊?”贺兰芝上下打量着他,与文质彬彬毫无干系。 叶恒从巷子口把那穷酸书生拉了出来,勾着他的肩膀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兄弟,柴彦明柴大家!” “老柴,这个是我阿姐,打个招呼吧。” 他十分自来熟,柴彦明则自卑的不敢去看贺兰芝,只吞吞吐吐说:“小人柴彦明。” 经过叶恒介绍,原来前几日他饿得不行,差点晕倒在巷子里,刚好被柴彦明看见了。 柴彦明就将他带回了家,给了他二两米粥。 这姓柴的举人本来是进京赶考的,可惜名落孙山,又无盘缠回乡,所以现在只能摆摊维持生活。 叶恒:“经过我这一观察,发现老柴虽然不是一块儿做生意的料,但书法磅礴大气,丹青更是神形兼备……未来不出五年,定能成为这东鼎国家喻户晓的柴大家!” 柴彦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耳根子通红:“叶兄弟过奖了。” 贺兰芝没好气地看着叶恒:“所以你就想到了碰瓷这个方法是吧。” “这不是生计所迫嘛。”叶恒摸着鼻子,眼神飘忽闪躲。 好好好,贺兰芝不想与他一个小孩儿计较。 她随便摊开一卷山水画,只见画中高山悬崖立着一块儿寿山石。 画卷和笔墨虽然普通,不过下笔干净利落,虽达不到名画大家的水平,却也还算中上等。 “这幅画多少银子?” 叶恒刚想喊个高价,柴彦明担心价格太高了她不买,昂着脖子竖起一根手指:“一!一两银子!” “行。”贺兰芝掏出一两碎银给他,“以后莫要再做碰瓷这种事了,京城中到处都是达官显贵,得罪了人你这字画摊也别想在京城开了。” 柴彦明吞了吞口水:“多谢姑娘,柴某人定当铭记。” 贺兰芝正想怎么找贺兰晨呢,眼下一个合适的人选自己就出来了。 她看向叶恒:“你可用膳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姐姐,你人还怪好的咧。”叶恒笑得纯然无害,拍了拍柴彦明的肩膀,“老柴,你先守着摊儿,我跟我姐姐叙叙旧。一会儿给你打包饭菜。” “好。” 贺兰芝和叶恒直接去了街头的酒楼。 雅间内,贺兰芝叫来了五菜一汤,还让小二多炒了两个菜,放在食盒中打包。 叶恒吃得差不多了,见贺兰芝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勾了勾唇角: “好姐姐,你是有什么事找我?” 叶恒第一次见贺兰芝,就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所以他刚才故意将柴彦明留在了外面。 贺兰芝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让我杀人盗宝的人挺多,让我找人的……姐姐你还是第一个。”叶恒若有所思道,“是找到那个人之后,把他杀了吗?” 贺兰芝:“……” 叶恒见她神色严肃,赶紧收敛些:“我说笑的,姐姐你说。” “我想让你帮我找的,是我的亲弟弟。他天生弱症,无法长时间外出,应该很好认的。”贺兰芝眸色深沉,神情很是平静。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指尖微微用力到发白:“找到他,将他平安带给我。这对于江湖鼎鼎大名的杀手叶恒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 叶恒挑眉:“那姐姐要想清楚了,我收费很贵的。” “一千两白银!” “成交!” 贺兰芝还以为他会加价,这一千两白银她需要攒很久了。 她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推开,把钱袋子往桌上倒扣。 那些碎银子,银元宝和金叶子全都散落在地上,大约有三十两银子。 “这些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将剩下的银子给你。” 叶恒却摇头:“江湖规矩,提头……啊不,提人结账。再说我记性也不好,一千两银子到时候一起结吧。” 贺兰芝见他眼神认真,只好又将银子收好。 不是,她怎么感觉这小子有点不靠谱? 正想着,叶恒却捞起右手袖子,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江湖规矩,不能白吃白喝。”他把那黑乎乎的东西往贺兰芝面前一推,“呐,这是我的袖箭,送给你吧。” “袖箭?”贺兰芝有些新奇。 袖箭巴掌大小,外表和贴肤的地方是皮质。 上端有个小铁盒,最前端有三个针眼大小的小孔。 贺兰芝也不客气,把袖箭绑在了左手腕上:“这个怎么用?” “右边有个机关,只要碰一下,里面的暗器就能发射。”叶恒翘着二郎腿,根本没注意到贺兰芝已经将暗器对准了他。 嗖—— 电光石火之间,叶恒身子往后一倒,三根银针直直穿过纸糊的门窗,往外飞了出去! 当当当! 三根针整齐划一扎到了外面走廊的柱子上。 门外的护卫们全都挡在了一个华服男人的身前,如临大敌! “有刺客!” “保护殿下!”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人包围了!” 雅间里,贺兰芝和叶恒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慌乱。 完了,闯祸了! 第49章 女刺客 贺兰芝刚把袖子放下,扭头却看见叶恒已经爬上了窗户! 她慌忙拽着他的袖子:“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 “姐姐,暗器是你射出去的,还能让我顶罪不成?”叶恒一脸无奈,“你好好跟人家解释吧,我正在被通缉,不方便跟官家的人碰面。” 贺兰芝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叶恒功夫究竟如何,根本没想发射暗器! 没想到袖箭的机关太灵敏,她手指才刚搭上开关,还没使劲儿,暗器就嗖嗖飞了出去! 门外的人还在叫嚣着:“里面的刺客听着,现在缴械投降,可饶你一命!” 贺兰芝脸色苍白一片,抓着叶恒的袖子暗暗用力:“你走可以,你把我也带走啊,不然我供出你来,你也休想安生。” “……” 叶恒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该送她什么袖箭!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贺兰芝惊慌失措地扭头一看,七八名锦衣卫已经进屋将她俩团团围住。 “怎么办啊叶恒。”贺兰芝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可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再回头看去,窗户上哪里还有叶恒的影子! 只有她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框上,好似要跳楼逃跑一样。 八把明晃晃的长剑全都齐齐对准她,只要她稍微一动弹,就会将她扎到血肉模糊。 “我道是什么刺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本宫。”一道磁性的年轻男人声音响起,“原来只是个小姑娘。” 男人一袭玄色华服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眼尾一颗黑痣点缀得恰好,显得人贵气十足却不失亲和。 贺兰芝一眼就认出,这人腰间佩戴着明黄腰牌,隐约可见上面雕刻着四爪金龙。 当今圣上已经五十多了,全天下能使用四爪金龙和明黄色的,唯有太子一人。 她紧咬唇瓣,脸上血色全无,一双杏眼儿很快就泛起水色:“我不是刺客,我只是……” 领头的锦衣卫压根不听她辩解:“刺客都喜欢说自己不是刺客!” “……” 谢风凌瞥了眼锦衣卫,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本宫倒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 四个锦衣卫收了刀剑,把桌上的残羹剩饭一并清空,又上了新茶。而另外四人依旧举着长剑防备,以防贺兰芝突然袭击。 谢风凌款款坐下,吹了吹杯中茶沫子。 “此事,说来话长。”贺兰芝眼圈泛红,“妾身前些日子在外遇到了野兽伤人,心中实在是害怕。” “便从一个走江湖的男人手中,花高价买了一只袖箭。刚刚只不过是想对准柱子试试,谁知不慎歪了,射到走廊上了。” 锦衣卫领头怒斥道:“满口胡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早不试,晚不试,偏偏我们太子殿下刚经过此处便试了!” 贺兰芝哪里知道这么巧啊,酒楼人声鼎沸根本就听不清脚步声! 谢风凌俊美如铸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给了两个锦衣卫眼神,那两人便顺着窗户和房门各自搜查去了。 “姑娘不必紧张。”他扬起一张和煦春风的笑脸,“本宫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贺兰芝吞了吞唾沫,这是完全不信任她呀! 她只能吸了吸鼻子,见四个锦衣卫对她防备稍微放松了些,她软了双腿只能靠在窗台边:“殿下想问什么便说吧。” “你一个姑娘,怎会遇到野兽?”谢风凌问。 一上来就是王炸,贺兰芝眨了眨眼,泪花便顺着绝美的脸颊缓缓滑落:“妾身纤纤弱质女流之辈,在外总是会遇到些危险,买些东西防身总不过分吧。” 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格外可怜,谢风凌很快就联想到,也许这野兽不是真的野兽。 “那野兽长什么样子,你那时遇见,周围可有同行之人?” 贺兰芝掩面擦了擦眼泪,本就未施粉黛的小脸儿因着哭,反倒是增添了三分红妆。 “那日是深夜,周围并无一人。那野兽比殿下还高些,身强力壮又凶神恶煞的,我实在是太害怕。” 贺兰芝故意将野兽往成年男子的体型形容,果然见谢风凌的眸子渐渐深沉。 “还请殿下恕罪,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可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又尚在新寡,若是……若是……我如果不想一些自保的办法,只怕要被吃干抹净了!” 锦衣卫头领斥责道:“哪位好人家的妇人,会在深夜出现在荒郊野岭中?你怕不是把我们殿下当……” “十三!”谢风凌冷冷睨了他一眼,“看来本宫平日太宠着你了!” “十三不敢。” 贺兰芝擦了擦眼角,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又脆弱的弧度:“殿下,没关系的。这位哥哥说得也是,好人家的妇人怎会遭受这些。” “都是我的错。” 谢风凌狠狠瞪了十三一眼,从袖中取出了汗巾递给她:“本宫知你不是故意的。” 五人都紧紧盯着二人,生怕贺兰芝趁这时伤人。 贺兰芝却从容不迫接过汗巾:“殿下愿意信任小女便好。” 也就在这时,被派出去搜查的两个锦衣卫也回来了:“殿下,外面没有异常,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在。” 贺兰芝暗暗庆幸,刚才叶恒吃饭时,她还不饿,所以只有一副碗筷。否则当真是磨破嘴皮都说不清! 谢风凌微微颔首:“可暗器危险,姑娘如果不慎伤人,又该如何?” “妾身只是吓唬他罢了,让他不敢靠近。”贺兰芝格外认真。 “真是目无法纪!”谢风凌气得拍桌。 十三眼皮一跳。 不是,他怎么感觉这俩人在加密通话? 他为什么听不懂! 贺兰芝啜泣,垂眸,做足了委屈模样。 “姑娘莫怕,你只管去府衙递上状纸,朝廷官员会替你做主。”谢风凌满眼真诚的望着她,当真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这下,让贺兰芝自己良心不安了。 “殿下有如此为民之心,实乃我东鼎之福。”她毫无保留地夸赞,“可是,妾身的夫君刚去世不过一个月。这时候妾身若传出流言蜚语,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人淹死。” 贺兰芝掩面哭泣,她本就生得极美,又有坎坷可怜的身世加持。 不过一会儿,便让谢风凌心疼起来。 “你莫要担心。” 谢风凌抬眸看向十三,惹得抱剑站在一旁沉思自己究竟哪一句话听岔了导致现在听不懂的十三,心里一咯噔。 “这是本宫的贴身锦衣卫十三,稍后便让他护送你回府,好让那幕后的野兽看清楚,你也是有人保护的。” 他声音很是温柔,平白让贺兰芝心跳慢了一拍。 她原以为官家的人,都会像祝成海那样不近人情,却没想到太子殿下为人这般好。 “多谢殿下。”贺兰芝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也好,锦衣卫通常身穿飞鱼服,京中无人不知。 她那好婆母不是总喜欢磋磨她么,若知道她与太子相识,还敢么? 第50章 守护殿下不被女刺客拐走的重大使命 一路无话,贺兰芝走得很慢,十三嘴里叼着一根草满脸不耐烦。 要他说,女人就不该穿裙子,不该穿绣花鞋。 瞧瞧,走得也太慢了,他恨不得一把将这女刺客一脚踹到她的老巢里! 贺兰芝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在看见相府大门时,她停下了脚步:“多谢这位官爷,妾身已经到了。” “相府?你是相府之人?”十三格外惊讶。 祝丞相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这女刺客怎么可能是丞相府的人! “既然都已经到了,那本官进去喝杯热茶再走,可有异议?”十三睥睨望她,依旧把她当成一个犯人看管。 贺兰芝还巴不得他进门呢。 两个门房推开大门,正巧撞见迎面赶来的祝成海。 他面色匆忙,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宋婉儿,后者眼圈通红,一看就是刚刚才哭过。 “哟,祝丞相。”十三拱手一礼,祝成海这才注意到他。 虽说锦衣卫副统领是从二品,但毕竟是常年伺候在太子身边的。 故而祝成海对他也格外客气:“副统领今日怎么忽然来本官府上?是殿下要宣召本官吗?” “倒也不是。”十三侧了侧身子,让贺兰芝出现在他面前,“太子殿下命下官将这位姑娘送回相府。” 结合之前贺兰芝自称新寡,又是丞相府的人,十三不难猜出她就是京城里盛传的那位克夫命! “哦?”祝成海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光落在贺兰芝脸上。 十三始终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将所有的话全盘托出。 “人既然已经送到,那下官也该去跟太子殿下汇报了。下官告辞。”他抱拳行礼,转身就想离开。 祝成海扫过贺兰芝,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也与十三一同出去,不知继续去说些什么了。 贺兰芝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十三没有把她“刺杀”太子的事情抖落出来。 要是让祝成海知道,今夜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她忽然注意到宋婉儿。 宋婉儿方才便一直在小声啜泣,手也紧紧攥着手绢儿,不知受了什么委屈。 “你怎么了?” 宋婉儿吸了吸鼻子,一看见是贺兰芝,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扑簌簌往下掉: “表嫂,是你啊。叫你见笑了,方才,在书房中被姑父好生训斥了一番。” 贺兰芝心里起了一丝疑心。 虽说宋婉儿在祝府已经好些年了,但她在祝府这么长时间,从不知祝成海和宋婉儿有什么冲突。 至少贺兰芝从未见过二人有说过话,关系生疏得好似陌生人。 “好端端的,公公训斥你作甚?”贺兰芝见她攥在手里的绢子已经湿透了,显然大哭了一场。 宋婉儿心里委屈极了:“大表哥刚刚过世,我的婚事又要推迟许久了。” “可我已经满十八了,年前好不容易说了婆家,现在对方一听要一年以后才能婚嫁,当即就退了亲。” “待到明年我满了十九,这全京城还有哪家的好二郎会愿意娶我这老姑娘。” 她说着,手不自觉地抚在了小腹上。 下一瞬,宋婉儿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对,慌忙放下了手。 可贺兰芝还是眼尖的看见,她右手手腕上赫然有一圈红痕,看起来像是被谁狠狠捏过似的。 就连初次见她时还算平坦的小腹,现在好像也有了一丝弧度。 “表小姐不要担心,你和我夫君顶多算是平辈,不会让你守这么久的。”贺兰芝安慰道。 宋婉儿点点头,轻扯唇角:“婉儿今日失态,还望表嫂莫要见怪。” 两人寒暄了几句,贺兰芝这才握着画卷往荆园的方向走去。 她刚转身,宋婉儿原本悲伤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痛恨…… 凭什么她只能像臭老鼠藏在黑暗中…… * 哗啦—— 青瓷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祝李氏不可置信的站起身:“什么?太子殿下身边的锦衣卫亲自护送贺兰芝那贱人回府?” 报告的下人点头:“门房都看见了。” “可有说什么原因?” 祝李氏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能让锦衣卫亲自送回来,多半是犯了什么事。 然而,下人却摇头:“那锦衣卫只是将少夫人送到院子就走了,没有说明缘由。” 几个丫鬟连忙把地上的瓷片收走,春桃仔细拿绢子擦拭祝李氏的手,生怕烫到了她:“夫人,这锦衣卫平白无故送少夫人回府,只怕事出有妖啊!” “我当然知道!”祝李氏抽回了手。 虽说春桃是方嬷嬷的孙女,可她使着却怎么都不尽心,让她这几日更加烦躁。 “真真儿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狐媚子,刚克死了我儿,就勾搭上这些个野男人!” 祝李氏气得面色铁青,前有谢无痕,后有锦衣卫,真当她这婆母死了不成?! “春桃,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贺兰芝平日在外都接触了什么人。” “是!” …… 酒楼。 谢风凌手执一枚黑棋,稳稳当当落在棋盘上。 “哎哟我的好殿下,你就饶了我吧。”一个锦衣少年满脸埋怨,“你这黑子当真是不给我留活口啊。” 谢风凌抿嘴一笑:“侯府世子什么时候也如此垂头丧气了?” 李淳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再言语。 谢风凌又落了一子,才冷声问:“你方才,说到哪儿了?” 站在门口的十三又重新汇报了一遍:“卑职送那位姑娘回了相府,还与祝丞相打了个照面。” “祝丞相?有意思。” 谢风凌如一汪寒潭般深邃不见底的眸子,渐渐露出笑意。 当今朝堂上,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党羽,其中,就以祝丞相为首。 他的儿媳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刺杀他呢? 十三总感觉自家主子的笑容很不对劲。 有种春风拂面桃花开的喜悦。 “殿下,这或许只是她隐藏身份的方式罢了。”十三还是不放心。 然而,谢风凌却是挥了挥手:“不必。” 他想了想,又落下一子道:“或许只是缘分使然,否则怎么偏偏是本宫,而不是其他人?” 那尽态极妍、千娇百媚的女子,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就连什么时候扯开唇角露出不符合他身份的笑容,他也不知。 李淳有些不明所以:“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谢风凌轻咳一声,止住了笑容。 两人继续话家常,棋盘上的落子一枚又一枚。 只有十三心底汹涛骇浪,惊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殿下你这个恋爱脑! 这是什么惊天发言啊喂,对方是女刺客! 刺客!随时随地会要了您的命那种! 你笑容这般灿烂作甚? 真是要命。 十三,真名不详,当今锦衣卫副统领,感到肩头猛地一沉,压力倍增。 守护太子殿下不被女刺客拐走的使命,只能由他十三默默承担了! 第51章 亲家公怎么不理我啊 四月十八,相府一改前些日子的颓靡,好好收拾了一番。 今日是祝成海的五十大寿,虽说他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但老夫人有意让这次寿宴大操大办,冲冲相府的霉运。 只宴请了祝家的亲戚朋友,至于一些同级的官员,也收到了邀请。 “呀,这便是你那儿媳呀。” 一位夫人亲昵的与祝李氏话家常,“啧啧,长得真是漂亮,可惜了。” 祝李氏脸上的笑容差点绷不住,她哪里听不出来人家话里那句可惜是什么意思! 可今日是祝成海寿宴,她只能皮笑肉不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走吧,去内院坐坐。” 贺兰芝心情大好,这几日她铺子里的生意渐渐起来了,接连来了好几个夫人小姐,都是她铺子里的客人。 所以,贺兰芝今日也没怠慢,满脸笑意喜迎贵客进门。 “陈夫人,好久不见,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青丝坊了。您这身衣服当真漂亮。” “哈哈,贺兰姑娘忘了?这是你们青丝坊做的新衣。” “夫人穿这身,少说年轻了十岁呢!”贺兰芝竖起大拇指,眼尖的瞧见门口又有一位旧客到访,“夫人还请去内院饮茶,戏班子马上就到。” 今日祝成海大寿,相府请了京城中最好的戏班子。 把台子搭建在后花园中,要唱上一天一夜。 贺兰芝莲步轻移,挪到了门前:“王妃大驾光临,芝儿有失远迎。” 姜氏抿嘴一笑:“贺兰东家当真是八面玲珑,哪里都不得罪。” “王妃说笑了。”贺兰芝看了看她身后,除了两个丫鬟,便没有旁人,“苏卿姐姐呢,今日怎么没有跟王妃一块儿前来?” 姜氏眼底流露出些许忧愁:“也许是有事吧。卿卿前几日回门还好端端的,这两日我派去的丫鬟婆子都被她少卿府打发回来了。” “或许是小两口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呢,王妃不必担忧。”贺兰芝宽慰她道,“改日您来我那铺子,我送您一件诃子裙,就当是谢王妃之前不追究之恩。” 姜氏眉宇间的忧愁被这两句好话给驱散,笑着打趣道:“我便说你是个会做生意的吧,在你公爹的寿宴上还公然招揽客人。你倒是头一个。” “王妃谬赞。”贺兰芝抿着唇微笑。 笑话,她跟祝家人都不熟,她这时候不趁机招揽客人好为自己打算,难道还真替祝家维护人脉么? 姜氏被她逗乐了:“好了,你先忙你的,祝府我也来过好几次了,便不劳烦你领我进去了。” 贺兰芝点点头,刚送走了姜氏,却看见门房似乎跟人起了冲突。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儿是堂堂相府,岂是你们随便能蹭酒席的地方?” 两个门房拦住了一男一女,不耐烦的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别逼我们在老爷喜庆的日子里动粗!” 男人苦着一张脸:“我们真是诚心来给祝丞相贺寿的,我是你们少夫人的亲爹,是你们老爷的亲家啊!” “没有请柬,你是谁都不好使!”门房恶声恶语的赶人。 小江氏性子尖酸,当场就与门房翻了脸:“哪儿来的刁奴,竟这般对我们。你们少夫人见了我们,都得端茶倒水喊爹娘。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两个门房不为所动,依旧恪尽职守的拦在门口。 贺兰芝眉头微微一皱,正打算离开避一避,却没想到小江氏一眼就看见了她。 “芝儿啊。”小江氏咧嘴一笑,冲她挥手,“你瞧瞧,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还不认识一家人了。” 几道探究的视线落在贺兰芝身上,都等着看她笑话。 今日来祝府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贺兰芝无奈,只好提着裙摆过去:“爹,小娘,你们怎么来了?” 贺兰季手中还托着一只礼盒:“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亲家公今日五十大寿,你怎么不告诉家里一声?” “还能为了什么。”小江氏一看见贺兰芝身上的锦绣缎子,珠翠满头,心里就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 要不是这贱蹄子刚好入了祝老夫人的眼,哪里会轮得到她做祝家大少夫人! 她嫉妒的目光过于赤裸,贺兰芝淡淡一笑,指尖轻轻划过衣裳,更使小江氏生气。 “自然是她过惯了富贵日子,倒嫌弃我们这出身不好的娘家了。”小江氏酸溜溜地说。 贺兰芝唇瓣微微颤动:“小娘怎能这般说,今日宴请宾客那都是公公和婆母决定的。我哪有那权利。” 小江氏却不依不饶,当着门口许多人的面儿直接数落她: “真是不懂事,傍上了高枝儿就开始嫌弃父母了。你是祝家少夫人,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贺兰芝垂眸,羽睫轻轻颤动,垂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捏紧了拳头。 小江氏还想继续数落,展现她身为贺兰家主母的威风时,门外却传来马蹄声。 “是太子殿下的车马!”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都从门内鱼贯而出,祝成海和祝李氏更是到门口亲自迎接。 路过贺兰季时,他举着自己的礼物盒子,满脸堆笑:“亲家公……” 祝成海却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留给他,直接越过他走到了人群最前端。 被下人刁难也就算了,竟还被引以为傲的亲家无视。 小江氏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指甲狠狠拧了贺兰季一下:“真是气死老娘了。” 自从纳了小江氏后,贺兰季就十分惧内,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贺兰芝将这些尽收眼底,眸中划过一丝讥讽。 “咦,那是谁的马车,竟与太子殿下的马车并驾齐驱?” 所有人顺着望去,才发现宝马香车旁还跟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马车刚一停下,谢风凌便从马车中下来,众人纷纷跪下:“恭迎太子殿下。” 贺兰芝不情不愿的也跟着众人跪下,不过她大胆的抬头打量着太子和那辆古朴马车。 紧接着,一个身着八宝袈裟的和尚,缓缓从那辆马车上下来。 谢风凌好像一直都知道马车中的人是谁,拱手一礼道:“许久不见。” 谢无痕眸子淡淡扫过他,又看了看跪倒在丞相府的众人,淡漠出声: “太子排场果真大。” 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长袖飘飘然,背影孤傲又清冷,像极了在人世间与凡人格格不入的神祇。 【连太子的脸面都可以不给?】 【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52章 他的真实身份 贺兰芝心中泛起嘀咕,自从上次与谢无痕达成一致后,他一直没有来寻自己。 谢风凌碰了一鼻子灰,似乎是习惯了,也没有生气,反而是扶起了祝成海: “丞相大人快快请起,今日大人高寿,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母妃感念丞相,特令我前来相府贺寿。” “难为丽贵妃百忙之中还能想起老臣。”祝成海迎着谢风凌入府,“殿下,请。” 贺兰芝站在人群之后,想要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弱化。 哪晓得,谢风凌却一眼就看见了她:“贺兰姑娘,自上次一别,你可还安好?” 无数道视线全都落在了贺兰芝身上,都不知相府这小寡妇,怎么跟当今太子相识的。 贺兰芝盈盈一拜,大大方方道:“多谢殿下关心,托殿下的福,这几日还算安好。” 祝李氏按捺不住,连忙说:“殿下,这是臣妇的儿媳。若有什么不懂事得罪了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 “丞相夫人不必如此惶恐。”谢风凌看出她有意试探他和贺兰芝的关系,并没有说。 人群中的小江氏推了推贺兰季:“你瞧瞧你那好女儿,连太子殿下都认识她,她却像个白眼狼似的!” 一行人簇拥着谢风凌往府里走去,唯有祝李氏和贺兰芝驻留原地。 “今日是老爷的寿辰,待之后再好好收拾你这狐媚子!”祝李氏眼中毫不吝啬的流露着厌恶。 仿佛贺兰芝与谢风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贺兰芝却是平淡至极:“婆母好生奇怪,难道女子与男人之间的关系,就必须龌龊不堪么?” “哼,强词夺理!”祝李氏扭头欲离开,却撞见了贺兰季捧着寿礼笑吟吟上前。 “哈哈,亲家母,多日不见,您精神头越发好了。” 祝李氏本来不想搭理他,不过她看了看贺兰芝,心中有了打算:“哪里哪里。来人,给亲家公在府里安排个好位置。” 闻言,贺兰季和小江氏对视一眼,都面色一喜。 贺兰芝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皱,不过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内院而去。 今日的第一场戏,便是八仙贺寿。 后花园此时已经搭建了戏台,旦角在台上唱念做打,台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主位上坐着谢风凌和谢无痕,反而是祝成海落座下首,很是没有今日主角的气势。 “兄长许久未曾回宫,父皇很是挂念。”谢风凌扭头看着谢无痕道,“那些事情早已过去,父皇未曾将这事牵连到你,已经是皇恩浩荡。” 谢无痕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佛珠,目不斜视地看着戏台子。 被扫了面子,谢风凌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掩去眼里的尴尬,也转头去看戏。 祝成海听得眉头紧皱,他记得他的宴请名单中,并未邀请谢无痕。 当年的天家秘辛,导致兄弟二人如今见面极为尴尬,他和祝李氏都不会犯这种错误才是。 祝李氏压低了声音:“是老太太请来的。” 祝老夫人素日里就爱吃斋念佛,这重要的日子宴请昭阳寺的住持,这很正常。 贺兰芝坐在后排,与姜氏坐在一起。 戏台上的八仙祝寿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过眼前的一场戏,却是头一次见。 “真是奇怪。”贺兰芝轻声道,“无痕小师父似乎和太子殿下早已认识?” 姜氏微微侧头:“你不知道?” 贺兰芝刚入京城不到半年,哪里会知道这些。 “当今天下,乃是谢家的天下。你再看太子对无痕师父百般谦让,你难道还没猜到么?”姜氏笑呵呵解释,“论资排辈,太子殿下还得尊称无痕师父一声大哥呢。” 贺兰芝之前一直以为谢无痕的姓氏,乃是皇家赐姓。 没想到原来是皇子遁入空门了。 她愈加好奇,又压低了声音问姜氏:“那他放着好好的神仙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寺庙里当和尚呢?” 庙中日子清苦,哪有皇族舒服。 就算不能呼风唤雨,至少也能在外封时,在王府中躺平一辈子了。 是她羡慕不来的生活啊。 姜氏神情却有些讳莫如深:“宫中往事,不提也罢。还是好好看戏吧。” 一场八仙贺寿缓缓落幕,正午开席。 贺兰芝多饮了一些酒,脑袋开始发晕,她只好借着醒酒的名义,出去透透气。 经过摆放贺寿礼的堂屋时,看见她赠送的那幅画此刻滚落在地上,都无人问津。 她自嘲一笑,就连这些下人也是势利眼,看见礼物不好,连扶都懒得扶一下。 “少夫人,奴婢先扶您回荆园休息吧。”月姑说。 贺兰芝摇头:“我酒量还不至于这么几杯就醉了。今日府中很缺人手,你回荆园叫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帮忙上菜。” 这宴席分午宴晚宴,现在午宴还未过半,只怕小厨房那帮人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高丽君进了祝府已经七八天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在祝成海面前露脸,今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月姑没有多想,领了命令就回荆园了。 外面热闹非凡,这边春风拂柳,湖面波光粼粼,十分静谧。 贺兰芝往水里撒了两把鱼食,看着锦鲤们争先抢后的到她跟前抢食。 忽然,一股奇怪的香味弥漫而来。 像是檀香,却又比檀香浓醇太多,贺兰芝只吸入了两口,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一股燥热从心底蔓延而出,她烦躁的松了松衣领,垂眸瞧见湖面上的自己—— 两颊通红好像发烧,目光迷离几乎失去理智,衣服更是因为难受而变得松松垮垮! 不对! 贺兰芝赶紧咬破舌尖,刺痛瞬间让大脑清明了几分。 她被人药了! “少夫人。” 一道粗犷的男人声音响起,贺兰芝心头一惊。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矮胖男人,正邪笑着向她走来:“少夫人可要帮忙?” 贺兰芝眼神恍惚了一下,眼前这男人丑归丑,但是好像…… 不对! 她咬破唇舌,在男人扑向她的时候,慌不择路地往荆园中跑去…… 第53章 解药 “小娘皮,有能耐你就跑!这周围早就没有人了,我劝你还是乖乖跟了我吧,总好过给你那死鬼相公守寡!” 男人骂骂咧咧失去了耐心。 贺兰芝不敢往人前跑去,一旦被人发现堂堂相府儿媳,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被人用药,她哪怕受害也难止住流言蜚语! 意识越来越薄弱,她只能凭借着记忆,扶着柱子往前跑。 双腿软得不像话,胸口更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熄灭不掉的火,烧得她好想跳进水里凉快凉快。 小腹也难受得不行,像是有人用羽毛不断挑逗挠痒痒似的,速度越来越慢。 而那男人也不着急,慢悠悠像在自家花园中散步:“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贺兰芝紧咬牙关,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她不小心摔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很冷,刚好可以替她解一解燥热。 贺兰芝几乎无法思考,两只手跟八爪鱼似的,一把抱住了谢无痕,抬眸早已泪眼蒙眬:“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跟过来的男人看自己的猎物被一个和尚给抱了去,顿时讥讽揶揄道:“和尚,莫不是你也想尝尝这小寡妇的滋味儿?” “滚!” 谢无痕薄唇轻启,只吐露了一个字,便让男人心里咯噔。 可男人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和尚,小寡妇落在了和尚手里,真真儿是暴殄天物! “你叫我滚就滚,臭和尚,别以为你是出家人,我马老四就不敢动你了。”马老四撸起了袖子,啐了口唾沫,就想上来抢人。 谢无痕单手抱着贺兰芝,危急时刻一脚就把马老四踹进了沟里! 马老四恼羞成怒,可他刚刚爬起,一颗小石子飞快的打中他太阳穴,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谢无痕抱着早已失去了意识的贺兰芝,就近推开房门,把她放到了软榻上。 他刚想拂袖离去,却被贺兰芝扯住了衣袖。 “别走……” 贺兰芝目光迷离,俨然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小师父,帮帮我……” 她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就没了力气,趴在谢无痕腿上不肯起来。 “忍住。”谢无痕眉头紧皱,将她扶起盘腿坐下,“我现在教你念清心咒,等药效过去就好了。” 贺兰芝迷迷糊糊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她现在只想要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 谢无痕刚念了一句,贺兰芝再也忍受不住,将他扑在了床上。 “臭和尚……”她两只小手着急的想要解开他的袈裟,却不得章法越弄越乱。 她急得好像快哭出来了似的,鼻尖通红,双手与那衣带做抗争。 谢无痕眸色微暗,他虽迫不得已遁入空门以求自保多年,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一个血气方刚,正是有许多需求且精力旺盛的男人! 贺兰芝真真儿是被急哭了,她干脆退而求其次,双手顺着僧袍领口滑了进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谢无痕额角突突跳动,再也忍无可忍抓住了她的手。 “不准……说话。” 贺兰芝忽然凑上前,柔软樱唇堵住了那张聒噪的嘴。 她主动得不像话,几乎要掠夺掉他嘴里的所有空气,如攻略城池般对他发起进攻,逼得谢无痕一退再退。 少女香香软软的,谢无痕一度以为自己在梦魇。 毕竟自从上次,他进相府搜查不慎被机关刺伤躲进贺兰芝的卧房后,他时常做这样的梦。 梦里的贺兰芝,在他身下如最浪荡的妓子,勾着他的腰,一遍遍唤他谢郎…… 越碰不到,就越想要。 贺兰芝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已经被药物操控得失去了意识,成为了只为原始行为支配的傀儡。 她指尖划过谢无痕的唇瓣,顺着喉结锁骨,最后划到了他胸膛处。 贺兰芝力气不足,倒在了他胸口上。 男人心跳如擂鼓,她痴痴一笑:“口是心非。” 谢无痕眼眸微微一眯,贺兰芝燥热得不行,胡乱脱了外裳,光洁的藕臂圈住了他脖子:“帮帮我……小师父,求你了。” 再不解开这毒药,她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谢无痕喉结上下滑动,心中的欲兽不停叫嚣着,打破了他这么多年的清冷自持。 “这是你求来的!”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化被动为主动,吻住了她娇嫩的樱唇。 床帘都还未放下,初试云雨却勇猛得好像一个久经百战的战士,一遍遍送贺兰芝登上云巅…… 他贴近她耳廓,用沙哑的声音诱她:“叫出来。” “呃,好痛……” 贺兰芝眼泪扑簌簌落下,她现在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 “啊……”她双手环着谢无痕 谢无痕向来清冷的墨瞳早已染上了情爱颜色,故意折磨着她:“晚了。” “小妖精,这可是你求我的!” 一室荒唐。 半个时辰后,贺兰芝体内的燥热终于被压制住,神智也已经恢复。 她羞涩的拢了拢衣裳,别过脸去不敢看谢无痕:“今日多谢小师父出手相救。” 谢无痕褪下了那欲.望的眸色,十分淡定的将袈裟僧袍一一穿戴好。 “”祝武宣竟这般废物?”轻轻挑眉头,眸光促狭的看着软榻上一滴殷红。 贺兰芝耳朵噌的一下红了:“你……你怎的如此浪荡形骸!” 【这和尚真真儿是不知羞!】 “方才究竟是谁?”谢无痕勾唇一笑。 他鲜少会笑,这一笑,顿觉百花失色。 【其实……抛开他是个和尚,其他方面好像也挺不错的。】 【相貌俊美如铸,腰细但身子结实。】 【更重要的是,他那方面还……】 贺兰芝想不下去了,脸颊也跟着红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快来人啊!有人与外男私通!” 第54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坏了,冲她来的! 贺兰芝眸色一冷,一边迅速穿好了衣裳,一边言辞恳切道:“今日之事,还请小师父一定保密。至于害你破戒……我改日亲自登门道歉。” 那药神奇之处便在于,她分明那时候理智丧失,却还保留着清晰的感官和记忆。 以至于她是如何强吻谢无痕,如何将他推倒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无痕推开后窗,跳了出来。 外面的人声势浩大,贺兰芝推开门,见马老四还昏迷在地,气得狠狠踹了他两脚。 然后,她摘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和金步摇,一并塞到他怀里。 紧接着,卯足了力气将他打醒—— 马老四一醒来懵逼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很快想起刚才的事。 他凶狠地掐住了贺兰芝脖子:“贱人!你敢打老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扯着嗓子惊呼:“救命啊,救救我!” “住手!” 祝成海搀扶着祝奶奶,身后更是跟着许多人,乌泱泱一大片几乎把这院子挤破了。 马老四被两个小厮拉开,贺兰芝力气尽失,就在即将跌落在地时月姑和高丽君连忙将他扶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祝成海脸色极为难看。 马老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丞相老爷,小人和贵府少夫人是真心相爱的,还请您成全!” “你胡说!” 饶是贺兰芝厉声斥责,可众人乍一听到这直白刺激的话,纷纷窃窃私语。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竟将自己的姘头带到相府中!”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贺兰氏貌若倾城,怎么会喜欢一个又矮又丑的老男人?” “许是寂寞难耐吧,哈哈。” 之前在宴席上还借着贺兰芝名头,四处与权贵搭话想要融入京圈的贺兰季夫妇,此刻恨不得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丢人! 祝成海一张老脸被气得铁青,祝李氏更是咬牙切齿:“跪下!” 贺兰芝如水的眸子霎时通红:“我既无错,为何要跪?” “强词夺理!” 贺兰芝指尖微微颤抖,指着马老四说:“你这贼人好生蛮横,我撞见你在祝府行窃,与你几番理论,想劝你将盗取的财物归还,以免遭受牢狱之灾。” “你倒好,先是想掐死我灭口,后又往我身上泼这样的脏水!你,你真卑鄙无耻!” 她气得太狠,晶莹泪滴划破脸颊,受够了委屈。 马老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还请祝老爷明察,如果不是少夫人给小人放行,小人哪有机会到这祝府来?” “今日祝府宾客众多,随身都带着许多随从。说不定你这老贼就是混杂在其中溜进来。” 贺兰芝骂道,捏着丝绢掩面哭泣,“我与相公阴阳相隔,本就痛不欲生恨不得下去陪伴他,又怎会跟一个乡野村夫行那苟且之事!” 以她的相貌和出身,就算是跟府上的年轻小厮有什么,也绝对轮不到一个中年男人! 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马倩倩见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可少夫人方才离席这么久,独自一人在此处又是在等谁?” 方才外面那句高呼,正是马倩倩的声音。 贺兰芝微微垂眸,果然见马老四正偷偷摸摸给马倩倩递眼神! “我多饮了几杯酒,到这儿来透透气。” 马倩倩紧紧盯着她,根本不敢相信她能自己解毒! 要知道这药药性极为浓烈,一旦沾染上,一个时辰不解毒就会彻底昏死过去,对身体影响很大。 马倩倩眼中满是恶毒,她不顾众人疑惑的目光,径直走向屋中。 客房里空无一人! 贺兰芝声泪俱下:“马氏,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怀疑我在这屋子里藏人了?” “这……”马倩倩一时语塞。 祝李氏和祝成海阴沉的目光都看向了她,之前就是她在宴席上大呼小叫,把许多客人都引了过来。 不管贺兰芝是不是真的偷人了,但她让祝府结结实实丢了脸面是真的。 贺兰芝指尖抹去眼泪,幽怨的望着她:“还是说,你认定了会看见你想看见的捉奸现场?” 祝成海就算再糊涂,也猜到了马倩倩千方百计引人过来是想败坏贺兰芝名声了。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马倩倩吓得跪在地上:“老爷,夫人。妾身方才真的看见……看见一个女子与一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我们一过来,便看见少夫人与这男人勾勾搭搭,自然就以为是少夫人……” 贺兰芝嗔怒道:“方才这么多大人夫人可以作证,是这贼人恐我告发他,才要掐我脖子!” 月姑也急忙说:“是啊,老爷夫人。少夫人脖子上还青了一片呢!” “公公和婆母如果不信,大可让人去搜一搜他身上,看看是不是偷了我们祝府的物件。”贺兰芝眼眶通红,委屈得不行。 祝李氏给小厮使了眼色,小厮上前搜身。 马老四怒道:“我马老四怎么可能偷盗!兰芝,你当真要这样对待我吗,你忘了我们……” 啪嗒! 白玉镯从他怀中滚落而出,摔成了两截。金步摇则是被小厮稳稳接住,一并呈到了祝成海面前。 马老四脸色一白,他刚刚被打晕了过去,根本不知这两件物件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上的。 “这镯子,你是从何地盗来的?”祝成海捏着破碎玉镯,看着几人。 马老四冷汗淋漓,悄悄抬头去看马倩倩。 然而马倩倩却不敢在这时候与他双目对视,他只好咬了咬牙: “这是兰芝赠予小人的定情信物,自然是兰芝身上的!” 贺兰芝正要说话,月姑先骂出了声:“胡言乱语!” “老爷,这玉镯是大少爷曾经赏赐给奴婢的,奴婢视若珍宝,一直放在小木盒中藏在枕头底下!” 马老四仍旧不肯松口:“这就是兰芝送给我的!” “我们少夫人是祝府长房长媳,这玉镯十分质朴,步摇更是鎏金样式,怎么可能佩戴这样的饰品?”月姑道。 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笑意:“你一口一个兰芝叫得倒是亲昵。可我本姓贺兰,芝才是我的名。你若真与我有什么牵扯,又怎会不知我乃是复姓?” “我……我……”马老四哑口无言。 祝成海眸色一暗:“来人,把他押下去,即刻送官!” 本朝律法严明,偷盗者以所盗之物量刑。 以马老四所偷盗的两件首饰,至少要被砍掉一只手! 马老四登时慌了:“冤枉啊!丞相大人,小人冤枉!小人是受人指使进入相府后院的,小人并非偷盗之贼啊!” 第55章 重逢 今日宾客们看的戏已经够多了,祝成海根本就不想听他再说什么,只想赶紧让这个闹剧早日结束。 “来人,将他押下去!” 祝李氏却阻止道:“老爷,何不问清楚他的缘由?若没有人做内应,他也难进相府。” 马老四连连点头:“只盼大人听完后,可否不将小人送官。” “人证物证都在,你这贼人难道还想摆脱偷盗之罪不成?”马倩倩一改常态,叱骂道。 马老四一听,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马倩倩,我是你四叔,你竟然敢骂我?” 贺兰芝吸了吸鼻子,眼睫微微颤动。 很好,狗咬狗的好戏终于开场了。 “你说你肚子里怀着祝家大少爷的遗腹子,不甘心自己只能做一个姨娘。所以你用十两银子,让我潜入相府,对少夫人强行动粗……” “之后你再引人前来,好捉奸在床,坐实少夫人偷奸的事实!” 马老四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跪着爬到祝成海面前:“丞相大人,小人是受她指使啊!至于这两样东西怎么跑到小人身上的,小人真的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祝成海一脚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马倩倩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下:“老……老爷,妾身根本不认识他……”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没想到贺兰芝也许压根就没有中毒。 她百思不得其解贺兰芝为什么中了媚毒还能神色清醒,只好以为花园空旷,风将毒烟吹散了。 哪里会想到,此时混在人群最后方冷冷洞察一切的清冷僧人,早就替贺兰芝解了毒呢。 “你究竟认不认识他,我会派人去查探。”祝成海强压下暴怒的心,“来人,把他们全都关进柴房!” “老爷,冤枉啊!妾身真的不认识他……” 两人被小厮绑住了手,推搡拉扯着离开了院子。 祝成海不得不面向宾客,尽量露出笑意:“让大家看了笑话,实在是某家门不幸!” “祝大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是啊,这都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捣鬼。少夫人没有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已是万幸。” 朝中同僚不痛不痒的安慰道。 京中大户人家的后宅,就没有几个干干净净的,谁也笑话不了谁。 祝李氏见状,忙招呼客人们回去接着看戏:“各位,戏班子已经备下了新排的戏,劳各位移驾。” 众人纷纷离开,小院中只剩下了贺兰芝与祝成海。 贺兰芝在月姑和高丽君的搀扶下,走到了祝成海面前:“公公,今日儿媳亦是有错在先,不该独自离开让贼人有机会下手。” 祝成海神色凝重:“假如他是受人指使,那他身上的赃物又是从何而来。” 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高丽君终于鼓起勇气说:“许是想潜进少夫人的屋子,等晚上作案。碰巧躲进了下人房,一时起了歹意才偷窃。” 祝成海眼底波涛汹涌,他看着高丽君,总感觉对方过于熟悉。 贺兰芝将他神情看了个清楚,也跟着点头道:“丽君说得有几分道理。” “你叫她什么?”祝成海瞳孔一缩,连忙紧张问。 贺兰芝故作不解:“丽君啊。” “你全名叫什么名字?”祝成海激动的望着高丽君。 高丽君微微屈膝行礼:“奴婢姓高,名叫丽君。是江南府人氏,也是少夫人这几日买入府中的丫鬟。” 祝成海喜上眉梢,竟是激动的抓住了高丽君的手臂:“丽君,是我啊!” “你……”高丽君愣了愣,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才发现眼前的丞相大人,不正是她一直在找的少年竹马吗? “朔之,当真是你?”高丽君湿了眼眶。 眼前眼窝深陷,胡须遮面的男人,与二十年前的清秀少年郎终于重叠在一起。 时隔二十年,他们脑海中一直只记得对方年轻时的模样,所以刚刚未能一眼将对方认出来。 毕竟二十年光阴,足以让人改头换面。 祝成海点点头,见身边只剩下贺兰芝和她的丫鬟。 直接不再顾忌,将高丽君深深拥入怀中:“丽君,这些年你可还安好?怎么会从江南来到这儿,还进了相府做下人。” 高丽君激动得满眼热泪:“当年你离开江南赴京赶考后,我爹娘便逼我嫁给了苏州一户商贾。” “我宁死不从,可我爹娘为了劝我嫁人,就编造出你赴京赶考遭遇土匪,不幸身亡的故事来欺骗我。” “等到我嫁为人妇两年后回乡,才听说你当年夺得状元魁首,已官拜五品学士。可那时为时已晚……” “朔之,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信我爹娘的话。”高丽君泪水模糊了双眼。 万万没想到二十年后重聚,他们已是主仆有别了。 祝成海幽幽叹气:“唉!往事不提也罢。” 他当年夺得状元郎的名次后,受到皇帝召见。 哪里想到,镇国公看准了他,向皇帝求了赐婚。他碍于自己虽是新科状元,但出身寒门,在京城没有什么根基,只能应下。 这也是后来他再也不敢去找高丽君的原因。 高丽君以为他身不由己,擦了擦泪:“我那相公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无奈我怎么也生不出儿子。” “他便纳了一房又一房,直到前年纳的小妾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便联合着妾室,将我扫地出门。” 高丽君伤心至极,二十年的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儿子! “我一路靠着乞讨为生,好不容易才徒步走到京城,费尽了千辛万苦想打听你的下落,想投靠于你。” 贺兰芝沉着眸子点头作证:“丽……高婶子与我遇见时,她正被人欺负。儿媳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府中寻了个差事。” 祝成海这时候无暇顾及她在说什么,满脑满心都在高丽君身上。 他深情款款望着她:“君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只要能与朔之重逢,这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高丽君破涕一笑,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 祝成海闻言,更加欣喜。 之前寿宴上的不愉快,全都一扫而空,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先让人在京中买一处宅子,你先安心住着。至于以后,等你安定下来再慢慢打算。” “嗯。” 相府后院虽然有妾室,不过是祝李氏的陪嫁庶妹。 况且…… 他怎能让他的青梅,委屈做小呢? 两人终于难舍难分的分开,祝成海清了清嗓子:“芝儿啊。你这次算是替我办了件好事。” 贺兰芝喜笑眉开:“公公您放心,高婶婶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嗯。”祝成海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给君儿购买宅院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吧。” 那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次,贺兰芝的笑容是真的发自内心。 一千两银票! 哪怕给高丽君安排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再找几个丫鬟婆子伺候,都已经足够了。 还得是她这位公爹给力啊。 “是,儿媳定不辱命。” 祝成海搂着高丽君的肩膀,温声细语说:“君儿,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叙叙旧吧……” 看着两人离开,月姑早已瞠目结舌:“少夫人,老爷他……” “嘘。”贺兰芝把银票收进腰包中,“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她有个好去处也总比一直在荆园当下人的好。” 月姑点点头:“只是,夫人如果知道了,恐怕……” “那就与我无关了。”贺兰芝唇角微勾,“你今日很聪明,如果不是你将那两样首饰揽在你身上,只怕那老贼又要编造出定情之物之类的谎话。” “都怪奴婢一时大意,才让少夫人差点被人诬蔑。”月姑垂眸,“马姨娘野心勃勃,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贺兰芝说:“没事,她蹦跶不了几下了。” 马倩倩仗着肚子里有相府的金疙瘩,让祝李氏和祝奶奶高兴,这段时间在府中各种作威作福了。 但是很可惜,她上次推方嬷嬷去当替罪羊,得罪了祝李氏。 这次又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败坏了相府名声,祝奶奶恐怕也难容忍她的存在了。 第56章 小姐是谁? 是夜。 柴房门口,锁链轻微晃动,房门被打开了碗口大小的缝隙,一个白面馒头被扔了进去。 马倩倩连忙捡起那馒头,撕掉了沾满灰尘的外皮,啃了起来。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了,那些人得了命令,不给她吃任何东西,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 “马姨娘,早就跟你说了,那瓶药要早些用上。”侍女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想要对付贺兰芝更难了。” 马倩倩眼里泪光打着转,更是迸发着强烈的恨意。 “你主子真是好样的,拿我在前面当枪使,她稳坐在后面看好戏。” 侍女嗤之以鼻:“我家小姐身份尊贵,这些脏手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自己做。如果不是姨娘你自己太笨,怎么会被人拆穿。” “我家小姐已经很念及旧情了,特意让奴婢给你送个馒头。饿死你自己也就算了,要是饿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马倩倩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哪里还有什么孩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啊。 侍女以为她在为白天的事情难过,又锁上了门转身离开。 等她刚走,一道白色倩影从暗处走出。 贺兰芝眉头紧锁。 小姐?药? 她今晚本来想过来问马倩倩为什么要害她,却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一个蓝色衣衫的侍女站在柴房门口。 那衣服打扮,是祝府的丫鬟无疑。不过此处烛火黯淡,她没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的丫鬟。 祝成海育有三子一女,长子祝武宣和长女祝欢怡都是祝李氏所生,次子祝武霖是小李氏所生。 幼子祝武平据说是个侍女偷偷爬上了祝成海的床怀上的,那侍女生下孩子之后,就被发卖到了其他地方。 难道,是祝欢怡的人? 贺兰芝眸子沉了沉,但她嫁入祝家一个月了,从未见过祝欢怡的影子。 她深深看了一眼柴房,还是决定今晚先不问马倩倩了。 回到荆园后,贺兰芝喝了一口热茶,抬头问:“月姑,你知道三小姐吗?” “三小姐?”月姑不明所以,“您打听三小姐作甚?” 贺兰芝羽睫微颤:“我听闻相爷是三子一女,可我只见过夫君和二弟,所以有些好奇。” “欢怡小姐从小身子便不好,听说时常会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从小就被送到山上的道观里当姑子去了,只有每年的大年三十才能回祝府吃顿年夜饭。” 贺兰芝眉头紧锁:“这么说,祝欢怡是一位修道之人?” “呃,应该算是吧。”月姑挠了挠头,“不过欢怡小姐的师父说,她过了十六岁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她说着,抬头望天掐算道:“今年正是她在道观的最后一年。” 贺兰芝心中越发堵得慌了,照这么看,祝欢怡应该不至于联合马倩倩伤害自己。 毕竟她这些年不在家,就算与祝武宣有些兄妹情谊,但也不至于因她哥哥的死,从而对自己产生怨恨。 那么,那丫鬟口中的小姐是谁? 月姑却没有看出她神色中的忧虑,自顾自的说道:“您没见到四公子呢,主要是因为夫人不喜他,将他赶到了乡下养着。说起来,已经有三四年没见到他了。” “哦?公公不心疼?”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孩子。 月姑迟疑着摇了摇头:“老爷对府中所有的少爷小姐都是这样,不闻不问的。至于心不心疼,我想还是有的吧。” 贺兰芝搓了搓手臂。 还真是心狠,女儿一年只能回一次家,最小的儿子现在生死不明。 贺兰芝一时不知高丽君投到祝成海身边,以后究竟是好是坏。 次日,前去马家村调查的人回报,那马老四果然是马倩倩的亲叔叔。 还从马老四的家里,搜到了一锭十两银子的银元宝。 祝成海动了大怒,要将她杖责五十赶出府去,还是祝奶奶说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才没有动刑。 只不过,她被安排去了另一间更偏远冷清的院子单独居住了,连之前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被收回去了。 听到王澜禀报,贺兰芝头也不抬的翻了翻账本:“嗯,我知道了。” 王澜和月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这天大的好消息传来,少夫人神色怎么好像波澜不惊? “与贺兰渊的一月之约,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眼下铺子的生意如何了?”贺兰芝问。 王澜如实禀报:“已经结清了货款和扣除成本的部分,已经盈利一百二十两银子了。还有一部分成衣,预计会有七十两银子的进账。” 这算的是纯利润,一两银子已经够普通人家柴米油盐一个月了。 “那贺兰记这几日怎么样?” 王澜说:“他们最近生意倒是挺好,不过我看布料都是陈年旧货,一匹蜀锦他们八两银子就卖了。放在其他布庄,至少是十五两银子的定价。” 贺兰芝轻笑,看来她这位好哥哥是真急了。 虽然每一匹布只赚了两成薄利,却是赚了个吆喝,把贺兰记的名声给打出去了。 “少夫人,以贺兰记现在的发展趋势,恐怕有超过我们的嫌疑。”王澜指着账簿说,“仓库里的存货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们还得拨一部分银子买新货。” 贺兰芝眸色一沉:“不急,这几日辛苦你多跑跑,联系养蚕的纺织农户,给他们提高一些价格。” “啊?”月姑十分不解,“可是这样一来,咱们铺子里的布料成本就高了呀。” 王澜倒是明白贺兰芝的意思,替她解释:“少夫人的意思是,咱们直接从农户手上收购桑蚕丝来纺织,以免让中间商赚差价。” 一匹布的诞生,其实经过了好几重手。 养蚕的农户会将桑蚕收集好,卖给纺布纺纱的商人。 再将桑蚕丝织成布,卖给染坊。染坊染好颜色,又卖给绣坊,最后才是布庄。 如果是江南的成衣店,还要再多一层。 “这……”月姑有些迟疑,“咱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么。纺织机要银子,染料染缸也要银子,就连请工人都要许多银子。” 贺兰芝饮了一杯冷茶,虽然这直接从源头开始做,能省去百分之四五十的成本。 不过,她必须要先租一间院子,才能放置许多架纺织机和染缸。尤其是染缸,至少要准备二三十口。 “我这几日先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等之后一切成熟后,就向客人宣传,我们可以接受全定制。从布料的花纹质地,到成衣的款式、刺绣,全都可以定制。” 贺兰芝一本正经道,“至于现在……王澜,你让铺子里的伙计对外宣称,就说我们青丝坊推出了新的成交方式。” “只要愿意来我青丝坊预存达到百两银子的客人,在每年生辰及升官乔迁、成亲生子等喜事上,都可以免费来青丝坊定制一件成衣。” “此外,这一百两银子还将享受九折优惠。另,再对外说,我们请了一位有名的画师,只要在店里消费满二十两银子,都可以安排画师上门为客人绘制一幅价值五十两纹银的丹青。” 听她说完,王澜也急了:“少夫人!一件成衣就算将成本控制在五两银子,每年这么多客人……” “是啊。”月姑也很不赞同,“九折也就算了,就当坊里少赚这二两碎银。可那价值五十两纹银的丹青,这不是相当于做赔本生意么!” 贺兰芝眉眼带笑:“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服务和优惠,那衣服的价格难道不该涨上去一点么?” 王澜恍然大悟:“到时候再将一条产业链整合在手上,大幅降低成本,看似做着亏本买卖,其实我们可以赚得更多!” “能够预存一百两银子的人,又岂是缺银子的。钱还是先握在手里最要紧,至于衣服,以后再说。”贺兰芝唇角勾勒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月姑还是有些担心:“那么五十两纹银的画师……” “你去西市,找一个卖字画的书生。”贺兰芝稍稍回忆了一下,“好像叫柴彦明。” 上次她见这书生笔绘丹青极为有神,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名气,但……以后呢? “你与他说,坊里管吃管住,每个月还会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至于上门给客人绘制丹青,就按每一幅画一两银子算。” 如此,成本就降低了许多,还能短时间疯狂吸金。 贺兰芝眼眸闪烁,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子。 贺兰渊,这下看你还能怎么争…… 第57章 无~痕~哥哥~! “张夫人,您好久没来了,最近坊里给您留了两匹新到的布,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 贺兰芝站在青丝坊二楼上,看下面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嘴角欣慰的勾起:“看来昨日说的办法奏效了。” 王澜也抿嘴轻笑:“是啊,之前好几个出了那档子事便退银子的客人也来了。” 贺兰芝目光落在了招呼客人最卖力,最是巧舌如簧的石头身上。 “自从上次因为他的疏忽导致别人有机可乘之后,石头哥现在算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王澜说。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的。” 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有时候回去得比较晚。”王澜眸光闪躲,“少夫人,楼下快忙不过来了,我去帮帮忙。” 她说着,转身提着裙摆下楼。 忽然,脚下一个趔趄,王澜整个人控制不住摔了下去—— 她小脸儿瞬间苍白,心想着,完了! 可紧接着,手臂被人拉住,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小心。”石头有惊无险的把她放下,却看见王澜面颊粉若桃花,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掌柜的,你是生病了吗,要不你回去歇歇?” 王澜挣扎着站好,故作冰冷道:“没事。” 看着王澜转身离去的背影,石头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只有目睹了全过程的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揶揄。 她就说怎么感觉王澜对石头不太一样,这般看来,两人之前有些不太对劲。 昨晚贺兰芝还担心新的法子会不会不管用,今天在青丝坊待了一个时辰,发现这里门庭若市,她也就放心了。 她差人去酒楼买了些素食,打算亲自去一趟昭阳寺。 马车慢悠悠行驶在朱雀大街上,现在天气渐渐热了,马车的布帘全都换成了竹帘,伴随着马车颠簸,时不时晃荡着透出马车外的风景。 路过贺兰记时,恰好看见里面一团骚乱。 一个矮冬瓜男人捂着脑袋跑了出来,破口大骂:“疯子!我不过说了一句青丝坊的料子更好,这老板就拿东西砸我!” “停下。”贺兰芝吩咐道,马车刚好停在贺兰记门前。 “大家评评理,哪有这样开门做生意的!心这么脆弱,还做什么生意啊,我好歹在你们贺兰记也是买过五六匹布的客人!” 门外的看客都对着贺兰记指指点点,伙计干脆拎着扫帚出来赶人:“赶紧滚!” 矮冬瓜男人不依不饶:“打了人还叫我滚?乡亲们,你们评评理啊,这贺兰记店大欺客真是可恶!” 砰! 一只花瓶猛地砸在了男人的脚下,碎片四溅,吓得众人纷纷躲闪。 紧接着,数日不见的贺兰渊抓着一把算盘就冲了出来,旁边几个小厮见状慌忙拦住他。 “买了五匹布就了不起了?告诉你,来我贺兰记就是不准提青丝坊的名字!” 贺兰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这铺子是我贺兰渊的,我想让谁进就让谁进,想不让谁来就不让谁来!” 矮冬瓜男人明显是没见过脾气这般暴躁还不怕死的人,又惊又怕的从地上爬起来,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早知道就该去青丝坊了!” 贺兰渊睚眦欲裂:“你说谁晦气?死胖子,看我不把你打得在地上哭爹喊娘!” 那男人被吓跑了,连带着贺兰记周围的邻居商户,也不敢再多看贺兰渊一眼。 贺兰渊气不打一处来,算盘砸在地上崩裂开,算盘珠子散了满地! 贺兰芝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她这好哥哥跟从前一样欺软怕硬,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从前在江南时,他接手了贺兰家所有的铺子。 但凡有一丁点不顺自己心意的地方,便将客人毫不客气的赶出去。 时间长了,客人就更爱去别家了,导致贺兰记所有的铺子都落寞了,最终只能关门大吉。 她素手轻轻撩开竹帘子,望着贺兰渊巧笑倩兮:“大哥何必这般气急败坏,只要大哥好好给我斟茶倒水,我便把揽客的秘诀告诉你。” 贺兰渊闻言,扭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停在自己门前的马车,是贺兰芝的! 他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小人得意!” “那也总比你好,想得意都得意不起来。”贺兰芝挖苦道。 贺兰渊咬牙切齿说:“咱们的比试还在十日,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那就拭目以待了。”贺兰芝轻笑,放下了竹帘,“走吧。” 贺兰渊被她那笑声刺激得更气,却又只能紧捏着拳头无能为力! 再一次来到昭阳寺,小沙弥都已经认识她了,一看见她便将她带去了谢无痕的禅院。 禅院并不在寺庙里,而是在后山上另辟了一处院落。 幽森竹林小道蜿蜒崎岖,闻不到烟熏火燎的烛火烟味,格外宁静。 贺兰芝刚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少女娇俏的笑声。 叽叽喳喳的,好热闹。 “无痕哥哥,上次多亏了你给的玉佩。”霍雨曦笑道,“自从我佩戴上之后,确实再也没有梦魇了。” 贺兰芝眉头微微一挑。 【她怎么在这里?】 【还无~痕~哥哥~】 【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谢无痕听到了她的心声,眸色平静无波:“女施主客气了,此玉佩乃是家师所赠。若要道谢,贫僧可为你指路。” 被下了逐客令,霍雨曦却依旧没脸没皮地赖着。 “你与我年纪相仿,说话这般老气横秋作甚?”霍雨曦靠得更近了,“从今以后,我唤你无痕哥哥,你叫我曦儿妹妹可好?” 谢无痕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神经粗大如霍雨曦,根本就看不懂。 她甚至认为,这男人真是该死的帅气,连眼尾压低都这么好看! 贺兰芝推开门扉进来时,便瞧见了她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打搅霍姑娘了。”她莲步轻移,把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霍雨曦一看见她,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你怎么来了?” “霍姑娘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贺兰芝对着谢无痕,抛了个暧昧眼神,顿时让霍雨曦炸了毛! “不知羞的寡妇!”霍雨曦恨恨骂道,“你是不是收买了沙弥,才知道无痕哥哥的住处的?” 贺兰芝权当她在狗吠,只莞尔一笑:“我与小师父相识很久了,我还需要收买沙弥替我指路么?” “小师父,您说对吗?”她眨了眨眼睛,眸光闪烁。 【快说是呀!】 【看她生气跺脚的样子真有意思】 谢无痕抿了一口清茶,微微颔首:“贺兰姑娘已是禅院常客。” “……”霍雨曦心中委屈。 她今日找遍了整座昭阳寺,都没找到谢无痕在哪里。 不得不从脂粉钱里抠了十两出来,添做香油钱,才让沙弥指路。 偏偏贺兰芝却云淡风轻补刀:“霍姑娘该不会是自己收买人心,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滥用钱财收买人心吧?” 戳到了霍雨曦的痛处,她脸色当即就开始阴沉了。 贺兰芝打开了食盒,将四五碟样式精致的素食点心摆上了桌:“小师父,这是我亲自做的素斋,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霍雨曦白眼儿都翻到天上去了,嘴里嘟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呜呜!” 她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个莲花酥。 “霍姑娘也别客气,来来来,多吃点。”贺兰芝笑得云淡风轻,“来到小师父的禅院呀,就当来到自己家。” 一番话不见针也不见血,却把自己抬高成了禅院的主人,让霍雨曦心里堵得慌,嘴里却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霍然芝,里给窝等着!”(贺兰芝,你给我等着!) 第58章 垂涎和尚的龌龊想法 谢无痕深邃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指节分明的手捻起一块儿糕点。 贺兰芝眨了眨眼睛:“小师父,好吃吗?” “嗯。好吃。”他微微颔首。 【当然好吃了,这可是我请了京城有名的素斋大厨做的。】 谢无痕眸色一暗,他还以为真是她亲手做的。 不知为何,原本香味浓郁的素斋糕点,他开始食不下咽了。 霍雨曦好不容易把嘴里那块儿莲花酥吞下,昧着良心说:“一点儿也不好吃!无痕哥哥,我下次做给你尝尝,绝对比她做得好。” 谢无痕微微抬眸,没说话。 场面霎时有些尴尬,霍雨曦总感觉他对贺兰芝要热情许多,不免更生闷气。 就在这时,一个沙弥推门而入,怀中抱着一些枯枝。 佛家不杀生,就连柴火也只是捡干枯树枝落叶,不像民间要用斧头劈柴。 他兴奋道:“师父,春笋破土了!” 一过了立春,这些竹笋就会纷纷破土而出。 有时候头一天看着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第二天,那比手臂还粗的笋尖就破土而出,十分迅速。 “嗯,那去挖一些笋备在厨房中吧。”谢无痕起身,“女施主,贫僧还有事情要去做。让福慧送你下山吧。” 他说话时,是面对着霍雨曦的。 霍雨曦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知道话中没有“们”字。 便得意洋洋的看向贺兰芝:“听见没,你快走吧,别耽误我跟无痕哥哥去挖竹笋。” 福慧小沙弥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连他都听出来师父话中的意思了,霍姐姐都是大人了,怎么没听出来? 贺兰芝抿嘴一笑:“新长出来的竹笋如果不趁现在多挖些,时间长了,笋就老了。还是趁人手多,先去挖吧。” 福慧赶紧去厨房拿了两只竹篮和挖草药的小锄头,领着三人一同去了刚刚那片地。 江南雨水充沛,春笋挖了一茬还有一茬,贺兰芝没少去挖过。 她干净利索的挽起袖子,先用小锄头把竹笋周围一圈的土地刨出一个坑,然后双手用力一拔,新鲜的竹笋便带着新泥出来了。 剥开褐色笋衣,笋肉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这可是京城吃不到的新鲜美食。 贺兰芝这边进展非常顺利,反而谢无痕那边就不太行了。 谢无痕刚挖了两根笋,霍雨曦就满脸心疼的靠过来:“无痕哥哥,你累不累呀?”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谢无痕淡淡地说。 霍雨曦双手捧着水囊:“你喝点水歇一歇吧,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啊不,交给福慧去做就好了。” 福慧肉嘟嘟的小脸儿霎时一黑,默默往贺兰芝那边靠近了些。 谢无痕眸子一暗:“你若实在受不了,可以先回去。” “我……”霍雨曦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在关心他,却落了个惨遭冷脸的下场。 贺兰芝罔若未闻,往几人中间的竹篮一连丢了好几根剥好的竹笋。 谢无痕从未见过哪位贵女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去做粗活。 不,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千金小姐,根本就不屑于做这些。 自从多年前那件事之后,他早已习惯了在山上清修,凡事必须亲自为之的日子。 “贺兰姐姐挖得好快呀!”福慧惊奇道,“我们三人挖的还不如你一个人!” 贺兰芝抬手擦了擦额角细密汗珠,抿嘴一笑:“我从前做过一些粗活。” 闻言,霍雨曦那狐狸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不由得抬了抬下巴,眼底扫过三分怜悯。 早就听闻祝武宣的妻子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有乡下粗鄙的农妇,才会做这些。 霍雨曦心里默默地想,她就不一样了,她是护国公之女,将来是要嫁给王公贵族的! “嗯,确实又快又干净。”谢无痕看了一眼竹篮子,也赞扬道,“很厉害。” 贺兰芝心跳都慢了半拍,因为她联想到昨日,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问: “我可厉害?” 她回答慢了一拍,那他就停止了动作,研磨着她的心,逼她夸他。 她迫不得已点点头,立刻就迎来了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戏弄! 酥酥麻麻的快乐迅速到来,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被迫叫出咿呀…… 霍雨曦却不知两人的秘密,一看见谢无痕居然夸贺兰芝了,她那奇怪的胜负欲开始作祟。 她拿起了锄头:“不就是挖笋么,我也会!” 说罢,果真学着贺兰芝的模样,弯腰劳作。 不一会儿,篮子里多了不少歪瓜裂枣的竹笋。 霍雨曦累得直不起腰,却还是东施效颦,学着贺兰芝抬手轻轻擦去额角汗珠:“原来干农活这么有意思。” 她一扭头,贺兰芝便瞧见了她脸上大块大块的黑灰。 嗯,是刚刚擦汗的时候染上去的。 谢无痕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还是好心的福慧提醒道:“霍施主,你的脸……” 霍雨曦茫然摸了摸脸颊,手心的泥灰更多,这就导致她脸上更脏了:“怎么了?” 福慧刚要说话,霍雨曦笑容灿烂:“你是不是想说本小姐容光焕发,肤白貌美?” 福慧:“没什么……” 贺兰芝早在刚才就看见几处树根下,长着一些野山菌,就跟谢无痕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挖一些蘑菇回去煲汤。” “好。” 霍雨曦那股子劲儿一上来,根本不想让贺兰芝把自己比下去。 于是,她也有学有样,跑到另一棵树根下,也摘起了菌子。 贺兰芝连摘了七八朵巴掌大小的野山菌,全都是她以前吃过的。 “哟。”霍雨曦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她的竹篮,“辛苦这么半天,就只摘了这几朵丑的?” 然后,她显摆着自己篮子里的菌子。 “看看我的,这颜色多漂亮,还有花儿呢!”霍雨曦格外得意,“肯定比你摘的好吃。” 贺兰芝虽然不喜欢她,但犯不着让她丧命,于是好心提醒:“我听老人说过,颜色鲜艳的蘑菇大部分都有毒,不能吃的。” “你少骗我了,你不就是怕你被我比下去了,在无痕哥哥面前抬不起头么。” 霍雨曦翻了个白眼,“我警告你,无痕哥哥与你是云泥之别,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乡下来的村姑,根本就配不上无痕哥哥!” 贺兰芝眼底掠过一丝讥讽笑意。 “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难道霍姑娘会对一个清修的和尚有龌龊不堪的想法?” 霍雨曦脸颊一红,她确实对那俊俏的佛子产生了倾慕之心又如何。 她可是一品护国公的掌上明珠,而且又并未婚配,只要谢无痕还俗,她就能让爹爹向陛下请旨赐婚! 哪像贺兰芝,就算谢无痕还俗,此生也绝无可能。 而且,她爹告诉她,陛下早已有了想让谢无痕还俗的心思…… “真是不知羞耻!”霍雨曦被猜透了心思,又气又羞的转身离去。 贺兰芝如水的眸子霎时一暗。 【难道我这辈子,真要被“寡妇”的身份困在相府中一辈子么?】 她不知,她和霍雨曦的对话,落在了还没走远的谢无痕耳中。 龌龊想法? 难道她对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么? 谢无痕抬头望天,心中隐约有些失落。 第59章 小和尚,我美吗?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贺兰芝把春笋破开切成条,又把新鲜的菌子切洗好之后,往锅里一放。 不一会儿,鲜香味道就从厨房飘了出来。 原本已经累得不行的霍雨曦,那股子胜负欲又上来了。 她说什么要亲自给谢无痕下厨,把福慧和贺兰芝赶出了厨房,专心捣鼓她那篮子毒蘑菇。 福慧无奈耸肩:“霍施主真像个倔驴。” 贺兰芝轻笑:“没事,那些菌子我看了,不会致命的。” 半个时辰后,霍雨曦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蘑菇汤,巧笑倩兮放在了桌子上:“无痕哥哥,你尝尝好不好喝?” 那碗汤比洗锅水还黑,里面漂浮着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菌子。 赤橙黄绿青蓝紫,组成了彩虹色。还散发着一股诡异的糊味儿。 谢无痕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不忍,缓缓阖上了眸子,手中念珠不断拨动:“女施主辛苦了,贫僧不饿。” 霍雨曦急了,她都在厨房忙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谢无痕连看都不看一眼?! 贺兰芝压下心底的好笑:“霍姑娘,这汤,你自己尝过味道吗?” “这是我为无痕哥哥做的,你休想打这碗汤的主意!”霍雨曦格外骄傲。 “噗。”贺兰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不过她还是一脸正经道,“总得尝尝咸淡,才知道好不好喝。” 霍雨曦半信半疑的望着那碗蘑菇汤。 这么黑,放在府中,她绝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更别说尝尝了。 但她听出贺兰芝是在说她做的汤难喝,顿时脾气就上来了:“卖相是不怎么样,味道肯定好。我这叫藏拙!” “那你尝一口?”贺兰芝继续拱火。 【喝吧,喝吧,最多肚子疼一宿。】 谢无痕唇角不经意勾起了一丝弧度,霍雨曦果真取了汤勺。 可她看着黑乎乎的汤盅,到底是没忍下来,半天都没动作。 贺兰芝幽幽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别尝了,这汤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仔细吃坏了肚子……” 她话音未落,霍雨曦如英勇就义般下定决心,闷了一口。 又苦又涩,丝毫没有蘑菇的鲜美! 贺兰芝眨了眨眼睛,紧紧盯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霍姑娘,好喝吗?” 霍雨曦艰难咽下一口,脸蛋儿都拧巴成一团了,还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好喝!呐,你尝尝?” 这个亏,不能让她一个人吃! 贺兰芝盛了一碗,捏着青瓷调羹在碗里搅来搅去。 霍雨曦见状,又硬着头皮连喝了两口:“我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汤……贺兰芝,你赶紧尝尝?” “真的吗?”贺兰芝眨了眨眼睛,霍雨曦强忍着苦涩狠狠点头。 “突然没胃口了。”她把碗推给霍雨曦,“既然这么好喝,那霍姑娘就多喝点吧。” “贺兰芝你……”霍雨曦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肚子剧痛! “嘶!”她慌忙捂着肚子,往茅房而去。 谢无痕缓缓睁开眼眸:“福慧,带她下山,让霍家的丫鬟替她请大夫。” “是。” 然而,犟种霍小姐那是一点儿也不愿离开。 一连跑了十多次茅房,最终腿软到再也起不来了。 福慧没法子,只好让霍家的丫鬟轿夫,抬着轿子来禅院把霍雨曦接了出去。 这姐都已经摊在软轿上了,嘴巴还是不饶人:“贺兰芝,肯定是你在汤里下毒了!” “你这个阴险小人,你太过分了!无痕哥哥,你千万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啊!” 声音渐行渐远,贺兰芝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抬头见谢无痕正盯着自己,她不免清了清嗓子:“这样看着我作甚。” “你今日来此,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他虽是用了疑问句,但语气笃定。 两人独处的气氛有些奇怪,贺兰芝眼神闪躲,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我真该死啊!】 【竟然玷污了这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害他破了戒。】 【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谢无痕轻咳一声,默默开口:“可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贺兰芝点头。 气氛尴尬凝滞到了极点,谢无痕又回忆起昨日她光滑洁白的肌肤触感。 她抱着他的脖子,娇软得仿佛一掐就青紫的身子,如梦魇女妖般纠缠着他。 仅仅只是回味,心跳渐渐加快,就连此刻盘膝而坐的双腿之间…… 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贺兰芝想等他说下一句话,最好他亲自说出,昨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之类的。 却没想到他不紧不慢的理了理僧袍下摆,他眉宇间藏满了冰冷:“以后,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不知羞耻?】 贺兰芝耳尖突然爆红,原来昨日的事情在他看来,是不知廉耻的。 明明如了她的意,可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干脆起身,纤纤素手勾住了他布满青茬的下巴:“羞耻心又有什么用?在我看来,远不如当下过得快活。” 她半弯着腰,衣领微微敞开,谢无痕望着她洁白无瑕又微微隆起的部分,喉结下意识滑动。 “小和尚,我美吗?” 贺兰芝深知自己的优势,此刻见他想要闭上眼睛,一看就是心虚了。 “阿弥陀佛。”谢无痕冷漠疏离中藏着一丝慌乱,“我是出家人,早该断情绝欲的。” 贺兰芝却不受影响,干脆走到了他身边:“可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 “小师父,信女现在好似生了病,浑身难耐,好像有虫蚁在体内噬咬。” “难道,你要绝情至此,坚决不帮帮信女么?” 她吐气如兰,勾得谢无痕不得不双手合十,嘴中开始念着心经。 贺兰芝见他这般,心中窃喜。 她拢了拢领口,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倘若你当真无情无欲,又怎么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停止了念经,可双眸却一如她所说,不敢看向她。 “无趣。” 贺兰芝顿时感觉索然无味,起身推门而出。 她走时,还不忘将她摘的那一竹篮的春笋和菌菇全都带上,毕竟是她耗费了一个时辰的劳动成果。 听见院门吱呀关闭的声音,谢无痕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本该如一汪寒潭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却藏满了慌乱。 谢无痕赶紧继续念起了心经,却发现往常烂熟于心的经文,今日却无端端出错了好几回。 越念,心越乱。 就连那孽物,也难受得紧。 该死。 第60章 怎么又见妖女?!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是今日天气阴沉,没有落日余晖彩霞满天,不一会儿就天黑了。 昭阳寺白天人气旺盛,但是一到晚上,就十分安静,有些阴森。 贺兰芝往回走也不是,往下走又太黑了。 两难之际,她只能加快脚步。 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狼狈的摔了下去! 好在贺兰芝拉住了一旁的藤蔓,这才稳住身形。 她借着朦胧的月光,捡起脚下的东西一看,才发现是个玉珠子。 不知是谁的东西,掉在这梯子上,害她摔了一跤。 “真是倒霉。”贺兰芝刚想要把这东西扔了,忽然又想起玉做的,应该能值点银子,又悻悻收回。 “我明日就将你拿去当掉,看你能值多少银子。” 贺兰芝这一摔可不要紧,把脚给扭了。 一瘸一拐下了山,到城门时,才发现现在已经关城门了。 京城虽不实行宵禁,但是日落后暮钟会敲三百下,敲完就会关闭城门。 想要再次开启,除非等到明早晨鼓响起之后。 她连忙问守城的士兵:“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进去。” 士兵斜睨了她一眼:“明天再来吧,今日城门已经关了。” “可是我家就在京城,如果今晚不回去,我爹娘该担心了。”贺兰芝解释道。 守门士兵格外冷漠:“那又如何,城门都关了,难道还要因为你一人就将城门打开?” 贺兰芝这下是真慌了,上次她在外面挖坟头,回城时那是因为有大理寺少卿陪同,讲明了是办案需要,城门才打开的。 现在就她一个人,无官无职,还没有正当理由。 不说旁的,城门口一片荒芜,最近的村子至少也有三五里路。 “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吧。”贺兰芝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从钱袋子里掏出了那颗玉珠子。 守城的士兵不为所动。 紧接着,城门外响起马蹄踢踏声。 一个黑衣男子在下方牵着马,另一个面容俊逸的男人正骑在马上。 一看见来人面容,刚才还冷冰得不近人情的守城士兵,一下子就换了一副嘴脸。 “太子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十三冷冷道:“少废话,快开门!” 重达千斤的城门,在十二个守城士兵的奋力合作下,终于打开。 贺兰芝眉头一皱,合着这城门不是不能打开,是不能为了她这种无权无势的人打开。 十三远远地就看见了贺兰芝跟士兵说话,心中暗道不好,牵着马想加快速度赶紧进城! 谁知刚走了几步,谢风凌就看见了她。 “贺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得,又碰上了! 贺兰芝身段柔软,盈盈对他行了一礼:“妾身去昭阳寺上香误了时辰。” “原来如此。”谢风凌早就知道谢无痕所在的昭阳寺香火格外旺盛,所以也不疑有他,“那便一块儿结伴而行吧。” 有了他在,贺兰芝这才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谢风凌诧异望着她的绣花鞋,翻身下了马:“是伤到脚了吗?” 贺兰芝有些难为情:“嗯,刚刚不慎扭伤了脚踝。” 早知她应该带一只火折子出门的,至少能照亮路。 “你上去吧。”谢风凌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妾身怎好……”贺兰芝很是难为,两人毕竟尊卑有别。 谢风凌笑容温润如玉:“倘若你在后面一瘸一拐的跟着本宫,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宫虐待了你呢。” 贺兰芝现在每走一步,脚踝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疼。 有马骑,那她干嘛还要吃苦走路。 “那妾身就多谢太子殿下了。”贺兰芝甜甜一笑。 手上的竹篮被谢风凌转交给十三拎着,她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扶着马鞍,试了几下,就是跨不上去。 十三眼中满是讥讽。 真是个妖女,殿下给她台阶,她还真心安理得的下了! 鬼知道她究竟是去了哪里,呸! 可紧接着,谢风凌便扶住了她纤弱的腰肢:“我帮你。” 有了谢风凌托着,贺兰芝终于骑上了马。 异样的接触让她头皮发硬,好在扭头一看,谢风凌是隔着宽大的袖子扶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当今太子当得起温润如玉,她可不想让旁人以为她跟太子有点什么。 一旁的十三下巴都快惊掉了。 不是,殿下,你可是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啊! 平日里与民为善,很贴地气也就算了,怎么还扶一个妖女上马?! 十三心有不悦,但更不悦的是,谢风凌牵起了缰绳:“这马儿认主,你未必能让它走起来。” 十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杆子都绷得又紧又直。 他气得把闷气全都撒在了这根草上,狠狠嚼着草根子! 三人过了城门,守城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那姑娘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能让当今太子甘愿为她牵马。 “以后看见这位姑娘,不论多晚,都给我把门打开,听见没!”守城的头领喝道。 “是!” …… 贺兰芝却不知在她走后,那些人是怎么想她的。 她难耐的坐在马上,走了不过半里路,她就俯下了身子:“殿下,要不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您贵为皇亲贵胄,这牵马的活儿真不能让您来做。” “没事。”谢风凌温和一笑,“你就将我当作你的一个朋友。” 贺兰芝总觉得怪怪的:“天下有殿下如此善良的储君,是天下的福分。” 谢风凌不喜欢被人拍马屁,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今日,是去昭阳寺上的香?” 她微微颔首。 “那你可见到无痕法师了?”谢风凌问道。 贺兰芝隐约猜到两人之间关系很是微妙,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谢风凌知道她跟谢无痕私下相熟。 于是诧异道:“无痕师父是在昭阳寺修行吗?妾身不知,妾身上过香后,看见山上有一片竹林,就采了一些春笋。” “这样啊。”谢风凌淡淡一笑,“昭阳寺香火旺盛,里面有名的僧侣很多,你不知也正常。” 贺兰芝对这些并不清楚,只懵懂的应了一声:“殿下这么晚了,怎么才从城外回来?” “与一个城外的友人去溪水边垂钓片刻。”谢风凌温声说,“那条河中鲤鱼很是肥硕,想必滋味是极好的。改日给姑娘府上送几条。” 贺兰芝点点头,抿嘴一笑:“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了。” 可她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当皇子真有这么悠闲么。 民间那些说书先生,不总说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应当为皇帝分担政务,繁忙得很吗。 怎么,她好像见谢风凌格外闲情雅致…… 不过一会儿,马儿稳稳停在了祝府门前。 贺兰芝翻身下马:“妾身在此谢过太子殿下了。” “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用客气。”谢风凌翻身上了马。 十三把竹篮递给她,黑着脸牵马离开。 主仆二人走了二三里路,十三才闷声问:“殿下,您刚刚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谢风凌抬头,一轮月牙藏在黑云边上,若隐若现。 “本宫也不知。” 他这两日好像生了一种奇怪的病,只要看见贺兰芝,就毫无理由的想要对她好。 平时空着时,脑海里还总是会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十三暗暗咬牙:“殿下,奴才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这女子出现得很是蹊跷。况且,您也不该这般自降身份!” “多嘴。” 谢风凌眼眸微微一沉,“回去唤个太医来。” 十三惊讶:“您病了?” “不知。”谢风凌说完这句话,便薄唇紧抿。 第61章 买院子 在府中接连歇息了两三日,又找大夫拿了些药酒,每日揉搓患处两三次,贺兰芝的脚踝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闻了闻身上的衣服,格外嫌弃:“一股药味儿,真是难闻。” 王澜笑道:“大夫说只需要再多涂抹两日就可以不用药了,少夫人您还是再忍忍吧。” 贺兰芝却还是忍不了,她现在每涂一次药,就必须得换一身衣裳。 现在院子里全晾着她的衣裳,腰间甚至还多挂了两个香囊。 恰时,月姑进了门:“少夫人,奴婢找到了一处院子,应该还算合适。您要去看看不?” 自从几日前,祝成海把替高丽君在外找房子的事情交给贺兰芝后,月姑这几日就一直在外面。 京城寸土寸金,适宜高丽君独居的院子不好找。 “院子是二进的,虽然小了些,但只住一人,再加上几个奴仆,就刚刚好。不然太大了显得空旷,太小了又拥挤。” “更重要的是,隔壁的宅院也是那位屋主的。两间宅院一起卖,要便宜许多呢。” 月姑急匆匆回来禀报,也是想起贺兰芝前几日说的,要把铺子进货的成本压低一些,另外租个院子。 王澜很是不解:“少夫人,怎么好端端的,要另外买院子?您要搬出去住?”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贺兰芝心知高丽君这事儿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故此也没解释,“走吧,去看看。” 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前,贺兰芝一下马车,就感觉院子很是不错。 砖瓦堆砌得整整齐齐,朱色大门紧闭着,上方悬挂着一块空白的牌匾。 成色还行,约莫只住了几年。 “姑娘。”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拱手一礼,“我是这两间院子的屋主,姑娘叫我何伯就成。” “何伯你好。” 何伯带着贺兰芝看了看院子,一边介绍道:“我这院子,坐北朝南,风水是极好的,而且院子冬暖夏凉,最适合居住了。” 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屋中简单的家具应有尽有。 后院甚至还开辟了一座凉亭,虽然比起祝府后花园很是寒酸,但已经很不错了。 “这院子旁人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七百两银子那是实诚价,别人至少要卖八百两呢!”何伯说道。 贺兰芝捏了捏手上的一千两银票,听月姑说,两间院子都是差不多的大小,两套院落至少要卖一千四百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四百两银子她现在勉强能掏出来,但是后续购置各种物品的银子就拿不出来了。 月姑正要说话,贺兰芝却递给她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何伯转头问道:“怎么样,这院子可还行?” “这院子的朝向倒是不错,屋子也宽敞。”贺兰芝点了点头,就在何伯以为要成交之时,她话音一转。 “不过这屋顶的瓦太旧了,不好看。门也破了口,我还得找人修缮。连院子里的地都光秃秃的,还得让人翻了土种草种。” 何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这些都是小事,姑娘到时候找几个人弄一弄就好了,花不了几两银子的。” “是,这些确实是小事。”贺兰芝目光有些嫌弃,“屋子是挺宽敞的,可惜就是院子小了一些。” 何伯笑眯眯道:“您不必担心,隔壁的院子也是我的,都是要卖的。姑娘要是嫌小,可以两间院子一并买了,将中间的墙打通。” 他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只需要一千四百两,两间朝向极好的屋子就归你了。我还可以帮你修缮瓦片和屋门,怎么样?” 贺兰芝却还是嫌弃的摇摇头:“两间院子,中间打通?您这不是说笑么。” “这……”何伯挠头,“怎么不行?” 贺兰芝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月姑,你跟他说。” 月姑这时候已经明白了贺兰芝的心思,于是也挑剔着说: “何伯,我们家少夫人不差这些银子。但是这样的院子做出来实在不伦不类。哪一边是正门?哪一边是侧门?” “哪一边是主院,哪一边又是东西跨院?若两边都是跨院了,那主院又在什么地方?这风水格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何伯连连赔笑:“这倒是我的疏忽了。不过少夫人和少爷可以住在这边,将隔壁的院子打造成书房、花园……” 贺兰芝放下茶碗,缓缓摇头:“你这两间院子既然都卖一千四百两,我何不干脆去找个三进的院子?” “月姑,走吧。”她说着,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多谢何伯款待,这院子小了些,价钱上实在是不太合适。” 眼瞧着主仆二人就要离开,何伯一咬牙一跺脚:“哎哟!您等等,咱这话还没说完呢!” 贺兰芝半只脚刚踩上马车,何伯连忙请她下来:“价钱好商量着,您可别急着走呀。” “这样吧,两间院子您一并买了,我就算您一千三百两!如何?” 贺兰芝眼底划过笑意,不过转过身来时,却是很勉强的样子:“嗯……” “哎哟这位少夫人,您去外面打听打听,谁人不知咱这永康坊周围安静,住在此处的邻里那都是有正经营生的,很好相处。旁人是真的会卖八百两银子一座的!” 月姑轻声说:“少夫人,少爷喜欢远离市井。” 贺兰芝这才勉为其难说:“可是打通院子的话,还需要好好修整一番。几乎都是拆了重建的,这要花好大一笔银子呢。” 闻言,何伯狠狠咬了咬牙:“那我就再给您少一百两银子!” “成交!”贺兰芝干脆利落的答道。 何伯十分诧异,在明白自己栽到了这小姑娘手里时,不由得苦笑:“您这杀价的本事,还真不一般呐。” 几人又回了院子,写下了交易书后,贺兰芝才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了他:“何伯,等官府的文书办下来后,剩下的银子我再给你。” “好。”何伯把腰间一串钥匙都递给了她。 买卖房屋不仅仅是交钱走人这么简单,是需要在官府吏员的见证下,交换银两房契地契后,还要在官府文书上互相签字画押且在造册上登记之后,才算交易完成的。 马车缓慢行驶着,月姑竖起了大拇指:“少夫人真厉害,竟然能让这屋主一下子少了二百两雪花银!” 贺兰芝靠在车壁上,勾唇一笑:“这几日就麻烦你多跑几趟了,给那院子找几个丫鬟婆子,再添置一些家具。” “哎,好嘞。”月姑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可是,少夫人。老爷既然喜欢那高氏,何不纳进门?这大费周章的把她放在外面……难免引人非议。” 虽说妾室身份低微,在正妻和外人眼里抬不起头。可比妾室更卑微的,是外室。 那是无名无分的,妾室在府里尚且算是半个主子,外室可什么都不算。 贺兰芝也没弄懂祝成海怎么想的,她现在只关心她这位好公公,平白送了她四百两银子呢。 “这些就不管了。记住,若是高丽君问起这院子多少银子,你就说九百多两,又请人稍作修缮和购置家具,请丫鬟婆子什么的,一千两银子刚刚好。” “是。”月姑抿嘴一笑。 马车里有些闷,贺兰芝掀开了帘子想透透气。 却没想到,刚好撞见一个熟人,正失魂落魄的从医馆中走出来。 第62章 风流相爷 “嗯?那不是表小姐么?”月姑同时也看见了宋婉儿,“奇怪,她怎么独自一人来医馆。” 宋婉儿虽然在祝府不受重视,但祝李氏还是拨了几个丫鬟给她用,就算她生了病需要请大夫,也大可请大夫上门。 “少夫人,要请表小姐一同回府吗?”月姑问。 贺兰芝拧眉看着宋婉儿神情失魂落魄,脚步也甚是虚浮,而且手上还拎着一包草药。 “还是算了吧,她既然有意支开丫鬟,或许她并不想其他人知道她去了医馆。” 月姑起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听到贺兰芝一番分析,才恍然大悟:“还是少夫人观察仔细。不过,表小姐究竟得了什么病,竟然连贴身的丫鬟也不敢说。” 说起来,贺兰芝与这表姑子虽然说过几次话,却对她并不了解。 况且,一个姓宋,一个姓李,感觉宋婉儿和祝李氏的关系并不简单。 即使是祝李氏姐妹的遗孤,那也可以送到外祖家,怎么会到关系更疏远的姑母家常住呢。 贺兰芝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月姑解释道:“其实,婉儿姑娘的娘亲,是夫人的闺中密友。” “当年,先帝登基时,表小姐的生父一族因为犯了罪,全家都被流放了。只有表小姐当年并不在府上,所以逃过一劫。” “她祖父家和外祖家都有参与那件事,全都被牵连了。夫人看她一个孤女实在可怜,才将她带回祝府,给了个小姐的身份。” 月姑一边说,一边啧啧叹气:“表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呐。女人这辈子,出嫁前依靠父兄,成婚后依靠丈夫。” “她父兄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在尴尬的年龄遇到大少爷离世,只怕是要被拖成一个老姑娘了。” 贺兰芝手中绢子不停打着转:“那么,之前夫人就没有给她找过媒婆?” 月姑喝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哪儿能呀。去年表小姐及笄之时,夫人寻了京城里好几个媒人来府中介绍相看。” “不过,表小姐一直称自己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把适龄的未婚公子全都拒了。” “渐渐地,那些媒人也不上门了,夫人也就不管她了。现在大少爷的丧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估计更难替她考虑了。” 贺兰芝微微颔首。 令她没想到的是,祝李氏竟然也有这一面慈善之心。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恐怕会因为担心受到牵连,对宋婉儿不闻不问了吧。 有个当一品镇国公的爹和一个当丞相的相公就是好,光明正大的收留罪臣之女都没事。 贺兰芝心里感叹道。 没过两天,月姑就将两间院子的手续尾款全都办好了。还往高丽君的院子添置了不少的家具和丫鬟婆子。 如此安排妥当后,贺兰芝这才前往拙园给祝成海复命。 她专门挑了祝李氏不在的时候前去,在书房中见到了祝成海。 “老爷,妾身给您剥了橘子。”高丽君坐在祝成海身旁,捻起一瓣橘子,喂进了祝成海的嘴里。 祝成海张嘴咬住橘子,舌尖却是轻轻舔舐高丽君指尖,引得高丽君羞涩不已。 “老爷,你又欺负妾身。”高丽君娇嗔道,“这橘子可甜?” 祝成海哈哈大笑,把她搂进怀中调笑:“哪有丽君你甜美。” 贺兰芝刚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了这十分尴尬的调情声,她往前走也不是,悄悄离开也不行。 没想到祝成海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把高丽君放在了眼皮子底下,趁着祝李氏回娘家这几日,在拙园中如此放肆。 “老爷~您太坏了。” 听着两人越来越不对劲的声音,贺兰芝重重咳嗽了几声:“公公,儿媳有事要禀报。”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过了片刻,屋里才传来祝成海的声音:“进来吧。” 贺兰芝推开书房门,看见高丽君已经老老实实站在书桌旁研墨了。 两人神情十分正常,仿佛之前的暧昧只是贺兰芝幻听了。 不过,贺兰芝还是从高丽君泛着粉红的脸颊和祝成海略微凌乱的衣裳看出了端倪。 被打扰了好事,祝成海沉着声音问:“说吧,有什么事情。” 贺兰芝双手将地契奉上,垂首说:“上次公公吩咐儿媳办的事情,儿媳已经办妥了。” 房契上面绘着房屋的布置简图,祝成海看了看,很是满意:“嗯,这院子确实不错。” 贺兰芝微微一笑:“而且,这院子所在的永康坊远离京城的四大主干道,既安静又不会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打扰。” 她吃准了祝成海担心被朝中同僚或祝李氏的人看见这一弱点,所以夸大了院子的私密性。 祝成海十分赞成的点头:“好,那就这间吧。” 他看向一旁心不在焉研墨的高丽君,“你今日就搬进去吧,以后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高丽君扫了一眼房契,有些不乐意:“这房子好像有些空旷了,我一人住着,会有些害怕。” 贺兰芝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不甘,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祝成海是当今丞相,住的院子更是低调奢靡的七进院子。让她短暂的放弃豪华宅院,去住一个二进的小院儿,她当然不乐意。 她在外流浪过,这时候自然要紧紧抓住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机会。 祝成海拍了拍高丽君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会常去陪你的。” “可是……”高丽君紧咬唇瓣,扭过身子去,“可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叫我怎么活……旁人都会笑话我只是个外室的!” 祝成海面色有些不愉,不过还是好言好语劝道:“丽君,你相信我,只要过段时间,我就会向夫人提起你。” “你留在相府中为妾,那是何等的委屈?”他温声细语的说,“你乖乖在外住一段时日,到时我再想法子,将你抬为平妻,光明正大的纳你入门。” 贺兰芝唇角勾起一丝讥笑,这男人还真是鬼话连篇。 如果真的有意想抬高丽君做平妻,怎么可能还会另外安置。 显然,高丽君也不相信。 她夹着嗓音,扯着祝成海的袖子撒娇:“老爷,妾身不依嘛。您就与姐姐说个明白吧,妾身在外无名无分的跟着您,要是被旁人知道,难保不会传出一些难听的话。” 谁知,祝成海却猛然甩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高丽君双手僵持在半空中。 “听话!”他声音有点凶,“这是为了我们二人的将来考虑。” 高丽君有些愣愣的,显然没想到这几日对她甜言蜜语的祝成海,会当着晚辈的面斥责她。 同时,也让她想明白,如果想要傍上祝成海,唯有乖乖听她的话。 贺兰芝轻声劝道:“高姨,公公这也是为了你好。自古男人抬平妻,都是需要征得正室和宗族同意的。” “婆母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如果这时候公公向她提起抬平妻一事,绝对会受到抗拒。不如将日子缓一缓,事成的概率才会更大些。” 听到了这番解释,高丽君这才不情不愿的低头:“是我误会老爷了。” 祝成海这才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嗯,那你现在就收拾行李,搬过去吧。” 刚刚还对她深情温柔的男人,短短两句话就变了态度。 高丽君有些心寒。 第63章 收蚕丝 贺兰芝让车夫把高丽君的东西先搬上了车,说是搬,其实只有一只小木箱,放的还是她在荆园时,贺兰芝给她的几件换洗衣裳和素净首饰。 马车缓缓行驶,高丽君脸色有些不好看。 沉默了片刻,高丽君才哑着嗓子道:“我从未见过你那婆母,她可生得漂亮?” 那日祝成海寿宴,来的人很多,她分不清谁是祝李氏。 “婆母虽然年岁大了,但风姿绰约,不减威严。”贺兰芝嘴上和稀泥,“高姨肌肤细腻如雪,性子温婉贤淑。” “如果论容貌,高姨您自然是更胜一筹。” 贺兰芝顿了顿,见高丽君果真勾起了唇角,她又继续说,“可若是论家世,论魄力,论与公公相处的时日长短,高姨你远不及婆母!” 三两句话,让高丽君被高高捧起,又狠狠落下!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霎时失了血色。 是啊,她虽然和祝成海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之间有一段难以忘却的旧情…… 可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江南流民,有什么资格能成为相爷的枕边人? 贺兰芝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不过,高姨你也别太自卑。婆母性子急躁了一些,公公到底是跟咱们一样,都是江南人氏,应该更喜欢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加强了高丽君想要跻身进入相府的心! “嗯,我明白了。”高丽君眼底划过一丝暗芒,“还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那日将我从集市上带回来,恐怕我到现在还在与乞丐抢食!” 贺兰芝指尖轻贴唇瓣:“您是长辈,以后这些往事,还是少提吧。” 将高丽君送到了院子,牌匾上早就换成了高府二字,两个丫鬟和两个粗使婆子早已在院子里等候。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贺兰芝便跟她说了两间院子挨在一起的事情。 高丽君见她这么信任自己,很是高兴:“可惜我自从生了孩子之后,便再也没有拿起过绣花针。不然还能给你瞧瞧双面苏绣。” “双面苏绣?!”贺兰芝十分惊讶,“您是说,您会绣那种两面花样不一致的双面苏绣?” 这种绣法是目前最难学,最稀有的。 一块儿布,外层绣繁花似锦,里层绣碧青翠竹,可谓是巧夺天工。 更难得的是,若是绣娘技艺高超,还能同时绣出花样的层次纹理来,用栩栩如生都不为过。 这样的技艺,如今全天下会绣的人连百人不到,双面刺绣的屏风更是千金难买! 高丽君点了点头:“我学得不是很细致,但模样是大致能看的。改日我绣张手绢给你瞧瞧。” “好。”贺兰芝也想看她刺绣的功夫究竟到不到家,故此让丫鬟去青丝坊取些上好的丝绸锦线来给她。 连着忙了两天脚不沾地的,从二手集市上淘了八台纺线车和纺织机,又一口气买了二十四口染缸。 还进了一批新的蜀锦云锦,金丝银线,贺兰芝手上的银子几乎都花得差不多了。 不过现在青丝坊生意火热,每日都有六七十两银子的进账,她又让王澜和石头一同去京郊附近的养蚕人、种棉人家中商议进货事宜。 王澜早就打听过了如今蚕丝和棉花的收购价,给农户们开了略高于以前的价钱,花了百两银子收了满满一车回去。 马车刚刚离开村子,另一头又有七八个伙计驾着驴车过来。 领头的伙计穿着一身粗布褂子,吆喝道:“蒋老三,我来收蚕丝了!这两日要的货多,你们村里有多少就要多少。” 正在屋子里喜滋滋数银子的几个养蚕户闻言,都出了门。 “呃。”蒋老三有些犹豫,“牛四爷,这个月的蚕丝已经没了。要不,您过几日再来?” “没了?!”牛四瞪大了双眼,“全村的蚕丝都没有了?” 蒋老三觍着脸,点了点头。 养蚕可是个精细活儿,虽然蚕丝价高,但工序烦琐蚕又不好养,所以京城附近只有这一处村子是专门养蚕的。 “不是,蒋老三,你是在与爷爷我说笑吧?”牛四跳下了驴车,“京城里的丝线坊只有我们一家,谁还能把你们这儿所有的蚕丝都买了?” 蒋老三苦着一张脸:“这不,那姑娘才刚走一会儿呢。听说她们那儿是个布庄,叫青丝坊的。” “布庄,买这么多蚕丝作甚。” 眼看着牛四脸色越来越阴沉,蒋老三试探着说:“咱们这些养蚕户,一年四季的时间都用在养蚕吐丝这件事上了。” “平日里连种稻米种菜的时间都没有,全靠着这一丁点微薄的收入,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说着,周围的村民都连连点头称是,“牛四爷下次来时,要不把这价钱提高些?我们也就不卖给其他人了,专门等着您来收蚕丝。” 刚刚那位姑娘出手阔绰,不仅一连要了村里所有的蚕丝,还给了高于以前的收购价一倍的价钱! 牛四猛然抓住了蒋老三的衣领,怒目而视:“我们一直跟你们合作了好几年,就因为人家的价钱高些,你就卖了?”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蒋老三更是嘴里嘀咕:“可您一没交定金,二又来晚了,哪有一直留着货等您上门的道理啊!” 再说了,牛四有时候半个月来一回,有时候一个多月才来一回。 他们哪里知道两拨人竟这么凑巧。 “吃里扒外的东西!”牛四恼了,狠狠给了蒋老三两个大耳刮子,扇得蒋老三眼冒金星! 等蒋老三从地上一爬起来,察觉嘴里一股腥甜,张嘴一吐,竟然从里面吐出来一口血和一颗牙! “你们太过分了,生意做不成怎么能打人呢!”蒋老三的媳妇又气又心疼的搀扶起蒋老三,其他几个养蚕人也脸色难看至极。 牛四呵呵冷笑:“不懂规矩的东西,合该被教训!我今日不仅要打人,我还要将你这儿砸个稀烂,好叫你以后不可再与我们作对!” 话音刚落,那七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伙计,全都往蒋老三家里冲。 “你们要干什么!” “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些村民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根本就拦不住,没过一会儿,蒋老三家还真被砸了个稀巴烂。 桌椅被摔断了腿,茶碗茶壶全都摔碎了,还有浑水摸鱼的,去鸡圈里偷了几个鸡蛋和一只肥硕的老母鸡! “不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蒋老三哭出了声儿,“牛四爷,求您放了我们家吧,我们再也不敢胡乱卖东西了!” 牛四狞笑着:“那就要看你们下次的表现了,如果还敢这般,下次就砸你们其他人的家!” 其他几个养蚕户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连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牛四和那些伙计扬长而去,徒留蒋老三和妻子泪流满面。 屋子被毁了,人被打了不说,连母鸡都被抢走了。 要知道寻常百姓家中能养一两头猪到过年时杀来吃,就已经算是村子里家境不错的人了,平常人家中都是养母鸡下蛋来吃或养鸡崽。 “相公,咱们去京中报官吧!我不信这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种不顾王法之人!” 蒋老三拍了拍妻子的手:“嗯,你先拿一块儿布来,我含嘴里止止血。我们即刻就去!” …… 第64章 四少爷 京城,四喜茶楼。 二楼一间雅间内,琵琶女坐在帘子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咿咿呀呀唱着昆曲儿。 “瑞王爷,小人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贺兰渊端起了茶杯,笑得格外谄媚。 瑞王谢荣尉呵呵一笑:“好说好说。你入我这金鹏商会,以后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几个月前,贺兰渊在京城跑断了腿,没有官府给他批公文,铺子都开不起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才知道,想要在京城开铺子,只有财力是万万不够的。 京中热闹些的铺子,几乎全是大家族的资产,人家在京中繁衍上百年了,子子孙孙不乏为官者。 还有一些零散的商户为了能在京城扎根,全都投到了瑞王爷手下的金鹏商会里。 虽然每个月要交一笔会费,有些材料还必须在金鹏商会进货,但贺兰渊总算是挤进了京城的商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瑞王谢荣尉不悦的啧了一声:“谁啊?这时候打扰本王听曲儿?” “王爷,是奴才。” 一听见牛四的声音,谢荣尉才坐直了身子:“进来吧!” 哪知道,牛四一进门,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谢荣尉的大腿:“王爷啊,上河村那帮村民太欺负人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荣尉皱眉,贺兰渊假模假样的端着茶杯饮茶,眼睛却不停往这边看。 牛四哭丧似的嚎:“王爷,您有所不知!这上河村的蚕丝,年年都是奴才去收的,一直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儿。” “谁知道今天,那帮村民反了天了,说王爷您给的价太低了,他们卖给了别人。” “这也就算了,这群刁民见买卖不成,就在那骂咱们金鹏商会是黑心肝!” “可把奴才给气坏了,我冲上去想跟他们理论,没想到他们还想打人。还想要进城报官,说王爷您恃强凌弱啊!” 一番话说下来,之前气定神闲的谢荣尉顿时黑了脸:“他们敢!” “哎哟,谁说不是呢!还好奴才溜得快,不然呐,要是被那帮刁民抓住了,恐怕就回不来了。”牛四说得委屈。 打了他这个下人的脸,不就相当于打了谢荣尉这个瑞王的脸? 不过,谢荣尉还不至于跟几个乡野村夫较劲。 他眉眼压低,往牛四身上丢了块儿牌子和两个金锭:“去跟禁卫军统领打声招呼,就说最近京城外流民太多了,若是都放进来,恐怕对京中治安产生威胁。” 牛四面色一喜,连忙捧着令牌道谢:“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刚要离开,贺兰渊忽然问:“这京中,除了咱们商会在收这些原料,还有别的铺子在收吗?” 牛四想了想:“听说有个叫青……青什么……” “青丝坊?”贺兰渊替他补全了剩下两个字。 “对,就是青丝坊!”牛四说,“奴才也不知,一个布庄为啥要收购这么多蚕丝。” 谢荣尉喝了两口茶:“行了,你赶紧去吧。” 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悠闲,贺兰渊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王爷,青丝坊的东家,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她这般做,只怕是想吞并从原产到成衣一整条产线。” 谢荣尉嗤笑:“这鱼这么肥,她一个人吃得完么?” “可是,王爷,那丫头鬼灵精怪的……” 谢荣尉打断了贺兰渊的话:“本王可早就听说,青丝坊的新东家是你的亲妹妹。你们,好像还订下了一个一月赌约?” 贺兰渊脸色微微难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本来前段日子,我那贺兰记生意一直挺好的。” “可我妹妹不知从哪儿学了个歪门邪道,说只要在她铺子里存银子,每年都会给人家送一身衣裳。还找了一个画师,上门作画。” “没过两天,就把我铺子的生意搅黄了。眼下只有十日就到期限了,王爷,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荣尉听了,只是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令妹真是有些意思,本王经商多年,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既能短暂快速敛财,又能迅速分辨客人的财力高低。” 话音刚落,贺兰渊就黑了脸:“可是,王爷。小人是您商会的人,到时候贺兰记要是输了,咱们金鹏商会的脸面也不好看呀。” “哎,不过是你们年轻人的小打小闹,输了那你就认栽不就成了?”谢荣尉眼神飘忽,“等后面再看看情况吧。” 比起贺兰芝,他现在比较关心这几个刁民会不会混进京城告他一状,更担心假如言官知道此事之后,会不会去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半本的。 * 初夏,荆园。 屋檐下翠鸟叫得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贺兰芝在屋里埋头算账,丝毫不受影响。 啪啪啪。 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两本厚实的账册,贺兰芝花了一上午的时辰,终于盘算清楚了。 王澜给她倒了一杯茶:“少夫人,您歇一会儿吧。” “嗯。”贺兰芝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咱们铺子就已经挣了八百多两银子了。” 王澜淡笑摇头:“挣得多,但也花得多。最近的花销太大了,姑娘们的工钱都还没给呢,要过几天银子回本了才能给。” “嗯,也是。”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暗芒,“你这段时间,多在外面物色几个熟手,最好是能自己纺线纺纱的。” “是,不过这些人可能不太好找,少说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找齐。”王澜说。 贺兰芝合上了账本,伸着懒腰:“那就慢慢找吧,正好也给咱们的钱袋子回口血。” “是。”王澜温婉一笑。 咚! 突然,一声巨响让贺兰芝猛然一惊:“外面什么声音?” 好像是个什么重物,从房顶上掉下来了似的,声儿特响。 月姑在外面焦急喊道:“四少爷,您怎么能爬树呢,这要是摔了个好歹怎么办!” 贺兰芝连忙三步并做二步往外跑,只见荆园外墙的一棵梨花树下,一个七岁的男孩儿正倒在花圃上,抬头望天。 一整片儿的花苗都被压垮了,衣裳更是灰扑扑的。 但男孩儿就是无动于衷,像是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似的。 月姑连忙把他扶起来,用手拍着他身上的灰:“四少爷,您身边的人呢?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在外面玩?” 祝平安还是一声不吭,闹得月姑都没脾气了。 贺兰芝让月姑走开,她蹲下身子与祝平安视线齐平:“你身子摔疼了吗,要不要嫂嫂去给你找个大夫?” 这下男孩儿终于有了回应,他冷冷的摇头,本该天真稚嫩的眼神,此刻格外警惕的打量着贺兰芝。 像一头幼小的狼。 贺兰芝捋了捋他的头发,把头发上的叶片拿掉:“那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爬树吗?” 祝平安指着墙,还是不说话。 王澜踮起脚尖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少夫人,咱们屋顶上有个纸鸢。四少爷估计就是想拿纸鸢才爬树的。” 纸鸢掉落的位置不算远,如果顺着这个梨花树一直往上爬,确实伸手就能够到。 贺兰芝有些诧异:“你想要纸鸢,只管让小厮帮你捡就好了,何必一个人爬树。” 王澜小声说:“少夫人,妾身碰见过四少爷好几次,他身边从来没有仆从跟随的。” 这么小的孩子,让他一个人在府里瞎溜达,也不怕出事。 可荆园中也全是姑娘家,没有一个人会爬树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锦衣,腰悬玉佩,手拿折扇,正一边优哉游哉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后花园方向走的大冤种,出现了。 第65章 她怀了相爷的孩子 “那个谁。” 大冤种听见这道声音,脚步一顿。 待祝武霖看清楚是谁在叫他,他顿时脸色苍白。 那一晚他被贺兰芝踹进荷花池里,被水草缠住了脚,吓得他以为池子里有水鬼,拼了命的往岸上游。 那晚上的惊吓,足以让祝武霖打消了对这位雪肤花貌的嫂嫂产生的任何旖旎心思。 巴不得见了她就跑! 贺兰芝见他愣在原地不过来,又喊道:“你没听见么,叫你过来呢!” 祝武霖小腿肚子一哆嗦,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乖得像个小孩儿,温声温气的说:“大嫂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贺兰芝看了看荆园的牌匾,额角竖起三根黑线。 不是,她不在荆园还能在哪儿呢? “那什么,最近天冷了,我还得回去加件衣裳。”祝武霖扯着嘴角呵呵一笑,“我就先告退了哈。” 他说着,就想开溜。 “站住!”贺兰芝呵斥一声,还真就把他给唬住了。 半个多月不见,这位小叔子怎么有点不对劲? 她一直奉行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双手抱在胸前问:“你该不会又祸害了哪家的姑娘吧?” 要不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祝成海自己是个风流种,两个儿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色胚。 祝武霖哪里敢说,他最近看上了一家戏院的头牌花旦,他这几日天天忙着去给那戏子捧场呢。 他呵呵一笑:“嫂嫂真是说笑呢,我这几日天天都在屋里用功学习,等着来年考取功名呢!” 与其相信这纨绔子弟能够努力,贺兰芝更愿意相信母猪上树。 她也没抓着这事儿不放,纤纤素手遥指屋顶:“你去帮我把那纸鸢拿下来。” 祝武霖不敢不从,好在他从小就皮实,撸起袖子三两下就爬上了树,一伸手就够到了纸鸢。 他跳下树来,双手恭恭敬敬的把纸鸢奉上:“嫂嫂,这纸鸢做得可真粗糙,翅膀还破了洞。” 祝平安冷哼一声,从他手上夺走了纸鸢。 他小手紧巴巴的捂着那两个破洞,眼底藏着些许局促和孤僻。 “要你多管闲事。”贺兰芝秀眉微微一皱。 祝平安年纪跟贺兰晨差不多大,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一看见祝平安,就想到了贺兰晨,故而对他偏袒了些。 贺兰芝弯下了腰:“小四,一个人放纸鸢会很无聊的。要不要嫂嫂陪你玩?” 祝平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声小四是在叫自己。 他的确没有玩伴。 这个纸鸢,还是他央求着奶娘给他做的,现在奶娘已经不在了,自然也就没人陪他玩了。 祝平安点了点头,祝武霖叉着腰看他:“你哑巴了吗,你二哥我替你拿了纸鸢,你怎的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大的他惹不起,这老四他难道还不敢惹么? 哪晓得,祝平安立刻就躲在了贺兰芝身后。 半句话没开口,贺兰芝已经开了口:“是我叫你拿的,小叔再不高兴,也不能拿小孩子撒气吧。” 得,祝武霖又不敢说话了。 他可还记得,他这位嫂嫂看起来羸弱不堪,踹人却疼极了。 贺兰芝牵起了祝平安的小手:“走吧,我们去后花园放纸鸢。” 小手被紧紧攥着,祝平安一向冷漠的眸子,忽然有些微颤动。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离开的背影,祝武霖心中有些不舒服。 不是,凭啥他干活儿还要被骂。 算了算了,不跟女子计较,他还是赶紧去戏园子吧! * 荆园离后花园不远,祝平安又带着贺兰芝抄了近路,顺着嶙峋怪石搭建而成的假山一直走,便能看见荷花池。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惊得贺兰芝连忙停下了脚步。 “你当真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只见,廊桥之上,一男一女似乎起了争执。 竟然是祝成海和宋婉儿! 祝平安见她不走,抬头望着她。 贺兰芝嘘了一声,随后紧紧盯着前面两人。 “相爷不是已经自己选了路么?”宋婉儿双眸通红,眼泪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如果这孩子生下来就无名无分,那还不如现在就胎死腹中!” 联想到的前两日在外面撞见宋婉儿从医馆中拿药出来,贺兰芝很快就明白了她那时为什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她病了。 她哪里是病了,她是怀上了她姑父的孩子! 祝成海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型:“我堂堂一家之主,难道还会亏待了你们母子不成?” “相爷既然是一家之主,那为何连婉儿的身份都不敢承认,成日里让我生活在恐惧之中。” 宋婉儿眼泪几乎模糊了双眼,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许我平妻之位!” 自古以来,正妻虽然只有一位,但是妾室却可以拥有很多,不过妾室是不能进宗祠,不能管家的,没有子嗣更是会被随意发卖。 平妻却不同,虽依旧是妾,却可以跟正妻平起平坐,甚至可以接管府邸中馈和入宗祠。 如果不是正妻实在无德无嗣,基本上都不会立平妻。 祝成海脸色一沉:“不可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你姑母知道我们的关系!” 宋婉儿擦了擦眼角眼泪,绝望至极:“祝成海,你当真是个懦夫!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任凭她怎么破口大骂,祝成海就是不肯松口。 宋婉儿抽噎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好,既然相爷有相爷的顾虑,那婉儿也只能带着孩子一块儿走了!” “省得活在这世上不清不白的,将来嫁了人也叫人不齿!”宋婉儿哭着,转身就想跳进荷花池里。 好在祝成海反应迅速,一把抱住了她,这才避免了悲剧发生。 “你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宋婉儿哭得伤心,却怎么也挣扎不过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 祝成海沉声说:“婉儿,都是我不好。你别激动,我再想想办法,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孩子都已经三月有余了,已经开始显怀了,你还想让我等多久?难道要我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等到旁人对我指指点点才行吗?” 宋婉儿泪眼婆娑,声嘶力竭的质问。 祝成海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与他娶了祝李氏有很大的关系。 祝李氏十分善妒,八年前,他醉酒和一个丫鬟睡了,她就冲进来当着他的面,把那丫鬟打了个半死! 后来那丫鬟哪怕怀了孕,生了一个儿子,她也绝不准他纳妾,把那丫鬟卖进了青楼里。 如果将他和宋婉儿的关系挑明,他不敢想象,祝李氏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宋婉儿得不到他的回答,几乎已经心死了。 她渐渐平息了下来:“是婉儿不懂规矩了。” “婉儿,你……” “还请姑父自重!”宋婉儿甩开了他的手,坚决想要与他划清界限。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宋婉儿连忙擦干净眼泪,祝成海也慌忙理了理衣裳。 第66章 大冤种祝武霖 “爹,婉儿表妹,你们怎么在这儿?”祝武霖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祝成海慈祥一笑:“巧合遇到的。我见今日景色不错,所以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祝武霖了然一笑,他现在只想赶紧去戏院,看那头牌花旦在戏台子上唱戏。 他正欲告退,忽然看见宋婉儿眼圈通红,俨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婉儿表妹,谁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好像哭过了?” 宋婉儿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说:“没有,二表哥不用为婉儿担心。” “你这可不像是没有的样子。”祝武霖说,“难道是哪个下人欺负了你?你只管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下人。” 宋婉儿还是摇头。 她怎敢说,她肚子里怀了他父亲的孽种! 贺兰芝半边身子紧紧贴在假山内侧,手也死死抓着祝平安,大气也不敢出的听着外面的秘密。 祝成海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精光,随后说:“你妹妹今年已经十七了,却一直没有说上婆家,故此才会伤心。” “这有什么的。”祝武霖嬉皮笑脸道,“我如今都十九了,不也还没娶媳妇嘛。” 祝成海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还有脸说。跟你哥哥一样,整天就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京城里哪个姑娘敢嫁给你?” 祝武霖却压根就不在意,他大不了学他哥哥,也娶个乡下女子就好了。 “还有,你一个男人哪里能跟女儿家相提并论。男人志在四方,二十出头才成亲的大有人在。” 祝武霖心情糟透了,他今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没看黄历? 接连莫名其妙的被两个人训斥不待见,他心态都快崩了。 “哦,知道了。”他再也没有了去看戏的兴致,闷声回答。 祝成海好像真的在替这个儿子考虑,幽幽叹气道:“看来不早点敲定你的婚事,找个人好好管着你,只怕你还会像你哥哥那样混不吝。” “爹,您这说的什么话。”祝武霖撇了撇嘴。 虽然他是好色了些,爱喝酒了些。 但是他院子里干净着呢,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常去酒楼戏院,那也是听曲儿饮酒的。 除了那次喝醉了,对着自家嫂嫂动手动脚的,其他时候真是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做。 相比于那个纳了十八房侍妾,天天在府中沉浸声色犬马的大哥,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好青年。 祝成海吹胡子瞪眼,又扭头看向了宋婉儿。 两人视线交汇,宋婉儿那视死如归的绝望目光,直让祝成海胆颤。 “这样吧,既然你们二人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他不敢再看宋婉儿一眼,“那为父就做了这个主,你们二人就结为夫妻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震惊了。 贺兰芝更是差点惊得叫出声,不是,这公公玩儿得花也就算了,怎么还让怀有自己孩子的女人,许配给自己儿子? 这关系不是乱套了吗?! 祝武霖也是不可置信:“爹,您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这都是为了你们两个人好。”祝成海语气格外严肃,“你婉儿表妹如果嫁到外面去,受了旁人欺负没人替她撑腰怎么办?你忍心?” 祝武霖语塞。 他想说,他不忍心。 可是他又不是不能帮忙,更何况哪个小子活腻歪了,敢欺负相府的表小姐? 祝成海深深的看了宋婉儿一眼:“婉儿,你觉得呢?” 宋婉儿微微屈膝,盈盈一拜:“婉儿愿听从姑父的安排。” 这下,两个人都同意了,祝武霖也没有正当理由拒绝。 毕竟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许的亲事还是他熟悉的表妹,他偷着乐就不错了。 “嗯。下个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办了你们的婚事,不仅可以了却为父的一桩心事,更是可以用这桩喜事冲冲喜。”祝成海说。 事到如今,祝武霖还能说什么。 他也没了看戏的兴致,转身就往回走了。 贺兰芝看着祝武霖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怜悯。 啧啧,他头上这顶帽子,可真绿呀! 真是个可怜的冤种! 待祝武霖离开,祝成海又拉上了宋婉儿的手,轻声安抚她:“婉儿,这些都是权宜之计。” 宋婉儿鼻尖通红,抽出了自己的手:“以后还请您不要再这样了,叫别人看见了不好。” “婉儿,倘若将你嫁给旁人,我的儿子就要跟别人姓了!”祝成海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等你成了亲,你人还在祝府,我们也不会分开。” 他含情脉脉的望着宋婉儿,让宋婉儿几乎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况且,如今宣儿已经亡故,你姑母膝下又没有第二个儿子。将来霖儿是要继承整个祝府家业的!” 宋婉儿原本灰败的眸子,终于多了一丝神采。 祝成海继续说:“等将来百年之后,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祝家的下一任家主啊!” 宋婉儿神色终于有了松动,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离开。 一直藏在假山后面的贺兰芝松了口气,她感觉手掌有些痒痒的,一低头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下意识捂住了祝平安的嘴巴。 她连忙松手:“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祝平安漠然的望着她,还是不说一句话。 贺兰芝心中幽幽叹气,这孩子怕不是真的是个哑巴。 她手扶在假山上,只觉得指尖微微一动。 突然,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 轰隆隆—— 贺兰芝不敢相信的看着原本正常的道路,竟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啊!” 根本来不及防备,两人竟然从那裂开的大口子掉了下去…… 第67章 暗室 砰! 贺兰芝毫无防备的从楼梯上重重摔下来,疼得几乎爬不起来了。 祝平安将她搀扶起来,指着黑暗里不知想说什么。 这是一个藏在假山下面的暗室,头顶上的光只能照亮楼梯和中间的地面,四周墙壁都陷入黑暗之中。 “祝家怎么会修建一个这样的地方……”贺兰芝喃喃道。 所以,这是祝成海修建的,还是祝李氏修建的? 祝平安视力极好,从暗处找到了一个烛台,上面还有半截残蜡,和一个火折子。 烛火照亮此处,贺兰芝看清环境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墙边摆放着一个捆绑犯人的木架子,地上还扔着两股带血的麻绳。 放在盐水盆里浸泡的鞭子,没有烧热的烙铁,看起来像个刑房。 祝平安有些害怕的拉着贺兰芝的衣摆,示意她赶紧上去。 “等等。”贺兰芝看得心惊肉跳,无法想象是谁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回去。”祝平安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稚嫩的嗓音带着一股老成和害怕。 贺兰芝摇头:“让我看看这里。” 她在那刑架上翻看了一下,忽然,一块儿巴掌大的碎布映入她眼帘。 是贺兰晨的衣裳! 贺兰芝瞳孔震颤,捧着那块儿碎布的手也开始颤抖。 衣服是江南苏绣的,是娘亲怀着弟弟时,知道她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提前给他做的衣裳!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贺兰芝蹲在地上,紧紧攥着手中的衣料,泪花涌现。 她以为祝李氏就算对晨儿再不好,也最多是让晨儿吃糠咽菜,不给他请大夫罢了。 没想到晨儿在这儿过得这么苦…… 祝平安看出她伤心欲绝,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 忽然,一片发黄的树叶落入了贺兰芝眼底。 她猛然想起那一晚,她听到了久违的曲调,跟着那声音来到了后花园。 原来贺兰晨一直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只是她不知道! 房间里的东西格外简陋且狭小,贺兰芝伤心过后,擦掉了眼泪。 李香兰,此仇不报,她贺兰芝枉为人! 贺兰芝拉着祝平安的手,两人顺着石梯再次回到了假山内侧。 她轻轻按了两下机关,那道关押着邪恶与罪恶的机关石门,又轰隆隆的合上。 像是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今天的事情,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贺兰芝声音都带着颤抖,蹲在祝平安跟前,“嫂嫂跟你拉钩。” 祝平安想说,即使他想找人说话,府里也没有人理会他。 他低下了头:“你下次,还会来带我放风筝吗?” “会的。”贺兰芝看出他有些紧张局促,“荆园的姐姐都可以陪你玩。” 祝平安无法想象拥有众多玩伴是个什么奢侈的梦想,哪怕只有一个人陪他玩就好。 “那,你要说话算数。”他语气格外认真。 贺兰芝点头答应,不过她现在沉浸在愤怒和悲痛之中,神色比较难看。 祝平安拿着他那破了洞的纸鸢走了,偌大的后花园只剩下了贺兰芝一个人。 她越想越气,大步流星往拙园而去,她要去问问祝李氏,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贺兰晨! “少夫人。” 拙园门口,丫鬟的行礼声,唤回了贺兰芝的一丝理智。 她现在冲进去,抓着祝李氏的衣领,声嘶力竭质问贺兰晨的下落又有什么用? 祝李氏摆明了是想折磨他们姐弟二人—— 一旦她进去了,只会打草惊蛇,让贺兰晨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少夫人,您是来找夫人的吗?”丫鬟轻声问道。 贺兰芝轻扯嘴角,勉强笑道:“婆母已经回府了吗?” 丫鬟摇摇头:“未曾。” “真是不巧,我还说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她呢。”贺兰芝眼底藏着恨意,面色却十分正常,“公公可在书房?” 丫鬟还是摇头:“老爷今日去上朝后,一直没有回到拙园。您还是下次再来吧。” 贺兰芝故作失望的离去,临走前,她深深望了眼拙园的牌匾…… 子时三刻。 月明星稀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拙园内。 贺兰芝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趁着守门人睡着后,悄悄潜入了拙园。 贺兰晨活生生的一个人,不可能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祝李氏一定只让几个心腹知道贺兰晨的下落。 那么,只要查出祝李氏名下所有的宅院山庄,再让叶恒一个个查探,就能知道贺兰晨被关押的地方了! 她轻轻推开了卧房,床榻早已被纱帐所遮挡,无法看清楚里面有没有人。 贺兰芝无暇顾及太多,动作迅速的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四处寻找地契。 突然,床榻里面的影子动了动:“谁在那儿?!” 贺兰芝心中一惊,她以为祝李氏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没想到晚上就回来了! 祝李氏刚要大声求救,贺兰芝一个猛扑,捂住了她的嘴:“你如果敢叫人,我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 透过朦胧的月光,祝李氏看出她眼底浓重的杀意。 不知怎的,她竟然感到一丝害怕,万一这女人真发了疯呢? 祝李氏慌忙点头,下一瞬间,贺兰芝已经拔下一根尖锐的簪子,抵在了她脖子上。 “贺兰芝,你今日敢这般对我,难道你就不怕我糟践你弟弟吗?!”祝李氏骂道。 贺兰芝呵呵冷笑:“说得好似你一直真心待他似的。” “我以前说过,只要你在相府乖乖听话,你弟弟自然会好好的。” “我不信!”贺兰芝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她误入了暗室,她可能也会相信祝李氏的谎言。 “说,我弟弟被关在什么地方?”贺兰芝握着簪子的手青筋凸起,簪子尖儿深深陷入祝李氏的肉里。 然而,祝李氏已经没了最开始时的慌乱。 她丝毫不惧怕贺兰芝的威胁,而是勾着唇角笑道:“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呀。” “不过本夫人劝你想清楚,我死了,你不仅永远都找不到你弟弟。甚至你自己,也会送命。” 贺兰芝激动的情绪,如同寒冬腊月中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是啊,京城这么大,如果她一时冲动杀了祝李氏,那就真的无法找到晨儿的下落了。 到时,只会是搭上她自己的性命,给这老妖婆陪葬! 祝李氏不慌不忙:“你可想清楚了,我死了不要紧,毕竟我已经活了四十岁,这辈子已经活够了。” “可你才二八年华,如果好好活着,你不仅可以找到你弟弟,你还可以继续在相府好好生活。” 随着她的劝说,贺兰芝指尖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离。 “我不稀罕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我只想知道我弟弟在哪儿。”她眸光前所未有的冷冽。 祝李氏眼中满是戏谑:“我也想通了,我儿子已经死了,再继续折磨你们姐弟,我儿子也回不来了。” “这样吧,你现在为我磕三个响头,再去宣儿坟前叩首谢罪……” 第68章 寒心 贺兰芝原本渐渐松动的情绪,又激烈起来。 簪子再一次刺进了祝李氏脖颈里,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折辱我罢了!” 见她不上当,祝李氏冷哼一声:“你不试试,怎知我在欺骗你?如果你不照做,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贺兰晨在哪里。” “他可是每天晚上都会喊姐姐救救他呢。难道你忍心?就算你忍心,你弟弟的病,恐怕也等不了吧!” “不用你管!”贺兰芝狠狠将银簪刺进去半寸,顿时冒出了血珠子。 这下,祝李氏是真的慌了:“你疯了!” “我是疯了,但我一生活得明明白白。”贺兰芝眼底满是嘲弄,唇角也张扬勾起,“总比有些人,稀里糊涂半辈子,以为自己儿子是死于天命,从不知自己的相公是个什么德行吧!” 祝李氏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许久,才从她的话里提取到了两个关键信息: “你说什么,难道你知道宣儿是怎么死的?” 贺兰芝目光漠然,祝李氏哪怕被要挟着,还是猛地抓住了贺兰芝的衣裳:“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快说!”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告诉你?”贺兰芝推开她的手。 祝李氏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那告诉我第二件事,总该可以了吧。” 然而,贺兰芝依旧冷漠:“想知道这些秘密,可以呀。等你什么时候把晨儿还给我,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她猜到,按照祝李氏善妒的性格,一旦把祝成海的秘密爆出来,高丽君一定逃不掉。 祝李氏眸子微微一眯:“好啊,我就知道这都是你编来骗我的。” “究竟是不是骗你,你自己难道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吗?”贺兰芝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祝武宣再混蛋,又怎会三天三夜里一直做那档子事儿?” 成亲那晚,她一个人在婚房内独坐到天明。即使是第二日的敬早茶,三日回门,祝武宣都一直在床上没下来过。 祝李氏薄唇紧闭,贺兰芝知道,她已经在思考这些事了。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祝李氏目光凌厉,紧紧盯着贺兰芝。 “我说了,在我不能带晨儿离开这里之前,我不会再多说半个字。”贺兰芝推开了门,“婆母好好考虑吧。” 贺兰芝离开了许久,祝李氏一直躺在床上想着她话中的意思。 吱呀。 直到祝成海回来,她才收起了思绪。 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祝成海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女人。 那眸光过于冷厉,叫祝成海看了都惧怕:“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祝李氏冷冷望着他:“老爷都还未回府,我怎敢一人睡下。” 祝成海脱下了外袍,拉着被子躺在了她身边:“最近公事有点多,在书房里忙了两个时辰。” 可是祝李氏分明记得,她睡下时,书房里的蜡烛一直都没有亮起过。 如果他真的在书房,那她之前怎么听不到半分动静? 祝李氏再联想到贺兰芝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心顿时凉了半截。 祝成海见祝李氏不说话,以为她生了气,他双手抱住她,温声道:“为夫近来事务繁忙,倒是忽略了夫人你。” “明日,我向陛下告假,专门在府中陪你,如何?” 身后之人一如既往的甜言蜜语,可祝李氏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祝武宣的死,和祝成海的异样,顿时就感觉脑子快炸开了。 祝李氏轻轻推开了祝成海:“都老夫老妻了,这些就不必了。好了,早点歇息吧。” “香兰害羞了?”祝成海眉眼带笑,“在我眼里,香兰永远都是这天下最娇俏动人,冰雪聪明的女人。” 以往听起来格外让人肉麻的情话,现在却让祝李氏有些不知所措。 祝成海见她情绪有所缓和,才开口说:“对了,我有一件事,想与夫人相商。” “说吧,什么事情。” 他眸色格外平静:“婉儿和霖儿年岁都已经大了,尤其是婉儿,这过了年就十八了。这样一直不嫁人,总归不是个事儿。” “婉儿的婚事,我并非没有操办过。”祝李氏一想到那不听话的侄女,更是头大,“可她是罪臣之女,京中本就没有哪家的大好儿郎敢娶她。” “本来之前,那工部侍郎的庶子相貌还算看得过去,还有四喜酒楼东家的嫡子,相貌都还算不错。” “可她非说她不嫁,还说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非那人不嫁。我问了她好几日,她又一直不肯说那人是谁。” 祝成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中安慰:“女儿家这个年龄,春心萌动是正常的。” 他嘴角含笑:“当年香兰你不也是在集市上与我匆匆一面,就对为夫一见钟情了吗?” 祝李氏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只嘴里胡乱应了一声:“嗯,老爷说得有几分道理。那婉儿可有对你说,她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吗?” 祝成海:“她倒是没说。我今日在后花园遇见她,泪流满面哭得伤心。细问之下才知道,她那心上人真不是个东西。” “分明许了要来祝府下聘礼的诺言,可没过多久,就和别的姑娘定了亲事。” 祝李氏眉头紧蹙:“果真有这么混蛋的少年?” “嗯。”祝成海含糊应答,“碰巧我想着,霖儿这不思进取的样子,恐怕京中也没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儿敢嫁给他。” “所以,老爷你的意思是,让霖儿和婉儿喜结连理?”祝李氏撑起了身子。 祝成海淡淡一笑:“我也是经过了慎重考虑,才下了决定的。再说府里也该有一桩喜事,为祝府冲冲喜了。” 祝李氏一听这话,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儿子才刚死啊! 可再寒心又能如何,活着的人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一直悲伤。 “好,那我明日问问婉儿和霖儿的意思。若他们两个人都愿意,那等年后再让人挑个好日子……” “哎。”祝成海打断了她的话,“不必,十五日之后就是个好日子。婚事还是要早些定下来的好,夫人你说是吧?” 祝李氏有些不满:“可是宣儿他……” “香兰,我知道你心里苦。”祝成海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声音沙哑,“可我们总归要替活着的人考虑啊。” “要是霖儿知道,因为他的原因,他的弟弟和表妹无法喜结连理,只怕是他在下面也会感到不安的。” 祝李氏还能再说什么,她只好垂下眼眸:“好,就按老爷的意思去办吧。” 夫妻二人虽然睡在同一张锦榻上,却是心思各异。 第69章 私银 贺兰芝一夜未眠,一早就去了青丝坊,找到了柴彦明。 “你这几日,可有见过叶十?” 叶十是叶恒的化名,他现在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柴彦明迷惘的摇头:“叶兄这几日不知去哪儿了,在下也不清楚。东家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贺兰芝想要问问叶恒这段时间可有查到一丁点下落,以及,她想让叶恒去拙园偷地契。 她不会功夫,笨手笨脚的容易被人发现。但是叶恒不一样,他武艺高强,想必有办法。 “没什么,只是想起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贺兰芝随口胡诌了过去,“他之前不是跟你住在一起么?” 柴彦明十分不好意思的挠头:“可在下已经交不出月租许多日了,房东婶娘将我给赶出来了。要不是东家您垂青,在下估计只能流落街头了。” “这样啊。”贺兰芝随口跟他聊了几句,问他在这儿可还习惯,累不累之类的。 正说着话,门口突然闯进来了十多个灰衣衙役,训练有素的将整个青丝坊一楼全都包围起来! “官府办案,无关人等全都离开!”领头的衙役扯着嗓子喊道。 那些客人一听到案子,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料,一窝蜂走了出去。 贺兰芝眉头紧拧,因为她看见贺兰渊正跟在这帮衙役的身后,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这位差爷,我们青丝坊究竟犯了何错,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的过来?” 衙役:“我们接到举报,有人在你们青丝坊使用私银,特来查验。” 私银,就是私人铸造的银子,这是朝廷决不允许的。 一些不法之徒会用铜或石头做成银元宝的样子,再用银子包裹在外,伪造成官银。 这些都是小事,官府虽查,但很少会这么兴师动众。 除非……与叛党有关。 贺兰芝秀眉紧蹙:“敢问差爷在哪位大人手下做差事?今日来我青丝坊调查,可有携带公文告示?” “不过区区一个小案子,哪里还需要什么公文告示。”贺兰渊冷笑道,“莫非三妹是自己心里有鬼,不敢让官府的人查案?” 他话音刚落,领头的衙役已经面露不悦。 贺兰芝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做事向来坦荡,要说心里有鬼的,难道不是你吗?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你休想转移话题,今日是为搜查私银而来。”贺兰渊恼羞成怒,对着衙役拱手道,“还请差爷务必仔细查查。” 领头衙役斜睨了他一眼,随后一声令下:“给我仔细检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 顿时,那些衙役全都涌了上来,把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掀掉,裹好的锦缎布匹也全都一一拆开! 甚至是柜台也被推翻,算盘珠子崩了满地,账本和银子更是在地上任人踩踏! 衙役上了二楼,不过一会儿,楼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些雅间内的茶壶茶盏全都摔了。 眼看着还要再上三楼去,王澜和石头连忙拦在了楼梯处。 “你们不能再上去了!” “这里面没有放银子,不能再上楼了!” 衙役脸色难看,竟是拔出了佩剑:“官府办事,谁敢阻拦?!” 就连贺兰渊也住了嘴,站在后面看好戏。 贺兰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查,怎么不好好查查。让他们进去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王澜,你亲自去护国公府跟王妃说一声,她订做的两件衣裳恐怕无法如期交货了。” “石头,你去六公主府启禀公主殿下,那几件小县主的新衣也只能推迟了。” “如果王妃和公主问起,就说咱这青丝坊被贼人闯了进来,做好的衣裳和锦绣绸缎全都被洗劫一空。” 领头的衙役越听,脸色越难看。 谁人不知,当今护国公手中掌握兵权,而六公主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惹了这两人,他就是有十层皮,也不够扒的。 贺兰渊在后面撺掇道:“官爷,她铁定是吓唬你的!” 衙役招了招手,让那几个准备上三楼的全都下来:“既然楼上摆放的是已经做好的衣裳,那定然是没有私银的。” 听了招呼的衙役,再次搜查就小心翼翼多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喊道:“头儿,找到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小眼睛的衙役,在一个角落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枚银子! 这是一枚十两银子的银锭,形状和重量都与官银别无二样,唯独底部的刻字不同。 正常的官银,在底部会篆刻铸造的年号。可是这枚银子下面,却刻了“永康元年”四个字! “就是这枚银子。”领头的衙役冷声道,“你们店里的伙计都在这儿了吗?” “都在这儿了。”王澜也紧张起来。 当今年号为阳朔,再往上追寻到先帝甚至是高祖皇帝,都没有设置叫永康的年号。 贺兰芝绞紧了手绢,这件事恐怕麻烦大了。 所有的伙计全都被衙役驱赶着下楼,领头的衙役高声问:“这锭银子,是你们谁收的?对交付这银子的客人,可还有印象?” 几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知道银子的来历。 “怎的不说?”贺兰渊发问。 石头两手一摊:“官爷,我们这铺子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号人。过手的银子更是以百计量,实在是记不清了啊。” “记不清?”领头衙役冷笑,“那就全都带走,去衙门里仔细想想!” 衙役们迅速冲了上来,把几个伙计都绑住了双手。 贺兰芝又惊又怒:“就算查出私银那也是别人用的,你拘这些伙计干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采取一些相应手段办案。”领头人望着那些被拘捕的伙计,“你们这儿的掌柜和账房先生是哪两个?” 青丝坊现在全权是交给王澜打理的,她正准备开口,一旁的石头急忙道:“我就是掌柜,账房也是我。” “好!那就一并带走!”领头衙役一声令下,官差们将那些伙计全都带走了。 只留下了一屋子狼藉,和外面指指点点的路人。 “这青丝坊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 “可我看这青丝坊生意挺好的,怎么就总是招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呢?” 甚至还有热心肠的婶子说:“我说两位姑娘,你们要不还是找个先生来看看吧,指不定是风水哪里出了问题。” 贺兰芝心里明白得很,这哪里是风水出了问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鼻尖微红,只能忧愁的点头应答了几句。 贺兰渊冷笑道:“三妹啊三妹,你这辈子千万别想着赢我。私铸银子乃是抄家的大罪,哪怕是你店里的伙计无心之失也不能逃避责罚!” 第70章 栽赃陷害 “不用劳烦你关心!”贺兰芝直接把门拉关上,让贺兰渊碰了一鼻子灰。 他眼底划过一丝阴毒,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衙役的脚步离开。 屋里,从未见过这大阵仗的柴彦明已经吓傻了:“东家,这可怎生是好啊?到时候如果查不出私银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其他人还能回来嘛?!” 贺兰芝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当然没有办法查出来。这枚私银,根本就不是从我们铺子里搜出来的。” “少夫人何出此言?”王澜紧张的捏着绢子。 她格外担心石头的安危,如果不是石头替她顶了掌柜和账房的职务,今天她也要遭受牢狱之灾! 贺兰芝指着散落一地的银子银票:“他们最开始并不知道哪一个箱子是钱箱,又得了上面的命令故意破坏屋子。” “所以,当他们把柜子倒了之后,里面的银子全都掉出来了。” 王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怪不得当时他们要上三楼去,因为只有三楼还没有被搜查过,私银从仓库里搜出来有故意掩藏之嫌疑,对青丝坊影响更大!” 早在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衙役从一个角落里搜出私银,就已经让贺兰芝诧异了。 再加上他们又并非铸造私银之人,一般官府办案,也不会这样为难他们。 所以,这枚私银是被人故意栽赃的。 “少夫人,要不我们去找老爷吧!问问老爷可有什么办法。”王澜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他现在自己都忙着,又怎么管我的事。”贺兰芝羽睫微微颤动,更何况,以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管几个伙计的死活。 她让王澜亲自去一趟护国公府和六公主府,将她们订做的衣裳都送去,顺便打听一下朝廷近日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而贺兰芝跨上一匹马,往昭阳寺直奔而去。 凉风习习,胯下白马跑得四蹄生风,贺兰芝刚到禅院时,那里已经停了两辆马车了。 四周还守着二十多个护卫,就连老熟人十三也在门口等候。 “十三,你怎么在这儿?”贺兰芝勒紧了缰绳,马儿无措的原地打转了几步。 十三嘴里叼着草根,没好气的望着她:“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我们殿下在哪儿,你也在哪儿是吧?” “我是来找无痕小师父的。”贺兰芝不想与他争执,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谢无痕。 他与大理寺的崔少卿熟悉,而铸造私银这样的大案子,一向也是交给大理寺办案的。 瞧着她把马儿拴在门口,推门就想进去,十三连忙拦住了她:“太子殿下正在里面议事,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可我有要紧的事情!”贺兰芝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担心那帮衙役在牢里伙同贺兰渊对那些伙计用刑。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禅院里的小门缓缓打开。 谢风凌眉头紧皱:“十三!不可对贺兰姑娘如此无礼。” “可是殿下,这女人她……”十三有口莫辩,对贺兰芝更是痛恨。 真是妖女! 他家殿下本来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自从遇见了贺兰芝,都训斥了他多少回了…… 第71章 前朝旧事 谢风凌望着贺兰芝温声道:“贺兰姑娘,十三对你出言不逊,是本宫没有教好他,还望姑娘莫恼。” “殿下言重了。”贺兰芝此时无心与他寒暄客套,心中更焦急贺兰渊的事情。 谢风凌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谢无痕:“兄长当真不与我一同回去?” 谢无痕手中佛珠缓缓拨动,一言未发。 但他眸子中神色淡漠,已然说明了一切。 “唉。”谢风凌深深叹了口气,“父皇这次……罢了。回去吧。” 他坐上了轿撵,只是另外一座轿撵就一直空着了。 贺兰芝察觉谢无痕面色虽然漠然,可眼底却透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暗潮。 她有些好奇:“太子殿下这次来寻你,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上次在丞相府,这兄弟二人谈话间充满了火药味儿,怎么这才几日,谢风凌就亲自率人来昭阳寺请谢无痕下山。 “无事。”谢无痕眸光扫向她,语气夹带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瞧你跑得气喘吁吁的,是遇到了何事?” 贺兰芝将今日青丝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我在京中人微言轻,不知该找谁帮忙才好。” 官府有正当理由办案,她只是一介妇人,根本就没法通过过关系查出是谁在背后将那些伙计带走了。 “最近京中确实私银泛滥,此事已经交给大理寺办理了。”谢无痕双手合十,“不过朝廷并无任何律例有规定,凡是收受私银者会收入牢狱关押。” “所以,你大可放心,也许官府只是将他们传唤问话罢了。”谢无痕垂眸,“我还有事,你且自己下山去吧!” 说罢,他转身往院中走去,顺手还关上了栅栏门。 “谢无痕!”贺兰芝心急如焚,“你可否跟我一同下山看看,若是真的无事,我再亲自送你回来!” 然而,谢无痕已经走远了,对她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贺兰芝对他还算了解,她既然求到了他头上,他不肯帮忙,无非是不想惹事上身。 她只好在庭院门前来回踱步,累了便倚靠在翠竹旁休息。 片刻之后,方见谢无痕手中提着一竹篮香蜡纸烛出来。 “你……” 贺兰芝央求他帮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也不做停留,往竹林深处而去。 远比那天他们挖笋时还要更远些,竹林茂密得寸步难行,到了一处溪水边,方瞧见一座陈旧的坟墓。 坟墓前竖立着一块无字墓碑,并不知道埋葬在此处的人姓甚名谁。 但刚才看见谢风凌请谢无痕入宫…… 元宝蜡烛全都一一摆上点燃,纸钱撒入铜盆中,很快就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这位是……”贺兰芝垂眸,语气也软了下来,“是圣懿孝皇后吗?” 谢无痕跪在坟前,沉默着颔首:“只是衣冠冢。” 贺兰芝心里五味杂陈。 想来也是,自从那天寿宴之后,她曾私下打听过一些事情,知道先皇后薨逝之后,皇帝并未降她位分,也并未褫夺封号。 堂堂皇后,自然是不会埋葬在一片竹林外的。 贺兰芝嗓子有些发紧,她不敢想,难道生母过世之后,亲儿子都不能在她坟前祭拜么? 还是说…… 只有谢无痕才会这样? 男人脊背明明挺得笔直,可她却看出了他孤傲面具下的脆弱心酸。 “我不该问的。”贺兰芝自知说错了话。 谢无痕早已习惯了,往铜盆中又扔了几个金元宝:“不关你的事,我母后死得贞烈,自然不会真的跟着我在庙里吃苦。” “只是,有时候回想那日,我还是恨极了自己。”他神色厌恶与悔恨交杂在一起,剑眉紧紧拧在一起。 贺兰芝默默蹲在了他身边,也往铜盆里扔去几张冥币:“斯人已逝,先皇后若是知道你还在为那日的事情而痛苦,在冥府也难安。” 谢无痕薄唇勾起了一丝自嘲,轻启薄唇:“那时候,有人告发我外祖意图谋反,家中私藏了禁物。” “皇帝亲自命瑞皇叔上门搜查,果然在我外祖父的家中发现一处密室,里面藏着一件龙袍。” “仅仅是一件衣裳,皇帝就下令将我外祖一家七十二口人,一并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贺兰芝咽了口唾沫,那可是七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啊! 眼瞧着谢无痕双眼布满了血丝,额角青筋更是突突跳动,她慌忙轻拍他的背:“就算当真要谋反,又怎会把龙袍安心放在自己的卧房中,这必定是被人栽赃陷害!” “是啊!”他嘴角浮现出冷笑,“我外祖家血流成河后,才查出那件所谓的龙袍,只是一件戏服!” “那年隆冬新雪,我在他寝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求他向天下公布我外祖一家的冤屈。” 谢无痕说着,声音不由得哽咽:“也就是那时,母亲身边的姑姑来报,说她……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贺兰芝见他紧紧捏着拳头,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痛心极了。 她轻轻抚上他的拳头,虽然无言,却在默默的安慰他。 难怪,人人都对他的身世缄默不谈。 也怪不得他明明可以在宫中荣华富贵,却选择抱着母亲的衣裳,在清修之地建了一座衣冠冢。 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下。 先皇后之事只不过是十年前的事,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还未脱下青雉,却遭遇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冤屈! 贺兰芝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样娴静温柔的母亲,也是死在了一个冬天。 娘亲死的时候,手上还抱着没有缝制好的嫁衣。 一个母亲,究竟是有多万念俱灰,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 她忽然眼圈也泛红了:“如果我们能早点遇见就好了,虽然我无法改变事情的结局,但我可以伴你左右,陪着你。” 谢无痕呼吸一促:“无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点燃了三炷香递给她:“既然来了,也拜拜我母亲吧,她老人家定能保佑你平安。” 贺兰芝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把燃着袅袅青烟的香插在了小香炉之中。 上过坟后,谢无痕情绪平复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定:“走吧,去大理寺看看。” 第72章 堂审私银案 大理寺外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听说今日要审查那害人的私银案。” “嚯,竟牵连了这么多人。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做了这么多私银。” 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议论道。 贺兰芝身形纤细,被人群一挤,差点摔了,好在谢无痕及时拉住了她手腕:“小心。” “谢谢。”贺兰芝小声道谢,被他护在身前。 这次他下山,换了一件青灰色衣裳,还戴了一顶白玉冠帽,遮住了他的头,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他是个光头和尚。 想起方才骑马,他也是这样护着她,以防马匹颠簸将她颠下去,她耳尖就微微泛红。 堂上跪着三四个人,崔少卿正襟危坐:“堂下何人,一个个报上名来。” 一个年轻妇人率先道:“妾身赵氏,在东三坊卖豆腐为生。被官爷没收的私银,是昨日苟五来我这儿买豆腐时给的。” 苟五佝偻着身子:“大人,小人也是被冤枉的!王婆子来小人的肉摊买肉时给的,可怜小人不仅丢了一两银子,还丢了十斤猪肉哩!” 他说着,恶狠狠瞪向王婆子:“老婆子,把我的肉还给我!” 王婆子倒是淡定得多:“咱们俩人已经银货两讫了,是官府要收你的私银,你怪我这老婆子干什么。” “你……”苟五一看就是个脾气差的,“老不死的,你就是趁我生意忙,故意塞的!” 啪! 惊堂木猛然一拍,崔少卿喝道:“肃静!王婆子,你这枚私银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王婆子指了指跪在三人前面,正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的中年男人:“他买了我不少胭脂水粉,给了一枚真银,一枚私银。” 贺兰芝认出那中年男人,是京城的一位骏马商,靠着卖马赚了不少,之前还来青丝坊买过成衣。 骏马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冤枉啊!草民也是深受其害,一时蒙蔽心智才干出这事儿。” 崔少卿捋了捋胡子,厉声说道:“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草民有一处马场,半个月之前,有个外地的商贾来此。说是准备经营马匹生意,找我买了三百多匹马。” “草民见这人实诚,买的又是马驹居多,他交银子时草民只细细数了前面一箱。这第二箱银子,草民就偷了懒,只用秤称过。” 骏马商苦着一张脸,两头一摊:“谁曾想,这第二箱银子全都是私银,足足有五百两之多!” 贺兰芝心下了然。 朝廷律令,私银是要被没收的,至于商贾所遭受的损失,则由他们自己承担。 崔少卿皱眉:“所以,你就将这些银子全都散了出来?” “哪能啊。”骏马商急忙替自己辩解,“只偷偷摸摸用了约莫三五个银元宝。” 崔少卿猛地一拍惊堂木:“还不赶紧说实话!” “大人!”骏马商腿脚一软,“用,用了一百多两银子了,详细的草民也记不清了。” “哼!”崔少卿冷哼一声,紧接着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指挥着小吏:“带他下去,仔细盘问买马细节,务必要尽快找到那个买马人。” “是。” 公堂一散,崔少卿连忙迎了上来:“无痕师傅,您怎么来了?” “只是来看看,少卿大人办案神速。”谢无痕淡淡道。 “不敢,您折煞我了。”崔少卿得了夸赞,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这私银案,陛下早在七日前就交给了我,如今也算快查完了。” 贺兰芝秀眉微蹙:“不是还有一个买马的人没找到么,这大海捞针,哪有这么容易找。” “三百匹骏马并未小数,所到之处必定有人看见。”崔少卿看向谢无痕,“只是……对方既然能制造出数额庞大的私银,这个买马人应该也只是个随从。” “毕竟,就我们大理寺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帮人光是在京城就投入了近十万两私银。” 贺兰芝惊讶不已:“十万两?!” 她这辈子都不敢想。 崔少卿点头:“听说贺兰姑娘开了一家成衣坊,近日一定要多加小心。” 贺兰芝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 “少卿大人可知,我铺子里的伙计如今是在哪里受审呢?” 崔少卿连连摇头:“本官今日一直在处理那骏马商的线索,未曾派人出去过。再说无人举报的话,官府又怎知晓你钱库里藏有私银?” 贺兰芝诧异:“可是今日我分明见那些衙役身穿靛蓝色衣裳……” “陛下七日前,曾将私银案交给了本官和瑞王爷。”崔少卿说着,对谢无痕又拱手道,“最近这几日,陛下身子有些不太好,听闻每晚都要召一两次太医。” 谢无痕剑眉微微一蹙:“我怎么不知,崔少卿什么时候也当上了说客。” 崔少卿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臣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退。” 离开了大理寺,贺兰芝瞧见他眸色阴沉,知道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搅乱。 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迎着他目光莞尔一笑:“既是讨厌,那就别去了,任由他们来说几次都不去。” “嗯。”谢无痕眼底略过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与他们一样。” 贺兰芝缓缓摇头:“不是什么错误都可以原谅的,哪怕那个人是生你养你的人。” 她说着,抬头望天,现在已经是盛夏了,阳光毒辣又刺眼。 “只是可惜这位瑞王我并不认识,还望无痕师父能赏脸再帮帮忙。” “勉为其难。”谢无痕薄唇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搀扶着她上马。 要不怎么说贺兰芝好命呢,前有当今太子替她牵马,今有废太子搀扶她。 两人骑马奔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了瑞王府的匾额。 第73章 放人! 瑞王府。 家丁通报后,将他们引到了一处水榭。 瑞王谢荣尉正坐在主位上,左右正拥着两个娇俏美人儿,筝筝乐声伴随着欢笑。 除了瑞王,在场的还有好些个城中商铺的老板,以及贺兰渊。 “无痕师父怎么有空来本王寒舍?”谢荣尉抬了抬眼皮子问。 谢无痕冷冷道:“听闻王爷近日很得皇帝宠幸,与大理寺联手调查一桩私银案。” 美人儿往谢荣尉嘴里剥了一颗葡萄,他囫囵吞下后还不满足,甚至还舔了舔唇:“我道这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贺兰芝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闻瑞王和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为何谢无痕相貌堂堂,这位亲叔叔却长得……不尽人意。 她拱了拱手:“妾身贺兰氏见过王爷,许是我铺子中那几个伙计忙昏了头,不慎收了一锭私银,竟被王爷的属下带走了。” “不知王爷这边,可有查出些许蛛丝马迹?也怪我成日太忙了,实在是忘了要好好注意。” 贺兰芝淡淡一笑,也不提朝廷律例,给足了瑞王面子。 谢荣尉瞥了眼贺兰渊,后者立刻起身:“贺兰芝,这儿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我怎么就不该来了?”贺兰芝眸中满含怒气。 要不是贺兰渊从中作梗,瑞王的人怎么可能把她铺子里的人全都带走。 此时距离一月赌约只有七日了,这个时候故意抓走她店里的伙计,摆明了是想让她输! 谢荣尉清了清嗓子:“这位姑娘,可是青丝坊的东家?” “正是。”贺兰芝说。 “来得正好。”谢荣尉拍了拍手,让下人往席间安了两个位置,“早就听闻青丝坊的东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今日总算得见。贺兰姑娘,本王敬你一杯。” 贺兰芝眉头微拧,她刚想开口拒绝,却听见谢无痕压低声音道:“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话到嘴边,她又吞了回去,有些不情愿的端起酒杯,“王爷谬赞了,妾身只是继承我夫君遗物罢了。” “谦虚了,哈哈。这满座的男人,哪个不是在外经商。”谢荣尉笑道,“不过能在短短一两个月之内就将生意做好的,姑娘是头一位。” 贺兰芝抿唇,听他继续说,“可女子独自撑起一家铺子,始终不易。正巧,本王麾下有一个金鹏商会,正在招才纳贤。贺兰姑娘可否愿意试一试?” 一听这话,贺兰渊当场就急了:“王爷!舍妹不懂事闹着玩儿的,那些小家子的事情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睛。” 贺兰芝抿了一口薄酒,原来瑞王是想要逼她进商会,所以才纵容贺兰渊去她店铺里闹事。 曾经在江南府,也有好几个商会。 明里暗里地争斗,贺兰家的铺子多数都是倒在了商会这里。 贺兰渊气得暗暗咬牙,就在他以为贺兰芝会答应的时候,却见她莞尔一笑:“吾兄所言极是。” 他愣住了,紧接着便收到了谢荣尉的一记眼刀。 “王爷。”谢无痕打断了三人之间的对峙,“若是问完了话,人也该放出来了。如果没有问完,我们二人大可在此旁听。” 这是摆明了想留在瑞王府,直到人被放出来为止。 贺兰渊以为自己表忠心的机会来了,厉声呵斥:“哪儿来的小子,王爷查案用得着你置喙?” 谢荣尉吃着东西,不说话。可不善的目光却在谢无痕和贺兰渊身上流转。 “呵。”谢无痕没有理会贺兰渊,“听闻此案已经交给王爷七日,王爷不去查案,却还在此处饮酒作乐,就不怕皇帝寒心?” 谢荣尉自刚才起就一直悠然自得的笑意,顿时僵了:“本王,只是与友人小酌几杯而已。” “那要是陛下知道您无故扣下百姓……”贺兰芝补了一句,又拱手一笑,“当然,妾身只是说说而已,谁不知道王爷您为官清廉正直。” “虽然不是王爷亲自下令,但带头的却是王爷的人,若是叫陛下发现了,还以为是您亲自下的命令呢。” 谢荣尉举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贺兰渊担心他被威胁:“王爷!这女人居心叵测,案子还没调查清楚,怎能将那些人放回去?!” “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谢荣尉冷着一张脸,“这都是你哥哥做的,与本王无关。” “王爷,你……”贺兰渊被吓傻了,他刚从位置上走下来,却被瑞王府的护院扣下。 贺兰芝淡淡一笑:“这是自然,毕竟王爷好心留他在王府中做客,我哥哥恩将仇报故意将您的令牌盗走……本就是他的错。” “贺兰芝,你颠倒黑白!” 贺兰渊气得破口大骂,然而谢荣尉却点头:“实在是本王识人不清。带下去吧,再即刻将青丝坊的掌柜伙计全都放了。” 谢无痕冷不丁冒出一句:“等一下。” “此人之前故意破坏了平南王之女的嫁衣,王妃曾去大理寺报官。只因平南王府和大理寺一向事务繁忙,未来得及处理这小贼,故此一直拖着。” “如今二罪并罚,理应将他押到大理寺去。皇叔,你说对吗?” 这一声皇叔,无异于在提醒瑞王,他还是姓谢。 贺兰渊哭喊着,却见谢荣尉挥了挥手,他就被带了下去,丝毫不顾及他是金鹏商会的人。 “贤侄,怪本王识人不清啊。好在贤侄和贺兰姑娘及时提醒,否则他今日敢盗本王令牌,明日他就敢在本王头上撒野!”谢荣尉端起了酒杯。 谢无痕垂眸:“出家人,不饮酒。” “倒是本王记错了。” 从瑞王府出来没多久,那几个伙计也跟着出来了,贺兰芝终于喜笑眉开:“我果然没猜错,带你来真是来对了。” 谢荣尉的令牌怎么可能被贺兰渊偷去,说白了这件事是他默许的,就是为了让她进商会,让他抽成罢了。 “他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谢无痕淡淡道,“你今日得罪了他,往后最好莫要与他单独在一处。” 瑞王毕竟是他的皇叔,他肯定知道瑞王的品性如何,贺兰芝也连连点头: “只盼着私银案能早点查清,不然受害的商户更多。” 微风拂过她发梢,谢无痕抬手将她额边碎发别在耳后,轻笑:“哪有这般容易。私银能在京城流通,只怕我这位好皇叔出了不少的力。” 贺兰芝瞪大了眼眸,不知是因二人太过暧昧的举动,还是因为谢无痕的猜测。 第74章 救苏卿 伙计们被放回来后,个个都对贺兰芝感激不已,都以为是他们自己收银子不小心才遭受的无妄之灾。 青丝坊歇业了一日,没想到后面生意更好了。 就连姜王妃也来了,贺兰芝刚巧在铺子中,就将她迎上了二楼雅间。 “王妃怎么还亲自来了,下次您有需要,使唤婢女叫我们上门就行。”贺兰芝给姜氏斟茶。 姜氏却愁眉苦脸的:“唉!” “怎么了?”贺兰芝诧异。 下一秒,姜氏紧紧握住了贺兰芝的手腕:“贺兰姑娘,你可得帮帮我!” “我女儿自从回门后,就与家中所有人断了联系。每次递拜帖给少卿府,都被退回来了,且理由都不一样。就连我的贴身婢女去给小女送些东西,也没法进府。” “有时候,说是夫妇二人去城外踏青。有时又变成了去乡下看望公婆,需小住几日才回京。” 贺兰芝皱眉,上次在王府匆匆见过苏卿一面。 苏卿性格温婉大方,不像是为了玩乐,连生母都避而不见的人。 “那,王妃您的意思是?” 姜氏:“你亲自去少卿府一趟,就说卿儿在出嫁前在你府中订做了几件成衣,眼下做好了才送去。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好,那我即刻就去。” 贺兰芝在铺子中挑选了两套上好的锦绣成衣,随后乘坐马车去了太常寺少卿府。 与平南王府的阔气相比,这少卿府有些寒酸小家子气了。不光偏远,就连门头都小了两倍,一看便知只是一座二进的院子。 虽然符合官职,但一直娇养在王府深闺中的苏卿算是下嫁。 贺兰芝敲响院门,等了许久才等到小厮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脑袋问:“何人在此?” “我是青丝坊的,你们家夫人一个月前在我们坊里订做了两身衣裳。”她温声说。 小厮有些狐疑,指着地上说:“放那儿吧。” 这少卿府果然古怪! “地上灰尘多,这身成衣价值百两银子,弄脏了你负担得起么?”贺兰芝说着,往门口挤了两步,“再说你们家夫人还欠了我八十两的尾款没有给我呢。” 小厮面露难色,不过他终于将门彻底打开:“那你先把东西给我吧,我带去给夫人看过之后,再将银子补给你。” 贺兰芝依旧笑呵呵的:“若是你们收了衣裳不给银子怎么办?” “我们少卿府岂是那种泼皮无赖!”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贺兰芝忽然隐约听见女人哭喊的声音。 “什么声音?”她拧眉,发觉那声音竟然是从府里传出来的! 小厮神色一变,想要关门。 贺兰芝迅速用木托盘卡住门缝,一脚将那小厮踹翻在地,果断往哭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夫君……夫君您别打了!”苏卿哭得嗓子都哑了,“卿儿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卿儿不该想着逃……” 贺兰芝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落在地上了,千金之躯的贵女,只穿了一件肚兜跪在地上。 本该白皙无暇的肌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新伤叠旧伤,苏卿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太常寺少卿胡莱一只手抱住她身子,痛心疾首道:“娘子,我对你难道不好吗,你为什么想跑?” “……”苏卿泪流满面不想回答,可紧接着胡莱眼神凌厉,她又不得不说,“是卿儿的错,求夫君莫要生气了。” 可她这番回答却还是让胡莱怒火中烧,他挥着鞭子刚到半空,突然被人拽住—— 胡莱一愣,抬头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子正冷冷盯着他:“你是谁!” “自然是上天派来教训你的人!”贺兰芝话音一落,手中沉重的木托盘猛地往他脑袋砸去! 万念俱灰的苏卿见状,泪汪汪的眸子里终于划过一丝庆幸。 贺兰芝下手特别狠,连续砸了四五下,把胡莱砸得头破血流。 “贱人,我要杀了你!” 他双手捉住了托盘,谁知贺兰芝一脚猛踹他胯下那第三条腿,他霎时疼得脸色惨白,更是捂着那处在地上打滚哀嚎:“啊!” “呸!我这辈子最讨厌你这种既没本事又欺软怕硬的畜生!”她又踹了他两脚,捡起一旁的衣裳给苏卿,一边拉着苏卿跑,一边骂道,“胡少卿,你就等着被圣上问罪吧!” 这少卿府果然寒酸,连下人都只有一个,她们有惊无险的跑出了门,车夫快马加鞭很快就将她们送回了平南王府。 姜王妃看着自家女儿的惨状,顿时悲从中来:“女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那胡莱究竟是怎么做丈夫的,竟让你受了这么多的伤?!” 苏卿也鼻子通红,扑进了姜氏怀中,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这伤,就是胡莱打的。”贺兰芝依旧气愤不已,“他竟然在内院,罚郡主下跪,甚至……” 姜氏一听,差点晕了过去! 她哪里能想到,人前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私底下竟然虐待她女儿! 苏卿泪眼婆娑道:“娘,我再也不回胡家去了。那个胡莱,就是个变态。” 贺兰芝给她倒了杯热茶,她一口气全喝了,这才娓娓道来。 当初皇帝赐婚并非没有预兆,苏卿与胡莱在诗会中相识。 少年郎才高八斗,又相貌清俊,很快就俘获了鲜少出门见识其他男子的贵女。 平南王在信件中写了担忧自己女儿婚嫁之事,皇帝才过问,在得知苏卿有心仪之人后,就赐了婚。 苏卿抽抽噎噎道:“哪知道,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只因为回门那日,母亲您只是问了我一句,在胡府中过得还好吗。” “他回去就发了疯,说母亲您瞧不起他寒门出身。先是砸了这屋里的东西,我一生气,他就,他就对我拳脚相加……” 此后的每一天,苏卿几乎就活在了地狱中。 她带去的陪嫁丫头,全都被胡莱发卖了出去。她但凡说错了一个字,胡莱就要打她,甚至连身上穿着从王府里带去的衣裳,他都会将衣裳撕个粉碎,再罚她在院里跪上一天! 苏卿一直都在想逃跑,可是胡莱看得很紧。 除了上朝以外,几乎连苏卿去茅房方便,他都要守在门口。 而上朝时,她更是被五花大绑在府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直到胡莱回来之后才会给她松绑! 贺兰芝越听越气:“他反了天了!天子脚下,又是陛下亲口赐婚,他竟做出这种行径。陛下若是有知,定会饶不了他!” “还望姑娘保守秘密。”姜氏擦了擦眼泪,眼底迸发出恨意,“我明日就入宫面圣,定叫他不死也脱一层皮!” 第75章 赌约兑现! 阳光温暖和煦,朱雀大街上难得一见的摆上了擂台。 一月赌约已经到期,贺兰芝请了谢无痕当见证人,又请了一队舞狮,一番锣鼓喧天后,将这件事影响又扩大了。 她笃定了贺兰渊会输,她要的不是银子,是那口她从小被贺兰渊欺负的一口恶气! 擂台下已经人头攒动,好事的居民百姓都在看热闹。 擂台另一端,小江氏正目光怨毒的盯着贺兰芝。 她不在意,可她那好爹爹却犹犹豫豫道:“芝儿,要不还是算了吧,都是一家人,叫外人看了笑话怎么办。” 贺兰芝冷笑:“是担心贺兰渊被外人笑话吧?”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啊。”贺兰季皱眉。 自从贺兰渊被关进了大理寺,这几天铺子全都交到了贺兰季手上。 相较于她那蠢笨如猪又刚愎自用的哥哥,她爹倒是个诚恳的,把青丝坊预存制度那一套照搬了过去,这几日贺兰记门前也是络绎不绝。 贺兰芝没理会他,反而看向一袭紫金僧袍的谢无痕:“小师父,可以开始了。” 谢无痕点点头。 冷剑面色又冷又硬,他拿着棒槌狠狠敲击了锣鼓:“统计开始!” 规则很简单,就是叫几个账房先生一同统计两家的账簿。 “青丝坊,六十七两!” “贺兰记,七十五两!”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记账声中,负责更换木牌的伙计们一个个手忙脚乱。 才数了七八天的时间,贺兰记已经超过了青丝坊足足五百两。 小江氏拢了拢披帛,眼底是藏不住的得意:“我儿是不会输的。识相的,你还是赶紧自己认输吧,以免到时候丢脸。” “哦,是吗。”贺兰芝淡淡道。 竞争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青丝坊,三百两!” “贺兰记,二百三十两!” 底下的观众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叹。 “这布庄生意这般好做?乖乖,一天挣得银子比我卖一年白菜都多!” “听说是江南的大户,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边的账房都将账目核对好了。 谢无痕扫了一眼两边的账本:“贺兰记,总计两千五百两白银。” 听到这个数字,贺兰季和小江氏明显松了口气。 这么多银子,应该不会输了吧。 然而,谢无痕在无数道期待紧张的目光下,轻启薄唇:“青丝坊,两千六百两。” “这不可能!”小江氏一把夺过账本,“怎么可能刚好差一百两银子!” 贺兰芝唇角轻勾,可紧接着,小江氏就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子:“你们可没说确切的结束时间,我要给贺兰记加三百两白银!” 王澜急道:“认赌服输便是,这都已经统计结束了!” “从立下赌约至今,正好三十一日。三十天是一个月,三十一天也是一个月,你们当初又没说究竟按多少天数来算。” 小江氏翻了个白眼,扬起下巴对谢无痕道:“和尚,我说的对吗?” 如此泼皮无赖的妇人,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谢无痕也不禁拧眉。 贺兰芝呵斥道:“你就不担心,用这肮脏手段赢了我,被京城所有人耻笑么?” “生意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肮脏呢?”贺兰季和小江氏妇唱夫随。 “按照三十一天来计算也没错。” 一道成熟的妇人声音从人群外响起,丫鬟们拨开人群,簇拥着姜王妃前来。 小江氏一听到有人附和自己的话,顿时洋洋得意,一把夺过账本,往上面添了三百两银子。 字迹粗略匆忙,生怕别人反悔似的:“贺兰芝,我儿赢定了!” “且慢!”姜王妃击掌三声,身后十个丫鬟捧着木匣子一字排开,“我们平南王府,为青丝坊相助三千两白银!” 三千! 霎时,小江氏脸色刷的惨白,人家原来在这儿等着她跳坑呢! 她嘴皮子哆哆嗦嗦:“不,比赛已经结束了,不可以!” “你既然做得,为何王妃做不得?”贺兰芝斜睨了她一眼,又对谢无痕道,“小师父,该重新宣布结果了。” 没有任何悬念,贺兰芝赢了! * 大理寺地牢。 被关了好几天的贺兰渊,终于等到了自己的贴身小厮来送饭。 他兴奋不已:“赢了对不对?” 小厮不敢触他霉头,支支吾吾不敢回应。 反倒是让他更有自信了:“那女人一定输得哭哭啼啼了!等我从这里出去,我就可以去接收青丝坊了,哈哈哈!” 小厮硬着头皮不敢说话,紧随其后的狱卒却用钥匙打开了牢门:“犯人贺兰渊,你可以出去了。” 贺兰渊嘴角都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已经等不及看贺兰芝伤心欲绝的凄惨模样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女人就应该在家洗衣做饭奶孩子,怎能每天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草民多谢官爷这几日的照拂,等我出去了,我必定给您和您几位兄弟……” “你在胡说什么?”狱卒戏谑的望着他,“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去人家青丝坊门口,脱了衣裳负荆请罪么?” 贺兰渊懵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会输? 他反手狠狠给了那小厮两个耳光:“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厮捂着脸:“大少爷,奴才不敢啊!”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贺兰渊不会配合,崔少卿在谢无痕的吩咐下,让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扒光了他的衣裳,用荆条充当绳索绑了手,一路游街示众走到了青丝坊门口。 贺兰渊痛得满头大汗,身上被尖刺刺破流血,很是凄惨。 贺兰芝站在二楼窗前,手里捧着一把瓜子,嗑得正起劲儿:“哟,哥哥,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贱人……”贺兰渊刚骂了一句脏话,身后的衙役立刻抽了他一鞭子,“啊!” 楼下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状,有人面露不忍。 “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何必闹得这么惨。” “真可怜呐!” 石头和一众伙计一听这话,顿时气得不行。 “他哪里可怜了!他仗着是我们东家的亲哥哥,妄想吞并我们青丝坊!” “我们十几个绣娘熬瞎了眼睛绣的金丝凤凰嫁衣,他竟然偷偷往柜子里放老鼠,害我们铺子差点关门大吉!” “我们少夫人如今贵为丞相大人的长房长媳,他都敢明里暗里的欺负,真不知少夫人以前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 王澜是真为她家少夫人打抱不平。 石头更是补刀:“咱东家念着他是同父异母的长兄,故此一直对他能躲就躲。可他呢,诬蔑我们青丝坊收受私银,害得我们几个伙计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细数着一桩桩一件件,刚刚还觉得贺兰渊可怜的路人,纷纷摇头。 “呸!连自家亲妹子都欺负,真不是个男人!” “卑鄙无耻!” 贺兰渊气到双眸通红,死死盯着二楼的贺兰芝。 可贺兰芝却不痛不痒道:“大家别这么说,我相信哥哥经此一事,会好好改正的。你说对吗,哥哥。” “瞧瞧这妹妹为人多善良,多大方!” “要是换做是我,我早就跟他断绝兄妹关系了!” 贺兰渊怒急攻心,差点气晕了过去。 可谢无痕却平静淡漠的开口:“既是负荆请罪,怎能一直站着。” 衙役猛地往他腿弯一踹,贺兰渊扑通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得不服软: “妹妹,我的好三妹。哥哥知道错了。” 贺兰芝眼底略过几分讥讽,她刚才开口说话,窗户却被一双大掌关上。 “小师父,你……” 谢无痕唇角勾着一丝笑意:“心里可舒坦了?” 贺兰芝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她耳尖微微一烫,点了点头。 原来她的不开心,他都看在眼里呢。 楼下的贺兰渊请罪吃了个闭门羹,那几个衙役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出发前就收到了崔少卿的指示,正拿着荆条一个接一个的抽他呢! “哎哟!” “啊!” “要打死人了!” 不过短短几日,京城就遍布了贺兰家的流言蜚语。 不光是贺兰渊的这些肮脏事,就连贺兰家当年白手起家,皆因贺兰芝生母、贺兰家正儿八经的夫人嫁给贺兰季带了巨额嫁妆,才让贺兰季白手起家一事。 以及贺兰夫人刚病故三日,尸骨未寒连灵堂都还在,贺兰季就领着养在外头的外室女和私生子登堂入室! 最重要的是,这私生子,比嫡女还大三四岁呢。 第76章 你好自为之! 经此一役,青丝坊名声大噪,再加上有了高丽君的苏绣技艺,慕名而来的宾客越来越多。 反而是贺兰记生意一落千丈,曾经的老客户几乎全被青丝坊吸走了。 五月十二,大吉,宜嫁娶。 今日是祝武霖和宋婉儿的大喜日子,虽是不得宠的庶子,也邀请了不少的亲朋好友,办得很是热闹。 贺兰芝身为长嫂,头一天就被祝奶奶嘱咐,前来宋婉儿的闺房帮她。 宋婉儿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姑子替她梳妆,一边梳发一边说着讨人欢喜的吉祥话。 “一梳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可铜镜中的新嫁娘,却提不起一点笑意。 贺兰芝心知她不开心的原因,可谁让她选中的人,是祝成海呢。 忽的,她眼尖看见宋婉儿洁白无瑕的脖颈处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红痕:“婉儿,你这里是怎么了?” 宋婉儿慌忙拿手挡住,神色间躲躲闪闪:“夜里蚊子多,咬的。” 梳头的姑子抬起头来:“哟,这可不行。新娘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有一丁点瑕疵。” 贺兰芝招手唤来丫鬟:“去拿些香粉来。” 因着宋婉儿已经没有娘家了,故而她的所有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到时候要直接送到二房的院子去。 所以丫鬟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早已收拾好的木箱子,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 哗啦! 一只颜色殷红的小瓷瓶从丫鬟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成了粉碎。 丫鬟脸色巨变,就连宋婉儿也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 丫鬟连连认错:“奴婢不是故意的……” “还不快把这里收拾掉!” 贺兰芝眉心一蹙,她第一次见宋婉儿大发雷霆的模样。 她本来以为这是因为婚事的缘故,可紧接着,鼻尖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这味道像极了檀香,却又比檀香浓醇! 丫鬟把地上收拾干净,梳发的姑子见新嫁娘发了脾气,也没敢久留,匆匆做完事就退出了房间。 贺兰芝脸色沉了下来:“我想过了所有人的人,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 “表……嫂嫂,你在说什么?”宋婉儿尝试着勾了勾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贺兰芝冷眼睨着她表演,随后将地上那一点没有被丫鬟清理干净的药粉拿起,抖落在香炉中。 宋婉儿脸色一变,连忙倒茶扑灭香炉。 “解释解释?”贺兰芝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拉开凳子坐在了她对面。 “嫂嫂……”宋婉儿几近失声,“原来你已经知道,大哥的死是因为被下药了……” 贺兰芝闻着那味道像极了她在寿宴上中招的熏香,可没想到却牵扯出了更劲爆的事情。 “嫂子,我对不住你。”宋婉儿哽咽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过祝武宣也并非良人,我也只是替你早日除掉他罢了。” 泪珠子顺着脸颊滴滴滑落,贺兰芝却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走,跟我去见官!” “不要!”宋婉儿惊恐万分,慌忙挣脱她的束缚,“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嫂子,您就原谅我吧。” “如今大哥死了,你是长房长媳,手里还有不少的金银细软。如果祝武宣还在,你未必能过得上这好日子!” 这么说,她还得感谢她? 贺兰芝秀眉紧拧:“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死他?” 半面铜镜中,女子面容狰狞:“他说过他要娶我……可他纳了一房又一房。” 她说着,怨毒的眼神看向了贺兰芝。 原来如此! 如果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承诺,宋婉儿不必这般怨恨。 只怕是她和祝武宣先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却没想到祝武宣会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妻,不仅坏了两人之间的诺言更是坏了她当上祝家少夫人的美梦! 所以,贺兰芝成亲当日,祝武宣才会一回拙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先是在屋里接连唤了几个妾室去伺候,接着不分昼夜的耕耘,最后更是精尽人亡死在了床上! 宋婉儿轻擦眼泪:“事后我也很是自责,可我实在不敢站出来,只能在看见姑姑欺辱你时,去帮你说上几句话。” 贺兰芝唇角挂着冷笑:“早干什么去了,一定要杀了人才知道后悔。” “我没有想杀他!” 宋婉儿喊道,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也不知那药药性如此强烈。” 又因为祝武宣在府里荒唐惯了,都认为这是丢脸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人给他叫大夫。 “那上一次呢?”贺兰芝又问,她更关心后面的那一次。 宋婉儿垂下了眼眸:“我只给祝武宣下过药,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那这药是从哪里来的?”贺兰芝冷冷问。 “马氏给的。”宋婉儿声音小了许多,“马氏被赎身之前,她曾在花楼中做皮肉生意,这些药也只有她才有。” 听到她嘴里真真假假的话,贺兰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翻涌而出。 她心底呵呵冷笑:“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宋婉儿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哀求:“好嫂嫂,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你守寡。” “以后我和武霖会将你当作亲姐姐供养,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贺兰芝艰难抽出手:“你好自为之!” 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祝奶奶在门外问:“婉儿,你这边收拾妥当了吗?吉时就快到了。” 宋婉儿吸了吸鼻子,把哭过的痕迹全都擦了干净,打开了房门。 贺兰芝看着祝奶奶高兴的样子,不忍选择在这大喜的日子把事情揭露出去。 回廊下挂满了红灯笼,时不时有丫鬟小厮穿门而过,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相府大门。 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这时,她突然看见门口家丁似乎与旁人起了争执。 “没有请柬不能进去!” “请柬在你们家少夫人手上,你放我们进去,等找到了你们少夫人,让她补一个就是了。” 说话的男子三十多岁,手中牵着一个个子矮小的女孩儿,可贺兰芝并不认识他们。 贺兰芝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家丁:“少夫人,这对父女没有请柬。” 贺兰芝仔仔细细打量着他们,男人满脸的横肉,一口络腮胡几乎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凶相十足。 被他牵在手中的小女孩儿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看上去病怏怏的,脸色蜡黄得像长期没吃过饱饭似的。 贺兰芝没心思应付陌生人,刚准备开口让家丁自行处理,眼角却瞥到了小女孩儿手背上一道醒目的伤疤! 第77章 姐弟重逢 “少夫人,可否行行好,让我们两人进去吃个饱饭?”男人再次开口问。 贺兰芝差点被他气笑了:“放他们进来吧,此人是我的一个朋友。” “是。” 家丁终于放行,小女孩儿如一只花蝴蝶,跌跌撞撞跑到了贺兰芝跟前,一句话都没说,先抱住了她的大腿。 像是担心她再次离开似的。 贺兰芝哑然一笑,将他抱了起来:“走吧,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相府门庭若市,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况且不远处的祝李氏神色紧绷,也不知是否得知了消息。 三人一路回了荆园。 妾身份卑微,故此外面的热闹跟荆园没什么关系,勤奋些的姑娘还在做工,有些则不知去哪里凑热闹了。 绵竹看见贺兰芝怀里抱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有些惊讶:“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的,真好看。” 女孩儿闻言,有些不高兴的把脑袋埋在了贺兰芝颈窝里。 王澜打趣道:“你最近喜欢吃辣,说不定你这胎是女儿呢。” 绵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她摸着肚子,眉眼弯弯:“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自从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不仅没有休息,反而每天都比旁人辛苦数倍,只为多给自己和孩子攒点银子。 “放心吧,不论是儿是女,这个孩子都是你自己的,谁都抢不走。”贺兰芝淡淡一笑。 刚进了屋子,却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儿飞奔了进来:“嫂子!前院儿上菜了吗?” 这泥猴儿不是别人,正是祝平安。 贺兰芝眉头紧蹙:“你又玩儿得这么脏,还不快去洗洗。” “嗯。”祝平安刚要转身离开,忽然瞥见小女孩儿半张侧脸。 他从未见过这般乖巧如木偶娃娃般的女孩儿,睫毛又长又翘,神情淡然的注视着远方。 祝平安有些紧张了,小手无措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这位妹妹是?” “是我亲戚家的一个孩子,与你同岁呢。”贺兰芝抿嘴一笑,女孩儿恼得恨不得把脑袋全埋起来。 祝平安嘿嘿一笑,屁颠儿屁颠儿的转到女孩儿面前:“我叫祝平安,妹妹你叫什么?” “哼!” “妹妹你怎么不理人啊?” 女孩儿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道:“你叫谁妹妹呢!” 稚嫩的男孩儿声音一出口,祝平安整个人直接石化了。 不是,谁能告诉他,刚刚那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去哪儿了?! 祝平安人生经历了不小的冲击,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啊!人妖!”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捧腹大笑,“不是让你这一路都别说话么,怎么被叫两声妹妹,就忍不住了?” “住嘴!” 贺兰芝也有些忍俊不禁,把房门关上才说:“这里很安全,把面具摘了吧。” 闻言,叶恒两指抓着人皮面具的底端,指尖一用力,露出了青雉的面孔。 而那小女孩儿,则正是贺兰芝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贺兰晨! 贺兰晨眼圈通红,脸色苍白一片,唇瓣嗫嚅着:“阿姐……” “阿姐!晨儿好想你!” 贺兰芝也感觉眼前一热,拽着贺兰晨仔仔细细检查:“让我好生瞧瞧,有没有受伤。” 他微微摇头,叶恒却看不过眼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身上更是遍布各种伤痕。” “呸,这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又多又恶心。谁能想到堂堂相府夫人,竟喜欢跟一个小孩儿置气。” 贺兰芝紧紧抱着瘦削的男孩儿,早已热泪盈眶:“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一个乡下的农院。”叶恒毫不客气的翘起二郎腿,嫌茶盏太小喝不过瘾,直接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贺兰芝擦了擦泪花,十分激动的刚想握住贺兰晨的手—— “嘶!” 贺兰晨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将手缩到了身后。 “你手怎么了?”贺兰芝察觉到不对劲,有些紧张起来。 他垂下了眸子,不肯与她对视:“不小心伤了。” 叶恒道:“他的右手被人用硬物砸断了骨头,再加上两个月都未疗伤,手恐怕已经废了。” 贺兰芝呼吸几乎停滞。 只见贺兰晨缩在袖口中的右手,果然肿胀得厉害! 在江南小院儿时,他凭借着一只手,一支笔,小小年纪就懂得写字作画卖钱贴补。 他分明说,等他长大了,他要去考取功名! 要夺得魁首,要带她逃离那个如同地狱般的贺兰家。 可现在…… 贺兰晨藏起了右手,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可以练习左手写字的。” 他好像知道贺兰芝在心疼他,乖巧的用左手拉住了她的衣摆,“只要阿姐以后不要离开我就行。” 贺兰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划过脸颊,将他拥入怀中…… 祝李氏,祝府! 她必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第78章 诈死 天色渐渐暗下,喝得酩酊大醉的新郎官祝武霖,被两个小厮搀扶着回了洞房。 喜婆见状:“怎么把二少爷灌成这样,都喝醉成这样了,还怎么掀盖头,饮合卺酒?” “没事的。”宋婉儿头上盖着赤色鸳鸯盖头,“你们先出去吧。” 喜婆还是有些不放心:“二少夫人,这盖头可不能自己乱掀的。您就委屈些,再等一会儿二少爷就醒酒了。” “婉儿知道了。” 宋婉儿温声细语道,喜婆才和小厮丫鬟们离开了洞房。 她掀起了红绸,只见祝武霖半边身子躺在床上,喝得面红耳赤,已经不省人事了。 端看面相,怎么看都不如他大哥好看。 更不要提嫡庶之分了! 吱呀—— 宋婉儿一时心急,连忙又将红盖头盖上:“不是说了,里面不需要伺候……啊!” “嘘……”中年男人哑着嗓子,一开口就是熏人的酒气,“别把外面的人引来。” 是祝成海。 他隔着红盖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瓣。 几番纠缠后,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她,又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快让我瞧瞧,你今天累了一天,我儿子没事吧?” 宋婉儿委屈极了,她脑海中不停回响着贺兰芝的那句“好自为之”。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祝成海:“你放开我!我是你上了族谱的儿媳,你不该这样对我!” 话音刚落,红盖头被男人大力扯开,他掐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嫁给我儿。” 他指着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般的祝武霖,“因为你肚子里,怀了老子的种!” 宋婉儿泪如雨下! 或许是祝成海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重了,又将她抱在怀中好生安慰:“好婉儿,乖婉儿。” “这都是迫不得已的法子,若是叫你姑母知道咱俩的关系……总之,以后人前我是你公公。只要我们二人独处时,你就是我的心尖尖儿!” “我儿武宣已经死了,次子又是个不争气的。只有婉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堪当大任啊!” 一通忽悠加大饼,宋婉儿激动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祝成海见状,又想欺身而上,她连忙拦住:“他还在呢。” “放心吧,我今日刻意没有安排人替他挡酒,他至少喝了七八壶陈酿。一时片刻醒不过来。” 宋婉儿还是不答应:“您还是快走吧,万一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祝成海重重叹气:“哎,好吧!那我改日再来,你好生歇着。” 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这小子跟他娘一样又笨又傻。你弄些血上去,等他第二天醒来,自然不知道今晚的事。” 宋婉儿心事重重的送走了他,可刚关上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道格外阴冷的声音:“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倒是过得很滋润!” 她扭头一看,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全开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眉眼,那语气…… “不……不可能!”宋婉儿脸色惨白一片,“你已经死了!” 祝武宣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将她逼近了角落里:“你这般笃定我死了,该不会这件事就是你做的吧?” 宋婉儿眼神闪躲:“我亲眼看见你的尸身下葬,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呵。”祝武宣看向她的小腹,“我倒是小瞧了你。两年前爬上了我的床,我一离京又迫不及待的爬上了我爹的床!” 他说着,眼中饱含蔑视的望向烂醉如泥的祝武霖,“我爹也满足不了你了,你又嫁给了我弟弟?” “宋婉儿,你真是好样的。我们祝家三个男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得亏我是诈死,不然还真不知道你竟给我戴了两顶帽子!” 宋婉儿被吓到了,可男人捏住她的手腕,温度有些温热,不像是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她摇头:“表哥,我不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破了身子,又怀了你的孩子,倘若不嫁给旁人,我又能如何呢?是表哥你违背承诺在先……” 祝武宣睚眦欲裂的抓住她手腕:“他碰你了?” “谁?”宋婉儿有些茫然。 祝武宣松开了她的手:“我离京已经半年了,你说呢?” “什么?!” 祝武宣负手而立,神色冰冷:“他碰了你,也算死得活该了。我祝武宣的女人他也配?!” 宋婉儿眼中闪过惊惧:“那埋在祝家祖坟里的是?” “是一个,跟我相貌一模一样的替身。”祝武宣显然并不想多说这个替身,“听说家中给我娶了一房妻?” 宋婉儿揉着手腕,微微颔首。 祝武宣眼底闪过一丝戾色:“我倒要看看,这江南第一美人是不是浪得虚名。” “别。”宋婉儿慌忙拉住他的袖子,“她不比我,如果她知道你没死,恐怕会坏了你的事。” 她知道他好色,从前在荆园中纳了不少妾室,但那些女人始终出身低微,没法与她抗衡。 可贺兰芝不一样。 贺兰芝生得肤白如玉,楚腰纤细却胸口高高隆起,是个男人见了都把持不住。 她害怕,如果祝武宣看上了贺兰芝…… 祝武宣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到时候……” “你不再是丞相府任人欺负的表小姐。” 月光下,宋婉儿总感觉自己离什么事情越来越近了。 祝武宣在她额头留下深深一吻:“我会封你为贵妃……” “表哥,莫非你想……” “嘘。”祝武宣压低了声音,“半年不曾见你了,好婉儿,让我好好亲近你。” 第79章 捉奸在床 入夜,荆园内。 贺兰芝放下狼毫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其放进信封中。 今天看见贺兰晨已经平安,她知道,不能任由贺兰晨留在京城了。 所以她写了书信,让叶恒护送贺兰晨去江南她舅舅家。等几个月后,京城的局势稳定下来,她或许也会回江南。 “月姑。” 月姑推开了房门:“少夫人,您有何吩咐?” 贺兰芝将信件亲自递给了她:“你去将这封信送去驿馆,送往江南沈家。” “是。” 月姑走了不过一会儿,贺兰芝手中正收拾笔墨纸砚,忽然听见外面有细微脚步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起了疑心,“月姑,是你吗?”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轻推门扉。 贺兰芝差点惊叫出声,好在透过烛光看清来人是谢无痕,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你怎么来了?”她将谢无痕迎进了屋子,给他斟茶。 只见他赤色袈裟上,赫然有一团暗色液体。 贺兰芝诧异的抬手一擦,竟是一片猩红:“血……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谢无痕淡淡道,“祝武宣回京了。” 短短一句话,却蕴藏了巨大的信息。 贺兰芝呼吸一滞:“这血,是他的?你刚刚是在追捕他?” 他剑眉微拧,眼眸里满是疲惫,最终还是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担心他会逃回这里。” “你不用担心,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应该不会伤我的。”贺兰芝青葱玉指轻抚他眉峰,似乎是想要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这几日我在相府中,能吃能喝的,胃口也变大了一些。” 谢无痕眉眼舒展开来,反握紧了她的手:“你太瘦了,多吃些补补身子也是好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一旦抓住祝武宣,祝家……” “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回江南。” 少女巧笑倩兮,“我舅父家中还有两处脂粉铺子无人打理,我去帮忙照看。” 谢无痕眸子暗了暗,他忽然将她拥入怀中。 “怎么了?”贺兰芝腰肢被他抱住,她指尖落在他肩膀上,有些手足无措。 他头顶上的九道戒疤,如万丈深渊,将他们隔开。 “无事,只是想你罢了。”谢无痕埋头在她颈间,闷声说。 良久,他终于放手,在她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我不宜久留,你好好歇息。” 看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贺兰芝轻触唇角,那处仿佛还残存着他的余温。 她总感觉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 * 盛夏三伏天,暑气难耐,就连贺兰芝也觉得闷得慌。 她去给祝奶奶请安,刚经过楚园门前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身影蹿进了楚园里。 这不是她那处处留情的好公爹,祝成海么? 贺兰芝望着楚园的牌匾,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不消片刻,祝李氏气势汹汹的带人冲进了楚园。 小李氏和祝武霖才刚回府,他手里甚至还拎着补胎的药材,看见这般大场面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小李氏很是诧异,“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楚园?” 祝李氏没理会她。 贺兰芝压了压唇角,急忙道:“李姨娘,你回来得正好。方才有丫鬟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进了楚园。” 母子二人互望一眼,祝武霖惊道:“坏了,婉儿还在里面!” 他慌忙将药材塞进小李氏的怀里,才刚跑到楚园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啊!” “出去,都出去!” 还有一道中年男人爆喝的声音。 祝成海这一声怒喝,不仅没有让这些下人散开,反而是敞开门,把里面的光景暴露无遗。 只见他身上不着寸缕,腰间以下用锦被遮挡。而宋婉儿正蜷缩在床尾,赤色鸳鸯肚兜连带子都没有系上。 好一幅香艳的画面! “你们这是干什么?”祝武霖声音喑哑,他吞了吞口水,“爹,你怎么在我和婉儿的房间?” 祝李氏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老不修,竟然……竟然与自己的儿媳白日宣淫!” 祝武霖一时受不了这刺激,他正要开口质问,却听贺兰芝喊道:“李姨娘,你怎么了?!” 小李氏哪里受得了这刺激,当场晕倒了。 她手中拎着的安胎药也散落了一地,贺兰芝连忙搀扶着她出去。 祝李氏怨毒的目光扫向祝成海和宋婉儿:“不知羞耻!” “夫人!”祝成海慌忙拽住她的袖子,“夫人,这不关我的事啊!是她引诱我的!” 宋婉儿睁大了那双如水的眸子:“我没有……啊!”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祝李氏狠狠给了一个耳刮子:“枉我将你接回府里好生教养,宋婉儿,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吗!” “姑母,婉儿知道错了。”宋婉儿哭得稀里哗啦,“您饶了我吧,是他强迫我的。” 贺兰芝看着屋中互相推诿的一出好戏,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当初宋婉儿想要让她也被这么捉奸在床。 如今也只是报当日的仇罢了! 祝李氏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还敢狡辩!如果不是芝儿看见,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闻言,宋婉儿怨毒的目光落在了贺兰芝面前。 贺兰芝没想到她带祝李氏前来捉奸,祝李氏反而将她一军。 不过,她倒也不怕,就是她通风报信怎么了,她宋婉儿还能将她吃了不成? “婉儿妹妹,我也只是看见一个男人进了楚园,担心你有危险,才去知会婆母的。”贺兰芝痛心疾首道,“我也不知,竟是公公在这儿啊!” 祝成海急迫地想要撇清关系:“对,是她!她派人去寻我,说她在楚园遇到了一些麻烦,邀我前来。” “没想到我刚进屋子,就感到头晕目眩。再清醒过来,就是眼下这般场景了!” 祝武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您是把儿子当傻子吗?” 他握紧了拳头,却无法挥向任何人。 因为,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怀有身孕的发妻! 第80章 引蛇、落网 贺兰芝拦在了他面前劝:“二弟,你莫要冲动!婉儿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虽说现在已经三月显怀了,可到底是经不住你这一拳的!” “三个月?!”祝武霖只感觉喉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我才与这贱人成亲一个多月!” 祝李氏被吵得头痛:“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两人顿时哑口无言。 祝成海飞快的披上衣裳:“夫人,真不是你想的那般!如果她真的与我有什么私情,那我为何不直接跟夫人您说清楚,将她纳妾呢?” “她定然是自己发贱,在外面勾了别的野男人,怀了野种才想嫁给武霖的!” 宋婉儿听见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被孩子的父亲百般侮辱,顿时脸上血色全无:“祝成海,我肚子里怀的是祝家骨血!” 祝李氏深吸了一口气:“霖儿,再怎么说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自己处理吧!” 祝武霖眼底都仿佛沁着血色:“来人,备纸笔!” 不过片刻,一封休书便甩到了宋婉儿脸上,边缘锋利划破她白皙的脸颊上: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宋氏与我祝武霖,此生再无任何瓜葛!” 宋婉儿这下是真的慌了,她哭道:“夫君,姑母……我肚子里还怀着祝家血脉,我……” “那又不是我的血脉!”祝武霖几近咆哮出声,“呸,不要脸!” 说实话贺兰芝还是觉得他凄惨,他虽然平日里不学无术,但好歹是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因为是祝成海的亲儿子,就被强制戴了一顶绿帽…… 啧。 相府真乱。 最后,宋婉儿被赶出了相府,连一件衣裳都不准她收拾,因为那些都是祝李氏赏赐给她的。 至于祝成海,再怎么说也是祝家家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贺兰芝看着祝府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的宋婉儿,勾了勾唇角。 她迅速写了一张字条,唤来这几日一直在祝府附近徘徊的信鸽,将消息送了出去…… 宋婉儿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自己只要嫁给了祝武霖,将来肚子里的孩子必定能继承祝家的一切。 却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被人撕了个粉碎! “开门呐。” “姑母,婉儿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路过行人纷纷看着她落魄且衣衫不整的模样。 “这不是相府的表小姐吗?” “什么表小姐,人家现在是祝二少爷的娘子!” “怎么会跪在外面,啧啧,好可怜。” “听说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被祝二少休了赶出祝府了。” 宋婉儿听着这些议论,她攥紧了裙摆,只能将苦楚混杂着狼狈独自吞下! 她在祝府门口苦苦求了一日,那道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宋婉儿声音都喊哑了,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表哥……” 祝武宣看着自己的女人泪雨梨花的模样,不禁皱眉:“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宋婉儿哭红了眼,“是表哥你的啊!你忘了吗,在荆园里……” 祝武宣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我半年前就离京了!” 宋婉儿轻咬薄唇,别开脸去:“表哥,别问了。婉儿这一生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再活在这世上了,倒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 她说着,跌跌撞撞的往门柱上撞去! 好在祝武宣及时拦下了她:“你做什么傻事!”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府邸,只觉十分陌生:“再等一段时间,我必定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无数道人影举着火把,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 啪啪啪。 谢无痕鼓掌,从暗处走了出来:“祝公子好大的口气。” 祝武宣脸色霎时一白,他看了看宋婉儿,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恐怕并不知情。 “卑鄙无耻!”祝武宣心头火起,“婉儿被驱赶出府,也是你布下的计策?” 谢无痕手中拨动佛珠缓缓摇头:“我只是派人在祝府门前守着罢了。冷剑,去请祝丞相和祝夫人出来。” 不多时,祝府的大门终于打开。 祝成海一边急匆匆走来,一边理了理衣裳:“无痕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宣儿?!” 祝李氏更是睁大了眼睛,慌忙跑到了祝武宣跟前:“宣儿,你……你还活着?你不是已经……”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耳尖,又摸了摸脸颊,果真是温热的! 谢无痕冷冷道:“祝丞相,祝夫人。他根本就没有死,在棺材里的,只不过是个替身。” 祝武宣气得咬牙:“你既然抓了我,那就不必废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哪能让你这么称心如意。”谢无痕冷眼瞥他,“你近来两年,一直与武国的探子联系密切,还私下变卖私产,在雁门关招兵买马一事,还需要你与我一同进宫禀报皇帝。” 短短一两句话,蕴藏的信息量几乎大到爆炸。 祝成海差点站不稳了:“宣儿,你为何要私下养兵?为何要假死?你可知晓,为父和你母亲那段日子几乎伤心欲绝……” “别说了!”祝武宣狠狠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真的在乎我这个儿子,怎么会连你未来的儿媳都要抢?” 祝李氏神色一冷:“什么意思?宋婉儿和你?” “没错。早在之前,婉儿就将她交给了我,只是我有大事未完,故此一直没有提起。” 祝李氏眸光怨毒的狠狠剜了蜷缩在角落的宋婉儿一眼:“还真是个红颜祸水!” “姑母……”宋婉儿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早就被吓傻了。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祝武宣打断:“母亲在说教旁人时,为何不多看看自己?” “若非母亲一意孤行留在相府,孩儿现在哪里还需要这般辛苦!我本该翱翔九天,却被你一手困在相府二十多年……” 第81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互扣绿帽各自飞 相府门外,一片混乱。 贺兰芝站在大门内侧,一直看着外面的情形。 竟没想到,祝武宣居然会是皇族血脉! 祝李氏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道:“你,你还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祝武宣眼底露出一丝讥讽,又看向了祝成海,“枉我曾经还可怜你被瞒着,可你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丑事,真是活该!” 祝成海脸色渐渐难看:“宣儿,你到底在说什么,为父实在是听不懂。” “当年我母亲嫁给你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了,怀的还是一胎双生子!” “与我容貌别无二致的弟弟,因为被产婆误判活不过三日,被扔到了京郊的山上!是一个老乞丐将他捡走养大的!” 祝李氏眼泪哗哗往下掉,她想要阻止祝武宣继续往下说,可是禁卫军却将她拦着。 “别说了……宣儿,你别说了!” 祝武宣呵呵冷笑:“母亲,你终究还是怕了。” 祝成海此刻神色阴沉下来,双手负于身后:“让他说个清楚,所以后来葬在我祝家祖坟里的,是那个双生子吗?” “是。”祝武宣直接承认了,“我偶然在街市遇到他,他那时一直跟着那老乞丐走南闯北的乞讨。” “我为了不让你们所有人起疑心,所以好生调教他的礼仪形态、举手投足,才故意将他放在了荆园。” 祝李氏闻言,只觉脑子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脚跟差点晕倒。 好在丫鬟及时搀扶住她:“夫人!”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她一天之内接连经历了两件大事,此刻悲愤与哀怨交织,就差一口气吊着了。 贺兰芝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今日,她给谢无痕飞鸽传书,传递宋婉儿被赶出祝家的消息。 原是想着,看宋婉儿会去什么地方寻找祝武宣,却没想到后者竟这般沉不住气,自己就出现了。 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还牵扯出了这么大的皇室秘闻! 谢无痕紧皱眉头:“先将疑犯祝武宣,押往大理寺。待我明日进宫禀明皇上核查身份之后,再作打算。” 禁卫军们用两柄长剑架在祝武宣的脖子上,押着他离去。 “宣儿!”祝李氏哭喊着想要去追逐祝武宣,然而却怎么都撑不起身子。 祝成海脸色难看至极,不过在谢无痕面前硬是挤出了一丝冷静:“无痕师父。此子私下养兵之事,老夫从未知晓过。” “他如今更是主动说出他并非我相府血脉的事,还望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老夫也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他话音刚落,祝李氏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宣儿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想与他撇清关系!” “毒妇!你害我给旁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现在你还敢多说半句?!”祝成海再也绷不住,他抬手想狠狠给祝李氏一个耳光,却又想到她那姘头身份不一般,根本不敢打。 祝李氏却是狠了心要与他鱼死网破,梗着脖子道:“祝成海,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以为就凭你,能身居丞相高位吗?” “你这个贱人……”祝成海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贺兰芝很明白祝成海这样的读书人,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这种人认为自己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是自己应得的。至于什么旁人的提点和帮助,那都不算什么。 所以,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又如何,只要权利是他握在手心的就行。 现在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一切,全是那姘头赏赐的? 他不气得吐血才怪。 谢无痕拨弄着念珠,冷冷道:“此事所有的细枝末节,贫僧都会如实向皇帝禀报。夜已深了,贫僧告辞。”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起,又安安静静落,只剩下了祝李氏伤心欲绝的哭声。 等到贺兰芝再仔细往外看时,忽然发现宋婉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奇怪。 贺兰芝回到了荆园,发现月姑和王澜都在院子里。 “少夫人,您怎么没有歇息?”王澜问。 “出去散散心。”贺兰芝好奇的望着她们,“反倒是你们二人,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廊下。” 月姑说:“绵竹姨娘身子有些不舒服,奴婢给她煎一帖安胎药。” “嗯,那你们忙完也早些去休息吧。” 贺兰芝望着二人忙碌的身影,缓缓蹙眉。 假如皇帝真的疼爱这么个儿子,当年又怎会让祝李氏嫁给祝成海,而且这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 天家向来冷硬心肠,如果这件事真的牵连到相府,那她,那祝奶奶、祝平安,甚至是荆园的这些姑娘们究竟能不能脱生? 贺兰芝怀有心事,在软榻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 * 皇宫,太极殿。 “咳咳!”倚靠在龙椅软垫上的皇帝咳嗽得几乎要将肺咳出来了,“你说的这番话,是祝武宣亲自说出来的?” 谢无痕站在殿内,拱手道:“贫僧看他说的,似乎是真话。” 他眼底如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宫外有一个私生子,他也将自己置身事外。 “唉……”皇帝擦去嘴边血污,“朕年轻时,着实冲动了些。” 他丝毫没有遮掩,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只是可怜了祝家,为了这个秘密,闹得父子成仇,鸡犬不宁。 皇帝慢悠悠道:“两年前秋猎围场,朕曾与李氏单独见过一次,问她在相府过得可还好,是否愿意与丞相和离然后带着那孩子入宫。” “天家子嗣,流落在外始终不是一件好事。”他说着,眸色暗沉下去,“许是那时候,被那孩子听见了。记挂在心,才有了他在马场上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之事。” 谢无痕眼底冷漠至极:“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他?” “先不说他了,总归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皇帝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他那一袭赤色袈裟,“痕儿,朕时日不多了。” “你也该回宫了。” 第82章 以死相逼 太极殿外,烈日炎炎。 太子谢风凌匆忙赶来,被太监总管拦住:“太子殿下,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眼下,皇上正在与……与大皇子商议要事。” “大哥肯回宫了?”谢风凌一听见这事儿,都把自己的要紧事给抛到了脑后,“无事,我在殿外等候。” 太监总管道了声好,便叫人搬来椅子,让他坐在门口等候。 殿内,父子君臣沉默片刻。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害怕的沉默,“朕知道,你还在为了十年前那桩旧案,与朕离了心。” “可是孩子,你要明白,不论真相如何,沈家再也回不来了。”他说着,指尖拨转着一枚碧玉扳指。 谢无痕瞳色瞬间冷了下来,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这玉扳指,是母后亲自雕刻的。” 皇帝面色一冷。 谢无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还以为陛下偶尔也会挂念母后片刻,故而才将这枚玉扳指时时刻刻戴在手上。” “咳咳咳咳!”皇帝咳嗽声更猛烈了。 太监总管闻声慌忙推门进去,又是给他顺气又是斟茶倒水:“皇上,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这病急不得……” 皇帝摆摆手。 他几乎已经油尽灯枯了,急不急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还俗!” 谢无痕对这位父亲根本就提不起半分关心,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已经习惯了常伴古佛的日子。宫中虽富贵,却并不适合贫僧。” “你……”皇帝指着他,脸色气得铁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就为了那件事,你要弃朕和这天下于不顾吗!” 谢无痕眉眼一片冰凉,他不紧不慢地拨动念珠:“是。” 得到了他的承认,皇帝反而一口气郁结于胸了。 “倘若您愿意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贫僧自然会回来。”谢无痕轻启薄唇。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痕儿,你这是在逼迫朕。你们都是朕的骨肉,你们的生母亦是朕的妻妾。” “呵。” 谢无痕眼底划过一丝轻蔑笑意,手持禅杖转身离去:“看来陛下已经做好了决定。贫僧告辞。” “痕儿!” 总管太监慌忙喊道:“快叫太医!” 谢无痕踏出太极殿时,才看见谢风凌就在门口。 谢风凌脸色有些难看:“兄长……” “嗯。”谢无痕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眼睛。 独留太极殿一片混乱。 谢风凌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太极宫的,他浑浑噩噩走到了延禧宫。 这是梅贵妃的宫殿,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梅贵妃正在树下纳凉饮茶,见他失魂落魄而来,便笑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母妃!”谢风凌急于得到一个答案,他几乎顾不上这里还有宫女在,急忙问道,“十年前,沈丞相那桩案子,你可知道?” 梅贵妃眼底的笑意凝固,她晃了晃扇子:“都下去吧。” 宫女们离开后,她才蹙眉不紧不慢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这都多少年的往事了,提起真是晦气。” 梅贵妃十年专宠,在宫中没有什么话是她不能说、不敢说的。 忽然提起这桩秘闻,她神色却很是厌恶,有些奇怪。 谢风凌再结合方才门外听见的那声“都是骨肉,都是妻妾”,他突然感觉浑身凉了大半截。 “母妃,十年前兄长前脚自愿辞去太子之位……后脚,众多朝臣就拥立我为储君……” 十年前,他才刚满十一岁,哪里知道考虑这些事。 梅贵妃轻轻晃着团扇:“这后宫前朝一脉相连,哪有时时刻刻都风平浪静的呢。” 谢风凌脸色白了几分:“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淡淡道,“自然是为了你啊。” “你与他都是陛下之子,为何他能当得,你就当不得?就因为他们母子是嫡出,而我们是庶出?” “你年纪不小了,如今也该成长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争不抢,只会换来旁人将你吃得干干净净!” 在谢风凌眼里,他母亲一向是温婉大方的端庄妇人,从未有过如此野心勃勃的样子。 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真相,不禁摇头后退,这样的母亲让他觉得太陌生了! “本宫的手沾满多少鲜血都可以,但是你不能。”韩贵妃站起了身,“你这双手,是用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 谢风凌呼吸急促:“母妃!您只顾着您的心,可又知道儿子有多想摆脱这太子身份吗?儿臣宁愿自己只是个闲散王爷……” 啪! “住口!”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梅贵妃狠狠扇了耳光,“本宫不许你这样。本宫的孩子,此生必须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存在。” 或许是这一巴掌,浇灭了双方心头的火焰。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下,那小子对你还算信任。本宫有一计,能够一绝后患。做完了这件事,本宫就真正安心了。” 她唇瓣轻启,只三两句话,就让谢风凌格外抗拒。 “不行,母妃,儿子绝不答应!” 梅贵妃脸色难看至极:“你这是要逼本宫去死啊!” “不。”谢风凌眸中都写满了拒绝。 哗啦—— 她将桌上瓷器全都掀掉,随后捡起了一块儿巴掌大的碎瓷片,抵在了手腕上: “与其将来成王败寇,被旁人羞辱虐杀,本宫宁可现在自缢!” 谢风凌神色一慌:“娘!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过来!”梅贵妃大喊道,瓷片刺进肌肤半寸,渗出了滴滴血珠子,“本宫没有你这懦弱无能的儿子!” 他急了:“我答应您还不成么?娘,您要是在儿子面前出事,儿子会愧疚一辈子的!” 闻言,梅贵妃这才缓缓放下了碎瓷片。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问雪!你随太子殿下一同去办这件事。” 藏在树上的女暗卫跳了下来:“是。” 谢风凌恼了:“母妃,您早就安排好了?” “是。”梅贵妃瞥了他一眼,“这些年若不是本宫苦心经营,哪里轮得到你坐这太子之位。” 事已至此,他只能握紧了拳头,带着那暗卫问雪离开了延禧宫。 他一走,宫女便拿了白纱布出来:“娘娘,就算您要让太子去办这事儿,也犯不着用您伤害自个儿的身子呀。” 纱布一圈圈缠绕在梅贵妃的胳膊上,她淡淡道:“本宫不逼着他去办,他永远都只能是那个谦恭温良的太子,而不是可以独掌天下的天子!” 第83章 劫狱 傍晚,夜色渐渐浓重。 祝武宣靠坐在牢房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透过头顶那巴掌大的铁窗,看天边夜色。 外面衙役喝酒划拳的声音传来,他掏了掏耳朵。 突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人影便蹿到了牢房前。 祝武宣唇角勾了勾,他的人来救他了。 可刚睁眼,却见身着黑衣的,是个陌生女子。 “你是谁?” 女子垂眸:“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婢女,奉命来救少主出来。” 祝武宣激动的双手握住牢门:“娘亲想通了?” 她闭嘴不语,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钥匙,挨个挨个试。 “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祝武宣眼底划过一丝狐疑。 啪嗒。 笨重的锁头落在了地上,女人说:“您有所不知,奴婢是镇国公派来伺候夫人的暗卫,您没见过奴婢很正常。” 暗卫生来便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会出现。 祝武宣打消了疑虑:“原来如此,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待我大业一成,必定好好嘉奖你。” “奴婢问雪。” “少主,咱们还是快走吧,再过一会儿换班的衙役就来了,若是看见了,我们两个都走不掉。” 问雪搀扶着祝武宣,两人仓皇逃出大理寺牢房,不过片刻,大理寺中果然乱糟糟的。 两人跑了几个路口后,问雪说:“少主,您尽管去跟您的人汇合吧,奴婢替您引开那些追兵!” 身后追兵举着火把已经越来越近,祝武宣几乎来不及考虑什么,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跑了。 他在京中曾留下了一支数十人的精锐小队,他只要逃到西市,就能与他们会合。 虽然不知为什么这支精锐在得知他被捕后,没有第一时间来营救自己。 祝武宣不知道的是,他才刚转身离去,身后的问雪就变了一副面孔。 她冷着一张脸,用暗器射伤了最前面的几个衙役后,转身就跳上房顶,踏着月色渐渐远去。 贺兰芝与谢无痕正在城中一家酒楼议事。 正是之前她撞破谢无痕秘密的那家四喜酒楼,这一整座酒楼竟都是谢无痕的人,在这里谈事不需要担心隔墙有耳。 “今日入宫,皇帝似乎并不急着给祝武宣定罪。”谢无痕轻启薄唇道。 贺兰芝轻抿一口热茶:“野兽亦有舐犊之情,更何况是人。” “呵。”他深沉如幽潭的眸子划过一丝讥笑,不过转瞬即逝。 贺兰芝眉头微微一皱。 【假如祝武宣只是被不痛不痒的关一段时间就出来,只怕我和荆园的姑娘们无法脱身。】 【但如果陛下盛怒,要依法查办。到时,祝家只怕会变成人间炼狱!】 眼下最尴尬的,便是不论怎么选,她们都会被牵连。 她刚想开口,谢无痕就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的所作所为与祝家剥离开。” 正说着,忽然大理寺崔少卿慌里慌张的跑进了雅间:“殿下!大事不好了!” 他连头顶的乌纱帽都没有戴正,一看就是刚刚才从府邸里赶来。 “崔大人,这是怎么了?”贺兰芝问。 崔少卿咽了口水,卑躬屈膝行礼道:“有人劫狱!” “换班的衙役进了大牢,才知道看守祝武宣的人被药迷晕了。下官已经派人去追捕了,可是协助他逃跑的贼子武艺高强,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谢无痕虽有调动禁卫军的能力,昨夜却没有留禁卫军在大理寺驻守。 对于这样的结果,谢无痕没有表现出分毫意外。 就如同他昨日抓到祝武宣时一样。 “殿下,下官人微言轻,还请您调动禁卫军,一同抓捕犯人!”崔少卿声音铿锵有力,仿佛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谢无痕抿了一口白茶:“不急。” 贺兰芝和崔少卿互望一眼,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急?你不是说,祝武宣已经在京城二百里外布置了十二万人的军队吗?” “如果一旦让他逃出京城,调动叛党,只怕京城要生灵涂炭了。”她拧眉道。 谢无痕却看向崔少卿:“协助他逃跑的有几人?” 崔少卿想了想:“只有一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似乎是个女子。此人擅长下毒和使用暗器,只一人便耍得我们团团转。” “有意思。”谢无痕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怎么只派一个人来劫狱。” 贺兰芝迅速从他话中找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帮祝武宣劫狱的人,并不是他自己的人?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势力?!” “不然该如何解释,她什么时候劫狱不好,偏偏选在了两班狱卒交接的时辰。”谢无痕下巴微抬,望着天边夜色道。 此时已经到了戌时,一弯新月刚缓缓升起,大街小巷已经挂上了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贺兰芝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如今皇室与叛党纠缠,就已经够乱了,这时候竟然又冒出了一个不知名的第三势力。 她只觉得头更大了! 崔少卿只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他小心翼翼问:“不论对方是什么人,现在都敢在天子脚下劫狱了,只怕是冲我们来的。” “或许吧。”谢无痕解下了令牌,“你去调一队禁卫军来,我们随后就到。” “是!” 崔少卿不敢耽搁,接过令牌就匆忙下楼,骑马离开。 贺兰芝站在二楼凭栏处,今日似乎是什么节日。往常这时候,普通百姓已经回家了,街上应该空荡荡的。 今日却有些热闹,家家户户都挂上了花灯。 “花灯节。”谢无痕在她身后轻启薄唇,“祝武宣早在半年前就安排了一队亲卫留在京中,他现在一定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他们。” 她有些担忧:“人这么多,他一旦混入人群中,只怕很难追捕到他的踪迹。” “放长线方可钓上大鱼。” 贺兰芝见他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神情,不由问他:“小师父有几分把握?” 谢无痕手中拨弄着念珠:“三成。” “只有三成?!”贺兰芝不淡定了,“那你昨晚,是故意不派禁卫军在大理寺驻守的?” 他避而不答,反而望着人流渐渐多起来的街道:“祝武宣此人,看似冷硬心肠,实则重情重义。” “不可能。”贺兰芝坚决打断他的话,“如果真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辜负宋婉儿?” 【更何况荆园里的那些姑娘,哪一个不是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王澜更是差点就被他折磨死了!】 谢无痕看着她澄澈倒映着荷花灯的眸子:“他很擅长伪装。我的人在武国交界处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他的踪迹。” “你以为,他明明可以一直不出面,为什么昨晚偏偏就出现了呢?” 而且还在她面前表演了一场断亲大戏! 贺兰芝呼吸一粗,一股寒意从头顶贯彻到脚心。 “他是故意被你们捉住的……他既用这个机会,向圣上传递了他是皇子的讯息,更是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谢无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忽然间,贺兰芝感觉这位前夫哥似乎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第 第84章 追捕 七月初七,乞巧节,又名花灯节。 东鼎国民风虽开放,但是闺阁之中的女子偶尔才有机会外出游玩。 今日却不同,小姐妹们约了三三两两,拎着花灯逛街市。更混杂着一些青年才俊,贩夫走卒,是少见的热闹。 “站住!” 后面传来衙役的喊声,然而这里人流较多,声音嘈杂。那一声声站住,早就已经被淹没在人群中了。 祝武宣迅速往人堆里跑去,没过一会儿竟失去了踪迹。 他迅速脱下了身上显眼的白衣,从银袋子里抽出一张百两银票,轻拍前面一个陌生男人的肩膀。 “一百两,把你的衣裳脱给我。” 还不等陌生男人有所反应,他双手抓住衣裳肩膀处,向后一扒,动作迅速利落地将那件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哎?什么人?”男人愣在原地,只有地上的银票在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事,“神经病。” 与城中四大主街的热闹非凡不同,西市反而安静了不少,人群也稀稀拉拉的。 咚咚,咚。 祝武宣以暗号的形式,敲响了一家当铺的门。 没反应? 他拧紧了眉头,再次重复了一遍暗号。 然而,当铺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仿佛里面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他回头看去,街头隐约有火把光芒,那些衙役现在已经冲出来了,找到他只是迟早问题。 祝武宣再也顾不上里面有什么异样,他直接推门而入。 当! 一把泛着银白的长剑,猛然架在了他脖子上! 多一寸割伤他的脖子,少一寸无法起到震慑作用,力度把控得刚刚好。 “祝公子,别来无恙。” 随着谢无痕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屋内燃起了烛光,祝武宣才看清楚,他的人全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已经不知死活了。 “又是你。”祝武宣气急了,“你不是已经遁入空门了吗,为什么三番两次的阻拦我。” 他说着,忽然看见贺兰芝的身影,他冷冷道:“贺兰芝,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帮着一个外人来对付我,这不太好吧。” 贺兰芝才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要真论起这桩婚事,与我真正拜堂成亲的人还是你弟弟呢,你又算得了什么。” “呵。谢无痕,我们合作可好?”祝武宣突然开口。 谢无痕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拨动佛珠,他不拒绝,也不答应。 “只要你今日放了我,待我事成之后,你想查办的人,想翻的旧案,我全部都答应你。” 场面一度安静得可怕,只有烛光将几人的影子拉长,摇曳。 “阿弥陀佛。”谢无痕轻启薄唇,“你为什么会认为,贫僧没有翻案的机会?” 祝武宣脸色一变:“你难道不想对付那个人吗?他害惨了你和我,更害惨了你母亲圣孝懿皇后!你就不想复仇?” “谢无痕,你只有跟我一同合作,你才能对付太子。你别忘了,你外祖父一生忠烈,却落得个尸首异处的下场。” 他循循善诱,然而谢无痕根本没有为之动摇。 冷剑说:“主子,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如杀了他,直接吞并他的军队。” “你无耻!”祝武宣骂出了声。 他好心劝和,这家伙怎么满脑子杀人越货的想法?! 贺兰芝瞧见外面已经有人过来了,她连忙道:“先把他捆进来吧。” 冷剑手中的长剑才稍有松懈,祝武宣扭身从他剑下逃走,动作迅速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贺兰芝急道:“追!” 长街上,数十个禁卫军追捕着祝武宣。 这里不比四条主街热闹,祝武宣根本没法隐藏自己的身形,他只能拼了命的往前逃。 “夏姐姐,我戴这支簪子好看吗?” “你容貌娇俏,戴什么簪子都好看。” 祝武宣远远地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女子,正在笑呵呵的逛街玩耍。 他猛然掐住了绵竹的脖子,死死扣住她的命脉,转身怒斥:“都不许动!” “啊!” 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花容失色:“大,大少爷!” 两人还未搞清楚怎么死人还复活了,贺兰芝和谢无痕已经赶来了。 “住手!”贺兰芝看见绵竹脸色一片惨白。 祝武宣狞笑着,反而掐得更紧了,这导致绵竹呼吸都收紧了不少:“好言相劝你们不听,那就休怪我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了。” 贺兰芝见周围的禁卫军没有后退半步,令祝武宣掐绵竹的力道更重了。 她连忙说:“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要是还有半分人性,就不该用她来威胁我们。” “孩子?” 祝武宣眉头紧皱,果然看见绵竹的肚子有轻微凸起的弧度。 他讥讽的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 绵竹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了,夏晚楞道:“大少爷!绵竹肚子里怀的,是您的孩子啊。” 贺兰芝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小师父,你的人如果不后退,只怕他要当场掐死绵竹了!” “所有人,后撤三步。”谢无痕吩咐道。 伴随着禁卫军后退,祝武宣果然渐渐松了力道。 绵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颊因为憋气又快速吸气,红得发紫。 “这就对了嘛。”祝武宣另一只手轻拍她红得不正常的面颊,“没想到你还有这作用。” “我……”绵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泪眼婆娑的望着贺兰芝,“少夫人,救救我……” 祝武宣挑衅似的看向贺兰芝:“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和三天的干粮。” “崔少卿,按他说的去准备吧。”谢无痕说。 崔少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这不好吧,殿下。若是今日将他放虎归山,只怕将来会有大灾!” 贺兰芝也心急如焚,她问:“那你什么时候放了绵竹?” “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她放开。”祝武宣冷笑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看来是打算一直挟持绵竹,直到回到他所在的军队了。 “不成!” 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此刻,崔少卿哪能轻易放过。 祝武宣眸色一冷:“那就别怪我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第85章 捉拿归案 “你以为,”谢无痕不紧不慢地开口,“你逃到了外面就安全无虞了吗?” 从中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的祝武宣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突然,一个黑色的包袱从半空中飞来,滚落在他面前。 包袱散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就这么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死人灰色的眼珠子,还在盯着他们,唯有早已凝固的血迹在不断提醒他们,这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啊!” 绵竹哪里受得了这刺激,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祝武宣惊诧之际,一颗石子迅速划过空气,精准无误的打在了他手臂上的麻穴上。 冷剑趁机冲了上去:“活捉叛党!” 街道乱作一团,贺兰芝趁着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之时,赶紧冲进人群中,把绵竹搀扶了出来。 “少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少爷不是已经死了吗?”夏晚几乎哭出了声。 贺兰芝搀扶着绵竹:“事情说来话长,你们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 “今日花灯节,绵竹在府中郁郁寡欢很久了,我这才带她出来散散心。”夏晚哭道。 与此同时,街道两侧的屋顶和四个拐角处,早已埋伏了三十个弓箭手和三十个剑客。 问雪看着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压低声音问:“殿下,现在可以射箭了。” 街道两边空空荡荡,只要箭雨落下,下面的所有人都将九死一生! 谢风凌皱紧了眉头。 问雪焦急道:“殿下!您再不作出决定,时间就来不及了。” 可谢风凌目光落在了白衣少女身上,眼底划过一丝痛心:“撤退。” “殿下你说什么?”问雪愣住了,紧接着便是腾腾怒火,“贵妃娘娘谋划多年,眼看事情就快完成了,您竟然要撤退?!” 她拔下了腰间的信号弹:“恕奴婢不能答应您!” 眼看她即将拉响烟花,谢风凌一记手刀毫不留情的将她劈晕:“得罪了。” 经过几番打斗之后,祝武宣终于被生擒。 他满眼怨恨的望着谢无痕:“本是同根生,又有相同的目的,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他跟你哪有什么相同的目的!”贺兰芝怒不可遏,“若要说兄弟相残,你那同父同母的双生弟弟不是更可怜?” 祝武宣无话可说,只能垂下了脑袋。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是我还是很好奇,明明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错,你经过了两年时间的谋划,故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酒囊饭袋,确实做到了让很多人疏远你并且轻视你。” 贺兰芝冷冷道,“你以为只要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你就能安心在边关联络武国探子。” “可是你忽略了,这两年来,你从未让荆园的姑娘们怀上你的孩子,因为你不想凭空生出一个把柄。” “然而你的替身却并不知道。他住进荆园后,不仅大肆宠幸她们,还先后让马倩倩和绵竹等人怀孕。” 贺兰芝说着,与谢无痕视线相交,“而且,你为了保密,这件事连你的枕边人宋家表妹都没说。但你却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祝武宣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半年前,你跟我定下了婚约,这让宋婉儿格外恼怒。因为你曾经许诺给她正妻之位,可你偏偏食言了。” “又因为你并没有告诉你的替身,你表妹与你关系匪浅,所以让宋婉儿误以为你变心了。于是就策划了新婚之夜的暗杀。” 祝武宣半信半疑,他摇头,眼底已经渐渐染上了猩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婉儿怎么会这样对我?” “她一定告诉过你,你弟弟是因我而死吧?”贺兰芝眼底浮现出一丝怜悯,“然而真相是,她与马氏勾结,故意给他下了过量毒药!” “自从在京城里的祝武宣离奇死后,我和小师父就非常好奇,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纵欲而亡?” 一直沉默着的谢无痕也轻启薄唇道:“况且你太得意了。” “你以为在雁门关,无人认识你相府嫡子的容貌。也以为你第一次回相府时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你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察觉了。”他指着地上那颗腐烂的脑袋,“你以为你一直在跟武国细作用密信往来,殊不知这条联络通道早就已经被我们斩断。” 祝武宣这下是真的绝望了:“原来如此!” “带走!明日入宫面圣。” 他最终,失魂落魄的被带离了现场。 崔少卿擦了擦冷汗,堆着一张笑脸拱手相迎:“殿下真是英明神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逃过殿下的眼睛啊!” 贺兰芝瞥了他一眼,刚才两次混乱,崔少卿这厮可一直站在最远的地方,生怕自己被波及。 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他倒是又出来了。 “您这两天辛苦了,微臣今夜一定亲自带人看守这贼人,断不会让他再逃跑一次!”崔少卿说。 谢无痕拨弄着颗颗圆润的佛珠,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如今的佛珠已经染上了一丝血迹。 “不用了,乱党已经伏诛,不会再有人救他了。” 崔少卿点头哈腰:“您说的是,那臣先押着他回大理寺了。” 看着禁卫军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贺兰芝有些不解:“我还是不明白,那个帮祝武宣劫狱的女人呢?” “阿弥陀佛,天道自有因果,我们不必操心天上的事。” “天上?”贺兰芝诧异抬头,可今日天上只有月明星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埋伏在屋顶上的谢风凌,眉头微微一皱,对着所有刺客下达命令:“撤!” 第86章 尘埃落定 太极殿。 皇帝痛心疾首的望着眼前这个儿子:“朕明明已经与你母亲说了,只要你愿意考取功名,朕将来会把你当肱股之臣培养。” “可偏偏,你为什么要与敌国勾结,做出这等错事!” 祝武宣注视着老皇帝浑浊的眸子,忽然唇角勾起一丝讥讽:“我明明跟他们一样,身上流淌着你的血。凭什么他们可以身份尊贵,可以有机会争夺江山。” “而我呢?打一出生,你来相府见过我几次,又看过我娘几次?是我出身卑微了,一辈子都只能给皇家当奴才的命。” “宣儿!你别说了!”祝李氏呵斥道,“既然知道错了,你还不如赶紧好好认罪。” 贺兰芝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她在相府里娇惯着祝武宣也就罢了,现在犯下了通敌卖国、意图谋反的大罪,岂是磕头认罪就能解决的。 “咳咳!”皇帝重重咳嗽着,“是朕没有教好你,是朕年轻气盛犯了错。才导致你们母子三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祝成海脸色难看至极,青紫变幻不断,精彩得很。 祝武宣跪在地上,脑袋不肯低下半分:“全都是我一人之错,请陛下责罚我一人即可。” “是啊,皇上。”祝成海也跪下,“老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对他私下养兵之事并不知晓,府里的其他人更是无辜。” “还请您放过祝府的所有人,微臣对他教导不佳,此事微臣也有三分罪责。您要处罚,连我一起处罚吧。” 祝武宣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他祝成海替皇帝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本人又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情,如果要怪罪到他身上,只会让皇帝丧失威信。 果然,皇帝摆了摆手:“罢了,你先起来吧。武宣,朕问问你,你可后悔这两年所做之事?” “不后悔。”祝武宣冷冷道,“成功是我所望,失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动手吧!”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唉!既然如此,那就拖出去,斩首吧!” “不要啊!”祝李氏泪流满面,她匍匐在地上想要抓住皇帝的衣摆,“陛下,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啊!” 满屋子的人全都无动于衷,只有她几近崩溃。 在祝武宣被拖出去的那一瞬间,她一口气没缓上来,竟然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贺兰芝看着她这位好婆母,这才短短几日,她就憔悴成这样了。 真是可悲。 好在皇帝还算顾念旧情,让宫女将她搀扶到偏殿,请太医给她诊脉。 祝成海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陛下,臣家中突逢变故,实在不能继续殚精竭力的为您和朝廷效忠。” 他脱下了官帽,双手高举着捧到了桌案前,“还请陛下怜惜,容许臣告老还乡吧。” “咳咳咳咳!”皇帝自知颜面有损,故而也不挽留了,“江南一路遥远,祝相此行还需谨慎。” “谢陛下。臣告辞了。”祝成海连场面话都说不下去了,干脆直接走人。 这样的下场,贺兰芝和谢无痕都没有预料到。 偌大的太极殿,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痕儿。”老皇帝有气无力地念着,“我如今时日不多了。你,还不打算回宫吗?” 谢无痕语气极为淡漠:“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件事。” “唉!” 贺兰芝还在疑惑是什么事时,老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你就是此次协助办案的小姑娘?” 她拱手行礼:“民妇贺兰氏,见过陛下。” “嗯。” 皇帝可能累极了,便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朕这把老骨头想歇一歇。” “是。” 沉重门扉慢慢打开,贺兰芝顺着光亮方向走去。 她满脑子都在想,祝成海要举家搬迁回江南,那她怎么办呢? 全然没有注意脚下门槛,突然,她不慎被绊了一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跟玉石板亲密接触时,谢无痕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谢谢。”贺兰芝小声说。 “看路。” 皇帝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陷入了沉思…… * 不出三日,祝丞相和镇国侯家的千金和离,以及祝丞相辞官回乡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祝武宣谋逆一事被压得很严,除了一些相关人员,大多数朝臣和百姓都不知道。 只道可惜了这位权倾天下的首辅大人,偏偏在最风华正茂的时刻默默离场。 贺兰芝怕回府被祝成海或者祝李氏传唤,毕竟祝武宣就算做的事情再大逆不道,那也是他们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嘴上不说什么,指不定心里怎么怨恨她,竟然帮着谢无痕一起查办了祝武宣。 直到月姑跟她说,祝李氏已经搬空了嫁妆,回到镇国公府居住了,她这才回祝府。 祝府门前,一辆板车上堆放着许多箱子,小李氏和祝武霖正在指挥着什么。 “都把东西放仔细了,别磕着碰着了。” “李姨娘放心,小的们一定仔细。” 贺兰芝瞧见箱子一个接一个的往板车上抬,不禁好奇:“李姨娘,二公子。你们这是要回江南吗?” 可她看着只有一辆板车,堂堂前相府,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家当。 小李氏白了一眼那相府的牌匾:“谁要跟这晦气祝家一起回江南去。” 祝武霖跟贺兰芝还算有些接触,拱了拱手道:“我跟娘亲在城中租了一处院子,打算搬过去住。” “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吗?”贺兰芝有些诧异。 祝武霖微微颔首:“嫂嫂在京城做的生意这般大,也要早些替自己打算才是。” 贺兰芝知道他是好心提醒:“嗯,那你们将来以什么为生?从前府中有月银,这脱离了祝家,以后可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我这些年在相府攒了不少的银钱,我娘家给的嫁妆虽不比长姐丰厚,却也够我们用一阵子了。”小李氏说。 “我已决心报明年春闱,等我科考成功,也能在京城好好安家!”祝武霖眉宇间扬起了一抹坚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二世祖竟被世俗敲打成了成熟的模样。 也好在祝武宣那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否则会连累到祝武霖,影响他科举。 贺兰芝抿嘴一笑:“既然有了目标,那你要好好努力才行。” “这是自然。”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乞丐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夫君……” 听到这熟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贺兰芝差点被吓了一跳。 宋婉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夫君,婉儿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婉儿这一次吧!” 第87章 要一起回江南吗 “贱人,你还敢来!”小李氏转身就从家丁手里夺过扫帚,“你这败坏门楣的贱人,我儿子都已经休了你了,你竟还有脸再跑过来!” 儿臂粗细的扫帚狠狠打在宋婉儿身上,她惨叫几声,可怜巴巴的看向祝武霖。 然而,他却只是冷眼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是贺兰芝出言相劝,她才停手:“李姨娘,算了吧,她如今怀孕又被赶出祝家了。” “娘,嫂嫂说得对,她自作孽不可活,您打她还脏了您的手呢!” “我儿遇见你这么个人尽可夫的贱人,算我们倒霉!”小李氏啐了口唾沫,“儿子,我们走!” 马车缓缓行驶离去,宋婉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怜惜侧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贺兰芝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越过她直接往府里去了。 宋婉儿这辈子已经被她亲自毁了。 在这个吃人的年代,她既没有家族庇佑,又没有在外生存的技能。 况且她现在精神已经开始错乱,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只怕连严寒都无法挺过。 一路过来,从前廊下常常有丫鬟小厮穿行而过。而现在,只剩下了微风习习。 贺兰芝一回到荆园,发现大家都在,就连祝平安也在。 “大家怎么都在院子里坐着?” 王澜忧心忡忡说:“少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夏晚和绵竹早已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他当真是假死?” 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望着贺兰芝,她垂眸:“现在是真的死了。”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 夏晚还是有些担心:“其实并非只有那晚的事情。老爷和夫人已经和离,听闻坊间流传,说老爷已经辞官准备回江南了。” “傻晚晚,这不是好事吗?”有人笑道,“正好还了我们自由。” 贺兰芝看出夏晚的心思,于是说:“这正是我今日想回来善后的事情。月姑,你去房中取账本和银子来。” 短短两个多月,用来装银子的木匣子几乎已经盛满了。 从最初的铜板,到银子,又从银子换成银票、黄金,几乎包含了贺兰芝的全部身家。 贺兰芝和王澜清算了未结清的工钱,随后又给所有人发了三十两散伙费。 “你们这段时日也辛苦了,这三十两银子就当作我的一点祝福。若是有没有去处的姐妹,可以去绣坊里收拾一间干净的房子居住。” 三十两银子已经完全足够她们在京城中租下一间院子,还能再置办二亩良田,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王澜郑重地躬身行礼:“少夫人是实打实为我们考虑的,倘若不是您给了我们一处栖身之所,只怕三个月前,我们就已经被发卖去那腌臜的烟花之地了。” “是啊!” “只要青丝坊还在一日,我们也跟着您一直做下去。” 贺兰芝眼圈泛着淡淡水色。 她相貌娇软,一颗心却冰冷至极,鲜少能有可以打动她的人或事。 “嗯。王澜,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先带人去收拾一下院子。等收拾好了之后就搬过去。” 王澜喜笑颜开:“哎,好嘞。” “我也去,我也去!”绵竹嚷嚷道。 月姑笑着说:“你还是安心在府里歇息吧,大夫说了,你这几日不能劳累。” 绵竹只好撇了撇嘴。 人群渐渐散开,只留下月姑和祝平安还留在原地。 祝平安又恢复了之前一言不发的状态,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仿佛小大人一般,审视着贺兰芝。 她没忍住,轻轻掐了他渐渐有肉了的脸颊:“怎么,几日不见,连嫂嫂都不想搭理了?” “哎哟。”祝平安揉着脸颊,“我只是想问你,你会不会跟爹爹一同回江南。” “爹爹这段时日实在太奇怪了,他总是喝酒,喝醉了就喜欢摔东西。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爹爹。” 这些事在贺兰芝的意料之中,不过她还是问:“为什么?” 祝平安:“以前,他平常见了我都只当没看见,还经常训斥我。现在好了,他一喝醉了就叫我乖儿子,还拿了好多银子给我买糖人、糖葫芦。我自然是喜欢现在的爹爹。” 贺兰芝噗嗤一笑,要不怎么说是小孩儿心性呢。 那祝成海亲自赶走了祝武霖和宋婉儿,他现在可不就只剩下一个祝平安可以指望了嘛。 迟来的亲情比草贱。 贺兰芝拉着祝平安的手臂:“你可想清楚了?” “想得不能再清楚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爹爹。”祝平安摇头晃脑道,“可惜嫂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江南。”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以后可不能跟你爹学,男人三妻四妾后宅总归是不安宁的,知道吗?” “嗯。”祝平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嫂嫂,我先去找我的小伙伴了,他们还不知道我即将离开京城呢。” 贺兰芝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开,随后目光落在了月姑身上:“月姑,你呢?” “奴婢是祝府的家生子,从前便是跟着老爷、老夫人从江南出来的。现在有机会回去,自然是高兴的。” 月姑抿嘴一笑,“我跟姨娘们不同,我笨手笨脚的只会做一些伺候人的活计,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帮不到少夫人半分。” “也好。”贺兰芝说,“你在祝府也算是老人了,日后你与平安在外也好有个照应。他一个小孩儿分不清善恶,你在一旁多看着点。” “嗯。” 贺兰芝回房收拾了一下,她嫁入祝府时,其实并没有嫁妆,是空着手来的。 房中的一切摆设都与自己无关,唯一一件嫁衣也为了应急用掉了。 她刚收拾了两件贴身衣裳,就见祝老太太院子里的嬷嬷来唤她。 第88章 祝家的事不怪她 数日不见,祝奶奶已经躺在榻上,脸颊已经渐渐消瘦凹陷了一些进去,精气神儿早已不如往昔。 仿佛一日之间,就老了十岁。 房中除了老太太,还有高丽君,正在用湿毛巾给老太太擦手。 “孩子,你来啦。” 祝奶奶一看见贺兰芝,就双手撑着想要起身。 贺兰芝连忙搀扶着她:“奶奶,您快躺下。” “今日叫你而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祝奶奶声音有气无力。 “孩儿啊,你本来就是阴差阳错才嫁进相府的,今时今日祝家所遭受的一切,全都不关你的事。” 贺兰芝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祝奶奶是她最不敢面对的人。 祝家其他人再如何,可祝奶奶却是曾经看着她长大的。 她还记得五岁时,她阿娘不准她吃糖,为此还罚她跪过。 于是,她就翻过院墙去隔壁祝家。 那时候,祝成海早已去京城做官儿了,因为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没有接祝奶奶一同去京城。 每次她一去祝家祖屋,祝奶奶便给她做糖醋排骨、糖醋鱼、拔丝地瓜…… 总之许多带甜口的菜,老太太都会做给她吃。 等她娘找到她,老太太也会笑呵呵的说,这些都是菜,不是糖,孩儿偶尔吃一两次不打紧。 小时候的记忆翻涌而出,贺兰芝双眸红得不成样子。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奶奶……” “你这孩子,怎么好好说着话还哭了呢。”祝奶奶咧开了已经掉了好几颗牙的嘴,艰难的抬手给她擦着眼泪。 贺兰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吸了吸鼻子:“您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你这孩子怎么犯傻呢。你在奶奶眼里,永远都是那个爱吃甜嘴儿的小丫头,奶奶是大人,奶奶不需要你报答。” 祝奶奶慈祥的望着她,“只盼着你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谢谢奶奶。” 贺兰芝心中感动不已,她最怕面对的人,却是最真心待她的。 从不计较得失。 祝奶奶现在没什么精神,只说了几句话就困乏了。 贺兰芝和高丽君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她擦干了眼泪:“你怎么在祝奶奶这儿?” “祝……李夫人搬离了祝家,我听月姑说祝成海和祝奶奶如今在府中,没有人照顾。所以没有跟姑娘你打招呼,就先来了。” 高丽君拢了拢袖子:“其实,前院儿最近发生的事情,老太太心里是明白的,但她并不怪罪你。” “她只是担心,你会自责,更是担心如果自己突然有一天撒手人寰了,没法跟你说上话。” 贺兰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花,差点又涌现。 高丽君拍了拍她的背:“虽然我作为一个外人,并不知道祝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些事就如天边乌云,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嗯。” 贺兰芝与她寒暄了几句,才带着自己身上的包袱离开祝家。 临走前,她深深看着祝家的牌匾。 几个小厮在门前架着竹梯,小心翼翼将牌匾取了下来。 听说已经有人打算买这院子了。 街道热闹非凡,这座困着她许久的牢笼,终于在这一刻打破。 忽然,贺兰芝身子晃了晃,一阵阵晕眩随之传来。 她扶着门柱子站稳身形,可很快那晕眩的不适又消失了,不知是怎么了。 谢无痕迎面而来,正好瞧见她身子摇摇欲坠,于是将她搀扶到了不远处的茶棚休息。 “你还好吗?”他温声问,斟了一杯热茶给她。 温热的茶水顺着口腔喉咙一路滑落,她才稍微缓过来些:“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现在酷热难耐,有些暑热。” 谢无痕坐在了她对面,面冠如玉眸中夹杂着些许担心:“正巧我要入宫一趟,你与我一同去吧,叫太医给你瞧瞧。” “不用了。”贺兰芝哪里敢劳烦宫里的太医,“对了,你去宫里,是为了什么事?” 谢无痕垂眸:“不是什么大事。” 贺兰芝隐约猜到还是祝家或者是他母后的事情,便没有再多问。 只轻声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与你站在同一条线上。” 曾几何时,她是为了自己活命。 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情绪会随着谢无痕而波动。 谢无痕轻握她的手,那双本该如平常一般淡漠的眼眸,此刻却好似盛满了漫天星河:“你放心,我定会对你负责。” “莫非你想?” “不会太久了。”谢无痕手中拨动着佛珠,“我让冷剑为你买了一处宅子,你这段时间先委屈住着。” 两人为了避免尴尬,故而一直没有提起那件事。 现在被他们一直逃避的问题终于再次被摆了上来,贺兰芝有些不忍心:“小师父要好好考虑清楚。” “妾身在京城声名狼藉,又是克死了前夫的克夫命。” 谢无痕哑然一笑:“那贫僧更要试一试,传说中的克夫命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好了,你快去宫中办你的事情吧。”贺兰芝也不与他多说了,以免耽搁他的正事。 谢无痕目光坚定,轻声说:“等我回来。” “好、”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贺兰芝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早已做了打算,她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她只需要握紧青丝坊这一家铺子就行。 只是没想到,谢无痕竟然会对她发下这样的誓言。 一想到那天他体温灼热,几乎要将她烫伤…… 贺兰芝耳尖就泛起一丝红。 第89章 害喜 不过短短几日,京中就传出,瑞王与逆党勾结,私下制作私银流入市场,更是暗地里成立商会借机敛财一百万两白银。 几乎不出预料,瑞王被老皇帝亲自下令抄家,所有财产都被充公。 谢荣尉本人更是被永生囚禁在宗人府中,无召不得外出,不得探视,算是这辈子都给毁了。 王澜擦了擦桌子笑道:“原来那日的私银,竟是这样来的。我就说我们一向小心,怎么会莫名其妙收了私银。” “如今瑞王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贺兰芝微微勾起唇角,“只是不知我那位好哥哥,有没有从牢里出来。” “这就不清楚了。”王澜收了抹布,与一旁的石头不知去聊些什么了。 贺兰芝单手撑着下巴,她发现最近王澜和石头行为越来越亲密了,两人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看来,她这青丝坊里,有一桩好事接近了。 正想着,绵竹和夏晚就从隔壁酒楼拿了午膳来,正巧这时候没什么客人。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绵竹问。 贺兰芝微微摇头:“没什么。你肚子已经显怀了,以后这些粗活还是不要做了。” 绵竹抿嘴一笑:“我做女红时间太长了,腰酸背痛的,总得要走动走动,活络一下筋骨才好。” 几人把饭菜全都摆在桌上,知道贺兰芝爱吃鱼,王澜就特意将一条清蒸银鱼摆在了她面前。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就感觉胃里翻腾:“哕……” “这鱼怎么这么腥,四喜酒楼的厨子是越来越敷衍了,连做菜都不去腥了。”她擦了擦嘴,即使银鱼被端走,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干呕。 王澜闻言,也尝了一块儿。 她细细品尝后,有些不解:“少夫人,这鱼没有腥味呀。” “可我刚才只尝了一口,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贺兰芝说着,那股味道好像又涌了上来,她连话都还没说完,又吐了。 夏晚担忧道:“这恐怕是病了。少夫人,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这症状,跟我以前害喜一模一样。”绵竹说。 王澜立马呵斥道:“别胡说,少夫人都没有与大少爷圆房,怎么可能怀孕。这或许是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兰芝仔细一想,自己最近好像经常疲惫不堪,食量还大了不少,现在又常常想吐……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吧,我回府歇一歇就好了。” 王澜正要送她,她连忙拦住:“坊里的事务还要你们几人好好打理,就不必送了。” 前脚出了青丝坊,后脚她就去了医馆。 老大夫捋着胡须老神在在的给她把了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怀孕了! 而且还有孕两个多月了! 这仔细一掐算,不就是两个月前,她跟谢无痕在祝府的那一次嘛。 贺兰芝刚踏出医馆半步,长街另一头就有人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速度极快。 “驾!闪开,通通闪开!” 马蹄扬起阵阵尘埃,贺兰芝被呛得咳嗽。 这什么人啊,骑马这般快,也不怕撞到路人。 “站住!” 可紧接着,那人身后跟着数十个黑衣禁卫军,带头的不是旁人,正是谢无痕。 高头大马在医馆门前停下,谢无痕勒紧了缰绳:“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见这里是一处医馆,又问:“你生病了?” 贺兰芝微微摇头:“你们在追谁,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谢无痕跳下马,瞧见她唇色有些苍白,便眸色一暗:“庶人谢荣尉不服皇帝的指令,从宗人府逃出来了。” “啊?那你还不去追他,你下马做什么。”贺兰芝拍了拍胸口,她方才差点就被谢荣尉的马撞到。 “已经封闭了四个城门,他跑不远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一队禁卫军骑着马回来了。 谢荣尉哪里还有两个月前那副养尊处优的亲王模样,他蓬头垢面,衣裳也像是十来天没有换过似得。 他双手被两个禁卫军反拧着,毫无尊严的被押到了谢无痕面前。 “黄口小儿,本王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叔叔,你竟揭发本王!”谢荣尉气得破口大骂。 谢无痕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十年前,你帮贼人栽赃我外祖父,亲自带人抄了我外祖家,将我母后活活气死,多次上书将我太子之位废黜时,” “你可有想过我是你的亲侄子?” 谢荣尉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从堂堂亲王,沦落成现在的阶下囚,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宗人府。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只怕你当时带这女人去我王府,也是怀疑我参与私银一案,对吗?” “是。”谢无痕冷冷道,“押走吧。” 贺兰芝心里隐约有些失落,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专门替她讨回公道,才愿意陪她去瑞王府的。 原来…… 忽然,一只大手猝然凑近,将她额头一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在耳后,温声说:“去瑞王府探查私银只是顺路,陪着你才是要紧事。” “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和尚花言巧语的。”贺兰芝捉住了他的手,嗔怪道。 两人跟随着禁卫军,一同去给皇帝复命。 太极殿外,贺兰芝和谢无痕刚到,就看见一个容貌艳丽的中年妇人从殿内款款而来。 “哟,我当是皇上最近醉心于佛学请了高僧而来,原来是大殿下回宫了。”梅贵妃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目光落在了贺兰芝身上。 贺兰芝被她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一件商品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躲在了谢无痕身后。 “我们走。” 谢无痕牵起了贺兰芝的手,两人越过梅贵妃直接往太极殿而去。 他眸色异常的冷硬,周身寒气逼人,甚至有一抹杀意从他身上涌出。 贺兰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的他。 “她是什么人?” 【竟然能左右他的情绪。】 谢无痕垂眸:“她就是当今太子生母,贵妃梅氏。也是……在背后害死我阿娘的人。” 他喃喃道,握着贺兰芝的手越来越用力:“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我那日没有来得及回宫……母后不会死。” 贺兰芝有些心疼他。 十多岁的少年,前脚刚得知一向疼爱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全都获罪而亡。后脚,自己的母亲也跟着自戕而亡。 她轻声安慰:“没事了,快结束了。瑞王已经落网,她再风光也撑不了多久了。” “嗯。” 第90章 安宁香 寝殿内,老皇帝这次已经躺在病榻上了,四周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药味儿。 “咳咳!咳咳!”他咳得辛苦,脸颊深深凹陷,那双上次看上去还有些精神头的眼睛,现在几乎失去了神采。 贺兰芝大为震惊,距离她上次见皇帝,只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什么急症竟然能令人衰败得这么厉害。 而且,她怎么感觉这股浓郁的药味儿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奇怪的异香? “痕儿,你来了。”老皇帝在大太监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瑞王这些年藏得深,朕一直不知道他竟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咳咳!” 谢无痕墨眸微微一敛:“这些事情,换作太子,也能很好完成。” “不……你们不一样。”老皇帝现在每说一句话,几乎都像是在消耗他全身的力气。 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 大太监端来了一盒香,揭开了紫金香炉,把已经烧完的香灰抖落出来,又换上新的。 贺兰芝柳眉紧蹙,刚刚那股奇怪的味道更重了。 似乎,她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记忆如一团乱麻,她找到了线头,却怎么都找不到线索。 “你怎么了?”谢无痕看见她神情不对,于是问道。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贺兰芝身上。 “我只是觉得,这熏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贺兰芝话音未落,大太监便笑道:“姑娘说笑了吧,此香名为安宁香,是咱们贵妃娘娘亲手为陛下所调配。” “长时间使用,最能令人养精蓄锐,睡眠安稳。” 【这句话……也好熟悉。】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所有的乱麻全都被她理清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白面颊缓缓滑落! 她想起来了,这股奇怪的异香,是她曾经在母亲房中闻到的! 娘亲本来就体弱,又积劳成疾。 有一回,她生了病,贺兰府中有个丫鬟便给母亲推了这种香。 起初,确实是有效的,那几日确实让娘亲精神饱满了许多。 可七八日之后,母亲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憔悴不堪,躺在病榻上几乎没什么力气,就连呼吸也只有一口气吊着。 那时候,贺兰季以在外做生意为理由,常年不管家族生意,只顾着跟小江氏和她那一双儿女在外面享清福。 所以,母亲为了能有精气神儿应对府中和铺子里的事情,故而那熏香越用越多。 直到两个多月的一个雪夜,母亲再也没有醒来。 大太监又问了一句:“姑娘,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被打断了回忆,贺兰芝才回过神来。 她微微摇头:“只是觉得奇怪,既然这香效果这般好,陛下怎么还病得这么厉害?” 话音一落,皇帝和大太监都俱是一愣。 老皇帝咳嗽了几声:“出去守着。” 寝殿中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了谢无痕和贺兰芝两人留着。 “孩子,你过来。”老皇帝朝贺兰芝招了招手。 她心怀忐忑的站在了龙床旁边:“陛下,这香味我曾经闻到过,并不是记错了,更不是说笑。” 她反应这般奇怪,早就让老皇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咳咳!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就算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饶是这样,贺兰芝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梅贵妃在后宫专宠多年,足以说明皇帝对她的信任。 一旦自己说不好,那谁知道皇帝这次不怪她,以后会不会迁怒她,就不好说了。 谢无痕清冷如玉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你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或许是他给了她一些勇气,贺兰芝终于开口:“陛下,您用这香之前,身子是什么感觉?” “乏累不堪,夜里难以入睡,处理奏章不过三四十本,就已经累极了。但之前,朕每天要处理的奏折多如过江之鲫。” “不过,自从用了这香……” 贺兰芝打断了他的话,“自从用了这香,您身上的精力就好像用不完似的,仿佛回到了二十岁的青年时期。” “可渐渐地,您发现精力越来越不如以前了,所以您最近用量几乎翻了好几倍,人也跟着消瘦下来。换了好几个太医,人人都说您没病,对吗?” 老皇帝浑浊的瞳孔霎时震颤:“你怎么知道?” 贺兰芝拱手道:“民女的母亲,临死前亦是在房中长时间燃烧此香,症状亦是跟陛下您几乎一模一样。” “放肆!”老皇帝猛烈咳嗽,“你是在诅咒朕?!” 即使心中早有了预感,但贺兰芝还是被惊吓到了。 她慌忙跪倒在地:“我句句所言都是事实!那时我尚且年幼,只以为我母亲是病重。可时至今日才知道……” “也许是中毒了!” 谢无痕不紧不慢的将她拉了起来,眸色冰冷:“她没有理由欺骗你。” 老皇帝眉头也皱紧了:“可梅氏与朕多年夫妻,她怎么可能会谋害朕!” “呵。” 谢无痕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讥笑,“如果陛下此次召我入宫,只是为了问瑞王一事,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芝儿,我们走。” 眼看着两人即将离开,老皇帝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几乎挣扎着从软榻上起来。 “痕儿!” 他心中满是挣扎和痛苦,“安宁香此事,朕会叫人好好下去查的。” 谢无痕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老皇帝又继续说:“先皇后与你外祖家的事情,朕也会下令重新彻查。如果当真是冤案,朕哪怕油尽灯枯,也会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替他们平反。” 闻言,谢无痕才停下了脚步。 “好,好好!”老皇帝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原来你一直在心中怪罪朕。” 贺兰芝抬眸,但见谢无痕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 她太了解他的心了,他所遭受的痛苦几乎有一大半都来自他的父亲。 可这些痛苦,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皇上。”贺兰芝忍不住开口,“他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他只是,无法与自己和解。” “他只是无法原谅,年少的他。” 年少时身为储君,他意气风发,兢兢业业,只为“在其位,谋其职”,更为了让父皇母后安心。 他如何能原谅,就因为他在替外祖父一家的事情奔波,从而一时疏忽时,他的母亲就这般自尽了。 如一朵蒲公英,一出生便乘上了名为“显赫”的风,飘摇直上。 在到达了最高处后,她又被迫因为那阵风破败,从而骤然落进泥地里。 “无法原谅……哈哈,咳咳!咳咳!”老皇帝眼中通红一片,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再打开时,已然鲜红一片。 寝殿大门被谢无痕推开,外面暖阳正好,与阴冷的寝殿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步入阳间,一步踏地狱。 “传朕旨意,请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即刻觐见!” 第91章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贺兰芝一出宫,便直奔贺兰府。 她要问清楚,当年那个给母亲推荐安宁香的丫鬟,究竟是不是受小江氏的吩咐! 然而等她到了贺兰府,才发现门上贴了两道封条。 就连贺兰府的匾额,也已经摇摇欲坠。 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原来贺兰渊被查出与瑞王一事有关,被缉拿归案了。 而贺兰府的财产,被官府说来路不正,暂时被封在了里面。 贺兰芝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母亲的嫁妆,这些年被贺兰家败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了一点点,也被官府查收了。 至于贺兰季和小江氏? 两人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在城郊搭了一处棚子暂住。 这或许,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梅贵妃给当今圣上下毒的皇族丑事来。 顺藤摸瓜一查不要紧,这位梅贵妃十年前曾经用计,诬陷纪太师谋逆,导致太师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一夜之间奔赴黄泉。 更害得先皇后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民间骂声一片,也有叫好声。 贺兰芝听了几天,大致都是在说那梅贵妃实在可恶,一个后妃竟然能将魔爪伸向前朝。 也有人说,谢无痕和皇后,总算是洗清了冤屈。 她知道后,只是看着自己的小腹越发愁了。 怎么办? 她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虽然现在已是初秋,衣裳也穿得厚了,可到底这肚子快瞒不下去了。 哎,她真的不想还未成亲,就生下一个孩子。 到时候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她淹死…… 她拿着一条白布,深吸一口气,将小腹用力缠住。 “少夫人!” 门外传来王澜的喊声,“今夜似乎要下大雨了,这些衣裳得收一收了。” “好……” 贺兰芝才刚答应,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大雨如豆子般猛地砸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夜空电闪雷鸣连她耳膜都几乎震碎…… * 太极宫外,白衣男子跪在雨幕下,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父皇!母妃已经知错了,您就饶了她吧!” “孩儿愿意自贬为庶人!” 轰隆隆—— 天边闪电乍然划过,照亮了他悲痛的神情。 一把褐色的油纸伞,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谢风凌头顶上。 才刚刚遮挡住倾盆大雨片刻,那把伞又被它的主人带走,直到屋檐下多了一个身形颀长的身影。 谢风凌抬手擦掉了脸上的雨水,想要努力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然而那个人已经进了宫中,不留任何痕迹。 屋内,烛光攒动,一扇扇门窗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皇帝的精神头已经好了很多,不再如前几天那般萎靡了,甚至还能坐在桌案前见人。 谢无痕抖落衣裳雨珠,抬眸才发现霍国公也在此处。 “殿下,陛下正与臣说起您,您便来了。”霍国公笑着拱手,“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了。” 老皇帝也如春风拂面:“这雨下得这般大,只怕一时路不好走。来人,送霍大人去雨花阁歇歇脚,等雨停了再送出宫。” “是。” 殿门一开一关之间,谢无痕只能看见暴雨下的谢风凌,就连身子都几乎模糊成了一个影子。 老皇帝拧紧了眉头:“太子在外面跪了多久了?” “回皇上,已经一天一夜了。”大太监回禀道。 “让他回去,朕不想见他!”皇帝冷了脸色。 谢无痕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 他也是跪在如今谢风凌所跪的那个位置,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 求他的父亲,下令彻查太师府的命案。 那年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在身上,不仅冻了全身,一颗心也渐渐彻底冷了。 大概,那时候的太极殿内,也是这般场景吧。 皇帝也会问,他跪了多久? 也会眼底划过厌恶,也会厌倦的说,他不想见他。 回忆中的皇帝与现在迟暮之年的皇帝身影渐渐重合,谢无痕虽然已经换上了锦衣,却还是难改手中拨弄佛珠的习惯。 “痕儿,朕已经让钦天监拟一个大吉的日子出来,用作你的册封之日。” “如今你已年过二十四,若是普通百姓,只怕已娶妻纳妾了。曾经你是出家人,朕不方便提此事,如今你已还俗,也该是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老皇帝嘴角上扬,把桌案上的画像递给他:“霍家的嫡女,霍氏,时年十六,容貌明媚艳丽,嫁入东宫后必定能好好操持东宫内务,不叫你分心。” 然而,他手在半空中僵持了许久,谢无痕却没有去接画像的意思。 “我不会娶霍雨曦的。” 他声音清冷,连带着烛火也跳动两分。 老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他收回了画像,沉着脸色道:“莫非,你在想着那个叫贺兰芝的小姑娘?” 谢无痕微微颔首:“今生,只娶她一人。” “胡闹!”老皇帝一激动起来,又开始猛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先不说她出身卑微,区区一个商户女怎么能当上你的皇妃?况且,她曾嫁给……嫁给祝武宣。就算朕没有公开他的身份,但她也算是你半个弟妹!” 谢无痕终于抬头,那双深邃如寒潭般的眸子平静地望着皇帝:“贺兰家与祝家定亲之前,真正的祝武宣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况且她只是与替身拜堂,怎会算弟妹?” “咳咳!”老皇帝语重心长道,“痕儿,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不论如何,你应当选一位能给你助力的贤内助……她只是个商户女,她与你一个是君,一个是民,怎么能在一起呢?” “如果你当真喜欢,等你迎娶了太子妃后,自然可以找一个机会将她纳为妾室。太子侧妃也好,太子良娣也罢,总之你绝对不能娶她。” 谢无痕薄唇轻抿,眼底却是藏不住的讥笑。 “父皇,你是想让我走你的老路吗?” 皇帝呼吸几乎停滞,“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无痕指着门外的哀求声一字一句道,“现在是他,现在是废妃梅氏。” “十年前,却是我和母后。” “父皇,你只知道尽力去维护你的皇权,你看谁都像极了乱臣贼子,你不敢胡乱立太子,你更不敢让朝臣一家独大。” “那戏服针脚如此粗糙,您又怎会看不出来?” “你只是不愿看见太师府日益壮大,外祖父的门生遍布朝廷的每一个角落……” “你以为,你利用无权无势的梅氏除掉纪家,从此你可以高枕无忧。可后来你才发现,梅氏一族发展得太快了,快到你无法掌握。” “于是你又想起了我,想起我身后的羽翼早就被你折断,认为只要我当了太子,就能为你所掌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老皇帝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一阵青一阵白,变幻莫测。 他捂着嘴咳得猛烈,指着谢无痕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你……你这个逆子……咳咳!” 谢无痕却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继续道: “你希望我跟你年轻时一样,选几个家世尚可的女子为妻为妾,认为只有联姻才能维持可怜的君臣纽带。” “可是你这十多年来的猜忌,不正是你自己种下的因吗!” 轰隆! 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开,父子二人互相紧盯着,目光灼热,却满室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笑得癫狂,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捶胸顿足很是气恼。 “是啊,今日的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是朕自己一手造成的……” 良久后,他才止住了疯癫:“等你真正坐到了朕这个位置上,你就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了。” “永远都不会。”谢无痕几乎想也没想,铿锵有力的否定了他。 老皇帝幽幽叹气:“既然你这般坚持,那朕也不好逼你迎娶世家女子。等你册封之后,再迎娶她吧。” “就当是,朕对你这十年的补偿。” 第92章 大结局 这场雷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说也奇怪,那一声仿佛在耳旁炸开的雷声轰隆过后,大雨就这么停了。 谢风凌浑身都湿透了,长时间的下跪让他双腿血液不流通,身子也摇摇欲坠。 “殿下!不好了!延禧宫被天雷劈了!” 谢风凌连话都没听太清楚,拔腿就跌跌撞撞往梅贵妃的宫殿跑去。 水洼被踩得雨水四溅,他赶到延禧宫,才发现主殿已经塌了。 半空中还燃着青烟,许多宫人都在抢着想把废墟下的人挖出来! “母妃!” 谢风凌崩溃了,他冲了上去,双腿跪在废墟瓦砾之上,用手拼命地刨。 然而延禧宫这么大,他哪里能真的刨出来,双手血肉模糊直到天亮,侍卫才合力清理掉断壁残垣,把已经被电成了黑炭的女人抬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梅贵妃的尸体一眼,太极殿的总管太监便拿着一封圣旨而来。 “二殿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碌碌无为,德行有失……自今日起,革去储君之位,贬为庶人,迁居太常观。钦此!” 老太监斜睨着跪在地上毫无反应的谢风凌:“殿下……啊不。谢庶人,接旨吧。陛下听说了废妃梅氏遭天谴一事,能对你格外开恩,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草民……谢主隆恩。”谢风凌几乎是咬牙,接完了圣旨。 从今往后,他与皇家断绝所有的亲缘关系了。 …… 太子被废,紧接着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又被人从昭阳寺请了回来。 短短几天时间,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听说新上任的太子以雷霆之势,短短三天就清扫了四五个与梅氏关系密切的贪污官吏。 连带着贺兰芝的青丝坊,生意也惨淡了许多。 不过她也无暇顾及生意的事儿了,前几天还只是孕吐,这几天就总是腰酸背痛,每天睡上六个时辰都还困倦。 贺兰芝坐在柜台后面,单手撑着脑袋。 手边是一本账簿,她却已经昏昏欲睡。 “少夫人,你实在困倦,就回府歇息吧。”王澜拿开了账本,惊醒了贺兰芝,“反正最近生意不好,留我们几个看着就行。” 贺兰芝揉了揉眼睛:“没事。” “说也奇怪,你这几日总是嗜睡干呕,甚至每天吃得也比以前多多了。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贺兰芝心里有鬼,只能含糊其辞:“可能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有些不适应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一辆马车停下。 王澜以为铺子里终于来客了,刚迎上去,却发现来人是一个青衣太监。 “哪位是贺兰姑娘?”太监勾着兰花指,说话的声音比女人还柔。 “我是。”贺兰芝撑着桌子站起。 太监喜笑颜开:“叫奴才好找呢,去了祝府和贺兰府,都没找到您。这天大的喜事,都差点不知该怎么告诉您了。” “公公,您是?” “奴才是东宫的管事太监,太子殿下最近朝政繁忙,不得空亲自来见您。”太监说,“陛下已经下旨,给您和太子殿下赐婚。十五日之后便是大喜之日。” 王澜和店里几个伙计都睁大了眼睛:“什么?赐婚?太子?” 贺兰芝是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说,跪谢了赐婚的圣旨后,宫里的人便抬聘礼进来。 原本宽敞的青丝坊一楼,顿时被占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二十个箱子,可见皇家聘礼厚重。 “太子殿下说了,知道您挂念您弟弟贺兰少爷,还命人去江南请他回京。这一来一回,大婚之日应当能及时赶回。” “多谢公公。”贺兰芝喜不胜收,她掏出了几片金叶子给他,又给了随行的宫人们一些喝茶钱。 宫里的人一走,王澜便又惊又喜的拉着她的袖子问:“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听说那位新册封的太子殿下是皇上的长子,您什么时候跟太子殿下认识的?” “咳咳!”贺兰芝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你们都见过他的,来咱们铺子好多回了。” 石头不解的挠头:“小的怎么没有映像。” “总之,王澜。”贺兰芝迅速转移了话题,“这铺子里的事情,以后可都全交给你来操办了。” “姑娘放心,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就算你不吩咐,我也会尽力的。”王澜说。 不过贺兰芝更担心外人知道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会来青丝坊找她,于是她再三叮嘱,生意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做。 至于那些想求见她的人,一律不见,让那些人自己去找谢无痕。 贺兰芝的担心不无道理。 皇帝的赐婚圣旨刚传下来不过两天,前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 一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官员或家眷,也携贵重礼品来找她,不过都被王澜婉拒了。 那些人也不死心,都在青丝坊下了许多单子,让坊里的绣娘们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扩招了三十多个绣娘和伙计。 冬月初三,大吉之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整条朱雀大街,热闹非凡。 贺兰芝在宫中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轿子,一路吹吹打打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女,奋力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贺兰季拢了拢身上明显有些单薄的衣裳,与一旁看热闹的路人打听:“这是谁家娶亲,阵仗竟这么大,连封了好几条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今日是当今太子娶亲。” 另一个路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这还是皇上赐婚呢。可怪就怪在,竟然娶的是个克死了丈夫的寡妇!” “啊?陛下真是……难道不怕这位太子妃,把太子也?” “嘘,这话可不兴乱说。只听说这新娘是个商户女,还来自江南。想必一定是生得国色天香,否则怎么会被太子求娶呢。” “只能怪前面那位,没福气罢喽!” 贺兰季越听,脸色越难看。 能从青丝坊出嫁,还来自江南,是个克死了相公的寡妇…… 这不就是他女儿嘛! 小江氏也气得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真是个没用的,她如今飞上高枝儿了,也不知道好好孝顺你这当爹的!”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曾经对她们姐弟不好,芝儿岂会变成那样不顾家的性子。还有贺兰渊,都是被你给惯坏了,净给他妹妹添乱!” 贺兰季早就受够了窝囊气,登时就不乐意了。 要不是这对母子,他现在就是皇上的亲家,太子的岳丈。 哪里会变成一个只能住漏雨破屋的穷光蛋? 小江氏脾气一向火爆,听见这话顿时火气蹭蹭往上涨:“怎么还怪我了?你不是她亲爹吗,你还不赶紧追上去,让她去跟大理寺传个话,把咱儿子放出来。” “女儿嫁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有儿子能传宗接代……” 啪—— 小江氏话没说完,就硬生生挨了一巴掌:“你竟然打我?” 两个人都将生活上的不如意和后悔,全部怪在对方头上,当街就撕扯起来。 贺兰芝对此并不知情,她乘坐八抬大轿直奔东宫。 凤冠沉重,又盖着密不透光的喜帕,她全程都看不见,只能任由着两位嬷嬷搀扶着拜堂,随后送入洞房。 一套正正经经的流程走下来,贺兰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等到嬷嬷们离开,迫不及待的偷偷掀了盖头,抓起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 才啃了两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连忙把苹果放回了原位,假装自己一直乖乖坐在软榻上。 “你这般心虚做什么,又不是不许你吃。”谢无痕哑然一笑,坐在了她身边。 贺兰芝莫名开始有些紧张:“你不用去陪宾客吗?” 太子大婚是大事,宴请了不少的大臣。 谢无痕修长的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实在想你想得紧。” 他话音刚落,隔着红绸盖头便吻了上去。 起初是蜻蜓点水,直到越吻越深,干脆扯了那碍事的布料。 贺兰芝不由自主的软了身子,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语气如兰:“还没有饮合卺酒……” “晚些时候再说。” 谢无痕嗓音沙哑得厉害,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块儿糖剥个干净,细细品尝后再吞入腹中,任谁都抢不走。 衣带渐宽,贺兰芝握紧了他的手:“别……大夫说得轻点,头三个月最要紧。” “……”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怀里娇娇已经怀了他孩子,但是新婚之夜两人却不能做些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属实是让他难为住了。 “我会轻一些。”谢无痕含住了她还想反抗的嘴,把她的不满全都堵住…… (完) 外传 第93章 番外:破碎的花(宋婉儿篇) 我出身世家大族,我爹是二品兵部尚书,我娘是京中贵女,我从小就活得养尊处优。 或许,我长大以后,就会跟母亲一样,择一个家世相匹配的好男儿成婚。 然后与他夫妻伉俪情深,与他生下三儿两女,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直到八岁那年,我看着父母鬓边突然多了几丝白发。 每当我问起时,父亲总是会慈祥的说:“没事,真希望婉儿能快些长大。” 可我总能听见父亲与几个叔叔说,“纪太师府已经被抄家了。” “这可怎生是好,我们几个素日与纪太师走得近,该不会也……” “嘘。别胡说。宋大人,依您所见,我们应该如何?” 抄家? 我抱着一只布娃娃,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大人嘴里在说些什么。 官兵来的那一天,我娘破天荒的领着我去了丞相府。 从来不会哭的阿娘,那天抱着我却哭红了眼睛。 阿娘跪在那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求她救救我。说她是父亲的结拜义妹,三人相识多年的情分,自己从未求过她什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嬷嬷哄着我睡觉,说只要醒来,就能看见爹娘了。 醒一次,没看见。 于是我尝试着睁开眼又闭上眼,反复多次,最终从我讨厌的二姑母口中得知了爹娘的死讯。 我不再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世家贵女。 而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姑母对我说不上好,吃穿用度从不缺。 但我就像是相府后院中,任由野蛮生长的杂草。 她对我从不过问。 我以为是我惹她生厌了。 所以,我越来越小心谨慎。 我对任何人都抱着笑脸,从不敢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露出来,最终换来了姑母的一句夸赞。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的郎君。” 十四岁的我,终于逐渐意识到,我并不是会一直住在姑母家。 也是,如今我身戴罪籍,能收留我长大成人,已经是姑母心善了。 可我不想。 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这罪臣之女的身份有哪家的男儿敢娶我? 娶我,就相当于自断前程了,这辈子只能是个贩夫走卒的命。 我知道,我该为自己考虑了。 那年寒冬飞雪,院儿里的丫鬟偷懒没烧炭火,让我染了风寒。 我算准了大表哥早起去私塾的时辰,藏在拐角处,趁他过来时,跌在了他怀里。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祝武宣托起了我的身子,有些焦急。 次日,他差人往我院子里送来了一支梅花。 我与他相见越来越频繁,也对他产生了爱慕之心。 我想,这辈子只要能与他成亲,或许就能永远留在祝家了。 少年时的两情相悦,最终导致做了不该做的错事。 十五岁那年,我与祝武宣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恨得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婉儿妹妹,都怪我饮酒误事。你要是生气,那就狠狠打我吧!” 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虽然我想利用他,让自己嫁入相府,可我早就喜欢上了他。 大公子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又文武兼备。 于是我说,想在我及笄后,他去姑母面前求亲。 我终究是没有等来这一日。 我及笄那日,皇室办了秋日围猎,姑父姑母和祝武宣都在受邀之列,要去围场小住七日。 七天后,我却只等来了他在猎场摔断了腿的消息。 我看着无数人在他房中进进出出,也看着性格温和的人,渐渐变成了脾气暴躁的疯子。 疯到十天半个月都不踏出房门半步,疯到稍有不顺心就砸东西,疯到姑父骂他,“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这样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这样的表兄,让我好陌生,也让我很害怕。 我们的约定被越推越远,姑母也差了好几个媒婆,变着花样的想给我说亲。 果然如我曾经所想一样,在所有人眼中,我只配嫁给浑身沾满铜臭味儿的商户,亦或是中下品小官中不受宠的庶子。 我开始害怕了。 在我担惊受怕的时候,祝武宣突然好了。 他开始流连于花街柳巷,开始日夜买醉,开始不停的纳妾。 一房,两房,三房…… 我不停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他曾许给我正妻之位。 那一年,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他总会送许多精巧的东西给我,也会陪我去干一些赏月的风雅之事。 直到有一天,我去荆园寻他时,看见他对我疏离且平淡的微笑。 好奇怪。 明明有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与我见面,也不再外出,不再往家里带女人。 又是一年冬日,过了除夕,我就十七岁了,是旁人嘴里常说着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那日,听说姑父从前在江南老家的邻居前来拜访。 还带着一个与我年岁相仿,长得极好看的姑娘。 我远远的望去,果然生得好看,我在京中从未见过容貌如此美艳却又不俗的女人。 她衣着很简朴,让我想起了曾经自己的落魄。 可很快,我就记恨上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她被许给了祝武宣,成了我的嫂子。 我心急如焚的想找祝武宣问个清楚,不是说好了娶我的吗? 可他一看见我,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我试探了几次,最终得到了他并不记得这样的话。 我失望极了。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痛苦煎熬。 我的清白已经没了,我如果不嫁给祝武宣,那我一旦被发现,是要名声扫地的。 我开始恨这对狗男女了。 马氏也一样。 马氏是祝武宣带进来的第一个姨娘,听说是哥哥欠了赌债,将她卖给了青楼。 她极力讨好他,最终换来了赎身。 我们商量着,用一点媚药,掺进祝武宣的酒水里,然后再派马氏去伺候,让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狠狠的羞辱她。 药放得太多了。 祝武宣在荆园三天两夜都没有下来床,急得姑父姑母团团转,找了许多个大夫。 最终在一个夜晚,他死了。 我害怕极了,马氏也慌了,我们两个人约定好,将所有的罪责都怪在那个女人头上。 果然,姑母没有起任何疑心。 日子久了,我又开始打量起我的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能让我在相府好好生活一辈子的目标。 我的,姑父。 几乎同样,我只需要稍微用点手段,祝成海就多次谎称要在书房彻夜处理公文,实际上是来了我的小院儿。 他跟他儿子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说等过些日子,他就跟姑母提起,将我纳为妾室。 只要我生下一两个儿子,他一定会许我平妻之位,到时候与姑母平起平坐。 平妻? 总比嫁给贩夫走卒好。 可我还是没有等来那一天,却等来了大夫说恭喜我怀孕的消息。 算算日子,竟是祝成海的孩子。 然而,他却不认账了。 我多次以死相逼,最终换来了一个,他自认为“完美”的法子。 让我带着腹中孩子,嫁给祝武霖,我那空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二表哥。 成亲那天,发生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我下毒的事情被贺兰芝知道了。 以及,真正的大表哥回来了。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问我为什么要嫁给祝武霖。 我看着他沧桑了许多的脸,心如刀绞。 为什么,上天总是要玩弄我! 所有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刚成亲一个月,与我保持距离许久的姑父,突然来了我房中。 “婉儿,可想死我了。” 我觉得不妥,“你来这里干什么?武霖去抓药快回来了,你就不怕被他们看到吗?”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没事,一刻钟而已。” 我又一次跟他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但其实我讨厌他。 讨厌他把武宣哥哥带去秋狩猎场摔断了腿,讨厌他给武宣哥哥许了亲事,…… 更讨厌我竟爬上了他的床,自己亲手斩断了与祝武宣的少年情谊。 我们的丑事,最终东窗事发了。 我看着贺兰芝眼底促狭又讥讽的笑,我知道,她是故意报复我的。 不出意外,我被赶出了相府。 我在门外苦苦求了许久,终于等到祝武宣现身。 我刚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依靠,却亲眼目睹他被捕。 他是乱臣贼子啊。 我爹就是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头,被抄家流放的,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逃了。 在尚书府和丞相府过了十七年衣食无忧的日子,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过得很凄惨。 以为自己找到了一间可以栖身的破庙,却被几个乞丐赶了出去。 “去去去,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大哥,这女人细皮嫩肉的,好漂亮。” “兄弟几个也许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我大喊着不要,我拼了命的想要逃离这荒郊野外的破庙,却被人拽着头发,几个耳光就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记不清有多少人了。 只知道我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我神情恍惚,有时候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吃饭,有时候下着大雨也不知道躲雨。 他们说我疯了,说给我馊饭都是浪费。 我终于离开了地狱。 我离开祝家这么久,姑母应该消气了吧? 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到,姑母让嬷嬷领着我去沐浴更衣,给我请大夫,给我送上汤药和食物的场面。 “听说了吗,上次被抓到的那个逆贼,要午时问斩了。” 街上的人好多,好多。 我在刑场上,看见了武宣哥哥。 他闭着眼睛,嘴角却挂着名为解脱的笑容。 午时阳光正烈,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刀—— 鲜血溅在了我脸上,我捧起了他的脑袋,终是一滴泪落在了他脸上。 武宣哥哥…… 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卑贱啊。 我最终一头撞死在了刑场的柱子上。 我想,生前既然无法在一起,那我就……跟他一块儿死吧…… 第94章 番外:云泥之别(祝武宣篇) 从小,我就发现,父亲看我的目光中,似乎夹杂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某一日,我和二弟下了早学,二弟说他新做了一个弹弓,让我去他院子里玩。 在等他时,我远远地就看见李姨娘在和父亲说些什么。 我正要进去请安,却听见父亲说: “这孩子眼睛生得好看,可怎么一点都不像我跟你姐姐。” “生得好看还不行吗,我姐姐小时候那双眼睛漂亮极了,许是像她小时候呢。” 我虽然听不懂这两句话,可我却隐约觉得,父亲这些年来与我生疏的症结就在这。 母亲说,我是祝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祝家所有家业的。 所以我一日都不敢懈怠。 读书,习武,只为了父亲能夸赞我一句。 可惜我做了再多,也没有换来他对我的赞美。 反而是我那庶出的二弟,就因为少逃了几天课,就被他夸“比以前有进步多了。” 我真不甘心。 于是我加倍的努力,成倍的用功。 那年冬雪,我撞见了这辈子我见过最好看的少女。 她身子软软的,像是没骨头,脑袋靠在我胸前,一张俏脸烧得滚烫。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她是我娘养在膝下的罪臣之女。 可那天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她很漂亮,很脆弱,像一朵被人轻轻一捏就碎了的梅花。 她说她在相府过得并不好。 说她怕黑。 我有些心疼这个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妹。 我们偷偷在一起了。 初尝云雨情事,我就陷了进去。 连私塾的先生都看出我读书越来越敷衍,还专门去府上给我爹娘告状。 在我娘的强压下,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对宋婉儿的情感,好好准备科考。 我父亲是当今一人之下的丞相,很是受陛下垂青,所以皇室准备狩猎时,我也在受邀之列。 我虽年轻,但骑射远超同龄人。 才刚进林子两个时辰,我就打了一只梅花鹿、一只野山猪,还有几只野鸡野兔。 猎物挂在马上,连马都快撑不住了。 丰收的喜悦,在我看见皇帝搂着我娘的时候,彻底粉碎。 “香兰,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陛下慎重,若是叫人看见了,我……” “不会的。对了,朕今日见宣儿竟又窜了个头。等他今年科考完毕,朕就将他留在身边好好培养。也算是弥补朕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是啊。可惜了,如果当年另外一个孩子还活着……或许跟宣儿的个头一样高了吧。” 他们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我终于明白了小时候,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欢我。 原来我的眼睛,既不像他,也不像母亲,而是跟当今圣上一模一样啊。 我丢下了所有的猎物,再一次骑马进入那片森林。 马越跑越快,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花。 终于,在马累得精疲力竭倒地时,我也摔了。 “宣儿!” 其实我习武多年,我能躲开的。 但我不想躲,想着要是被马踩死了就好,这样我就能彻底摆脱这令人厌恶的私生子身份。 我又想起了婉儿。 私生子配罪臣之女…… 呵,真绝配啊。 我堕落了,我看谁都不顺眼了。 我恨母亲,堂堂镇国公府的千金贵女,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令世人不齿的事情。 偏偏那个人还是皇帝。 我开始喜欢收纳各种各样的女人。 她们无一例外,全都是身世卑微的蝼蚁,可以任由我搓圆捏扁的存在。 太子跟我相识。 其实是两个太子,都跟我相识。 我以前把他们当主子,把自己当臣子。 现在才知道,凭什么都是那个男人的血脉,他们可以争,我却争不得! 我开始私下里联络武国的探子,我们联系越来越密切。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脱离相府,偷偷去武国时,上天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我在街上看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 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乞丐。 我不敢去深究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说,他是个被他义父捡到,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天的弃婴。 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训练他的穿衣打扮,行走坐卧,说话语气。甚至仔细交代了很多很多事,让他一定要严格的留在相府,尽量减少与家里人的沟通。 至于婉儿表妹…… 没事的,只要事成之后,我就娶她。 至于这个替身,他不配知道我跟婉儿的关系。 在雁门关奔波了三个月以后,我收到了替身给我的信。 他说,父亲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让我快回去。 但是我当时正在向武国借兵,也在向瑞王联络制造私银。 我太忙了。 等我收到“我”死了的消息时,竟然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了! 我不得不自己回一趟京城。 可我刚到相府,却看见里面张灯结彩,居然是我弟弟和婉儿的成亲之日。 而从前被我视为草芥的女人们,一下子全都“鲜活”了过来。 甚至就连王澜…… 她家道中落,被我买下,我在荆园里从未见过她笑容这么灿烂。 甚至还给一个扔在大街上都不起眼儿的伙计擦汗,两人笑得这么甜。 我才离家半年啊。 变化好快。 听我的侍从提起,我才知道她被赶出了相府。 我想去找她,可他们说,这件事来得太快太蹊跷了,也许有诈。 管不了这么多了,谢无痕的人已经查到了我的踪迹。 聪明如他,也一定想到了我就是祝家那个本该死了的祝武宣。 我必须让他知道更多我的身世,也必须让皇帝知道,我所做的事情跟相府无关。 否则万一事情败了,会牵连整个丞相府! 所以,我明知有埋伏,还是去了婉儿跟前。 我心里又恨又爱,恨她为什么不多等我几个月,为什么要跟我父亲有染,为什么又要嫁给我弟弟。 如我所愿,谢无痕知道了我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后,并没有将我伏诛。 再一次看见老皇帝,他明显精神差了很多。 “你可曾后悔?” “后悔是什么,可以吃吗?” 我笑看他衣冠楚楚,坐在龙椅之上,却跟我爹一样。 是个披着人皮的兽。 从前坊间还流传着他与皇后的佳话,扭头却杀了他岳丈全家。 后面又传出他独宠梅贵妃,两人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呵。 那我娘呢? 她又排在第几位! 我回头看着我娘哭得双眼红肿的样子,心想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解脱。 直到我被推上了刑场,我看见了神情恍惚,浑身脏污的宋婉儿。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 死了也好。 可惜了她,怎么就跟了我这么个废物呢…… 我不怕死,却害怕看见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的模样。 所以赶紧闭上了眼睛…… 第95章 番外:产子(谢无痕x贺兰芝) “啊!好疼!” 贺兰芝躺在椒房殿的软榻上,岔开了双腿,疼得浑身都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该死,怎么这么疼? 前段时间看绵竹生孩子,一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怎么到了她这儿,竟然过了三个时辰还没生出来。 “皇后娘娘,您用力啊!” 产婆在耳边焦急的喊。 她何尝不知道要用力,可是她真的快痛死了!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打开。 谢无痕忽然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床前。 上个月,先皇驾崩,他顺理成章的登基后,一边处理先皇的国丧,朝政,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贺兰芝即使到了临盆的日子,也吩咐宫人不得告诉他。 贺兰芝望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有憔悴的神色,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听你喊痛,我心里着急!” 大太监在门口喊道:“陛下,您快出来啊!屋里血腥晦气重,恐怕会冲撞了您的龙体!” “闭嘴!”谢无痕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朕的皇后此时正在生死攸关之时,朕还担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吗?!” 贺兰芝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了,她小脸儿苍白如纸,几乎一碰就碎。 她倒是不担心什么晦气冲撞,可她现在这模样,比往日丑了数十倍,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孩子一直生不出来?”谢无痕厉声问道。 产婆和医女手忙脚乱的,医女说:“娘娘怀的是双生子,而且胎儿太大了,所以时间会长一些……再加上娘娘现在精疲力竭,所以更慢了。” “啊!谢无痕!”贺兰芝痛得惨叫,“都怪你,说什么让我多吃些人参燕窝补身子……肯定是吃了那些东西,才让胎儿长这么大的!” 看着心爱的女人承受这么大的苦难,谢无痕第一次感觉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他坐在她身边,感受着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捏他。 许久之后,在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椒房殿终于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哇!” 还是两道。 医女将两个孩子清洗掉身上的血水,把他们抱到了贺兰芝面前。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了一对健康的龙凤胎!” 贺兰芝勉强撑起身子:“我瞧瞧。” 襁褓之中,两个孩子的小脸儿皱皱巴巴的,所有的五官甚至还没有她巴掌大。 “好丑。”贺兰芝埋头在谢无痕手弯里,“快拿开,再多看两眼,我都要做噩梦了。” 她好歹曾经有着“江南第一美人”的盛名,谢无痕又生得高大俊美。 怎么生了两个孩子,丑得跟猴子似的。 “那以后把他们养在其他地方吧。”谢无痕也说。 毕竟这两个孩子方才可折磨坏了他们的母亲,该罚。 贺兰芝又舍不得了:“我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是吧。不成,这两个孩子一定要养在我身边。” “好,你说什么我都同意。”谢无痕无奈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只希望你以后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贺兰芝轻笑:“只有这一儿一女,你就不怕那些朝臣把我的脊梁骨都戳断吗?” 他登基之后,那些文臣们像没事干一样,隔三差五的给他上奏章,让他广纳妃嫔,给皇家开枝散叶。 他一次次拒绝,说就算要开枝散叶,也只能是跟皇后。 谢无痕将她抱在怀里,双眼猩红,声音喑哑:“不会的。生孩子太痛了,我看着你痛,我的心也跟着痛……” * 过了几日,谢无痕恩准了王澜和绵竹一同入宫陪伴贺兰芝。 现在已是夏季,虽然有些热,但太医说坐月子是不能见风的,只准宫女开一条小缝,热得她不行。 “给皇后娘娘请安。” 贺兰芝连忙摆了摆手:“快请起,都是姐妹,拜这拜那的做什么。” “总不能失了礼数。”王澜抿嘴一笑,从前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 贺兰芝有些惊讶:“你这肚子……” 绵竹怀里抱着孩子,咯咯笑道:“您在宫中不知道,她呀,跟石头成亲不过半年,就有了。” “跟娘娘您以前一样,有了孩子也不跟我们说,还在铺子里忙活。后来看她肚子渐渐大了,她才跟大家伙儿说呢。” “怎么不告诉本宫。青丝坊的事情这么多,你有了身孕,早该跟本宫说的,万一你劳累过度,累坏了身子怎么办。”贺兰芝嗔怪道。 王澜眼中有些羞涩:“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几日只去铺子里算些账簿之类的,不累。” “好吧,宫外如果缺些什么,一定要跟本宫说。” 贺兰芝也不强求她休息,转而看向了绵竹怀里的粉团子:“卿卿好像又长大了些。” “是啊,大夫说小孩儿吃得多,自然就长得快。”绵竹抿嘴一笑。 看着绵竹的女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贺兰芝更郁闷了,让奶娘抱来了两个孩子:“怎么卿卿就长得这般好看,我这两个活生生像两只瘦猴。” “噗嗤。” 王澜和绵竹没忍住,笑出了声。 “本宫说错了吗,你们看看,他们长得确实丑了些。”贺兰芝有些嫌弃,毕竟谁能想到从她身体里竟然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那婴儿现在已经睁开了眼睛,两双如紫葡萄般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她。 王澜解释道:“您不用这么着急,这孩子呀,是要慢慢长开的。” “对,我女儿刚生下来时,也很丑。不过满月之后,就会越来越好看了。” 听她们一说,贺兰芝才渐渐松了心。 还好,不是丑一辈子。 她眼中满是爱意,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