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蔷薇》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烽火蔷薇by公子煌 简介: 攻与受一起抗日。 前期偏执复仇后期英勇忠犬少爷攻VS有头脑有大义一心护主管家受 民国文,家破人亡的沈家少爷沈聿潇为了复仇跟随了军阀裴世修,管家黎书忠心护主,一直等待沈聿潇的回来。 在国仇面前,攻受联合抗敌,战火中蔷薇似火。 第一章 大厦将倾1 随着方世凯的去世,原本铁板一块的北洋军立刻分裂成直系、皖系、奉系等军阀势力。其他各地督军也纷纷拥兵自重,形成新的派系。 纷乱的华夏土地之中,徽城因为偏居一隅得到了暂时的安息。就像这院墙上的蔷薇,开的正浓。 沈府,徽城数一数二的大户,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反射着大理石的光泽,两双眼睛肃穆地看着过往的来客。 黎书便是从两尊石狮子的注视中进了院子。 “回禀老爷,东沟的情况我已经视察过了,好在军队只是路过,并未驻扎。只不过东沟的十来户庄稼受损严重,为了安抚佃户情绪,我擅自做了决定,免去那十来户一年的租子,还望老爷赎罪。”黎书进了门,拱手道。 赶了半天的路,这会儿依旧气喘吁吁的,虽已入春很久,鼻尖额角的汗珠却依旧如豆似的冒了出来。却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透亮。 “黎书,虽然老爷有意培养你做未来沈府的管家,可是这擅自做主的毛病你可得改改,你可知你这样一来,沈府要损失多少租子?又让别的佃户怎么说?怎么堵住悠悠之口?”没等沈天白张口,堂弟沈天珏便抢话道。 语气凌厉,看样子非得治黎书擅自做主的罪不可。 “来人。”沈天珏继而喊到。 然而听令进来的两个人却被坐在中席的沈天白挥手退了出去。 “老爷,今天不治黎书的罪,来日恐怕更是说免就免,说减就减。那样沈府威望何在?”见状,沈天珏继续添油加醋道。 语气又咄咄逼人了几分,看样子不治黎书的罪誓不罢休。 沈天白到不急着言语,看了眼除了沈天珏以外的几个亲族,笑道:“我这个堂弟呀就是最重规矩。可是时移世易,只是黎书这次做的很好,何罪之有呢?难不成解决佃户之苦也算罪过?如今天灾人祸不断,若真逼急了谁有好的方法去治?白城的事想必在座的听得比我听得的多。” 听沈天白这样说,底下几个人更加不多言语了,本身沈天珏惩罚黎书的罪名也不大立得住脚,沈天白又在上头护着,没必要再去撞枪口。 众人一时不语。 “好,既然各位也没有其他事要说,那今天议事就到这里吧,我也乏了。”说完沈天白故意打了个哈欠,底下人便识趣地离开了。 “你说说你们几个,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好歹咱们几个才是他沈天白的亲族。”走到院外,沈天珏压着一枪怒气对周遭几个人说。 几个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虽然他们也不满意沈天白把大权让给一个外人,还是下人手里,可是就沈天白那说一是一的性子,谁又敢当面和他顶撞呢? 议事厅里,因为只剩下黎书和沈天白而变得宽敞了几分,连带着空气也清新了很多。 黎书却跪了下来。 “老爷,多谢老爷维护黎书,黎书又给老爷添麻烦了。”黎书致歉道。 “哪里的话,我既然放手让你去做,就知道你的做法必然是最折中最妥帖的。你这样做,很好。”沈天白夸赞到。 刚才是假寐,如今是真的有点累,于是摆摆手,示意黎书退下。 也不知怎么的,沈天白这几日越发觉得颓的很。说上两句话就胸闷,走上两步就冒虚汗。 黎书虽然看出了些端倪,可是沈天白执意坚持自己没事,黎书也就不好继续过问,只得暗中吩咐厨房做些养神补气的药膳,希望沈天白的身体能有所好转。 望着黎书的背影,迷糊中的沈天白越发觉得像是看到了早夭的聿渊。如果聿渊没死,如今也该黎书这般大了。 有时沈天白会恨自己,他总觉得是这个“渊”字害了聿渊。毕竟连着这个“渊”字的都不是什么好词,比如深渊。 好在上天念及沈天白思儿辛苦,将黎书适时地送到了他的身边。黎书和聿渊是那样的相像,连眉心的那颗痣都仿佛是一起点就的。所以六年前在门口的雪堆里看到奄奄一息的黎书时,沈天白毫不犹豫地将他接进了府中,亲自教导栽培。 一晃六载,黎书如今长的丰神俊秀,府里的事也能独挡一面,也算是给了沈天白一份慰藉。 第二章 大厦将倾2 黎书正在厨房里盯着一家人的晚饭,尤其是沈天白的药膳,更是看了又看。 “熬的再浓一点。”黎书掀开锅盖,看了眼还略显寡淡的药膳吩咐道。 张婶立马点了点头,不由地摇快了手中的竹扇。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叫着黎书的名字,伴着一阵儿一阵儿的笑声,跟铜铃似的。 “黎书啊,估计是少爷放学回来了,这下您可有的忙了。还不快去看看。”张婶边摇着扇子煨火便打趣到。 果然,一个十三岁的纯真面容就展露在门框里,跟个年画似的。笑容到是灿烂,却因为失了一颗门牙而显得有些滑稽。还有那流了一头的臭汗,还冒着热气。 这才二月里,虽然地气渐渐暖了些,可到底还不是冒大汗的时候,所以黎书无奈地说道:“我的少爷唉,如此贪玩,仔细着了凉。再吃苦药可别哭鼻子。” 说着便揪着沈聿潇躁动的小脏手回了房,准备打热水给他洗澡。 温热的洗澡水从身上流过,热气在稚嫩的脸蛋上蒸腾成晶莹的露珠。 沈聿潇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动。趁着黎书没注意,双手掬了一捧水朝天上来了个天女散花。 黎书便自然而然地淋成了落汤鸡。 黎书也习惯了,沈聿潇知道叫黎书陪自己一起洗澡黎书是不可能答应的。不知道哪一天凑巧弄湿了黎书,黎书便半推半就和自己一块洗了澡,于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如今借口都懒着找了,就差直接把黎书抱进水桶里。 可能还是沈聿潇年纪小,身材小的缘故,若是再长大些恐怕真要这样做了。 只是,以前一起洗澡沈聿潇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如今在看黎书那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不免就起了反应。好在水里加了东西,不能一眼望到底。 是从某一日的早上发现下面黏湿一片开始的。可恶的是梦里也是黎书的那张脸。如此便不能再直视黎书。 所以只能胡乱地往身上泼了泼水,草草了事。 众人看到沈聿潇和黎书都换了衣服也不奇怪,反正黎书打小照顾沈聿潇,沈聿潇也总爱盯着黎书玩,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虽然天色已经擦黑,可是在烛火的映照下,花园里那几丛桃花看起来更为氤氲绚烂。有几瓣桃花在清风里落下,不疾不徐,曼妙生姿。 如此,房间到餐厅的路也不知不觉短了许多。 “爹,娘。” 不待进门,沈聿潇便嗲声嗲气地喊了起来。喊的赵玉梅脸上笑开了花,恨不能将沈聿潇抱起来,融化在自己怀里。只是如今沈聿潇一天一个变化,个头蹭蹭蹭往上长,要抱起来还真有些费力了。 “好了,没规矩,赶紧坐下来吃饭。” 沈天白还是一如既往的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只是今日到底比往日温和了许多。像是有些中气不足。沈聿潇当然看不出来,黎书和赵玉梅却发现了端倪。 “黎书也坐下来。以后黎书和我们同饮同食。”沈天白又说。不过似乎也不打算多做解释。 沈聿潇对于这个决定乐在其中,不过黎书还是有些尴尬。 “既然老爷开了口,你便坐下吧,张婶,再添副碗筷。”赵玉梅转圜道。 如此黎书也只得悻悻地坐下。 吃完饭,趁沈天白检查沈聿潇的功课,黎书便凑到赵玉梅耳边说:“夫人,老爷这阵子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是不是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不能老拖着。” 赵玉梅点了点头,却又面露难色。她何尝不知道要找个大夫给沈天白瞧瞧,可是沈天白不知怎的,说到看大夫的事就发急。弄得赵玉梅根本不敢开口。 “要不我明天偷偷把大夫请了来,想必大夫都进了府了,老爷也不会再推辞了吧。”黎书宽慰道。 赵玉梅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只能点点头。如今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沈天白了,好在黎书是个懂事体贴的孩子,为人也老实做事也正派。旁的不说,单说对沈天白和沈聿潇,可谓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在照顾。所以沈天白若真有收了黎书的想法她也认了。 仲春的天气白天热的紧,夜里气温降的也很快,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阴冷。黎书想到饭后沈天白去沈聿潇房间时并没有拿外套,便取了一件外套朝沈聿潇的房间走去。 冷飕飕的,花草树木上已经结了露珠。月光照着,发出白色的,透明的光亮。 第三章 大厦将倾3 “老爷,天色不早了,您回房休息吧,少爷这边有我在。”黎书散了散手里的衣服看着沈天白憔悴的面容说道。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沈天白到底得了什么病,但是黎书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且十分强烈。因为在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沈天白力不从心的模样。 没有,从来没有。 小时候听厨房的几位大婶说,有些人啊,平时小病不断的虽然磨人,但是不容易有大灾,而那些平日里身强体健,无病无痛的,往往一倒就倒下了。 所以,沈天白会是第二种吗? 黎书不敢继续想下去,抱着大衣的手已经颤抖了起来。黎书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走上前,将松软的大衣披在沈天白的肩上。 大衣不合身了。不是大衣松泛了,而是如今觉得沈天白确实消瘦了不少。先前厚实的背脊,如今能摸着骨头。衣服已经不能牢牢地挂在肩膀上,随时要滑下来一样。 黎书一阵心酸,担忧之情无法淹没地浮现出来。 只是,沈聿潇臭小子的功课实在是沈天白的一块心病,估计到死都不能瞑目。不过如今,操之过急也急不出结果来。 罢了,沈天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拉着衣服走开了。 望着这个堪比父亲一样,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灯火里的男人的背影,黎书第一次对沈聿潇发了火。 “你为什么不好好听讲,不认真做功课,你十三岁了,还要老爷为你担心吗?” 黎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越是平静,越是叫沈聿潇害怕。 沈聿潇从来没有见过黎书发火,记忆里黎书十分的温柔,十分的呵护他,连高点的声音也没有过。也是如此,沈聿潇十分的依赖黎书,看到黎书这样的生气,沈聿潇既是害怕,也是不安。于是求饶道:“黎书,我再也不敢偷懒了,以后上课一定好好听讲,作业一定好好做好不好,好不好嘛!” 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委屈地跟个喝不着奶的小猫咪似的,可怜的紧。 黎书哪能真的狠心不理他,左不过如今为沈天白的身体担忧过了头,方才还在懊悔怎么能说出那么逾越的话来。 “好了少爷,黎书也有不是,不该那样说少爷,少爷是最乖的,也是最懂事的。对不对?”黎书摸着沈聿潇的脑袋说道。 沈聿潇点了点头,背过脸去赶紧擦掉了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珠。听见黎书说不要他的话,沈聿潇真的害怕极了。 第二天,黎书果然将张大夫叫进了府里,待早上的议事结束之后,便将张大夫带到了沈天白的书房。 沈天白看到黎书带着张大夫进屋,顿时就发作起来。破口道:“黎书,你这是干什么,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当真以为能做沈家的主了是吗?” 黎书当真没想到沈天白的反应会这样激烈,见沈天白因为急促而胸闷气短,也顾不得受了委屈,只叫沈天白先冷静下来,不要着急。可是沈天白还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如此倒真要叫张大夫好好瞧瞧了。 房间里,气氛凝重的异常。张大夫正在全神贯注地为沈天白望闻问切,赵玉梅则端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用手绢掩着眼角。黎书则僵硬地站在床头,眉头紧锁。还有外屋站着的几个仆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好在这会子沈聿潇还在学堂,想来沈天白这么瞒着府中上下,也就是不希望沈聿潇小小年纪记挂太多吧。 张大夫收了手,也许是沈天白的病太重,以至于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书见状,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沉着声音叫外屋的仆人先退了出去。 “张大夫,如今就我和夫人在,您有话就只管说吧,我们承受得住。”黎书说。 而一旁的赵玉梅,眼角的泪已经是在决堤的边缘。 张大夫看看赵玉梅,再看看黎书,清了清嗓子说:“恐怕时日无多了,还是好好将养着,每日保持好心情兴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说完,张大夫留下药方,便退了出去。 黎书本想给他一笔银元叫他保密,奈何张大夫不收,他说沈家是有恩于他家的,况且医者仁心,用这种事情做要挟是要断子绝孙的。 张大夫一走,赵玉梅再也绷不住,“唉”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泪水止都止不住。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沈天白从赵玉梅的哭闹声里苏醒过来,赵玉梅便不敢再放声大哭,只得不停地抽泣。 黎书拿了个枕头靠在沈天白的身后,沈天白缓缓地呼了口气,吃力地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俩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大医院我已经去过了,无非也就是多几天少几天的事,所以我便有意瞒着你们。如今也好,既如此我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沈天白喝了口水,话锋一转,只叫黎书跪下。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何,黎书还是遵照命令跪了下来。 “黎书,我要你发誓,不管以后沈家是富贵还是败落,你都要一心一意辅佐沈家,辅佐沈家未来的主人,不得始乱终弃,否则即便做了鬼也只能入畜牲道。”沈天白压着嗓子说道。 黎书知道,沈天白让自己发这样一个毒誓,明面上是为了沈聿潇有人照拂,实则也是给自己一个在沈天白死后能继续光明正大呆在沈家的理由。否则那帮亲族可以将他毫不犹豫地给轰出沈家大院。 黎书认真的发完毒誓,沈天白松了口气。他知道黎书一定会发下这样一个毒誓,但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将这么重的担子压在黎书身上又觉得对他特别不公。 毕竟黎书也不过十六岁。 这个像他大儿子沈聿渊的孩子,承载了沈天白多少的欢乐与器重。他之所以继续熬着生命,就是希望能多帮黎书一天是一天,待他完完全全能够撑起沈家的时候,沈天白也就可以瞑目了。 第四章 大厦将倾4 早起,将沈聿潇送进车里,黎书便领着一众亲族进了议事厅。 安静了几日,今天几个人脸上又是五味杂陈的。 “今儿个都怎么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就是了,没得一个个慌里慌张的。还以为我们沈家出了什么大事。”沈天白强撑着身子说道。 于是沈天珏便站出来说道:“大哥,前两日听说裴大帅的部队要到徽城集军饷,本以为又是谣传,却不想昨夜裴大帅已经领着一帮人住进了徽城的别院。估计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唉,不管是小门还是大户,这下恐怕要被扒掉一层皮。”站在沈天珏身边的另一个人补充道。 初听裴大帅三个字黎书还有些茫然,一细想却越发觉得裴大帅便是两年前搭救过的裴世修。 这裴世修也并非十恶不赦,只是毕竟是军阀,黎书不太愿意沾染,况且这裴世修一心想要了黎书,只是由于黎书救了他的性命,便不好用强。 如今这裴世修又回到了徽城,黎书赶紧念起了阿弥陀佛,祈祷裴世修早来早走。最好不要再记起他来。 对于沈家来说,资助些军饷到无大碍,只是襄阳里徽城不远,那边真要打起来,徽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看来徽城的安生日子也是时日无多。 这日黎书去看绸缎庄的生意,半路上却被另一辆汽车拦了路。对方车里面走下来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男子。虽然气宇轩昂,却也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是张副官,黎书还有些印象。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副官理了理衣服,踏步走到黎书的车边,皮革蹭着白石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张副官伸出佩戴白色手套的手指,敲了敲车窗道:“黎书公子,别来无恙啊。” 黎书并不愿意再与裴世修有什么牵扯,所以看到张副官的时候表情纠结地很。迫于无奈,只得说道:“好久不见,张副官愈发英姿勃发。看来很得裴大帅器重。” “嗐,黎书公子说笑了,要说器重,黎书公子才是裴大帅心尖尖上的,这不昨儿个晚上才来到徽城,今早大帅就命我来请您了。” 是请还是逼迫已经不重要了,去是必然要去一趟的。于是黎书吩咐开车的,只说自己还有事,让他自己先回府里。便下了车,跟着坐上了张副官开来的车。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前进,黎书的心情也是一样的跌宕起伏。就像这摇摇晃晃的轮胎,总觉得要抛出去似的。那么久没见,不知道他裴世修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张副官将黎书径直带到了裴世修的书房。 “黎书公子,请你在大帅书房坐会,大帅此刻正与众位军官商议要是,待我去请大帅过来。”说罢,张副官转身出了门。 虽说是书房,打眼一看却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本书,更多的还是勋章,地图等物件。 黎书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格子上的一把手枪却吸引了黎书的注意。 裴世修似乎把这把手枪保护的很好,把它放在一个专门的盒子里,光看盒子也精致的不行。黎书看的出神,却不想裴世修已经进了屋。 隔了两年,黎书的背脊已经宽阔了不少,个子也拔高了。却也更加修长,有致。 “稀罕这枪不?”裴世修突然问道。 裴世修嗓门大,又是忽然出的声,着实把黎书吓了不轻。然而黎书作惊弓之鸟般的样子让裴世修更加心生怜爱,眼珠子落在黎书的身上都要转不动了。 见裴世修死死盯着自己,黎书便退后了几步。 “怎么,怕老子吃了你?也就是你,外头哪个男孩子不撅着屁股等老子操?”裴世修扯着嗓门道。 黎书眉头一紧,心想这裴世修也不过二十五六,虽然黝黑了些,却也长的星眉剑目,姿容挺拔,英气逼人。怎的说话却是这样一副不三不四的德行,当真是悔不当初。这样的人就该让他死掉才是。 “怎么,又想着咒老子死呢?啊?小妖精。”裴世修望着黎书愈发白皙紧致的小脸,眉眼一挑道。 说着便要伸手去搂黎书的腰。 黎书又后退了半步。 “你别碰我,我高攀不起。”黎书说道,心里也不免紧张起来。如今在人家的府邸,裴世修又是个不着调的混世魔王,真要动起粗来,那可怎么反抗得了? “操他娘的。” 裴世修气得不行,如今还没人敢拒绝他的要求。就像他说的,如今人荒马乱,那些个不管是有钱有势的还是小门小户,谁不巴望着委身于他,找个依靠。 这黎书,气煞他也。 “算了,早料到了,你要是那么好上,老子也就没那么心心念念了。白瞎老子刚刚还硬了一下。” 裴世修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往椅背上一靠,下面那个包还没完全消弭。黎书看着不觉臊的慌。 裴世修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两年在沈府过的怎么样?叫你很在我身边吃香喝辣的还不干。” 黎书一惊,这是换套路了?咋还走起了暖男路线。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思维,黎书并不敢多话,只是随意应付了两句。 本来来的时候黎书还想顺便探探集军饷的口风,只是没想到这裴世修对他如此的“虎视眈眈”,黎书也就不敢多说了。免得中了他的圈套。 正踌躇着该怎么告辞,好在有人有急事要禀报给裴世修听,黎书这才抽了身,离了裴家别院。 第五章 大厦将倾5 回府的时候,黎书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黎书看见几个围在一起的仆人正在交头接耳,觉得他们很没规矩,便厉声质问。 黎书虽然平日里平易近人,也不经常责罚仆人,但也因如此,但凡黎书发了火,哪怕语气稍微重了些,也必然是仆人确实做的不对了。 所以仆人们对他十分尊重也敬畏。 “回管家的话,才刚有军爷来过,说叫各门各户派一个人明日去裴大帅府上议事。”几个人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地说道。 情理之中,却又比意料来的更快。 “即便如此,也有老爷坐镇,你们都散了吧。”黎书说。 众人便都纷纷散去。 这哪里是议事,分明就是鸿门宴。只是沈天白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书房里,赵玉梅将刚熬好的汤药端到沈天白手里,黎书也刚好进了书房。 “你回来的正好,正要跟你说事。”赵玉梅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 “夫人,是不是明日去大帅府议事的事?”黎书猜了个大概,于是问道。 夫人点了点头,面露难色。沈天白到不疾不徐,慢慢将药喝完才开了口。 “不是什么大事,这种场面我见多了,无妨。”沈天白将汤碗放到桌子上说。 汤药的苦令他显得眉目纠结,掩盖了对于明日的力不从心。 沈天白的能力无人不信服,若他身体无恙,自然没人会担心明天的议事,可是沈天白如今病入膏盲,万一有个闪失,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若老爷信得过黎书,黎书请求明天前去赴会。”黎书捶手道。 他不能让沈天白冒险,一万分之一的险也不能。 “笑话,哪有当家做主的不去?”沈天白勉强直了直身子说道。 此时他还不知道黎书与裴世修相识的事。虽然他有意培养黎书,但是并不希望黎书卷入军阀当中来。那一潭水太深,足以淹没黎书。 “老爷,就让黎书去吧。黎书如今把沈家上下打理的很好,也不差这一回。”赵玉梅忧心忡忡地说。 “好了,我意已决,你们都退下吧。”沈天白挥着手说道。他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 “可是……” 话没说完,赵玉梅便被沈天白的眼神吓到了,于是只能悻悻地退下。黎书虽然无奈,但此刻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也只得先退了出去。 府里有座假山,每当假山的影子没过旁边的池塘,沈聿潇就该放学回到家了。 于是黎书看见一个仆人便问道:“少爷回来了吗?” 仆人回答说还没回来。 平时倒还无所谓,只是近日街上不太平,裴世修的手下是什么人黎书不大清楚,但总归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好在沈聿潇只是忽然馋了街角的馄饨,在馄饨摊耽搁了一会。回来的时候,因为嘴角的油光才被黎书现了原形。 “胡闹,吃馄饨也该叫个人回来说一声,你知道老爷夫人多么担心你么?”黎书将沈聿潇的手掌摊开,微微打了一掌以表惩戒。 这会子沈天白和赵玉梅还真没心情去担心沈聿潇有没有回来,一个在想明天的应对策略,一个在担忧沈天白的身体。说到底还是黎书自己在担心他的沈家小少爷。 “叫司机回来通知,那不就留我一个人在馄饨摊了吗,那样你不是更加担心了?”沈聿潇脑袋一转,反问道。 恐怕是手打的不够疼,还有心情辩解。可是沈聿潇这逻辑十分准确,毫无漏洞啊。 黎书愣在一旁,看着沈聿潇眨巴着眼睛,憋着火的嘴角差点就绷不住,一番克制才没有笑出声来。于是又轻轻地在沈聿潇手掌上打了一掌,发出略显清脆的声音,像是在鼓掌一样。 “叫你犟嘴。”黎书装作恶狠狠的模样,瞪着眼睛说道。 如此一来,沈聿潇更加不怕,因为他知道,黎书越是生气脸色越是平静。就像他们班的女老师一样,每次都心平气和的说自己不发火,然后就是一通骂,比武林绝学狮吼功还要厉害,能直接把同学们骂哭。 所以沈聿潇朝黎书做了个鬼脸,发出略略略的声音,往回跳了几步,便消失在房角的拐弯处。 黎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欣慰。心想沈聿潇要是一直这么快乐下去该多好,可是沈天白的身体如今已经是大厦将倾。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忽然有一天沈天白就死了,沈聿潇会怎么样?他能承受的住那样的打击吗? 所以是像赵玉梅说的,能瞒多久是多久,还是主动告诉沈聿潇,至少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他爹的身体状况,做儿子的有权利知道,也有义务知道。 这么想着,黎书陷入了纠结。像那快落山的太阳,已经挂在西天那么久了,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日头,是越来越长了。 第六章 大厦将倾6 早起,露水还没来得及消散,徽城有头有脸的当家主人都已经到了裴府。 议事厅是坐不下这样许多人的,裴世修索性在院子里设下桌椅。 沈家到底是徽城的大户,所以位置设在靠近裴世修的旁边。 见人来的差不多,张副官看了眼裴世修,便咳嗽两声开口道:“首先感谢诸位的赏脸,诸位都是徽城颇有名望的乡绅,相信这次募集军饷有诸位的参与,一定会事半功倍。” 说着便有人拿来纸笔,准备写下各位与会人员的口述募集金额。 这样的集会往往都得有一个起头的,而这个起头的人自然任重道远。如若起的高了,后面的人必然心生怨念,若起的低了,又不能让裴世修满意。可谓是进退两难。 会场一片寂静,连树上的虫子都识趣地噤了声。 裴世修咂了口茶,坐在位子上等沈天白开口,虽然心急,但是众目睽睽也不好多加催促,于是便给张副官使了使眼色。 张副官会意,朝会场中间走了走。 “哟,原是我不周,沈老爷,您是徽城最有名望的人,原该您起头。”张副官提醒到,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沈天白知道势必是要自己来起这个头,如今张副官已然点了名便不好再继续装聋作哑。 于是笑了笑,说道:“惭愧惭愧,那我就倚老卖老了。” “哪里哪里。”张副官忙俯身作了个揖。 见裴世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天白便继续说道:“裴大帅替我们保得徽城一方的安宁,劳苦功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募集军饷自然是头等大事。我,包括在座的定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裴世修就想听见沈天白开口说个数,却没想到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有,心里烦躁的很,可是见底下点头称赞的,也不好太过心急。 于是也装模作样说道:“有沈老爷的这句话,裴某很是欣慰,相必将士们听到这些话也会更加在前方拼命。我是个粗人,说话直,何况也不想占用大家太多时间,所以沈老爷,就请开个数吧。” 裴世修的话绵里藏针,大家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沈天白也不好在绕弯子,说道:“原该出一万块大洋。” 听到一万块大洋,裴世修突然眼睛里放了光,可是沈天白又继续说道:“只是如今天灾人祸,我那手底下竟有一半的佃户没了收成,不过虽然艰难,但到底不敢不出力,沈家出六千块大洋。” 操,从一万块减到六千块,裴世修想一枪崩了沈天白的心都有了。他这四千块到是小事,可是往后每个人都往少了说,加起来可是笔不菲的数字。 “沈老爷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些?”于是裴世修沉着脸质问道。 听见裴世修这样问,沈天白忙做惊恐状,捶手说道:“裴大帅这样说,沈某就汗颜了。若是遇上好年,别说一万块,两万块也是一点心意,只是如今却是天灾人祸,前儿个进了一批绸缎还在虎头山挂着呢。” 虎头山是土匪窝,沈天白的意思是沈家前段时间遇上了劫匪,损失惨重。其实何止沈家,在座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天灾人祸的,只是不敢抱怨,如今沈天白既然起了头,便也顾不得许多,纷纷说了起来。 俗话说法不责众,况且大家所述也都是事实,裴世修也不能一下子得罪全城的人,羊毛嘛,今日拔不全,来日养丰满了再拔也是好的。顺带做个人情,叫他们更加无话可说。 “裴某也知道在坐的各有各的艰难,既如此还能怎么办呢?只得裴某带头,节衣缩食呗。”裴世修装作大度的样子说,心里却恨毒了沈天白。平白的损失了十数万块大洋。 “裴大帅爱民如子,我们定全力支持。”沈天白带头称赞道。 两人眼神交锋,火已经烧到了天灵盖。 沈天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上了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沈天白再也支持不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仿佛随时一命呜呼。好在撑到了沈家。 “夫人,沈老爷本就不能劳累,今天这样一来,身子已经亏空了大半,恐怕十来日不能下床。”张大夫把赵玉梅和黎书拉倒外屋小声说道。 赵玉梅和黎书哪里不知道?只是沈天白这样坚持,自己也无能为力。为此赵玉梅的手帕不知道湿了多少条。 沈天白躺在床上,思维似乎非常清晰,但是却醒不过来。 黎书啊,这恐怕是我生前最后一次帮你了,如今他裴世修恨毒了我,不过他也只是恨我,这个火烧不到你的身上。往后再有瓜葛,你卖他个好就是。 只是这样的想法,却不能诉之于口,黎书自然也就听不见了。 第七章 大厦将倾7 将夜的时候沈天白才醒过来,如今沈聿潇也看出了不对劲。毕竟哪有人一直卧床不起的? “爹爹怎么了,爹爹怎么了嘛,你们说呀,你们告诉我呀。”耳房里,沈聿潇顾不得满头满脑的汗,抓着黎书的手腕央求着。黎书的手腕被他抓得通红。 “夫人,就告诉少爷吧,如今老爷成了那副模样,好歹在老爷清醒的时候让少爷再与老爷说说话。”黎书不忍心沈聿潇哭哑了嗓子,看着赵玉梅说。 赵玉梅已经哭成了泪人,哪里还有什么主见。于是黎书心一狠,将沈天白的事全部说与了沈聿潇听。 听完话,沈聿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小男孩的声音还没发育,尖细的很。 “嘘。”黎书忙捂住沈聿潇的嘴,制止道:“少爷快别哭了,免得老爷听见更加伤心。如今您多陪陪老爷,多与他说说话才是正理。” 沈聿潇便立马去了沈天白卧室。 “爹。”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爹,沈天白已经明白,如今自己的病情已然到了瞒也瞒不住的地步了。于是吃力地张了张手,把沈聿潇搂在怀里。 “聿潇别怕,爹没事。”沈天白强忍着不适说。 “可是,黎书说你快死了。”孩子哪里知道急话慢说,况且哭昏了头,脱口说道。 “他那是吓唬你的,叫你要好好听话呢。”沈天白有些无奈,只得抚了抚沈聿潇的头发安慰道。 “嗯,聿潇最听话了,要听爹爹和娘的话,也要听黎书的话。” “那就好,以后若是爹爹不在了,你要多听黎书的话,他呀,会好好照顾你,照顾沈家的。” 不知怎的,听沈天白这么说,聿潇又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要爹爹走,我不要爹爹走”。泪水鼻涕便这样混合着灌进了沈聿潇得嘴里,发出咸咸的,涩涩的味道。 安抚了好一阵,沈聿潇才止住了哭声,也许是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黎书将沈聿潇抱回了房间。沈聿潇果然长大了,如今黎书也不怎么能抱得动他。 “我的小男子汉啊,你一定要好好地长大,黎书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你,护住沈家。” 看着睡着后的沈聿潇,因为没洗脸,还印着几条流泪的痕迹。黎书挥手驱赶着一只不合时宜的蚊子,低声说道。 大帅府,灯光熠熠。 裴世修喝了口酒,破口道:“他奶奶的沈天白,居然坏我好事。” “可不是,这样一来足足少了十来万的进项。”张副官一边给空着的杯子满上酒,一边顺嘴说道。 见裴世修表情严肃的紧,张副官继续说道:“大帅,不如给他沈家吃点苦头,正好把黎书公子也抢过来。” 裴世修却摇了摇头。 “不可,沈家在徽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树大根深,况且如今打仗靠的就是这帮富豪,若真逼急了反而不妙,还是先养着再说。”裴世修咋了一口酒道。 裴世修虽然混迹沙场,但与一般的军阀不同,并不似他们只用屁股腚思考。相反,他有自己的一套缜密的思维模式。所以在他统治的辖区并不会出现胡搅蛮缠的事,因此他在官场倒也多了几分神秘,叫人不敢随意拿捏于他。 “大帅英明。”张副官又赶紧给杯子满上酒,伸出一个大拇指夸赞道。 “你少来,跟你说了,我并不只喜欢溜须拍马的,你给我好好改改,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裴世修一扬手,不屑地说道。 至于黎书,裴世修有一百种方法把他搞到手,可是不知怎的,对于黎书他就是不屑于去动用任何手段。有时候他也觉得可笑,男孩子嘛,睡了也就睡了,又不是女人,还怕她怀孕,再要死要活不成? 可是,即便有那么两次已经为山九仞,却还是功亏一篑了。因为看着黎书眼里只有麻木,裴世修顿觉自己无聊至极。 他,总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吧!但是,往仔细了想,是这个理,也不全是。说到底还是对黎书有种特别的感觉,冰山一角似的。 张副官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上,皱了皱眉,只得灰溜溜的出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黎书般大小的男孩子,虽没有黎书那般英气,模样倒也水灵。 “快进去吧,杵这儿干嘛呢?”张副官看了眼说道。 男孩子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子。虽然是靠后面赚点家用,可是一看裴世修健硕的体格,不苟言笑的侧脸,顿时就是畏畏缩缩起来。 裴世修本就因为那十万块大洋的事生气,本想弄个男孩子好好放纵放纵,却来了个淋了雨的鹌鹑,顿时就来了气,骂道:“操,见到鬼了啊,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老子给你钱,是让你来气老子的啊?还不给老子弄起来。” 男孩子本就害怕,听见裴世修这一顿“气贯长河”,更加站在那里不敢挪动半步。 “他娘的。”说着,裴世修上去就给了那男孩子一个嘴巴子。 他那握枪挥刀的手劲,男孩子的脸上顿时印出了一个嫣红的五指印。 男孩子本就瘦弱,这一巴掌下去,早已摔倒在地。裴世修还想再打,可是看见男孩眼里的泪光,仿佛从泪光中看见了黎书忧郁青涩的模样,心肠顿时软了下来。他甚至想要伸手去轻抚男孩子的面颊,可是男孩终归是男孩,不是黎书。 “给老子滚。” 既然不是黎书,那还留在这个房间做甚?所以裴世修背过身去,扯了把衣服,呵斥到。 男孩正害怕,甚至担心自己的命都要不保,于是赶紧起身逃开。可是他哪里知道,这张副官虽然帮着裴世修物色人种,但是也偷溜着喝上一口汤。这些男孩子本就家境贫寒,无人撑腰,为了顺利拿到些大洋,也只能忍气吞声。便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沈府,沈天白虽已喝了药,却还是倒腾了好一会才勉强睡去。回想起刚才沈天白痛苦的模样,赵玉梅,沈聿潇,还有黎书都不禁落下泪来。 “会好的,会好的。”面对一妇一孺,黎书便只能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春雨缠绵,淅淅沥沥的,一时也停不下来。 第八章 大厦将倾8 下了场雨,日头刚暖就又清冷起来。 黎书忙完沈天白房里的事便赶着去叫沈聿潇起床。不过因着沈天白的事,沈聿潇已经早早地起了床。 “你和娘那么辛苦的照料爹爹,以后我要自己照顾自己,不再让你们分心。”沈聿潇一边扣着纽扣一边说。纽扣有点紧,把沈聿潇的一双小嫩手扣得通红。 沈聿潇的这句话着实让黎书感动了一把,不禁慨叹他家小少爷是真的长大了。 不仅如此,晚上下学回了家,沈聿潇也不用黎书崔,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进了书房写功课。写完了还主动趴在沈天白边上给沈天白讲述白天在学校里发生的故事。比如孙秀如被老师骂是个绣花枕头,只会打扮不会读书;刘志强写的作业十题错了九题,还有一题是因为老师看花眼给批错了才得了个勾;再有王老师准备娶宋老师了,还给班里同学每人发了两块糖,于是有几个同学看王老师就顺眼起来。 沈天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听这些故事,但是这是他儿子讲给他听的,所以沈天白听得十分认真,并且用尽力气去做或笑或奇怪的表情。然而他真的很累了。 “少爷,说了这么久的话,相必口渴了吧,去厨房找张婶,我让她给你炖了鸡汤。”黎书见沈天白眉眼重了,于是赶紧打发沈聿潇离了房间。 “老爷,您没事吧。”黎书边说边将沈天白扶着躺下来。 沈天白昨天就睡了前半夜,后半夜下腹又疼将起来,吃了点止痛的西药才勉强眯了会眼睛。这会儿就开始疼了。 止疼药的药效也缩短了很多。 刚得知沈天白生病那会,几个亲族还时不时过来关心两句,知道沈天白已经行将就木,慢慢地就露出了本性。 议事厅,黎书站在沈天白平时坐着的椅子旁边。眼睛仇视着底下坐着的几个亲族,尤其是沈天白的堂弟沈天珏。 “怎么,沈老爷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就准备瓜分家产了,嗯?”黎书瞪着眼睛,憋着气说道。 “黎书,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也是为沈老爷着想,如今他已然没了管家的能力,不如把府里的田地,店铺分分,让我们兄弟几个去打理,我们每个月给他交数,他坐在家里数钱到不好?”沈天珏装作一心为沈府着想的样子,故作大度地扯皮道。 “天珏兄说的在理。我们本也是沈家人,交给自家人打理有何不可?”沈天佩也跟着凑话说道。 “是呢,黎书。我看你也别急着反对,我们也是给你留着时间好好照顾沈老爷,趁他没死,给你个名分要紧。”平时不怎么开口的沈天琮今儿个也开了口。 此话一出,满堂顿时嘲笑连连。 是呢,如今猫儿狗儿都敢越过主人叫上两声了。 黎书倒不怕对付不了他们,只是动静大了势必会让沈天白知道。而黎书,他只想让沈天白在最后的时光里能与赵玉梅,沈聿潇多享几天天伦之乐。 “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心里有数。总之沈老爷一日没死,你们一日别想分到一个子儿。”黎书说完话,愤恨地离了议事厅,身后传来几个人不入流的言语。 左右他们都认为黎书是个靠着屁股上位的爬床货。只有黎书自己知道,沈老爷是把他当做义子一般的,而他,对沈天白也只是敬重,爱戴,如父如长。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黎书不欲与小人争高下。但是从他黎书手里想要瓜分沈家家产,门都没有。 憋着一肚子气来到沈天白卧室前。黎书赶紧做了做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赵玉梅正在给沈天白喂药。 “夫人,伺候了老爷半天,您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黎书接过汤碗说。 拘了半日,赵玉梅肩膀酸的很,听黎书这样说,于是暂且回房休息。 不过这会儿看见黎书,她也臊的慌。先前还以为沈天白与黎书是断袖分桃,她还谏言让沈天白收了黎书,也算冲冲喜。谁知被沈天白数落了一顿。至此才明白沈天白是单纯的欣赏黎书,而黎书也是单纯地报答沈天白的救命,养育,栽培之恩。 是自己多了心。 “怎么样,议事议的还好吧。”沈天白望着黎书问道。 “老爷放心,几位叔伯都很好。”黎书将汤碗放在茶几上,叫仆人端了出去。因为背过身,所以难免沉了沉脸色,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副笑容满面。 沈天白听黎书这样说,也明白了七八分。 黎书有个特征,如果他要说一个人好,肯定会列举一个具体的事情,可是这回只说他们好,却没有说出一件事来佐证。沈天白自然明白了里面的关跷。 但是沈天白并没有说破,他只说:“那就好,这做人做事,只要自己立得直,别人再怎么刁难也不足为惧。再有遇事千万要冷静,静下心来出路也就有了。” 黎书听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九章 大厦将倾9 本以为几个亲族只是磨磨嘴皮子,谁知他们竟然下了死手,当真儿是趁人病,要人命。 早起议事,也是一个人也没来。 “不好了,不好了,黎书管家。”账房的宋先生迈着老寒腿颤颤巍巍地闯了进来。 宋先生是沈家的老人,自上而下都对他很敬重,当然他对沈家也是一等一的忠心。这不一看到苗头不对,立马向黎书来禀告。 “宋先生,你怎么冒雨来了,怎么都没打把伞?”黎书很关心府里的老人,于是到没急着问事,而是先关心起宋先生淋没淋着雨。 “不打紧,布庄出事了。”宋先生顾不得先喘口气,悉悉卒卒地说。 原来从昨儿个开始,沈天珏伙同布庄的掌柜并几个伙计装生病闹起了罢工。 黎书跟着宋先生去了趟布庄,发现果然大门紧闭。勉强叫柱子开了门,里面也是乌烟瘴气的,布匹绸缎都是随意摆放着。 “还有王法嘛,一群没天理的东西。”黎书生气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黎书管家,先不说一天不做生意要赔多少本,单是口碑都得落下不少。”宋先生捶手道,一口老痰差点没咳出来。 黎书很生气,脑子也是一团乱麻,别说想对策,就是好好说句话恐怕也是不行了。 “再有,遇事千万要冷静,冷静下来出路也就有了。” 正焦急地不行,忽然,脑子里浮现起昨儿个沈天白的话,黎书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你说什么,那几个人装病是吗?”黎书问。 “可不是装的,哪有四个人一起生病起不来的。”宋先生一拍手一顿足道。 黎书知道,这些人也不是存心要与沈家过不去,肯定是沈天珏从背后许了好处,可是再多少好处,哪有占着布庄的位子强?但是也正好要清理清理门户了。 于是黎书心生一计。 他赶紧命人从各处调来四个人,也不拘是卖茶叶的,还是卖杂货的,只要让客人看着布庄有人运作就行。而后叫账房包了几块大洋,又买了几样礼品分别去了四位的家中。 “哎呦,真是难为黎书管家又要伺候老爷,又要管府里,还抽空来看俺家男人。”昌德家的连忙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说道。 而他家的男人,正卧病在床,一病不起呢。 “哟,看来昌德当真病得不轻。既如此,柱子。” 黎书叫来柱子,柱子便跟着先前商量好的,将一包大洋和几样礼品放在了书桌上。昌德家的和昌德还以为骗过了黎书,心想两处捞钱,正开心的不行,只见黎书缓缓说道:“唉,昌德啊,这里面是你一年的工钱,你这副样子看来是不能在为布庄效力了,听闻下个月你儿子还要成亲,到时候家里有什么短的,只管跟沈府开口,老爷顾念恩情,定然会帮你周全的。” 说罢,也不等昌德和昌德家的回应,就自顾自走了。 这下昌德和他女人傻了眼,本以为跟着沈天珏闹上一闹,以后还能挣个好前程,却不想如今连份工作也丢了。 一时没了脸,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离了昌德家,其他三个人家黎书也同样走了一遭。不过黎书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几个跑堂的也就是听掌柜的令,所以黎书并没有真的把他们三个辞掉,况且一下子辞了三个,先不说一时接不上手,就是接上手了,老主顾也难免觉得不受用。 如此恩威并施,沈天珏的奸计不攻自破。而且杀一儆百,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都收了心思。 “他娘的黎书,平日里到真是小看他了。” 沈天珏的府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沈天珏捶了一记桌子道。 如此他们又把目光放在了裴世修身上。那十万块大洋的事,裴世修可一直没忘记呢。 可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裴世修。裴世修是绝对不会去介入家族矛盾的。用他的话说,人家兄弟阋墙,关你他妈屁事。况且还有一层黎书的关系,对付沈家,黎书日子会不好过。正好沈天珏一通乱说,到说漏了不少。裴世修听出来了,黎书在他们嘴里,竟成了活该万人轮的下贱坯子。 哼,裴世修在心里啐了一嘴,然而脸面上只嫣然一笑,也不做声。 就在当天夜里,沈天珏家里就遭了贼。别说银钱珠宝等财物都被盗了去,就连他的女人都被那贼人调戏了。而那沈天珏,还被那贼人用墨水蘸在脸上画了只乌龟,只是这墨不是绿的,否则更加合情境。 “这贼可真狠,足足吹了三管子迷香,那女人被迷的酥软地不行。就在他沈天珏身边把他女人给睡了的。”张副官眯着眼睛,绘声绘色描述着战况,弄得像当晚他在现场似的。 听着张副官汇报“战果”,裴世修对着镜子笑了笑,说道:“黎书,你可得记得我的好啊。” 听裴世修这样说,张副官又不免夸赞道:“咱们大帅可真是专情之人。” 专情?也许吧。 也对,专情,不专性。 晚上,张副官又给他挑了个更会来事的。自然,裴世修享用完之后自己也跟着喝了口汤。 回味无穷。 第十章 大厦将倾10 沈天白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吃药如吃饭似的了。 “这可如何是好!”赵玉梅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沈天白吃了药,才刚勉强歇下。 “夫人,您也别太心急,小心急坏了身子,如今少爷就指望您了。”黎书愁容满面地说。难为他自己欲哭无泪,还要安慰老小妇孺。 沈天珏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全部斗露出来。对外只说被盗了些钱财而已。可是裴世修哪里肯放过他,早就让张副官吩咐底下的兄弟将沈天珏家的事“发扬光大”了。 “诶?这不是那个沈天珏嘛?” “是呢,就是他,婆娘就在他身边被人给睡了。” “听说他脸上还被画了个绿毛龟。” “………” 街上,几个人见沈天珏走过去,于是交头接耳起来。说是交头接耳,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沈天珏的耳朵里。 沈天珏听了哪里还敢上前质问,恨不能来个遁地术赶紧开溜。而他女人,也因为受不了街坊的闲言碎语,找了个夜里回了乡下的娘家。 沈天珏气呀,先不说自己女人的事,单是存了那些年的金银财宝,就叫沈天珏气的要吐血。没了那些钱财,这往后可怎么过呢? 思来想去,还是要瓜分掉沈家的家产。 几个亲族虽也因为沈天珏的事嘲讽不已,不过还要靠着他带头闹事,所以都尽量不把这看戏的心情给表现出来。 议事厅,透露着滑稽的气氛。 “怎么,你们还惦记着分沈家财产的事呢?”黎书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沈氏亲族说道。 “黎书,你这话错了,说到底都是一个宗亲的,自古死了家主,都是将财产分给至亲的兄弟料理,哪里有女人孩子继承的道理呢?”沈天珏接话说道。 “哼,听听。合着别人家辛辛苦苦挣钱就是为了给你们享用不是?这要哪天别的男人给你生了儿子,你是不是还得烧高香去谢他不成。” 黎书知道这群人胡搅蛮缠,索性放平了心态,也学着他们不温不火地样子说起话来。有时候想想,耍流氓也挺有意思。果然此话一出,真真是“满堂喝彩”。 “你,你……” 沈天珏气得不行,扬手就要打黎书,却被黎书握住了手腕。 “怎的?说话没道理就动手?”黎书咬着下嘴唇道。 “好,今儿个反正撕破脸了,我也不怕闹到沈天白那里去。兄弟们,想要分杯羹的就跟老子去一趟。把沈天白闹死了咱们也好早分家。” 沈天珏甩下手臂,索性不管不顾起来。只是还没走出门口就被一群举着棍子的仆人挡在了面前。 原来黎书早做了打算。怕他们闹事,早早叫府里的小厮在廊下候着了。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 沈天珏他们虽然是男人,不过到底养尊处优惯了,身子骨哪有沈家的小厮强壮。就别说身体,心态上早就后怕得不行了。 “来人,今天谁要是赶往后院去一步,就给我打死他,出了任何事我黎书来负责。” 黎书边说边坐上了平日沈天白坐着的位子。姿态端庄,眼神凌厉,表情肃穆,宛如运筹帷幄的将领一般。 见黎书坐上了沈天白的位子,几个人也被吓得不轻,心想这黎书果然接了府里的大权,若真叫小厮们动手,到时候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 一时没了主意。 沈天珏还想硬闯,两个小厮眼疾手快,一人一棍子打在沈天珏的膝盖上,沈天珏立马疼地哀嚎起来。 “黎书,你个下贱坯子,竟敢教唆下人打主子。”沈天珏一边骂一边抱着双腿满地打滚。 “就凭你,也配说自己是主子,不过是沈老爷看你可怜,让你管了几处店面,还主子,你也配。”黎书不怒自威,言语庄严。沈天佩几个人一时也不敢再闹下去,拖着沈天珏离开了沈府。 这边黎书刚喘了口气,赵玉梅的丫鬟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黎书,不好了,老爷吐血了。怕是要不行了。” 春雪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黎书一听,哪里还有功夫喘气,急忙朝沈天白屋子走去。 赵玉梅握着满是鲜血的帕子,又急又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叫大夫了吗?”黎书忙问。 “叫了叫了。”还是春雪在后面回了声。 此刻,沈天白已经窝成一团,眼珠子突出的不行,叫人害怕的很。可是黎书不管这些,依旧陪在沈天白身边,揉抚,擦血。 张大夫跟着下人匆匆的脚步进了屋子。因为早料到了沈天白病情的发展,所以将早已准备好的针剂打进沈天白体内。 沈天白终于缓了过来。 “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张大夫收拾着药箱,对一旁的黎书说道。 “再没别的法子了吗?张大夫。”黎书揪着张大夫的胳膊问道。 张大夫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收拾好药箱便叹着气离开了沈府。出门的时候恰好遇上刚放学回来的沈聿潇。 沈聿潇本来心情不错,因为昨夜沈天白睡了个好觉,如今见到张大夫这样哭丧的神情,觉得大事不妙。扔了书包就跑进了沈天白的卧室。 “爹,爹。”沈聿潇大声喊到。 “哎。”沈天白努力答应着,只是实在无力,声音细微的很。 沈聿潇走到床边,看着沈天白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白的跟纸一样的面容,差点就要哭出声来。好在这几日下来,沈聿潇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不能在沈天白面前哭,免得叫他看了更加伤心。 窗外本是个晴天,今日的夕阳格外的美,晚霞格外的红艳。沈聿潇还想着回来让沈天白坐到廊下,好叫自己给他讲故事听。 沈聿潇准备了很多让人快乐的故事。比如自己上课回答对了老师的提问,得了表扬。或者路上看到一只可怜却也可爱的小野猫,感觉小野猫饿的不行,便叫柱子买了些吃食给小野猫吃。还有好多好多的故事要讲给沈天白听,他甚至想好了,以后每天都要给沈天白讲一个故事。 然而如今,怕是不行了。 第十一章 大厦将倾11 将夜,沈府亮了灯。 “好了,夫人,少爷,你们先用晚饭吧,用完了我再去吃饭。总不能一直都这么饿着。我们都不去吃饭,老爷看着心里也不舒坦的。” 黎书言辞恳切,赵玉梅和沈聿潇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暂且先去吃了饭。 “老爷,您这会舒坦些了嘛?”黎书拿了个鹅羽软枕垫在沈天白颈部,让他更加舒适些。沈天白打了一针,疼痛缓解了些。刚刚眉眼微闭,如今些许睁开了些。 “我,咳咳,我没事。”沈天白喘着粗气道。他觉得此时他的身体很重,很重,感觉周遭的空气正在一步步向他紧逼过来。他感觉此时的他就像是个蚕蛹,外围的蚕茧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会就这样慢慢地窒息而死吧? 见沈天白眉目紧锁,呼吸困难,黎书忙将手掌放在沈天白的胸口给他顺气。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沈天白还是装作好多了的样子。硬是挤出来一丝笑容,像墙根里抠出来的缝似的。 黎书知道沈天白是在故意表现身体无恙的样子,只是他越是这样,黎书的心就越是揪着。 如果这会来个世外高人,说有什么移花接木的法子,把病痛过到黎书身上,想必黎书也是愿意的。 赵玉梅与沈聿潇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回到了房间。 “黎书,你去吃点吧,我叫张婶给你留着了。”赵玉梅说。 “好,我这就去。”黎书让了让位子,让赵玉梅和沈聿潇坐在了床边。 黎书一顾三回头地往外走,刚走到院子便听到沈聿潇哇啦一嗓子。黎书周身一颤,感觉天要塌了一般。于是立马重新朝房间奔去。 “老爷,老爷。” 只听赵玉梅哭呛着喊着沈天白,而沈聿潇已经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 黎书懵了,顿觉眼前一片漆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知道沈天白终归是要西去的,只是却没想到这样快,或者是这样突然。以至于都没看到最后一眼。他为什么要去吃饭,为什么,少吃一顿会死吗?会死吗?可是却连沈天白最后一眼也没看到。 一瞬间,黎书觉得夜是这样的黑,仿佛置身于虚无当中,周遭触碰不到任何事物,像假的一样。 睁眼的时候是在沈聿潇的怀里,这个还没自己高的男孩子,此刻正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 “黎书,你终于醒了。”沈聿潇流着泪说。这个小男子汉这几日流的泪,都够赶上前十来年得了。如今父亲刚去,黎书要再出点什么事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男子汉小小的内心开始愤恨这个世界。 “老爷,老爷他……” 脑子闪了一下,他明白,沈天白是真的去了。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如今沈天白的死已成事实,那便只能尽力去办好他的身后事,也算尽一尽最后的孝顺。 黎书没经历过这些事,可是看着赵玉梅双眼空洞,六神无主的模样,知道赵玉梅忧伤过度,是断断操持不了这样的事的。而沈聿潇,才十三岁,也指望不上。 好在沈家上了年纪的仆人不少,互相支招扶持,丧礼进行的还算井然有序。 棺材在府里停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沈天白平日的朋友,商务伙伴前来吊唁外,沈天珏等几个亲族居然一幅挽联,一个花圈也没有送来,面更是没有露一面。不过这样也好,黎书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副心肠,此刻不来到反而叫沈家落得平安。 本以为丧礼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办过去了,可是就在第三天,出殡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于黎书他们是意外,于沈天珏,便是一场精心的预谋。 “你们来这里干嘛,是何用意?”黎书挡在沈聿潇和赵玉梅的面前,怒目而视,如临大敌。 此刻沈天白的棺材已经被下人抬至院子,就差迈出沈府的大门。 “你说我们来干嘛,我们的大哥死了,自然是来上柱香,聊表心意咯。”沈天珏并几个亲族笑着说道。 虽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这个时候死者为大,沈天珏既然这样说,黎书也少不得故作客气几分。到是沈聿潇,见过几次沈天珏的嘴脸,一时沉不下心来。 “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沈聿潇说。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沈天珏。 “哟,大嫂子,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儿子,就是这样给长辈说话的?”沈天佩说。 “天佩兄,你就大人大量,人家刚死了爹,你就多担待点。”沈天琮歪着嘴,弹了弹左肩有些皱了的衣服说。 几个人就这么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调侃着,像是相约来看一场社戏。 “夫人,出殡时辰就要误了,得抓紧着些了。”张婶见这几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赶紧凑到赵玉梅耳边说话。 赵玉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便看了眼身边的黎书,似要问他该怎么办。 “诸位,你们的心意想必沈老爷在天之灵也收到了,请各位或者回去,或者跟随出殡队伍送老爷最后一程。”黎书压着怒火,抱拳道。 “不妨,既说到沈兄的在天之灵,我想沈兄一定很在意他的家业。如今他一死,聿潇还小,长嫂又是女人,恐怕顾全不了,不如就此将家业分了,我们这些兄弟帮他打理岂不更好。”沈天珏终于等到了时机,赶紧顺嘴说道。 此话一出,和他一起的人自然跟着煽风点火起来。不怕对手强,就怕对手挑时机。若是平时,黎书早早就派下人把他们给打发了,只是如今沈天白出殡,若要闹起来晦气的很。 于是黎书继续压着怒火道:“沈天珏,你好歹姓沈,有什么话待老爷入了土再说不迟。没必要这会子分出个子丑寅卯来。” “黎书,你这就说笑了,正因为姓沈,才不忍心兄长的家产落入旁人手里,就该早早分了才是。” 说着,沈天珏又从身后把徽城的副县长给请了出来,继续说道:“今日我已经把副县长他老人家给请了来,完全公平公正。” 沈天珏早就算好了今日只是,看着他不急不缓样子,沈聿潇真想走过去踹上一脚。 天气阴沉得可怕,颇有摧毁一切之势。 第十二章 大厦将倾12 “这自古兄终弟及,诸位亲族既愿意保全沈家产业,也是一样好事。夫人也可以好好颐养天年了不是。”副县长装作公平公正的样子,看着赵玉梅说道。 眼看着出殡的时辰就要误了,赵玉梅已经急不可耐,而作为一个女人,此刻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竟是随了沈天珏的心。 “夫人,不可。”黎书立马吼道。 “娘,绝对不能把家产分给他们。”沈聿潇也吼了起来。若他在大个五六岁,定然要一脚踹死眼前这个癞蛤蟆一样的人。 “怎么,县长出来主持正义,你们也敢不从?”沈天珏继续讥讽着。 沈聿潇本就一股子火没出消,虽然年纪还小,到底也知道这个副县长定然是被沈天珏他们给收买了,便脱口道:“屁话,他已经被你们收买了,自然什么话都向着你们说。” “哎哎哎,你这小杂种,说的什么话,长辈们在有你说话的份?”沈天珏脸色耷拉下来。 沈聿潇这样一说,双方最后一点脸面都荡然无存了,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继续装模作样,于是黎书说道:“少爷的话虽然突兀,倒也实在,沈天珏,你要还有点脸就请回去,这里不容你放肆。” “呵,你瞧瞧你们如今,一个下人,一个孩子,一个女人,别挣扎了。”沈天珏油盐不进。 徽城这样的地方出殡也讲究热闹,邻里街坊都在沈家大门口等着,只是等了这样许久还不见动静,于是都开始凑到大门口观望。 “这怎么了,怎么迟迟不出殡啊?” “沈家堂兄闹分家呢。一时半会出不来。” “怎么这会子闹,这不是故意给沈家难看嘛。” “谁说不是呢,可是这是人家家事,我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门外,邻里街坊互相交头接耳。大家都知道沈天珏不地道,可是这种亲族间的事,旁人也都不愿意置身其中。 赵玉梅看着棺材,心想自己一个女人,断然斗不过一大帮子男人的,只能委屈道:“各位族里的弟弟,看在我一个遗妇的份上,今日先将老爷入土为安,其他的来日再说可好?” 沈天珏不说话,如今他已经铁了心。毕竟自己家里已经一贫如洗,眼下就靠着沈家的财产了。 见沈天珏油盐不进,旁人也一脸看戏的模样,黎书横了横心,吼道:“起灵。” 于是抬棺材的几个仆人重新将棺材抬了起来,准备朝门口走去。 “抬起来了抬起来了。”门口的邻里见状又说将起来。 沈天珏这边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一帮人就挡在赵玉梅沈聿潇他们面前,不让他们走。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孽呀!”赵玉梅流着泪大声喊道,双腿一软就晕了过去。 “娘,娘。”沈聿潇扶着赵玉梅惊声喊道。 还是黎书反应快,立马掐了掐赵玉梅的人中,好在赵玉梅只是一时情急,气血攻心,如今醒了过来。 看着赵玉梅失了血色的脸庞,沈聿潇冲到沈天珏面前踢了一脚,可是毕竟沈聿潇还是孩子,等沈天珏反应过来就抵不过膀大腰圆的沈天珏了。 看着沈聿潇就要吃亏,黎书连忙挡了上去,被沈天珏一拳打在了后背上。刚醒过来的赵玉梅见儿子嘴角的伤,又见黎书被打了一拳,又连声惊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造孽啊,沈家怎么出了这样的流氓。造孽啊。” 又是一阵急火攻心,赵玉梅又晕了过去。 沈聿潇和黎书看到赵玉梅又晕了过去,也不在与沈天珏纠缠,重新折返过来看赵玉梅,只是这次掐人中也没见赵玉梅醒过来。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黎书大声喊道。 柱子一听,立马冲出人群。 “哎哟,怎么闹成这样了。” 门口的人一边给柱子让出条路,一边继续聒噪着。 副县长见赵玉梅几度昏厥,恐怕真闹出人命,预备撤退,到反而沈天珏不让他走了。 “县长,您别怕,沈家这几个人惯会演戏,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到时候我定然重重谢你。”沈天珏添油加醋地说。 沈天珏这样一说,副县长又犹豫起来。 “我跟你们拼了。”黎书和沈聿潇一齐说道。 说着两人就朝沈天珏扑去。奈何沈天珏此刻从容不迫,黎书和沈聿潇本也不会打架斗殴,如此更是只有吃亏的份。好在几个仆人一直护着,黎书和沈聿潇才没吃大亏。可也被打的不轻。 天上乌云密布,气压低的吓人。沈府也已经乱做了一团。这几个顾着赵玉梅,那几个顾着黎书和沈聿潇,连棺材都没有人护着了。 沈天珏拍了拍被沈聿潇扯皱的衣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哎哟,人家都这样了,还不依不饶的。好歹人沈家对亲族也是不错的,说到底又不是直系的宗族,这也忒过分了些。” “可不是嘛,人家家里都这样了,还这样,活该前两日家里招贼。” “沈老爷要是知道他死后家里被沈天珏闹成这样,非要把沈天珏拖下去不可。” 门外,大家伙继续交头接耳着。因为见赵玉梅几度昏厥,又见黎书和沈聿潇被打的这样惨烈,心理上便开始同情起沈家来。 副县长见外头的人这样说话,心里又开始没了底。毕竟一开始自己也就是想从沈天珏手里捞点好处,可谁知沈家的仆人,还有个小子竟如此刚烈,事情真闹大了对他的名声也是不好的。于是又动摇起来。 “县长,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一万块大洋,我在加一成。”沈天珏立马说道。 副县长一听,心里左右摇摆,一时也没了主意,便继续呆在原地不动。 一时柱子带着张大夫进来。 张大夫还没细瞧便说道:“不好,夫人恐怕要中风了。” 于是忙命人将赵玉梅抬到里屋。 听到张大夫口中说赵玉梅中风了,门口的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副县长和沈天佩等人心里也开始慌了起来。 中风可是要人命的。 第十三章 各自天涯1 见赵玉梅被几个仆人往屋子里抬,沈天珏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如果真闹出人命,说法上就不一样了,他知道人言可畏,尤其是这种邻里街坊。 于是便装作先发制人地样子叫嚣道:“不分家是不分家的说法,在这里演戏做什么,没得叫外人看笑话。好了,也别说我们几个大男人去为难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们来日方长,改天我们再来讨教。” 说着沈天珏一行便准备转身回去,却不想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院里院外的嘈杂,枪声过后却又是一阵寂静。众人正在狐疑,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裴世修裴大元帅。于是纷纷往边上挪动,赶忙让出一条一人宽的路来。 “哟,今儿个真巧,县长大人也在这里。”裴世修大踏步朝院子里走来,见到副县长后故意喊了声“县长”。 副县长自然听出了裴世修的揶揄之意,但是自己身份比他差了一大截,而且裴世修手里有枪杆子,并不敢得罪,于是赶忙作揖起来,道:“裴大帅有礼了。” 黎书本欲拉扯沈天珏,不让他走。见裴世修来了,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慰藉和安稳。黎书说不清楚,但是这个往日见了必要退避三舍的讨人嫌的臭流氓,今日却似乎格外的顺眼。 于是搂着沈聿潇在一旁观望起来。 回过神来的副县长和沈天珏不禁疑惑起来,裴世修怎么来了?并没有人通知他。不过想来沈天白在世的时候得罪过裴世修,所以两人也不大害怕,只以为裴世修是来看个笑话而已。他们并不知道裴世修和黎书还有一层救命的交情在。 “哟,这沈家一主一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这还是葬礼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拳击场呢。”裴世修见院子里东西散落一地,又见黎书脸上左一块又一块的青紫,心里有些不忍,但为了后面的事还不能叫旁人知道自己认识黎书,免得叫人说自己故意偏袒黎书。于是夹带着问沈聿潇的伤,一起问道。 黎书,记得我的恩情哦。裴世修看了一眼黎书,眼神邪魅。 “无事,沈家少爷年纪小,一时不明白我们大人的难处也是有的。刚才我也是心急了些,误伤了沈少爷和黎书,原是我不周。不该和小孩子计较。”沈天珏抢话说道,又招了招手,道:“来来来,赶紧抬棺出殡,别误了时辰。” “你放屁,你就是魔鬼,你害我爹出不了殡,害我娘中了风。都是你,刚刚都是你一直在发难。”沈聿潇嘶吼着,身体因生气颤抖不已。 裴世修自然知道里面的故事,反正他今天就是来帮黎书的,于是便走到黎书身边,轻声道:“你知道胳膊为什么拧不过大腿吗?” 黎书不知裴世修这话是为何,一时便没说话。 “因为胳膊在拧大腿的时候,大腿是会帮着另外一只大腿的,而胳膊可不会,他们只会独善其身,然后被一个个攻破。”裴世修继续说道。 黎书一时到没想到什么,到是沈聿潇,品出了其中的意思。 坏人都抱团取暖,互惠互利。所以,对付坏人,单靠自身是没用的,就要把自己也变成坏人,甚至更坏。尤其是在这个不讲道理的年代。 沈聿潇小小的心灵,此刻便种下了以暴易暴的种子。 裴世修看着沈聿潇满是仇恨的双眼,歪嘴一笑,有点意思。 “来人,给我抓了沈天珏和副县长。”裴世修一挥手下令道。 这下人群里又一番骚动,副县长和沈天珏不明就里,但是又不敢反抗,只得分辨道:“大帅,您这是何故,我们可没得罪您啊。” 这话可触到了裴世修的逆鳞。 “放屁,本大帅是这样公报私仇的人嘛,我抓你,是因为你们为虎作伥。如今全社会都在倡导废除陋习,别人家的财产凭什么给你们?你们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地方乡绅,不仅带头闹事,还差点闹出人命,本大帅抓你们还抓错了不成?还敢污蔑本大帅徇私枉法,罪加一等。”裴世修握着枪,在手里转着。仿佛子弹随时会从里面射出来一样。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沈天珏和副县长懊悔不已,连连求饶。 有了裴世修的命令,手下人便不管不顾,两人一组就把沈天珏和副县长给押解了起来,任他怎么求饶也没有用。 “带走。”张副官挥手道,声音尖厉。 “还有你们几个,别以为本大帅不知道,左不过法不责众,今日不罚你们,但你们都给本大帅悠着点。”裴世修指着其余几位说道。 枪杆子对准谁,谁就一阵哆嗦。 “小人不敢,不敢。”几个人慌不择路,立马低头认错。 “还不快滚。”张副官看着裴世修的脸色发令道。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黎书愤恨地问。 裴世修拦住黎书,说:“先料理沈天白的后事要紧。” 天色更加黑暗,乌云滚滚,遮天蔽日。下葬的时候,天幕终于撕开一条裂缝。天河像是决了堤似的将水倒灌下来。天地间,烟雨茫茫,混沌一片。 黎书跪在墓碑前,痛哭道:“老爷,是黎书无用,才叫这帮贼人如此猖狂,黎书没有保护好夫人少爷。”说着便叩起头来。 沈聿潇刚刚一直没有哭,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雨水混着泪水也如决堤般流了下来。一声声“爹”叫的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一旁的裴世修看着黎书这样,不禁感慨。想来这沈家也是一方大家,如今被几个小人搅和成这样,也是令人唏嘘。再想到沈天白在徽城一带也算是个人物,平日修桥筑路也颇有善缘。如今既以死去,那些个小恩小怨也就没有什么纠结的必要了。 “来人,名枪。”裴世修命令到。 一时枪声四起,也算致敬亡灵了。 沈府,张大夫还在为赵玉梅针灸,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赵玉梅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只是,夫人恐怕后半生就得瘫在床上了。”张大夫十分为难的说道。 黎书不忍地侧过头去,而沈聿潇,刚止住的泪水又决了堤。幼小的心灵已经满目疮痍。 他要沈天珏死,他要沈天佩死,他要副县长死,他要所有今日为难过沈家孤儿寡母的人死,统统死掉。 “你知道为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嘛,因为胳膊拧大腿的时候,别的大腿会帮着大腿,胳膊却不会。胳膊只会独善其身,最后被一个个攻破。” 裴世修的话再一次展现在沈聿潇的脑海里。他痛恨权势,而如今他要首先掌握住权势。只有像裴世修这样,他才能真正的保护好母亲,保护好黎书,保护好沈家。 暴雨冲刷了一切,院子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有那一从火红的蔷薇静静地立在墙头。红的热烈,红的如血。 而此刻沈聿潇的心里,也像这一丛蔷薇,十三四岁的外表,内里已经长满了刺。 第十四章 各自天涯2 赵玉梅虽然保住了命,然而还在昏睡,沈聿潇则望着那一丛血染的蔷薇发呆。少年的脸庞写满了颓丧。 黎书何尝不是身心俱疲。沈天白的死对他来说恍如天塌一般,这个如父如师的男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更何况他的葬礼被沈天珏沈天佩一帮人如此搅局,黎书杀人的心也已经十足十地萌生了。可是他不能乱了方寸,此刻的沈府百废待兴,若他也颓了气,沈府真要遭大难了,沈天白的心血也将付之一炬。这可比把沈家家业白白地拱手送人更加可怖。 所以黎书只能坚强,只能隐忍,甚至是若无其事。该洒扫的洒扫,该收纳的收纳,该做饭的做饭。一切就像沈天白还在世一样,黎书规划着府里的一切,尽可能让这个大家庭看上去一如既往。 裴世修淋了雨,在黎书房里更换衣服。黎书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裴世修正在系纽扣的手停了下来。 “我来兑现诺言。”黎书说,语气毫无波澜,就像中了蛊的行尸走肉一样。 裴世修一阵哼笑,心想黎书果真是个实心肠。却不想黎书已经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裴世修一时忘记思考,只盯着黎书的衣服一件件从身上剥落,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雪白的肌肤。 裴世修咽了咽口水,心心念念的黎书的身体,此刻就这么笔直的展现在自己的眼前。若要得到这具身体,自己只需上前几步,将他压在身下便唾手可得。 可是,裴世修竟然犹豫了。 一霎那间,各种标签从脑海里闪过:救命恩人、喜欢、欣赏、自愿、侵占、乘火打劫。 不,裴世修不愿乘火打劫,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尊敬他。从自己还剩一口气,拿枪指着他的眉心的时候,他那无所畏惧的眼神里,裴世修第一次产生了一个佩服别人的念头。 黎书就是这样一个人,像一朵带刺的蔷薇,柔弱却又倔强。 所以,裴世修深吸一口气,还是放弃了。 “你给老子把衣服穿回去。”看着黎书麻木的表情和苍茫的眼神,裴世修说道。语气意外的平静。 黎书本就是一朵带刺的蔷薇,虽没有玫瑰的贵重,但是却有着玫瑰的性格。如今他竟然为了沈家磨平了他的刺。可是这样做的黎书,显然已经不是裴世修平日里心心念念地黎书了。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裴世修都不想在这样一个无聊的环境里与黎书发生任何的关系。 黎书没有动,他就像一根没了思考的芦苇,呆呆地立在那里。裴世修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黎书的肩上。 “好好地照顾自己,明日老子就要带着军队开拔了,往后没人能罩着你了。今日老子救了你,老子不欠你了,你也不欠老子。来日再见面,你若是真心诚意想要老子C你,老子一定把你操的服服帖帖。” 裴世修扣好手腕上刚刚没有扣完的纽扣,走出了房门。 桌上,是他留给黎书的一把勃朗宁,一共十发子弹。 黎书闭上了眼睛,心里五味杂陈。本来到有些慷慨赴死的意思,如今尴尬,不安,窘迫,无语,一个一个从内心深处蹦了出来。裴世修的那些话,怎么听着就,就……很不顺耳。 总之黎书不禁想要反问自己,怎么救了这么一个煞星?还是天煞孤星,命格绝对的与自己犯冲。 裴世修经过院子,皮革制造的鞋子踩的地砖上咚咚作响。沈聿潇还呆呆地坐在廊下,风雨后的蔷薇鲜艳如血。 “今天,谢谢你。”沈聿潇盯着蔷薇说道。 裴世修早早地看到了沈聿潇,不过他并不准备和这个小屁孩扯上瓜葛,所以并不打算招呼,到是沈聿潇先开了口。 “没事,老子就爱管闲事。”裴世修继续往外走,并不打算停留。 “你也喜欢黎书,是不是?你是因为黎书才帮助沈家的对不对?”依旧看着蔷薇说道。 操,这种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被问起,这种感觉,简直日了狗了。 “咋滴,你要跟老子抢男人啊?”裴世修有些无语地反问,随口啐了句:“小屁孩,毛都没长齐。” “不是抢,黎书就是我的。”沈聿潇咬着后牙槽说道。 小小的年纪,自信心与占有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经历过沈天珏闹分家的事,年少沈聿潇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沈家的一切,包括黎书,都是他的,别人绝对不可以沾染。以前沈聿潇只是觉得自己依赖黎书,然而此刻黎书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他单方面宣布了所属。 这尼玛? 裴世修就当听了个笑话,笑到了后牙槽。 “我要跟你参军,你给我五年时间,我一定打败你。”沈聿潇继续说,全然不似在开玩笑的样子。 疯了吧,裴世修觉得沈聿潇已经疯了,不仅如此,自己也跟着疯了,居然还在这里听沈聿潇把话说完。难道真要收了他,收他干嘛?收他五年后来打败自己? 裴世修摇了摇头走开了,沈聿潇没有追上来。 就是个小屁孩。裴世修撇了撇嘴角,刚刚有那么一刻他差点答应了沈聿潇的要求。因为如果沈聿潇真的那么刚烈,培养他也无可厚非,他知道现在的沈聿潇从头顶到脚底,填满了一人高的恨。他喜欢这样的人,况且如果他真的愿意照料黎书。 可是沈聿潇没有跟来,大抵还是他多想了。 裴世修这么觉得。 还有一件事裴世修觉得不可思议。刚刚黎书白皙的身体就在自己眼前。他都硬得发涨了,最后居然,居然就他么放弃了。 他在内心把自己骂了一百遍,骂出了一套徽派大院。自己他么的什么时候成圣了?把他操了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多少个男人被他骑在了胯下,多一个又怎样?况且又不是女人,还怕他大了肚子来纠缠自己不成? 这么想着,将压在自己脚下的一颗石子一个飞踢,踢到了一个过路人身上。 “哎哟。”那人吃痛地尖叫了一声。 然而在这漆黑的夜里,裴世修又是这样一副鬼样,谁还敢与他争辩。那人便绕着道儿走开了。 “怂货。” 骂那个人,也是骂自己。 三更半夜,疯批如此,到省了打更的人了。任凭他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出来作祟。 第十五章 各自天涯3 夜更深了,下午的那场暴雨倒叫这会子的月亮更加亮堂了。 黎书忙完了手里的事,这会儿得了空,准备再去看一眼赵玉梅。沈聿潇正跪在赵玉梅的床前。 望着赵玉梅憔悴的容颜,沈聿潇憋了一肚子的话竟无从说起。然而他已经铁了心要去参军,因为他知道只有像裴世修那样,才能保住沈家。 “少爷,你怎么跪着?地上凉。” 黎书预备将沈聿潇扶起来,可是沈聿潇却避开了黎书的手。 沈聿潇深吸了一口气,问黎书道:“黎书,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沈家,照顾我娘的对不对?” 黎书只当沈聿潇今日担惊受怕有些过度,便安慰道:“那是自然,老爷辞世了,如今沈家就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不仅是照顾沈家,照顾夫人,黎书还要照顾少爷呢。” 沈聿潇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也累了,赶紧去睡吧,黎书陪少爷睡觉……” 黎书的话没说完,却被沈聿潇打断了。 “不了,以后我都一个人睡。” 说完沈聿潇就独自一人朝房间走去。 黎书觉得今日的沈聿潇很奇怪,说的话怎么都像是告别似的。不过想到沈聿潇才十三岁就遭受这样的打击,一时受不住说些听不懂的话也是有的。便也没有多想,只等过几日沈聿潇自己转圜过来就好。 赵玉梅还再昏睡,张大夫说了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于是黎书便抽身回了房。 一夜无眠。 黎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很奇怪,沈天白,沈聿潇,连同裴世修,这三个人这几年与自己相处的画面放电影似的展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越是不想去想,画面越是清晰。 沈聿潇也一夜未眠。 他盯着夜色看了一夜,在天将亮的时候,独自一人,偷偷地跑去了裴世修的别院。 裴世修的队伍已经整齐地排列在正门口,裴世修专属的汽车也已经停在队伍的正前方。 就在裴世修从站在大门口,准备走向汽车的时候,沈聿潇顶着满脑袋的汗冲撞到了裴世修的面前。 裴世修皱了皱眉,一个孩子如此纠缠令他恼火。 “沈少爷,这里可不是沈府,看在黎书的面上我不和你计较,赶紧给老子滚回去。”裴世修用皮手套拍了拍袖口道。 “大帅,请带我参军。”沈聿潇挥着汗说。 小小的年纪,面色竟然如此的深沉。 其实这会子的沈聿潇,裴世修反而是有些喜欢的,因为跟他当初一样。当初他也是看着全家被人欺负,才走上参军这条路的,当他握有权利之后,一枪毙掉当初压迫他家人的那个人时,那种爽快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 然而他不想带上这么一个人,尽管十三四岁的人队伍里也多的是,但他不想让黎书后半辈子恨他。 所以裴世修哼笑了一声,说道:“去去去,赶紧回去睡大觉去,老子没空理你。” 沈聿潇已经下定了决心,于是横在了汽车的中央。大声喊道:“大帅,你今天不带我走,就从我的身体上压过去吧。” “操。”裴世修骂了一句,保险一开,将枪口对准了沈聿潇的脑门。 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沈聿潇还是害怕的,只是并没有因此退步。 天色渐渐亮堂,见两人僵持不下,张副官在裴世修身旁耳语道:“要不就带了他吧。您这会把他打死了,一来晦气,二来黎书可真就记恨你一辈子了。不如带着,反正多一个人也不差什么。” 张副官还是很精明的,他知道一个小破孩是不可能让裴世修手足无措的,即便不一枪打死,也可以叫人把他绑了。之所以迟迟不下手说到底还是黎书的缘故。尽管裴世修昨天没有上了黎书,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黎书就释然了,他只是更加尊重黎书罢了。 果然,听了张副官的话,裴世修收回了枪。 “好啊,你要跟着我参军是吧,去,站到队伍的最后面,先跟着跑上二十里地,跟上来了再说。”说着裴世修便坐进了汽车里。 他打量黎书不会过去,那么心高气傲的大少爷,怎么忍得住这口气? 可是沈聿潇也不知道哪来的性子,真的就站到了队伍的最后头,跟着跑了起来。 天色又亮了许多,黎书前半夜几乎没睡,胡乱的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却囫囵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哆嗦,黎书睁开了眼。急急忙忙的起床,先去看了眼赵玉梅。赵玉梅还没有醒,春雪在服侍她。 “还没醒?”黎书问。 春雪点了点头,用手绢擦了擦赵玉梅嘴角汤药的污渍。 “好,你继续照顾着,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黎书来到厨房,张婶正在炖黎书昨天吩咐顿给沈聿潇吃的燕窝。 “黎书,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张婶看着黎书一脸的倦意说道。 张婶这么一说,黎书才反应过来自己脑袋上的气压有点低,强行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没事,燕窝炖好了吗?”黎书问。 “就快好了。”张婶揭开锅盖瞅了一眼回到。 “好,炖好了就送到少爷房间来,我先去服侍少爷起床。” 黎书吩咐着,离开厨房进了沈聿潇的卧室。 房门虚掩着,屋子里也没有人。 黎书一下子有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这两天府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再回想昨夜沈聿潇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不好。 黎书怕沈聿潇做傻事,以为他要找沈天珏算账,于是急急忙忙朝沈天珏家奔去。 沈天珏挨了裴世修的五十大棍,此刻躺在床上下不来,不过根据下人所述,的确没有看到沈聿潇来过。 黎书一时放了心,不过又立马提了起来。沈聿潇能去哪里呢? 也许只是自己一时心急?沈聿潇只是起的早些,指不定在府里的哪一处角落呢? 假山?池塘?蔷薇园? 可是翻遍了沈府,也没有看到沈聿潇的影子。 这下黎书彻底慌了。再次进了沈聿潇的房间,才发现书桌的相框下压着一张白纸,而相框里的照片却不见了。 黎书打开折了两道的白纸,只见上面写着:黎书,我要跟着裴世修参军,我要报仇,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母亲也交给你了。 到底是孩子,文字还很稚嫩,却又透露着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深沉和霸道。但是黎书却懵了。沈老爷死了,沈聿潇可是沈家唯一的血脉,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告慰死去的沈天白。 黎书顾不得因为忧思过重而产生的一阵晕眩,可是等他跑到裴府门口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都走好一会了。”看门的老妇人倚在门框上说。 听到老妇人的话,黎书终于支撑不住,一个仰躺,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各自天涯4 看门老妇人“哎哟一声”,吓了一跳。急忙差人将黎书送了回去。 黎书没事,只是早上没吃饭,又太过着急才晕了过去,此刻已经醒了过来。 “少爷呢?少爷呢?” 黎书刚睁开眼睛,就胡乱地叫着沈聿潇,甚至因为挣扎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幸好柱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哎哟我的爷唉,这老爷刚走,夫人又那副样子,如今少爷也走了,这府里上下可就指望您了,您如今再有个闪失,这府里没法活了。” 柱子将黎书重新扶到床上躺着,见黎书还要挣扎着起来,于是苦口婆心地劝慰道。 倒不是柱子的劝慰产生了作用,而是黎书当真饿得没有力气了。柱子稍微用了点力,黎书就被按着起不来了。 “这就对了嘛,左右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少爷,您就先休息着。” 柱子将盖在黎书身上的被子拉了拉,随后退出了房间。 黎书盯着天花板,不知是眼花还是担忧,竟隐约看到了沈聿潇的样子。已经拔高了一大截的身体正从大门口蹦蹦跳跳地往院子里奔过来。满头大汗的,还像五六岁时候似的。 沈聿潇跟在四排的队伍后面,二十里地对于沈聿潇来说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这一次,他差点跑断了气。在汽车停下来的前几分钟里,沈聿潇几乎是靠着意念才没有晕倒,或者暴毙的。 而他的意念里,是仇恨,是对黎书的占有。 没错,本来是隐隐约约的喜欢和依赖,如今变成了占有。并且要成为裴世修那样的人,才能为沈家报仇,才能拥有黎书。 裴世修下了车,弹了弹有些褶皱的军装,扫了一眼军队,再把眼神定格在最后一个,正在大口呼吸,做着奇怪动作的沈聿潇身上。 裴世修哼了一句,将手套摘下来扔给张副官,独自走到沈聿潇跟前,望了望头顶的烈日。 “怎么样?二十里地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后悔马上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沈家大少爷。”裴世修略微俯下身体,看着比自己单薄不少的沈聿潇咂了咂嘴道。 其实当他下车时看到沈聿潇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感到了万分的震惊,他没有想到沈聿潇还在。要知道一个没有经受过训练的成年人都不可能跟上这样的队伍,更何况是一个半大孩子。 所以,有点意思。 从裴世修看沈聿潇的眼神里,流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和用意。 沈聿潇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好一番休整才缓过神来。 “如果要走,我还跟着跑到这里做什么?”沈聿潇望着裴世修说道。虽然依旧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语气又十分的坚定,一副不容置疑地样子。 “好,很好。那就接着走。”裴世修大笑几声,又重新坐回了车子里。 “走。”张副官将带着白手套的手伸出车窗,大喊一声。于是车子又重新发动,后面的队伍又继续踏起步来。 沈府,赵玉梅终于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准备起身,不过鼓捣了半天,手和腿却没有任何变动。 “春雪,春雪,我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动了?”赵玉梅流着泪哭喊。虽然能说话,可是也不大叫人听得清晰。 赵玉梅大致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现状,可是一个女人,又在这样的时刻,这种痛苦实在是难以言说。一肚子的委屈只能用流泪的方式表达出来。 不管怎么样,能醒过来对于黎书来说也是一个安慰。听到春雪说赵玉梅醒来的时候,黎书还是激动了一下,高兴了一下。 “夫人,你终于醒过来了!很好,很好。”黎书站在床沿处半尺的距离,微福着身体。这样既能尽可能的靠近赵玉梅,又能体现出男女有别。 赵玉梅努力动了动手指,然而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她又想说话,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像不足岁的孩子一样,发出听不大懂的声音。黎书心情很是纠结,只得连蒙带猜。似乎听到了聿潇两个字。 赵玉梅是要问沈聿潇在哪里? 一个死了丈夫的母亲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问自己的孩子在哪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黎书又该怎么跟她讲呢? 黎书跟着裴世修参军去了。 这样直勾勾的讲吗?显然不行。 沈家是最讨厌军阀的,最讨厌,没有之一。 “军阀只要在一天,泱泱华夏就无重振雄风的可能。别人连起伙来欺负你,你还在自家院子里作威作福。一群人渣败类。” 这是有一次,沈天白读到一份报纸时自言自语的一段话。黎书看到当时的沈天白握紧了拳头,如果手边有一个沙袋,定然是要一拳打出去的。 沈天白也决不允许沈家的人与军阀有什么瓜葛,所以当几年前黎书救了裴世修之后,对裴世修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不要说是我救得你。” 他还清楚的记得裴世修那惊讶的表情,仿佛在说:“小子,人家若是救了老子,不得要点金条银元?你丫是不是脑子有病?” 又是一阵唧唧哇哇的声音。黎书看着赵玉梅,重新拾回纷乱的思绪。 “夫,夫人,少爷他,他……”黎书吞吞吐吐,脑子在飞速的运转,但是依旧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来。 “夫人,你该喝药了,喝了药,才能好得快,才能照顾少爷呀。”春雪端着药上前说道。 黎书终于舒了口气,心里默默地对春雪谢了起来。 可是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当有一天赵玉梅油盐不进,就是要知道沈聿潇的下落时,又该怎么一番说辞呢? 汤药有一定的镇定,安眠的作用。赵玉梅喝了药,暂时安睡了过去。却不想,比黎书还心急的,却是春雪。 “怎么办黎书,哄的了一时,待会夫人再醒过来该如何说呀?总不能一直灌汤药吧。”春雪端着碗,焦急地问。两条纤细的眉毛就想要连成一根似的。 春雪深知赵玉梅的性格,骗也是骗不动的。 所以要讲实话吗?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黎书说着话,神情木纳地走出了房间。 一场雨过后,天气倒热了起来。不知怎的黎书感到脑袋有些发涨,随即就又晕了过去。 “黎书,黎书,快起来,带我去街上玩。” “黎书,黎书,快来和我一起玩水。” “黎书,黎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下一句是什么呀?” “……” 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全是沈聿潇的画面和他说过的话。好真实,就像沈聿潇真的就在他的眼前。 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醒了,醒了。”黎书睁开眼睛的瞬间,隐约听到有人兴奋地在说这两个字,于是把眼睛睁得更大些。 “真的醒了。” 又有人这样说。 “我这是怎么了?”黎书问。嗓子因为许久没有喝水而感到有灼烧的痛。 原来,黎书发烧了。并着这几日的劳累,激愤,忧虑一齐发了出来。 第十七章 各自天涯5 “哎呦,我的爷,可总算醒过来了。”柱子拍了一把手掌叫道。 见黎书要喝水,赶忙倒了杯水递给黎书。黎书口干舌燥的不行,一连喝了三杯才止住了嗓子的不适。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柱子挥手示意一屋子的人出去,让黎书好好歇息。可是黎书哪有心情歇息,这会子除了嗓子有些灼烧感之外并不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于是就起了床。 府里还有一堆的活等着他分派。 裴世修的部队走走停停,走了足足五日终于到了阳城。沈聿潇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距离,这忽然一个大停歇,小腿反而充血涨疼起来。于是靠着街墙拍打起来。 沈聿潇皱着眉,四下扫了一眼。如今的阳城,破败不堪。城门口碎石林立,沿街的店铺尽只剩下残砖败瓦。沈聿潇看着眼前的林林总总,本就疲累不堪的身体,如今更是乏陈可述。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徽城,他以为其他的地方,左不过就是徽城的样子。如今到是开了眼—这,就是战争之后的街道。原本应该害怕的男孩,此刻却有一丝原始的,充斥着掠夺感的兴奋。 只要你抢的过,东西就是你的。 不是吗? 老家的田产,宅子,商铺,如果裴世修最后没有出现,这些物件十有八九就已经变成沈天珏的了。 抢,只要有能力,抢过来就是自己的了,黎书也一样。沈聿潇望了眼远处的裴世修,攥紧了拳头。 军队在阳城驻扎下来。阳城本是裴世修的地界,可是孙玉寿竟然趁着裴世修回徽城休养的时候将阳城洗劫一空。这可激怒了裴世修,一场对垒势必就在眼前。 “他娘的孙玉寿,往日给老子提鞋老子都得一脚把他踢开,如今仗着有北边撑腰,竟敢偷袭我的地盘。别让老子看到,让老子看到他给他打的祖宗都认不出来,龟孙子……” 裴世修说着说着就破口大骂起来,张副官自然也跟着骂,骂的比裴世修更加难听。连人家祖坟,祖宗十八代都一一过问了一遍。 可是裴世修似乎并不满足张副官跟着他骂,他更希望的是张副官能够想到灭掉孙玉寿的方法。虽然以现在孙玉寿的实力,裴世修要打败孙玉寿还算绰绰有余,可是孙玉寿明显傍上了北边的势力,如果这时候出师无名地攻打孙玉寿,难免被北边诟病,倒也没有意思。毕竟孙玉寿拿下阳城,还演了场剿匪的戏码。落得个名利双收。 “明儿个我先去会会他孙玉寿,明着我还得谢谢他替我平了阳城的匪患。”裴世修忽然收紧面部的肌肉,眼睛深邃地看着前方的七零八落,一字一顿地说。 “是,我这就去安排。”张副官会意,立马立正站好,回答道。 “沈聿潇。”裴世修看了眼队伍最末尾的沈聿潇命令到。见沈聿潇没有反应,张副官赶紧朝沈聿潇做了个手势,告诉他只要听到大帅的命令,就要不管何时何地的无条件答应。 可是刚刚裴世修的声音着实不大,沈聿潇又站的远,确实没有听到。不过张副官既然这样示意了,沈聿潇只能行了个蹩脚的军礼,应了声“是”。 裴世修本来不看好沈聿潇,但是一路走来,沈聿潇身上的一股子倔劲让裴世修很喜欢。这也让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若不是他敢拼敢闯的倔劲,估计这会儿他还在给连长刷马桶盖子呢。 “怎么,还行不行?”裴世修看了眼有些颓丧地沈聿潇,故意讥讽道。但是他也看得出,沈聿潇虽然身体非常疲累,但是眼睛里却张扬着一团火焰,生生不息。 “报告大帅,我行。”沈聿潇也不知哪里打了针鸡血,忽然就精力充沛起来。不过到底还是孩子气些,声音也是尖细的,倒引得其他人一阵嘲笑。 “他娘的,笑啥?你们刚进营子的时候,有他牛?”裴世修扫视了眼一群歪瓜裂枣,骂道。 于是队伍继续朝营地走去。 沈府,黎书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密密麻麻,一刻也不让自己停歇。因为一歇下来他的脑袋就会被沈聿潇三个字所占据。 好在最近正好田里事情也多,有足量的事情等着黎书去分派和解决。 黎书坐在柱子开着的汽车里,越靠近东沟,路面越发颠簸。摇摇晃晃地能把人的五脏六腑给颠出来。 路两边没有变化的茅草屋让黎书想起往年,他的身边还会坐着沈天白。本来沈天白死后,他的身边应该坐着沈聿潇,可是沈聿潇却跟着裴世修参了军。以至于现在就只有黎书孤孤单单一个人扛着沈家。有那么几次黎书觉得特别的落寞,可是一想起在沈天白床头发的毒誓,一看到赵玉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一想到沈聿潇单薄的身体裹在一群军人堆里,黎书就只能继续咬着牙去扛。他不能叫沈天白死了也无法安心,他不能叫赵玉梅没有家安养身体,他更不能叫沈聿潇回来的时候,无家可归。他,现在不只是一个人的他,整个沈家,整个沈家的上上下下,或成或败,都只在黎书的一念之间。 车子到了东沟村门口就开不进去了。车子便在一处草垛旁停了下来。车子熄了火,也熄了黎书的思绪。放眼望去村口早已站满了沈家的佃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殷切地期盼着黎书的到来。因为夏种,是一年中最特别的,也最重要的,毕竟水稻是一年中最为要紧的。 “恭迎黎书老爷。”大家热情而卑微地福着身体喊道。 管家虽然也是仆人,但是也算半个老爷,这是好几代人留下来的规矩。 所以黎书听到大家称呼他为“老爷”后并不拘礼,因为他知道,以后要独自面对那么多的佃农,光靠善良是不够的,因为一个人的善良是有限的,而别人的贪念是无限的,掌权者唯有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才能长久。这是沈天白前两年带黎书巡视的时候告诫黎书的话,现在想来依旧历历在目。今天,黎书就要独自面对这样一群人。 “黎书老爷,今年可要给我家分些好种子,我会将稻子种的更好的。”一个女人率先嘀咕道。 女人家脸薄,可是结了婚的女人有时候却是比男人更抹的开脸面的。 “还有我家,我们家人多,种的更多。”一个男人也跟着说道。 接着是七七八八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实佃农收成好,租子收的才多。所以不出大问题,沈家都会把最好的种子发给佃户。而佃户们整这一出,无非就是想讨个好彩头,希望自己家的收成比别人家好罢了。 “哎哎哎,都排好队,一户一户来称种子。”柱子看了眼黎书,忙就张罗起来。 第十八章 各自天涯6 见柱子他们忙着给佃户称稻种,黎书便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让了让。看着这浩浩荡荡地队伍,身边隐隐绰绰像是站了个人,黎书便脱口而出,道了声“老爷”。 沈天白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只是黎书还记忆犹新。去年也是这样的场景,排着长队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对于收获的喜悦。黎书则在一旁兴奋地喊着老爷,沈天白也看着他笑。这是这次,他的声音没有了回应。而队伍也与往年的热闹似有不同,看着像是起了摩擦。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家和我家人一样多,地也是一样的,怎么你家的种子比我的多了?”一个叫桂花的女人看着旁边的栓子拉扯道。 “啥多了,不多,都一样,哪里就多了?”栓子赶忙捂了捂手里的布袋子,准备开溜。 “你别走,你这明明比我这袋子多那么多?还说不多?”桂花不依不饶,尽管他男人已经拉住了她,小声跟他说算了。可是桂花不依不饶,依旧叫嚣着。 桂花的嗓门很大,这样的时候又不缺看热闹的人,于是现场马上变得混乱起来。 柱子本来在队伍后头和几个人说话,见前头出了这样的动静,便赶紧上前问话:“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都还要不要收成了?” 这桂花也不知哪里上来的脾气,不顾他男人的劝,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扒拉了出来。 “柱子兄弟,你本来也是东沟的人,你给评评理,这栓子的布袋子为啥就比我家的多了老半旯?”桂花索性挣脱开他男人的手,指着分发种子的两人中的一个骂道:“你个gou娘养的,不就惦记栓子妹子嘛,至于这样不给别人留活路?你要献殷勤,拿你自家的稻子给人家种去,何苦抢我家的?” 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来。 柱子听出来桂花是在骂张胜,便转头盯着张胜问道:“怎么回事,张胜,怎么称点稻子称出来栓子他妹子了?” 张胜是做了些手脚,将桂花家的种子拨了些放进了栓子家的布袋里。可是他没想到桂花性子居然如此刚烈,竟然就大闹了起来。于是张胜一时涨红了脸,下不来台。只得委屈地道歉:“柱子哥,我手贱,我给称差乎了。” 桂花自然是不会认可这样的解释,反正已经闹大了,也就不在乎沈家怎么看待他家了。一旁的佃户们自然也是不省心的,一个个虽然低眉顺耳,可是这种时候却各个等着看笑话。还是沈家的笑话,毕竟事情到这里就是看沈家怎么管教下人了。若是存了私心,这可是他们一辈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柱子一时犯了难,一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张胜,一边又是不依不饶的桂花,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众佃户。 “怎么,这张胜和你是拜把子兄弟,你难不成就要偏着他说话?”见柱子迟迟不发话,桂花含沙射影起来。引得一旁又是一阵哄笑。 “怎么了柱子,发生了什么?”黎书看向柱子。他故意歪在草垛上,装出一副因为眯了会眼而没有看到吵闹的样子。不过见事情有些不可控了,于是便慢悠悠地朝人群中走去。 于是柱子将刚刚的事情又重新给黎书讲了一遍,见黎书的眉心拧出来个“川”字,张胜的身体已经抖了起来。柱子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听完柱子的话,黎书并没有立马做出任何决定,反而轻言细语的问起桂花来。 “桂花,你们家是苦主,你说这事怎么办好?” 虽然轻言细语,却又不怒自威。大家都止住了笑声,不敢随意发出一定点声音。 桂花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黎书会这么直接的问她,反而一时哑了然。 “这,这,俺们没文化,黎书老爷说啥就是啥。”桂花将双手抱住胳膊,嘟嘟囔囔起来,他男人在一旁也跟着点头附和。 “好,既然桂花信得过我黎书,那大家这样看可好?” 众人眼睛盯着黎书,只听黎书继续说道:“将桂花家的种子和栓子家的混在一起,然后平分,这样可好?” “这样好,这样两家拿的一样,也就没有你多我少,你好我坏之分了。”有人这样分析到。 “是的,是的。”也有人跟着点头。 “不过张胜目无沈家家规,私自滥用手中的权力,不管怎么说是不能再在沈家做事了,念是初犯,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就走吧。”黎书说。想了想又说道:“刚刚有人说这张胜是柱子拜把子兄弟,意思也就是我管理无妨,柱子,你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扣你半个月月钱。桂花,你说这样你可满意?” 桂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 “张胜,柱子,你们可有不服?”黎书扫视了一圈,问道。 张胜自然不敢说个不字,而柱子虽然气得不行,可是黎书的话他也不敢反驳,只得点头答应。 桂花这会子回了心智,又见黎书这样处理,倒反而有些后怕了,于是赶紧点头哈腰。众人也不敢再多议论,对黎书也更加敬畏起来。称完稻子就安分地各自回家去了。 “怎么,还憋着气呢?”黎书看着柱子的后脑勺,见车里氛围凝重,于是问道。 “没有,就是憋屈。”柱子说。 “憋屈?你憋屈什么?”黎书好奇地问,心想我才憋屈。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破事。 “本想着看着自己兄弟办事得力,我也能说上两嘴,脸上也有光,谁知在阴沟里翻了船。还叫您难做人,能不憋屈?”柱子摇着头说。 黎书心想,这柱子,自己平日里果然没有看错。其实今天他完全可以不打发张胜,更加没必要处理柱子,借桂花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有话说。可是毕竟沈府今时不同往日,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盯着自己?自己又是第一次上手,万不能落人口实,说沈家败落了,自己成了沈家的蛀虫。他可以自己被骂,但是他不愿意看到有人诬陷沈家。当然,试探一下柱子也是有的。如果柱子对自己产生了恨意,有心背离,那么以后只叫他做些粗活,不再任用他。好在,柱子的反应,黎书还算满意。 回到府里,太阳已经落了山。假山的影子正好盖在水面上,蔷薇也开的正艳。照往常,沈聿潇要下学回来了吧?可是如今,场景依旧在,人却没了去向。才短短几天,已经物是人非了。 “不好了,黎书,夫人,夫人她……” 难得的清净又被下人打破。看着下人慌慌张张地样子,黎书也不欲多问,急忙朝赵玉梅房间走去。一进屋子就看到春雪在收拾打碎在地上的药碗。而床上,赵玉梅正疯了似的蠕动着。 不用多想,肯定是赵玉梅知道了沈聿潇离开了沈家,去了军营。果然一问春雪就有了证明。 黎书倒也不怪春雪说了出来,毕竟一开始黎书就知道这是瞒不住的,索性说出来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不过眼下还是要安抚好赵玉梅,她要是在急出其他病来,就真的要了命了。 第十九章 各自天涯7 “夫人,您千万保重着,您这样,就算是少爷这会子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岂不也担心?” 黎书候在床边上宽慰,话虽然不多,却也起了作用。赵玉梅渐渐停住了挣扎,不过眼泪却更加不费力地流了下来。 黎书赶紧从春雪手里拿来一块手绢,给赵玉梅擦拭起来。 “可是,可是我的聿潇才十三岁,他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赵玉梅挤着喉咙哽咽着,模样看得人更加心酸。 “夫人,您别太担心了,少爷从小就激灵,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不过虽然这样说,黎书自己都不相信。毕竟打仗的时候刀枪不长眼,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哪里能有半点人为?黎书很想现在就去一趟阳城,可是这会子要忙着夏种的事宜,赵玉梅的情绪也不大对劲,一时半会断然是走不开的,于是只能急在心里。 阳城,经过几日的整修,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而那孙玉寿,得了便宜还卖乖,毫不客气地收了裴世修的谢礼不说,竟然还打了个电话来邀功。电话里尽是耀武扬威的意思。气的裴世修大骂孙玉寿是个直娘贼,恨不能顺着电话线一枪打爆孙玉寿的狗头。 裴世修实在是忍受不了孙玉寿的所作所为,一心要除掉孙玉寿,渐渐地对北边也起了逆反之心。 裴世修叫张副官备了车,往军营里开去。裴府到军营的路程不是很远,大概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刚到军营门口的时候,隔着汽车的玻璃窗就听到了营帐里士兵们操练的呐喊声。走近一看,更是热血沸腾。沈聿潇虽然年纪小,但是裴世修并没有给他特殊待遇。一应的生活和操练都与其他的士兵无异,这才三五天的功夫,往日白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子,已经晒得麦色了不少。随着伸拳踢腿,豆大的汗珠子像甩水似的飞溅出来。 “哼,沈聿潇那小子这两天怎么样?”裴世修远远地看着正在摸爬滚打的沈聿潇,问道。 “到能吃些苦,这几日一直和老兵一起操练。一点都没落下。”张副官站在一旁说道。 “看不出来,有点意思。”裴世修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进了主营帐。 主营帐比其他营帐大很多,所以相对通透些。不过尽管如此,裴世修进去也没多久就开始冒起了汗。 “他娘的,这才入夏,怎么就这么热了?”裴世修嘀咕着,顺手摘下自己的帽子胡乱扇起来。 “可不是,今年热的早,估摸着又是个妖异之年。”张副官跟着说道。 张副官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前两年格外的冷,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足足冻死了好几万百姓,今年不会又来个大旱年吧? 这事谁说的准,如今就算不是天灾,光是人祸就让平头百姓的日子十分艰难了。要是真的大旱,干脆各个撞墙算了。 可是裴世修是个不信邪的,也最讨厌别人说些个没头没尾的话,于是啐了一句张副官,吓得张副官赶紧低了头。 “去把沈聿潇那小子给老子叫进来。”裴世修命令到。 张副官听了赶紧朝营帐门口的两个士兵挥手示意,不一会儿两人就带着沈聿潇走了进来。 “大帅,你找我。”沈聿潇问。 沈聿潇使劲擦着汗水,无奈袖子已经湿透,汗水又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越擦反而越是黏湿一片。 “怎么,后悔不?”裴世修看了眼帐篷中央的沈聿潇,觉得有些滑稽,于是用一种逗孩子的口吻问沈聿潇。 “不后悔。”沈聿潇摇了摇头。 “哟,有骨气。你准备什么时候打败我啊?”裴世修索性逗到底,继续问道。 裴世修是逗沈聿潇,可是这个问题对于沈聿潇来说确实十分严肃的。所以沈聿潇立马绷紧了身体,两只眼珠子紧紧地盯着裴世修促狭的面容说道:“给我半年时间。” 张副官本来跟着裴世修笑,可是见沈聿潇情况不对,赶紧呵斥道:“嘿,沈聿潇,你敢这么和大帅说话,你有几个脑袋啊!?” “是大帅自己问的。”沈聿潇继续压低着声音说。 “嘿……”张副官拉长了嗓音,像是警报似的。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的顶撞裴世修,要有,坟头草也已经两三丈高了。如今,他到要看看裴世修会怎么对付这个沈聿潇。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站了很久,却也不见裴世修动怒。 怎么?裴世修不会爱屋及乌吧?这…… 张副官暗自腹诽着,心想就这沈聿潇的性格,即便喜欢男的,也是用前不用后的主。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好,老子就给你半年时间。”说着,裴世修仰天长笑走了出去。 “大帅,这沈聿潇这么顶撞您,您不生气?”张副官一边吹风一边打开车门。 “老子就喜欢他这股子倔劲,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张副官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沈聿潇这么怼他,他还跟得了宝似的。不过凑着裴世修高兴,张副官便试探性地说:“又得了个好看的男孩子,模样到有几分像黎书……” 本来裴世修这几日忙着应付孙玉寿,到没有什么胃口,可是听张副官这样说,不免想要一睹究竟,看看到底有几分相似。 天儿是真的热,即便到了晚上,也没有因为太阳下山而凉爽多少。白天操练,汗像流水似的倒也清爽,反而这会子躺在床上,要发不发的,更觉得烦闷。前几日操练的累了,沈聿潇总是身体一粘到床板就呼呼大睡,今天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黎书,便也就睡不着了。 掰掰手指头,离开沈家,离开黎书也已经有数十日了。到底还是孩子,沈聿潇不免挂念起母亲的身体,而如今的沈府,黎书不免要更加操劳了。 裴世修躺到床上,不耐烦地踢开笨重的军鞋。忽然,有只小手脱掉了他的袜子,并将他长满老茧的双足放进了温水里。小手不时搅动着水花,淋在他的脚踝处。裴世修感到非常的舒服,放松。于是也就不安分起来。左脚继续泡在水里,右脚则抬了起来,慢慢地靠向男孩。不一会儿便碰到了男孩的脖子,肆意磨蹭着,男孩也不避让。 “怎么,到很会伺候人。”裴世修看着天花板说,心里有些不自在,因为他不喜欢伺候过很多男人的男孩子,他觉得脏。 “并不曾伺候过,都是张副官的安排。”男孩继续给裴世修洗着脚,同样也任由裴世修的脚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 这张晋全,也就这点叫裴世修舒心了。 裴世修猛地坐了起来,他本想看看男孩的面容,虽然心里有了几分着落,但是真的看到了男孩的脸,还是惊讶到了。 这,怎么可以如此相像,没有八九分,也有六七分了。若不是黎书很早就没了亲人,裴世修绝对相信黎书和这个人是双胞胎。 “叫什么名字?”裴世修捏着男孩的下巴问。 “凌淮。”男孩说,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一番云雨,凌淮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张副官告诉他,大帅从不留别人在床上过夜。 “就在老子身边睡吧,以后就跟着老子。”裴世修搂着凌淮的腰肢,半明半寐地说。 第二十章 各自天涯8 营帐里闷热的异常,加上对黎书的思念,使得沈聿潇更加无法入睡,便索性出了营帐到外面吹风。 大门口有人在值守,不时还有一两队士兵巡逻,好在大家都认识,也没人管他。于是随意打了声招呼后,沈聿潇就找了个边边角发起了呆。 沈聿潇本想好好地思念一会黎书,可是军营的蚊子太过毒辣,不一会儿沈聿潇的胳膊,小腿就被咬出了好几个包,奇痒无比。如此,沈聿潇只好悻悻地躲进营帐里。可是已经打开的思绪,却没办法在这一时半刻中收回了。 以往的日子了,这种时候黎书会在他的床头放一块冰,然后摇着扇子哄他入睡。他怀念清凉的风,清新的花露水味道,还有黎书那柔软的胳膊,拖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在安稳里睡去。而如今,一切都变了。他的身边,不再是温柔体贴的黎书,而是一群打着呼噜,流着臭汗的糙老爷们。同样他也不会再有往日精致周到的生活方式,所以他学会了在蚊子叮咬的地方吐口唾沫,用最为原始的方式给自己止痒。 可是,身上的痒好止,心里的痒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两日,听得太多营里的兄弟解构男女之事了。他们把这样的事描绘的十分详尽,仿佛就像在跟前发生了似的。而沈聿潇,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黎书。 其实以前一起洗澡,睡觉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看到黎书的身体。可是那个时候沈聿潇还不知道那些平时用衣服裤子遮挡的地方代表了什么含义,如今经过营里兄弟的“熏陶”,才知道那地方,是用来宣誓主权的。 他的主权是谁呢,便是黎书。如今回想起来,黎书的身体真的很白,就像个白瓷娃娃。回想与想象交错,沈聿潇在无尽的回味中释放了自我。 黎书这时候也难以入睡。早听人说军营里生活艰苦,冬冷夏热。他的二少爷才十三岁,该怎么熬这样磨人的日子?黎书越想越担心,只等赵玉梅的身体在稳定些,就准备去趟阳城。不见到沈聿潇,他的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这一夜,睡得最香的应该就是裴世修了。他把凌淮搂的很紧,凌淮清楚地听见他的梦话里,叫的是黎书的名字。黎书他不认识,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裴世修的最爱。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在裴世修的身边? 难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吗?而张副官说伺候完了裴世修就得安安静静地出来,可是他却被裴世修留了下来? 这又代表了什么? 因为看到了机会,这样一个平日里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人,萌生出成为万人之上的想法。 凌淮早早地起了床,看着镜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眼神深邃,叫人猜不透内心的想法。 “大帅,您醒了。”凌淮适时地递上裴世修的衣服,给裴世修更起衣来,等到给裴世修穿军靴的时候,索性跪在了床榻上服侍。 “昨晚弄疼你了。”裴世修站起来,顺嘴说道。 “能伺候大帅一场,是我的福气,只要大帅满意就好。”凌淮也跟着站起来,跟在裴世修身后说。 裴世修转过身来,虽然清醒过来的眼神,只能看出凌淮的脸与黎书只有五分相像。可是只就这五分像,已经很让裴世修感到慰藉。不免就心疼起来。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裴世修一边套弄自己的手枪,一边问。 “已经没有家人了。”凌淮说着,低下了头。 裴世修叹了口气,问:“孙玉寿剿匪的时候死的?” 凌淮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死的?”裴世修又问。 “父亲前些年就死了,堂叔把屋子收了回去,我和娘流落街头,前些日子,娘染了重病,没钱治……”凌淮有些哽咽,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里,裴世修忽然感觉凌淮的处境和黎书也太相似了,于是他觉得,凌淮是老天特意让他遇到的,这更加坚定了把凌淮留在身边的决定。 “好了,待会去张副官哪里取点钱,买些祭品,好好地给你爹娘烧点去。”说完,裴世修修容整齐地出了房门。 凌淮整理好床铺后便去了张副官的屋子。张副官正在系衬衫上的扣子,见凌淮来了,不自觉地就硬了起来。 “小sao货,昨儿个被大帅操的爽不!”张副官放下手里还有几个没有系的纽扣,走到凌淮面前,抓了凌淮一把屁股。而后就狗鼻子似的在凌淮身上嗅起来。 “好了,张副官,一大早的,再叫大帅瞧见了。”凌淮半笑半怒地推开张副官的手,重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 “怕什么,裴世修可不会到我这里来。”张副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手指不自觉的就钻进了凌淮的衣服里,看样子,仿佛摸着宝似的了。 “哟,这会子都敢直接叫裴世修了,瞧你平日里点头哈腰那熊样。”凌淮指了指张副官的脑袋,啐道。 本来张副官倒还不觉得什么,然而凌淮的一指一骂,反到叫张副官来了精神。蹭的就把凌淮抱起来扔到了床上,跟着就宽衣解带起来。 “叫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着,张副官一个虎扑,朝凌淮身上压了过去。 一番动作,两人双双瘫倒在床上。 “说,我厉害还是他裴世修厉害?”张副官边揉cuo着凌淮的胸口问道。 “哎哟,您厉害行了吧,我的爷诶。”凌淮没好气的啐了一句。 凌淮预备赶紧起床,毕竟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况且裴世修是要张副官陪他祭扫父母的,如今两人却在这里苟且,若是真叫裴世修知道了,两个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副官虽然摆出一副老子谁也不怕的态度,但到底还是跟着起了床。 更衣的时候,凌淮不知怎的问了句:“张副官,事情成了你真的带我走吗?” 张副官显然没有想到凌淮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哑然。不过为了安抚凌淮的情绪,故作深情道:“这是自然,我这么喜欢你。” “屁,喜欢我还把我送到裴世修床上。”凌淮没好气的呸了一口张副官。 “哎哟,这不是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嘛,别人就是包成粽子摆上去人也未必瞧得上。您就在辛苦几日,等事情成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我答应你,你就只给我一个人操成不?”张副官毛手毛脚地说着,弄得凌淮又气又笑。 “呸,老不正经的,你若到时候负了我,看我一剪刀不剪你个儿孙满堂。” 凌淮带着恐吓的语气叫张副官很是不爽,嘴角不自觉地就下沉起来。不过如今凌淮正在刀刃上,只能暂且由着他的性子说话。然而心里却也感慨,到底是靠这个赚钱的,心肠硬的很。 第二十一章 各自天涯9 出了屋子,张副官和凌淮就紧张起来,生怕在院子里被裴世修撞见。张副官先前的色胆包天此刻已经不见踪影。好在,裴世修已经出门去了。 两人去账房取了些钱,在外面逛了一圈,并没有去寿衣店里买所谓的烛火纸钱,而是找了个上档次的酒楼大快朵颐了一下。边吃还边讽刺裴世修对他动了情。 “你小子,有本事啊,才一晚上就让大帅对你着了迷。”张副官咋了一口酒道。 “说起来还得感谢我这张脸,你说我长的像谁?”凌淮转而问道。 “黎书。” “他是谁?” “徽城沈家的一个下人。” “什么?一个下人?”凌淮十分的不解,一个下人居然还能被裴世修惦记这么久,他原以为只有死掉的人才会被别人记挂一辈子,可是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酷如霜,翻脸无情的裴世修,竟然还有一心喜欢的人? 有点意思。于是凌淮询问了张副官更多有关黎书的事情,如此,他对拿下裴世修更有信心了。 回到裴府,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俩人立马将表现的悲痛起来。 “祭奠回来了?”裴世修问。 不待张副官回话,凌淮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裴世修脚边。泪流满面地说道:“大帅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无法报答,若不是大帅可怜,这会子我爹娘连死了都还不能得到体面呢。” 不知怎的,凌淮不哭还好,一哭就更加像黎书了。虽然裴世修平时最讨厌看到别人哭哭啼啼的,可是今儿个却没有呵斥,反而产生了共情。如果黎书能在他面前哭一次,是不是就代表了黎书就快接受他了呢? 而黎书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甚至连展示脆弱的一面都没有过。世人都说他冷若冰霜,可是黎书对他,又何尝不是,甚至冷了一百倍,一千倍。 凌淮看着裴世修放下棱角的霜颜,更加做作起来,惹得裴世修更加心疼。 “好了,先下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裴世修扶起凌淮,叫他赶紧去休息休息。为此,他还叫下人给凌淮收拾出了一个房间。 于是凌淮千恩万谢地跟着下人先行退下了。 福叔将他带去后院的一间房间。房间虽不是很华丽,却也温馨别致。 “福叔,有劳您了。”凌淮望了眼满屋子陈设,假意客气道。 “哪里的话,您是大帅留下来的,自然尊贵,你先休息着,还有什么短的缺的就告诉我,我在叫人补上。”福叔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徽城的沈府,黎书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账本便就有些看不下去了。都说打喷嚏是表示有人在念叨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 “哟,别是少爷在念叨你吧。”柱子咧着嘴笑道。 “去,别瞎说,少爷要念叨也是念叨夫人的,念叨我个下人做什么?”黎书啐了一口柱子,便合上了账本,准备起身去厨房看看。 其实柱子的话黎书十分受用。也许是以前天天在腻在一起,所以没有那种感觉。如今沈聿潇切切实实离开黎书已经一月有余,所以那种不能分离的感觉就越来越浓了。而这种感觉,又比单纯思念一个亲人来的浓烈,也更加微妙。 好在赵玉梅的身体恢复的算是比较好的,如今说话吃饭都已经能正常做了,等赵玉梅的身体再稳定一些,黎书便决定去趟阳城。到那个时候天气也会有些转凉,他正好可以给沈聿潇送些厚的衣服。 不过第二个喷嚏是裴世修的念叨才引起的。这些年裴世修其实也见不了几面黎书,也许也就是偶尔的一两面,让黎书的形象扎根在裴世修脑袋里好多年。他不明白他曾经许诺,黎书只要跟了他,一辈子吃穿不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可是黎书却还只愿意去做一个下人。 “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报答我,可是我的命是沈老爷救的,我又怎么能不报他的恩?” 这是黎书对他说的话。也许就是这句话,黎书的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才深深地印刻在裴世修的脑海里了。 裴世修的童年其实并不安稳。晚清的动荡让他从小四处流浪,自然也见多了尔虞我诈,互相欺凌。有时候,为了一个掉在地上的馒头,他可以一拳将抢他馒头的人打得血肉模糊。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又不能不去做。 因为他要先活下去,哪怕是讨厌自己,也得活着才能讨厌。而比起沈聿潇的复仇大业,裴世修参军的目的却更加纯粹,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权力,是在后来才渐渐思考起来的一个问题。 黎书刚进厨房,就又打了一个喷嚏,柱子就跟在后边掩着嘴笑。 “再笑打发你去挑大粪去。”黎书揉了揉鼻子骂道。 “哎哟我的爷,我可不敢了。”柱子虽满口求饶,却再一次偷偷咧着嘴笑了起来。 黎书不欲与他纠缠,转而丢给他一个白眼。 “黎书,您来了,夫人的药膳已经炖好了,您看看成不?” 张婶说着就揭开了砂锅的盖子。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珍贵食材的香味飘散出来。 “嗯。差不多了。”黎书看了眼翻滚的药膳,跟着点了点头。 进门的时候,春雪正在陪赵玉梅说话解闷,见黎书来了,便起身让了座。 “夫人,药膳炖好了,您尝尝。”说着便吩咐春雪扶起赵玉梅,将盛在小碗里的药膳递给了春雪。 “这些小事就让下人做就行了,我知道这些时日为了老爷的后事实在叫你辛苦了,”赵玉梅看着黎书说。 “夫人哪里的话,没有老爷救我我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这些都是我份内的,夫人千万别说见外的话,否则黎书就无地自容了。”黎书赶忙伏了伏身道。 这边春雪在喂赵玉梅喝药膳,黎书正好想到一宗要紧的事,便继续说道:“再有几天就是老爷的尾七。夫人打算怎么办?” “如今沈家不比平时,一切从简吧,想来老爷在那头也不会怪罪的。”赵玉梅叹了口气说。 “是,夫人。那就请几个道士来府里念念经,扎几个好的纸箱子烧了可行?” 赵玉梅听完黎书的话,点了点头“你吩咐着去做就是了。” 其实这些都是外在的,最重要的是沈聿潇不在家,不能给沈天白扣头。这才是一大遗憾。 当然,这个遗憾,沈聿潇自己也是深刻的明白的。虽然他完全可以跟裴世修告个假。毕竟尾七回家给父亲叩个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沈聿潇却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家,他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出来继续参军了。那么他的那些谋划便就要彻底以流产告终了。他还怎么去守护沈家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他还怎么尽心侍奉瘫痪在床的母亲?还有,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将黎书据为己有? 所以,沈聿潇只能咬咬牙,朝家的方向拜了三拜。 尾七的仪式上,道士说不能没有人叩头,最后是赵玉梅首肯,让黎书代替沈聿潇给沈天白叩了头。也许,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吧。 第二十二章 各自天涯10 “黎书,外面来了个人,自称刘家的人。” 黎书磕完头,正在给“聚宝盆”里烧纸钱,柱子便急匆匆地从外院跑过来说道。初听刘家两个字,黎书一时还真没有反应过来,况且今天虽然是沈天白的尾七,但是也没有大操大办,亲戚朋友没有应邀应该是不会自作主张过来的,所以刘家是谁呢?黎书满脸疑惑。 正思索着,见柱子领着一位翩跹公子走到堂前。黎书站起来看向他,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颇有电影画面里男主角的时尚与英气。虽不怎么认识,到底登门是客。于是黎书一边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刘家的信息,一边打起招呼来。一阵搜索,终于在脑袋缝里找到了一点点关于刘家的记忆。 原来这刘家与沈家是世交,而且隐约听沈天白生前提起过,说赵玉梅怀孕的时候两家曾有意指腹为婚,说如果赵玉梅生下个女儿,就把女儿嫁给刘家的儿子,两家结为亲家。不过后来因为生出来的是个男娃便作罢了。而刘家十来年前就举家去了申城,平日里几乎也不怎么回来,徽城的宅子里只留了几个下人看门。两家虽然保留了交情,但到底也很久没有联系了,所以黎书包括府里的下人对刘家也就不那么熟悉了。 “您是刘家的少爷?”黎书看着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青年,透着疑惑问道。 青年点点头,礼貌地回答道:“是的,在下刘邵卿。” 果然是刘家的人,黎书赶忙叫柱子取下刘邵卿手里提的纸钱元宝等物,道:“难为刘少爷了,这儿不方便,还请后厅休息。” “无妨,还是先给世伯磕个头再做休息吧。” 说着刘邵卿理了理衣服,郑重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世伯,没想到你走的这样突然。”刘邵卿说着便叹了口气。 因为那些天沈家乱了套,所以沈天白死的事除了本城的亲戚,其他的都没来得及通知,这还是有徽城的商人去申城采购货物碰巧遇上了,刘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劳烦刘少爷走一趟了。”黎书将茶杯端上桌子,自己则站在一旁伺候。 “黎管家言重了,说到底没能送世伯最后一程,到是我的遗憾。”刘邵卿抿了口茶道。 刘邵卿也不大认识黎书,见黎字也算是常用的姓氏,便以为黎书姓黎,所以就称呼了声黎管家。黎书倒也不反驳,反正身在沈家,姓什么倒也不重要了。 “对了,说了这样久的话,怎么不见伯母和聿潇老弟啊?” 见刘邵卿这样问,黎书一时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便领着刘邵卿来到赵玉梅的房间。 春雪打小跟着赵玉梅,对刘邵卿还有些印象,于是惊讶之余率先叫了声刘少爷。赵玉梅便跟着春雪的声音转头向外看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反而叫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起来。 一个是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一个是当年的风华正茂如今却变成了不能动弹的中年妇女,时移世易,怎能不叫人感慨? 怎的沈家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刘邵卿心里十分的不解。 春雪一边招呼刘邵卿,一边给他讲述了沈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刘邵卿也愈发对黎书尊重起来,忠仆两字恐怕也非黎书莫属了。 “难为你千里迢迢来给老爷磕头,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吧。”赵玉梅躺在床上,只能用眼睛看着刘邵卿。看得刘邵卿愈发不是滋味。 “伯母言重了,是侄儿来迟了。竟不知伯母家里发生了如此的变故。那沈天珏一行居然如此下作。”刘邵卿拍了把桌子,气吼吼道。 “罢了,好在有黎书在,沈家终究是保住了。” 说着,赵玉梅用感激的眼神看着黎书。见话题有些过于沉闷,便转而问道:“家里双亲可好?” “尚好,只是也不似前几年精神了。” 说到这里,刘邵卿也不禁低下了头。如此赵玉梅又伤心起来。 刘邵卿见赵玉梅伤心,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说,便赶紧转话题着补。 “伯母,父亲母亲正好叫我带着话呢,说他俩都很想你,非得找个时间回来看看你呢。” “嗐,他俩身强体健的就好,就别来回的折腾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后半程的聊天还算欢快。 眼见着天色擦黑,赵玉梅便叫黎书准备了晚饭,留刘邵卿吃了饭再走,还特意叫黎书作陪,如此,刘邵卿便不好推辞。 席上黎书了解到,此次刘邵卿回徽城,一来是拜祭沈天白,二来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原来刘家在申城生意做的很大,还开了工厂,所以也想打开徽城的生意,而徽城的生意一打开,柳城,龙城,还有阳城等地方就不愁没有市场了。也许是一见如故,刘邵卿对黎书说了很多生意上的事,而黎书,心里也早有去申城一看究竟的心思,毕竟如今靠着收租子过日子是愈发艰难了,天灾人祸真是一天都不带消停的。前两天还闹了一场小旱灾,幸好老天开眼,最后及时下了雨,否则这茬稻子可就烧死在田地里了。 这一聊,俩人都还觉得挺有默契,当下便有了合作的意思。 晚上,黎书兴奋地向柱子透露了心思。 “刘家有厂,沈家在徽城有名望,如此双剑合璧,沈家也不必杞人忧天地看老天爷脸色了。” 柱子不大懂什么双剑合璧的事,但是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刘家少爷莫不是骗子吧。” 黎书皱着眉头看向他,仿佛在说人家给你指了一条活路,你还这么提防着,也忒不像话了。 见黎书这副表情,柱子也知道自己用词不当,脑筋转了好半天才说道:“是我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虽然刘家和咱们沈家交好,可到底生意场上无小事,咱们是不是也该实地,实地……?” 柱子一下子卡了壳,脑袋里搜索着两个字却一直搜索不出来。 “你是说实地考察?” “对,对,考察,考察。”柱子拍了下巴掌说道。 黎书忽然眼睛一红,不由地惭愧起来。刚刚真的是太兴奋了,一时竟忘了沈天白教导过的话,做什么事都要脚踏实地,而不是凭一时喜好。 有些惭愧,不过对柱子也更加信赖起来。柱子虽然大大咧咧的,看似没什么脑子,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很有想法的。虽然说刘家大概率不会欺骗沈家,但是去趟申城,了解了解当地市场行情,了解一下刘家工厂的规模也是必要的。 刘邵卿知道黎书的想法之后也表示欢迎,于是便商量日子叫黎书跟着一起去趟申城。 “我保证,申城会让你感觉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与徽城完全不同的世界。”刘邵卿激动的说。 去申城的事情暂时定了下来,而黎书也更加着急去阳城看望沈聿潇,如今天气已经转凉,沈聿潇一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带过去,冻着了可怎么办。 “不行,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也别选了,就明日出发。”黎书自顾自的说着。 “什么,明日?”柱子刚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这黎书做事什么时候也变得急躁了? “对,就明日。”黎书很自信的点了点头。 黎书兴奋地睡不着觉,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他的沈家大少爷,连看天上那轮缺月就是满的了。 第二十三章 各自天涯11 第二天一大早,黎书就起来吩咐下人装车。不一会儿,汽车小小的后备箱里就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有装衣服的,装吃的的,还有平日里沈聿潇最喜欢的几个玩偶。 柱子到是识趣,也不去拆黎书的台。因为他估摸着黎书也是魔怔了,要不然是个人恐怕都知道军营里还能玩玩偶? 黎书看着满满当当的几个箱子,心中甚是喜悦,高高兴兴地坐上了后座。 车子开了一整天,终于穿过了柳城,再过个龙城就能到达阳城了。晚上,黎书和柱子在柳城和龙城的交界处找了个客栈,却遇上了军阀查房。 “哪儿来的?”一个背着枪的男人恶狠狠地盯着黎书问道。旁边还站着两个同党。 “徽城。”黎书强装镇定地说。 “去哪里,干什么去?”那人又问,语气依旧跟欠了他几百个大洋似的。 “去阳城。” 一听黎书说去阳城,那人立马紧张起来,而黎书也立马捕捉到了这样一个信号,便赶忙继续说道:“去走个亲戚,已经一年多没走动了。” “当真?”那人将信将疑地问。 黎书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也没查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三人便悻悻地离开了。 “哎哟我滴亲娘勒,这龙城边上怎么成了这样,我们明天还要继续往里走嘛?”柱子喘着大气问道。 自然是要继续的,黎书好不容易来看他家少爷,怎么能无功而返? 不过黎书也奇怪,那几个人虽然也穿着军装,但似乎并不是裴世修旗下的人的穿着,难不成就像刚刚老板说的,阳城真要打仗了? 客栈老板正好端了些菜饭过来,道:“两位,如今兵荒马乱,小店也没什么存货,两位见谅。” 说着便把几样小菜端到了桌子上。 “老板,您才刚说阳城要打仗?是真的吗?” 听黎书这样问,那老板赶紧回头偷瞄了几眼,用手捂着嘴道:“哎哟客官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一天被查好几次,还不是同一波人,刚刚你们碰到的是孙玉寿手下。” 果然不是裴世修的人,如果真的要打仗,沈聿潇该怎么办? 黎书没了吃饭的心思,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叫柱子起了床,往阳城赶。 黎书有些疲累,在车上将要睡着,忽然就被一个急刹给顶醒了。 “怎么了?”黎书面色仓惶的问。因为梦里正好梦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没等柱子回话,便有两个昨日穿着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生硬地敲了敲汽车玻璃。待柱子摇下车窗,那人便没有感情地说:“龙城戒yan了,不允许出入。” “什么,为什么不允许出入?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黎书一听戒yan,立马就口不择言起来,也不管面对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阀。 所以,那两人立马眼睛一瞪,吼道:“你大呼小叫什么?” 还是柱子激灵,立马打岔道:“两位军爷恕罪,我这少爷也是许久不见他姑姑,他姑姑又生了重病,所以才着急了些。两位军爷海涵,海涵。” 说着,柱子又给了他们两个大洋,两人才作罢。 本来计划着能看到沈聿潇,如今却吃了瘪,黎书心情差到了极点。本来只是担心沈聿潇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如今又担心起沈聿潇的命来。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枪炮不长眼,真有个好歹,沈家该怎么办呢? 不过如今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打道回府。 阳城,此刻大街上空无一人,裴世修的部队正在紧急集合。而孙玉寿那边,也做好了攻打阳城的准备。因为之前洗劫过阳城,所以孙玉寿仗着对阳城地形的了解,十分得意,加上北边也派了些兵力支援,孙玉寿更加觉得胜券在握。况且,还有个张副官。 营帐里,裴世修正在排兵布阵,他将一路人马放在了阳城与龙城交界的地方,一路放在了牛角山,这个镇是北边进入阳城的唯一路线,但是易守难攻,所以北边的人一直进不来,就不能与孙玉寿合力,行成包围之势。当然,光有这些只是防守,如今北边与孙玉寿逼人逼到这份上,裴世修也就顾不得面子里子了。派了几个人,佯装普通百姓,直捣孙玉寿的老巢,这里面便有沈聿潇。而这一切张副官是不知道的。 张副官领着一路人候在阳城城门处,自然是出工不出力的,没一会儿就让孙玉寿的人马进了城。 “兄弟们,孙大帅说了,今儿个谁打死裴世修,大帅赏他一百个大洋。”为首的将领举着枪大喊道。 众人一听也十分兴奋,于是大踏步朝裴世修营帐方向走去。忽然一声枪响,那将领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一个两个,众人才知是中了埋伏。可是这会想退出城门已然为时已晚,裴世修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这些人本就惊惧,又死了将领无人指挥,变跟无头苍蝇似的,很快就全军覆没了。 见状,张副官预感到事情不妙,便狠了狠心,朝自己胳膊上打了一枪,装作死后逃生似的回了营,向裴世修哭诉自己的忠于职守和九死一生。 裴世修见战争还未结束,便假意肯定张副官的忠心,让医生给他医治,实则是关起来监视。 而牛角山,裴世修早命人在那里布上了地lei,没一会就崩死了好几撮人。这些人本来就是派过来捡漏的,如今见漏没捡着,到死了很多兄弟,于是赶紧退了回去。 如今阳城的危机已经解除,至于能不能除掉孙玉寿,就看沈聿潇了。 经过这小半年的集训,此时的沈聿潇已经没了往日的青涩可爱。走在大街上,已然看不出来这竟然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密集的训练不仅使得他看起来高大健硕,更加磨练了他的心智,有一次裴世修故意找了帮土匪给沈聿潇练手,没想到沈聿潇竟然一点没有犹豫,手起刀落,一下子割破了那几个土匪的喉咙。这样裴世修都感觉非常震动。 一行三人到达孙玉寿的府邸,孙玉寿府邸很大,警卫也十分繁杂,不过沈聿潇自有打算。沈聿潇安排其中一人在正门口放了枪,于是府邸里一半的火力都跟着跑了出去。接着他让另一个人躲在前街等候,等十分钟后再虚晃一枪,自己则翻过围墙,顺利的找到了孙玉寿的卧房。 孙玉寿似乎在等什么人进来,所以当沈聿潇推门而进的时候,孙玉寿便喊道:“小美人,可急死我了。” 但是转身看到是沈聿潇时,便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虽然他不认识沈聿潇,但是看到沈聿潇夜叉似的表情,他知道这个人定是裴世修派来的取他性命的。可是他是怎么绕过重重守卫的呢? 不过此时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他赶紧伸手掏枪,却被沈聿潇一个飞踢将刚拿到手的枪给踢飞了。 “少侠饶命,裴世修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哦不,三倍。”孙玉寿赶紧下跪求饶起来。 “果然是个草包。”说着沈聿潇拔出匕首,手起刀落,硬生生割下了孙玉寿的脑袋。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沈聿潇本不打算杀她,奈何那女人一看到身上带血的沈聿潇就尖叫起来。无奈,沈聿潇只能将匕首一飞,插在了那女人的胸口,女人就顺着门框倒了下去。 虽然沈聿潇本事很强,但是若孙府的警卫全体出动他自然也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幸好门外又响起了枪声,沈聿潇才边打边退逃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各自天涯12 沈聿潇返回了军营,孙玉寿的残余力量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是失败已经是命中注定,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 裴世修对沈聿潇的行动十分满意,而此时,裴世修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处理背叛他的人—张副官。 张副官被两个士兵押解到了营帐外侧,见裴世修来势汹汹,张副官便预感到背叛裴世修,与孙玉寿暗送秋波的事情已经败露,可是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为何不见凌淮的人影?张副官不禁心生疑惑,难道,凌淮背叛了自己? 虽然难以置信,可是结合刚才的情形,若不是凌淮临阵倒戈,那么裴世修何以布置那么精妙的陷阱? “张副官,你,很好。”裴世修给张副官竖了个大拇指,而张副官却早已被裴世修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帅,您,您饶了我吧,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张副官忍着手臂上的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念在你跟我一场的份上,我留你个全尸。” 说着,裴世修将一把手枪扔到张副官的面前:“你自己做个了结。” 手枪落在地上,扬起了一阵灰尘,也让张副官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张副官哽咽起来,可是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见求饶不管用,正想着用别的方法,如今裴世修把枪扔了过来,岂不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于是张副官赶紧从地上拿起枪,对准裴世修的脑袋,大吼道:“裴世修,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做陪葬。” 说完,没有任何犹豫便扣动了扳机。 不过裴世修早就察觉张副官会来这样一手,所以枪里面根本没有放子弹。如果张副官安安静静地自戕,也许裴世修还会放他一马,毕竟张副官也跟了裴世修那么多年。裴世修也不想落得个苛待手下的罪名。但是如今是张副官自己不识趣,裴世修便再也没了顾忌,从腰间掏出手枪,正中张副官的眉心。 “埋了吧。”裴世修望着一缕青烟道。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裴世修十分高兴,孙玉寿给他的奇耻大辱终于得报,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于是裴世修命人在自己府邸摆了宴席。一来欢庆胜利,二来是恭贺沈聿潇升了营长。 “恭喜啊,沈营长。”凌淮笑着说道,一弯柳叶吊梢眉微微扬起,眼睛紧紧地盯在沈聿潇嶙峋的脸颊上。 两人在后院的连廊遇到,比起前院的热闹,连廊处寂静地出奇。沈聿潇见过几次凌淮,虽然他与黎书有几分相似,但是凌淮比黎书更加透着算计,黎书的温侯良善在凌淮身上是看不到的。所以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非善类,自然也总不接近。况且,他知道这一次之所以这么顺利,完全是因为凌淮的叛逃。虽然他很佩服凌淮的谋略,却也看清了他的心机。 “凌淮公子见笑。”沈聿潇随意敷衍一下准备离开,却被凌淮挡住了去路。 “沈营长这么称呼我就见外了,叫我凌淮就好。”凌淮靠近了几步说道,眼睛依旧不离开沈聿潇的身体。 “不敢,您是服侍大帅的人。”沈聿潇急忙退后了几步,凌淮将要碰到自己的手悬在了半空。 “怎么,沈营长对人家好大的敌意呢?不过说到底,这一战咱俩可算是并肩作战,不是吗?” 凌淮的语气矫揉造作,听得沈聿潇十分不爽,鬼她妈的并肩作战。 “惭愧,您是给大帅出主意的,我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将,怎么敢夺了凌淮公子头功。大帅还在前院,我得过去了,告辞。”沈聿潇也不考虑太多,便撞开凌淮走开了。 凌淮心里十分不痛快,本来有意勾引沈聿潇,却自讨了个没趣。他本以为凭借自己与黎书几分相似的容貌,可以周旋于裴世修与沈聿潇之间无往而不利,可谁知沈聿潇竟然那么不给他面子,这让他的自负心理拉垮到了极点。他要一点点摧毁沈聿潇,一点点,一点点,像蚕,慢慢啃掉嘴边的桑叶。 “沈聿潇,咱们走着瞧。”凌淮望着沈聿潇修长,健硕的背影,咬紧了嘴唇。 前场正摆着宴席,一众乡绅将领正在给裴世修庆贺,见沈聿潇出场,知道如今沈聿潇是裴世修眼前的红人,自然也就抬举起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入了夜,裴世修已然大醉,便被两个士兵抬进了屋子。 “哎呦,大帅怎么喝了这样多的酒?” 凌淮掩着一鼻子酒气从士兵手里接过裴世修,那知醉酒的人分外重,一个没站稳,直直被裴世修压在了身上,动弹不得。 凌淮虽然伺候裴世修已经轻车熟路,可是却还从没有伺候过醉酒状态下的裴世修,一时竟不知如何。而那裴世修,早就如野兽般啃抓起来。凌淮倒也习惯被这样粗鲁的对待,只是裴世修嘴里却一直叫喊着黎书的名字,这让凌淮心里暗生不爽。加上下午在沈聿潇那里吃了瘪,一时就把所有的不痛快全都压在了从未谋面的黎书身上。 “哼,我到要看看这个黎书是何方妖孽?”凌淮躺在裴世修的身下,瞪大了眼睛。 沈聿潇如今已经是一营之长,本想着趁这三五日得空回趟徽城,看望他的母亲,还有黎书。可是如今北边十分忌惮裴世修,所以派出了一支联盟军驻扎在了距离阳城东处三十里的地方,以防裴世修乘胜追击,杀到联盟军的地界。如此裴世修也只能派了部队与之对垒,而沈聿潇刚刚获得重用,这个守城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沈聿潇身上,毕竟一干人等都看着呢。 “此事来的迅疾,你明日就拔营出发吧。”裴世修命令到。 沈聿潇虽有一万个无奈,但到底军令如山,只得点头答应,至于看望母亲和黎书,只能等以后再找时机。 黎书没能见到沈聿潇,心里一直很堵,回到家了也是闷闷不乐的,只不过为了不让赵玉梅也跟着担心,只得骗她说见了一面,也好稍微宽解赵玉梅的思儿之情。 “这才半年不见,少爷又长高了不少,身体也更加健壮了。”黎书根据想象描述了起来,仿佛真的见过沈聿潇的样子。 “也黑了吧。”赵玉梅自顾自地说。 黎书到没有想到这一层,毕竟从小看到大,沈聿潇一直都是白白嫩嫩的,虽然有时候玩的脏兮兮的,不过洗一洗又白白嫩嫩的。不过听赵玉梅这样一接话,黎书倒也反应过来,毕竟天天操练运动,日头底下站多了自然是要变黑的。于是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说了好一会话,黎书见赵玉梅有些疲累,便吩咐春雪伺候赵玉梅睡午觉,自己则退了出去。 明日就要跟着刘邵卿去申城了,虽然因为没有见到沈聿潇而心情低落,但是也不能就此耽误了沈家生意上的大事,于是便整理心情做好准备。 去申城少不得要些日子,于是黎书便紧赶着吩咐府里的一应大小事物,一个没注意就忙到了晚上。 准备去看望沈聿潇的那个晚上,月亮还是缺了个角的,如今月亮已经圆的像个玉盘一样了。如此思绪也更加强烈起来。而远在几座城之外的沈聿潇,此刻也只能在一片荒凉中寄情于这茫茫月色。 第二十五章 各自天涯13 申城,一个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只听说它很繁华,却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繁华。如今,黎书算是见识到了。 华灯初上,亮着灯光的招牌像是一个个精灵似的悬挂在大楼的门面上。黎书探出头去,看到玻璃制作的透明的橱窗,里面的商品即便在夜里也可以一览无余。 原来橱窗还可以是透明的。 “怎么样,申城和徽城不一样吧?”刘邵卿看着另一边的街景说。 黎书很不想表现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是到底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到了。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汽车还继续朝前开,黎书便问:“邵卿兄,咱们这是去哪里?” “第一天来,自然邀请你吃顿好的啊。”刘邵卿故作神秘地说。 “别急,马上就到了。”刘邵卿又说。 柱子憋了一路的话,只是碍于自己是随从,不大方便插嘴,不过他的新奇劲比黎书过犹不及,看着车窗外的精致,还有那些穿着漂亮旗袍的女人,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车子拐了个弯后便在一处酒店门口停下。 刘邵卿的司机小汪给两人开了门。 刘邵卿给了小汪一些钱,叫他带着柱子去吃些东西,两个小时后再来这里接他。小汪拿着钱,便载着柱子离开了。 “其实不用那么破费的,随意吃点就好。”黎书看着五光十色的招牌说。 招牌上面写着四个霓虹闪烁的大字—和悦酒店,一看就是高档消费的场所。一个包着头巾的,有些黝黑的男人走了过来,像是要引路的样子,这更加佐证了黎书的想法。 “你第一次来,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说着刘邵卿便把黎书往大厅里推。 这家酒店的名字虽然是中文的,但是里面的陈设却都是欧洲的,比如油画,雕花的水晶灯。当然黎书还不懂这是什么风格,只知道宛如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也许是皇宫。 “先生这边请。”服务生很热情地给两人领位,刘邵卿从容的跟在服务生的后面,黎书却有些忐忑,便也只能小碎步跟在刘邵卿身后,就怕一个不小心会迷失在这宫殿之中。 两人落座后,服务生分别给了两人一本菜单。即便是这菜单,也让黎书感觉到了新奇。黎书从没见过厚的像本书似的菜单,况且上面还有那些菜肴的图片,而这些菜肴的样式也不是平日所看见的。总之,这一顿饭与其说是饱了口福,不如说是饱了眼福。 吃完饭,夜已深。汽车开到刘公馆的时候,刘公馆出了大厅还亮着灯,其他屋子都已经黑了。 “少爷,您回来了。”刘妈出来接车,恭敬地问候道。 “嗯,父亲母亲都已经睡下了?”刘邵卿问。 “是的,老爷太太已经睡下了。”刘妈回答,偶尔也用眼睛瞟一下两个陌生人,当然,着落点还是在黎书身上。 “哦,徽城沈家的……”刘邵卿介绍道。只是他不知应该怎么介绍黎书,很显然他不是沈家得少爷,但是也总不能直勾勾地说他是沈家的下人吧。好在刘妈并没有追问,便喊了声“沈少爷好。” 这下黎书犯了难,自己怎么能顶替沈聿潇的位置呢,于是急忙要做解释。却被刘邵卿抢了话。 刘邵卿说:“刘妈,你赶快给沈少爷和他随从安排两间房间,沈少爷要在我们家中住上好一阵呢。” “是。”刘妈点了点头,吩咐其他几个下人将行礼拿了进去,自己也就跟着进了屋。 “刘少爷,您刚才……” 黎书还没有把话说完,刘邵卿便道:“直接喊你沈少爷后续会省掉很多麻烦。” 见刘邵卿这样说,黎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况且客随主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早点休息,后面几天我们有的忙呢不是吗?”刘邵卿笑了笑,示意黎书放宽心,只是顶替一下自家少爷,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黎书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进屋休息吧。”说着刘邵卿推着黎书往客厅里走去。 刘公馆的陈设十分摩登,可是黎书毕竟睡了十九年的老式木床,第一次睡席梦思所以非常的不习惯,天没亮就早早地醒来了。不过他又怕起的太早打扰别人休息,于是硬是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天明。 “咚咚咚” 黎书听见了敲门声,便赶紧起身穿衣。然后开了门,是刘邵卿。 “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刘邵卿脸上洋溢着笑容问。 黎书自然不能说睡得不好,只能点了点头。 “挺好的,房间里有股香气,淡淡地,很好闻。”黎书说。 “哦,那是我家一贯要放的薰衣草香薰,助眠的。”刘邵卿颇为自豪地说。 “香薰?”黎书一脸疑惑。 黎书这辈子听得最多的几样摩登的东西也就花露水和申城雪花膏了,这香薰又是什么东西呢? “额,改天在和你好好解释,不过你可以把他理解为点了一把香料,对,就是点香。” 看着黎书似懂非懂的神情,刘邵卿双手一拍:“嗐,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下去吃早饭吧。” 穿过客厅,便看到一张长条形桌子。桌子的一头和他的左手边坐着两个人。 “早,父亲母亲,这位是沈少爷。”刘邵卿指着黎书说道,转而又对黎书说:“我父亲,母亲。” 十年前刘家离开徽城的时候,沈聿潇才不过三岁,所以刘氏夫妇对沈聿潇已经没有了印象,而黎书也长的白白嫩嫩,秀气精神,所以便没有任何的质疑。 “哎哟,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成大小伙子了。”刘老爷望着站在对面的黎书说。 “可不是,咱们来申城的时候,聿潇还在玉梅的怀里抱着呢。如今长的这样好。”刘夫人也激动的说。 黎书其实很想说出来自己不是沈聿潇,只是沈家的管家。可是见两个老人如此动容,一时到真不好意思戳破这层关系,值得勉为其难的应了声。 “伯父伯母好。” “好,好。”刘老爷和刘夫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应着。随即便叫黎书赶紧坐下来吃早饭。 席间老两口又问了几件关于沈家的事,尤其说到沈天白死,和赵玉梅中风的事,老两口竟控制不住地留下泪来。不禁感叹实在是造化弄人。 见饭桌上氛围凝重,刘邵卿只能岔开话题。“好了,父亲母亲,沈少爷难得来一趟申城,又是大早上的,咱们说些开心的事吧。”刘邵卿说。 “也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凡事还得往前看。这次邵卿带你过来我们大致也知道。咱们刘沈两家毕竟是多年至交,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自然要给自家人赚的。”刘夫人抹了抹眼泪道。 “是啊,我们也老了,也该放手让他们这一代人闯闯了,一应的事务邵卿你来安排,带聿潇多看看。”刘老爷跟着说道。 吃完早饭,刘邵卿便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带黎书去了自家的工厂。 第二十六章 各自天涯14 在刘家的工厂里,黎书第一次见到了满是钢铁机器的庞然大物。而这些粗笨的庞然大物,吐出来的丝线居然又细又密又顺,全然不是徽城手工作坊里的几个木架子能比的。 从黎书吃惊地表情里,刘邵卿看到了黎书对于西洋机器的惊讶与赞叹。 与此同时,刘邵卿吩咐管事的人拿来一匹机器织就的布匹,笑道:“申城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这些机器缫出来的丝线,你摸摸。” 如果先前看到的景象已经叫黎书惊叹,那么当手指划过眼前这匹布的时候,那绵密的质感,仿佛叫人觉得这块布是浑然天成的,而不是用丝线织就而成。 在徽城的时候,乡绅们也讨论过洋布与土布到底哪个好,想来那时候众人纷纷抨击洋布,并不是洋布不好,而是那些乡绅害怕洋布一来,土布就会失去市场,那他们手里养的蚕,养的女工,那就彻底没有用武之地了。 但是黎书不这么想,洋布代替土布已经成为了必然。同样织一块布,机器哗啦啦很快就能织成,但是叫家里的女工在木桩子上做却要好几天。与其到时候被洋布冲击的溃不成军,不如提前改革升级。 所以,从刘家的纱厂出来,黎书醍醐灌顶,合资办厂势在必行。 “还有些时间,下午我带你去外滩逛逛吧。”刘邵卿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道。 于是便叫司机驱车开去了外滩。 为了俩人独处,刘邵卿叫小汪和柱子将车子开到了远处,自己则和黎书单独沿江信步。江的中央,冒着黑气的轮船连绵不绝地从江面上驶过,有些是货船,有些则是游轮。在游轮的甲板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穿着靓丽的男男女女,有和自己长的一样的人,也有高鼻梁,黄头发的外国人。这是黎书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外国人。原来,外国人长这样! 黎书看的出神,竟然没注意刘邵卿已经不在身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刘邵卿握着两根糖葫芦雀跃地走了过来。 “给。”刘邵卿取出一根递到黎书手里。 徽城虽然比不得申城繁华,但是糖葫芦这样的小食到还是有的。而吃糖葫芦吃的最多的就是沈聿潇。因为吃得多,所以沈聿潇的牙齿蛀得很厉害,好在黎书天天盯着,否则还不知道沈聿潇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黎书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黎书这么一笑,刘邵卿以为黎书是笑自己这么大了还买糖葫芦吃,于是便解释道:“偶尔解个馋。” 黎书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也不好说破,只得让刘邵卿继续误会下去了。 黎书接过糖葫芦,咬了一个。其实味道,口感和徽城的差不多,但是在这么繁华江边,高楼与巨轮并行的地方,别有一番滋味。也许,这便是大城市的魅力。 突然,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站在黎书面前仔细地看了起来,就像在博物馆里欣赏一幅画像,弄得黎书很不自然。 “请你走开,你这样很不礼貌。”刘邵卿将黎书护到身后,拉重了语气说道。 “哦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大华电影公司的星探,我们正在为新电影选角,这位先生太符合我们电影里的人物形象了。”自称星探的人指了指刘邵卿身后的黎书,激动的说道。 刘邵卿是个电影迷,有了新电影必然会看。所以听自称星探的人这么说,也不由地兴奋起来。反正大华电影公司刘邵卿也认识几个人,上当受骗是不会存在的。 于是刘邵卿装作很深沉地样子问道:“你说你是大华电影公司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白,你可以叫我卢卡斯。” 说“卢卡斯”三个字的时候,卢卡斯白的神色就有些像黎书之前看到的那些高鼻梁,黄头发的人了。 “卢卡斯,原来你就是卢卡斯,哦,天哪,今天我竟然见到了真人。”刘邵卿简直兴奋地不行,竟也学着那些洋人手舞足蹈起来。 “如果方便,我可以带你们去公司,我保证,我不是骗子。”卢卡斯见黎书面无表情,又一次说道。 这下刘邵卿比卢卡斯还积极,忙转身做黎书的思想工作:“黎书啊,要不我们就去大华看一眼吧,反正你也要在申城多待几日,也不差这会是吧。” 黎书没看过电影,不过类比起来应该就像看戏一样。刘邵卿的状态就跟那些老戏迷一样,看到有唱戏的就走不动路,美其名曰“粉头”。见刘邵卿这样苦苦哀求,黎书左右为难,毕竟自己来申城,只为挽救沈家,并不想做什么明星,说到底也是戏子,只不过隔着屏幕而已。 “邵卿,我不行的,我们还是回去吧。”黎书说。 “这样,两位跟着我去公司看看,到底成不成后面在商量行不?”卢卡斯像是降低了身份似的说道。 “黎书,你看星探都这样说了,你就当是圆我的梦,让我进公司里面看看吧。”刘邵卿宛如着了魔,纠缠起来。 没办法,黎书只能答应去公司看看。 “看看,看我找到了谁?”正在拍摄的人群立马寻着声音看来。见卢卡斯身后跟着一位剧本里穿着的人,便惊呼:“这是我们的男主角嘛,这也太贴合形象了吧。” “卢卡斯,真有你的。”黎梦朝卢卡斯竖了个拇指。转而又扫视了一眼黎书,问卢卡斯:“这是在哪个学校找到的?” “哎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卢卡斯如梦初醒地问。 “我不上学了。”黎书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我是来……” “他是来我家做客的,我远房表弟。”刘邵卿抢先说道。 黎书狐疑地看了眼刘邵卿,却又不好当面戳穿他,只得跟着点了点头。 “那要不就答应我们进剧组吧,你放心我们按照梁朝的片酬给你算好不好,因为你太符合我们角色的气质了。”卢卡斯半哀求,半讨好的说。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没有经验对不对,没关系,我们有导演教。”卢卡斯赶忙保证。 “不是,可是…” “没关系,我们会教的很耐心。”卢卡斯又继续保证。 “黎书,你就答应了吧,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要是今天看中的是我,我不要这钱都拍。”刘邵卿也跟着闹腾起来。 “不行,我要回家,别到时候耽误了人家剧…剧什么组。”黎书再一次拒绝。 “没关系,我保证,五天,五天之内把你的戏份拍完,好不好。你的形象太难得了,就当是帮我们一个忙,好吗?”导演也急不可耐地插了嘴。 导演叫宋治,对于选角十分苛刻,卢卡斯选了很多角色推荐给他他都没用,所以当看到黎书的那一刻,卢卡斯才低声下气,死缠烂打起来。 黎书还是想拒绝,无奈包括刘邵卿在内的每一双眼睛都热切地看着自己,仿佛他是普渡众生的慈航。如此,黎书只能答应,但是他也提出一个要求,如果真的不行他就立马停止拍摄。 宋治和卢卡斯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十七章 各自天涯15 商量妥当之后,宋治便开始安排黎书试镜定妆,刘邵卿则因为黎书的关系,破例可以全程混迹在剧组,美其名曰给黎书打下手。 其实黎书真的没有想到过来一趟申城竟然能遇上拍电影这样的事情,之所以最后答应下来,是因为完完全全被剧本所折服了。 剧本叫“烽火蔷薇”,讲述的便是当下乱世里一栋大宅门里的主仆之间的爱恨情仇。 女主角是黎梦饰演的沈冰清,留过洋,为人活泼有主见,爱上了陪伴她十多年的男仆,也就是黎书所扮演的曹亚峰。 “黎书,你要明白,你现在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仆人,你在沈冰清面前需要保持天然的卑微,尽管她很爱你,从来不让你觉得她高人一等,但是你要守住这根线,因为你会觉得,他是小姐,你是下人,如果你对她动了情,那她的一生就被你毁了……” 宋导演激情澎湃地给黎书说戏,黎书一开始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随着宋治更加深入的解说,黎书不自觉地就把曹亚峰和沈冰清的关系嫁接到了自己和沈聿潇身上。同样的一主一仆,同样的不为世俗所接纳,即便厉害如裴世修,招呼男孩进府的时候也是不叫众人看见的。 “小姐,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单独见面了,老爷已经为你定了亲事,你下个月就要结婚,我们这样见面,对你……不好。” 曹亚峰不敢看沈冰清的眼睛,对着一株桃树吞吞吐吐道。当沈冰清触碰到他的手肘时,曹亚峰应激性地把胳膊抽离了沈冰清的玉手。 “是不是父亲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他叫你不再和我说话?”沈冰清有些哽咽地问,语气里又透着一股子坚韧不屈。 沈冰清见曹亚峰退了半步,心头一凉,但是直觉告诉她,曹亚峰对她是有感情的,这肯定不是曹亚峰的本意。所以她还是坚持问了一句。但是曹亚峰却摇了摇头。 “演得不错,真不错,这感觉,这种自己虽然有爱,但是因为自身卑微而不能去爱的感觉拿捏的太到位了。”等宋治喊了卡之后,卢卡斯头一个竖起拇指赞美起来。 “是不错,虽然技巧是比不了那些成熟的演员,但是这种对于身份差距的拿捏,真的太到位了。”宋治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只是说着说着似乎有些不适,手掌不住地揉抚自己的胃部。 “你没事吧?”卢卡斯看了眼宋治,周遭的演职人员也跟过来询问。 “没事,大家先休息一会,道具组准备下一场。”宋治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指挥道:“黎书,你先休息一会,待会我再给你讲另一场戏,你真的很有天赋,像是吃这晚饭的。” 黎书听见宋治这样夸自己,一时红了脸,黎梦便假意嘲笑道:“我们宋导平时可不夸人哦。” 这话一出更让黎书觉得无地自容。见黎梦似乎有话和自己说,而刘邵卿此刻已经混迹与道具组,和那些道具师聊的不亦乐乎。于是就和黎梦找了个地方坐下说话。 “很巧,我们都姓黎。”黎梦优雅地露出一个微笑,红色的嘴唇热烈却不妖艳,如樱桃般一张一弛。 黎书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姓黎,不过也不想反驳。于是随意应了声:“是巧。” “你刚才有些紧张。这让我觉得刚才的那场戏似乎在你生活里发生过,或者你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是吗?”黎梦继续说道。 不得不说黎梦的眼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黎书被他说的无力反驳?难不成黎梦看穿了自己下人的身份,而不是与刘邵卿平起平坐的亲戚身份? “哎呀,你又紧张了,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瞧你,都出汗了。”黎梦见黎书神经绷得特别紧,于是赶紧叉开话题。这让黎书更加困惑,这黎梦,到底是什么情况,真的是无意说说,还是怎么样?又或者,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歪曲并且夸张了别人的意思? 好在宋治喊他去过下一场戏,缓解了黎书的认知危机。 “待会沈冰清会疯狂地上来抱你,你要极力的躲避,挣扎中你手臂上的鞭子伤就被她发现了,继而发现你身上也有伤,这个时候,你要表现出为难的神情,因为他父亲施加给你的痛,你并不想让他知道,你只希望她安安静静地出嫁,你明白我的意思嘛?”宋治拿着剧本问。 黎书点了点头,开始酝酿自己的情绪。 “你手臂上怎么有伤?”沈冰清想要抱住曹亚峰,但是却没有想到曹亚峰手臂上有好几条鞭痕,于是惊讶,害怕地问。 曹亚峰赶紧拨开沈冰清的手,将袖子往手腕前掩了掩。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曹亚峰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道。 背过身去是黎书不自觉的动作,并不是宋治设计好的,但是这个动作却意外的和情景很搭。把曹亚峰心里的那种不想让沈冰清看到自己的挫样表达的淋漓尽致,完美地展现了曹亚峰内心的煎熬与自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天色已经擦黑,于是宋治宣布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刘邵卿玩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于是拉着黎书就往门口走去。 黎书一上车就捶打起自己的肩膀来,因为有一场戏一直要打开肩膀做拥抱的姿势,早就叫黎书难受死了,只是黎书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 见黎书这样,于是刘邵卿给黎书捏起肩膀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黎书赶紧挣扎着要躲,无奈车厢空间太小,右边是门,并没有可以退让的空间。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也是我怂恿的才去拍了电影,再说要不是你,我哪里能这么近距离看明星拍电影呀,还有那些亦假亦真的道具,真是过足了眼瘾,说起来我真该谢谢你。”刘邵卿一边继续给黎书捏肩,一边夸夸其谈。 如果是这样,黎书觉得似乎也说的过去,毕竟刘邵卿捏肩膀捏的真舒服。可是他不知道,刘邵卿心里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就是从黎书拍那场深情地看着黎梦流着泪离开的戏。黎书眼眶里那百转曲折的泪珠,要落非落,忽然就激起了他对黎书的保护欲。他觉得,黎书不应该像角色里那样悲苦。或者黎书真的不应该继续在沈家做一个下人,也许当明星才是黎书应有的命运。 “要不,就留在申城吧,沈家那边我去打点。”突然,刘邵卿说,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 黎书很累,当然也不会想那么多,于是自嘲道:“那怎么行,何况我哪有当明星的命,这次只是巧合中的巧合了吧。” “我还要等我们家少爷回来呢。”黎书在心里这样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一个白白嫩嫩地男孩子在烈日和暴雨下训练的场景,一时噤了声。 刘邵卿也不敢一下子表露太多,于是便没有继续说话,车子就这样稳稳当当地开回了家。 第二十八章 各自天涯16 第二天,黎书继续参与了“烽火蔷薇”的拍摄,不过由于摄像机出了些故障,摄像师一直在修理,刚开始宋治还叫演员们先过过戏,但是摄像师那边却一直没有进展。 “怎么样,还不行吗?”宋治问。 “好像还是不行。估计得拿到修理厂修理了。”摄像师急得满头大汗地回答。 宋治再三确认了状况,下午是没办法拍摄了。想来这段时间演职人员一直都在忙拍摄的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就宋治就宣布下午放假半天。组里的演职人员个个兴奋不已。 早上刘邵卿送黎书过来,本来刘邵卿说如果黎书忙完了就叫他给厂里打个电话,他会来接他回去。只是这会才一两点钟,黎书觉得这时候回去也太早了,便想单独上街走走,散散心。因为昨天想到了沈聿潇,于是又引发了离愁别绪。而上一次未能见到沈聿潇的遗憾又被放大了无限倍。黎书很想一个人走走。 申城的街道很热闹,即便不是黄浦江边,即便是下午一两点钟,路上也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也有黑头发的人,不过黑头发的也不尽然都是本国人,有几个穿着宽大的袍子,一看就是日国的。他们走起路来嚣张的很。看到这样的人,黎书突然又感觉自己十分地支持沈聿潇去参军了。黎书是来散心的,所以也不去拘泥那些日国人,转而去看那不时摇着铃铛穿街而过的黑色电车。一趟又一趟地接送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可是黎书知道,在这繁荣的表象下面,是国家的羸弱不堪,是人民的痛不欲生。就拿洋布取代土布来说,虽然很多地方还在经营手工作坊,但那并不是技术好,只是它太落后,没有开大机器的必要。但是随着外部资本的继续推进,洋布换成土布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书虽然谈不上饱读诗书,但是跟着沈天白的那些年也已经耳濡目染。从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开始,这个国家也在积极的探索,可是事到如今似乎却又没什么改变。 所以黎书下定决心,回徽城一定要开工厂,一定要率先做出改变,因为一旦改变到来,那么还未变动的人就要粉身碎骨了。 黎书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橱窗上展示的一块手表,一时停住了脚。想起自己也算是到大城市来一趟,总要带些东西回去。而这块表,送给沈聿潇最为合适。这么想着,黎书就往店里面走去。 “你好先生,是看中这块表了吗?”导购一边细声询问,一边凭感觉端出来黎书一直盯着的那款手表。 导购将手表从盒子里取出来展示给黎书看。确实,手表的做工十分精巧,而外观也特别具有金属质感。黎书很喜欢,同样他知道沈聿潇也会很喜欢。 “多少钱?”黎书问。 “先生,这款手表目前是五百块。”导购露着职业微笑回答。 五百块?一块手表居然要五百块?宋治答应他的电影片酬也不过才两百块,而徽城的那些佃农,三五年都不见的能凑够这么多钱。 这…….这是黑店吧? 可是这家店明明就开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况且好几个人挑的似乎比他手里的还贵,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想来还是徽城的生活水平太差,用不了那么费钱的东西。 黎书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只能悻悻地离开。于是黎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没钱还进来,白叫我服务了这么久。” 虽然声音很轻微,但是黎书还是听见了导购的话。 黎书到无所谓这样的冷言冷语,从他还没进沈家时就已经把这样的话当饭吃了,尽管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可他幼小的心灵并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应有的关心和疼爱。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依然抱有一颗关爱别人的心,对沈聿潇如此,对素未谋面的弱势群体也是如此。 所以当一脸学生样的苏玲慌慌张张地躲在他身后的鸡笼子里的时候,他按住了即将吵闹的小贩,将几个满脸横肉的短衫男子骗了过去。 “这臭娘们,走的还挺快,这一转角怎么就不见了。走,再往前去看看。”为首的男人就停在黎书面前,再往前走一步就都会发现笼子里的女学生。好在那人张望了四周,最后还是选择继续追寻。 脚步声渐远,苏玲赶忙抬起头大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哎哎哎,抓你的人走了,你赶紧给我出来,我还要做生意呢?”小贩面无表情地催促。 其实不用小贩催促,黎书也知道这地方不安全,还是把她带走再说。于是黎书抓着苏玲的手一口气跑了三条街,到了电影院附近的地方才敢停下来休息。 两个人累的喘不过气来,仓惶的呼吸中,苏玲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黎书,顿时心花怒放,世间竟有这样秀气的男子。黎书穿了件不算很华贵的中山装,但是学生感很足,而那白皙中透着稚嫩的脸庞让苏玲误以为黎书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谢,谢谢你啦,同学,我叫苏玲,你叫什么呀?”苏玲继续喘了气问,慌乱的气息里不知何时又夹杂了些许的情不自禁。 “我叫黎书。对了,刚刚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是好人。”黎书倚着墙说。 苏玲听到黎书的话,不知怎的莫名觉得黎书十分可爱,于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越笑就越想笑,越笑声音也就越大,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是得了精神病吧,难道那些人抓她是为了治疗她?”黎书看着眼前没头没尾笑了半天的苏玲,心中渐渐疑惑起来,若真是这样,自己的举动岂不是害了这个小姑娘。 “你没事吧?”黎书担忧地看着眼前依旧笑的前仰后合的苏玲问。瞧这病情,感觉挺严重的。所以黎书触碰了一下苏玲的胳膊,苏玲这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止住了笑声。 “我没事,今天谢谢你。”苏玲憋着笑声说道。 这会看上去又不像有精神病的样子,所以还是遇到坏人的概率大一些。于是黎书又继续问了一遍:“刚才那几个人为什么抓你啊?” “因为……”苏玲刚开口又忽然止住了声,事情是很秘密的,不能随便说出来。 “没事,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有一大堆理由可以抓我。”苏玲转而说道。说完,苏玲一步一跳地走开了。 “黎书,有机会再见吧。”苏玲跑开一段距离后,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黎书眨了一下眼睛。 这么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黎书还是第一次见到,往常在徽城,女孩子总是闷闷的,要么是在农村里忙的黑不溜秋的村妇,要么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总之,就是闷闷的。 所以,黎书情不自禁地对着苏玲的背影浅笑了起来。 转过街角的苏玲也不禁浅笑起来,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产生别样的好感。所以,黎书到底是哪所学校的同学呢?苏玲产生了疑问和好奇。 第二十九章 各自天涯17 本来宋治答应黎书五天之内可以拍摄完毕,可是因为摄像机出了故障,又加之其他临时出现的问题,前前后后耽搁了好几天。十天之后,“烽火蔷薇”的拍摄才终于结束。本来电影公司准备等电影上映的时候在摆庆功宴,不过黎书担忧着赵玉梅的身体,于是一再推辞。于是宋治只好单独摆了个践行宴,算是感谢黎书的倾情付出,也是替他送行。 “家里实在有事的话我也不好强留,反正你真的很有表演天赋,如果想回来,直接来公司找我就行。”宋治拍了拍黎书的肩膀,略带惋惜地说。 “谢谢宋导,真没想到来一趟申城还能拍上电影,说实话这几天和大家相处很愉快,我都感觉我确实喜欢上拍电影了,不过这会还是得先回家,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访您。”黎书谦虚地说。忽然他看到宋治皱了皱眉,又开始揉捏自己的胃部,于是担忧地问道:“宋导,你又不舒服了?还是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 宋治点了点头,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宋治强装着自己没有问题。 黎梦作为女主角自然也有很多话要对黎书说,不过黎书还是婉言谢绝了。 “那好吧,不过我有种直觉,我们一定会再次同台。”黎梦举着酒杯说道。 “喝一个,喝一个……” 突然酒桌上大家开始起哄。黎书很少喝酒,但是这样一个时刻不喝一点确实有些扫兴,于是饮了一杯。脸蛋立刻就嫣红起来。不过有刘邵卿陪着倒也无碍。 路上,黎书有些晕眩,便把脑袋歪在了刘邵卿的肩膀上。歪者无心,被靠者有意,刘邵卿默默地抚了抚黎书的肩膀。 回到刘公馆,黎书小睡了一会,在走之前他将计划书拿了出来。 “哟,你这几天都在忙着拍电影,居然还有时间做这个东西。”刘邵卿有些惊讶,翻了翻黎书的计划书后,给黎书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真详细,那就按照你的计划书,先在徽城开一家直营店,我的工厂供货,你负责店里的经营,等行成效应再去徽城开厂,肯定能一呼百应。”刘邵卿继续翻了两眼计划书说。 “好,那我回去筹备,开业的时候你务必来。”黎书看着刘邵卿说。 自然是要来的。刘邵卿看着黎书,默念着。 在黎书从上海回徽城的路上,乃至到达徽城后得几天里。苏玲一直都在打听黎书的消息。然而她问遍了所以认识的同学,也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黎书任何的只言片语。黎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难道,他不是在校的学生?对此,苏玲非常疑惑。黎书的气质,举手投足都在说明他是一个富有学生气息的人,可是附近的学校都打听遍了,实实在在没有找到一个叫黎书的男生。 这该怎么办? 正思索着,几个同学叽叽喳喳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你们在聊什么呢?”苏玲问道。 “哎,苏玲呀,我们正在聊电影。”刘慧抱着书本说。 “什么电影啊?”苏玲继续问。 “就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电影,男主角真的太好看了,感觉比梁朝好看,真的好青春,好帅气。”其他几个同学叽叽喳喳地说道,一脸的痴迷样子。 “就是最近很火的“烽火蔷薇”呀,我们昨晚刚看完,男主好像是个新人,叫什么,什么书。”刘慧思索着,不过他们赶着上课,话没说完就先走了,留下苏玲一头雾水。 什么书? 这个“书”字让苏玲不禁联想起黎书,难道真的这么巧? 于是苏玲下了课后迫不及待地跑去了电影院买了张票。果然就看到了一张巨大的海报,而海报上的男子,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黎书。 原来,他是明星!!! 苏玲除了诧异还是诧异,有些东西真的就是那么奇妙,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是不能成立的。 看完电影,苏玲是流着眼泪走出电影院的,同样还有很多小姑娘或者少年妇女,都用手帕掩着泪水。 “你们女人家就是喜欢哭哭啼啼的,看个电影也哭。” 苏玲听见一个中年男子对他身边的女人说。然后那个中年妇女也豪不客气的回怼:“你懂什么,只能说明你没有真的爱过我?” …… 爱,就是甘愿为他放弃一切,包括生命吗? 回想着曹亚峰被活活打死,沈冰清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情景,苏玲第一次产生了对于爱情滋生出来的疑惑。天真的小姑娘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窗外的月亮是真的圆啊!尤其是在荒无人烟的边陲之地,没有亭台楼阁的阻挡,月亮就圆的肆无忌惮,对于黎书的想念,也愈发肆无忌惮。 又与北边的军队打了几场仗,沈聿潇看了眼小臂上的枪伤,纱布还透着隐隐的血迹。回想着烽火狼烟的场景,沈聿潇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着站在黎书的面前。 经历过生死,现在的沈聿潇更加期望见到黎书,可是越发在这样的时候,就越发没有机会。伴着星辉与明月,耳边又想起了机枪大炮的声音。 “沈营长,不好了,联盟军又发起了进攻。”一个士兵芒荒着跑来。 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沈聿潇一咬牙。扛起枪就往战线走去。 “一排佯装回击,二排准备从侧面包抄,三排悄悄跟上,等过了那道沟,就是娘们也能把手榴dan扔到联盟军的腿根子里了。”沈聿潇一边疾走一边排兵布阵。 两军对峙着,月亮像是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已经用乌云将自己掩藏了起来。漆黑的夜里,机枪射出来的子弹冒着亮黄的火星,到处是士兵的哀嚎声,惨叫声,直到一溜的手榴dan扔到到了对方的阵营里,这场耗时两个小时的对峙才慢慢结束。剩余的烟火,染红了半个夜空。 又是一场战争,又是一场胜利,又是一片的死伤,又是一道可怖的伤痕,又加深了对黎书的一份思念。 在这样肃杀的环境里,即便是来自裴世修的嘉奖,沈聿潇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慰藉。 “恭喜沈团长荣升团职。”一众士兵看到嘉奖令后恭贺道。 沈聿潇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心理。 “今天让你们喝顿酒,吃炖肉,不过照例留一个排守营,明天再喝。”沈聿潇望着满目的荒草吩咐道。 沈聿潇的权利又大了一层,可是他知道联盟军与裴世修的恩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戒断的,除非有一方全部阵亡。然而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 沈聿潇不敢再想,不过他不能离开,但是遣一个人回沈家看看却是可以的。于是沈聿潇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卫。 “凯明,替我把这封信送到家里。”沈聿潇将信封塞到凯明手里,郑重地说。 凯明也同样郑重地接过沈聿潇手里的信封,颇有一种人可死,书信不可毁的悲壮之情。 第三十章 各自天涯18 沈聿潇又一次打了胜仗的消息使得裴世修十分的开心。这已经是小半年里第四场胜利。这么多年,因为北边的关系就连孙玉寿都敢背后给他使点绊子。如今孙玉寿已经死了很久,联盟军在最近的几次对战中也居于下风,整个以襄阳为中心的辐射区基本已经纳入了裴世修的势力范围。如今南方还有几个单独势力的沟子已经派人送来了贡品,投诚之意不言而喻。 “大帅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呀!”凌淮急促地呼吸着,双手几乎掐进了裴世修坚实的后背里,然而裴世修几乎没有感觉到一点痛感,而是依旧埋着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力度和速度。 “他奶奶的,憋了这么多年的气,终于可以舒坦一回了?” 裴世修憋足了最后一口气,在凌淮身上抖动了两下后翻下身来,大口喘气道。 凌淮听明白了裴世修的意思,却假装意犹未尽道:“大帅哪里的话,大帅还嫌我伺候的不尽心啊?” “小妖精,等老子歇歇在弄你一次。”说着裴世修邪魅一笑,在凌淮的下面狠抓了一把。 “讨厌,大帅弄疼我了。”凌淮一个皱眉,猛地在裴世修胸口打了几拳,假装生气道。 裴世修没有回话,任凭凌淮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嘴唇上,还有胸口处逡巡。不知怎的,每次与凌淮完事之后,清醒之后裴世修的脑子里就会浮现起黎书的影子。而现在,他也是把凌淮想象成黎书才能理所当然的被凌淮勾肩搭背,否则,激情褪去后的圣人模式,他只想把凌淮踢下床。不过到底也睡了人家这么久,虽然没有感情,总归物质上还是要表达一下的。 这一点裴世修很大方,只要被他睡过的,他都不会吝惜赏赐钱财。因为本就是交易,交易就得讲究公平。所以玩他们的时候裴世修也就不会有所顾忌。想到这里裴世修忽然想起来早前的一个笑话,还是关于孙玉寿的。说是一个女人伺候了孙玉寿一整夜,结果说好的十块钱居然减了两块,气的那女的跑到孙家祖坟上踹了几脚,把坟都给踹塌了。 “大帅笑什么呢?都不说给我听听。”凌淮见裴世修兀自笑着,拨了一下裴世修的嘴唇问道。 “没什么,做生意要讲公平。” “什么?” 裴世修的话弄得凌淮一头雾水,裴世修困意渐浓,也不准备多讲。 “我看你的几身衣服都旧了,正好赶着年下,去账房支点钱,明天给自己弄几身衣服去。”裴世修呼着粗气,带着完事后的倦意囫囵道。 “大帅对我最好了!”凌淮听见裴世修这么说,赶紧谄媚奉承起来。 有时候凌淮不禁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背叛张副官,那么他现在会是怎样一道光景呢?也许裴世修会死,但是张副官绝对不会真的忠诚于他。凭借自己在男人胯下周旋多年,凌淮知道张副官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所以,他为自己临时倒戈的决定感到自豪。毕竟见面三分情,只要看到自己这张相似于黎书的脸,那么自己就会一直有存在于裴世修身边的价值。 可是,万一那个叫黎书的,哪天回心转意,答应了裴世修的要求,那么自己恐怕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所以,黎书这个人,总还是留不得的。 “不急,来日方长。”凌淮用力搂了搂裴世修的后背,腹诽道。 此刻裴世修已经熟睡,然而凌淮的贪心却依旧活动着。如果说要对付黎书,那么首先得见到他,去到他所在的徽城,沈府。但是他自己是没法去的,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需要围绕裴世修转的,不可能独自一人离开,除非裴世修需要回到徽城。 第二天,凌淮就收到了一条对他来说算是好的消息。裴世修准备回老宅祭祖。 餐厅里气氛和悦。裴世修喝了两口粥之后将要回徽城老宅祭祖的想法说给了凌淮听,并叫他准备一应祭祖的物件。 “是,大帅。我一定准备好,大帅就安心等会去那天就好了”凌淮堆着笑说,将刚剥好的鸡蛋递到裴世修的骨碟上。 裴世修看着凌淮越来越远黎书的样子,点了点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绸缪,黎书与刘邵卿合作的绸缎庄已经投入了经营。 “进来看一看啦,这机器织出来的布,又细又便宜啦。” 柱子在店门口努力的吆喝着。其实不用他吆喝,这几日店里的生意很不错。虽然一部分人依旧守着土布不放手,但是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总归是要买布做衣服,怎么能不选择又细致又便宜的洋布呢?况且洋布的花纹还多,更加好看。 黎书一上午都在店里忙着,到了晌午人潮才渐渐褪去。 “这会儿没什么人,我回趟府里看看夫人。”黎书将一匹有些凌乱的布交到柱子手里。 “得嘞,这边我照应着。”柱子转身对几个店员吩咐道:“趁这会子得空,把这一上午被翻乱的布给我拾掇拾掇。” 看着柱子越来越具有管理者的风范,黎书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些年的培养没有白费。 沈府,春雪刚给赵玉梅喂了饭,正在陪赵玉梅说话。 “夫人,黎书这人真不错,自打老爷没了,少爷又从了军,府里上上下下要不是黎书用心,恐怕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春雪说。 “是啊,要不是黎书,沈家是真的撑不过去的。”赵玉梅点了点头道。 赵玉梅很认可春雪的话,如今沈家一切安好,为了表达对黎书的谢意,赵玉梅有意将春雪许配给黎书。而赵玉梅觉得春雪对黎书也是有好感的,就凭平日里看黎书的眼神,就与看别人的不同。所以赵玉梅试探这问道:“春雪,你今年也十七岁了吧,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话一出,春雪的脸颊立马泛起两团晕红,忙解释道:“夫人,我还不着急,还要多伺候你几年呢。” “说胡话,终身大事哪有不急的,可有中意的人啦?”赵玉梅装作责怪地说。 见春雪低了头,忙又引导着问:“黎书这孩子着实不错,今年十九吧,你俩倒也挺配。” “夫人别这么说,黎书那么优秀,我怎么配得上他……” 黎书正好进屋,虽然没听清楚俩人在说什么,可是自己的名字却听得格外真切。便问道:“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夫人你们在聊什么呢?” 春雪赶忙住了嘴,一时语塞,慌乱中脸颊更加泛红。 “说将春雪许配给你呢!你可愿意?”赵玉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笑着问道。 黎书怎么也没有想到赵玉梅是要说这件事,如果他事先知道那他怎么也不会问那个问题,或者索性就不回来了。以至于如今尴尬得不行。 “夫人,府里的事情尚无头绪,且少爷还没有成家立业,黎书哪能在少爷前头,所以黎书暂时不考虑婚嫁的事,何况春雪姑娘人品好,值得更好的男子。”黎书赶忙推脱起来。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沈聿潇的面容。脑海里的沈聿潇眼睛紧紧盯着他,面色十分凝重,仿佛是在质问着他什么。又或者是在警告他,婚姻的事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他已经是他的人了。 于是黎书着急忙慌地撤出了赵玉梅的屋子。弄得赵玉梅也是一头雾水。 “原也是嘴上说说,怎么你俩都弄的这么紧张兮兮的。”赵玉梅看着仍旧低着脑袋的春雪,心中一万个不解。 第三十一章 相见时难1 信封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沈聿潇每每坐在荒野的石头上,望着头顶上的月亮的时候,就开始掰手指头,今天掰到第二只手的手指了。 寒风萧瑟,树影婆娑,以往的这个时候,必定是黎书会抱一件袄子给沈聿潇披上。如今确实侍卫机械地将军大衣递到自己面前。 “团长,夜里风大。”侍卫机械地说。 沈聿潇拿起大衣胡乱地摆在自己肩膀上,朝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卿不解我意,留下又如何?不如独自一人对月,聊以解忧。 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可是距离黎书却越来越远。沈聿潇的苦闷无处释放,只能一拳头一拳头地砸在石头上。常年地与钢铁死人打交道,这让他似乎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有些麻木。漆黑的夜里,也看不出血迹,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风还是呼啸而过,草还是婆娑攒动,至于头顶的那一轮月色,不足以照亮心中的光明。 黎书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收到信封的。是柱子将凯明带进了府里。 “你是少爷派来的?我家少爷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过得怎么样?” 黎书揪着凯明的胳膊,急切而又没有章法地问道。可怜凯明风餐露宿好几日,如今被黎书这样一摇晃,恨不能晕厥过去。 柱子劝了两句,黎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莽撞了。 “对不起凯明,我太心急了。”黎书抱歉道。 “没事,沈团长也非常想念你,这是他给你的书信,命我一定要交到你手里。”凯明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将有些褶皱的信封掏了出来,塞到黎书的手上。 看到皱皱巴巴的信封,黎书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圈的红,有些酸涩。已经快一年没有沈聿潇的消息了,即便是死了,那也比了无音讯的好,至少有个准话。 黎书深吸一口气,将信封怀揣在手里,双手依旧不住地颤抖着。黎书赶忙先叫柱子安排凯明下去休息吃早饭,而自己则暂缓了吃早饭的步伐,重新躲回了卧室。 黎书颤颤巍巍地拆开信封,再将信纸一折一折地翻开。还是那种毛毛虫似的弯弯曲曲的字,此时却像一道符一样给了黎书最大的心理安慰。 他的沈少爷还活着,活的还很好。否则写不出这样鲜活地字体。想到这里,黎书久旱逢甘霖似的笑了起来。 黎书,我好想你,我也才知道我对你的想念并不只是想念,我爱你,好后悔现在才说出这句话,我真应该在走之前就告诉你我爱你。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如何表达,可是现在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当寒风吹过荒原,当子弹摄入体内,当每一个做着梦醒来的早晨。 书信洋洋洒洒好几千字,铺满了纸张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符咒深深地印在了黎书的心里。看得黎书一颗心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揪着。尤其看到对战争的描写,子弹如雨点似的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发出亮黄的,耀眼的光。而当看不到这亮黄的光的时候,那就表明他已经摄入了某个人的体内。可能是伤,可能是死亡。 一封信看完,黎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了。五味杂陈,只能是五味杂陈。 黎书设想了沈聿潇生存的环境,可是他设想的还是轻了很多。此时黎书恨不能立马飞到沈聿潇的身边,可是凯明说现在裴家军和联合军对峙形式依旧严峻,他一个人尚且顾全不过来,要是带着黎书那真的是要九死一生了。 黎书看着柱子,柱子则一副我也无能为力的样子把头背了过去。无奈,黎书只能放弃跟着凯明过去的想法。 “黎书公子,要不你也写封信给团长吧!”凯明说。 黎书恍然大悟,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有想到。于是赶忙回到屋里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写完,黎书将封好的信封塞到凯明手里,一次次地叮嘱凯明务必交到沈聿潇的手中。凯明郑重地点了点头,拿着书信离开了沈府。 “也不知道少爷在营子里过得怎么样,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黎书望着凯明渐行渐远的背影,细声嘀咕起来。 柱子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悠悠地说沈家都是好人,沈老爷会保佑沈少爷的。 黎书点了点头,不细看是看不出来他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入了夜,黎书又在犯难要不要把凯明替沈聿潇送信的事情讲给赵玉梅听。可是,可是,信里都是沈聿潇对自己浓浓的爱意以及环境的残酷。这两样,不管哪一样说与赵玉梅听,黎书都害怕赵玉梅会接受不了。 黎书纠结了一夜,最终决定还是先不说与赵玉梅听。毕竟书信里沈聿潇如此赤果果地说如何地喜欢自己。即便自己是女的,主仆之分赵玉梅也不一定会接受,更何况自己是个男的,说出来以后就只剩下尴尬。这时候沈家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所以第二天一早,黎书像往常一样去了绸缎庄。 还没进门,就听见柱子和往常一样的吆喝声,以及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少。可还没等黎书走近,就看见七八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闯了进去。其中有个人十分眼熟,看着有点像沈天佩。 “哎哎哎,你们谁呀?不买布就别捣乱啊!”柱子看着几个人来者不善,于是上前制止。 几个人压根儿就没有把柱子的话当回事,依旧假借挑选布料实则捣乱着,弄得别的客人心里怕怕的,就都走了出去。 看着客人们一个个都走了出去,柱子不耐烦了,指着其中一个人骂道:“他娘的大早上的来砸门是吧。” 继而柱子也认出了沈天佩,于是瞪了眼道:“我说是谁呢,这不前儿个被裴大帅给收拾走的几只狗嘛。” 见柱子言语讽刺,几个伙计也就靠紧过来,一时两方就形成了对峙。 沈天佩倒也没有急着分辨,反而一笑置之道:“哟嚯,沈氏布庄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啊,你们瞧瞧,你们瞧瞧。” 面对沈天佩的无理取闹,柱子更加火冒三丈,便继续指着沈天佩鼻子骂道:“诚心要买布的我们欢迎,要是来这里耍流氓,赶紧给我滚蛋。” “哼。” 沈天佩话不多说,以极为冷静的姿态将一卷卷码的整齐的绸缎推倒了地上。柱子和几个伙计想要上前制止,但是无奈对方有几个人看起来是练家子,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其实吧,也不是我们几个老板故意和你们作对,只是你们这布卖的这么便宜,你叫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活?” 沈天佩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身边几个人。这几个人看着非富即贵,想必是附近几家的布庄老板或者掌柜。只是他们卖的依旧是土布,进来生意并不大好。 “怎么,你不去派个人把黎书叫来?”沈天佩像是玩腻了似的说。 第三十二章 相见时难2 一小段寂静之后,沈天佩听到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是黎书。 “我就在这。沈天佩,你要是把这些布重新回归原位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我继续卖我的洋布,你也继续卖你的土布。”黎书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说,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 “那我要是不呢?”沈天佩歪着脑袋哼笑道。 “哼,沈少爷如今已然是裴大帅营子里的团长,你当真要在这里放肆?沈天珏的后果你当真忘了?”黎书不疾不徐地问。 “是吗?也许吧,可是现在谁都知道裴大帅正在跟北方联盟军打,一个人打一个联盟,我看呐凶多吉少咯。即便打赢了又如何,现在也救不了你!”沈天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旁边的人也被他的话感染,个个挺胸抬头。 “你要为沈天珏报仇也不用这样急躁,也该找个高级的由头才是。”黎书警告到,他是真的不想在与人为敌,只是这沈天佩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要与黎书反目到底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不过来看看你这洋布,哪里就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沈天佩故作大度的样子,手里却又打翻了几匹布。满眼看去,店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黎书咬紧了牙冠,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几个人还在笑着,然而下一秒就听见了一阵枪响,接着沈天佩就哀嚎着窝在了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小腿上的血迹汩汩冒出,看得叫人害怕。 “你,你有枪,你居然用枪。”沈天佩终于害怕了,夹杂着腿上伤口的疼痛,嘴里胡言乱语起来:“还有没有王法,报官,我要报官。” 看到沈天佩这个样子,跟着他来的几个老板早就蔫了气,而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此刻也没了先前的架势。毕竟他们没有料到黎书手里有枪,更没有料到黎书竟然有勇气开枪,各个都慌了神。 巡捕房到是来了,可是就像黎书说的,沈家少爷如今是裴大帅身边的红人,而徽城又是裴世修的地盘,巡捕房自然也就不愿意因为沈天佩得罪黎书,叫黎书付了医药费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下沈天佩等一众人彻底慌了。如今两兄弟都瘸在了家里,想在翻身恐怕就难了。至于其他几个绸缎庄的老板,其实早就觊觎洋布成本低,利润高。如今没了沈天佩的牵制,到反而有了和黎书合作的意思。 黎书用的枪是裴世修给的。不知怎么的,自从读了沈聿潇的信,看到了那些残酷的战争画面,早上起来的时候黎书就鬼使神差地触碰了那把束之高阁的勃朗宁。 然而第一次碰它,就用它伤了人,或者也可以说保了自己。 世道就是这样的残酷,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也许在这乱世,保得了自己,才能有心力去保护别人吧。 于是,黎书渐渐地理解了裴世修的蛮横,沈聿潇的极端,因为他也开始将自己置身其中。从打那一枪开始,黎书就知道有些东西就回不去了,只是黎书依旧保持着内心的那份纯真和善良。冬天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旧置办粥场,碰上哪户佃农家出了意外依旧减租或者免租。这是沈天白在世时的旧例,也是黎书心里的一份坚守。 裴世修刚到徽城就听说了黎书的“壮举”。裴世修对此很得意,心想不愧是老子喜欢的人,就该有这魄力,不孬。 所以在刚回到裴府休整了一会儿后,裴世修就叫人备了车。 “大帅是要去黎书那里?”凌淮的一双桃花眼紧盯着裴世修。离了营子,凌淮愈发没规矩起来,时不时言语轻佻,搔首弄姿。 裴世修点了点头。 外面有人说车子备好了,于是裴世修起身走了出去。 “大帅,也带我出去走走嘛!这徽城我还没见过长啥样呢!”凌淮边说边跟在后面。可是这次裴世修却发了话,让他在家好好待着,以后自然有机会出去逛。凌淮自然明白裴世修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黎书的替身,替身又怎么能和正主见面呢?所以虽然有气,却也无可奈何。 而这,也让他的妒火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柱子刚送走一个来买布匹的客人,转身进屋的时候看见了刚从车下下来的裴世修。裴世修的军大衣很好认,柱子一眼就看到了他。 “大帅。”柱子福了福身体问候道。 裴世修点了点头,两三步就跨进了店里。 黎书正在低头摆弄绸缎,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裴世修。 “大帅。”黎书非常差异地看着裴世修,嘴里不自觉地嘟囔道。仿佛裴世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见黎书呆呆的样子,裴世修大笑一声,质问道:“眼睛瞪的跟个铜铃似的,怎么,不认识老子了?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裴世修说着脱下手套,指了指黎书道。 裴世修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这次又发明了新的词汇—“没良心的小东西”。这,怎么就没良心了?还有,小东西?这怎么听都像烟花之地的女子在跟男客磨嘴皮子。 黎书一时语塞,不过不知怎的,如果是以前遇到裴世修这个天煞孤星,黎书一定会远远地躲开,能走多远,走多远。可是这会儿看到裴世修,心里竟然多了一丝欣慰与安然。虽然一定程度上有沈聿潇的成分在,但是撇开沈聿潇,黎书此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黎书第一次在裴世修面前改变了态度,叫出“大帅”两个字的时候多了一份柔情与理解。 旁人对这细微的差别自然是不会察觉的,但是裴世修心里到是咯噔了一下。心想黎书今日怎么这样温柔体贴了。 “黎书。”裴世修充满傲气的一张脸顿时柔软起来。两人目视良久,没有说话。 黎书将裴世修请到内屋,叫柱子上了茶。 “大帅,店里不比宅子里,招呼不周,您请喝茶。”说着黎书将泡好的茶端到裴世修手里。 裴世修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了一下黎书的手。黎书一个惊讶,赶紧抽了手。 “大帅,别这样。”黎书退后几步说。 以前黎书都只是后退,并表现出一副贞洁烈女的姿态,仿佛时刻会拿刀抹了脖子以证清白,可是这次怎么还说了这样一番话? 裴世修看不懂了,但是心里又隐隐地有些懂了。久经“沙场”的裴世修明白了,黎书对自己的退却,都是因为沈聿潇,而以前,可能连黎书自己都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所以他的拒绝是慌乱的,没有目的的,而现在,他是为沈聿潇守着贞洁。 裴世修虽然霸道,但是如今黎书既然已经有了自己对于爱情的目标,那他也就只剩下支持和祝福。况且这段时间下来,沈聿潇在他眼里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他是可靠的,黎书跟着他,不会受委屈。 凌淮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黎书,他一定要见上一见。 第三十三章 相见时难3 裴府祭祀的事情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了,遇上这样的事便是巴结裴世修最好的机会。假借送人情,暗地里却各个给裴世修准备了大红卷子。 至于黎书,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是来告慰亡者的。 车子停在裴府的大门口,下了车,黎书亲自提着祭祀的纸钱和一个纸做的箱子进了裴府,这是用来烧给亡者的。 进了院子边看见里面摆了一个道场,五六个道士正在围着道场念经。黎书看了一眼旁边,将纸钱和箱子也顺便放到了先前别人堆着的地方。 记账簿的人便在人情册上写下纸钱一扎,箱子一个。记账簿的人还想继续写下去,可是抬眼一看黎书早就进了里屋,压根就没准备到他这里来。这让记账簿的人很是诧异,难道黎书不准备凑着这件事给裴世修送点礼? 黎书自然不需要在这样事上做表面文章,裴世修自然也不需要黎书的钱。换句话说,他巴不得黎书没钱,越穷越好,也许这样黎书才会融入他的怀抱。 “黎书,你来了。”裴世修见礼道。 今天的裴世修相比以往谦恭了不少,可是即便如此,那些个人也不敢多嘴。 “裴大帅好,各位乡绅好。”黎书也垂了垂手见礼道。 堂屋里这些大老爷们各个抽着烟,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的。黎书有些闻不惯,便自请到外头转转。裴世修本想着陪着黎书,只是今天客人众多,道场的事也很繁杂,于是只得让黎书自己在院子里逛着。 前院道士们念经哼颂叫人听了头疼,黎书只得沿着连廊往后院走去。果然到了后院就清净了许多。恰好院子里几株梅花也含苞待放了。白梅清新典雅,红梅娇俏热烈,黎书一时贪赏,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来。 “你便是黎书吧?” 黎书听到一声娇俏的声音,忙回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打眼一看还以为多了个自己。 “你是?”黎书缓了缓神,惊讶地问。不过见眼前这个男子风尘气息浓烈,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 “我是凌淮,伺候大帅的。”凌淮的一双桃花眼微微地眨着,细声细气道。 黎书一听,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黎书不愿与凌淮过多攀谈,准备撤回前院,奈何凌淮却挡住了去路。 “你才进院子,这梅花开的这样好,不多看两眼岂不可惜?再说我还想向哥哥讨教讨教如何博得大帅的欢心和惦记呢!” 黎书听着凌淮阴阳怪气地口吻,更加不想搭话。而且黎书想说明他和裴世修之间并无半点不合礼数的地方,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和凌淮解释这些,岂不是更叫凌淮看扁了自己,倒叫人以为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于是黎书推开凌淮送过来的一支腊梅,略微沉了脸道:“凌淮公子这话说差了,裴大帅能把你带进裴府,说明大帅很看中你,至于我,不过是沈家的仆人,大帅一时新鲜多看两眼罢了,我哪比得上凌淮公子在大帅心中的分量。” 黎书的话带着些许妄自菲薄,却又叫人找不出错处。凌淮如果要继续为难黎书就显得过于咄咄逼人了。所以虽然被黎书的话噎着,却也不能继续为难黎书。只得让黎书离了出去。 只是这次的初次会面,让凌淮觉得黎书更加不是省油的灯。本来到是准备狠狠地踩一踩黎书,杀杀他的锐气,可谁知被黎书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到弄的自己一地鸡毛。感觉就像练就的一套拳脚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回响都没有听着。 凌淮哪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第二天早上,趁裴世修出了门,凌淮便叫司机把自己送到了黎书的绸缎庄。黎书果然在店里忙着。 凌淮下了车,给了司机一些钱,嘱咐司机不要和裴世修说,否则便叫裴世修一枪崩了他。司机知道凌淮现在是裴世修的枕边人,自然不敢违背,只得拿了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柱子不认识凌淮,向往常一样地招呼客人进店。黎书却停下了手里的活。 “这位客观,您瞧瞧,我们店里的布可是全徽城最好的。”柱子取出一匹布积极地向凌淮介绍起来。但是凌淮却根本无心看布,反而一脸地不屑。 “就这?你跟我说是全徽城最好的?”凌淮翘起兰花指,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布匹的一角质问到。 这时候柱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凌淮是存心来找茬的,依旧本分地做着介绍。 “好了,叫你们管事的来。”凌淮不耐烦的说道。 黎书见凌淮鼓捣了这么久,终于说出了正题,所以没有等柱子开口就回答道:“我就是这里的管事,凌淮公子有什么问题?” 见黎书叫的出凌淮的名字,柱子这才反应过来,于是退了下去,背过头的时候不自觉地啐了一嘴,心想这骚包哪个楼子跑出来的,定要招呼几个人好好治治他。 “大帅过两天就要回阳城去了,我呢就准备买几匹布一同带回去,可是你的伙计说你这里的布是徽城最好的,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凌淮依旧翘着兰花指,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布的一角阴阳怪气道。 “哦。” “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凌淮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黎书竟然就说了一个“哦”字,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吧,于是立马沉下脸,质问到。 “您说我的布不好,我只能听着,那你预备叫我说什么啊?”黎书根本不打算搭理他。 “我是客人,有你这么待客的嘛?”凌淮一时没了章法,终于表露了心思。他就是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体现出他比黎书的高贵。要不是这段时间裴世修看的紧,他真想派几个人登徒子把黎书给做了。 “你诚心买,那我就诚心给你讲,你要是在这里耍威风,对不起,请你走人。”黎书不卑不亢。并且黎书知道凌淮在裴世修那里根本没有地位。如果裴世修真的把他当个人的话,祭祀的时候至少会让他到前院招呼宾客。而今天,也会亲自带他来街上逛逛。所以黎书连裴世修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理会凌淮这样一只疯狗。 “你,你……”凌淮彻底懵了,黎书这样说话做事,哪里还看得出他是一个仆人,简直比主子还要主子了。 柱子在外头听得真切,便见缝插针道:“这位客官,小店没有您要的货,你就请到别处看看吧。” 柱子说着就要轰人,凌淮架不住柱子的推搡,只得退出门去。 “慢走了您嘞。”柱子继续耍宝道。 凌淮气的直蹦脚,坐在汽车里也继续捶着沙发垫子。弄得开车的司机很害怕。毕竟凌淮现在的状态要是被裴世修看到了,必然就会查出凌淮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到时候凌淮给的几个铜板还不够自己买棺材的。于是只得央求道:“凌淮公子,您缓缓,别叫大帅看着了,大帅不喜欢您生气。” 虽然是劝慰,但是凌淮却越听越暴躁,只是他还算懂自己的斤两,只能慢慢地消了气。 第三十四章 相见时难4 裴世修还是知道了凌淮去绸缎庄给黎书难堪的事情。所以在凌淮假装殷勤的时候,裴世修依旧怒目而视。 “你去绸缎庄了?”裴世修推开凌淮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指,怒问。 凌淮本想着好好伺候裴世修一番,心想着把裴世修伺候高兴了,这事兴许就翻篇了。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裴世修竟然如此在意。于是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啪!” 一声巴掌声清脆而又响亮,在空旷的房间里产生了让人惊悚的回声。凌淮娇嫩的脸颊立刻过敏似的红了一片。不过凌淮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立马跪了下来。 “大帅,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凌淮捂着脸,泪如雨下地哀求道。 “饶你,恐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裴世修愤然道。 听裴世修这样说,凌淮知道自己在后院为难黎书的事情裴世修也已经知道了,不由地脸色一绿。立刻辩解道:“大帅,我没有要为难黎书的意思,只是想着来徽城一趟,给自己,也给大帅买身洋布做衣服罢了。也不知是哪个下贱坯子在大帅面前嚼舌根。” “这需要别人嚼舌根吗,你自己做的事情你当我不知道?”裴世修蹲下身体,捏着凌淮的脸说。粗糙的手指将凌淮的脸捏的变了型,只是这时候再疼凌淮也不敢躲闪。 “大帅,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凌淮抱着裴世修的大腿立刻求饶起来。 裴世修准备拔开腿,只是凌淮抱得十分紧,裴世修抽了两下竟然没有抽开。这凌淮一看还有机会,立马将裴世修裤子上的拉链拉开,就将头凑了上去。 因为凌淮的为难对象是黎书,所以裴世修十分地生气,可是心里虽然生气,但是身体又很诚实。凌淮的这一举动早就把裴世修的魂都给勾走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不由地就抓着凌淮的头发,将他的头猛烈地撞向自己的小腹。 一番折腾后,裴世修的气已经消了大半,想到明天就要回阳城,以后凌淮基本上也见不到黎书,所以也就不打算追究了。 “大帅,人家也是一心喜欢大帅才被猪油蒙了心,以后我就尊黎书为哥哥,大帅你就别生气了。”凌淮一边给裴世修捏肩一边继续趁热打铁地哀求道。 裴世修原也不打算追究,见凌淮脸上肿了一大块还继续伺候着自己,心里到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这凌淮也已经伺候了自己那么久,要是真把凌淮杀了,身边没个人,心里倒也不习惯。于是裴世修问了句:“刚刚下手重了些,脸还疼吗?” 这凌淮果然很有一套,既不说疼,也不说不疼,而是没头没尾地说道:“大帅是凌淮的天,大帅怎么对凌淮凌淮都没有怨言。” 果然此话一出裴世修更加不忍起来。只见裴世修握着凌淮的手说:“好了,叫厨房煮个鸡蛋敷敷脸,以后少出点门。” 听裴世修这样说,凌淮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只是他没想到黎书在裴世修心中的分量竟然这样的重,竟叫自己失了算。虽然由此更加怨怼黎书,不过凌淮也不傻,经过这次,凌淮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不会出现在裴世修身边的人吃力不讨好了。 黎书坐在窗台前发呆。倒不是因为白天凌淮闹店的事情。因为黎书从始至终就没把凌淮放在眼里。让他不放心的是沈聿潇。 黎书请求裴世修放沈聿潇回来,裴世修没有答应,请求裴世修带自己去看沈聿潇,裴世修也没有答应。 裴世修说:“是他自己选择了从军,如今各地纷争不断,他没有理由离开自己的驻地。” 裴世修也说:“我不会带你去看他,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我可以尊重你选择爱他,但我不能把你送到他的身边,任何一个男人都做不到。” 裴世修的话叫黎书无法反驳。黎书只能打消了前后两个念头,等待能够见到沈聿潇的日子。算算日子,凯明应该已经回到了营子,沈聿潇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写给他的信。 “少爷,如今家里一切安好,夫人的身体也蒸蒸日上。这几日我一有空就将夫人扶出来晒太阳,夫人的手臂现在已经可以稍加活动了。我也很好,少爷不用记挂,沈家的生意也很好。少爷在外面一定要爱护自己,注意安全,等待与少爷相见的日子。 我的少爷,亲启。” 黎书是在慌忙中写出来的,所以内容不多,行文铺排也十分混乱,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但是就是这么寥寥几笔,已经让沈聿潇感到十分地慰藉。沈聿潇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只是现在的沈聿潇对于杀人已经麻木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黎书。多少次噩梦缠身,若不是对黎书的那一点执念,也许,梦魇中的鬼魂就会将他的魂魄给掳走了。 “长官,黎书公子将沈府打理的很好,黎书公子说叫长官不要担心家里,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凯明见沈聿潇从下午拿着信封就一直坐到现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于是端了碗饭走过来劝慰。 沈聿潇没有心情吃饭,但是凯明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心想哪怕是为了黎书,也要好好地把饭给吃了。 于是沈聿潇接过凯明端来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至于饭菜是什么滋味,沈聿潇尝不出来,也无暇顾及。 沈聿潇三两分钟就吃完了饭,将空碗放到凯明手里,道:“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再坐会。” “是。”凯明应了声,转身朝营帐里走去。 今夜有些乌云,所以大地上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但是身后草丛里忽然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逃不过沈聿潇的耳朵的。于是沈聿潇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动静处开了一枪。 “他娘的,是人是鬼都给老子出来。”沈聿潇朝着动静处骂道。 听见一声枪响,草丛里立马没了动静,但是不一会儿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别开枪,我是好人,我是好人。”那人边说着边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沈聿潇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男人带着一顶旧毡帽,身上的袄子也有些破旧了,像是摸爬滚打磨破了似的。 “你是什么人?”沈聿潇再次质问到。确认就他一个人,且没有什么武器之后沈聿潇收起了手枪。 凯明许是听到了枪声,所以带了几个侍卫跑了过来,沈聿潇挥了挥手,示意无事。凯明便带着几个人站在了原地。 “我,我,我就是个放电影的。”中年男人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差点就哭出声来。 “电影?”沈聿潇问。 “是,是。”中年男人指了指身边的一个框子道,里面装的都是放电影用的东西。 “那你怎么偷偷摸摸的?”沈聿潇围着男人转了几圈,仿佛在告诉男人,敢说半句假话就叫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于是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这几日遭的罪。 第三十五章 相见时难5 原来男人叫马喜安,一直以给申城周边城市放电影为生。前两日路过阳城周边,却被联盟军给掳了去了。不过那些个军官看到他放的电影后就对他放松了看管,于是马喜安找了个由头,便赶紧从里面逃了出来。 沈聿潇其实也没有多少耐心听他讲述遭遇,反而对马喜安身边的放电影的工具产生了好奇。 “这玩意,就这,能放出电影?”沈聿潇拎着几张在他看来像“紫菜饼”的东西问。 马喜安听了连连点头,见沈聿潇五大三粗地,想提醒又不敢多嘴。果不其然,一张“紫菜饼”就碎成了两半。马喜安看了一阵心疼,不过好在被摔碎的胶片是一张很老的片子,所以到也不至于像是被割了一块肉。 不过马喜安担心沈聿潇继续糟蹋这些宝贝,于是故意说:“长官,您这么拿着没用,我来放给你看可好?” 沈聿潇没见过这东西,旁边的几个人也来了兴趣,于是沈聿潇答应了马喜安的提议。 只见马喜安先将一根棍子拿了出来。拿棍子是可以伸缩的,一拉伸足有两人高。马喜安将一块白布卡在棍子上,又拿出一根棍子后一块白色幕布就搭好了。旁边就有人说皮影戏也有这样一块白布,只是没有这般大。 沈聿潇看得出奇,只顾着盯着马喜安操作,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那“紫菜卷”自己动了起来。 “长官,这可是申城最近最火的一部电影,场场爆满的。女主角可是鼎鼎有名的黎梦。”马喜安讨好似地对沈聿潇说。 听到黎梦两个字,有几个男人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但是沈聿潇却没有任何感觉。然而当男主角出来的时候,沈聿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黎书,黎书怎么在里面,他怎么成了,虽然也是沈家,但是怎么成了沈冰清家的仆人? 于是沈聿潇向凯明招了招手,凯明将耳朵凑到沈聿潇嘴边,沈聿潇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黎书?” 凯明也在纳闷,明明上次见黎书,黎书确实好好地在沈家的呀。 这时,恰好马喜安多了句嘴。马喜安说:“这些演员呀,今天演这个,明天演那个,反正都不是真实的。” 原来如此,黎书并没有离开沈家,可是,可是沈聿潇还是有些想不通。不过反正自己对黎书甚是想念,能看到活奔乱跳的黎书倒也是一番慰藉。 随着剧情的深入,一旁的人也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这沈冰清,好端端地怎么就看上一个下人了?也不知曹亚峰哪里好,闷闷的,这女人都送上门了还不睡了她,别不是没这能力哟。还不如跟我,哥哥好好让她当回女人。”王桂清说。此话一出,立马惹得在场的人笑了起来。但是凯明却没有笑。 而沈聿潇更加是面色凝重。 “刚才是谁在说话?”沈聿潇屏住一口气问。 “是王桂清。”凯明回答。 王桂清还以为沈聿潇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正准备往前凑,却没想到沈聿潇下令道:“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算是比较严重的惩罚一般士兵抢了百姓的粮才会这样惩罚,所以弄得王桂清手足无措,连忙求饶起来。 不过军营里大家都知道沈聿潇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开了口就没有不执行的道理。所以也没有人敢帮王桂清说话。只是众人也确实没有厘清里面的门道。只以为是王桂清太啰嗦,打扰了沈聿潇看电影的雅兴了。 沈聿潇几乎是含着泪看完整部电影的。也许是第一次看觉得太过震撼,也许是立马的主人公是黎书饰演,也许是曹亚峰与沈冰清的爱情和自己与黎书的爱情极为相似,总之,看完电影后,沈聿潇的心情格外的沉重。 至此,他对那些“紫菜饼”不再粗鲁,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块“紫菜饼揣在了怀中。”像是在呵护一个婴儿一样。 “你走吧。”沈聿潇对着马喜安说。 马喜安没有想到赦免来得这样的快,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呆呆地立在原地。 “怎么,长官叫你走,你还不愿意走了?”凯明推了马喜安一把,提醒他赶紧离开,要不然可就走不了了。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于是马喜安赶忙收拾起器具,不过也不敢收的太仔细,随意往包里一裹,等待离开之后在做梳理。 “长官可是想黎书了?”凯明见沈聿潇许久都没有把“紫菜饼”放下来,于是试探性地问。 这会儿其他人已经回了各自的营帐休息,而凯明也是见过黎书的,所以沈聿潇也不再隐藏,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有过思念一个人的经历吗?”沈聿潇问。 凯明没有,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对父母的思念也是一种思念,但是凯明知道这样的思念肯定不是沈聿潇对黎书的那种思念,所以凯明摇了摇了头。 于是沈聿潇一阵苦笑。夜风萧瑟,今夜竟然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就将这荒芜的原野染的白茫茫一片。 年,裹挟着风雪,在旧年的最后一场对战里悄然而至。 “兄弟们,联盟军不让咱们好好过年,那咱们就陪他们好好热闹热闹,这机枪大炮就当过年放鞭炮了。”沈聿潇弓着身子立在战壕里训话。 他的话给了士兵们很强的鼓动作用。把机枪大炮当做过年的鞭炮,这是何等伟岸地想法。于是身后的士兵举起长枪,朝敌营扫去。 双方交战了一夜。这一夜,暴雪肆虐;这一夜,战火通明;这一夜,沈聿潇思绪万千。即便身受重伤,还不忘叫人将那个“紫菜饼”放到他的怀里。 “长官,我们胜了。”凯明激动地说。 随即全营上下一阵沸腾。欢呼声盖过了如狼嚎般的风吼。 “煮饺子,吃饭。”沈聿潇扬起手说。 饺子是裴世修派人送过来的,但是在他们准备吃年夜饭的时候遭到了联盟军的偷袭,经过几个小时的不泄反抗,他们才获得了安静吃饺子的权利。但是在一大篮子饺子里,还有个小盒子。盒子上有个纸条,上面写着沈聿潇三个字。 凯明将盒子递到沈聿潇手里,沈聿潇艰难地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个搓的浑圆的汤圆。 北方人吃饺子,而徽城是南方,过年都吃汤圆。这是黎书亲手给他搓的汤圆。 凯明将盒子取走,用一个小锅给沈聿潇煮起汤圆来。水温上来后,一个一个汤圆不停地在沸水里翻滚起来。就像一个一个调皮的孩子。 沈聿潇看着一锅圆润的汤圆,黎书的那张脸也跟着印在了眼前。 第三十六章 相见时难6 徽城的沈家,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但是毕竟辞旧迎新的时刻,总还是有着往日的场面,有些礼数是断不得的。比如祭祖。 祭祖是在晚间进行的,大年三十得下午先要把春联贴好。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二三十分钟的事情放到沈家可能得用上小半天的功夫。从大门口一直到后门,还有那些有些年头的树木,也得贴张红纸。一套贴下来不下上百个地方。贴完也就离晚饭不远了。 人吃完了,就要想着祖宗。于是鲫鱼,红烧肉,煎炸过的豆腐,豆干,当然这些是一般人家的配置,沈家还要多一些贡菜,比如大肠,猪舌头,猪肝,年糕,寓意八八大发。摆好贡菜,点完香就要跪拜。今年因为沈天白死了,赵玉梅行动又不便利,而且沈聿潇还在外地,所以一切的流程就只能黎书代劳。 黎书给赵玉梅磕了个头,许愿赵玉梅身体能够尽快恢复,然后给沈聿潇磕了个头,许愿沈聿潇在外一切平安。他不是沈家的人,自己是不能磕头的,但是他也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还是希望沈聿潇在外一切顺遂。 “您瞧这火烧的多旺,来年沈家一定否极泰来。”柱子一边将纸钱放进“聚宝盆”里,一边对黎书说。 黎书看着眼前攒动的火苗,嘴角抹过一丝期待。这一年对于沈家来说真的太不容易。沈天白一死,各处势力虎视眈眈,沈家基于破败。回望这大半年,黎书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无法入眠的暗夜的。好在这攒动的火苗,给了黎书一丝慰藉。因为他们相信,火苗越旺,代表祖宗越能保佑这个家,而如今,沈天白也成了沈家的祖宗,他一定会“帮助”黎书,将沈家完好的经营下去的。 面前的纸钱逐渐烧完,火苗渐渐熄灭,烧完的灰烬由暗红变成银灰。这一场仪式顺利结束。 这祭祖仪式的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是沈家下人最喜欢的环节。虽然节礼已经在早两日发过了,但是这天晚上的赏红包才是最为热闹的所在。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厅堂门口站成几排,这会子就连门口守门的,厨房守炉灶的都可以离岗一时半会。只是今年发红包的主人由沈天白换成了黎书。不过大家的兴致依旧高涨,毕竟生活仍旧是要往前看的,而且他们打心底里敬佩黎书,毕竟他一个人守着这份家业实属不易,背后的心酸虽不能知晓,却也能体会。 大家联排站着,在微笑中看着柱子将一大叠红包端在手里站到黎书身边。 “沈府万福,五谷丰登。”众人适时地祝福起来。 “这一年大家都不容易,今年虽然艰难,但是大家也忙活了一年,大家的辛苦夫人和少爷都看在眼里,所以今年的赏钱依旧是五个大洋。”黎书说。 黎书的表情深沉中透露着安慰,安慰中透露着喜悦,喜悦中透露着对来年的展望。 “多谢夫人,少爷体恤。” 待众人谢完恩,黎书便一个一个地将红包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辛苦了。”黎书递给一个人便会道一句辛苦,收到红包的自然也会发自内心的感谢。 裴世修今年虽然不在徽城过年,但是也同样会守岁。今年因为沈聿潇给他打了很多胜仗,所以裴世修今年也很阔气,不单是给营子里的兄弟多发了赏银,还在府里叫来了戏班子。一唱就唱了个通宵。 “大帅。”凌淮喊了声,然后将酒杯举起,示意裴世修干杯。 于是裴世修举起酒杯后凌淮说:“大帅,恭喜大帅今年收复多出地盘,这沈长官果然是有能耐的。” 凌淮还想着与沈聿潇交好,所以即便沈聿潇眼里没有他,他还是要为沈聿潇说上几句好话。 凌淮不明白自己阅男无数,怎的就对沈聿潇一见倾心。刚开始他觉得自己也就是想要体验周旋于裴世修与沈聿潇之间的快乐自在,但是在一次次被沈聿潇拒绝之后他反而欲ba不能。凌淮也想过何必继续吊在沈聿潇这一棵树上,但是从内心里涌出来的冲动,使他怎么样也无法忘怀,甚至是恋恋不舍。 当然,裴世修却这一切还没有察觉。毕竟他不会想到一个自己豢养的金丝雀,还会想着另外一只笼子。当然,他对凌淮依旧是没有爱的,所以也就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凌淮身上。于凌淮,裴世修觉得他俩是各取所需。裴世修需要一个人给他身体上的安慰,而凌淮,则是傍在他身边的一个小猫,接受来自于他的定期投喂。 所以裴世修说:“这小子是不错,自己押对宝了。” 说到这里,裴世修又说:“明天初一,把他喊到府里来吃顿饭。” 凌淮愉快的答应了。因为裴世修的吩咐是和凌淮说的,那么怎么差人传达就是凌淮能做主得了。所以他准备明天自己去传达这个命令。 于是虽然后半夜才睡觉,还伺候了一番裴世修,但是凌淮还是早早地起来,洗漱一番坐着车去了营地。 “你怎么来了?”沈聿潇有些匪夷地问。 因为是裴世修的车,所以哨兵以为是裴大帅来了,便赶紧通知了沈聿潇。沈聿潇接到信息也是武装一番出门迎接,结果车子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一个凌淮。 “怎么?我不能来嘛?”凌淮略显傲娇地问。接着手指一挥,叫人将后备箱里的猪肉给拿了出来。众人看着猪肉兴奋,也就不再有其他想法。但是沈聿潇是不为所动的。 “你来干嘛?营地里不安全,不是你这样的金枝玉叶该来的地方。”沈聿潇霸道地,且没有好气的说。 然而,沈聿潇这样的口吻让凌淮觉得沈聿潇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否则他没必要说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话。如果是别的人见了自己,即便内心骂自己是sao货,表面上也会凌公子长凌公子短的,毕竟自己是裴世修的身边人,面子上都对自己表现出一百二十个尊重。可是沈聿潇就不这样,他对自己是有关心的,他不会三两句话就把话题转变到裴世修身上,他也不会假惺惺地说自己伺候裴世修辛苦,然后转过头去再骂自己sao货一个,天生就是被玩的料。 所以在凌淮眼里,沈聿潇是这样的真实,且充满生命的鲜活气息。 “有你这个大将在,还有哪里会不安全呢?”凌淮说。眼光透着妖媚,在沈聿潇身上逡巡。 “好了,送完东西就回去吧,替我谢过大帅。”沈聿潇有些不耐烦地说。 “大帅昨儿个刚赏了你们,今天又怎么会在赏?”凌淮故作神秘地问。 “你什么意思,难道?”沈聿潇有些惊讶,不过他猜到凌淮敢这么说,十有八jiu这些东西是凌淮自己买的。可是凌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沈聿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要做便做吧。 所以沈聿潇也就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 “好了,不多说了,今儿个来是接你去大帅府的。”凌淮说。 沈聿潇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凌淮这个妖精似的人的话了,但是凌淮表情一脸严肃,况且这种话也不是随便好编的,于是给凯明交代了些事情就上了车。 靠沈聿潇的距离这样的近,沈聿潇身上的烟酒气息一丝不苟地浸染到凌淮身上,凌淮却觉得无比的享受,慰藉。 也许这样紧挨着度过一两个小时对于凌淮来说也是一场美好。 第三十七章 相见时难7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晃晃荡荡行驶着,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难免磕磕碰碰。 凌淮便借机往沈聿潇身边靠。沈聿潇已经日趋健硕的肌肉在军服的裹挟下轮廓分明。沈聿潇男性地气息被凌淮自我放大了无限倍,有些陶醉其中。 沈聿潇自然知道凌淮的用意,但是不管是出于对裴世修的尊重,还是对黎书的忠诚,他都不会对凌淮有所回应。于是沈聿潇有些嫌弃地推了推。 如今的沈聿潇早已不是那个可可爱爱的孩子了,军营生活让他变得粗糙急躁。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他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去慢条斯理地回绝。所以,面对凌淮再次有意识的靠近,沈聿潇一把将他推开。 因为凌淮还从没有在男人面前被完璧归赵过。所以沈聿潇的推搡让他自觉难堪。当然沈聿潇只能适时提醒凌淮是裴世修的人于是故意问了句:“近来大帅身体可好?” 听到大帅两个字,凌淮一颗躁动的心就像被浇了盆冷水似的凉了半截。再怎么浮动的心此刻也没了跳动的热情,上扬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说:“他能有什么不好?你给他打了这么多场胜仗,收了那么多地盘和金银,他能不好吗?” 凌淮的话到也无大碍,只是前面还坐着裴世修的司机,而凌淮的语气却怪怪的,像是带着某种不满。 于是沈聿潇为了不让司机察觉出异样,便抢话道:“大帅的身体还多亏你照顾了。” 凌淮“哼”了一声,他知道沈聿潇的意思,但他也就在沈聿潇面前才会表现出伺候裴世修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那种状态。他知道沈聿潇懂,他也知道沈聿潇装不懂。 但是多看了两眼凌淮,沈聿潇到开始想念起黎书了。 这个没有黎书陪伴的年,让沈聿潇觉得十分的无趣。以前的冬天,他可以钻到黎书温暖的被窝让黎书给他讲故事,可是现在,所有的故事都变成了难以言说的事故。他也相信,黎书这个年过的肯定也是不那么开心的。可是他现在还是不能回去,不能站在黎书的面前,不能亲口对黎书说:“黎书,新年快乐。” 但是沈聿潇已经在心里彩排了很久,当他遇到黎书的那一刻,他要对黎书说:“黎书,我回来了,我要娶你进门。”他要将院子里的蔷薇采摘下来,包成一束花,虽然不是玫瑰,但是是黎书最喜欢的蔷薇。和黎书一样,温柔中带着坚毅的刺。 又是被沈聿潇念叨的一天。所以黎书从早上到中午时不时地就要打个喷嚏。惹得柱子一度认为他是伤风了。还问他是不是要找个郎中来。只是大过年找郎中又比较忌讳。于是柱子就直勾勾地看着黎书。 “好了,你去忙你的,我没有伤风发烧,不过就是喷嚏有点多。别给我乌鸦嘴了。”黎书反驳到,顺手将手绢一折捏住自己的鼻子,不一会儿又打了一个喷嚏。连着手跟旁的火炉里的火苗也跟着劈啪作响起来。映着外头皑皑白雪,黎书恍若病美人画像一般。 柱子则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过了初五送走财神爷,新的一年,人们的活计又开始了。黎书应刘邵卿的邀请再次去了申城,办厂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重新踏上申城这块陌生中带着熟悉,熟悉中又带着陌生的土地,黎书百感交集。若不是再次身临其境,他都已经快忘记自己还在这里参演过一场电影。所以他决定抽空要去看看宋导,卢卡斯他们,顺便给他们拜个年。而他还有个画面闪过脑中,那便是苏玲地形象。一个剪着学生头的女孩子。 当然,苏玲也是十分期待再次见到黎书的。为此,她一直在打听黎书的下落。但他没有打听到有价值的信息,而且,“地下斗争”更加日趋激烈起来,他要无时无刻地盯着那些卖国求荣的人,写成文章通告他们。自然,他们也时刻被这些卖国分子盯着,他们中已经有好几个同学被这些人暗害了。所以苏玲一行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与狼共舞,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苏玲姐,这些报纸已经印刷完毕。接下来怎么做?”一个比苏玲还要显小的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一起抱着一摞报纸走了过来。虽然很小的样子,但是稚嫩的脸庞上却透出旁人难有的坚毅。可能太冷的缘故,鼻头上红红的,冒着热气,像一个个刚出炉的小馒头。于是苏玲有些不忍,但是很多事情又需要有人去做。 “还是和以前一样,分发给同学,然后再人流密集的地方撒出去。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撒完报纸记得立刻离开,不要管别人会不会去读报纸,自己的生命永远是最重要的知道了吗?”苏玲像是一个老前辈了,谆谆教诲着。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给收藏起来的。 “好的。”男孩和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他们还略显稚嫩的脸颊上,第一次有了深沉和对生命的敬重。 苏玲也拿出一部分报纸踹在自己怀里,准备好后便各自分开行动。 黎书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在新年的喜悦里,申城百姓的脚步是那样的轻松,快活,似乎并没有被乌云笼罩而而变得深沉。鸽子依旧飞过蓝天,只是下一秒,是一张张报纸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一片片雪花。 黎书一惊,但是申城百姓已经不会再惊奇和疑惑了。他们知道这是大学生们又开始揭露政府及一些卖国分子的计谋了。 在一群“雪花”纷飞的中间,黎书看到一个剪着学生头的女孩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虽然也就看过一眼,虽然又隔了很久才再次看到。但是黎书一眼就认出了她—苏玲。 黎书走上去随意捡起一份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地阐述着这些卖国分子和不作为的人的罪行。但是政府和他们沆瀣一气,小小的大学生又能改变什么局面呢?恐怕不能。 黎书也不想多事,但是自此他也明白了苏玲原来一直做着这样危险的事情。难怪上次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追赶。于是黎书不禁从心底里开始敬佩这些年纪轻轻地学生。他们的生命,是这样的热烈,就像绽开的血红色的蔷薇。 黎书跟了上去。因为这个地方是闹市区,所以黎书并不打算喊苏玲的名字。而是悄然地跟在身后。 经过一段时间的反侦察实操,苏玲的反侦察能力突飞猛进。黎书一个没注意,苏玲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黎书有些茫然,心想这又得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苏玲呢? 好在苏玲在一旁待了一会,但是发现跟着她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见面的黎书。 “黎书。”苏玲从墙根处探出头来,疑惑地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是你。”等黎书转过头来,苏玲再次确认是黎书后兴奋地叫喊道。 “苏玲,果然是你。我看着你的背影很像是你,于是一路跟来了。”黎书说。 “所以你上次也就是因为这个被别人追杀,所以四处逃跑的?。”黎书继而问道。 苏玲点了点头,天真中透着坚毅。 喜悦,再次在两个年轻的生命的脸上展露出来。伴着额角的几片雪花。 第三十八章 相见时难8 不远处有几声哨声传来,几个拿着棍子的警探正在驱散人群,隐约中还有几个面露奸佞的人穿梭其中。于是黎书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完,拉着苏玲拐进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看起来很高档,里面也坐着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还有日国人,所以一般的警察和特务都不敢随意进来。 “原来你是大明星啊?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安全之后,苏玲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苏玲抿了口咖啡,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黎书。那会儿刚见到黎书的时候,苏玲以为黎书是附近其他学校的学生,毕竟黎书那周身的书生气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忽略的。如果再佩戴一副眼镜,就真可以算的上最帅小学究了。 苏玲不由地就脑补了一个黎书捧着教案向她微笑的画面,果然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样子。 学生?黎书这一生都没有进过学堂,连私塾都没有进过。他所认得的字,做人的道理,都是沈天白教给他的。不过有这样一位亦师亦父的人亲自教导,于他,也是一种幸运。就像风雨中孤立绽放的蔷薇,有那么一双手在呵护着,温暖了黎书好多年。 所以黎书羞红了脸颊,刚才的精明,绸缪一扫而光,此刻看上去就真的像个一心向学的乖孩子了。 “真没想到我居然认识了一个大明星。”苏玲继续用略显夸张的口吻说。 黎书有些急,心想自己才哪儿到哪儿,于是急忙辩解道:“不是,说来话长,只是凑巧被导演看中演了个角色。” 黎书漫不经心地说着,但是他不知道去年电影上映的时候,造成了多么大的轰动,要不是他回了老家没有继续电影事业,否则他真的就是申城第一小生了。 果不其然,还是被人认出了他,还是两个日国人。 “你是黎书君?”一对年轻夫妻礼貌地走过来,女人先开口问道。虽然穿的是新式衣服,但是一开口就能让人很快的发现,他们是日国人。 虽然是问黎书,苏玲却心头一怔,但是观察了一会,这一男一女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苏玲才安下心来。于是黎书点了点头。 在确定黎书就是扮演曹亚峰的黎书后,那个日国女人很明显的兴奋了一下。忽然就对他的老公说了一嘴日文:“真的是烽火蔷薇的男主角,黎书君呢。” 黎书听不懂,苏玲到是会些日文,她悄悄地告诉黎书:“他俩在讨论你呢,看上去是你的粉丝哦。” 黎书一个尴尬,他实在不想和日国人产生什么瓜葛,但架不住这对夫妻太过热情,于是就拼了桌。 这对夫妻自我介绍说:“我叫江户田一,这是我的妻子毛利兰子。我们看了你的电影,非常喜欢你演的角色。觉得这个角色十分具有奉献精神,并且充满了警示社会的悲剧色彩。” 好高深的评价,一个角色和几句台词居然会有这样的评价,很是新奇。黎书听不大懂,不就是深宅里的鸡毛蒜皮,像沈家这样的家庭,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谢谢。”黎书说。 好像也只能说句谢谢,因为黎书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电影明星,也不知道面对这样评价该怎么回复。所以忽然被两个人这样“围观”,一时真的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黑色短衫的特务模样的人进了咖啡馆。两个人都是一脸蛮横,而其中一个人一脸蛮横地朝里面看了看,也许是发现苏玲有点面熟,于是一歪嘴,两人一起朝黎书他们走来。 “这位小姐看起来很面熟,跟我们走一趟吧。”那个人蛮横的人继续蛮横地说。但是这两个人的粗鲁打搅了日国夫妻的雅兴,况且黎书是他们的偶像,他们怎么可能允许两个特务随意带走苏玲。 于是男人拉下脸,生气道:“八嘎,请你们立刻滚开,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听到“八嘎”两个字,又看了眼两人的行为举止,在确定这两个人确实是日国人后,两个蛮横的特务一下子萎了下来,连忙点头,用蹩脚的日文致歉,而后带着无比的沮丧与卑微离开了咖啡馆。 其实这两个日国人也不傻,毕竟这些狗腿子是在帮自己国家办事情,但是他俩可以确认苏玲并没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也造成不了影响。而且他们不想初次见面,就在自己喜欢的演员面前出这样的事情,所以就当给黎书一个面子吧。不过好在他们也只是把苏玲当做是黎书的粉丝,并不会影响他们对黎书的看法。 黎书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首次接触下来倒也没觉得什么。除了说话的口音问题,这两个人似乎都很有涵养。但有些事情总不是某种巧合。 离开咖啡馆后,应苏玲的邀请,黎书去了趟苏玲所在的学校。 第一次进学校,黎书有些陶醉。白色的雪将学校高矮不一的房子勾勒成一幅雅致的画卷,此时就连呼啸的北风吹在身上黎书都不觉得那么生冷了。黎书忽然想起,沈天白还在世的时候对他说过,再过两年等沈聿潇十六岁了就让沈聿潇来申城上学,见世面。到时候自己则跟着过来服侍。只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打算却因为沈天白的辞世也跟着流了产。 所以当黎书看着眼前几个学生热情洋溢的脸蛋,惋惜之情不由地袭来。 还没过正月,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所以学生不是很多,要么是家里远没有回去的,要么就是像苏玲这样,背负着其他使命的。 在看到那两个同学的时候,苏玲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们还好吧?”苏玲看着两个人问。 “嗯,我们没事。”男孩子骄傲的回答,并由此证明他们已经具备了行动的资格与能力,而不是一味地躲在苏玲他们的背后了。 “好,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保持静默。”苏玲点了点头说。 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和留在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黎书叹了口气:“你们……很危险吧。” 苏玲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埋头前进。雪地上留下两人一大一小的脚印。忽然苏玲转过头来,将双手背在身后,呼着热气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学知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明事理,分对错吗?” 说完这些话的苏玲,依旧快活地笑着,柔顺的头发在北风中有些凌乱,却又是那么具有美感。 黎书知道之所以看着美,并不单单是外在的美,更多的是感动,赞赏,甚至是崇拜。眼前这么一个看着比自己弱小好几分的女孩子,竟然有这样的觉悟。黎书的脸又更加羞红了几分。 就在听到这些话之前,黎书的人生只有两种想法,打理好沈家家业,等待沈聿潇归来。但是就在这一时半会里,黎书觉得他的人生应该多一份可能。 第三十九章 相见时难9 沈聿潇从裴世修那里回来。这是他从裴世修那里回来时最高兴的一次。裴世修居然奇迹般地同意了他回家探亲的要求。 不知怎的,自从年前回了趟徽城祭祖,闹出凌淮羞辱黎书的事情之后,裴世修就转了性。他似乎开始认真对待起和凌淮的关系了。虽然阅男无数,可是能睡在他床上过夜,能伺候他将近一年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凌淮一人。即便是把他当做黎书的替身,他也打算好好叫凌淮替着了。对于黎书,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有时候想想,自己这样一个破罐子破摔的人,反而到有些配不上他的白月光了,与其这样压抑沈聿潇和黎书两人,不如痛痛快快,大大方方成全这两个人。好歹这两个人于自己都有救命之恩,远远地看着黎书幸福,也是一件快事。 沈聿潇每天都在数着和黎书相见的日子,元宵节前几天,沈聿潇就吩咐凯明预备行程。旁的都不要,只有前些日子在一个老铁匠那里打的一对金镯子,是一定要带回去的。那两个镯子看着一样,但是相同中又有不同,一个镯子内壁刻着黎书两个字,一个镯子内壁刻着聿潇两个字。他已经把刻着黎书两个字的镯子戴上了手腕,而刻着自己名字的镯子,等他到了家,他要郑重地将他戴到黎书的手腕上。 所以四五天的路程,走的是这样的漫长,仿佛走了四五年。好在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车子抵达了徽城。 一年多来徽城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多了几家沈家的布庄。 “黎书,这些时日辛苦了。”沈聿潇看着车窗外的皑皑白雪和缩着手腕行走的人,暗自说到。 没等车子挺稳,沈聿潇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吓得凯明立马踩死刹车。 “黎书,我回来了。” 沈聿潇跳着往家里走去,这几步,到宛如还是孩子时的模样。只是这样拔高的个头,这样锻炼出来的身材,即便是沈家的老仆也有些认不出来了。 春雪正在屋外倒水,听见场院里有人说话,便端着空盆走了过来。 “你,你是……”春雪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认识,却又因为认识反而喊不出名字。 “是我,”沈聿潇指了指自己。 “少爷,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春雪大概太过于激动,反而撂下沈聿潇,拎着盆就往赵玉梅房间里跑去。弄得沈聿潇一脸尴尬,只能快速地跟在春雪身后。 “夫人。”春雪一进门,大喊一声,声音中带着三分惊喜,七分圆满,弄得赵玉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从床上探出头来。然而这一探,身体便怔住了。 一年多,足足一年多了,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出去还是孩子的模样,归来却变成了大人。虽然做父母的都盼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但是看到沈聿潇现在的模样,赵玉梅难免一阵心酸。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沿着眼角哗啦下来。 “娘。” 沈聿潇一声大喊,急忙跑到床头跪了下来。赵玉梅赶忙又将身体往床外探了探,好握住沈聿潇的手。沈聿潇的手掌竟然已经变得这样的宽大,厚实。 “娘,孩儿不肖。”沈聿潇一向绷紧的脸终于松弛下来。两人就这么泣不成声地互相对望着。良久,波动的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 情绪平稳下来的沈聿潇立马想到的便是黎书,这从下车到现在的功夫,足有小半天了,外面旁人家的鞭炮声都已经结束了却还没有看到黎书。于是沈聿潇问春雪:“黎书呢?他在哪里?” “真不凑巧,前几日他去申城了,还没回来?”春雪有点尴尬地回答。 “申城?他去申城干嘛?”沈聿潇忙问。 于是春雪便将年前刘邵卿招黎书入伙的事情告诉了沈聿潇。 赵玉梅还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儿子对黎书别样的情愫,只以为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许久不见,分外挂念些。于是开解道:“黎书也是为沈家的事情操心,或许隔两日就回来了。” 隔两日,看似很短的时间,可是沈聿潇却待不了这么久。边城战事波云诡谲,暗潮汹涌。如今裴世修被各方势力当做眼中钉,指不定北边或者哪里就又来一场突袭。所以沈聿潇没有可以留在家里的理由。只是这请老铁匠一锤一锤打造出来的手镯,怎样才能交给黎书呢? 沈聿潇首先想到的是将它包起来放在赵玉梅这里,等黎书回来交给他。可是赵玉梅是她的母亲,肯定会问这问那,不好回答。所以他只能求助春雪。 “春雪,我明日就要回程,黎书恐怕是见不到了,这里有个东西我想叫你捎给他。”沈聿潇说着将一个包的很紧凑的黄皮油纸拿出来。 作为下人的春雪自然听从沈聿潇的吩咐,并且不会多问一句。只是沈聿潇刚回来就要走,她到替赵玉梅心疼。 “这么急嘛,不再多待两天?”春雪接过黄皮油纸问。 沈聿潇没有回答,只是给了她一个无奈地微笑。 春雪给沈聿潇铺好床就拿着黄皮油纸离开了。虽然沈聿潇没有告诉她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春雪四下摸了摸,东西没有棱角,中间空空的,依春雪的经验感觉像是手镯一类的圆环。只是一个男人会送另一个男人手镯吗? 春雪尽量不把手里的物件往手镯一类的东西上面想,可是心里隐隐约约地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地准确。 “唉算了,等黎书回来不就知道了嘛。”春雪叹了口气,皑皑白雪在十五的圆月之下泛着幽幽地白光。 黎书坐在刘公馆花园里的秋千上。一盏路灯与圆月对应,让黎书看恍了眼,分不清天上与眼前。 “怎么,这么冷的天还不睡觉?赏月呢?”刘邵卿将一件毛绒外衣披在黎书身上,打趣道。不经意间摸到黎书的手,冰凉如水。 “手这么冷,赶紧回屋休息吧,这几日为采买机器的事情已经很累了,别再生病了!”刘邵卿继续说,言语里除了关切,已经带着些许的命令,因为黎书有时候真的不听劝。虽然刘邵卿还不知道黎书在思念沈聿潇的时候才会这样。就像入定一样。 “没事,我不冷。”黎书说,将手指缓缓地从刘邵卿手中抽开。 刘邵卿有点尴尬,他不知道黎书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不过已经被黎书拒绝过一次的刘邵卿知道,若是在这样,恐怕连合作伙伴都做不了了。于是刘邵卿任由黎书抽了手。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别着凉,我先回房间了。”说完,刘邵卿带着浓烈的不舍往回走,他多么希望黎书喊出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走,可是夜是这样的静谧,黎书就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刘邵卿只能故作大方地进了门。 第四十章 相见时难10 黎书是在沈聿潇离开沈家的后一天回来的,听到这前后脚的事,黎书当即就懊悔不已。心想自己干嘛要听刘邵卿的话,非得在申城多呆两日。以至于错过了自己的少爷。 黎书懊悔不已,连晚饭也吃不下去。正好春雪来找他。 “你怎么来了?夫人睡下了吗?”黎书问。 “夫人睡下了,我有个东西给你。”说罢春雪将黄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黎书手里,继续说道:“这是沈少爷回阳城的时候叫我交给你的,说必要你亲自打开。” 黎书见沈聿潇留了东西给自己,先前的烦闷一扫而光,也不顾春雪就在跟前,就把黄油纸给拆了,露出一个金手镯来,在烛火地映照下,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这会子黎书才反应过来,春雪还在。于是黎书先把金手镯塞进口袋里。 “哦,那你慢慢吃饭,我再去夫人哪里照看照看。”春雪为避免尴尬,立马退了出去。 春雪想的不错,这黄油纸里包的果然是手镯一类的东西。只是手镯一般都是丈夫送给妻子戴的,这沈聿潇送手镯给黎书算怎么回事呢?不过春雪还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毕竟戴金器也有辟邪的说法,反正不是玉做的,如果是玉做的手镯,那才是沈聿潇把黎书当做妻子了。 可是,他不知道,那金手镯的内壁,还刻着聿潇两个字。 黎书也是端详了很久才发现这个奥秘的,当即就热泪盈眶起来。至此黎书明白了,沈聿潇是在跟他表明心迹。他恨不得当下就能追上沈聿潇,哪怕以后陪他在沙场风吹日晒,吃尽苦头他也认了。可是沈家不只是沈聿潇一个人的沈家,它是沈家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们打拼出来的成果,所以自己不能半途而废,况且赵玉梅还在家中,若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又该怎么办? 所以黎书停止了冲动,要见,终究是能见到的。哪怕是在梦里。 黎书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小桥流水和月满西楼。沈聿潇正捧着一束花朝他走来。穿上西装的沈聿潇不禁依旧保留了军人的风采,也多了分西式的浪漫。他的身姿是这样的挺拔,鼻子是这样的立体,而那眼神,深邃地能将自己容纳进去。 黎书准备奔赴过去,他穿越小溪,穿越草地,可是就在快要奔赴到沈聿潇身边的时候,火光一样的子弹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看到一粒粒子弹射进沈聿潇的胸膛,每射入一个子弹,便在沈聿潇身上留下一个带血的窟窿。慢慢地,沈聿潇的身体就跟他手捧的那束蔷薇一样了。红的鲜艳,红的血腥。 “不要啊,少爷。” 黎书声嘶力竭,可是前面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光墙挡住了他的去路,任凭他怎么走也走不到沈聿潇的身边。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沈聿潇手里的蔷薇四散飘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沈聿潇慢慢地后仰着倒了下去。 “不要啊,不要啊……” 沈聿潇依旧呐喊着,喊到再也喊不动的时候,终于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额头,后背,已经湿的可以拧出水来。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场梦,让黎书十分难受。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于是不由地担心起沈聿潇的安危起来。越想就越放心不下,只是择日就要开厂,装设备,招工人都是事,一时是离不了人的。只能等纱厂运转正常了再去看望沈聿潇吧。 于是,黎书摸了摸手腕上的金手镯叹了口气。接着黎书从床头拿出一件织了一半的毛线衣,趁着月色,继续织就起来。年前的厚毛衣沈聿潇很喜欢,现在要开春了,黎书想着在给他织两身薄一些的,等雪消了就能穿了。 想想,笑容就不由地浮现在了脸上,那样的柔美,那样的满足。 此时的沈聿潇,为了尽快回到营地,还在奔波着。不过这明朗的月色倒叫他有些欣喜。映照在还没有消融完全的雪地上,发出白荧荧的光。 整条路,整片原野就这一辆车在疾驰着,仿佛不受这个世界的人和约束,而如果此时黎书就在身边的话,那该是多美美丽的画卷。才刚有些困意,仿佛觉得黎书真的就坐在自己身边,黎书挽着自己的胳膊,睡眼惺忪,像只打瞌睡的小猫咪。 其实沈聿潇是可以在家多待个一两天的,只是在军营里想的好好的,到了家他就忽然感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所以他不知道等他看到黎书时,他应该怎么开口。所以黎书去了申城,到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只是这会儿沈聿潇又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凯明。”沈聿潇坐在车子的后座,忽然对着正在开车的凯明喊了一声。 “是。”凯明应声回答,然而沈聿潇却没有继续发话,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制造着单调,寒冷的气氛。良久沈聿潇才嘀咕了两个字“没事”。 凯明有些纳闷,一向杀伐决断的沈聿潇,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犹犹豫豫的。才刚停车吃饭的时候就觉得沈聿潇无精打采,后来都没吃下几口饭菜。不过凯明也是有眼力见的,早就明白沈聿潇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完全是因为没有见到黎书,男人嘛,在爱情面前有着天然的羞涩和呆滞,况且是面对另一个男人。 所以凯明不由地赞美起黎书来。 “长官,黎书公子真有本事,一个人打理沈家,不仅维护住了沈家往日的营生,竟然还开了洋布装,现在还要开工厂,一般人哪有这个本事。还有上次一枪崩在那谁的腿上也是叫人敬佩。” 凯明的彩虹屁虽然很老套,但是沈聿潇似乎很吃凯明这一套,于是嘴角不由地上扬起来。心想也不看看是谁喜欢的人,但是面子上却不为所动。 “去去去,好好开你的车。”沈聿潇佯装正经地说。 “得嘞,长官。”凯明故作委屈地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春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身坐在窗前。春雪和黎书差不多的年纪,而女人的心思到底还要细腻几分。虽然夫人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黎书,可是黎书眼里根本没有自己,况且现在又知道了少爷对黎书的情愫。这人一个从小被买来的小姑娘陷入了为难,一个女人,谁不想有个好归宿。 有时候春雪觉得自己的名字很不好,春雪,春天的雪,春天的雪再大再厚又能在大地上存活几日?春天来了,雪总归是要消融的,变成水,慢慢地浸入泥土,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也许自己以后的归宿就是找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农嫁了,一辈子守在这黑黝黝的土地上。 想到这里,春雪竟然有些释然了。黎书是个做大事的人,虽然说到底也是沈家的仆人,但到底没有mai身契,随时可以离开。她觉得像黎书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能有一番作为。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崇拜之情。 第四十一章 相见时难11 黎书几乎一夜未睡,顶着一脑袋低气压起了床。但是一看到手腕上的金镯子后就立马来了精神。不过黎书还是将金手镯藏进了袖管里。 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犯不着叫别人猜疑。 柱子一早就将汽车停在了门口,今天是去工厂开业前视察的日子,十分重要。 “这些设备都检验过了吗?”黎书看着眼前繁杂的机器,郑重地问。 “都检查过了,我们这几位师傅已经经过了洋人的培训,洋人还给我们留下了说明书。”柱子递上一本说明说回答道。 “那就好。”黎书应声道。随即对跟在身后的几位师傅说:“几位师傅,我知道你们都是申城人,叫你们在这个小地方呆上一段时间真的委屈你们了,可是国家要繁荣,光有个申城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这些小地方也用上了机器,国家才能越来越好。” 几位师傅本来只是刘邵卿请过来暂时辅助生产的,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多拿几个钱。但是听黎书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自己的格局小了很多,不由地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黎书来。 “黎管家这话说的对极了,如今洋人横行,就连日国人也敢随意欺负我们,我们不自强不行啊。”为首的老师傅突然满腔热血地说,旁边几个师傅也跟着捶胸顿足起来。 “有几位师傅的话,我就放心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提。”黎书拜托道。 查看了机器,黎书又来到宿舍和食堂,见一切准备就绪,心里勉强放松了些。 “对了,才刚宿舍也就很少的人,怎么,邻里乡亲还是不愿意来吗?”黎书又焦急地问。 见柱子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黎书不再说话,径直走到街口招人的地方。 “相亲们,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顾虑,顾虑我们会不会叫你们干活却不给工钱,顾虑洋机器会不会有危险。但是我想说的是,厂子是沈家开的,远的不说,就拿刚去世的沈天白老爷来说,在场的有谁不知道沈老爷的为人,沈家从来宽厚待人,从来没有剥削过大家伙。再者即便沈少爷做了军阀,也是被逼无奈,说来惭愧,这也是沈家自己的丑事,不值得当众讲。所以大家还有什么顾虑呢?” 此时正好几位老师傅也走了出来,黎书便拉着他们继续说道:“大家看,这几位老师傅是我特意从申城请过来教大家使用洋机器的,人家大老远都能从申城过来,你们土生土长的还怕什么呢?” 于是为首的老师傅也凑话说道:“父老乡亲,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但是都是黑头发黑眼睛,我们保证,这洋机器绝不会像传说的收人魂魄,再者刚刚黎书管家的一番话也让我动容,如今洋鬼子还有日国人站在我们头上拉屎,我们只有先学习洋人的先进技术,才能反制他们。”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人都很动容,不管出于什么高级先进的思想,还是一个月比手工作坊高出一半的工钱,都纷纷填了报名表。 看到这样的场景,在联想到苏玲他们正在做的事情,黎书不禁想问为什么那些个军阀还要自家人打自家人呢?如果联手抗敌,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局面了。想到这里,黎书突然为沈聿潇感到不值,同时他也更能明白当初沈天白的话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黎书走到沈府的门口,干净的石狮子旁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虽然脏兮兮的,却一刻就是学生的样子。 “小磊?!”黎书惊讶地脱口而出。虽然惊讶于在徽城看到了小磊,但是小磊周身的样子让黎书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啦?”一股不好的预感从黎书的脑海中蹦出来,于是黎书焦急的问。 不过为了避免人多眼杂,黎书还是先将小磊带进了府里,对外只宣称是沈家的远房侄子来看沈夫人了。 看得出来小磊又累又饿,于是黎书安排了小磊先洗了个热水澡,又叫厨房给他准备了一些吃的,叫小磊边吃边说。 “慢慢吃,别噎着。”黎书倒了杯水递到小磊面前。 小磊赶紧喝了口水,顺了半天才舒服了些。于是一边咽东西一边说:“我在发报纸时被狗腿子发现了,他们追了我一路,苏玲说我在申城待不下去了,于是叫我来投奔你。” 说着便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封信,是苏玲的笔记。 信上写到:“尊敬的黎书,感谢你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们,不管是财力还是物力,虽然一开始我真的不想把你扯进来,但是现在小磊遇到了困难,我没有办法,只得求助于你,希望你能让小磊呆一段时间,度过危险期。在此,我代表所有有志向的学生向你表示深深地感谢。” 黎书看完信,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地问了句:“苏玲他们还好吗?” “他们还好。我们一向是分开行动的,他们没有被发现。”小磊着急地回答。 “那就好。”黎书缓了一口气,握着小磊的手说:“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 “嗯,谢谢你,黎大哥。” 望着小磊坚定而又开心的眼神,黎书莫名地笑了起来。 “黎书,夫人喊你。”春雪站在门口喊道。 记忆中自打赵玉梅中了风,便很少喊自己了,多半都是自己主动去问安,春雪这么突兀的传话叫黎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夫人,您找我?”黎书走进院子站在廊下问。 赵玉梅身子又好了许多,如今能够躺在藤椅上赏花了。 “听说今儿个来了个人?”赵玉梅问。气色见好的赵玉梅也更加具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是。”黎书回答道,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继续解释道:“原不该期满夫人的,只是……” “罢了,旁的事情我也无心过问,只是和政府作对的人,你还是要谨慎着些。往后聿潇还要靠你照顾呢?你可懂?”赵玉梅说。 赵玉梅的一番话,说得黎书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往后聿潇还要靠你照顾”,让黎书很是摸不着头脑,难道,沈聿潇送自己手镯的事情赵玉梅已经知道了?如果知道了,那么赵玉梅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会认可自己与沈少爷的感情吗?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心想攀高枝的人? 良久,黎书点了点头。 望着黎书远去的背影,赵玉梅心头一阵心酸:“傻孩子,一心为别人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钱半子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这样的乱世,还是保住自己才是最实在的。” 也不怪赵玉梅有这样的想法,当年沈天珏一族落魄至极,是沈天白不遗余力地资助他们,他们才一点点缓了过来,可是,却在沈家最需要家族中人守卫的时候,自家人先行做了乱。对于这一段光景,赵玉梅就是死也不会忘怀。由此赵玉梅也开始不相信任何人。 雪开始化了,屋檐上的雪水一滴一滴落下,打在青石砖块上。冬的远去,是为了春的到来,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循环罢了。 第四十二章 相见时难12 沈聿潇先绕道去了趟裴世修的府邸,汇报自己已经回来的情况。裴世修和凌淮正在客厅里休闲着。 “见到了?”裴世修问。他从凌淮手里接过一根点好的香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来。 烟雾缭绕,像涣散的眼神。此时三个人的心境大底都是如此。 “没有。”沈聿潇回答。转而将眼睛看向屋子外面,看消融的雪水一滴一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从家里回来的时候,雪消融的还没有这么厉害,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就要化的差不多了。 听到沈聿潇说没有的时候,裴世修和凌淮两个人的内心竟然十分的开心。因为他俩的内心始终不想看到黎书和沈聿潇在一起。一个出于对黎书的爱,一个出于对黎书的恨。恐怕黎书自己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爱情的豁口,硌着了那么多人。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两个内心逼仄的人异口同声地说。 沈聿潇看着两人,一时竟停止了思考,仿佛吐出的烟雾此刻也停止了弥散。 见沈聿潇起身要走,裴世修说:“如今局面越来越乱,恐怕以后的战事只多不少,你自己注意。” “是。”沈聿潇点了点头。披上大衣向外走去。 车子即将发动的时候凌淮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坛子酒。 “大帅说你今晚用得着。”凌淮眉目凌厉地看着沈聿潇说。 “谢谢。”沈聿潇说。 不是出于感谢,只是想快些结束与凌淮的对话。于是凌淮将酒坛子抱给沈聿潇,凌淮细嫩的手指经意间在沈聿潇厚实的手掌上划过。 “开车。”沈聿潇说。 看着车子无情地发动,凌淮的脸都要气绿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沈聿潇如此的不近人情,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男人的需求吗?凌淮觉得自己失败至极,所以他开始不满足于只在裴世修身上找到被需要的快乐。 他,逐渐走向疯狂。 他故意在王副官面前多逗留了一会,见王副官的眼睛都直了,便假意有些头晕。 “你没事吧?”王副官搀扶着凌淮问。 “没事,近来总有些头晕。”凌淮说,眼神却不住地往王副官身上扫。这如水的眉目,王副官早就想沾染几分了,可是凌淮毕竟是裴世修的人,有贼心却也没有贼胆。 “送我回房间可好?”凌淮的手指点着太阳穴说。 王副官自然同意,反正这会子裴世修也不在府中。 将凌淮送进房间的那一刻,王副官还是有些后怕,便准备退出来,可是凌淮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挑dou道:“怎么,平时没少盯着我看,这会怎么不敢看了?瞧你那怂样。” 男人,尤其是卑劣的男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激将,王副官本着裴世修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思维,便抱起凌淮,一把将他按到了床上。 “谁说我不敢,小妖精,老子这就把你给办服帖咯。”王副官眉眼一抬,说着便一把扯开凌淮的衣服,白皙如雪的肌肤立马呈现在王副官的眼前,看直了王副官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凌淮是后悔让王副官睡了自己的,但是从沈聿潇那里获得的失败感,又让他需要从王副官这类见色眼开的人身上着补回来。以此证明他还是有魅力的,只是沈聿潇不识相。 沈聿潇可没有那么闲情逸致去想凌淮有没有魅力,他营地的事情都忙不完,难得的空闲都被想念黎书给占满了,尤其是喝了那坛子酒之后,目光所及,都是黎书。 至于王副官,心底里从来没有尊重过凌淮,以前是出于对裴世修的惧怕让他不得不对凌淮尊重三分,如今已经睡了凌淮,情况就反转了。现在,凌淮在他眼里,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下贱坯子,自己愿意睡他那是对他的赏赐。反正他也不敢将两人的事情给说出去,除非他不要命了。 可是面对裴世修的厚爱,以及王副官的咄咄逼人,凌淮越来越感到厌倦。他想结束和王副官的关系,让一切回到原点。 “今天我不想做。”凌淮一把推开王副官,冰冷地说。 这样的拒绝叫王副官大惑不解,一个只知道用身体开道的人,会有这样清高的时候嘛?不过哄人不过一张嘴,又不亏。于是王副官假意关怀道:“怎么啦?宝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做一下就舒服了?” 一边说,一边继续在凌淮身上上下其手。 凌淮再次把王副官推开,说:“我说了,今天我不想做。” 凌淮感到了厌倦,他不想再与王副官发生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甚至想事情可以回到勾引王副官的前一分钟,因为他绝对不会再去勾引他,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哎哟,难得今天大帅不在府里,你就可怜可怜我,我都憋了十来天了。”王副官祈求着。 “我就不信你没有去胡同口。”凌淮越看他越厌恶,也就不管自己在说什么了。 “胡同里的哪有你骚……” 王副官终于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凌淮觉得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被他践踏了。所以出于对自己尊严的保护,凌淮给了王副官一巴掌。 王副官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见事情索性已经摆到明面上,也就不管不顾,摁住凌淮就是两巴掌。 “老子叫你勾引我,老子是你想勾引就可以勾引的嘛?下贱的东西,趁老子还愿意看你两样好好伺候着,敢反抗小心老子弄死你。” 于是王副官几乎是以用强的方式办理了凌淮的。而此刻,凌淮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意识,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很好很好笑的笑话。裴世修那么个叱咤风云,阅男无数的人,既然愿意在自己身上做了停留,自己却不好好珍惜,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裴世修,即便裴世修现在一枪崩了他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在看向正在自己身上匍匐的王副官,凌淮将头转了过去,闭上了眼睛,眼泪落了下来。 王副官吃饱喝足,意犹未尽。在镜子前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才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便哼笑了一下,嘴里流出两个字来。 “sao货。” 凌淮茫然的看着天花板,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想忘记刚才那段经历,可是怎么忘都忘不了。他突然觉得也许从张副官把他送到裴府来便是个错误。难道他的命运,都要掌握在裴世修的副官手里了吗? “不,我不能被王副官控制,张副官控制不了我,王副官也不可以。”凌淮咬着嘴唇,将手里的被子揪了起来,揪成一个团,越揪越紧。 天擦黑的时候裴世修回来了,王副官照例在门口迎接。 “你小子,今儿个又去胡同口了吧。”裴世修瞧了眼满面红光的王副官,戏谑道。 “哪里哪里,大帅治军严谨,我哪有那个胆子。”王副官接过裴世修的手套,跟在后头。 “男人不就那一口?藏着掖着干嘛?”裴世修呸了一口,骂道。 “是,是,大帅教训的事。”王副官继续点头哈腰着。 凌淮无力地站在门口。 “大帅回来了。”凌淮说。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怎么没精打采的。”裴世修摸了摸凌淮的额头说,转身叫王副官去请医生。 “我……”凌淮一时哑然。他本来预备与王副官鱼死网破,可是裴世修这么关心他,让他又不忍心失去现在的一切。可能,王副官赌的就是他不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状态吧。 第四十三章 相见时难13 “不,我不能就这样任凭王副官宰割。” 当裴世修牵过他的手时,凌淮这样对自己说道。可是,他不能告诉裴世修,因为那样即便裴世修只惩罚王副官一人,也不会在多看自己一眼,那么自己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不找裴世修主持公道,还能找谁?裴世修的那些手下,各个如狼似虎,且不说能不能帮自己,即便帮自己,也必然要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那样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吗? 想到这里,凌淮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那就是沈聿潇。 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那个对他一直冷冰冰的沈聿潇竟然变成了最是让他感到安全的一个人,沈聿潇肯定不会趁机占他便宜,可是沈聿潇毕竟也是裴世修的兵,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裴世修吗? 凌淮陷入了纠结,可是很快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求沈聿潇帮忙。因为王副官又来他身边盯梢了。 “明天没空,要出门办点事,顶多晚饭前有点时间,你自己把握好时机,在大帅回来之前完事。”凌淮说。 “得嘞。明天这个时候见,我的小美人,明天可要多摆些姿势哦,我喜欢看。”说完王副官隔空给了凌淮一个吻,便开怀着走开了。 望着王副官令人作呕的背影,凌淮想好了,如果得不到沈聿潇的帮忙,自己就选择去死。这也是凌淮想不到的,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贞洁去死,想想都那么可笑,又有些可悲。 第二天一早,趁裴世修出了门,凌淮赶紧去了趟沈聿潇所在的营地。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带,连平时的魅惑也没有带。 “你来干什么?”沈聿潇问。复杂的表情下有不解,别扭,厌恶。 “我来求你帮个忙。”凌淮说。 沈聿潇还没有见过凌淮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过,所以更加一脸问号,生怕凌淮又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凌淮的脸变起来比川剧变脸还要花样繁多。 但是,凌淮这次好像真的挺认真的。 “说吧,什么忙?”沈聿潇探口风道。 “帮我杀一个人。”凌淮咽了口唾沫说,神情更加肃穆起来。 沈聿潇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自打凌淮跟了裴世修,不会有人敢得罪他,再者说,即便有人得罪他,那么直接告诉裴世修就好了,出于面子裴世修也会帮他。为何会来找自己呢?沈聿潇琢磨不透,难道是个圈套? “说笑了,凌公子,我虽然手里有枪,可是杀人这种事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你请回。”沈聿潇揶揄道。 “杀王副官。”凌淮好似没有听见沈聿潇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这下沈聿潇回过神来,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不过虽然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王副官这个人,但是到底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说到底也是裴世修的人,自己为什么要杀他呢? “给我个理由?”沈聿潇问。 “他轻薄了我。”凌淮回答。 “理由不够充分。”沈聿潇说。 沈聿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王副官在傻也不会去调戏裴世修的人,这当中多半是凌淮自己的意思。只是如果玩腻了分开就是了,和以至于到了要杀他的地步呢? “因为我爱你。”凌淮再一次回答。 沈聿潇心想,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和理由,于是不再说话。 “好吧,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不守男道的人,可是只怪他王副官欺人太甚……” 于是凌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讲给了沈聿潇听,尤其是现在王副官已经不把他当人看的事实。 “所以,我没有办法了。”凌淮说。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许的哭腔,看来他真的是着了王副官的道了。 其实即便凌淮这样苦苦哀求,沈聿潇其实也不打算管凌淮的破事,相反他觉得凌淮是咎由自取,这是他活该。从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开始,他就该预想到所有的结果,甚至是恶果。 但是谁叫凌淮的脸有那么几分相似黎书呢。 “我可以帮你,但是以后你在也不可以纠缠我。”沈聿潇望着这张黎书似的面孔,叹了口气道。 “你放心,我对你的爱是纯洁的,既然我的身体已经脏了,我也不会拖着这个肮脏的身体再去打扰你。” 凌淮的这些话说得沈聿潇不自觉的有些惭愧,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再说。 于是沈聿潇便和凌淮布置起来。 下午的时候,凌淮在屋子里画起妆来,王副官早就厚着时间进了凌淮的屋子。本来他还担心又要像上次那样糟心,没想到今天凌淮竟然还画起妆来,以为自己是真的征服了这个sao货。便哼着小曲道:“哟,今天准备的这么充分啊。” 凌淮不做声,继续自顾自描着眉。 凌淮越是这样无动于衷,王副官心里越是奇痒难耐。便一把从后面抱住凌淮,猴急道:“别化了,办正事要紧。” “急什么,要玩就好好的玩。”凌淮一把推开王副官说。 王副官见凌淮话里有话,心想这sao货想要干什么呢?于是便问:“你要怎么个玩法?” “去开你的车,如今雪化了,草也长出来了,不去外面逛逛?”凌淮戳了戳王副官的胸口道。 原来是要ye战啊,王副官很是激动,而且野地里没人,更加不用担心裴世修会忽然回来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由于兴奋,没几脚油门就来到了一片荒凉之地,放眼望去,只有满眼的青草。 凌淮就着青草就躺了下来,看见凌淮这副浪劲,王副官更加脱着衣服就往凌淮身上扑,可是蠕动了两下,就感觉后脑勺上好像顶了个什么东西,凭着感觉,是一把枪。于是慢慢站了起来,回过头来,是沈聿潇。 这下,王副官明白自己这是钻进了沈聿潇和凌淮做的局了。可是如今沈聿潇正拿枪顶着自己,王副官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但是他还是要说:“凌淮你要要拿去就是了,咱俩犯不着为这么一个贱人伤了和气。” 凌淮慢慢地站了起来,整理好刚刚被王副官扯乱的衣服。给了沈聿潇一个眼神。 “这人呢,玩就要玩得起,尤其是男人。不管是他勾引的你,还是你早就垂涎于他,总之,能好也就能散,何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法?既然睡了人家,就别又心里瞧不起他,垃圾进了垃圾桶,有什么分别?”沈聿潇说。 没等王副官反驳,“砰”的一声,子弹在王副官脑门上射出一个口子,王副官应声倒下。 “埋了吧。”沈聿潇扔给凌淮一把铁锹,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挖起泥土来。 “谢谢你。”凌淮坐在埋着王副官的泥土下说。 “你好自为之吧。” 沈聿潇猛吸一口烟,再将烟蒂扔下,踩了两脚后,转身说道。 晴了几日,看样子夜里会有一场大雨,蜻蜓已经三五成群地在头上飞了。凌淮盼望雨水能够洗刷掉一切。 第四十四章 相见时难14 工厂很顺利的投入了生产,所以黎书去申城的人频率也提高了许多。然而再次踏上申城的土地,让他觉得这片土地深沉了许多。尽管依旧是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但是空气里却透露着一股压迫的味道。 苏玲已经不在申城了,她差一点被特务抓过去,好在中途被几个爱国人员救下,接着连夜送去了延安。这还是苏玲的老师告诉他的。 拜别了苏玲的老师,黎书想起来上回都没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一下宋治,所以这次怎么说也要去电影公司看看他。 可是黎梦告诉他,宋治已经死了。 “那个时候他就得了绝症,不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当时不仅是老板,就连我们都是是十分反对花大力气找所谓合适的人来演曹亚峰这个角色的。因为剧本很好,只要男演员不太差,电影都会很好看。但是你的出现让宋导觉得他的等待是值得的。”黎梦说。 听到宋治得绝症死了的消息,黎书已经很吃惊了,听到宋治为了等一个合适的人,不惜与电影公司硬刚黎书更加吃惊。好在最后因为刘邵卿的死缠烂打,自己答应了拍摄,否则自己不就是逼死宋治的一根稻草了吗? 可是本来怀揣着兴奋之情前来看望宋治,结果听到这样的消息,黎书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也就没有继续去找公司的其他朋友。 黎梦点了支烟,呼了一口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还想拍电影嘛?有前面的铺垫,我在帮你招呼招呼,不难。” “你抽烟了?”黎书问,再加上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黎书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自处。 “怎么,以前我就抽啊,是你没看见?还是你已经忘了?”黎梦又呼出一口烟,满不在乎的问道。 黎书一时哑然。变了,一切都变了,变得好陌生,仿佛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难受,如果可以 麻烦告诉我宋导的墓在哪里。”黎书说。 “文昌路的墓园。”黎梦说。 黎书点了点头。 “人各有命,这世道,谁说死了不一定是解脱呢?”黎梦带着劝慰的意思说。她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仿佛是在表演一场电影,说一句与她本人没有关联的台词。 一辆汽车在公司门口停下,后座的人摇下窗户,往黎梦的方向看过来,黎梦立即看向车窗,给以回应。 车子是来接黎梦的,黎书便向黎梦告了别。 “如果还想当明星,尽管来找我。”黎梦走到一半,回头说道。继而转过身,上了汽车。车子缓缓向远处驶去,消失在黎书的视线里。 在黎梦上车的时候,黎书与那个男人的眼睛有了十几秒的对视。看得出来,那个人颇有手腕和城府。 后来刘邵卿告诉他,黎梦被一个黑大佬包养了,而黑大佬和日国那边又有些联系。 “这关系,错综复杂哦,贵圈真乱,幸好你没有继续在里面混。”刘邵卿调侃道。 “拜你所赐。”黎书顺势反击。 其实黎书对听到黎梦跟了黑老大这样的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一个女人,还是个女明星,再怎么耀眼的星辰,于宇宙来说也不过是一粒尘埃。 这次,从踏上申城的土地开始,他就觉得在这里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必再有意外的感觉。因为随处都能听见枪声和尖叫,所有的一切仿佛是在玩一场巨大的,真人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申城,乃至这个世界,都疯了。 沈聿潇,也疯了。 不知道从哪里集结的一股势力,向裴世修军团发起了最后的剿灭行动,有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而要消灭裴世修,首当其冲的便是对付沈聿潇。因为裴世修三分之二的兵力部署都由沈聿潇完成并操控。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是荒地上一片“光明”无数的“萤火”在两军之间穿梭,随处可以听见战士的哀嚎,战况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沈聿潇不明白,与联盟军周旋了两年多,明明自己多次胜利,怎么忽然几天的功夫对方的武器装备一夜之间上升了好几个数量级。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尽可能地利用地形优势进行反击。不过沈聿潇明白,这场战斗,自己必输,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这会他还要稳住军心,所以他积极地部署,指挥,并安排士兵战略后撤。 裴世修看到沈聿潇拍过来的电报,也傻了眼。盘踞阳城多年,裴世修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独一无二,但是要打败他的军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这次,按照沈聿潇对战况的描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聿潇那边一旦破防,自己这里也就跟着遭殃,因为裴世修没有办法在一个小时之内将其他据点的军队集结过来。不过即便能完成集结,三分之二的优质军队都打不过,生下的三分之一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所以裴世修本能的以为这次是要死无全尸了。但是他没有想到重庆方面抛出了橄榄枝,重庆方面致电他可以吸收他的军队,并编成正规军,依旧给他高级指挥权限。而跟着发过来的电报上也写着联盟军已经被日国方面收买,已经成为了全部华人的敌人。 收到这个消息,裴世修一个跌落万丈深渊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和释然,至少这不是他自己没有本事。于是他开始准备撤退,当然要带上沈聿潇。对于这个青年,裴世修打心眼里喜欢,别的不说,就说现在,沈聿潇肯定水深火热,他可以叛变,可以逃逸,但是他依旧选择了抵抗。这个人,值得一交。 “快,给沈聿潇部打电话,火速携部队往陆家屯方向撤退。”裴世修忙对部下命令道,接着吩咐凌淮,收拾细软,准备上车。 部下很快回来复命:“报告大帅,沈聿潇部的电话已经失联,无法打通。” “该死,一定是电话线断了。”裴世修一掌拍在桌子上,被子里的水溅了满桌。 听到消息的裴世修怔住了,而凌淮,手里正在整理的东西也一股脑掉了下来。 “听天由命吧。”裴世修看着凌淮说。 撤退的路上,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惴惴不安的凌淮,裴世修当然知道凌淮并不是在担忧自己的生命,他是在担忧生死未卜的沈聿潇。从王副官的死,裴世修就知道了凌淮对沈聿潇的爱慕,只是沈聿潇一心都在黎书上,两人之间从没有发生什么,所以裴世修才一直忍让着凌淮。裴世修自己都很难想象,他居然可以忍住自己身边的人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难道他当真喜欢上了凌淮?不,除了黎书,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 所以对自己感情的不认可,加之对如今战场上的战败,让裴世修产生了很强烈的挫败感,于是当看到凌淮还是一心担忧沈聿潇的表情时,裴世修的内心变得十分的窝火。 他觉得凌淮是在向他的权威挑衅。于是裴世修猛然掐住凌淮的脖子,并将他的头抵在汽车座位的后垫上,凌淮被掐的几乎不能呼吸,但他却又显得十分从容,不做半分挣扎。 “你给老子记住,你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他沈聿潇三个字,永远和你沾不上边。” 说着裴世修一把抽开自己的手,凌淮猛地倒吸一口气,却再次陷入异常的冷静当中。 第四十五章 相见时难15 “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昨天竟然一个人在宋导的墓地呆到那么晚,也真有你的。”刘邵卿打开房门,便看到了也同样下楼的黎书,便随口说道。 “没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里好清静。”黎书说。 “废话,墓地要是热闹了,那还得了。”刘邵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说着便走到了餐厅。早餐已经摆好了,两人份,刘邵卿的父母这段时间去走亲戚了,不在家。 “赶紧吃,吃完我还要去厂里拿样品带回去呢。”黎书说,说完就坐在餐桌上就着油条啃了起来。 吃完饭,刘邵卿便开车带黎书去工厂取样品。车子行驶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慢慢悠悠的,比步行快不了几分。车外是最接地气的哄吵声。卖烟的,卖花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号外号外,盘踞阳城的裴世修部惨遭灭门,裴世修已逃往重庆,主将沈聿潇不知所踪。” “号外号外……” 这突如其来的报童的声音,一下子就穿过沸沸扬扬的街道,直击进黎书的耳蜗。裴世修,沈聿潇,灭门,不知所踪,这一个个词汇仿佛闪电一样,劈在黎书的耳朵里,黎书懵了。 忽然,黎书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几个踉跄后才勉强站稳。驾驶座的刘邵卿看到黎书这个样子,早就失了神色。 刘邵卿急忙停了车,对黎书骂道:“你不要命了,幸好车子开的慢……” 黎书哪有心思听刘邵卿的教育,赶紧抓过报童买了一张报纸,随意掏出的纸币也不管报童有没有找零了,就翻开到头版头条看了起来。而这一看,是越看越慌。 文字经过编辑的笔,变得像一颗颗子弹一样,每一个字都打进了黎书的肌肤里,钻心的疼痛。 裴世修逃到了重庆,可是沈聿潇却失踪了,黎书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当即两腿一软,就倒了下来。好在刘邵卿出现得及时,扶住了黎书,否则在这乱哄哄的大街上,黎书恐怕就要被踩死了。 “黎书,黎书,你没事吧。”刘邵卿一边摇晃着黎书的身体,一边大声询问。好在黎书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爷,少爷失踪了。”黎书穆然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嘴里只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 “失踪,失踪也比死了好啊,也许就还活着,至少是有希望的对不对。黎书,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刘邵卿胡言乱语的说着,黎书却完全相信了刘邵卿的话。 “真的吗,少爷真的还活着吗?”黎书问。 此时的黎书,看样子神经已经衰弱,望着黎书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刘邵卿还能说什么呢,或者他还敢说什么呢?只能悠悠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黎书就病了,浑身无力,面色灿白,却不停地吵着要回家找沈聿潇,刘邵卿不得不叫来医生。 医生看到黎书的情况,知道这事遇到大事,急出来的。于是首先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黎书才勉强昏睡过去。 看完诊之后,刘邵卿将医生叫出房间,对医生说:“他现在情况很不稳定,能不能开些镇定的药,否则我真的害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医生看到过很多这样的病人,对于病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十分理解刘邵卿心里的担忧。 “这样,除了寻常的药,我再开些真定安眠的,他情绪波动的比较厉害的时候你就喂给他吃。”医生说。 “好的,那太谢谢医生了。”刘邵卿说。然后便吩咐下人好生送医生下了楼。 药效还没有过,所以黎书还没有醒来。可是黎书这张惨白的脸,刘邵卿看了真的很心疼。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不是沈聿潇,他不能给黎书以安慰,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黎书,让他尽快好起来。 昨晚,不只是裴世修与联盟军产生了对战,很多地方有发生了规模不等的争斗。而借着这些争斗,局势也变得明朗起来。一部分军队被重庆方面收了编,另一部分军队则成为了日国的傀儡。面对日国惨无人道的侵略,内部的军阀混战从明面上来说是结束了,以后就是与日国的较量。 不只是黎书,凌淮知道沈聿潇失踪的消息后也变了个人,整日都不说一句话。哪怕面对裴世修的打骂,也只字不提。 “他娘的,老子给你脸了是吧,我叫你不说话,叫你不说话。” 裴世修破口大骂着,巴掌一个接一个扇在凌淮的脸上,白皙的脸颊立刻就通红起来,指印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刻在了凌淮的脸上。可是凌淮就是不说话。 裴世修打到心烦意乱就不在打了,看着半死的凌淮,裴世修骂道:“你牛,他娘的,你有种就再也别开口。” 裴世修在骂骂咧咧中下了床,出了房间。 这个院子是重庆安排给裴世修的,三进三出,可是再怎么豪华,也是笼中雀一只。以后他就要受制于人,好在他们的对手是日国人,这是裴世修还愿意臣服的原因。 凌淮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日都不出门。他知道,裴世修是误会了他与沈聿潇。因为王副官的死,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沈聿潇联合凌淮杀的,但是那一天有人看到凌淮是坐着王副官的开的车出去的,所以如果王副官死了,凌淮照道理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除非凌淮自己就是凶手。 而这一切让裴世修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副官撞破了凌淮和沈聿潇偷情,然后被凌淮骗了出去,再由沈聿潇杀了王副官。 基于此,凌淮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 晚上,裴世修还是进了房。看到凌淮脸上的印子,裴世修一阵懊悔。 “对不起,是我下手太重了,我给你拿毛巾敷敷。”说着裴世修就去拿毛巾给凌淮敷脸。 “还疼嘛?”裴世修问,语气难得的温柔,至少从撤退开始,这是裴世修第一次好好地和凌淮说话。 凌淮不说话,不抗拒,不献媚,不委蛇,叫裴世修尴尬的下不来台。 “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睡。”裴世修说。 回到书房的裴世修哪里睡得着,他本以为在这样的混乱里,他最放心不下的会是黎书,可是这次,黎书竟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凌淮。他竟然开始关心凌淮的喜怒哀乐和安全。路上有几次遇到小股部队的突袭,他也是尽全力地保护着凌淮的安全。即便早上将凌淮打得那么狠,但此刻裴世修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悔恨和懊恼。 不可置否,裴世修已经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凌淮。也许裴世修还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从他内心散发出来的感觉便是这样的,怎么逃也逃不掉。 第四十六章 相见时难16 四月的天气还很清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彻骨。 黎书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黎书亏了身体,有太阳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太阳刚被云遮住一会,黎书就哆哆嗦嗦起来。 “我们回屋吧。”刘邵卿说。 “什么时候让我回去?”黎书问,漠然中带着些许怨怼。 黎书想要去寻找失踪的沈聿潇,可是先不说茫茫人海,去哪里能找到音讯全无的人,即便是黎书的身体,现在也是不能支撑这样的行动的。所以刘邵卿一直阻止着黎书返回徽城。 “什么都别想,等你身体好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这副样子,别说去荒山野岭找沈聿潇,就是院子里的那条石子路你又能走完吗?” 刘邵卿也怒了,对于黎书选择沈聿潇,刘邵卿无话可说,毕竟人家两情相悦,自己只有大方祝福。可是黎书现在变成这样,还一味地想要寻人,就不怕自己死掉吗?再者说,真的死了,那么即便沈聿潇还活着,对于他来说又会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细细一想,说到底也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在看向病歪歪的黎书时,刘邵卿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黎书的几步路在没有刘邵卿的搀扶下走的颤颤巍巍,踉踉跄跄,稍微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在地。于是刘邵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扶起了他的胳膊。黎书还在置气,想推开刘邵卿的手,可是哪里还有半点力气,只能任由刘邵卿将自己扶进了屋。 “你出去吧,我想睡会。”黎书说,头却背了过去。 刘邵卿当然知道黎书还在跟他置气,也不计较。冷冷地说道:“好,你赶紧躺下,躺好了我自然出去。”说着将被子往黎书身上拉了拉。 “行,你睡会吧。我出去。”刘邵卿叹了口气道。心中却在默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傻瓜,一群傻瓜。” 房间的门在克制与无法克制间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出了屋子,刘邵卿一拳头捶在楼道的墙壁上,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继而跟着共振起来。 黎书的房间,没有关好的窗户透进来从远处吹来的风,仿佛带着沈聿潇的消息。 黎书不会知道,那天夜里,沈聿潇九死一生,若不是凯明帮沈聿潇挡了一枪,黎书恐怕再也不会见到他的少爷,他的爱人,他的沈聿潇了。 “快,一起丢手liu弹,然后赶紧后撤。”沈聿潇在一片光天血地里嘶吼着,杀疯了的人,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很多人甚至没能把手中的手liu弹投掷出去,就被远处射来的子弹打穿了身体,永远的长眠于这块冰冷,坚硬的战壕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凯明不知怎的,像是神明有了预感一样,将身边的沈聿潇扑倒在地。而他的后背,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枪。 沈聿潇再也无心恋战,背起凯明就跑,一连跑了数十里才敢停下。 “凯明,别睡,只是打在背上,不会有生命危险。”沈聿潇放下凯明,拍了拍凯明的脸颊说。 沈聿潇抬头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任何方向来。不过不远处似乎有个山洞,于是沈聿潇背起凯明朝山洞走去。 沈聿潇放下凯明,借着寒冷的月色,打开小巧的军yong手电,往洞里面晃了晃。洞不深,很干燥,适合在里面休憩。于是沈聿潇捡来一堆柴火,生了火之后便不在那么冷了。 沈聿潇找来一些枯草,铺排后将凯明放在上面,然后拿出绑在腿上的军刀,在火堆上烤起来。 “凯明,忍着。”说着,沈聿潇撕开凯明的伤口处的衣服,左手用手电筒照着,右手则紧紧握住军刀。随着沈聿潇再次说道“忍住”的时候,刀尖无情地嵌进伤口中,手柄一转,将弹头给挖了出来。而凯明,也在一声惊叫中彻底昏了过去。 凯明脱离了生命危险,这让沈聿潇感到一丝欣慰。而远处密集的枪炮声也渐渐没了声音,这再一次让沈聿潇纠结起来。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恐怕,剩余的士兵已经全军覆没了。 “这帮gou杂种。”沈聿潇拍了一把大腿,骂道。 不过此刻,另外一个叫他担心的事情涌上心头。下一步,他们肯定要捉拿自己,那么,这个地方就不能久留了。 果然,这个念头刚产生,就马上被事实印证了。 可能是爬上了半山腰,所以沈聿潇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堆光在移动。虽然远,但是只要他们找,就一定能找到这里。不过那片光移动的速度远远地超出了沈聿潇的想象,他们似乎已经掌握了方向似的,直逼过来。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行进地这么快?”沈聿潇疑惑起来。按照军队搜查的习惯,如果在不确定搜查对象的藏身地点时,是不可能将一队人马集中在一起的,至少会分两到三队,而且也不可能行走得这么快,况且现在还是晚上。 忽然,沈聿潇在眼前的一片叶子上看到了一滴血迹,再往前看,稀稀落落的还有。 “糟了,肯定是凯明的血迹,帮助他们开了路。”沈聿潇懊悔道。 沈聿潇转头看向凯明,此刻凯明还在昏睡,而自己也已经耗费了很多体力,所以再背着凯明逃走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为了保住两个人的命,只剩下一种办法,那就是留下凯明,自己去吸引火力。 沈聿潇知道,这么做,自己极有可能被追到,但是凯明已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甚至差一点付出生命,他又怎么能不管他。于是沈聿潇找来更多的柴草,将凯明围了起来,又将火堆熄灭,然后四散开来。这样,借着黑夜,基本上是看不出来山洞里有人活动过的迹象了。 这边沈聿潇刚处理完,那边军队也已经逼到了山脚,不出十分钟,他们就能找到这里。 因为有血迹,沈聿潇不能现在就离开,他只能等搜查的人靠近后,再故意现身,然后离开。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去联想到山洞里还有其他人。 果然,搜查队已经逼近,突然,沈聿潇像猫似的从一颗树后面窜了出来,然后继续像山上奔去。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搜查队的注意,他们也就举着枪跟在后头。 山路崎岖,搜查队不大能追的上,而且也不大容易打中沈聿潇,可是沈聿潇知道,一旦他到达了山顶,他就再也无路可逃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沈聿潇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山上爬,终于,他来到了一处悬崖上。 “怎么样,没地方跑了吧。”搜查队一个为首的人说道。看样子像是排长的级别。 “gou日的,最后竟然死在一个小小的排长手里,真他么窝囊。”沈聿潇啐道。 思考良久,沈聿潇准备选择另一种死法,那就是从身后的万丈高空跳下去。 “哼。”沈聿潇一个嘲讽后,纵身一跃,跌落了万丈悬崖。 在身体极速坠落的时候,在脑子还保持清醒的时候,沈聿潇想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 “娘,儿子不孝,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来生,我在做你的儿子。” 第二个想到的便是黎书,也是最后一个,最为漫长的一个。 “黎书,很抱歉,不能再陪着你了。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那么上次回家,我说什么也要等你回来。离开你的时候我还是孩子,还不懂感情,如果那时候我在长大几岁,我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你,陪着你。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家,还有我,都只能烦你用一辈子来守护了。也是来世,我再娶你,一定要等我……” 沈聿潇在拥抱黎书的画面里,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七章 相见时难17 搜查队见沈聿潇跳下悬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聿潇的身体已经不大能看的着了。 “这么高地方跳下去,不死也成残疾了。”为首的人啐了一口,他到不是惋惜沈聿潇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而是不能活捉沈聿潇,他的赏钱就要大打折了。不过既已经成事实,那也就只能这样了。于是,那人再往深渊瞥了一眼,转身扬手一呼,说了声“我们走”,队伍便浩浩荡荡地下了山。 好在他们没有原路返回,醒过来的凯明算是捡了一条命。 “长官,沈长官!”凯明扒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杂草,虚弱地喊道。可是喊了很多声也没有听到反应。再喊他就喊不动了,再次昏睡过去。 山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寂寥,只有几只早春的虫子偶尔鸣叫一两声,像是在讲述一个刚刚发生过的故事。月亮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不厚道的光穿过稀碎的树枝,在河面上照成一个一个斑驳的碎片。远看波光粼粼,美的很。然而近瞧,上面明显漂浮着一个穿着军装,仰躺着的男子,正顺着水流慢慢向下游漂去。 他便是沈聿潇。 从悬崖上跳下来,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悬崖下竟然是一条河,不过因为太高,所以沈聿潇还是被砸晕了过去。 漂,就这么一直漂着,从深夜漂到日出。 清晨的清水寨开始苏醒,首先是寨子里养的几条狗开始蹦哒了起来。它们欢快地围绕在抱着衣服的女人身边,跟着她们像往常一样往小河边奔去。它们尤其喜欢围着玉温儿转,像是在帮那些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守卫着她一样。 玉温儿十六岁的年纪,皮肤嫩得出水,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赫拉在清水寨特有的传统服饰下,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比她小两岁的碧珠儿先看到水面上的人的,当即碧珠儿就吓得说不出话来。狗是最灵敏的,见碧珠儿吓成这样,便一个劲儿的吠叫起来。于是所有女人都看到了河面上漂浮的那个人。 玉温儿从小就胆子大,跟个男孩子一样。只见她放下盆里的衣服,撩了撩裙褶下摆,便往水里走去。 “小心。”碧珠儿和其他女人一起提醒着。 玉温儿很快就走到了沈聿潇的身边,两根手指放在沈聿潇的人中。 “还有气,还活着哩。”玉温儿开心地看向岸边。于是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地把沈聿潇拖上了岸。 寨子处在大山深处,除了男人一季出趟大山置换点日用货物,平时很少与外人交流,更不见有外人来过寨子。所以沈聿潇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寨子的骚动。尽管沈聿潇还昏迷着。 “阿爹,就是要赶人家走,不也得等他醒过来哩,你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不管他,不就是看着他死。”玉温儿一边照顾着沈聿潇,一边反驳着她爹。语气也从一开始的祈求变成了现在的愤慨。 “你,你个死娃娃哟,现在外头这么乱,这个人又穿着军装,恐怕留着就是祸害哟。”达平一边责骂玉温儿,一边生着气,水烟跟着从烟管里冒出气来。 玉温儿不做声,从他看到沈聿潇的第一眼起,她就开始想要了解这个长相英俊飒爽的青年了。这是命,由不得她。 “你哟,你迟早要把我们都害死你才满意哟。”达平依旧气吼吼地说,因为生气,抽了一口水烟之后便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便慢哼哼地出了房屋。趁不咳嗽的档口,还要抽出时间骂几句玉温儿。 玉温儿心里窃喜,达平的做法基本已经说明默认了她的做法,如今她要更加细心地照料沈聿潇,让他早点醒来。 碧珠儿偷偷摸摸地蹭进玉温儿的房间。达平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总之碧珠儿这么拙劣的躲藏他也没有看到。 “阿姐,我来哩。”碧珠儿笑着说。 “来哩,草药带过来哩?”玉温儿问道。 碧珠儿赶忙从一个布袋里掏出一把晒干的草药,底下还有一些新鲜的。 “你去熬碗药,剩下的我来。”说着,玉温儿将剩下的草药从布袋里取出来,用一个碗捣碎后准备敷到沈聿潇的伤口上。虽然给沈聿潇换衣服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沈聿潇的身体,可是这会儿要慢慢地检查,年轻的少女心里还是小鹿乱撞起来,脸蛋也跟着变红了。 清水寨倒不是很忌讳男女共处一室,毕竟一个寨子也就四五十户人家,说到底都互相认识,况且都知道沈聿潇昏迷,断然不可能做出欺负起玉温儿的事,所以达平老头也就不再过问。到是瓦泽,有些气不过。毕竟玉温儿是自己的心怡对象,现在心怡的人去照顾一个外来的男人,心里难免揪得慌。 门被瓦泽给用力的推开,玉温儿吓了一跳,把草药涂在了沈聿潇的脸上,就连隔壁的碧珠儿也被吓着了,瓦罐差点落在地上。 “你做甚哩?” 玉温儿愤怒地看着瓦泽,在心爱的人的眼神面前,瓦泽很快没了脾气。 “不干啥,就是,就是……看不得你照顾别的男子。”瓦泽委屈巴巴地说。 “那你来?” 说着玉温儿手一伸,瓦泽看到玉温儿手里的药草,气呼呼地走开了。 “多麻子。”玉温儿斜了一眼说道。便继续给沈聿潇的伤口擦草药。 “阿姐,我看着这男子真好看。”碧珠儿端着药,站在玉温儿身边说道。 于是玉温儿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沈聿潇的额头,眉毛,鼻子,嘴吧,脸颊,还看了胸肌和腹肌。越看越觉得完美,便低下头来,动作也缓慢了不少。 “可是,瓦泽也喜欢你,他可是族长的儿子。”碧珠儿说。 气氛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可是玉温儿也不买账。 “我又不喜欢瓦泽,是不是族长也得两厢情愿不?”玉温儿说。 “可是,嫁给族长家多好啊,多少女子都想着嫁给瓦泽哩。”碧珠儿羞涩地说。 “那你也想嫁给瓦泽?你喜欢瓦泽不?”玉温儿反问道。 这一反问,碧珠儿羞红了脸。她想嫁给族长的儿子,当然也喜欢族长的儿子。瓦泽虽然是族长的儿子,但是长的清爽干练,朝气蓬勃,也是一表人才。自然寨子里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他。于是,碧珠儿朝玉温儿啐了声,便放下药碗逃开了。 凯明的伤不算太重,经过几天的休养已经暂无大碍。几经周折,终于到达重庆,顺利见到了裴世修。将那晚发生的事说与了裴世修听。 “后来,我去悬崖底下看过,是一条河,不过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凯明担忧地说,不自觉的神色就跟着紧绷起来。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裴世修一咂嘴,拍着大腿说道。 听到裴世修说“凶多吉少”,凌淮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当时就想跟随沈聿潇去了。然而裴世修对他这么好,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内心还装着另外一个男人呢?如此便深埋心底吧。 第四十八章 相见时难18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些,黎书的身体也终于见了好转,不过依然很虚弱,看着仍然像纸片一样。 他坐在能够晒到太阳的阳台上,手执一卷旧报纸,希望从这褶皱的字里行间里看到沈聿潇的消息。 联盟军背叛家国,与沈聿潇部发生激烈冲突。沈聿潇部不敌,全军覆没,将领沈聿潇被逼跳崖,生死未卜。联盟军如此行径,猪狗不如,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做叛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黎书不关心报纸和人民怎么批判所谓的联盟军,当他读到沈聿潇跳下悬崖,生死未卜时,便没有心情在继续看下去了。 这还是老早的报纸,是刘邵卿怕他不能好好养病,所以才吩咐下人千万不能给他看到。如今他身体好了些,行动也就自由了些。在一堆旧杂志中翻到了这张报纸。 刘邵卿并不很惊讶,他知道,黎书知道这个消息是迟早的事。他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黎书总归要亲自面对失去沈聿潇这样的一个结局。 “好了,身子要紧,这才好些,别太难受了。”刘邵卿望着双眼空洞的黎书,一时有些害怕,万一黎书就这么背过去,那真的是自己的罪过了。 还好黎书很平静,没有过分的情绪波动,不过也忒平静了些,以至于更叫人担心。不过刘邵卿一时实在没有话说,于是两个人便刘邵卿看着黎书,黎书看着远处的一棵树,谁也不说话。 气氛安静地异常。 “少爷,黎书公子,吃午饭了。” 良久,有下人来传饭,这才缓解了尴尬。 “走吧,黎书。我们吃饭了。”刘邵卿回了回神说。 黎书哪里还有胃口,或者说,他现在的脑神经全部被沈聿潇这三个字占据了,哪里还能容得下去想别的事情。沈聿潇就像飞扬的柳絮,在春的纵容下,无孔不入,占据了黎书的每一条神经,每一片肌肤,每一个毛孔。 失踪,只是失踪,只要没看到尸体,那就是还活着。黎书这样告诫自己,不能颓废,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尸。 吃饭,要好好地吃饭,这样才能尽快恢复身体,才能有力气去找他。 这么想着,黎书跟刘邵卿下了楼。看着满桌子饭菜,虽然很没有胃口,但是黎书还是逼着自己吃了大半碗饭。他吃的极快,因为一旦慢下来,他可能就再也吃不下了。 刘邵卿不住地在一旁劝他吃慢点,不过并没有成效。后来也就不劝了,毕竟能这么吃,至少对身体的恢复是很有帮助的,只能随他去吧,总比三四天都不进一粒米的强。 苏玲在延安听到了黎书的消息,是申城的地下组织告诉她的。申城的组织对黎书的健康很关注,毕竟黎书对他们给予过很大的帮助。所以纪伯收到苏玲和小磊两人寄过来的信件时,第一时间将书信送到了刘公馆。 “这两封信是苏玲和小磊的,你好好保重身体,如果要回信,就到四季书店来,对柜员说一句很久没回老家了,要给老家寄封信和一点钱。他们就会把你带进来。”纪伯再次看了看周围,发现院子里并没有人影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好,谢谢纪伯。”黎书收好信封,道谢道。 “行,你好好养病,刘公馆人多眼杂,我就不多呆着了。”纪伯说。 “唉,你就别起来送我了。”纪伯按住准备起身的黎书再次说道。 待纪伯出了大门,黎书也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黎书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他先读了小磊的,上面写了很多感谢他的话,并祝愿他早日康复。然后黎书又打开苏玲的信。 “黎书,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估计已经过了好多天了,按照我的祈祷,这个时候你的身体应该已经大好了。许久不见,真的很想你,另外我想再次替申城的那些同学感谢你,感谢你救他们于危难,感谢你为他们的活动提供各种帮助。其实今天写这封信的正真意图,还是想跟你表达一下希望能再见到你。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就像漫天的尘埃里,突然出现的一点星光,好耀眼,好灿烂。申城的天空尽是雾霾,延安的天空才是真的清朗,如果可以,我在延安等你。” 黎书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读完苏玲的来信的,但是他没有再去纪伯的书店。因为他知道,虽然苏玲的信里,没有一个文字写了“爱”,但又处处表达了“爱”。可是黎书的心已经被沈聿潇占据了,他是不会爱上苏玲的,所以,既然不爱,就不要给她期待。 黎书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去寻找他的沈聿潇。 半个多月后,沈聿潇才从昏迷中醒来。村里人一度觉得她是醒不过来的。 玉温儿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之余,手一滑,手里的粉色百褶裙便顺着水流飘走了,恍若水面上盛开的莲花。 玉温儿顾不得手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就转身奔跑起来。寨子里的长辈都说她魔怔了,只有那些小姐妹,暗暗佩服,羡慕着她。 瓦泽也是站在玉温儿对立面的。他喜欢玉温儿几乎是全寨子的人都知道的,族长给达平施过压,本来靠着族长的身份,达平已经屈服,准备将沈聿潇送走,但是玉温儿以死相逼。她对瓦泽说:“你要是让你阿爹动他一下,我就跳河,咱俩谁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瓦泽是爱玉温儿的,即便玉温儿的做法是那么的欠妥当,可是瓦泽还是成全了她。这把他的族长阿爹气的半死,直言生了他这么个怕女人的孬怂。 玉温儿没想到瓦泽真的为此和他的阿爹吵了一架,心里到有些佩服起瓦泽来。只是青春少女的心在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面前,很难不起波澜。 玉温儿一口气奔到房间,见床上躺着的沈聿潇正环顾着四周,便说道:“你醒啦!” 听到这么天美清脆的声音,沈聿潇向门口看去。一张陌生的姑娘的脸蛋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姑娘眼睛灵动,身形活泼,虽然陌生,但是比起才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放松了很多。 “你终于醒了。”玉温儿再次说道。 玉温儿走近沈聿潇,四下看了看,别人眼中活不过来的沈聿潇,今天终于醒来了。 沈聿潇醒是醒过来了,可是依旧不能动弹。他努力握了握手指,不过手指似乎不听他的使唤,怎么也握不拢。 “你伤的很重哩,现在才醒,别急,慢慢来。”玉温儿看着面部缩成一团的沈聿潇道。 之后玉温儿把半个月前,自己准备去河边洗衣服并将他带回家来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至此沈聿潇空白的脑袋才回忆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哩,我叫玉温儿。”玉温儿讲述完之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我叫沈聿潇,你的名字真好听。”沈聿潇说。 听到沈聿潇夸她的名字好听,玉温儿当即就低下了头羞涩了起来。 “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疙瘩汤去,你等着。” 玉温儿说完就甩着长辫出去了,沈聿潇想喊住她问点什么也没来得及。 如今,沈聿潇只想问,这是哪里,母亲和黎书,他们还好吗? 这一昏迷就半个多月,照这目前的身子,何时才能恢复,能够让他回家? 第四十九章 相见时难19 玉温儿很快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端了过来。依稀还能看得出碗口上面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在玉温儿的协助下,沈聿潇直起半个身子靠在床柱上。因为手没力气,还端不了碗,便由玉温儿喂他喝面疙瘩汤。 许是饿久了,这碗只漂了两根青菜的疙瘩汤,刚被端进来时沈聿潇就闻到了香味,如今一汤勺入口,只觉好吃的不行,原汁原味的东西将味蕾刺激的如烟花般绽放,没一会功夫沈聿潇就把一海碗疙瘩汤全部喝光了。 “真好喝。你真有本事,做出这么好吃东西。”沈聿潇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再次由衷地赞美道。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赞美,都叫玉温儿这样一个花季的少女,更加对他想入非非。 黎书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可是还没有等到完全康复,黎书就私自回了徽城。气的刘邵卿大骂以后别让他再看见他。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刘邵卿在心疼黎书而已。 以前大家都觉得徽城太偏,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其他几个城的都不大愿意来。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又都觉得徽城偏有偏的好。得益于徽城的偏僻,没有被战争裹挟。徽城的民众依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着。 柱子看到黎书后,湿润了眼眶。黎书何曾这样消瘦过?他听到消息说黎书生了病,但他没有想到黎书会这样的挂念沈聿潇,以至于病得这样重。赵玉梅虽然也心疼沈聿潇的下落不明,可是到底经历了太多,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到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面容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起来。 黎书在赵玉梅的房里就待了一会,他不敢多呆,因为两人一对视,一说话,就不由得满脑子都是沈聿潇来,所以两人只能尽量保持不在一个空间里。 “我要去找少爷。”黎书对柱子说。 柱子一听,当即就吃了一惊。别说黎书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长途跋涉,就算黎书身强体健,又能往哪里去找呢?如今隔三差五国军开一枪,伪军还一炮,跟过家家似的,能不出门,谁还敢在外面闲晃。 “黎书,我觉得我们不是说不去找少爷,可是现在局势动荡,生意也需要打理。况且你身体还没好透,是不是可以缓一缓再说。”柱子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说。 柱子这两年成长很快,经常与各色人马打交道,已经学的有七八分像生意人了,自然为人处世变得很冷静了。可是黎书哪里听得进去,不找到沈聿潇,他的一颗心永远没办法老老实实在肚子里呆着。 “你别说了,我看过厂子和几家店,虽然现在局势不好,生意受了影响,不过好歹正常运转着,你的能力我放心,这些就全权交给你打理了。至于少爷,我是一定要去找的。”黎书说。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是要去的。 玉温儿坐在场地上纺织,沈聿潇如今已经能下地了,便会坐在玉温儿身边,帮他理理丝线。就这样,沈聿潇在清水寨算是扎下了根。 不过这个根仿佛扎在了达平,瓦泽的心里,俩人怎么看沈聿潇怎么不舒服。于是只要看到沈聿潇,达平就就气呼呼地抽着水烟出门了。 “别管他。”玉温儿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我救的,又不是他。” 可是,沈聿潇的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的,毕竟,人家父女因为自己反目成仇,清水寨还是不能多呆。 “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出入,我们也不怎么出去。”玉温儿一边绕线,一边说。 若是以往,沈聿潇肯定会觉得这个地方太过闭塞,不好玩。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他改变了心态。像这样的世外桃源已经不多了,也许就在此刻,华夏的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着激烈的打斗。只是黎书不在他的身边,他不知道家里是否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也许,他们早以为自己已经摔下悬崖摔死了吧。 “这样很好,平平安安的,没人打搅。”沈聿潇打了个哈欠道。 “累啦?赶紧回屋睡会。”玉温儿说,手里继续绕着线。她知道沈聿潇已经不需要别人搀扶了。 养伤期间,玉温儿给他讲了很多关于寨子里的故事。 虽然这些奇巧的故事让沈聿潇大开眼界,不过他还是更感兴趣玉温儿这个名字,以及她这个人。所以他们总会聊天,从天上的星辰聊到地上的萤火。尽管沈聿潇只是觉得和她聊的来,只是这样的行为总会叫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泛起花痴,使得她更加想要走进他的生活。毕竟沈聿潇给她讲述的外面的世界,让她觉得太精彩了。 学校,电影,商店,这些东西玉温儿想都不敢想的,她更加不会知道沈聿潇所说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就是这样的不知道,才让玉温儿更加痴迷,向往。 玉温儿这段时间有多开心,瓦泽就有多落寞。长此以往,他觉得玉温儿肯定会和沈聿潇在一起。仇恨慢慢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开始筹划怎么赶走沈聿潇,但是都被玉温儿发现了。 “他身体还没好,你赶他走,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瓦泽被玉温儿骂的无法反驳,除了愤恨还是愤恨。 这个时候,沈聿潇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他应该一养好伤就带着感恩赶紧离开的,而不是等到瓦泽拉长了脸堵在他的面前。 这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沈聿潇已经完全恢复了身体,瓦泽也就不怕被玉温儿说自己趁人之危。 “我要和你决斗。”瓦泽撸了撸袖子,漏出两根嘿呦结实的小臂,远看就像两根棍子一样。 瓦泽这时不时的挑衅已经很多次了,以前沈聿潇都会选择绕道而行,可是现在在山腰上,就这么一人宽的土路,想绕也绕不过去。 沈聿潇知道这一次是躲不过去了,于是放下刚采好的一筐蘑菇,也照样撸了撸袖管。 瓦泽没有正经学过格斗,不过到底经常上山打猎,身体很灵活,也很有力气,所以一开始被他占了上风。 “小子,可以啊。”沈聿潇摸了摸刚被挥到拳头的脸颊,有一丝生疼。 “少废话,拿出你的本事来。”瓦泽似乎并不满意沈聿潇的保留,吼道。 于是,沈聿潇在摸清瓦泽的套路后,不一会功夫,就把瓦泽制服了。沈聿潇将压在瓦泽身上的右脚抬起,准备转身离开。瓦泽气不过,准备起身从后面给沈聿潇一拳,谁知被沈聿潇躲过去了,并一个转身,石头一般的拳头直勾勾朝瓦泽的眉心袭来。然而,在距离瓦泽眉心零点一厘米处,沈聿潇停下了动作。 “小子,不厚道啊。”沈聿潇讽刺地一笑。 瓦泽本也不是耍阴招的人,已经在为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羞耻,现在沈聿潇这样放过自己,更加无地自容。于是他不仅佩服起沈聿潇后背上长了一只眼睛,更加佩服起沈聿潇的大度。 “玉温儿喜欢你,我服了。”瓦泽愤恨地,却又真心实意地说道。 沈聿潇回头,笑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玉温儿,她是个好姑娘,漂亮,大方,自爱,有思想。其实我能看出来,她也是喜欢你的,只不过可能碍于你是族长儿子的身份,这个你需要向她证明,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有担当的人。至于我,可能就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我始终不属于这里,我想也许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了。” 打了一架后,不知道是疏通了心情,还是沈聿潇的一席话说进了瓦泽的心,两人就这样变得亲密了起来,成为了朋友。 那晚他们说了很多的东西,交流了属于男人之间的看法。瓦泽更加佩服起沈聿潇来。 第五十章 相见时难20 沈聿潇是在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离开寨子的。 瓦泽带他跨过了山包。 “好了,已经出寨子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沈聿潇拍了拍瓦泽的肩膀说。 “好,以前不了解你,这一年多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瓦泽抱拳道,黝黑的皮肤里,两只眼睛像星辰一样闪亮。 “嗐,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我的命终归是清水寨救的。不过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否则我可不饶恕你。”沈聿潇笑道。 山路曼曼,再次走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沈聿潇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惊险的晚上。 “不知道凯明现在怎么样了。”沈聿潇自言自语道。 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沈聿潇没有防备,被几个穿着黄色军服的人给团团围住,这几个人不知道沈聿潇,只以为是过路的,便当壮丁给抓走了。 沈聿潇几次找机会逃跑,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打斗中被一闷棍打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聿潇在一片乒乒乓乓的捶打嚎叫声中醒来。探照灯的光芒有些刺眼,沈聿潇适应了很久,才能看清楚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山动,嶙峋的石壁上挂着苔藓和蜘蛛。周围布满了肮脏的铺盖卷,沈聿潇随手摸了摸,潮湿的很。 沈聿潇努力晃了晃头,回声更加响亮清晰。 “他娘的,都给老子好好干,谁再敢偷懒,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在山洞里来来回回穿梭,很快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便被两个穿着黄色军服的人给拖到了铺盖卷上。 似乎还没死,但又感觉离死不远了。 俩人看到了苏醒的沈聿潇,便奸笑道:“醒啦,干活去吧。” 沈聿潇还不知道情况,但是他知道肯定是进了贼窝,于是听从了俩人的吩咐,跟着他们走去。 看着没有尽头的山洞,沈聿潇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个矿洞,而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都是被这帮伪军抓来挖矿的。那些人在极拥堵的空隙里,用仅有得一点余光扫视了一遍沈聿潇,像是流露出对他的不幸,接着便继续干活了。 “还不快点。”其中一个人往沈聿潇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沈聿潇一个踉跄,跌落在一个壮丁身边。那壮丁搀扶了一下他,便被身边的一个伪军抽了一鞭子。 沈聿潇赶紧拿起手边的簸箕,挑了起来。 洞里虽然伪军不多,但是都有枪,闹起来自己讨不着好。而且对这里不熟悉,洞外肯定也有重兵把守,所以沈聿潇只能先佯装顺从,卖命地干起活来。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黎书找了很多地方,可是就像刘邵卿,柱子他们说的,上哪儿找得到! 黎书身体本就没有痊愈,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在大街上就到了下来。好在黎书倒在了裴世修的地界,凯明认得黎书,巡街的时候发现了他,将他带回了裴府。 如今裴世修已经被国军收了编,成为了正真救国抗战的一支队伍。前段时间还摧毁了日军的扫荡计划。 “怎么样?”裴世修来回踱着步,将手背在后腰上问道。 “这位公子并无大碍,不过看得出来,这位公子先前生过大病,如今是劳累过度,气血不调导致的晕倒。以后要安心将养才能确保无虞。”医生说道。 虽然吃了医生开的药,但是黎书还在昏睡。黎书的身上灰尘满面的,有些脏,凌淮便打了盆水,预备给黎书擦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 “你……”裴世修看着凌淮,心里有些狐疑,毕竟以前凌淮对黎书可是虎视眈眈,这会儿不会趁着黎书昏迷害黎书吧。 但是转念一想,这一年来,凌淮似乎变了个人,也不花枝招展,也不举止轻浮,想来凌淮不会对黎书做什么过分的事,况且自己就在边上,凌淮要是做什么自己也能很快的制止。于是就让凌淮给黎书梳洗起来。 被梳洗过得黎书看起来确实叫人舒心多了,裴世修看向凌淮的眼神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老爷,那我先退下了。”说着,凌淮将脸盆,毛巾,还有黎书的脏衣服通通抱了出去。 裴世修坐在黎书的床边,看着黎书瘦削苍白的脸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多么希望黎书重新回到以前唇红齿白的状态。 见黎书一时半会也醒不了,裴世修便先行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裴世修惊讶的发现凌淮正在晾晒黎书的衣服。一时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怀疑他。 “这些粗活就叫下人去干好了。”裴世修说。 裴世修心想府里一大家子下人,平时凌淮给自己洗一洗衣服也就算了,好歹是府里半个主人,不能什么粗活都他自己干。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凌淮弯着腰说道,他将一件衣服从盆里拿起,挂到竹竿上,动作一气呵成。 凌淮的举动让裴世修心里有些不落忍,这一年多来,由于猜忌他,没少给他坏脸色看,可是凌淮却没有半分的不满与怨怼,反而更加精心伺候自己。 天色将晚的时候,凌淮做了碗银耳羹给黎书端了进去。正好黎书也苏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凌淮,这让黎书本就觉得陌生的地方更加有些害怕。 “你醒啦!”凌淮说,语气温和。 黎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江城啊,你自己到了江城你忘记了?你在街上晕倒了,是凯明把你带回来的。你放心,你现在在裴府,别怕。”凌淮拉了把椅子在黎书床边坐下,然后将银耳羹端了出来道:“饿了吧,来,先喝点银耳羹。” 黎书知道自己到了江城,可是他不知道这儿是裴世修的地界,更加让他奇怪的是凌淮怎么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往日的奸佞,高傲一点儿也看不到了,反而是温和,知礼的样子。 但是黎书还是犹豫了,银耳羹迟迟没有喝下去。 看到黎书的迟疑,凌淮也能理解,于是莞尔一笑道:“怎么,怕我在里面下毒?这里是裴府,我要是下毒,裴世修不得弄死我,况且我也不笨,要是下毒还怎么会自己端过来?” 经凌淮这么一说,黎书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同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不该这样怀疑人家,便端过碗喝了起来。 汤很浓稠,看得出来是用心烹饪的,黎书也是饿了,喝的很快。 “慢慢喝,不够厨房还有。”凌淮说。 黎书苏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世修的耳朵里,于是带着凯明,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醒啦黎书。”裴世修扯着嗓子说道。 裴世修还是以前粗枝大叶的样子,凯明则是认真叫了声“黎书公子”。 黎书放下碗,向凯明道了声谢谢,凯明忙低下头,毕竟是裴世修和沈聿潇都看中的人,凯明觉得有些担不起这份感谢。 “醒了就好,你好好养着,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裴世修继续说到。 “谢谢裴司令。”黎书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何,黎书这声谢谢,让裴世修觉得特别有距离感,也就不在多说什么,只叫凌淮好好照顾他。 第五十一章 重逢1 时间就这么晃着,在黎书与沈聿潇对彼此的思念里,硬生生溜走了三年的光景。 以前,沈聿潇可以寄思于明月,可是自从被抓进了矿洞里,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天上的月亮,唯一能给他带来光辉的便是那一盏绑了铁丝的白炽灯,昏黄,暗淡。 鬼知道这三年沈聿潇是怎么过来的。 至于黎书,时间没能治愈他失去沈聿潇的痛苦,但是这份痛苦却转化成了某种动力,支撑着他将沈家的产业好好地经营下去。 沈府外面,一个顶着一脑袋地中海的男人正在沈府门口徘徊,旁边跟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捧着好几个盒子的礼物。 “张老板,实在不凑巧,我们黎老板今天不得空,实在不能抽出时间见您。”柱子一脸无奈,但是不难看出带着某种圆滑。 “哎呀,我的柱子兄弟,你就帮帮忙,我的单子可等不及啊。”姓张的地中海男人双手合十,双手各一只宝石戒指随着他拜菩萨似的晃动而发出耀眼的光。 “别介,张老板,你的事我哪次不上心,只是今天实在不行。您请回,明儿个再来说事。”柱子摇着手说,顺带回绝了他带过来的礼物。 张老板一脸无奈,明着和柱子道了再会,背过脸去恨不得咒死柱子和黎书。 “jian货,当了biao子还要立贞节牌坊!不就是靠着给裴世修送屁股才弄出这般产业的嘛。”地中海张老板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张老板说对了一半。在这个乱世中,沈家的产业能继续保持平稳经营,确实得益于裴世修的庇护,至于送屁股,黎书要有这个想法,早就跟着裴世修当军官太太享清福了,还在这里费尽了心思? “打发走了?”黎书看着满院子蔷薇问。 “嗯。走了,癞ha蟆想吃天鹅肉,就这种货色,也配跟我们谈生意。我呸。”柱子愤愤不平,原来这个张老板前两年靠伪军发的家,后来伪军被裴世修的部队打走了,家道中落,如今又想着攀上沈家这根高枝。 黎书没有再说话,依旧呆呆地望着风中,满院摇曳的蔷薇。柱子愤愤不平地一张嘴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知道,今天是沈聿潇失踪的第三年。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沈聿潇在那个山崖跳了下去,到现在也没有再出现过。说是失踪,除了黎书,都觉得沈聿潇肯定已经死了。 “黎书,你……...” “我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柱子还没张口,就被黎书打断了话,于是只得闭了嘴,悻悻地退了下去。这刚离了黎书这里,就碰上了在廊下晒太阳的赵玉梅。 “这是怎么啦?”赵玉梅看着垂头丧气的柱子,开口问道。 柱子见是赵玉梅在和自己说话,立马立住脚步,弯了弯腰道“夫人好,夫人见谅,不知夫人在此。” “好了,你这是怎么啦?” “没,没事,就是看着黎书每年的这几天……” 柱子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沈府的所有人都知道,每到四月的这几天,黎书总要陷入思念沈聿潇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尤其是今天。所以没有人敢在这一天去打扰他。 “送我去黎书那里。”赵玉梅忽然开口道。 见赵玉梅吩咐,柱子忙招呼来两个小厮,架着赵玉梅的躺椅去了黎书的院子。 “你们先下去,春雪,你也下去。”赵玉梅说。 春雪看了眼黎书,答应了声,边跟着柱子他们一起退了下去。 “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赵玉梅望着满院子鲜红的蔷薇说。她是来安慰黎书的,可是她知道怎么劝慰黎书都放不下这个心,于是只当是随意聊聊天罢了。 黎书自然也知道赵玉梅的意思,勉强笑了笑,却依旧没什么话说。 “这些年多亏你了,自打聿潇从了军,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在帮衬,要是没有你,沈府恐怕早就败了。”赵玉梅语重心长地说。 “都是黎书该做的。”黎书说。 “我知道,你是感念老爷的恩情,但是,这么些年,你吃的那些苦,光靠恩情是坚持不到现在的。” 赵玉梅的话话里有话,黎书听了出来,但又不敢朝着自己理解的方向回答,只得支支吾吾。 “其实你喜欢聿潇是不是?”突然赵玉梅问。 赵玉梅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叫黎书浑身一颤,对于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呢?于是黎书便继续保持了沉默。 “他也喜欢你。”赵玉梅又说。 “其实你手里戴的金镯子,我早就知道了,你别怪春雪,你知道聿潇为什么送你金镯子吗?因为小时候我给他讲故事,说一个男人要是喜欢某个人,就要给他送金镯子,他要是戴上了你送的镯子,就证明他也喜欢你了。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镯子里面应该还刻着聿潇的名字吧。” 说完赵玉梅歪头看了眼黎书,黎书正用右手隔着衣服摸着左手腕上的金镯子。 赵玉梅说得没错,黎书手腕上的金镯子,确实还刻着沈聿潇的名字。可是黎书本打算将这份爱随着沈聿潇的失踪埋入尘埃,如今却被赵玉梅翻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毕竟,一个男的喜欢另一个男的,在这样的时代,还是登不得台面的。 “黎书,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做的也够多的了,我收你为义子吧,这样,待你百年,就能名正言顺地和聿潇一起进祠堂了。这也是我这个母亲唯一能为聿潇做的一点事情了。” 说道这里,赵玉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心中的千斤重担仿佛在这一刻卸了下来,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纠结了一年多,如今说了出来,轻松了不少。 “夫人……”黎书愣住了,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和沈聿潇生同衾死同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了,如今生同裘是没办法做到了,死同穴成了黎书唯一的执念。可是他与沈府说到底是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沈聿潇的牌位自然入沈府祠堂,而他,只能是孤魂野鬼。如今,赵玉梅可算是圆满了他的执念,黎书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只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矿洞终年见不到光,别说天天重体力劳动,动不动还要被打,就算不被打,光是潮湿很多人就已经活成了半个死人。于是抢占干燥通风的地方睡觉成了这些壮丁彼此间的内耗与斗争。 沈聿潇一开始想要团结这帮人,他制订了很多反抗与逃跑的计划,但是这帮人不仅没有听从他的话,反而为了得到好一点的待遇出卖了沈聿潇。害的沈聿潇被打了三天三夜。从那天起,战争都没能扭曲沈聿潇的心被完完全全的扭曲了。在他的人生观里,切切实实被安上了人都是犯贱的,只有强欺弱,再无人性,道义。 靠着这股狠劲,他让伪军长官起了兴趣,慢慢地变成了洞里的头,监管起那些恃强凌弱来。 伪军长官以为沈聿潇已经被他制服,然而绸缪了三年,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矿洞被炸塌了。 “都该死。”沈聿潇望着身后的废墟和灰烬,顶着不修边幅的身体向远处走去。三年了,他终于离开了这个鬼一样的地方。是黎书,多次在他生命的灰烬里,重新点亮了光。 第五十二章 重逢2 沈聿潇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在天将黑的时候,被正在巡逻的凯明发现了。 “你,你是沈长官?”凯明狐疑的问道。 沈聿潇如今的模样,恐怕黎书都不一定认得出来,而三年非人的生活状态,让他的脑海里,只留存了黎书的模样。 “我是凯明,我是凯明啊!”凯明激动的解释,沈聿潇终于恢复了一点对凯明的记忆。 “我奉命对边界一带巡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裴司令。”凯明说着拉沈聿潇进了汽车。 汽车在弯弯曲曲地山路里开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城里。而这两个多小时里,凯明实在不可思议,就在距离裴世修管辖的地界五十里外,居然还藏着一个黑矿洞。并且沈聿潇的这副模样,让他更加不敢相信沈聿潇这三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凯明说找到沈聿潇了,他没死……”裴世修带着惊讶的声音往堂屋里走,看到椅子上坐着的沈聿潇,裴世修说不出话来了,满脑子都是沈聿潇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以后继续跟着我,你还是那个沈聿潇。”裴世修拍着沈聿潇的肩膀,眼睛一酸。 裴世修安排下人带沈聿潇下午洗澡,却没有人发现凌淮正躲在廊下偷偷地看着沈聿潇。比起裴世修,凌淮早已掩藏不住泪水,但是他不敢让裴世修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赶紧跑进了屋。 沈聿潇没有死,这对凌淮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他已经此生无憾了。 洗漱完毕的沈聿潇,又恢复到往日的英姿飒爽。不过三年来遭受的身心的创伤,是不可能在一时半会里消解掉的。 裴世修给了他一个独立团,凯明也重新跟着他。不过在上任前,沈聿潇提出要先回家一趟,裴世修答应了。 重庆到徽城的路很远很远,在路上的每一天,沈聿潇都度日如年。几天下来,凯明隐隐觉得沈聿潇像是变了个人。他变得暴躁,压抑,叫人害怕。 “还有多久,都已经走了五天了。”沈聿潇急不可耐地问。 “就快了,再有小半日就到镇上了。”凯明说,心里忐忑的很。 黎书刚忙完厂里的事,便在镇上随意逛了起来。 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难得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让黎书十分动容,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只是这祥和的景象,被远处一辆疾驰而来的小汽车打破了。那哪是开车啊,简直就是横冲直撞。 “团长,您慢点,街上人多,这样不安全。”凯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话的声音都是堵着的。可是沈聿潇一颗想要见黎书的心,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凯明的话呢?原来沈聿潇等不及,改换了自己来开车。车子在他的操控下,犹如脱缰的野马。直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一个挑着担的中年男人倒在了街道的中间。扁担里的蔬菜朝天飞了一地。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两条黑色的印记。众人大惊失色,回过神来后纷纷指责起开汽车的人来。黎书也朝着人群围拢过来。 “怎么开的车啊,这么多人,开这么快。” “就是啊,这下撞了人了。” “这撞的不轻啊。” “……” 人群里叽叽喳喳,沈聿潇听得厌烦,索性下了车,二话不说拔起手枪,朝天就是一枪。 见沈聿潇穿着军装,又开了枪,围观的群众便被吓得作鸟兽散去,只剩下被撞的人,抱着膝盖疼得直嚎叫。 “赶紧给老子滚。”沈聿潇指着倒在地上的人骂道。 这一骂连凯明都看不下去了,忙说:“团长,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吧,这样下去他要死的。” “一条烂命而已,死也是活该。”沈聿潇根本不为所动,转身就要打开车门,却怔住了。 “黎书。”沈聿潇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其实黎书已经站在人群里很久了,本来看到下车的人是沈聿潇,黎书激动的不成样子,可是沈聿潇接下来的操作简直颠覆了他脑海里沈聿潇,他家沈少爷的印象,他情愿眼前的不是沈聿潇。 “黎书,我没死,我回来了。”沈聿潇忙走到黎书面前,牢牢地抱住了黎书。三年没有见面,三年的死里逃生,此刻,沈聿潇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黎书,却被黎书的冷静给轻轻地推开了。 “凯明,抱他上车,送医院。”黎书蹲下身子,将男人扶起。 凯明载着男人去了医院,沈聿潇却不知所措的站在了风里。 “黎书,你知道嘛,这三年,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你。”面对黎书的冷淡,沈聿潇压低了声音吼道。 “所以,这就是你冷漠,连别人的性命也弃置不顾的理由?”黎书怎么也不会想到,沈聿潇变成了这样,他是失望的,失望至极。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沈府走着,不像几年未见,倒像天天在一起,相看两厌的老夫老妻。 赵玉梅见到沈聿潇还活着,自然喜极而泣,不能动的身体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娘,孩儿不孝,没能照顾好你,以后,孩儿一定加倍照顾你。” 沈聿潇跪在赵玉梅的躺椅旁,哭成了一个人泪人。而站在一旁的黎书,见到这样的场景,刚才的气愤也消失了大半。毕竟凯明已经将那人送去了医院,而此刻在自己眼前的,可是心心念念了三年的沈聿潇啊。 黎书不是圣人,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真的对沈聿潇不理不睬,所以,只能原谅。 入了夜,黎书伺候沈聿潇就寝,府里虽然有了电灯,但是蜡烛也一直用着。 经纶上的烛火在空气里微微浮动,两个人的身影随着烛光的跃动而跟着掩映着。 “少爷,水温还合适吗?”黎书将沈聿潇的双脚放入盆中,拿着毛巾给他擦洗起来。沈聿潇的脚,长出了很多老茧和死皮,黎书不由的一阵心疼。 “你不生我的气了?”沈聿潇顾左右而言他,拉起黎书湿答答的双手问。 黎书无奈的,羞涩的低下了头,而抬手间,那个镯子从衣袖里蹭了出来,反射出灿烂的金光。 沈聿潇看到黎书手上的金手镯百感交集,不由的也掏出自己的那个,便把黎书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沈聿潇轻抚着黎书的肩膀,黎书顺势依偎进沈聿潇的怀里。 “我好想你。”沈聿潇说。 沈聿潇带着浓烈的感情说的,但是情到深处,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的平静,此刻他只想闭着眼睛,感受黎书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温情。当然,黎书能够感受到沈聿潇内心的波涛汹涌。 “少爷,我也想你。”黎书窃窃地说。 此刻的沈聿潇,压抑了三年的情感已经激将爆发,他情不自禁地将黎书按到在床上,慢慢地解开了黎书的扣子。 “少爷,这……”黎书委婉的拒绝着,毕竟赵玉梅已经将黎书收了义子,现在要这么做,岂不乱了伦理。可是沈聿潇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以前总是错过,今天,他再也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毕竟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什么伦理不伦理,在他眼里,他就是唯一的标准。 沈聿潇就这样,脚上还淅淅沥沥地淋着水,与黎书完成了交融,带着些许的压迫。 “少爷,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完事后,黎书枕在沈聿潇的胳膊上,以一个妻子的神态说道。 然而,冷静下来的沈聿潇却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心里,人与人之间,无非弱肉强食,况且凯明已经带他去了医院,仁至义尽。 “少爷,我们明天去看看那个人吧。”黎书继续说。 沈聿潇承认他很爱黎书,可是拥有过黎书之后,他便产生了一种黎书应该事事以他为尊的想法,不过今天是他俩重逢的夜晚,沈聿潇不想破坏掉这样的气氛。 “好了,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沈聿潇翻身躲进被窝,但是黎书能感受到他那扑面而来的愠怒。 黎书叹了口气。 第五十三章 重逢3 初为人妻的黎书,早早地下厨给沈聿潇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在黎书再一次开口,提出去探望那个被车撞到的人之前,一家三口还是其乐融融的。 然后,黎书看到了沈聿潇脸上肉眼可见的生气。但是看在赵玉梅难得与自己一起吃饭,沈聿潇尽力压制着怒气。待赵玉梅走后,沈聿潇当即拍了一掌桌子。 这冷不丁地一拍,吓得黎书一个激灵。 “够了。”沈聿潇大吼道。 黎书大惊失色,他实在不明白,开车撞到了人家,去看望一下不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吗,怎么到了沈聿潇这里,变得这样困难?沈聿潇,何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而这消失的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是沈聿潇不愿意向黎书透露这三年的遭遇,怎么问都不回答。 黎书知道,沈聿潇怎么样也不会同意去医院的,于是只能等沈聿潇中午小睡的时候偷偷喊了凯明去了一趟医院。 那人还好,没有大碍,可是三五个月不能下地了,他的两个女儿正眼巴巴地匍匐在病床前,而他的老婆,刚给他喂了饭,还要回家给邻居洗衣服以便换点用度。 这人知道是一位军官撞了他,所以并不敢讨要公平,最后黎书给了他五百块钱。 “是我们先对不起你,这些钱你拿着,也别有心理负担,沈团长拉不下脸来,其实这都是沈团长叫我送过来的。你安心养病,叫你老婆辞了洗衣的工作,专门照顾你和孩子吧。”黎书满含歉疚地说。 被撞的人早已泪流满面,他没有想到,那天扬言要开枪打死他的军官,内里却是个好人。而站在一旁的凯明,心里也为黎书竖起了大拇指。凯明觉得,像黎书这样一心一意为沈府操持,为沈聿潇挣脸面,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以后娶的媳妇,要是有黎书一半他就心满意足了。 沈聿潇睡醒后没有看到黎书,他知道,黎书定然是背着他偷偷去了医院。 黎书,怎么变得不听他的话了?沈聿潇不由地心里就纠结起来。 “去哪儿了?”沈聿潇厉声质问,空旷的房间立马变得阴森森的。 “我,我没去哪,今天天气好,外面走了走。”黎书慌张地说。 “那为什么不等我一起?”沈聿潇继续问道。 “我……” 面对沈聿潇的不依不饶,黎书无言以对。但是很快黎书就屈服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夜有了肌肤之亲,脑海深处就一直有个声音告诫他,要处处照顾沈聿潇的面子和情绪。 所以黎书首先认了错。 “对不起,聿潇,我不该背着你去医院,我错了,你别这样了好不好?”黎书蹲在沈聿潇的座椅前,握住沈聿潇的双手,祈求道。 沈聿潇握紧了黎书的手,黎书的手有些冰冷,而这样居高临下的仰望,让他十分满意。他要的就是黎书没有条件地爱他,顺从他。 “以后都要听我的好不好?”突然,沈聿潇用一种柔弱的,哄孩子似的语调说话,然而气氛却更加压抑起来。 接着,沈聿潇又把黎书抱上了床。 如今沈聿潇的肌肤贴合着黎书的肌肤,按理来说这是两人最为亲密的时刻,可是任凭沈聿潇如何动作,如何说爱自己,想念自己的话,黎书却总还觉得身上这个人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 黎书真的怀疑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沈聿潇,然而这个人真的就是沈聿潇。他后腰上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胎记,黎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尽管沈聿潇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黎书,我爱你,我要你……” 在一声声嚎叫中,沈聿潇释放了自我。 比起昨晚,今天沈聿潇的动作更为强烈,而黎书的皮肤也被沈聿潇揉搓的通红。 “把你弄疼了没有?”沈聿潇搂着黎书,关切地问。 疼,生疼。可是黎书摇了摇头,就当是在安抚沈聿潇的情绪吧。 在家休养了几天,沈聿潇准备启程去阳城上任。然而在上任之前,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他之所以在那时候投奔了裴世修,为的就是今天。他要报复,他要沈天珏——死。 “黎书,我想喝你煨的鸡汤了。”沈聿潇说。 说道鸡汤,黎书便想起沈聿潇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喝鸡汤的场景,喝的满头满脑的汗。 “好,我这就给你煨去。”黎书说着起身向厨房走去。 沈聿潇就是要故意支走黎书,他知道煨鸡汤是很费工夫的,这样他才能背着黎书,将那件事给做掉。 自打沈天珏断了退,便家道中落,老婆回了娘家后也没有再回来。沈天珏失去了谋生的能力,除了沈天佩偶尔接济一下,便只能靠卖家私度日。这么几年下来,除了这栋老宅子,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物件了。 “谁呀。”沈天珏窝在床上,听到了长廊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便扯着嗓子问道。 沈聿潇没有回答,继续一步一步朝沈天珏的房间走去。 “是天佩嘛?”沈天珏继续问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凄凉和沙哑。 沈聿潇一把推开早已掉了漆的门,大喊一声:“叔叔,这些年可还好啊,侄儿来看你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叔叔,沈天珏不禁吓了一跳,再一看是沈聿潇,更加害怕起来,脸色一下子像是刮了个大白。 “你……你……” 沈天珏把嘴巴张的老大,却又发不出声音,这神情仿佛是见了鬼一样。 沈天珏此刻应该有个大大的问号,沈聿潇不是已经死了吗?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还不粉身碎骨?怎么又活了,难不成真的是变成鬼来索命了? “叔叔怎么好像很怕我?我是你侄儿啊,我来看看你。” 沈聿潇轻言细语,可是沈天珏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抱着一条由白变黑的被子,缩到了床脚。 “你…你别过来,我错了,我不该趁人之危,不该夺你家产,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沈天珏拜菩萨似的求饶着。其实他如今的境况,想要一死了之的念头已经不是三五日的了,但是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求生的本能却使得他只能不停地求饶。只是不管他如何求饶,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对准了他。 沈天珏拖着残腿从床上滚了下来,匍匐到沈聿潇的身边,抱着沈聿潇的脚踝继续磕头求饶。 沈聿潇就这么看着他,那时候,他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求过他?一声轻蔑的笑声过后,沈聿潇扣动了扳机。 黎书还是知道了沈聿潇杀死沈天珏的事。如果反对沈聿潇这样做,便是对赵玉梅的不孝,对沈府的不忠。可是,黎书的心里总觉得沈聿潇还是有些太过,至少他不应该一把火烧了沈天珏的家。这样的行为,和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有什么两样? 沈聿潇贪婪地喝着鸡汤,可是黎书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出沈聿潇少时的模样。黎书第一次在沈聿潇面前,表现出了退却的心理。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第五十四章 重逢4 “跟我一起去阳城。” 上任前一晚,沈聿潇对黎书说。以一种命令的口吻。 “可是生意上的事不能没人打理。” 黎书拒绝了,一瞬间,他想距离沈聿潇远一点,他需要静一静,以此来重新审视让他爱得深切的沈聿潇。但是拒绝并没有产生功效,沈聿潇命令柱子暂时接管沈府,他让下人将黎书的衣服装进了箱子,把黎书拉进了车里。 被这么多下人看着,真闹起来太过失了颜面,黎书只得暂时憋住怒气。当沈聿潇的手搭在黎书肩膀上的时候,黎书第一次将沈聿潇的手推了下去。 沈聿潇知道黎书不高兴了,但他哄黎书的唯一方式就是给他买了一大堆的礼物。这样所谓的关心,显然不是黎书想要的,黎书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在沈聿潇面前连最起码的尊重似乎也没有了,完完全全像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顺他意了就逗弄逗弄,不顺他意了就关在笼子里不理不睬。 黎书整日无所事事,沈聿潇什么事都不让他做。黎书每天就抬头望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蓝天就是白云,要不就是刮风下雨。难得有一两只小鸟飞过,向黎书传达生的气息。 黎书叫住了凯明,他想问一问凯明,这些年沈聿潇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自己已经真的不认识他了。 凯明沉默不语,他是个军人,军令如山,他不能不信守承诺保住沈聿潇的秘密。 “总之,这几年沈长官确实过着很让人绝望的日子,如今可能也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吧。”凯明叹了口气。 黎书默默地看着满院的花,如今天气早已经暖了下来,花儿也开的正好,可是没了满院的蔷薇,似乎总少了些向上的气息。 凯明的话一直回响在黎书的脑海里,“绝望的日子”,“把自己留在身边”。黎书爱沈聿潇,所以还是他先做了妥协,他拼命告诉自己,自己要试着去理解他。 闲置了好几天的黎书,重新走进了厨房。在下人的协助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沈聿潇最喜欢的煨鸡汤。 可是,沈聿潇却很晚才回到府里,还是歪歪哉哉的模样。 沈聿潇一进门,黎书就闻到了扑鼻的酒气。不用问,沈聿潇肯定是喝了很多的酒。 “这是怎么回事?”黎书安置好沈聿潇后,厉声质问凯明。 “和几个长官喝酒了,如今国军上下都是这副样子。”凯明说,说完退出了房间。 黎书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本来辛辛苦苦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准备和沈聿潇好好谈谈心,谁知特么的沈聿潇居然背着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 醉酒的沈聿潇哪管得了这些,眼神迷离地抓住黎书就想要。 “你放开我。”黎书挣扎起来。 “媳妇,我受不了了,快来陪我睡觉。”沈聿潇腻歪地拉扯着,黎书听了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黎书将沈聿潇一推,本想着推开沈聿潇,却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自己反而一个踉跄倒在了床上。 沈聿潇看到黎书倒在了床上,这还了得,迷离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起来。 “媳妇,那帮gou娘养的,喝酒都不消停,身边左拥右抱,只有我没有叫人陪,我心里想的都是你啊。”沈聿潇扑到黎书身上,胡言乱语起来。 黎书承认,沈聿潇的这几句“肺腑之言”确实让他有些动容,可是毕竟他的气还没有消哪能轻易就让沈聿潇上了身。可是这会子沈聿潇已经醉的根本没有思考能力,他哪里还能分辨出黎书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凭着自己的手劲大,硬是用双臂将黎书给团团围住了。 “日了狗了,你他么的放开我。”黎书反抗地有些不耐烦,不经意间爆了粗口。沈聿潇先是一惊,继而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什么东西,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就这样,你情我不愿地把事情办了个十有ba九。 完事后沈聿潇自然是呼呼大睡,而黎书却没了任何幸福的感觉。黎书不禁想问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沈聿潇死里逃生本应该是件阖家庆祝的大事,但是这些天下来,黎书总觉得日子过得像假的一样。 黎书越想越气愤,准备起身,却不知什么时候沈聿潇将胳膊压在了他脖子上,这样一来到差点硌住了他。这下黎书更加生气,抓住沈聿潇的胳膊随意一丢。本以为这下可以下床了,谁知沈聿潇一个翻身,整条腿又压在了黎书的身上,这下黎书是彻底起不来了。 苏玲又重新回到了申城,经过几年的历练,她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不变的,是那颗依旧爱着黎书的心。 “苏玲,快,停止发报。” 老管着急芒荒地从二楼下到地下室,对苏玲说。苏玲会意,立刻摘下耳机,关闭了发报机的电源,将各种设备收进了箱子里。 “这日国人搜查的频率是越来越高,距离也越来越短。”老管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侦查车的引擎声,锤了计桌子愤恨道。 “没关系,只要我们时刻保持警惕,一样可以安全地把信息传到延安。”苏玲说。 面对苏玲的鼓励,老管深感惭愧,心想自己一把年纪,还没人家小姑娘能忍,自己的革命觉悟还是不够深啊。 “对了,拜托你的事怎么样啦?”苏玲问道。 “瞧我都忘了和你说了。”老管双手一拍,做了个懊悔的神情,继续说道:“前两天我就派人把信送到徽城了,可是那人跟我说黎书不在沈府,所以他没敢把信给别的人。” 于是老管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信封,重新放到了苏玲的手上。 “他不在?”苏玲问。 老管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后说道:“好像跟着谁去了阳城,这人之前没怎么听过,不过是国军。” 说道“国军”两个字,老管心头一紧,嘀咕道:“这黎书帮过我们不少忙,我们这个交通站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他不会出卖……” “你这是什么话?”苏玲置疑道。 被苏玲这么斜眼看了一下,老管也自知刚才的用词有些不当,毕竟黎书在他们那么困难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运输药品,救人救命的,那可是赌了自己和整个工厂好几十人的身家性命的。于是老管立马改了口。 “他不会说漏嘴吧?”老管小心翼翼地怀疑了起来。 其实苏玲刚刚有些反应过度了,因为从工作和保密的角度来说,老管的反应才是最为正确的。而他相信黎书,更多的还是出于个人感情。反应过来后,苏玲说:“你的怀疑是对的,我们要重新寻找一个新的交通站,这边就让他变成正常的书店吧。” 老管点了点头。其实通过那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黎书也有着强烈的爱国心,他也相信黎书不会出卖组织。可是他没有告诉苏玲,带黎书走的那个人,是黎书工作的人家的少爷,这从小长大的关系,叫谁都不会放心的。 第五十五章 重逢5 在阳城呆了半个多月,黎书顿觉无所事事。但是心里却十分记挂工厂里的事,于是他先给柱子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些情况,柱子说一切正常。但是如今沈聿潇回来了,他还是有些害怕沈聿潇会知道自己用工厂做掩护,帮助苏玲他们的事情。毕竟两个不同的阵营,黎书不能想象,如果沈聿潇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于是黎书再三嘱托柱子:“柱子,最近风声紧,事情做的隐秘一点,我们虽然有裴世修这一层关系,但真出了事,他可保不住我们。” “我明白,我们都是化整为零的,即便被查了,也不会一锅端。”柱子保证道。 “其实,其实……”黎书停顿了很久,想说什么,却有些不好开口。 柱子察觉出黎书打这通电话的真实意图,便开口道:“你放心,这是掉脑袋的事,我一定会保密,以前不让夫人她们知道,现在也不会让少爷知道的,好在少爷也无心管理工厂上的事,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柱子这样说,黎书安心了不少。挂了电话,他又给刘邵卿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搓麻将的声音,十次有八次都是这样的,啪啦啪啦的,黎书听着心烦。 “怎么又在打麻将,生意……” 黎书还没有说完,刘邵卿便打断了他的话:“哎哎哎,止住,我是忙好了生意上的事才找几个牌友消磨时间的啊,你可别再数落我。不过,你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滋润吧?” 隔着电话,黎书也预感到了刘邵卿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而且他的话里,黎书确定,他肯定是知道了沈聿潇没死的事,于是黎书立马打断了刘邵卿的话,以便终止他说出更轻浮的话来。 “好了,别贫嘴,言归正传,最近申城情况怎么样?”黎书一本正经地问。 “还能怎么样啊,日国特务,还有那些狗,天天这儿查那儿查的,今天抓学生,明天搞刺杀,闹得人心惶惶的。不过租界里还行,照样歌舞升平。”刘邵卿一脸无奈,却又感觉稀松平常。 “那你小心点,把生意照顾好。自己也多保重。”黎书关心地吩咐。 “哟哟哟,今儿个哪里吹来的风,黎大少爷怎么这么关怀鄙人啊,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刘邵卿没皮没脸起来。 “我是指望你看好生意,否则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我才懒得管。”黎书呸了句。 “这个自然,我又不是败家子,赚钱的事我还是很上心的好伐?” 刘邵卿的转折,让黎书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听着倒也真诚。确实,刘邵卿在赚钱这件事情上是不马虎的。如果哪天设立一个最佳赚钱奖,颁发给刘邵卿最合适不过。 两人继续闲扯着,后来刘邵卿又告诉了黎书一件大事——黎梦跟了个日国军官。 “那个黑老大死后,黎梦估计知道白道黑道都不会放过她,正好那个日国军官喜欢她,她便顺水推了舟,跟了那个日国人。”刘邵卿神神秘秘地说。 黎书问刘邵卿是怎么知道的,刘邵卿说:“一次商业酒会,我也被受邀参加,就看到黎梦挽着一个日国军官。” “也可能是逢场作戏吧。当明星确实有很多身不由己的。”黎书当头一棒,却又不敢置信地说。 “逢场作戏?那也是做了。”刘邵卿很懂这些风月场上的规则,侃侃而谈起来,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就是黎梦肯定是跟了这个日国军官。 “如今人家可是申城数一数二的大明星。”刘邵卿略带讽刺的说。 黎书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匆匆挂了电话。回想起一起拍的那部“烽火蔷薇”,电影中的黎梦是那样的单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义正言辞。怎么如今…… 黎书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相信,黎梦一定是身不由己。 将夜,张婶来回话,说晚饭已经做好了,问等沈长官回来一起吃,还是黎书先吃。 黎书正因为黎梦的事情感到惋惜,于是便让张婶先退了下去。张婶见黎书蔫蔫的,心想黎书不会是生了病,身体不舒服吧。可是她一个下人也不敢问东问西。只能等沈聿潇回来,没头没尾地向沈聿潇汇报了一通。 “黎书少爷没吃饭就去床上躺着了,这会子还没起来呢!看着脸色十分的不好,怕不是生病了吧。” 听张婶这样不明就里地说,沈聿潇也不等看了情况,立马吩咐下人去喊医生。 “你去煮点姜汤。” 说着,沈聿潇进了屋。黎书确实蜷曲在床上。 “你怎么啦,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啊?”沈聿潇在黎书脑袋上,手上一通乱摸,好在没有感受到黎书有发烧的迹象。 “你干嘛,你有病吧。”黎书正思绪万千,被沈聿潇这么一通乱摸,还以为沈聿潇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于是像炸了毛的小猫。以至于医生还没进屋就被黎书给赶了出去。 “你这是干嘛,给我脸色看吗?”沈聿潇一时没了脸面,言辞激烈起来。 这一场闹剧本就来的莫名其妙,黎书正好也不想忍耐,于是沈聿潇说一句他恨不得反驳三句。把这段时间对沈聿潇的不满通通倒苦水似的给倒了出来。 “神经病。”沈聿潇不想再理会黎书,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您这是去哪里?”凯明立马问。 “老子要去哪里现在还要跟你报备了?”沈聿潇回头看了一眼凯明,凯明便不再说话,也不跟着了。 沈聿潇生着气,也不知想要去哪里,反正漫无目的,但是走着走着却走到了绿柳居。 老鸨一看是沈聿潇,心中大喜,心想这个从不寻花问柳的长官如今要是进了自家店里,那么自家店的竞争力又可以上一个台阶了。于是叫来几个有姿色的姑娘卖力地将沈聿潇往店里拉。 沈聿潇一开始还一头雾水,但是架不住心情烦闷,对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又不能连打带骂,只得被拖进了店里。 看到酒,沈聿潇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拎着酒壶就哗啦呼啦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几个姑娘一看这架势,心想那哪行,可得使出本事叫沈聿潇看上自己,这样才能在老鸨面前挣足脸面,于是立马上前陪酒。 可是沈聿潇根本不想让这些女人近身,于是推搡起来。几个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抓沈聿潇手的,往沈聿潇大腿上坐的,还有端着酒杯的,就像几条青蛇缠着竹林一样。无奈沈聿潇力气太大,加之喝了酒,更加控制不住力道,随手这么一挥,几个姑娘就哗啦倒了一片。吓得他们连哭带喊地逃出了屋。 于是沈聿潇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早起,沈聿潇丢下几个银元后离开。虽然沈聿潇只在屋子里喝了些酒,但是老鸨可不会错失这个宣传绿柳居的绝好机会。很快阳城烟花巷就都知道了不近女色的沈聿潇,去了绿柳居。 果然绿柳居的生意水涨船高起来。 第五十六章 重逢6 沈聿潇顶着一脑袋低气压回了府。不过下人们看待他的眼神却与往常不一样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聿潇还以为只是喝了顿酒。 沈聿潇不明就里,虎头虎脑地闯进了房间。黎书正在收拾行装,表情很平常,但是又很不平常。 “你在干嘛?”沈聿潇挠了挠头发问。他本来准备倒头就睡,见黎书这样,暂时没了睡意。 “看不出来?”黎书没好气地问,故意将折叠衣服的动作弄得更夸张了一点,好叫沈聿潇看个清楚,他正在折衣服,他要离开这里。 “你打包衣服干嘛?你要去哪?”沈聿潇坐到床上,按住折叠好的衣服问。 “不用你管。”黎书没好气地把沈聿潇的手臂扒开,继续整理着衣服。 沈聿潇酒劲见消,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昨晚好像和黎书争吵了。于是他赶忙起身从背后抱住黎书,嘀咕道:“好了,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火,原谅我好不好?” “然后带我出去玩,买东西,吃大餐?”黎书推开沈聿潇,歪着头看着沈聿潇,道:“是不是?” 黎书的回复叫沈聿潇一时语塞,但毕竟是自己惹了黎书,只能低头认错,可是也不知怎的,这一次黎书似乎铁了心肠,连话也不与他多讲,这可让沈聿潇犯了难。 “就为昨晚那几句吵闹我真的没心情和你计较,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麻烦让开。”黎书沉着脸,拎着行李箱站在沈聿潇面前说。 黎书的这几句话更加叫沈聿潇不明就里,什么叫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了呢?弄得黎书这样挖苦自己。 沈聿潇不明白,但是他是绝对不会让黎书就这样离开的。 “你让开,难道你真的要我一字一句说出来才好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绿柳居生意都变好了呢,你可真厉害,凭一人之力养活整个绿柳居。”黎书炸了毛,说话像大锅里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沈聿潇不禁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黎书发过这样大的火。但是黎书所说,自己凭一人之力养活整个绿柳居,这从何说起呢?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去绿柳居虽然有些不妥,但是他恪守底线,只是喝酒,并没有找女人,更何况自己就扔下三个银元。三个银元在绿柳居再正常的花费不过了。所以凭自己一己之力养活整个绿柳居实在是夸大其词了吧。 “随你,爱承认不承认。”黎书懒得解释,只想拎着行李箱赶紧离开。可是沈聿潇就是挡着他,不让他走。 “我再说一遍,虽然去绿柳居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只喝了酒,并没有做背叛你的事,不信你大可以去问绿柳居的人。”沈聿潇也生气了,明明不存在的事,他不知道黎书为什么死咬着不放。 “去问?你也不嫌臊得慌?你有脸去问,我可没脸进那种地方。好了,你去养你的绿柳居,我告辞。” 于是黎书偷溜地移到旁边,可是说时迟,那时快,沈聿潇也跟着移动过去,这样又完美地堵在了黎书的跟前。 沈聿潇最烦被冤枉,于是扔下黎书手里的行李箱,拉着黎书往绿柳居走去。 连拖带拽的,到达绿柳居的时候,黎书涨红了脸。 老鸨见沈聿潇来了,还带着一个人,心中大喜。财神带财神,老鸨心里美的不行,热情地握着沈聿潇的手往店里面拉。 路上黎书把听到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沈聿潇,沈聿潇那个气哦,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名。而现在见老鸨这样扒拉着自己,更加是气不打一出来。沈聿潇甩开老鸨的手,厉声质问道:“你说,我昨天有没有在你们家找姑娘?” 老鸨一脸惊讶,心想这到底是要说实话还是不要说实话?毕竟能来这里的男人都是无所谓的,巴不得旁人宣传一下自己的能力。 “快说。”沈聿潇吼道。 这一吼,老鸨看出了不对劲,心想还是有一说一吧。 “没,没有,您昨晚就喝了些酒,没有找姑娘,没有。”老鸨胆战心惊地解释,心中却纳闷,沈聿潇旁边的男人何许人也,看着挺清秀绅士的,沈聿潇为何这么怕他呢? “你都听到了?”沈聿潇松开老鸨的手,反问道。 黎书听了一阵窃喜,原来沈聿潇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不过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当然也不能说原谅就原谅,要不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黎书甩开沈聿潇的手往回走。 沈聿潇一看黎书走了,自己也就跟着,老鸨还在身后阴阳怪气地喊着话:“长官,有空再来玩啊,你可是我们店的财神爷呢,下次给你打对折。” 黎书走的很快,沈聿潇知道黎书已经消了气,于是装模作样道:“你慢点,我还醉着酒呢。” 说着就假装倒在了地上。 沈聿潇一直叽叽喳喳,忽然没了动静,于是黎书赶紧回头,发现沈聿潇倒在了地上。这一下那还有呕气的想法,于是赶紧回过去把沈聿潇扶了起来。 沈聿潇见自己计谋得逞,心中窃喜,更加装作头晕得不行的样子。 “哎哟,肯定是刚才动了气,头好痛,好痛,要痛死了。”沈聿潇痛苦地叫喊着。 沈聿潇演技太好了,黎书以为他真的头疼欲裂,于是跟着着急起来。忙问怎么办? “吻一下就好。”沈聿潇偷摸着说。 黎书慌张的很,一心铺在救沈聿潇身上,所以沈聿潇这么一说,黎书还真以为是什么救人的办法,说着就把嘴唇凑了上去,不过嘴唇快要碰到沈聿潇嘴唇的时候,黎书反应过来。 黎书十分生气,自己十足十地担心沈聿潇的安危,却被沈聿潇戏弄了。于是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走开了。 沈聿潇见黎书走开了,于是也就死乞白赖地跟了上去。 “好了好了,昨天是我不对,我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沈聿潇摇着黎书的手说。 黎书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已经爬到了正午的位置,沈聿潇喝了那么多酒,早上还没有吃早饭,于是勉强答应了吃饭的要求。 沈聿潇找了一家阳城最好的馆子。掌柜的见是沈聿潇,热情地不行。亲自将沈聿潇和黎书引到了二楼的雅间。 “沈长官,请问吃点什么?”掌柜的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问。 “给他。”沈聿潇指了指菜单说。 掌柜的会意,赶紧将菜单双手奉上。 黎书心情大好,看什么都觉得好吃,于是点了满满一桌。掌柜的虽然满脸笑容,但是心中却仿佛刀割。 两个人都很饿,虽然点了很多菜,竟然也都全部吃完了。吃完,两人便准备离开。 “多少钱?”黎书问。 “嗐,什么钱不钱的,沈长官愿意来我们店是我们店的福气,哪能再收什么钱。”掌柜的说。 掌柜的虽然明面上这样说,内里却心痛的不行。 沈聿潇听掌柜的这样说,便拉着黎书的手准备离开了。如今,沈聿潇已经习惯了到哪里都被尊崇的感觉,可是黎书却不喜欢这样,自己掏了腰包。可是掌柜的却迟迟不敢接受。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你拿着。”黎书说。 掌柜的赶紧摆手,说什么都不肯收下。黎书便看着沈聿潇,沈聿潇知道黎书又要生气,于是把钱往掌柜的手里一塞,牵着黎书的手走开了。 “你刚才又不准备给钱?”黎书问。 沈聿潇这会子脑袋真的疼了起来,恐怕又要和黎书磨上一阵嘴皮子了。 第五十七章 重逢7 “官僚主义。”面对沈聿潇的非暴力不合作,黎书最后愤恨地吐出四个字,甩开沈聿潇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黎书实在想不通,沈聿潇又不是给不出一顿饭钱,为什么要白吃人家的东西,难道白吃人家,吸收的营养更加丰盛吗? “好了,我不想和你多说,你回府里吧,我去看看过几天筹集军饷的事情。”沈聿潇面无表情地说。 筹集军饷,这四个字黎书听着特别熟悉。他忽然想起来沈天白佝偻着身体去参加裴世修组织的集响大会。如果那天是他去,沈天白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天。 黎书望着沈聿潇远去的背影,心想都是军队,都是保家卫国的,怎么国军和共军就这么不一样呢?他从来没见过苏玲他们问老百姓要过钱,甚至他们的军队有时候还帮助老百姓修桥铺路,砍柴插秧。 于此,他也明白了只要沈聿潇一天身在国军的队伍里,他就不可能便回以前善良的模样。这种“官僚主义”,“剥削人民”的想法,是这个军队固有的,与他前几年的经历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或者说,前几年的经历,只是现在冷血薄情的导火索而已。 冷静下来的黎书回忆起沈聿潇最近的点点滴滴,撞人不救治,杀沈天珏并烧毁房屋,吃饭不给钱,搜刮老百姓。虽然沈聿潇依旧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但是黎书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与霸占。他越发觉得自己并不是沈聿潇的爱人,只是沈聿潇一个花了大价钱买的物件,爱不释手而已。 黎书越想越气,沿着街道没精打采地走着。突然一声吊嗓声传进了黎书的耳朵里,黎书不大喜欢听戏,阳城也没什么有名的角儿,所以黎书一直都不知道阳城还有个戏院。但是刚才的几声,虽然短暂,但是真的十分好听,连黎书这个外行的人都觉得好听,最主要的事刚刚吊嗓的两段是穆柯寨里的选段。穆柯寨黎书还算熟悉,以前沈府有喜事也会唱个堂会,沈天白点的最多的就是穆柯寨。 于是黎书一个没注意,一只脚就踏进了戏院。 “爷,这才下午,还没开唱,您来早了。”一个伙计似的人说。 “没事,我坐一会。”黎书气呼呼地说,像是个鼓了气的河豚。 伙计一看黎书的穿着,非富即贵,也不敢多说,便走开了。 后场,邱壁琴正在扮相,见小跟班嗤笑着进屋,便问:“小云,你笑什么?” “刚刚有个人,这个点就在堂下坐着了。”小云将头冠捧在手里,乐呵地说。 “哪位老板?是这里的熟人吗?”邱壁琴问。 “不清楚,这人伙计说没怎么见过,许是刚才您开了嗓,给吸引来的吧。”小云像是拍马屁,又不像是拍马屁的样子说。 “今儿个是您在这里第一次开嗓,这也是个好兆头呢。”小云继续说。 “贫嘴。”邱壁琴损了句。 黎书是听着声音进来的,这会子又没了声音,黎书准备离开。可是刚准备起身就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去。黎书又不想回家,他突然很不想见到沈聿潇。 “哼,今天我也来个一夜不归。”黎书赌气到。 忽而又起了嗓,还是刚才的声音,黎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挺扣人心弦的。这下黎书更加不准备走了。 戏院陆陆续续来了客人,不一会儿就坐满了。常听戏的人听说戏院里来个北平的名角,十分好奇,所以今天戏园子倒有些人满为患了。 “这可是北平来的名角,今儿个能在阳城听到邱老板的声音,真的死而无憾了。” 旁边,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对和他一起进来的人说。 “可不是,邱老板人家是内个。”和中年男人一起来的人竖起了拇指,特意用着京腔道:“任凭日本人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参加那什么文化交流会。” “谁说戏子无情,我看邱老板是深明大义,国粹到底是国粹,那些个电影明星可不能比。”中年男人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论阔。听到邱壁琴的故事,黎书大为感动,可是又听到他们贬损电影演员,黎书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说自己也拍过一部电影,岂不是连自己也被骂进去了!然而自己虽算不得什么爱国志士,但是明里暗里和帮助苏玲他们不少,所以不免觉得这些人的看法太过偏颇。继而他又想到了宋导,黎梦他们。虽然黎梦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但是黎书相信黎梦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于是黎书心里五味杂陈起来,连带着也就没什么心思继续听戏了。 本来黎书准备一夜不归的。可谁知刚一出戏院的门就遇见了凯明。 “黎书少爷,长官在车里等着。”凯明微微弯了弯腰说。 黎书便朝左前方看去,一辆黑色的像个乌龟壳子的轿车停在一旁。 “我不回去。”黎书说。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怎么?听了半天的戏,还没玩够?”忽然,耳边传来沈聿潇压低了的嗓音。 沈聿潇将自己的披风披在黎书肩膀上,黎书挣扎起来,可是没一会就被沈聿潇包成了个粽子。 “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以后我改好不好?不过你也给点我面子成不?要跟我生气回屋子里慢慢生。” 沈聿潇握着黎书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黎书,弄得黎书都不敢抬头看他。如今的沈聿潇,已经比黎书高出了很多,身材也早已变得宽广。黎书站在沈聿潇的面前,有种被套娃的感觉。 黎书的气不可能那么快的消,但是一颗深爱沈聿潇的心使他不得不为之动容。 “那你以后不许在仗势欺人了。”黎书低着头,糯糯地说。 “好。都听你的。”沈聿潇说。说完,沈聿潇扶着黎书的肩膀,将黎书送进了车子后座。 车子在青石板路面上缓缓行驶着。路面有些摇晃,两个肩膀跟着一分一合。阳城不是很大,没有多久就看不到两边的商铺了,也看不到闪烁的灯光,然后只有车子前面有两束灯光照着,其他的地方漆黑一片。 黎书不自觉地把脑袋靠在沈聿潇的肩膀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太平日子啊?”黎书问。 沈聿潇不知道黎书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是又觉得黎书的问题是一个好问题。阳城表面看着和平,然而指不定哪一天就打起来了,就像襄阳一样,从高楼道废墟,只是一瞬间的事。 如今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内部的两个派别正在合作,但是沈聿潇知道,自己的一方有些不讲武德。虽然官僚,但是沈聿潇爱国的心还是炽热的。 “会有和平的一天的。到时候我就带你走遍神州大地好不好。”沈聿潇抚了抚黎书的脖子说。 黎书没有点头,但他的内心已经同意了这样一个约定。 第五十八章 重逢8 襄阳沦陷后,裴世修带着残余力量退守到了阳城。 裴世修吃了败仗,军团内部对他已经有些弃之如履了。可是没人知道他为了守城硬是以轻型武器对抗日国的重机械整整熬了三天。本来这三天里,如果军团能够派出支援,也许襄阳不会就此沦陷。 “对不起,裴司令,是我救援来迟,才叫你受了这么大的窝囊气。”沈聿潇懊悔地说。 裴世修的确感到窝囊,十几岁当兵,纵横沙场十几年,裴世修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窝囊过。但是他明白,这份窝囊,不是沈聿潇造成的,而是军团的体质造成的。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庆幸沈聿潇来迟,如果沈聿潇投入了自己的力量,那么也许不仅不会得到胜利,反而也会失去自己的武装力量,到那个时候,军团内部更加没有他俩的立锥之地了。 于是裴世修重重地拍了拍沈聿潇的肩膀,两个纵横沙场的男人相互对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淮跟着裴世修撤退的时候受了些伤,黎书正在安排医生给他包扎。黎书晕倒在裴世修那里的日子,是凌淮照顾他的。刚开始黎书也不敢相信,一向看自己不爽的凌淮,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照顾自己呢?后来有一天,凌淮跟他说:“黎书,我喜欢沈聿潇,到死都喜欢,可是我脏了,即便喜欢,沈聿潇也不可能是我的了,即便他接受我,我也不能在触碰他。所以,你要好好的替我爱着他。” 黎书不明白凌淮为何有这样的勇气,他就不怕自己把这些事告诉裴世修吗?然而,黎书还是替凌淮保守了秘密,毕竟,有一个人这么爱当时已死的沈聿潇,多少也算是一种慰藉。而凌淮也已经转了性,一心一意照顾着裴世修,所以不管怎么说,黎书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毕竟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晚上,沈聿潇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日军侵占了襄阳,一时半会也无力继续进攻周边城市。而且友军也进行了一些伏击,所以日军的伤亡也不轻。 看到丰盛的晚餐,裴世修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没了主力军,他这个司令的名号已经名存实亡。黎书看出来裴世修眼神中难有的落寞,便举杯站了起来。 “裴哥,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些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终有一天会被我们赶出去的,不管怎样,你和他们打了,你的心意,中华儿女都知道了。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强。” 说完,黎书一饮而尽。一桌子人都被黎书的话感动到了,纵横沙场的他们,以为黎书只在生意场上费心,没想到黎书居然能说出这样有理有据的豪言壮语。更加敬佩起来。 “好,不愧是我老裴喜……”裴世修太过激动,差点脱口而出,他本来想说不愧是我老裴喜欢的人,但是突然意识到沈聿潇还有一众人在场,于是戛然而止。正好“喜”与“欣赏”的“欣”读起来也差不多,于是裴世修急忙改口道:“不愧是我老裴欣赏的人。” 说完,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黎书这么说,众人觉得很有道理,那些跟着裴世修来到阳城的士兵,一开始的情绪都十分低落,现在他们觉得宽慰了许多。就像黎书说得,面对敌人的进攻,他们殊死抵抗了,失败是命,抵抗是心。于是大家重新点燃了斗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聿潇看了眼平时软软糯糯的黎书,他突然明白,为何最近黎书这么方案自己的一些做法,原来黎书心里装着国家和人民。而自己,相形见绌了。其实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九死一生后的沈聿潇并不打算忧国忧民,他只想守着壹方天地,保住黎书和母亲的安全,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时局不一样了,以前是军阀混战,说到底是内部的事,而现在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力量,大家都有着共同的敌人。任何一个华夏儿女,首当其冲都是要把倭寇给赶出去。 “来,我们再一同举杯,相信总有一天,倭寇会从我们的土地上滚回他们的老窝。” 沈聿潇慷慨激昂地说,同座的也都激情澎湃。一瞬间这些大杀四方的汉子,突然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一样,开始倾诉起军团内部的衰败与对时局的担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一句话喝一杯酒,不一会儿就都东倒西歪了。 凌淮扶裴世修回了房,黎书也扶着沈聿潇回了房。 一路上,沈聿潇都黎书黎书地叫着。虽然知道沈聿潇是在胡叫,但是黎书只能随意答应着。 “我在,我在。”黎书应承着。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错了,以前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沈聿潇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着,不管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醉了说胡话,总之黎书认可了沈聿潇的话。 第二天,沈聿潇很晚才醒过来。 “醒了,昨晚喝了那么多酒。”黎书没好气地说。 “老裴呢?”沈聿潇问。 “估摸着也刚醒吧。你俩昨晚就跟俩小孩似的,抱头痛哭。”黎书递了把毛巾说。 沈聿潇听了一阵脸红,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我都没喝多少。” 嬉闹一阵后,沈聿潇突然把黎书揽在怀里,郑重其事地说:“你昨天的话让我很有感触,原谅我以前的做法,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知道错了吗?”黎书低着头问。 “嗯。”沈聿潇点了点头,气息萦绕在黎书周围,久久没有散去。 “黎书少爷,有你的电话。”突然,凯明跑进屋里说。 黎书拿起听筒,只听见里面传来刘邵卿低沉的声音。 “黎书,工厂出了问题,你能过来一趟吗?” “你别急,慢慢说,工厂怎么啦?”黎书尽力保持平缓地情绪问。 “最近几批货都被按下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面对刘邵卿的语无伦次,黎书疑窦丛生,可是刘邵卿应该不会乱说话,而且说到底是一百多号工人的生计问题,不可以不上心。于是黎书说:“你先别急,安抚好工友们,我明天就去趟申城。” “怎么啦?”沈聿潇问。 “工厂出了点事。我明天得去一趟。”黎书心慌意乱地说。 “那我陪你一起。”沈聿潇说。 “不用,你去了,这些兄弟怎么办,阳城百姓怎么办?你放心,工厂在租界里面,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我解决好事情就回来。”黎书握着沈聿潇的手说。 “那我派人跟着。”沈聿潇说。 “不用,人多眼杂的,让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反而危险了。”黎书给了沈聿潇一个坚定的眼神,沈聿潇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晌午也该吃饭了,俩人便一起朝餐厅走去。 第五十九章 陷阱1 第二天一早,黎书坐着沈聿潇安排的车去往了申城。 沈聿潇一直看着汽车往前开,直到汽车慢慢地缩成一个点。 “没事,只是工厂出了点事,不会有大问题的。”裴世修拍了拍沈聿潇的肩膀说。 “嗯。”沈聿潇望着已经离开视野的汽车,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沈聿潇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同意黎书去申城。一来时隔三年,好不容易再相聚,这才个把月的功夫就又要分开,心里实在舍不得。二来如今时局混乱,指不定…… 想到这里,沈聿潇抽了自己一巴掌,心想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呢?黎书只是去趟申城,只是去趟申城而已,能有什么事呢?不会有事的。 刘邵卿接待了黎书,将黎书请到自己开过来的车里。 还是以前那个人模狗样的样子,衬衫,马甲,西服,一层一层的套着。但是黎书总觉得今天的刘邵卿与平时不大一样,说不出来,但是感觉他多了一份深沉。不过虽然有这样的感觉,黎书却没有心情调侃,此刻,黎书更加关心的是工厂的状况,也许刘邵卿也是为了工厂的事才这样眉头不展的吧。 “工厂到底怎么了?”黎书迫不及待地问。 刘邵卿扶着方向盘,没有回答。 “喂,你说话啊?你叫我来的,不说话算怎么回事?”黎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弄得刘邵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沉默了半天,刘邵卿望着前方的路面说。 “你怎么往左拐了,我记得这里应该直行的吧?”黎书见刘邵卿向左打了方向盘,于是急忙问。 这次刘邵卿再也没有说话。黎书一肚子疑惑,不过看着刘邵卿也不在状态,也就不再多问,心想反正到了工厂,一切就都分明了。 车子七拐八拐的,在一家叫晖罗的咖啡馆门口停了下来。是黎书与苏玲第一次喝咖啡的地方,也是遇见江户与毛利那一对日国夫妇的地方。 “我不喝咖啡,直接去工厂。”黎书望了一眼咖啡馆的标志,心中有些烦闷。但是刘邵卿并没有听从黎书的话,汽车依旧安安静静地停着,没有重新点火的迹象。 突然,从咖啡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初看与国人无异,然而细看他的走姿,不免就看出了端倪,应该是个日国人。当黎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西装男礼貌地打开了车门。 “黎书君,请下车。毛利小姐正在咖啡馆里等你。”西装男礼貌地说,但是语气里裹挟着不容商量的架势,加上日国人特有的腔调,就像个生了锈的发条,一顿一顿的。 黎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转而看了眼主驾驶上的刘邵卿。见黎书在看自己,刘邵卿急忙将头背了过去。 “对不起。”刘邵卿深沉地说。 听到刘邵卿这么说,黎书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自己被刘邵卿给坑了,工厂并没有出问题,而是日国人利用刘邵卿将自己骗到了申城。然而黎书还是想不通,日国人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暗地里帮助苏玲他们运送一些物资嘛? 但是黎书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是这样,他们根本没必要将自己骗来,直接毁了刘邵卿和工厂岂不更加省事,而且,自己也没有听到苏玲他们出事的消息。 “黎书君,请你下车。”西装男看似有些不耐烦,继续发出生锈发条的机械声。 黎书见这架势不下车不行,于是在西装男的带领下走到毛利兰子的座位旁。 “黎书君,好久不见。”毛利兰子到不像西装男那么冷酷,热情地站起来说。 “原来是你。”黎书用一种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倒霉的表情回应道。 “请坐。黎书君。” 毛利兰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等黎书坐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服务员端上来一杯拿铁。 “上次见面,看到黎书君喝的是拿铁,所以就擅作主张帮你点了一杯拿铁,希望你喜欢。”毛利兰子说。 黎书表面上笑了笑,心里却在嘀咕:“这日国女人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面子上依旧客客气气的说:“谢谢你。”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将你请来。我们也是偶然间知道刘桑和你是合作伙伴。”毛利兰子抿了一口咖啡说。 听毛利兰子这么说,黎书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因为这表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与沈聿潇的关系,只以为自己掌管着徽城的产业,而且这件事和苏玲他们也没有关系。不过黎书又陷入了茫然,那么日国人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将自己这么大老远地“请”过来,只是为了喝一杯晖罗的拿铁咖啡? “所以,请问毛利小姐此番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呢?”黎书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黎书君果然爽快,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毛利兰子笑了笑,继续抿了一口咖啡道:“我真的很喜欢黎书君演的那部电影,正好此次为了日国与华夏的文化交流,提升日国在华形象,我们准备拍一部文化亲善的电影,我们真诚地期望黎书君可以参演。” 原来是这样,黎书斐然。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狼窝,但是知道工厂没事,苏玲他们没事后,黎书心里还是觉得一丝庆幸。终于,黎书也抿了一口拿铁,说道:“很荣幸毛利小姐还记得前两年的电影,其实我那是纯粹瞎猫碰到死耗子,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演电影的,演的也不好。所以你看这些年我也没有再继续拍电影。” 黎书知道这样的说辞是没有用的,但是总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他也知道毛利兰子会说:“黎书君,你谦虚了,你的表演十分完美,我相信文化亲善的电影有你的加入一定会更加精彩。”这样的话。 所以毛利兰子说了什么黎书不用听就明白了。 “可是,我真的怕自己做不好。”黎书再次推辞说。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时间了解剧本和角色,希望黎书君不要让我失望。这几天山岛先生会陪着你,作为你的保镖,你有什么话也可以让他传递给我。”毛利兰子依旧保持着微笑说。 从进咖啡馆开始,毛利兰子一直是微笑着的,但是每一句话都带着东洋人高傲的命令。黎书知道,这一次,自己是逃不掉了。可是,如果答应了毛利兰子,那么自己就成了华夏人民的罪人了。 “顺便说一下,女主角还是你的老朋友黎梦哦。”毛利兰子侧耳说道。 山岛将黎书送到了他们在和平饭店预订好的房间。 “黎书君,这两天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讲。明天剧本会送到你房间来。” 说着山岛走出了房间,步伐与他说话一样机械。在他开门的缝隙中,黎书看到了门口站着两个黑色衣服的男人。黎书心想:“看来,自己已经被他们给监视起来了。” 黎书叹了口气,一时思绪紊乱,不由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该怎么办呢?不拍,死路一条,拍,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也是死路一条。这会儿黎书成了在钢丝绳上耍杂技的人了,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怎样才能找到一条通往对面的细绳呢? 第六十章 陷阱2 快半夜的时候,刘邵卿面目通红的敲响了黎书的房门,看样子是喝了很多的酒。门外的两个人知道刘邵卿与黎书的关系,所以没有阻拦。 黎书起身开门,因为一直在思考对策,所以即便到半夜还没有洗漱更衣。 看到刘邵卿的第一眼,黎书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刘邵卿醉了酒,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黎书真想一拳头打在刘邵卿的脸上。 “对不起。”刘邵卿突然说,下一秒恨不得跪了下来。 也许是看出来黎书对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愤恨,所以一进门刘邵卿就率先认起错来。 “对不起。”见黎书没有搭理他,刘邵卿继续道歉。 “先把门关上。”黎书白了他一眼。 刘邵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见黎书在沙发上坐下来,刘邵卿才在对面的软椅上战战兢兢地坐下。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刘邵卿几度哽咽,弄得黎书也没了责怪他的心。 其实这半天下来,黎书也大概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这完完全全就是日国人的阴谋,既然日国人找上了刘邵卿,那刘邵卿如果不配合,先不说刘邵卿的小命会不会没有,即便放过他,那么工厂的生意和那些工人的生命肯定也会受到干扰。这一点用小拇指想也能想到。 想到这里,黎书渐渐地释怀,再看刘邵卿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憎恶了。 “没事干嘛喝这么多酒?”黎书叹了口气说。 黎书起身给刘邵卿倒了杯水,他将水杯递到刘邵卿的面前。刘邵卿望着眼前的这杯水,更加破防,眼泪不自觉地就滚了下来。 “哭什么,没骨气。”黎书一边数落着一边给刘邵卿递上了纸巾。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屈服于他们,更不该把你骗过来做这样万人唾弃的事情。” 刘邵卿一把鼻涕一把泪,因为本来就喜欢黎书,所以对于用友情和信任骗取黎书的举动就更加懊悔不已。 “我理解你的处境,你一个人在申城经营工厂和生意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都理解。这不是你的问题,他们要找我,怎么样都会找到。其实这样也好,他们这么容易找到我,也就不会费心思去研究我的人际关系,否则更加不安全了。”说着黎书站起来走到刘邵卿的身边,拍了拍刘邵卿的肩膀,继续说道:“如今懊悔什么的都没有用了,我们要想想对策。” “我去找苏玲他们,让他们来营救你。”刘邵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说着就要起身,被黎书立马否决了。 “不可,这个时候他们对我已经布好了监控,如果苏玲他们搭救,不但可能自投罗网,甚至还会把在申请的其他人一网打尽,这个险冒得太大了,我不能这样自私。”黎书握紧拳头说。 “那怎么办?”刘邵卿茫然地问。 “还有几天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黎书望着街对面闪烁着的霓虹说。 深夜,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如今已经没有了人影,偶尔有一两辆小汽车,慢慢悠悠的走过,发出的引擎声沉闷刺耳。黑色的车身与黑夜融为一体,除了汽车发出的灯光,叫人看不清楚他们的所在。 “你先回去吧,我需要一个人想一想。”黎书合上窗帘,转身对刘邵卿说。 “好。”刘邵卿点了点头。 刘少卿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黎书仰躺在白色的床铺上。这一刻,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多么希望沈聿潇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没有黎书的夜晚,沈聿潇觉得屋子似乎有些空荡,手指碰到的地方都是冰冰凉凉的感觉。他的心里空荡荡的,而这种空荡荡产生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担心黎书可能会凶多吉少。这种担心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前一秒他还在自我分析,黎书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心里的这样一种感觉不是能用理性的分析来掩盖的。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激烈,仿佛下一秒,黎书就会遭到迫害一样。 沈聿潇黎书在这样的想法的裹挟中一夜无眠,第二天,他跟裴世修说明了自己的担忧。对于沈聿潇的担忧,裴世修十分理解。 “如果你要去找他,那就去吧。”裴世修说。 黎书让裴世修暂时接管阳城的事务,自己则带着凯明去了申城。裴世修让他多带几个人去,然而沈聿潇觉得人多眼杂,反而不方便。所以只带了凯明一个人。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凌淮望着渐行渐远的汽车说。 “嗯,他们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裴世修搂住凌淮的肩膀。此刻他觉得凌淮的肩膀是这样的柔软,也许是经历了失败与逃往,他更加珍惜身边还有一人相伴的日子。他对凌淮,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温柔。 这么多年,凌淮一直处在自我矛盾中。他依旧爱着沈聿潇,可是眼前这个人,从刚开始把他当做发泄工具,到现在真心实意地爱他,呵护他,他又怎么能不为之动容。可是那年做的错事,凌淮一辈子也忘不了,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自己可以做出这样意气用事的举动来。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 但他不知道的事,裴世修已经知道了一切。并且这么多年,裴世修一直在用行动告诉凌淮,他已经不再计较了。 “回屋吧,外面风大。”裴世修说。 可能风真的很大,转身的一瞬间,凌淮的眼角吹出一滴泪来,在风中飘散成花。 “傻孩子,怎么还哭上了?”裴世修看着凌淮,假意一笑,用拇指擦拭掉凌淮眼角的泪痕。凌淮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哭了,着急忙慌地反驳说:“哪里哭了,你都说了是风大,闪了眼睛了。” “好,风大闪了我们家凌淮的眼睛了。”裴世修顺着话说道。 “讨厌。”凌淮破涕为笑似的,抢先一步往屋子里走去。 驻守阳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襄阳的日军已经休整完毕,裴世修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对阳城做出一套作战计划。而军团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更有别有用心者一心只想囤积自己的武装力量,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刻,想的还是自己一方天地的纸醉金迷。 裴世修知道军团气数已尽,他对军团已经失望了,也许国家的明天,得靠苏区的兵民了。裴世修是这么想的。而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坚守住阳城,等待沈聿潇和黎书的归来。 第六十一章 陷阱3 第二天一早,山岛带着剧本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山岛问看守的两人:“昨天有没有人来过?” “刘邵卿来过。”两人回答。 “八嘎。”山岛顿时铁下脸来,骂道:“以后不许任何人单独接近黎书,听明白了吗?” 两人惊恐万状,连连点头。 山岛随即敲响了房门,黎书为了表现出松弛的状态,并没有更换衣服,依旧穿着睡衣。 “想不到山道先生来的这样早。”黎书打了个哈欠,故意埋怨道,让山岛觉得他打扰了自己的好梦。 果然山岛装模作样地致歉道:“对不起,黎书君,打扰你休息了,这是毛利小姐让我交给你的剧本,这两天你可以好好的看一看。对了,如果你需要用餐,就吩咐前台送到客房里,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请你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山岛点了下头,离开了房间。 黎书心想,对自己安全最大的威胁恐怕就是毛利兰子吧。 黎书根本无心翻看剧本,正好前台也送来了早餐,心想先填饱肚子在说。 刘邵卿想联系苏玲他们,可是平时都是苏玲联系他。而且因为这段时间日国人与刘邵卿接触平凡,所以苏玲他们已经中断了与刘邵卿的联系,现在想要找到苏玲他们简直难于上青天。 可是黎书等不了啊,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这该怎么办呢?刘邵卿陷入了纠结。 其实不用刘邵卿联系,黎书被日国人软禁的事情苏玲他们已经接到了密报。只是目前他们还不知道日国人软禁黎书所谓何事。 “我们要营救黎书。”苏玲拍了一把桌子说。 “救是要救的,只是得好好研究一下该怎么救。”老管说。然后老管派小磊先去打探情况。 老管说:“小磊,你要仔细地观察黎书周围的情况。回来做详细的回报。” “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小磊说。 黎书没事的时候就站在窗户边,他觉得,如果有人来救他,肯定会在对面的马路上踩点,所以站在窗户边,兴许对方可以看得到自己,这样就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黎书打开窗户,假意悠然地晒着太阳。突然,一个卖香烟的男子进入他的视线。等男子再靠近一点的时候,黎书发现,他就是小磊。而几乎同时,小磊也发现了黎书。 两人不能交流,只是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小磊如今已经是个出色的特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摸清了黎书现在的状况。回去后,小磊回报道:“黎书住在和平饭店的六层六零八房间,面朝马路。饭店门口有两个便衣,马路上也有几个,一个叫山岛的日国人偶尔会去视察。饭店内部除了看守黎书房间的两个人,还有三到四个流动岗哨。而且我打探到了,他们抓黎书,是为了让黎书参演日国文化亲善的电影。” “该死的日国人。”老管拍着桌子骂道。他们很纳闷,一直想不通日国人为什么找上黎书,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老管叹了口气后分析道:“照小磊的表述,那么至少有十到十四个人是负责看守黎书的。而且日国机动队距离和平饭店不远,只需十五分钟就能到达现场。所以在饭店内救人似乎不大可行。” “确实。我打扮成服务生的模样,准备给六零八房间送东西,也没能进去。”小磊继续说。 从小磊回来到分析完,苏玲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苏玲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她特别想要营救黎书,可是他又不能让自己的队友去送死,苏玲陷入了纠结。 老管看出来苏玲的情绪有些不对,赶忙劝慰说:“苏玲,你先别着急,他们需要黎书拍摄电影,那么只要电影没有拍摄,黎书就是安全的。你给大家一点时间,让我们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 “可是我担心黎书宁死不从……”苏玲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苏玲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日国人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沈聿潇将汽车安置在城郊的一个仓库里,和凯明化妆成普通的农民工进了申城。申城的繁华远超两人的想像,处处灯红酒绿,五光十色。可是这么美好的景致他们并无心欣赏。他们到达申城的时候,黎书将要接拍电影的消息已经上了报。当然这报纸是日国文化部授意的,也没有得到黎书的确认。 “该死,一定是他们胁迫了黎书。”沈聿潇一拳打在一堵墙上。 “长…”,没说到官字,凯明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改口:“沈哥,你先别乱了方寸,今天我们先去饭店踩踩点,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根据报纸上提供的地址来到了和平饭店。和平饭店奢华无比,店牌上的几个字发出耀眼的光芒。 “两位需要几间房?”前台服务员热情且礼貌地问。 “都有什么好一点的房间啊?”沈聿潇故意和服务员攀谈起来。 “四楼五楼都比较好的。”服务员说。 和平饭店有六层,服务员说了四楼五楼,却唯独不说六楼,看来黎书就在六楼了。 于是两人定了一间五楼的房间,拿着钥匙上了电梯。但他们故意将按钮按到了六上面。 刚一出电梯就有两个黑色衣服的人上前质问:“你们什么人,闲杂人等禁止上六楼。” 看着六零八门口还有两个人,凯明赶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多按了一层,上错了,上错了。” 于是两人重新回到电梯里,下了五楼。一进房间,沈聿潇迫不及待地说:“黎书在六零八。” 凯明点了点头,说:“嗯,刚才只有六零八门口有两个人看守着。” “怎么办呢?”沈聿潇愁眉不展。他知道黎书现在一定很无助,他多么希望自几在这个时候可以陪在黎书身边。 “看来我们得从长计议。”凯明说。 “不管怎么样,得先和黎书取得联系。”沈聿潇皱紧了眉头,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花束,直到看出了重影。 第二天,黎书依旧站在窗户边,他希望给准备营救他的人提供更多的消息。然而他没有想到的事,他竟然看见了沈聿潇。第一眼是惊喜,第二眼是疑惑,第三眼则是害怕。 是的,黎书害怕,他害怕沈聿潇会为了营救自己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出来。他不想看到沈聿潇陷入危险。 这时候,黎书只记得往日沈聿潇的好来,至于那些不愉快,早已抛之脑后了。 黎书使劲眨巴着眼睛,将眉毛拧的很紧,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沈聿潇叫他赶紧离开。可是沈聿潇也同样皱了皱眉,以极为微弱的方式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告诉黎书,他不会扔下黎书,他一定会救他的。 黎书不敢继续呆在窗户前,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而让马路上的特务看出端倪。所以黎书愤然离开窗户,将自己倒在床上,一时思绪万千。 第六十二章 陷阱4 第三天,毛利兰子来到了和平饭店。 “黎书君,剧本读的怎么样啊?”毛利兰子礼貌地问。 黎书很坦然的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觉得你们的剧本怎么样呢?” 这一问,宽松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毛利兰子的huo药味也渐趋浓烈。 终于,毛利兰子放下了伪装,直言道:“黎书君,虽然我很喜欢你的那部电影,可是这次找你过来,并不是跟你协商的,你要明白!” “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了。”黎书反而慢慢悠悠地说。 “现在全申城都知道你会参与我们电影的拍摄,你就等着吧,后天就是新闻发布会,没得你选。”毛利兰子十分生气,撂下话后就离开了。 “给我好好地看住他。”毛利兰子恨恨地说。 黎书后仰到沙发上,一时思绪变得空白。不过就是个死,黎书并不畏惧,只是,他还没有看到国家的胜利,还没有和沈聿潇安安稳稳地过好属于他俩的日子,黎书有些不甘心。 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申城的各个角落,知道消息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骂声一片。但有两组人,他们只是继续担忧着黎书的生命安全。但是他们也敏锐地察觉出,新闻发布会也许是个搭救黎书的契机。 “后天会有一场好戏,你知道该怎么做。”毛利兰子摇了摇手上的红酒杯,神色深远,旁边的山岛则重重地点了点头。 新闻发布会按照定好的时间如期召开。酒店大堂里宾客满座,热闹非常。大家举着酒杯互相招呼。而小磊等几个人已经扮成了服务员穿梭其中。当然,沈聿潇和凯明也混迹在了人群里。 黎书被安排和黎梦一起出来,金童玉女的组合立马成为了媒体的焦点,可是没人知道,黎书的背后掩藏着一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他。 黎书很快发现了沈聿潇,也发现了小磊他们。 他们怎么组织到一起了?黎书十分疑惑,但是心里却忐忑地不行。 在毛利兰子的示意下,会场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各位嘉宾,记者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毛利兰子顿了顿,待掌声结束后继续说道:“首先很感谢大家的到来,以及对即将拍摄的电影的支持,你们是我们日国永远的朋友。那么,今天我们请到了中方参演的主要演员,一位是大家熟知的黎梦女士,另一位虽然没有一直活跃在大荧幕,但是若干年前的烽火蔷薇,观影的盛况相信大家都还记得。” 果然此话一出,大家的神经像是被串联了起来一样,纷纷看出站在台上的便是烽火蔷薇的主角—黎书。 几个记者忍不住想要问黎书问题,被毛利兰子打断了。 “不好意思各位,黎书先生现在不方便回答问题。待会我们会给到大家时间进行采访。”毛利兰子说。 一系列流程结束后,终于到了自由采访时间,记者们纷纷围住黎书。毛利兰子怕黎书说出什么有负面影响的话,一直盯在黎书的身边。然而黎书今天十分的配合,记者怎么问,自己就怎么回答。突然,黎书对记者说:“不好意思,各位容我去趟洗手间可以嘛?” 这样的私人问题自然没有人会拒绝,毛利兰子也不能那么不计人情。便示意两个人跟在黎书身后。 黎书进了卫生间,两个人便站在门口等候。突然,从风机口窜出来一个人,是沈聿潇,后面跟着凯明。 “聿潇。”黎书激动地喊。沈聿潇赶紧捂住黎书的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沈聿潇将黎书拖上去,上面凯明接着,三个人很快进入了通风管道。 走了一段时间后,沈聿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心想这次行动会不会太过于顺利了。但是既然已经行动,便顾不得许多,只得继续往外爬。 “这里爬出去是哪里啊?”黎书问。 “爬出去是后院的围墙边,那边没有人。”沈聿潇说。 其实按照道理他们应该派人留守在风机口,可是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只能是从权宜了。 三个人继续往外爬,很快出了洞口,但是本以为胜利而喜悦的脸立马僵持了起来。他们发现,毛利兰子带着几个人,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他们。 毛利兰子拍了拍手,笑道:“黎书君,果然有人来搭救你,不知道两位是重庆的,还是延安的呢?” 黎书没有说话,而沈聿潇和凯明正在盘算该怎么脱身。如果没有黎书在,只有他们两个,只要配合默契,从五六个人手里逃生不算太难,可是黎书在,他没有任何身手,强行突围肯定不行。只能先拖延时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于是沈聿潇说:“想必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毛利兰子小姐吧,你说你一个女人,不在你们自己国家相夫教子,跑来我们的地方算怎么回事。” “你们的地方?我想这位先生搞错了吧,这儿已经是我们日国的地方了不是嘛?”毛利兰子摊着手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毛利兰子小姐,话可不要说得这么满,泱泱华夏,岂是你们几个倭寇可以侵占的。” 沈聿潇说得很从容,但是毛利兰子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不由地发起怒来。 忽然几声枪响,黎书本以为自己中了枪,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有人袭击了毛利兰子他们。 得此空当,沈聿潇赶紧拉着黎书往旁边的树丛里跑去。 枪战十分激烈,但是毛利兰子因为是被偷袭,加之人手不足,很快败下阵来。黎书得以与苏玲他们安全会师。 “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们走。”苏玲说。 拐过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处房子。 “黎书,你没事吧。”苏玲激动地说。 “我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黎书说。 聊过之后,苏玲和沈聿潇才慢慢把眼睛放到彼此的身上。 “你是重庆的吧?” “你是延安的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像对方抛出了疑问,不过看在黎书的份上,都没有再说过分的话。 第六十三章 不一样的人1 对于谁是重庆,谁是延安,即便没有明说,双方也都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了。至少,搭救黎书的心,大家都是一样真实,热烈的。 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死里逃生之后,大家应该互相关切的。可是,以苏玲为首的一波以及沈聿潇和凯明,两个阵营的人正彼此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就像狮子盯着长颈鹿。 黎书自然是看出来了。 “都是一家人,大家能不能和气一点?”黎书左右互看了一样,带着些许的疲倦说。 这几日,黎书真的很累。这不是来自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内心。短短的几天,黎书仿佛经历了好几年。先不说日国人伪善的礼貌,一日三五趟的“问候”,单是被关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就已经很让人抓狂。 而且,除了时间的难熬,更重要的是内心的难熬。这种往前一步是狼窝,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的经历,不是谁都可以波澜不惊的。 “永远不是一家人。”苏玲忍住将要高八度的嗓音,沉闷地吐出几个字。 “哼……”沈聿潇没有说话,眼神却凌厉非常。 满屋子的人,只有门口的老太太眼神淡然,慈爱。 “怎么,你们杀鬼子是真,杀自己人恐怕也不假吧。”苏玲再一次恶狠狠地说。 沈聿潇承认苏玲的话很对,不仅对,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别说杀延安的人,就是军团内部,互相残害的也多如牛毛。 于是沈聿潇便不想继续和苏玲去争这个是非对错。 “是不是累了?”沈聿潇先发现了黎书的异常,转而轻抚着他的肩膀问。 这一举动让苏玲有些诧异,一来她发现,在整整对峙的十来分钟里,她一直想着的是如何攻击沈聿潇,一点没有考虑到黎书的身体状况,二来,沈聿潇动作的关切程度,让她觉得他和黎书的关系实在不一般,似乎已经超出了某种简单的重要关系。 所以,似乎是出于不甘,苏玲也问了句:“黎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帮你请医生。”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睡觉。”黎书颤颤地说。 “恐怕得熬一熬,这会儿日国人肯定满大街搜捕,我们暂时不能出去。”苏玲走到院子里,开了条门缝,往院子外望了望,然后重新关紧了门后回到屋子说。 门外暂时是安静地,但不代表街道上也是如此。 这套房子在一条弄堂里,弄堂整体很久,所以这套房子也很陈旧,年轻人已经不怎么住在这里了。对外这套房子是一位老妪独自居住,对内则是上海站的活动房。不过这套房子已经弃用很久了,所以苏玲才能将沈聿潇他们也带进来。 “面条来了,我一个老人家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你们就凑和着吃点吧。” 说话的正是这套房子名义上的主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皱纹写在她脸上,但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让她看上去年轻美丽。 老太太在厨房里刚忙活完,他给大家下了几碗素面,但是每一碗面都敲了个荷包蛋,使得面看上去多了些光泽。 大家都饿了,短促多说了声谢谢,便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黎书,我们也去吃点吧。”几乎是同时的,沈聿潇和苏玲一起说。 八个人将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坐了很满,但是黎书和沈聿潇坐在同一侧。 老太太看着这些大口吃面的年轻人,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老太太的两个儿子都是军人,都杀过鬼子,但却不是一样的人。两人分别来自不同的正营,说起来可笑,为了自己的信仰,最后兄弟相残。 所以“不都是杀鬼子嘛?”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这话在两个儿子的坟前,她也说过。 沈聿潇和苏玲同时一惊,面条卡在嘴里不上不下。 可不是,不都是杀鬼子嘛。 后半夜,双方没有人在继续争执,也没有人再说话。仿佛流出一个字,就能将日国人引来。 老旧的弄堂里,第一次响起了很长时间的犬吠。 “不会搜到这边来吧?”一个年纪比小磊还轻的人说。 “别乌鸦嘴。”小磊小声地打断他。 此刻黎书已经体力不支睡着了,大家是席地而坐的,所以黎书很自然地依偎在了沈聿潇的怀里。 苏玲瞥了一眼黎书,他睡得是这样的香甜。从他的眉眼中,看不出一丝忧愁。这不代表黎书没有忧愁,只是,在沈聿潇的怀里,他应该是非常的放松吧。 犬吠慢慢地消弭,苏玲派小磊出去探了探情况。过了会,小磊回来了。 “玛德搜了一夜,虽然这会儿不搜了,但是几个重要的路口都设了防。”小磊骂了一句。 听到小磊的话,没有睡着或者已经醒来的几个人,忧心忡忡。冲破一个关卡他们还有信心,可是连着冲破好几个,神仙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天色已经擦亮,黎书缓缓地睁开了眼。 “聿潇。”黎书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疲累的沈聿潇。 为了让黎书睡得安稳,也为了随时保持警惕,沈聿潇前后不过合了个把小时的眼。 “你醒啦,睡得好吗?”沈聿潇疲累的脸颊挤出一丝笑容。 “嗯。”黎书点点头。 苏玲看了一样沈聿潇和黎书,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这个时候,苏玲还是以大局为重。 “听我说,毛利兰子他们没有见过我们几个,所以我们可以先出去。”苏玲转头看向黎书:“你们三个毛利兰子都见过,所以这几天你们还得呆在这里,你放心,供给我会安排人送过来,这不是问题。” 说着,苏玲先安排了小磊带着两个人先行出了门,毕竟老旧的弄堂一下出去很多人也是惹人怀疑的。 小磊走后,苏玲又和黎书说了几句话,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本来这次见到黎书,苏玲已经做好了向黎书表白的准备,可是看到黎书依偎在沈聿潇是那样的从容,安然的样子,苏玲霎时间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做这样一个举动。 只要黎书过的幸福,对于她来说就够了,这个带给过她少女爱情初醒的人。 “谢谢你。” 当苏玲跨出门槛的那一步时,沈聿潇说。 “不用,我是为了黎书。”苏玲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 这句谢谢是黎书说的,可是苏玲的眼睛却闪过一丝酸楚,清晨的阳光撒在她的眼眸,有些泪水洒过的痕迹。 苏玲没有再说话,跟着前面的战友出了门。 第六十四章 不一样的人2 一众人走后,老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老太太,黎书,沈聿潇和凯明四个人。顿时就寂静了不少。 凯明在前院后院来回逡巡,希望能勘察出一丝半点有利于他们三撤退的条件。沈聿潇刚想开口说话,一旁站着的黎书冷不丁地就倒下了去。虽然沈聿潇动作迅速,接住了黎书,可是黎书惨败的面庞还是把沈聿潇吓了一大跳。 黎书的眉宇微蹙,眼皮厚重的很,半睁不睁的。 “你怎么了?”沈聿潇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声问道。 老太太正在厨房洗洗涮涮,听见沈聿潇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吼,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于是赶紧跑出来看个究竟。 “怎么啦?”老太太看着半倒不倒的黎书问。 “应该是发烧了。”沈聿潇摸了摸黎书的额头,发现烫手的很,转而把黎书扶到长凳上,可是黎书根本没有坐着的能力,沈聿潇只得一直半扶半抱着。 老太太走上前,伸手放在黎书的额头上。“这么烫,烧的不轻。先扶到我床上去吧。” 这栋旧宅就一间房间,这会儿黎书生了病,自然也就没有人去计较睡老太太的房间方不方便这样的事了。 得到老太太的允许,沈聿潇立马将黎书抱上了床。 “你先照顾着,我去熬碗姜汤,给他发发汗。”老太太说。 老太太对黎书的身体很上心,不知怎么的,昨天和黎书才刚见面,但是总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可能如果她两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也和黎书一般大吧。 老太太很快熬好了姜茶,吩咐沈聿潇喂给黎书喝。黎书喝倒是喝了大半碗,可是并没有能够把汗发出来。这下可急坏了沈聿潇。 “老人家,你见识多,这可怎么办?”沈聿潇问,面容十分惨淡。 “我听说把烧酒涂抹在身上,能降温。”老太太有些不自信地回答。 沈聿潇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操作,但是此刻缺医少药的,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老太太平时一个人,所以屋子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好在翻箱倒柜地还真找到了一瓶烧酒。 于是沈聿潇将烧酒倒在碗里,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蘸上烧酒往黎书手腕,脖子等地方擦拭起来。 谁知刚擦的时候黎书的额头确实没那么烫,然而没过多久,却又烫了起来。 “哎哟,这可不好,看来黎书的病很严重啊,非得抓到药才行。”老太太面色凝重。让他面色凝重的不仅是黎书的病情,更重要的是沈聿潇根本出不去,这药要怎么买回来呢? “老人家,求您看顾好黎书,我去买药。”沈聿潇转过脸来,诚恳地看着老太太。 “只是你怎么出的去?”老太太问。 “总归有办法的。”说着沈聿潇走出屋子,问凯明:“有没有什么发现?” “团长,后院挨着河,翻过墙就行。即便被人看到了,也不能看出是从哪里出来的。凯明指了指院墙说。 “好,我去买药,这里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黎书知道了吗?”说着沈聿潇将手枪塞进凯明的手里。 “你这是?”凯明担忧又不解的问。 沈聿潇没有回答,只是郑重地拍了拍凯明的肩膀,然后一个虎跃,爬上了院墙,借着一棵大树遮挡,成功的出了院子。 其实凭借沈聿潇和凯明的身手,从这里逃出去不算难事,只是若要带着黎书,那就没有胜算了。况且从这里出去容易,但是大街上各路口都被把控了,那才是要人命的地方。 果然,沈聿潇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三四个伪军在检查过往的路人。 “操,这帮gou娘养的。”沈聿潇躲在墙角处骂道。然而要去药房,必然要走这条路。这可怎么办呢? 解决这几个伪军,对于沈聿潇来说不是难事,只是一旦开打,必然很快就会引来毛利兰子他们,这才是沈聿潇担心的地方。 沈聿潇看着周遭的建筑,陷入了沉思。忽然,沈聿潇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利用不同建筑的高矮差,从房顶上过去。只是这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身手及心理素质,毕竟这一带的房子都不高,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的。但是为了能给黎书治病,沈聿潇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沈聿潇蹲在墙角,见没什么人的时候一跃而起,然后压低身体往前面走去。 沈聿潇不敢走的太快,怕把瓦片踩碎而让那几个伪军听见。但是这样下来十分耗费体力,绕过街角的时候,沈聿潇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沈聿潇瞄准时机,翻身下来,然后缓了缓神情,走进一间药房。问掌柜的抓了几副治疗感冒发烧的药。 本来现在医院里有西方的阿司匹林,治疗发烧最能见效,可现在被日国人弄成管制药品,一般情况根本买不到。所以沈聿潇还是只能抓点老中药回去熬煮。 沈聿潇还是用同样的方式回去的,只是腰上绑了几副药,行动就更加艰难了。 凯明一直在后院接应,见沈聿潇带着药从树上跳下来,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里面没事吧。”沈聿潇问。 “没事。”凯明摇了摇头。 于是沈聿潇拎着药进了屋。 房间里,老太太正在用温水给黎书擦额头,因为一瓶烧酒很快就用完了。这会儿老太太正念着阿弥陀佛,即使求菩萨保佑黎书熬过这一关,也是求菩萨保佑沈聿潇能够安全地回来。 见沈聿潇真的回来,老太太喜不自胜,把“阿弥陀佛”几个字念的更加大声了。 “老人家,黎书怎么样?”沈聿潇着急地问。 “还是老样子,你把药给我,我去熬药,你来继续给他擦身体。”老太太把毛巾塞进沈聿潇的手里,用空余的手将几副药拎了过来。 沈聿潇看着黎书难受的样子,恨不能帮黎书分担痛苦。黎书的嘴唇在蠕动,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了,你要说什么?”沈聿潇赶紧将黎书抱在怀里,细声问道。 “难受,我好难受。”黎书的声音极其微弱,需要很仔细的听才听的清。 “没事了,老人家已经在熬药了,喝了药病就会好了,坚持住,你会没事的。”沈聿潇将黎书紧紧地搂在怀里,虽然是在给黎书打气,但是声音却是十分的颤抖。 “没事的,没事的······”沈聿潇继续抱着黎书,轻声哄着。 第六十五章 不一样的人3 沈聿潇就这么抱着黎书,抱了一夜。第二天老太太敲门的时候,沈聿潇才醒过来。 “还烧着嘛?”老太太关切地问,顺便把药汤端到沈聿潇手里。 沈聿潇刚醒,听老太太这么一问,便惊慌失措地摸了摸黎书的额头,好在虽然还有点烧,但是已经不是昨天的那种烫手的感觉了。 黎书也跟着醒了过来,不过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沈聿潇喂他喝药,他就张开嘴巴喝了起来。 昨天人烧的糊涂,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今天有点精神了,药的苦就愈发明显。黎书喝了两口就要作呕。 “稍微忍一忍,药要喝尽了才好。”沈聿潇抚了抚黎书的后背,希望这样做能让黎书顺畅些。好在虽然艰难,黎书还是把药喝尽了。 黎书咳了两声,眼睛半睁半闭地问沈聿潇:“我是不是发烧了?” “是啊,昨天可把我们吓坏了。”老太太站在一旁抢先说道,顿了顿,老太太继续说:“这几天日国人盯得紧,哪里都放哨,这药啊都是沈先生冒死给抓回来的。” “老太太,你别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沈聿潇推辞起来。见黎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给了他一个微笑,但毕竟黎书还很虚弱,这份微笑在旁人眼里几乎看不出来。接着,黎书又昏睡了过去。 “让他睡吧,你索性把他放下来,好好地睡一觉,再发发汗,兴许就好了。”老太太说。 沈聿潇觉得老太太说话有理,况且自己抱了黎书一夜,也早已经累的四肢酸痛了。于是便将黎书放到床上。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小磊。 “我们给你们送了些吃的用的,日国人和伪军查的严,不敢多带,下午我们会有同志再送一批来。”小磊指着一篮子日用说。 老太太翻了翻,见篮子里面还有猪肉和鸡蛋,高兴地说:“送得正好,黎书那孩子正需要营养呢。” “黎书怎么了?”小磊问。老太太不说这话小磊还没察觉出来,堂屋里三个人都在唯独黎书不在。 “也没什么,就是你们走后黎书发了烧,这会儿才好了些,还在屋里睡觉。”老太太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我去看看他?”小磊看了看沈聿潇问。看到沈聿潇点了点头,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黎书正在昏睡,不过看着状态并不难受,想来病已经好了很多。 小磊只是简单地看了眼,就关上了门。 “那你好好照顾他,我们也在努力,争取尽快给你们争取机会逃出申城。”小磊颇为庄重地说。经过了一系列事件的洗礼,如今他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小磊说完准备离开,可是就在一只脚要跨出堂屋大门的时候,突然又撤了回来。带着些严肃地神情质问道:“你知道苏玲喜欢黎书吗?” 小磊的话让沈聿潇有些不明就里,但是看得出来,小磊这是要为苏玲抱不平的节奏。 “所以呢?”沈聿潇平静地反问。 虽然不知道苏玲和黎书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沈聿潇本能的,并且自信的直觉,这都是苏玲的一厢情愿。也许小磊跟苏玲跟的久,难免看到苏玲求而不得的辛苦,感伤,所以为他抱不平。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因为苏玲辛苦,沈聿潇就要心甘情愿地退出。 “可是黎书喜欢的是你。”小磊愤恨地说。 顿了顿,小磊继续说:“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你俩的情感,但是黎书对我有救命之恩,凡是他的事,我都支持。即便我们对于情感的理解不一样。” 说着,小磊重新转身离开,一只脚跨到门槛的时候小磊又开口道:“好好照顾他吧,祝你们…幸福。” 小磊的话对于沈聿潇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苏玲和黎书,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至于说好好对待黎书,那是他从一而终的事情,用不得别人去说。 老太太本打算将肉都做成红烧肉,但是黎书需要补身体,所以老太太切了一半下来煨了汤。虽然纯肉的汤没有骨头汤香浓,但是到底比青菜萝卜煮的汤滋补很多。 中午的时候,黎书已经能够下床了,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到底能看出个人样了。 “来,喝完肉汤。肉不多,做的汤也不多,你俩没份哈。”老太太将肉汤递给黎书,冲沈聿潇和凯明撇了一嘴道。 “我们哪敢奢望喝汤,有块红烧肉吃就谢天谢地了。”凯明说着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经过咀嚼,肉的香味慢慢地沁满了整个口腔。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一块肉了,战乱何时结束呢?日国鬼子何时才会离开华夏的土地?这一切,何时才是个头? 吃完午饭,黎书想要在院子里晒会太阳,沈聿潇便将一把老藤椅给搬到了院子里。还给他铺上了一床软被。 “怎么样?感觉还行嘛?”沈聿潇握着黎书的手问。 中午的阳光很明朗,照在黎书的脸颊上,使得黎书看上去像个精致的瓷器。 “已经好多了。”黎书说。 沈聿潇摸了摸黎书的额头,确实不烫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听凯明说,你昨天冒死出去为我抓得药。”黎书握着沈聿潇的手,看着沈聿潇的眼睛温柔如水。这会儿凯明在后院,老太太在厨房洗刷,前院就沈聿潇和黎书两个人。黎书情不自禁地将脑袋靠在了沈聿潇的胳膊上。 “哪里冒死了,别听凯明乱说,他就是喜欢夸大其词的。” 沈聿潇这么说是不想叫黎书为他担心。别身体刚好,再添新病。 “毛利兰子他们找不到我是不会放松的。”突然,黎书幽幽地说。 “那又怎么样,她有本身叫他来。老子只恨手里没枪,否则早送她见阎王了。”沈聿潇气愤地说。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黎书躺在沈聿潇的怀里问。阳光洒在沈聿潇的手指上,把修长的手指照的更加好看。黎书不禁懊悔,这样惬意的午后,要是没有外敌的侵扰那该多好啊。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日国的侵略正在每一分每一秒的进行着。虽然国际舆论一边倒地指责着这场侵略,可是日国人他也许不是人,指责对他们来说并没有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黎书的内心是那样的纠结,又是那样的心疼。 “很快,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沈聿潇握着黎书的手说。 第六十六章 不一样的人4 又将养了几日,黎书的身体终于完全康复了。虽然这几日一直窝在老太太的小院子里,但是却也过的十分安然,宁静。 院子里靠墙角的地方有一排栏栅,老太太平日里没事做的时候就会侍弄几株花花草草。 这会儿鸡冠花开得正艳,紫红色的花冠硕大显眼。只是旁边不合时宜地长出了几丛杂草。 黎书弯下腰,伸出右手,将杂草轻轻拔去。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因为清除杂草沾染了些泥灰。却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杂草被清除之后,栏栅里面的花看起来更加明艳,还有几株不知名的,但也努力地展露着花苞。黎书情不自禁地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们的花瓣,质感很好,摸上去柔嫩的很。 许久不见黎书笑了,沈聿潇一直站在黎书的左侧看着。本来他想给黎书披上一件衣服,但是黎书的笑容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忘记了时间。直到黎书转头时看到了他。 被黎书发现了,沈聿潇便走上前去,将外衣披在黎书的背上。 “院子里风大。”沈聿潇弹了弹披在黎书身上的衣服,使得衣服更加贴合黎书的身体。 黎书继续低着头笑了。良久,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看这些花开得真好。” 沈聿潇点头,虽然柔情似水这种感情色彩因为这几年的经历已经消磨了大半,但是看到黎书的那一刻,这些情感都不由自主地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体,注满了每一个神经元。 “以后,我们的院子里也种上这些花好不好?” 沈聿潇边说边掏出手绢,握住黎书的手指,轻轻擦去黎书手指上的尘垢。 以后?可是已经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好几天了,出去都是个问题,还有以后吗? 想到这里,黎书先前还上扬的嘴角不禁低沉下来。面色也跟着惨白了两分。看着黎书惨淡地愁容,沈聿潇有些心疼。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黎书搂紧,再紧些。 凯明向弄堂两边看了眼,确认无人跟踪后小心地打开了门。 门吱呀作响,沈聿潇赶紧回头,看见是凯明后忙问:“外面局面如何?” 凯明的神色很不好,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虽然撤了很多拦路排查的点,但是街上明显多了很多暗哨,更重要的是……” “怎么了?”见凯明吞吞吐吐,沈聿潇皱起眉头问,语气也跟着深沉起来。 “他们加大了黎书参演电影的宣传力度。”凯明低下头来。 “什么?” 沈聿潇愤恨地问道,而黎书,到反而淡然了许多,只是轻声道:“刘邵卿,还有工厂有没有遭受连累?” “这个没有,毕竟在租界里,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听凯明这么说,黎书松了口气,至于日国人做臭自己名声的举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暗哨,宣传,看来毛利兰子是要死磕到底了。沈聿潇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儿思绪还没有解开,老太太又匆匆忙忙地进了院子。顾不得放下手里的菜篮子,老太太急忙抓着黎书往厨房走去。 “你们也快跟过来。” 老太太着急的语气让三人大感不妙,沈聿潇率先发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快躲起来,暗哨开始排查我们这个弄堂了。” 窝在院子里的几天,黎书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栋房子里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却不想,在灶台放柴火的地下,暗藏了一个地窖。 “快,你们抓紧时间下去。”说着,老太太拼劲力气推开上面的柴火,然后拉开一块地砖。因为经年的积累,这块砖已经和周围磨合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缝隙了。 “快下去,听到我敲地砖才能出来。”老太太嘱咐道,然后重重地关闭了那块地砖,并重新将柴草堆了上去。 老太太重新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使得自己看来从容安然些。几分钟后,大门被“哐当”一声敲响了。 “你们找谁?”老太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看见过这个人没?”为首的将黎书的画像展示给老太太看,另外几个人已经去屋子里翻箱倒柜了。 “没见过。”老太太平静地说。 过了会,老太太忽然想起,自己作为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婆,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冷静,应该感到害怕,绝望才对。于是赶紧抓着拿着画像的人的手臂哭丧着求饶起来。 “这位爷,我就一老婆子,家里实在经不住这样折腾啊,还望您抬抬手,我家里家具都没有几件,怎么藏的了人啊。” 老太太这么一哭闹,那人果真有些烦躁,毕竟这本身也不是个好差事,所以吹了哨准备去往别家。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算安全度过了,可是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人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分明看到他将一个红盒子塞进了他的衣兜。 屋子里哪里还有其他红盒子,那是他的两个儿子的银手镯,这是她一个孤寡老妇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点念想了。就是死也不能被抢走的。 “大爷,这东西你不能拿。”老太太一把扑到刀疤男的身边,两只手就往刀疤男的衣兜里伸去。 刀疤男的反应很快,立马握住老太太的手,两眼放着狠光道:“别没事找事。” 推开老太太,刀疤男转身朝门口走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老太太居然如此执着,又蹒跚着扑了过来。 “求求你了,这是我死去的孩子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你拿走了,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滚开,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刀疤男从腰间掏出手枪,为首的人却阻止道:“别开枪,让日国那些人听到反而不好。” 刀疤男本也就是想吓唬吓唬老太太,希望她看到枪之后知难而退,于是将枪收回腰间。可是老太太着了魔似的不为所动,还是抓住刀疤男的衣兜不放。 这下刀疤男真的怒了,一把将老太太推到了墙垣上,年久失修的墙壁被老太太这么一撞,兀得掉下来一整块墙皮,鲜血,慢慢地从老太太的头发里渗了出来。苍白的墙皮顿时变得暗红起来。而那几只王八羔子,早已经没影了。 第六十七章 不一样的人5 地窖内漆黑一片。除了呼吸声,再也感受不到除己之外的任何动静。只有沈聿潇的手掌,一直紧紧地握着黎书。 “别怕,不会有事的。”感觉到黎书的手指有些颤抖,沈聿潇轻声地说。 漆黑的地窖里,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置身到了一片死寂的虚无当中。伸手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的感觉。 “我们下来多久了?”良久,沈聿潇问。 凯明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对于时间的感知比一般人强些。 “十五分钟。”凯明说。 但是十五分钟的时间让黎书不敢相信,他觉得仿佛已经下来了一个小时。 “别紧张,你这是太紧张了,放松,我们很快就会上去了。”沈聿潇再次安慰黎书道。 “我不怕,有你在,我不害怕。”黎书懂事地握紧了沈聿潇的手,虽然这么说,牙齿却不自觉的继续打着颤。 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这下沈聿潇也开始慌张起来。如果只是一般的搜查,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但是超过半个小时却有些难以解释。 “难道是那些狗腿子发现了什么?”凯明压低声音道。 “应该不会,要是真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早就找到我了,不会等到现在。”沈聿潇说。 “那……” 黎书想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再等等,别打草惊蛇。”沈聿潇说。 院子里,老太太的血越流越多,先前她还能勉强睁开眼睛,可是后来就没法动弹了。老太太并不怕死,或者说他已经孤零零地活够了,死了她就可以去地下寻找他的两个儿子去了。但是地窖里太过密封,超过一个小时空气就不够了,而这次里面藏着三个人,空气只会消耗更快。 也许是黎书太像她的儿子,脑海里闪现过黎书陪在她身边聊天晒太阳的场景,不能让黎书就这样死去。 所以老太太再次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她站不起来了,只能像猫一样,艰难地往厨房爬去。 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了地窖的平静,沈聿潇率先发现了问题:“糟了,空气不够了。” “我一直没说这件事,刚下下地窖的时候,我估算过地窖的空间,里面的空气只够一个人呼吸一个多小时,现在我们是是三个人,所以……” 凯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即便是黎书,也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在不出去,他们会因为缺氧而闷死在这个黑暗的地窖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得上去。”沈聿潇攥紧了拳头往地砖处敲了一下。幽暗的空间里,这声敲击将声音放大了无数倍。 “可是,这样……”黎书欲言又止,是啊,即便被那些特务抓到,也能搏一搏,总部闷死在这地窖里强。 三个人达成一致,沈聿潇将黎书往身后推了推,然后与凯明一起推地砖。然而空气含量越来越低,这样的大动作消耗的氧气很快,更可怕的是地砖上堆满了很多的柴火,根本推不动。 两个又试了一把,地砖还是纹丝未动。 “操。”沈聿潇骂道。 “看来这次是真的出不去了。”凯明苦笑道。 三个人重新归于平静,各自或蹲着或站着。总之谁也看不到对方的状态,神情。 又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艰难。虽然嘴上不说,各自心里却开始整理这辈子的遗憾。 凯明的遗憾很简单,还没有娶一个媳妇为他家传递香火。 沈聿潇的遗憾就复杂的多,虽然给沈天白报了仇,但是沈天白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顽皮,不懂事。他还有中风的母亲没有服侍在侧,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给黎书过上安稳的日子。这些年,黎书一个人帮他操持着沈家,如果没有黎书,他也许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至于黎书,一直在找寻他的亲生父母,只是这些年,任凭花了多少功夫都没有线索,到现在,他只知道他的本家应该姓李,以及身上留存的半个银锁片。再者便是沈聿潇。这个他从小照顾到大的男人。 小时候,还不懂什么叫爱的时候,他们便一起洗澡,一起捉麻雀,也许他们的相爱叫世人不理解,但是爱就是爱了,没有理由,只是这样执手的时光未免太过于短暂,难道真的应了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黎书艰难地问道。因为他觉得他听到了地砖上悉悉卒卒得声响。 “不,不是幻觉。” 沈聿潇说完,三个人再一次陷入寂静,三十秒之后,三个人欢呼起来。地砖上的声音是确确实实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是老太太嘛?”黎书鼓足力气艰难地问道。 没有得到回答,只是继续着叮叮咚咚的声音。 “来,让开。我在试一下。”说着沈聿潇推开黎书,再一次推起地砖,地砖居然松动了。缝隙里透出一丝亮光。 就这一点点的亮光,足够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了。三个人凑到缝隙处,贪婪地吸取着外界清凉的空气,沉闷的身体顿觉舒畅活络起来。 吸了足够的空气后,沈聿潇对外喊道:“老太太,你让开,我们要推开地砖了,你小心。” 此时沈聿潇三人只停留在起死回生的喜悦里,根本没有发现在他们看到亮光,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上方早就没了任何动静。 沈聿潇和凯明做好准备,两人一起将地砖推了出去,亮光再次将整个地窖照亮。这方狭小的地窖,里面空无一物。 凯明先爬了上去,沈聿潇抱住黎书,由凯明接住他,再将黎书推了上去。 凯明没有注意到柴火处的人影,继续转头接沈聿潇出来,而黎书,却早已泣不成声了。 沈聿潇刚爬上地窖,就听到了黎书的哭声,厨房里一片狼藉,但是比这个更加糟糕的事,老太太就这么躺在柴火堆的旁边。 黎书抱住老太太的身体,哭得十分伤心,加之刚才的缺氧,很快就晕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 不一样的人6 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残月高高挂在半空中,在乌云身后时隐时现。 黎书怀着悲痛的心情起来,沈聿潇半靠在橱柜边,虽然闭着眼,但却没有睡着。听到黎书起床的动静,迅速睁开了眼。 “你醒了?”沈聿潇上前扶住黎书。 黎书没有说话,他只是机械地,本能地抱住了沈聿潇,接着就是长久的哭泣。 也许是哭累了,黎书暂且缓了过来,然后朝里屋走去。推开门,苏玲和几个女同志正在给老太太梳洗。 “黎书。”苏玲看向黎书,深沉地喊了一声。而她的身边,老太太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 黎书蹒跚着向前几步,紧紧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原先苍老但柔软的手掌,此刻变得十分坚硬,冰冷。握着冰冷的双手,才将止住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就不该在弄堂口隐蔽那么久,如果早点进来,也许老太太就不会死。”苏玲跟着自责起来。 听到苏玲的自责,倚在门口的小磊打断道:“你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那群gou日的特务。” 小磊越说越气愤,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在门框上捶了一下。 “好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要尽快安葬好老太太,好在我们几个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对外我们就说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见大家不说话,老管继续说:“借此,我有个计划,给老太太出殡的时候,让黎书,沈聿潇他们混在送葬队伍里,当然需要改变一下装束。” 大家没有说话,用沉默表达了赞同,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有这个方法是最为合适的了。 在大家忙活老太太丧仪的时候,黎书一直颓然地坐在花铺面前。鸡冠花是老太太精心呵护才长得这么好的,看着这些花,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陪着老太太给花浇水的画面。老太太一边给花浇水,一边给黎书讲述他两个儿子的事情,从小讲到大。看的出来,只要说道她逝去的孩子,老太太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 “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好活了,如今啊,我就养养这些花,我的儿子最喜欢这个鸡冠花,因为像公鸡一样,有朝气,有斗志。” 这是老太太生前和黎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要发丧了。”沈聿潇走到黎书身边,提醒道。 黎书回过头,小磊几个人已经披麻戴孝,抬着棺材出了堂屋。黎书弯下腰,从花铺里折下一朵最为硕大的鸡冠花,郑重地捧在自己的手里。 苏玲给黎书也穿上孝服,然后在他的脸上点了几颗痣,又随意捣鼓了几下,果然黎书就看不大出来原先的样子了。 “出发。”老管手臂上扬,大喊一声。 发丧的队伍跨出了院门,穿过长长的弄堂,便来到了大街上。 “大家注意。”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苏玲转身对身后的队伍说。 听到苏玲的提醒,后面的人也互相传达了信息,果然伪特务们的眼睛都看向了发丧的队伍。沈聿潇将黎书往人堆里推了推,自己也慢慢地低下了头。 在伪特务要展开搜查之前,苏玲率先给了为首的一些钱,然后祈求道:“大哥,我大娘挺可怜的,求你放我们走吧,我们还要赶在日落之前出城下葬呢。” 特务收了钱,语气便松软乐些,但依旧摆着腔调道:“我们也没办法,上头盯得紧,即便是棺材,也得打开不是。” 如此,再纠缠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好在已经把特务的注意力引在了棺材上,只要棺材不出问题,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苏玲哭丧道:“管叔,打开棺材吧。” 照道理,打开棺材是很晦气的一件事,不过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打开。于是几个男丁起开棺材的柳钉,特务查看了一眼,里边确实只是躺了一个瘦弱的已经僵硬的老太太。 “好了,走吧走吧。”为首的特务掩着鼻子说。 于是小磊几个人重新钉好棺材,然后老管再一次喊道:“起灵。” 队伍继续朝前走去,中途虽然艰难,好在最终终于走出了城门。 苏玲示意队伍停下来暂做休息,自己则走到黎书和沈聿潇面前。苏玲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向黎书,然后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老太太我们会安葬好的,你们赶紧走吧。” “你们,要保重。”黎书看向苏玲,眼中满是歉意。说不上哪里需要抱歉,但是心里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她。 “好了,别这么伤感了,我相信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苏玲拍了拍黎书的胳膊说,然后看向一旁的沈聿潇:“黎书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沈聿潇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赶紧走吧。”苏玲再次催促道。 沈聿潇搂着黎书的胳膊,准备将黎书推到另一条路上,然而没走两步,黎书突然转过身来,朝老太太的棺材方向双膝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队伍继续行径着,没有人发现黎书跪了下来,待丧葬队伍走远了,沈聿潇才扶起黎书。 “起来吧,队伍已经走远了。”沈聿潇说。 在沈聿潇的搀扶下,黎书缓缓地站了起来。又目视了队伍很久,三人才重新出发。 夜色将至,小路更加崎岖,虽然有一点月光,但林子里面根本照不出前方的路。黎书一个失足,差点滚下一个陡坡。还好沈聿潇眼疾手快,迅速地抓住了黎书的胳膊。不过很不幸,黎书还是崴了脚。 一开始黎书还不觉得疼,但是才走了没有两步,黎书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脚根本不能着地。 “你受伤了?”沈聿潇反应过来,借着月光检查起黎书的脚踝,虽然看不大清,但凭借触摸就感觉肿了一圈。 虽然沈聿潇知道怎么处理崴脚,但是林子里很荒芜,缺医少药,沈聿潇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将黎书背在身上。 山路难行,但是沈聿潇从未将黎书放下。 第六十九章 身在黑暗1 “团长,换我背一会吧。”凯明担忧地说。 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沈聿潇背着黎书没有一刻停歇。其实黎书也多次表达自己可以下来走路,但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我没事,现在还在毛利兰子控制的范围内,老房子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查出蛛丝马迹,我们得赶紧走。”沈聿潇气喘吁吁地说。 “要不稍微歇一会吧。”凯明再次提议到。 这一说,沈聿潇真的觉得很累了,于是停下脚步,将黎书放了下来。 凯明将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沈聿潇,沈聿潇喝了两口又递给黎书。 夜更深了,阴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月光时隐时现间,沈聿潇总有种身后有人跟踪的感觉。 “是不是你太累了?”凯明问。 “嘘。”沈聿潇示意凯明不要说话,此刻林子里除了树叶偶尔的沙沙声,并没有其他声音,但是沈聿潇凭借超出常人的听觉,分明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于是给凯明打了个手势。 “你们在说什么?”黎书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说着沈聿潇重新背起黎书,然而没有走几步,沈聿潇和凯明突然分别向身边的两颗大树后面躲去。 沈聿潇将黎书放下来,用树枝掩藏住黎书,并示意他不要说话。深夜本就视线模糊,在用树枝一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黎书。 只见沈聿潇微微露出一半身体,朝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五个黑衣人,也许是沈聿潇和凯明消失的太过突然,五个人一下子没了跟踪的方向,正站在原地,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沈聿潇突然明白了,发丧的时候,毛利兰子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老房子的问题,之所以没有当即抓捕自己和黎书,是为了派人跟踪自己,然后与阳城的日国军里应外合。 “好大的一盘棋。”沈聿潇闷声道。 五对二,沈聿潇不占优势,但好在这几个人身形一看就是隐士,他们都不会配枪。如此,没有武器在手的沈聿潇,多了两分胜算。 沈聿潇给了凯明一个手势,只见凯明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扯出动静,向前方奔去。那几个人看到动静,果然都跟了上去。殊不知他们的后背已经展露在了沈聿潇的面前。 只见沈聿潇伺机而动,一个虎跃,将匕首稳准狠地插入了一个隐士的后背。 与他平行的隐士见状,迅速转过身来。不得不说,这些隐士训练有素,身手极为轻巧,旋转间居然将身形摆动得如此飘渺。完美的避开了沈聿潇的第二轮刺杀。 如今局势已经分明,四对二。四个隐士互相对看了一眼,前面的两个默契地拔出刀,向凯明刺去,而后面的两个,则向沈聿潇发起了攻击。 几个隐士的功夫到不在沈聿潇之上,但是身形轻巧,加上配合默契,所以沈聿潇一时找不到突破点。而沈聿潇久经沙场,力量和灵活性高出两人很多,所以几个来回之后,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对决一直在僵持着,又是几个回合,沈聿潇突然发现,只要自己攻击他们的脚踝,这两个隐士就会奋力格挡。 原来,隐士之所以身形轻巧,是与他们从小的训练有关。隐士被培养出来,更多的都是从事暗杀,跟踪的任务,所以他们需要行动十分安静。因此他们被加强了足部的训练,所以足部是他们的命门。 如此猜测之后,沈聿潇便主攻两人的脚踝。刚开始两人还躲闪有素,然而时间一长,脚步便有些凌乱起来。其中一个人被沈聿潇攻击地只能往后退去。然而沈聿潇做了这么多的铺垫,只是为了让另一个人放松戒备。只见沈聿潇一个佯攻,却极速转身朝另一个人踢去。树叶被沈聿潇的足迹划出一条弯曲的线,同时那人也被重重地踢倒在地上。 沈聿潇一鼓作气,再一次亮出匕首,向倒地的人刺去。 他的同伴看到刀口处鲜血直流,平静地情绪终于有了起伏。 “原来你们也会生气。”沈聿潇鄙夷地说。 黎书躲在树枝底下,看着沈聿潇无数次与刀剑擦身而感到十分后怕。虽然惊恐,但此时他只能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知道,只要隐士看到了他,就会擒住他作为人质来要挟沈聿潇。 黎书只能默默地祈祷。祈祷沈聿潇在这场战斗中能够全身而退。 按理说解决掉一个人之后,战况会好些,但是幸存的隐士却发了怒,反而叫沈聿潇判断不出他的招式和动向,竟被隐士的刀尖划破了袖口。还好并没有伤到肌肤。 这一切黎书看在眼里,惊恐的眼神被黑夜放大了数倍,尖叫声差点从喉咙里弹出来,幸好他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聿潇后退几步,脸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到僵硬的程度。沈聿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的平静。终于在隐士一阵狂魔乱舞中找到发力点,一拳打在那人的心脏处,隐士被打出去好几步。看来这一拳打击力度很强,隐士已经在痛苦地挣扎了。 沈聿潇并没有松气,匕首的寒光拂过隐士的眼睛,隐士停止了挣扎。 凯明和两个隐士的战况更加焦灼,几个回合下来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胳膊处已经被划了一刀。而就是这一刀,激发了凯明的怒气值,凯明伺机抓住隐士的手腕,一个反推。吃痛的隐士手一松,刀柄掉在了凯明的手里。只见凯明握住刀柄,一个旋转,刀刃深深地切开了隐士的腹部。 凯明将隐士的尸体推开,可是已经来不及格挡另一个隐士的攻击了。那人的刀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凯明劈来。 “啊。” 一声惨叫之后,面前的隐士突然停止了动作,僵化几秒钟后颓然地倒了下去。 凯明先是一惊,继而在他背后看到明晃晃地插着一把匕首。而不远处,沈聿潇正半蹲着单手驻地,沉重地喘着粗气。 四个人全部倒地后,黎书再也忍不住了,奋力地推开面前的树枝,顾不得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向沈聿潇奔去。 “你怎么样?”黎书关切地问,不由分说地检查起沈聿潇的伤势。 “他没受伤,只是消耗了太多体力。”凯明撕开自己身上的布条,包住受伤的手臂,幽幽地说。 此刻黎书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一把抱住沈聿潇的脖子,很不能将身体融进沈聿潇的身体里。 林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树叶很快将打斗的痕迹抹去,除了五具黑衣人的尸体,谁也看不出来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章 身在黑暗2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毛利兰子与他们失去联系后,会更加丧心病狂的,我们得尽快回到阳城。”略作休整后,沈聿潇说。 阴冷的指挥部办公室里,毛利兰子的脸色深沉且惨白。五个隐士居然打不过三个人,况且其中还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简直丢尽了日国人的脸。 “长官息怒,他们即便能顺利到达阳城,也会死在我们的攻陷里。”一旁的山岛颇为自满的说。 “你下去吧。” 毛利兰子稍稍恢复了平静,她信步走到窗前,早晨的太阳已经完全升了上来,将院子里的绿植照的发亮。其实他并不想让黎书死,一来文化亲善的电影宣传已经铺天盖地,弄丢了黎书,她的压力也很大,儿来黎书的那部电影确实叫她十分动容,所以对黎书,她还是很欣赏的。不过这一切都要在不涉及本国的利益条件下,如今黎书公然与日国作对,那她就不会在念旧情。 “歇一歇。”走了一夜的路,沈聿潇在一处茶亭旁停了下来,吩咐道:“凯明,你去买两碗茶来。” “不坐过去吗?”凯明问。 沈聿潇摇了摇头。 沈聿潇将黎书搀扶道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让他坐下,再次给他检查起脚踝来。夜里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如今一看吓了一跳。黎书的脚踝已经肿成了青紫色。 “没事,已经不疼了。”看着沈聿潇痛苦的表情,黎书懂事的说。然而黎书越是这样,沈聿潇越是痛苦。 凯明带着茶水回来,三个人十分饥渴,纷纷抱着茶碗大口喝了起来。这时,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定睛一看,是一大群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个背着满身的行李,看样子像是要举家迁徙一样。 待他们走近后,凯明便随意找了个老者询问:“这位老先生,你们这一大群人是要去哪里啊?” 老者苦笑道:“不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凯明便不解地问:“看你们的方向,大概是从阳城来的,阳城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也反问道:“小伙子,难道你们是要去阳城吗?” 凯明点了点头,老者看了一眼凯明的身后,还有两个男人,只一眼便发现黎书脚踝的青肿。于是朝黎书走去。 老者二话没说,拿起黎书的脚踝,左看看,又看看,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忽听老者一个揉搓,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沈聿潇着急地质问。 老者并不搭理沈聿潇,转而对黎书说:“你动一动。” 黎书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真的能动么? “动一动。”老者继续说道。 于是黎书略微活动了一下脚踝,竟然真的可以动了。 “可以动了,不疼了。”黎书兴奋地对沈聿潇说。 “真的?”沈聿潇也不敢相信。 “嗯。”黎书奋力地点着头。 见黎书都可以站立起来,沈聿潇方才回想起刚才对老者很不礼貌,便诚恳地赔罪,老者并不计较,只自言自语地说:“治病救人,医者本分。” “原来是大夫,失敬失敬。”沈聿潇垂手道。 “好了,我也得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老者说完转身没入人群。 凯明又随意问了几个人,总的来说就是阳城要开打了,他们都是在外城有亲戚的,所以提前出来逃难。 “看来阳城情况不妙。”沈聿潇的心情一下子凝重起来,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沈府里,裴世修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防御工事,他向沈聿潇保证过,一定会等到沈聿潇回来。 “报告。” “说。” “城南已经有一股日国小分队打了进来。” “cao他娘的,终于登不进了。”裴世修捶了一记桌子,大吼一声:“开打。” 顿时城南地界的炸弹声,机枪声铺天盖地席卷了阳城的上空。还没有进阳城大门的沈聿潇他们也都听见了战斗的声响。 “已经打起来了。”凯明望着四散逃难的人群,悠悠地说。 “害怕吗?”沈聿潇回过头,看着怀里的黎书问。 “不害怕,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城门口走去,他们逆着人群艰难前进,只为坚守军人保家为民的初心。 府里空荡荡的,只有凌淮和几个卫兵。 凌淮听到有下人报信,还不敢相信,见到沈聿潇黎书平安归来,眼睛里不自觉的噙满了泪花:“你们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黎书的眼睛也跟着热泪盈眶起来。 “快进来。”凌淮激动地拉着黎书往屋里走,发现黎书的脚步有些异样,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脚崴了,还没有大好。”沈聿潇说。 于是凌淮慢慢地将黎书搀扶进了里屋。 看着三个人灰头土脸的,凌淮赶忙安排下人打水,给他们梳洗,猜到他们还没有吃饭,又忙叫下人提早开火做饭。 “这几天,你们过的很不容易吧。“凌淮看着瘦了一圈的沈聿潇说。 到底心里还是有沈聿潇的,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只是这份心疼,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一点端倪。他已经做错了很多事,如今山河动荡,他不能再对不起裴世修,黎书。 “还好,有惊无险,总算都过去了。”黎书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热水来了。” “来,先梳洗一下。”凌淮起身说。 沈聿潇和凯明是自己梳洗的,而黎书,是凌淮帮他梳洗的。照顾沈聿潇不太合适,照顾黎书,总还是说的过去的。 “谢谢。”黎书说。 “客气什么,如今国破家亡,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凌淮也苦笑道。 黎书看着眼前的镜子,从镜子里反射出凌淮的样貌,还是以前的那张脸,如今的性格却已然变了样,不再是那个争风吃醋,心思不安的人了,多了很深的侠骨柔情。 其实抛开原先的偏见,黎书觉得凌淮和他还真有七八分的相似。 第七十一章 身在黑暗3 洗漱完毕,三个人终于恢复了人样。沈聿潇的心开始牵挂起城南的战斗中,于是随意吃了两个包子便准备去支援裴世修。 “再吃点吧。都已经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顿饭了。”黎书看到沈聿潇就吃了两个包子,一阵心疼。 “没事,我不饿,本来阳城就是我的管辖范围,现在老裴帮忙照看着,我怎么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吃饭呢。” 沈聿潇是笑着说的,仿佛他只是去解决几个小混混一般。说完,沈聿潇起身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黎书殷切的声音。 “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的回来。” 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前身后有人牵挂,有人嘱咐,这种感觉很好,说不出来,但是给了沈聿潇一个要活着的信念。因为有人在等他归来。 沈聿潇走后,黎书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凌淮劝了几句也没有作用,便叫下人撤了饭菜。 “放在灶上温着,他们回来接着吃。”凌淮嘱咐着。 城南的战斗很激烈,却也没有裴世修想象中的艰难。一来日国部队此次派遣的兵力不是很多,也就三四百人的规模。二来士兵们用的普遍都是轻型武器,像坦克,重机枪都没有看到。 久经沙场的裴世修对这一切并不觉得是件好事,也许日国人有着更为可恶的计谋等在后头。不过如今他也顾不了太多,眼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与对方干仗。 裴世修匍匐在工事后方,根据一线的报告调动着兵力的部署。如今势均力敌,但他缺少一个得力的副将帮他在一线部署,以便形成前线后线的无缝对接。而原先跟着他的副将,在他们撤退时,为他当了子弹牺牲了。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一阵冷汗从他后背升腾上来。 “老裴,你不细心啊,如果我是敌人,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沈聿潇笑着说。 “你他娘的。”裴世修骂了一句,不过忽然看到沈聿潇归来,欣喜大于责骂,连忙问道:“接回黎书了?” “嗯,接回来了。” “那就好。” “现在情况如何?”沈聿潇将话题转回战事上。 “敌人没有派遣重型武器,各有伤亡。”裴世修说。 “这不是件好事。”沈聿潇说。 沈聿潇的反应和裴世修一样,只是这会儿无暇分析结果,解决眼前的战事要紧。 “我带一支小队,从街口侧面偷袭他们,这样我们能把伤亡减到最小,还能尽快解决这场战斗。” 不可否认,裴世修现在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可以从侧面包抄敌军的队伍,而沈聿潇的及时出现,弥补了将领上的不足。 “好,我这边加强火力吸引,你带着小队迅速行至街口。”裴世修说, 沈聿潇点了点头,跟不远处的排长做了个手势,然后领着一个排往弄堂口走去。这边沈聿潇进了弄堂,裴世修就下令剩余的人加大了反击力度,一时间子弹从枪口里密密麻麻的射向了对面的日国部队。 日国部队无瑕思考,只能迎战,也就加大了回击力度。 这么一来,裴方军力就相形见绌了,一时间很多人死在了敌军的枪口下。 “沈聿潇,成败在此一举,就看你的了。”裴世修倚靠在满是洞口的沙袋后面,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默念着。 终于,在敌方军队中响起了属于我方武器的声音。日国部队怎么也没有想到,裴世修居然敢派人从中间偷袭包抄,毕竟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并且全军覆没的。 但是沈聿潇的行动成功了,只一会日国部队就死伤一片。 这下裴世修来了劲,吹起口哨,扬起手臂示意兄弟们迅速反击。于是日国部队在前后夹击下终于很快的全军覆没了。 枪声渐止,裴世修与沈聿潇遥遥相望,一种莫名的感动从两人的心中涌出。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并狠狠地将对方抱紧。 “好兄弟。”裴世修喊道。 赢了战斗,兄弟们十分激动,纷纷贪婪地拾掇起日军的器械。 “别说,这鬼子的东西还挺好。”裴世修随手捡起一杆机关枪,上下左右看了几眼说道。 “都是我们的,兄弟们,一件不落,全都拿回去。”沈聿潇招呼道。 战斗胜利,每个人都很开心,但是只有裴世修和沈聿潇蹙下了眉头。 “你也觉得这场战斗胜利的太过于容易?”裴世修问。 “是。我觉得今天的战斗根本算不上战斗,日国部队不会傻到连一杆重机枪都不派的地步。”沈聿潇望着周围,叹了口气。 “是呀,这更像是一种试探。如果是试探,那对于我们来说就真的糟糕了。” “因为,我们已经亮出了全部。”沈聿潇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些。 “好了,先回去吧,他们还等着我们呢。”裴世修拍了拍沈聿潇的肩膀。 沈府里,黎书扒在门口,朝着城南的方向一刻也不停歇的注视着。沈聿潇出门的时候还是下午,如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们会没事的,你听,城南那边已经听不到枪声了。”凌淮安慰道。 听不到枪声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有可能是在说输的一方是裴世修他们。好在汽车的灯光很快出现在了黎书的视角中,接着是战士们的欢呼与雀跃。 “你看,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凌淮激动地摇着黎书的胳膊。 “嗯,回来了。”黎书快速的抹干眼泪,他不想让沈聿潇看到他哭泣的样子。 车子停了,沈聿潇几乎是从汽车里飞出来的,只见他快速的跑上台阶,把黎书抱在了怀里。 “黎书,我回来了。”沈聿潇大喊着。 裴世修到持重地多,他只是双手扶着凌淮的肩膀,紧紧地看着,看的凌淮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那么多人,快进去吧。”凌淮羞涩地推开裴世修的手。 凌淮张罗着饭菜,裴世修端起了酒杯,对沈聿潇说:“今天可得好好的喝几杯,黎书也平安回来了,今儿又打了个胜仗。” 说着裴世修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沈聿潇此刻的心情也很激动,也就喝了一杯。两个人越喝越起劲,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一直聊到了后半夜才不情不愿的被分别送进了各自的房间。 黎书铺好床铺,打好热水等着给沈聿潇洗脚,沈聿潇本来已经迷迷糊糊了,然而双脚被泡进了热水,忽然全身都松泛起来。 “还是媳妇心疼我。” 黎书看着沈聿潇傻乎乎地笑着,虽然嘴上一百个嫌弃,心里却也是美滋滋的。忽然,沈聿潇俯下身子,双手捧在他的下巴上,然后慢慢地将黎书提了起来。 “你,你干嘛啊?脚还没洗好呢。” 沈聿潇却不管黎书的挣扎,兀的就把黎书扔到了床上,翻身就把黎书压在了身下。 “脚还没擦呢······”黎书吱哇乱叫着。 第七十二章 身在黑暗4 往后的两天里,阳城得到了暂时的安宁。除了大街小巷里的残砖败瓦,似乎看不出来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锋对决。 不过虽然没有炮火,但是沈聿潇和裴世修并不敢怠慢。他们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空间排兵布阵。 因为阳城的火力还不是很充足,最重要的是上一场战斗中,已经牺牲了很多的兄弟,剩下的人理论上已经不足以支撑任何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更重要的事,他们无法预测日国部队在下一次战斗中会投入何种程度的武器装备。但是预感告诉他们,下一次,日国部队不会那么好对付了。 沈聿潇视察好各处哨卡,这些暗哨可以迅速看到日国部队的集结和进攻。但是这些操作只能起到微不足道的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兵力和武器。 视察结束,沈聿潇回到府里后,遇见裴世修的第一句话便问:“怎么样,那边有消息了吗?能派多少人来接应我们?” 裴世修的的右手搭在刚放下的电话机上,脸色难看得很。 看到裴世修苦瓜一样的脸色,沈聿潇的心情颓了半截。 “他娘的,平时口口声声的都是一种信仰,都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如今阳城有难,借点兵力都借不过来了吗?”沈聿潇捶起桌子踢起板凳,用客厅改造成的指挥室一下子嘈杂起来。 他们开会的时候,黎书是不能进入指挥室的,但是这么大的动静,黎书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见。他很想推门而入,深情地抱住沈聿潇,但他不能那么做,他只能远远地站在柱子后面,忧愁的看着那扇禁闭的大门,听着时而尖锐,时而沉闷的怒骂声。 “你也别太担心了,他们自会有他们的办法的,我俩啊,现在只要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就是为反击做贡献了。”凌淮从背后拍了拍黎书的肩膀说。 凌淮总是出现的很合时宜,他的话很对,黎书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是老天爷,可以撒豆成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沈聿潇的身边。 夜晚很快来临,沈聿潇烦闷地坐在窗户前,他的思绪凌乱,眼神透露着迷茫。仿佛要被吞没在黑夜里。 黎书将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递到沈聿潇的手里,轻柔地说:“喝口茶吧,听你喊了一下午,润润嗓子。” 沈聿潇接过茶杯,但是并没有喝上一口就把茶杯放置在了书桌上,转而迅速握住黎书的手说:“明天,你和凌淮坐上凯明的车,离开阳城。” “离开这里?”黎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问道:“去哪里?” “去徽城,那里目前是苏军范围,很安全。” 本来黎书还以为沈聿潇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结果只是安排自己和凌淮提前转移而已,说白了就是安排自己先逃命。这样的操作黎书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你还在这里,却让我离开?” 黎书的语气显现出很深刻的哀怨,仿佛是在责骂沈聿潇对他的不理解。 “不是,你听我说,你先走,我们会见面的……” “你以为你们下午的话我没有听见嘛,根本不会有人来支援阳城,等日国部队打来的那一天,我们是必然要死的对不对?” “所以我才让你走。”沈聿潇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黎书的不听话让他烦躁。 可是黎书根本不听他的劝解。 “你认为你死了我会独活嘛?不,我不会,以往一个人的日子我已经过的太厌倦了,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黎书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嘶吼慢慢变得温婉,泪水不自觉地从他那双闪烁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可是,我就想看着你继续活着。”沈聿潇说。他的声音竟然填满了卑微与祈求:“只要你活着,世界上就有个人会记得我,那样我在地下就不孤单了。” “如果你相信人有生前和死后,那又干嘛害怕我也死了呢?” 不可否认,黎书的这句话太过于诡辩,可是这样的诡辩在这个时刻却又是那样的无懈可击。 两个人陷入长足的沉默。 “我不走,要走黎书走。” 寂静的夜晚,屋外传来凌淮的吵闹声。 “沈聿潇,我告诉你,任凭你怎么安排,我是不会离开裴世修的。”凌淮一边敲门一边大喊。 裴世修无奈地跟在后面,一脚踹折了旁边的篱笆。 “老裴啊,我俩看来是想多了,不走就不走吧,一起死也挺好,就是后悔没学两手麻将,要不然四个人刚好一桌。”沈聿潇望着夜空,自做娱乐地说。 裴世修和凌淮先是一惊,继而明白了沈聿潇的意思,看来黎书也已经做好了留下来赴死的准备了。 今晚的夜空难得的清爽,星星一个一个错落在黑色的夜幕上,像一只只眼睛,凝视着黎书脚下这片被命运摧残的土地。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廊下仰望星空了吧。”黎书说。 沈聿潇低下头思索了一番,点点头。 是很久了,那都是儿时的时光了。 那时候沈天白还没有死,沈家还是那个徽城的一方大家。夏天的夜里,沈聿潇总喜欢在洗完澡之后,光着身子满院子的跑。黎书就拿着毯子跟在后面追。追不上就一直追,追上了就用毯子裹住他,只露出沈聿潇那湿漉漉的小脑袋瓜。 如今再看向身边的他,已经比黎书还要高大的多了。穿着黄色军装的他,脸上早已退去了稚嫩,没有修的很利索的胡渣,透露着成熟与沧桑。 “你说,星星为什么那么漂亮呢?他知道他所照耀的土地,正在发生着残酷的战斗吗?”黎书依偎在沈聿潇的肩膀上问。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沈聿潇搂住黎书的腰,气息缓缓从黎书的额前流过。 “你说他会帮我们祈祷吗?” “会的吧。”沈聿潇回答,同时又自语道:“也许不会。” 星空在任何时候都是美的,也许他那经久不衰的美,正是因为他的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星星对任何一方都不会产生悲悯,这才造就了他的永恒。 “轰。” “轰。” “轰。” …… 远处想起了几声零散的枪炮声,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燃放的爆竹。接着声响的频率变得越来越紧凑。 日国部队的进攻,开始了。 第七十三章 身在黑暗5 “鬼子打进来了。” “快逃啊。” “救救我的孩子啊。” 一时叫喊声,哀鸣声,建筑的倒塌声,还有火光四射的枪炮声,笼罩了半个阳城。 “终于来了。”沈聿潇愤然站起,望向一旁的黎书,深情地说:“你好好在家里呆着,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说的真容易啊,可是这次,黎书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为了不让沈聿潇分心,黎书还是很积极的给了沈聿潇一个微笑:“嗯,我等你回来。” 在黎书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之后,沈聿潇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走路带风,想必没有想着能再回来吧。 这次的对战,果然如之前料想的一样,日国部队的坦克,迫击炮,重型机枪一个不落的被搬上了战场。让沈聿潇本就不富足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 沈聿潇领着小分队赶到战场上的时候,裴世修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抵抗,虽然阻止鬼子冲破第一道防线,但是裴世修的兵力已经所剩无几。 “不能这样正面打。”沈聿潇朝着鬼子开了几枪后说。 “那怎么打?难道……?” 看到沈聿潇的眼神,裴世修若有所悟。马上将军队化整为零。 果然将队伍化整为零后,很大程度地分散了鬼子的注意力,他们的坦克除了无差别的攻击周围的房舍,已经不能大规模的杀伤我方的兵力了。 但是,裴世修和沈聿潇都明白,“化整为零”的做法只是暂缓了我方兵力的衰竭,对于战斗的走向,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看来那边是要彻底放弃我们了。”裴世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着鬼子的坦克如象群踏过树林。而他们,只能像小丑一样,时不时地往那大块头上打上一枪两枪。 “还有多少手liu弹?”沈聿潇问。 “我还有一个。”凯明说。 “我也有一个。” “我还有两个。” 然而,更多的人是一个也没有了,不仅手liu弹没有了,就连子弹都已经不多了。 “能炸一个是一个。”说着沈聿潇抢过一个士兵手里的手liu弹,一个翻身,一头扎到一块倒了一半的墙塬边上。他的动作迅速,没有引起鬼子的注意。而裴世修,也很快加强了回击,为沈聿潇打好了掩护。 此刻坦克里的人还不知道,一个冒着青烟的手liu弹正在他们的坦克下面蛰伏。 “砰。” 坦克被炸瘫痪了。 瘫痪了的坦克不仅没了作战能力,反而成了靶子。里面的两个很快被沈聿潇一枪一个给解决掉了。 “快,集中火力,掩护沈聿潇回来。”裴世修大吼一声,数十杆枪集中火力朝坦克身后的鬼子射去。 “你这样太冒险了。”裴世修对回道工事后面的沈聿潇批评道。 “没办法,能灭一个是一个。”沈聿潇说。 鬼子的部队训练有素,一个坦克的瘫痪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很快将后面的一辆坦克调到了最前方,帮助步兵继续开路。 “狗ri的。”沈聿潇一拳捶在沙袋上,牙关紧咬着,嘴唇仿佛印出了血痕。 有了第一次的偷袭,鬼子也更加谨慎起来,不时派出机枪扫射坦克的周围,这样一来,沈聿潇在想做第二次偷袭基本上是没有机会了。 对方的部队继续大踏步前进,而裴世修则不得不继续后移战线。而刚刚化整为零的计策,效用也几乎没有了。 “老裴,你怎么不后退。”沈聿潇急忙问道。 原来裴世修觉得从侧面偷袭基本上无望,便索性抢了两颗手liu弹,留在原来的工事处,只等坦克靠近。 两颗手liu弹的威力还算惊人,刚才还威力无穷的坦克,如今已经被炸成了几块。 “快回来。”沈聿潇疯狂地扫射着机枪。 裴世修倒是回到了后方的工事,可是胳膊处却中了一枪。 “他大爷的小鬼子。”裴世修一边叫唤着一边按住自己的胳膊。 “你受伤了!”沈聿潇惊讶道,然后快速地撤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给裴世修做了个简单地包扎。 “怎么了?”黎书见凌淮的身体忽然抖动了一下,疑惑地问。 凌淮并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很是忐忑。 黎书看出来了,只得不停地安慰:“没事,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快走,快走。” 突然,安静地院子里传来几个卫兵的叫喊声。眼看着两个卫兵进了后院,其中一个还没到黎书跟前就倒了下去。另一个又叫喊了两句后也倒在了地上。 “不好,是鬼子摸到这里来了。”黎书惊声失色。 一时间,院子里的下人们如鸡飞狗跳般乱窜着,黎书拉起凌淮的手,往厨房的方向逃去。 厨房所在的院落堆了很多的杂物,如今到是起到了很好的掩藏作用。 “难道城南失守了吗?”躲在柴垛后面的凌淮颤抖着身体问道。 “也有可能他们是从另外的方向过来的。”黎书装作镇静的样子,声音却不由自主的抖擞着。 此时院子里的呼喊声渐止,只剩下鬼子那听不懂的说话声以及冰冷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黎书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枪。手枪很小,但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怎么会有枪?”凌淮惊讶地问。 “说来话长,待会我一开枪,你就往后门口跑,去找裴世修他们。” “那你呢?” “不用管我。” 说着,黎书一个转身,借着柴垛的掩护,朝最前面的鬼子开了一枪。黎书的枪法不是很好,但到底让那人失去了战斗力。 “快跑啊。”黎书吼道。 凌淮此刻已经成了木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黎书大吼着,就撒开腿往后门处跑去。 黎书又开了一枪,但是这次对方有了准备,掩藏的很好,并没有打中任何一个人。 “黎书,投降吧,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突然,对方用拙劣的中文喊话道。 黎书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是山岛。原来他们不是军队的,而是申城特务组的。 黎书不想与他们多废话,又打了两枪后,趁着空挡朝后门跑去。 凌淮刚逃出后门,就被一个人一拳打了个半晕。看那人的装束,是山岛带过来的人。 那人本想一枪打死凌淮,可是凌淮生的太美,他不禁起了色心。而此刻,凌淮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粗糙的手指在自己脸上逡巡。 如果有力气嚼舌自尽,凌淮定然不会犹豫,可是,他的脑袋只有无法言说的昏聩。 第七十四章 身在黑暗6 那人继续浏览着凌淮因为昏胀而变得发白的脸蛋,用听不懂的声音拙劣而低俗地赞美着凌淮的身体。而凌淮那软弱无力的反抗,反而更加激发出了他的shou欲。 然而,就在他扯开凌淮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一阵枪响轰天而过。是黎书,扣动了扳机。 枪声过后,那人的动作悬停在了半空,然后整个人犹如一条死蛇一样,瘫在草地上,缩成了一团。 “凌淮,凌淮,你怎么了!” 黎书大叫着上前,身后还有人追赶,黎书只得将凌淮的身体暂时拖到一棵大树后面。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到凌淮的眼神已经变得苍茫,没有焦点。 “凌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黎书压抑着声音低沉嘶吼着,身后又响起了山岛的声音:“黎书,你还有两颗子弹,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毛利小姐在申城等着你,只要你和我们合作,你会继续过着体面的生活。这是毛利小姐给你的一次机会,你应该感谢她。” 黎书根本听不见山岛的任何一句话,此刻他只能无声地攥着凌淮的手,默念着凌淮千万不能有事。 山岛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再靠近,感觉只有十来米的距离。黎书不得已朝山岛打了一发子弹。山岛不费劲地躲开了,然后又慢慢地继续靠近。 “我劝你不要抵抗,那是无效的。”山岛继续慢慢地靠近。 黎书往树干上一靠,再一次打出了剩下的,也是唯一的一颗子弹。打完这颗子弹,然后他只能坐以待毙。 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打退了山岛等一众手下。 是裴世修,暗夜里他的身形是如此的伟岸。 黎书惊喜地将凌淮扶起来,激动地告诉凌淮:“你看,裴世修来了,我们有救了,你要坚持住。” 裴世修又向对方开了几枪,看到山岛也倒下去后,方才跑至凌淮身边。 看到凌淮衣衫不整,双眼茫然的样子,裴世修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凌淮,我来了,你看看我,我来了。” 裴世修慌忙地从黎书手里接过凌淮,以为凌淮有救的黎书,脸上的笑容却迅速地凝固了。他发现,拖着凌淮后脑勺的手掌,全都是血,一直流到了手肘处。 “凌淮。”黎书大惊,声音却是嘶哑的。 看到黎书手里的血,裴世修的双腿也瘫软下来,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告诉凌淮:“坚持住,我一定会找到大夫为你救治。你不会有事的,我不允许你有事。”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凌淮已经释然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死在裴世修怀里的。 他的胸怀是这样的博大,这样的温暖,这一辈子,遇上他,值了。 “能,能看到你,真,真好……” 凌淮声音见弱,而就在他看向裴世修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并没有死去的山岛,正在吃力的瞄准裴世修的后背,预备着扣动扳机。 凌淮的眼神在那一刻凝聚,他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但他却集中了身体的全部力量,将裴世修推开了。 “砰。”子弹精准地射在了凌淮的胸口,鲜血立刻像一朵血红色的蔷薇,从最中间浸染开来。 “凌淮!” 裴世修嘶吼着走向山岛,拔出腰间的匕首,疯狂地往山岛的心脏处连捅了数刀。山岛心脏动脉里飙出来的血液,喷she了裴世修一脸。 等到裴世修转身走向凌淮的时候,黎书看到了他此生最为复杂的脸色。 愤怒,仇恨,迷茫,遗憾,不舍在他的脸颊上不停地交错着。 裴世修蹲下身体,就这么安安静静将将凌淮的脑袋安枕在自己的腿上。在那一刻,世界与他而言,是无关的,是静止的。就连天上的星星和风,也都悄然静止了。 凌淮终究闭上了眼睛,但他的神情却是放松的,他的嘴角也是微笑着的。 十五分钟前,战火焦灼的时候,有一个卫兵赶到战场。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战场上的卫兵,裴世修和沈聿潇本能的一阵后脊背发凉。 如今裴世修已经离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时沈聿潇也慌了神。 “团长,我们就剩下十来个兄弟了,大势已去,我们撤吧。”凯明抓着沈聿潇的胳膊祈求道。 他们都不怕死,可是这样死去似乎太没有意义。 “撤。” 随着沈聿潇的发令,几个战士将剩下的手liu弹一齐扔向鬼子的矩阵,然后往沈府跑去。 府里已经尸横遍野,空无一人,沈聿潇心一凉,但只要没有找到黎书的……“尸体”,他就相信黎书还活着。 于是顺着踪迹向后门找去。 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正在挖土的黎书和抱着凌淮的裴世修。 裴世修双眼无神,死死地抱着凌淮一动不动。黎书则像个从煤堆里刚走出来的人,浑身脏兮兮的。但是他还活着,活着就够了。 沈聿潇忘情地抱着黎书,几乎拥抱得黎书无法呼吸。 抱了足足好几分钟,沈聿潇才慢慢地放下黎书。 凌淮死了,裴世修也已经陷入半死的边缘。 “老裴。”沈聿潇拍了拍裴世修的肩膀,见裴世修没有任何反应,就加大了力度:“老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让凌淮入土为安,鬼子们很快就追上来了。” 而此刻,裴世修根本听不进沈聿潇的任何一句话,他的情感已经完全陷进了对往事的怀念。 和凌淮的往事,如过电影胶片一般轮播起来,凌淮的好也被脑海无限的放大,放大,再放大。他想起醉酒后凌淮给他按摩太阳穴,他字写的难看,凌淮就替他代笔,等等,等等…… 沈聿潇吼叫了很多遍,裴世修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沈聿潇扇了裴世修两巴掌,裴世修才如梦初醒。 裴世修含着泪将凌淮的身体埋入由士兵们挖好的墓穴里,他亲手朝墓穴捧了第一抔土。 “好了,我们得赶紧走了。”听着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武器的彭擦声,凯明提醒到。 “走吧,老裴。”沈聿潇拍了拍裴世修的肩膀。 鬼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裴世修含着泪将坟墓上的一抔土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一瞬间,他苍老了好多,好多。他的眼睛,消失了往日的荣光。 “走吧。” 沈聿潇一手牵着黎书,一手搂着裴世修,像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样。开始了漫长的逃难生涯。 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逃亡无疑是一种耻辱,可是他没有办法,此刻就算不是为他,他也得考虑黎书,裴世修,凯明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队友的生命。 第七十五章 心向光明1 十几个人连夜走了十多里地,行至一处荒山才停下来歇息,此刻东方已经破晓。 凯明带着几个人逮了几只山鸡,正架在火上烤着。裴世修跟失了魂一样,手臂上中枪的地方一直在流血也不管不顾。 “他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感染发炎的。”沈聿潇担心道。 于是沈聿潇叫来几个士兵,按住裴世修的双手双脚,又扯出一团布塞进裴世修的嘴里。 沈聿潇将随身的匕首放在火架上烧了一会,然后嘱咐黎书道:“待会我把他胳膊上的子弹取出来的时候,你就把这些捣碎的草药按到他胳膊上,然后包扎好,记住了吗?” 黎书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心里十分慌乱,但也只能咬着牙答应。 “好,大家按住他。” 说着沈聿潇将刀尖刺入裴世修的伤口处,只见裴世修立马就变了脸色。但也许沉浸在失去凌淮的伤痛里没有缓过神来,他的反抗并没有想象的激烈。 只见沈聿潇将刀尖一挑,一个圆形的弹头从裴世修的伤口处蹦了出来,掉落在荒草上,带着浓烈的血迹。而裴世修,已经昏死了过去。 “快。”沈聿潇大喊一声。 听到指令,黎书赶紧将握在手里的草药安放在裴世修的胳膊上。然后将白色衬衣撕下来的布条一圈一圈包在裴世修的胳膊上。虽然裴世修已经昏死过去,但是黎书还是感觉十分的触目惊心,动作也不敢十分粗鲁。 包扎完毕,沈聿潇留了一块鸡腿叫黎书去吃,自己则承担起暂时照顾裴世修的任务。此刻裴世修也已经苏醒过来,只是眼神依旧是茫然失措的。 “喝点水。” 沈聿潇将行军壶递到裴世修的面前。裴世修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 “我没想到,他会怎么快的离开我……” 裴世修自言自语着,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心疼。 “我们一定会打败那些鬼子,将他们赶出我们的土地。为凌淮,以及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沈聿潇宽慰到。 黎书吃了几口肉,见裴世修苏醒过来,连忙撕了一块肉走过来说:“吃点,补充一xia体力。” 裴世修摆摆手,示意自己吃不下。 “就当为了凌淮,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没有良好的身体,怎么为他报仇。” 黎书目光坚定,语气硬朗,叫裴世修没有推卸的理由。 是啊,为了凌淮也要好好地活着。 裴世修拿起黎书手里的肉,混着眼泪大口撕咬起来。 修整完毕,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再走就是徽城的地界了。 “我们还往前走吗?”凯明探完路,回过头来问道。 徽城是沈聿潇的老家,但是此刻已经被苏区收复成为了根据地。而他们,与苏区的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人。 正在他们纠结的时候,前方走来一支队伍。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只听队伍的领头人朝沈聿潇这边喊话道。 声音有些熟悉,靠近一看,竟然是小磊。 “小磊。”黎书率先看清楚了小磊的模样,挥手喊道。 黎书一挥手,小磊也看到了他,惊喜之余,立马回复道:“黎书,竟然是你。” 再一看,站在黎书身后的十来个人,各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大伤小伤无数。不过他们毕竟穿着棕黄色的军服,小磊不得不提高警惕。 “你们,什么情况?”小磊四下扫了眼问。 “我们是阳城的驻军,但是鬼子的装备太精良,人员也比我们多出数倍,我们就这几个人逃了出来。”黎书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阳城保卫战的事苏区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这是一场没有支援,与鬼子兵力悬殊的保卫战,即便最终的结果是阳城失守,但是沈聿潇所带领的队伍,或生或死的每一位士兵,依然值得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赞颂。 小磊带头给这些士兵敬了一个礼,军礼庄严肃穆,此刻已经不分你我。 小磊将这十几个人带回了徽城。将他们安置在根据地,一屋子睡觉,一铁锅吃饭。虽然只相处了四五天,但大家逐渐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睛,都有一颗保家卫国的心。唯一不同的,就是那身棕黄的衣服。如今那件衣服已经破烂了,从外表一直烂到了骨头,是时候脱下来,拥抱蓝天的颜色。 这中间沈聿潇带着黎书回了一趟家,大宅门在赵玉梅的首肯下,已经改造成了伤员康复疗养院。 赵玉梅在春雪以及苏区医生护士的精心照料下,如今已经能够下地走上几步了。 “娘。”望着赵玉梅蹒跚的背影,沈聿潇与泪俱下。 赵玉梅在春雪的搀扶下回头,惊喜,感动,一瞬间各自情绪涌上心头。本以为阳城保卫战,全军覆没了,还好,沈聿潇还活着,黎书也活着。 “夫人。”黎书也动情地喊了声。 “哎。”赵玉梅用尽力气答应着。 难得的重逢,春雪知道沈聿潇与赵玉梅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暂时退了下去。黎书也预备退下,却被沈聿潇拉住了手。 沈聿潇扑通一声跪下,黎书也只好跟着一齐跪下。 “娘,原谅孩儿不孝,不能为沈家传宗接代,孩儿的心已经全部给了黎书,从小到现在,我已经无法再体会没有黎书的日子了……” 那一个下午,沈聿潇跟赵玉梅坦白了一切,三个人的眼睛都泪眼婆娑着。经历过生死,赵玉梅也早就看淡了一切。只要沈聿潇幸福,开心,那他喜欢谁,是男是女,都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黎书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黎书的乖巧体贴她也知道,有黎书照顾着沈聿潇,她放心。 “去祠堂给天白上柱香吧。”赵玉梅扶起沈聿潇和黎书,悠悠的说。 听到赵玉梅的话,沈聿潇和黎书纷纷露出释然的笑容。 沈家的每一个地方都变了,唯有祠堂还是一如往常的肃穆,沈天白的牌位被安置在最中间。 沈聿潇点燃一柱香,插在香炉里。然后牵着黎书的手,双双在沈天白的牌位前跪了下来。 “孩儿不孝,带着媳妇来看你了。望你在地下不要生气孩儿的决定,以后我和黎书会好好孝敬娘。” 接着沈聿潇的话,黎书也啜泣道:“老爷,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抚养之恩,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聿潇和夫人。” “叫爹吧。”身后,响起赵玉梅低沉的声音。 黎书看了眼沈聿潇,看到沈聿潇肯定的眼神之后,郑重地对着牌位喊了声爹。 说来也巧,黎书刚喊出那声“爹”的时候,牌位处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发出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沈聿潇和黎书不明所以,赵玉梅却笑了。 春雪看着眼前的一切,落寞悄然涌上心头…… 第七十六章 心向光明2 沈聿潇与黎书的爱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因为特殊的原因,特殊的时期,他们只希望安静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唯一能证明这场婚姻的,便是那一对闪烁光芒的红烛。 床畔,黎书的脑袋安枕在沈聿潇的肩膀上。两人互相依靠着坐在床榻上。红烛照耀着宽敞的房间。 “嫁给我,后悔吗?”沈聿潇亲昵地问。 “后悔。” 顿了顿,黎书继续说:“后悔没有早点嫁给你,平白的消磨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黎书话毕,沈聿潇将他拥抱地更加紧密了些。 “噼啪。” 突然,红烛爆了一声。 这是一件喜事,新婚之夜,寓意新人和和美美。黎书的心更加喜悦。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黎书呢喃道。 黎书跟着沈天白读了好多书,一向文邹邹的,沈聿潇却有着与面向不相符的粗糙。 “什么意思?”沈聿潇问。 “你爱我吗?”黎书反问。 “爱。” “就是这个意思。”黎书说着扣紧了沈聿潇结实的腰腹。 黎书的抚摸让沈聿潇感觉到周身一阵酥麻,沈聿潇不自觉地将黎书放平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 在大红喜被的映衬下,黎书更显白皙诱人,就像剥了壳的荔枝。他的嘴唇,在烛光的掩映下泛着迷离的光泽,沈聿潇情不自禁地将舌头贴合在黎书嫣红的唇瓣上,他的嘴唇是如此的柔软,甜蜜…… 往后的日子里,黎书守在宅子里,一边照顾赵玉梅,一边跟着医护人员治病救人。黎书虽然是一个男人,但是他心灵手巧,心思细腻,对待伤患也十分随和。大家都非常喜欢他。 忙完包扎,黎书发现半天都没有看到裴世修的身影。便沿着花园找寻。在凉亭处看到了对景消愁的裴世修。 “老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黎书远远地喊道。 好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黎书的脸,更叫裴世修慌了神。 “凌淮,是你吗?”裴世修深情地问。 黎书感到不对劲,急忙打断裴世修的意yin:“我是黎书。” “我是黎书”四个字,一下子将裴世修拉回现实,本来起了精神的裴世修又颓然了下去。 黎书替裴世修检查了伤口,伤口恢复的还算好,重新包扎好之后,黎书叹着气离开了凉亭。 本来凌淮只是黎书的替身,如今,凌淮却已经刻进了裴世修的骨血里。 沈聿潇是个带兵打仗的好苗子,苏区领导经过慎重的决定,允许他部分参与徽城的事务。 “立正,稍息。自由活动十五分钟。” 等沈聿潇发令完毕,小磊才走到沈聿潇的身旁。小磊夸赞道:“到底是军校培养出来的,手法就是厉害。” “嗐,都过去了。”沈聿潇挥挥手。 是啊,都过去了。不管是装备M国武器的时代,还是军校教养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民子弟兵。 “怎么样?我们的组织纪律还习惯吗?”小磊给沈聿潇递了口水,问。 沈聿潇咕噜喝下两口,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两天苏玲会来,他现在是徽城守军的政委,他会颁布对你和裴世修最终的决定。”小磊说。 “嗯。”沈聿潇继续点点头。 “好,那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练兵吧。” 说着,小磊拍了拍沈聿潇的肩膀,淡出了他的视线。 三天后,夕阳西斜的时候,苏玲来到了营地。 “来了。”小磊说。 “嗯,来了。”苏玲点点头:“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地来接我?” 小磊摇头不语。 “你这小子。”苏玲没好气地说。 小磊将苏玲带去了练兵场,虽然只有十来天的训练,但是沈聿潇已经将部队训练得出具机械化的规格。 “是个人才。”苏玲叹息着说。 苏玲的叹息使得小磊的心情一阵沉重,他默默地朝沈聿潇招了招手。 沈聿潇放好立正的口令后碎步走至苏玲的面前。尴尬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苏玲微笑着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苏玲便开门见山:“领导的决策下来了,很遗憾。” 听到“很遗憾”三个字,沈聿潇脸上的热情退去了七分。艰难地问:“那他们呢?” 沈聿潇指的便是那十来个跟着他来的士兵。 “你放心,他们只是普通士兵,只要接受改造,我们会接纳他,但是你和裴世修,目前还不能进入我军担任任何职务。” 没等苏玲说完,小磊有些气不过地说:“苏玲姐,沈聿潇积极打鬼子的心大家都知道的,上面怎么这样?” “小磊,注意你的言辞,党课白上了吗?” 小磊被苏玲的训斥声说的低下了头,不情不愿地眨巴着眼睛。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沈聿潇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所以这样的决定,他有些不能接受。 但是组织就是组织,不能凭借个人的情感,意气用事。这个他明白,他只能遵守。 “没事,我会继续练好兵的,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你们会接纳我和裴世修的。”沈聿潇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也请你相信我军领导,他们会对你做出最为合理的决定。”苏玲的脸上洋溢着一股积极与欣喜。她原以为沈聿潇会大吵大闹,现在看来,是她见识短浅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苏玲望着沈聿潇的背影,自语道。 黄昏下,沈聿潇站向夕阳的方向,他的身姿挺拔,身形绰约。夕阳在他的周身撒下一层辉光。士兵们在他的口令下排列成不同的造型,威严,庄重,颇有一种你虽千军万马,我仍势如破竹的气概。 晚上,沈聿潇回到了沈府,他先去看了眼裴世修,两个人攀谈了一会后便回到了屋里。 黎书正在给他缝补一件毛衣。 “破了洞就算了,费那精神干嘛?”沈聿潇心疼地说。 “现在不比从前了,如今分了田地,沈家也早已不是以前的沈家,日子自然也要过的紧凑些。好在也不是很大的洞,费不了多少功夫。” 黎书说着放下手里的毛衣,将一碗银耳羹端起来,递给沈聿潇:“喝点银耳羹,解解乏。累了一天了。” 沈聿潇很乖巧的喝完银耳羹,然后就睡下了。黎书便明白,他的审核没有通过。 黎书也不多问,只是将被子往他的身上提了提,轻声道:“睡吧。” 第七十七章 心向光明3 苏玲在营地扎了根,虽然一介女流,却有着不输男儿的气节。 当然,沈聿潇的付出她也看在眼里,每半个月他都会形成一份书面报告汇报给相关的领导。 ——尊敬的领导: 我到营地开展工作已经一月有余,如上封汇报,沈聿潇一如既往的任劳任怨,为我军提供最为先进的作战指导。并且从不询问我军任何的动向与细节。经接触发现,沈聿潇有着极为强烈的民族自尊与爱国之心。在效力蒋某阶段,也从未伤害普通民众分毫,阳城一战,更是誓死保卫,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却也是其军内部动乱所致。 往领导明察。 苏玲敬上—— 很快她就收到了来自领导的回信,信上写着: ——苏玲同志,你好! 你的汇报我们已经收到,经过研究讨论,现回复你如下: 人民的党,人民的军队不容一丝一毫的怠慢与轻视。对于沈聿潇的考察我们一直在继续,真金不怕火炼,我们相信,只要沈聿潇同志行得正,坐得端,终有一天会被我方接纳。我们需要耐心,你也需要耐心,沈聿潇自己也需要耐心。 —— 看到与往常类似的信函,苏玲不自觉的有些哀愁。虽然沈聿潇之前效力于蒋某,虽然还隔着一层黎书,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苏玲已经打心眼里接受了沈聿潇。 不过在这封信函里,苏玲惊喜的发现,领导在称呼沈聿潇时,竟然用了“同志”二字。这至少说明我方领导已经不再排斥沈聿潇了。 可喜可贺。 想到黎书,苏玲发现来徽城一个多月,居然也没有见上黎书一面。于是安排好手头上的事务后,便驱车去了趟沈府,也就是现在疗养院。 阳城的战斗日国部队伤亡也很惨重,所以最近都没有什么动向。徽城也就相对太平很多。疗养院的伤患也就少了很多。 “恢复的不错,可以归队了。”黎书拆开一个伤员肩膀上的绷带,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伤口愈合的很好,于是鼓励道。 “谢谢,这段时间多谢你费心了。”伤员千恩万谢地说。 这个人很朴实,脸色黝黑,一笑,白色的牙齿就露了出来,很阳光。 “谢啥,都是一家人。”黎书打趣道。 “那可不得谢谢,前两天还多亏你帮我写了封家书回去。”那人继续说。 “没事的,以后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黎书一边整理纱布一边说着。抬头,看到苏玲正站在帐篷门口。 “等了多久了,怎么不进来?”黎书放下手里刚卷好的绷带,走上前去。 “这不是看你正忙嘛,不能打扰了你救人啊。”苏玲笑着说。 那人见有人来找黎书,便先行退了出去。 “院子里走走吧。”苏玲提议道。 “好。”黎书便跟了出去。 “看来你在这边工作的还很顺利。” “是啊,毕竟是我的家。” 黎书这么说,苏玲才想起来,这里原本是沈府大院。不由地笑了笑:“如今沈聿潇在营地帮着练兵,你在这里救死扶伤。也挺好。” “嗯。”黎书点点头。 晚风从两个人的肩膀处略过,拉赫吹起了苏玲的发梢。女人的柔情再次像一朵花瓣被缓缓吹开。但是坚定的革命信仰告诉她,这辈子,她只能祝福黎书了。 “他对你好吗?”苏玲问。 “挺好的。”黎书点点头。 “真遗憾,都没有吃上你俩的喜糖。”苏玲强装欣喜地说。 其实那一晚,他与沈聿潇没有任何的祝福,没有任何的婚闹,他知道他与沈聿潇的感情,在这样一个时代,是不被外人所理解的。所以他从心底里感谢苏玲,小磊他们的祝福与支持。 黎书将手伸进口袋里,恰好上午一个小伤员送给他一块糖,他还没有舍得吃。便掏出来放到苏玲的手中。 “吃吧。”黎书说。 “留着,慢慢吃。”苏玲看到糖的那一刻,眼泪都快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好。”黎书笑了笑说,带着哥哥对妹妹般的宠溺。 这次回徽城,黎书见到了很多老友,比如小磊,苏玲。黎书便问:“老管他们还好吗?” 苏玲低下头,空气有点凝重。良久,苏玲才缓缓地说:“申城经历了一次叛变,老管还有几个老战友都牺牲了。” 听到“牺牲”两个字,风都凝固了。黎书停下脚步,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时他想起了死去的凌淮。虽然凌淮不是战士,但是在这样动乱的土地上,每一个都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临。 “总有一天鬼子会被我们赶出去的。”黎书握紧了拳头说。 “是,总有一天。”苏玲徐徐地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 “黎书,你叫我好找。” 说话的是医务组的一个同事,黎书便问:“什么事?” “还不是那个小男孩,他说你答应过他,他只要勇敢的做完手术,你就教他学写字的。” 黎书想起来了,是一个叫豆豆的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逃难中父母被打死了,他自己也中了一枪。 “好,我马上回去。”黎书说。 “行,那你忙,我出来也够久的,回聊。”苏玲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将糖果捏在手里摇了摇,然后笑着说:“谢谢你的糖,你俩,要好好的。” 那一刻,黎书仿佛看到了申城那个学生头的小女孩,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起来,自语道:“你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黎书回到医务室,小男孩赶紧擦了两把眼泪,笑嘻嘻地看向黎书。 “豆豆有没有哭啊?”黎书故意看向两边的同事问。 同事们笑笑,纷纷伪证道:“没哭,没哭,咱们豆豆啊可勇敢了。” “是吗,豆豆这么勇敢。”黎书顺着大家的话夸赞道。 这一夸赞,豆豆更加神气活现,小嘴不由地就嘟了起来。 “好,那我们就先学写你的名字好不好。”说着,黎书在一张纸上工整地写下一个“豆”字。 豆豆看着白纸上的横横竖竖,有点懵,黎书便说:“来,跟着我读,豆,豆。” “豆。” “对啦,这个就是豆,再加一个就是你的名字啦。” 豆豆第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这样写的,自顾自地,不厌其烦地读了起来。 “真可爱。”旁边的同事三三两两地夸赞着。 第七十八章 心向光明4 往后的日子里,黎书只要一有空就会教豆豆看字写字。 豆豆也很聪明,不过月余,就能认得大部分的常见字了。还知道了黎书,沈聿潇的名字。 天气渐冷,豆豆这么小孩子和一帮伤员挤在一起很不方便,于是黎书便想着让豆豆晚上跟自己睡。 沈聿潇今天十分高兴,苏玲告诉他,上面对他的审核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相信再有一段时间,正式的文件就会下达出来了。 沈聿潇哼着曲回了房,看到桌子上愕然放着一床被子,心里有些纳闷:平日里黎书可是见不得家里有一星半点的乱的,今儿倒好,被子就这么随意的瘫在桌子上。 于是便上前问道:“这床被子怎么没有收进柜子里?” “哦,待会给你盖。”黎书半坐在床上说。 “不用,床上有两条够暖和的了。”沈聿潇说着就宽衣解带起来,心想黎书还真体贴人。 突然,从黎书的身体旁边钻出一个小脑袋瓜子,一双黑色的眼睛眨巴着盯着沈聿潇看。这不禁吓了沈聿潇一跳,差点撞倒旁边的椅子。 “这是个什么东西?”沈聿潇诧异地问。 印象里,沈聿潇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他一直觉得他小时候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什么东西?这是孩子。”黎书没好气的地说。 “你怎么会有孩子?”沈聿潇有些神经错乱地问。 “叔叔。”突然,豆豆糯糯地喊了声。 沈聿潇大吃一惊,这个小东西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竟然这样的软糯。不过这小东西真的好可爱,黑亮的眼睛,肉嘟嘟的脸蛋。鼻尖上还残留着闷在被窝里而后遇冷沾染出来的小水珠。 “叔叔。” 豆豆又叫了声,眼睛继续盯着沈聿潇看。 “乖。早点睡哦。”沈聿潇虽然内心愤愤,可是语气却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那我睡啦。”豆豆乖巧地将小脑袋重新埋进黎书的身边。 “卧槽,被忽悠了。”沈聿潇腹诽道,此刻的他内心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快点睡吧。别忘了把蜡烛吹灭。”黎书吩咐了声,也躺进了被窝。 沈聿潇将被子铺在地上,内心煎熬的很。本来今天很有兴致,还想着和黎书躲被窝亲昵一下呢,却不想被这么个小东西截了胡。 等下,这个小东西要要在黎书身边多久啊? 一天?一个月?一年?不会一辈子吧…… 沈聿潇咬牙切齿起来。 豆豆的伤势见好,黎书就把他养在赵玉梅的身边,给她解解闷。说来豆豆和沈家真的有缘,没有相处半日,赵玉梅就对他十分的喜欢。 “叫奶奶。”赵玉梅逗着豆豆说,豆豆便糯糯地喊着:“奶奶,奶奶。” “真的很可爱。”春雪也在一旁夸赞着。 而赵玉梅,却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想法。 医疗室内,几个护士处理完伤员的伤口后便聊起了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黎书身上。 “我看豆豆和你有缘,不如你收养他吧。你看那孩子多么可爱。” “是啊,反正也没了父母,以后还是要送人的。” ……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说着,每一句都正中黎书的心怀。只是他与沈聿潇这样的家庭,真的适合豆豆的成长吗? “你呀,真应该考虑起来了。”一个护士拍了拍黎书的肩膀,端着药盒走了出去。 其他几个护士也陆续走了出去,医疗室只剩下了黎书一个人。 豆豆他是真心喜欢的,他也知道,沈聿潇娶了他便是断了沈家的香火,如果有个孩子从小养着,倒也是个办法。 于是,晚上等到沈聿潇回来的时候,黎书便主动为沈聿潇宽衣解带起来。 “等一下,小豆子在呢,你今天怎么了?”沈聿潇疑惑的问。 “他今天不在,和娘睡了。”黎书说。 “什么,今天小豆子和娘睡?”沈聿潇脸上肉眼可见地笑开了花。不由分说,一把将黎书抱上了床。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沈聿潇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哪里熬得住。 “其实我想说……” 沈聿潇飞速堵住黎书的嘴唇:“有什么事完了再说。” 于是木床发出了久违的吱吱呀呀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大汗淋漓。沈聿潇瘫软地从黎书身上滚了下来。 足足一个月的积累,能量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沈聿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沈聿潇不是那种自己舒服了就呼呼大睡的人,等身上的汗消了之后,他起身倒了盆热水,帮黎书擦洗。 一边擦洗,一边问:“刚才你要说什么事?” “嗯,我想让你收养豆豆。”黎书害羞地说。 “收养?”沈聿潇听了有些诧异,因为他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也明白,他的母亲赵玉梅倒是十分渴望有个孙子的。 所以,黎书提出的想法,到底是他基于对豆豆的喜欢而产生的真实所想,还是迫于给赵玉梅一个聊胜于无的交代?如果是后者,沈聿潇宁愿不要。 沈聿潇暂时没有说话,他把黎书的身体擦干净,然后将水倒好之后方才开口:“黎书,你喜欢小豆子嘛?” “嗯,当然。”黎书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如果你喜欢小豆子,那我们就领养他,如果只是为了给我娘一个交代,那就不领养,你要记住,不管有没有小豆子还是大豆子,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你也无需为我委曲求全,你知道了吗?” 沈聿潇说的一本正经,弄得黎书有些不上不下,但是沈聿潇的这番话确实让黎书感动到了。 见黎书没有说话,沈聿潇侧过头,正好看到黎书啜泣了起来,便嘲笑道:“傻瓜,多大的人了,还哭上了”。说着便用手去擦拭黎书脸上的泪痕。 黎书羞羞地反驳道:“哪里哭了,左不过眼睛里进沙子了。” “哦?那我给你吹吹。”说着沈聿潇又把脑袋凑到了黎书的身子上。 “好啦,睡觉啦。”黎书推搡着。 “就亲亲,不做别的。” 收养豆豆的事情不麻烦,毕竟战争年代那么多的孤儿,有人收养大家都巴不得。最多问一下孩子的意见,正好豆豆也十分愿意有沈聿潇和黎书这样的爹,爹。 当然了,豆豆小小的脑袋里也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别的孩子是爹娘,而他,则是两个爹呢? 不过这并不影响沈聿潇和黎书对他的爱,也不影响他喜欢沈聿潇和黎书。 第七十九章 心向光明5 “以后呢,你就叫沈泽曦,好不好啊!”黎书摇着豆豆的手指说。 见豆豆非常开心,大家就一口一个沈泽曦的叫了起来。 “趁大伙都在,我们合张影吧。”苏玲提议到。 想法挺好,可是这一时半会的,设备和摄影师去哪里找呢? 这时苏玲双手伸向一旁的小磊,神秘地说:“大家还不知道吧,小磊平时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说完苏玲就派人回去取照相机。 大家先是拍了一张大合照,然后主要的镜头就放在沈家人身上。 他们一共给沈家人照了四张照片。第一张是包含春雪在内的,毕竟春雪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依旧跟在赵玉梅身边,沈家还是很感谢的。早已把她视为一家人。 第二张没有春雪,是单纯的沈家人的合照。 第三张则是沈聿潇一家三口的合照,沈聿潇一手抱着豆豆,一手牵着黎书。 最后一张,则是沈聿潇和黎书两个人的合照。本来两个人只想站在一起拍完就可以了,没想到小磊几个人挺会来事,特意搬来一张扶手椅,起哄着叫沈聿潇坐下,黎书则被众人推到了沈聿潇的身边。 “站好,站好。” “黎书,你再靠近一点,沈聿潇你坐好就行,看前面,别看黎书,拍完有的看。” 说到这里,众人哄笑起来,沈聿潇第一次羞红了脸,而黎书,脸颊早就红的像苹果了。 小磊不停地指挥着,终于找到了一个他最满意的点,咔嚓一声,将画面收进了镜头。 照片中,沈聿潇和黎书都穿了件黑色的中山装,显得十分精神。平日里黎书只顾着救死扶伤,不怎么拾掇,今天稍微拾掇了一下,竟比那些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还要青春靓丽。 其实他俩说不办婚礼的时候,几个要好的朋友还是有些遗憾的,如今借着收养豆豆,也算帮他们圆了梦。 看到眼前的和合如意,裴世修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 如果凌淮还在,他俩也可以这样的吧。 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裴世修收起了伤感,一直融入在热闹的喜悦中。毕竟黎书过的那么好,他也是高兴的。 吃过晚饭后,大家各自散去。黎书和春雪在收拾碗筷。裴世修呆坐在廊下,黎书便向沈聿潇努了努嘴。 沈聿潇会意,放下手里的碗筷,在裴世修的身旁坐了下来。 “思念凌淮了吧。”沈聿潇说。 沈聿潇从口袋里抽出两支烟,递给裴世修一支,另一支放进自己嘴巴里。 点燃,猩红的火光在一吸一吐间明暗交错,两个男人就这样安坐着,都不说话。 良久,裴世修才自语道:“你看那星星多亮,是凌淮在天上看着我吧。” “嗯,他会一直看着你。”沈聿潇说。 沈聿潇明白,裴世修胳膊上的伤早已好全,但是心里的伤,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看着眼前的裴世修絮絮叨叨,如同一个市井小民,在回想起他做大帅时候的挥斥方遒,不免一阵唏嘘。 命运,就是这样的光怪陆离。就像大家都以为可以安心地过个年,没想到就在小年夜,鬼子发动了进攻。 “快,你去抵住进攻。”苏玲对小磊发布命令,而后转身:“你们一起和我去疏散群众。” 这句话是对沈聿潇和裴世修说的。两位昔日的战将,如今只能被安排疏散群众。虽然都是保家卫国,但到底叫人唏嘘。 裴世修不免絮叨起来,沈聿潇急忙推了推裴世修的胳膊:“好了,大敌当前,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不可否认,沈聿潇已经改变的太多,也成熟的太多,不在个人英雄主义。他的概念里,开始有黎书,有豆豆,有集体。 “这里交给我们,你去帮小磊吧。”沈聿潇向苏玲说。 “好,谢谢你。”苏玲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沈聿潇。 沈府医疗室,所有的医生护士正在紧急集结。前方战场吃紧,医疗队不能坐等伤员被送过来,只能亲自前往战地营救。 走至一半,突然又传来了新的指令,原来日国部队分派了一支小分队屠杀平民,一时死伤了很多人。需要医疗队前往营救。 院长便紧急抽出几个人组成了小组,黎书也在其中。 医疗队到达群众疏散点的时候,沈聿潇和鬼子正打的火热。 刚开始沈聿潇和裴世修是没有枪的,但很快两人就从被他们暗杀的两名鬼子身上夺走了所有的武器。 跟着沈聿潇疏散群众的只有五个人,很快就死在了鬼子的枪林弹雨里。 “老裴,这下只有我俩并肩作战了。”裴世修躺在一个大石头后面,笑着对隔着几米的裴世修说。他的口腔里喷薄出阵阵的白烟,那是寒冬的祷告。 “那正好,可以痛痛快快地杀敌了。”说着,裴世修一个瞄准,远处一个弓着身体的鬼子被一枪毙了命。 “不过到底窝火。”打完一枪,裴世修歇了口气说。 “窝什么火,二对一百,可以吹一辈子了。”沈聿潇也瞄准了一个,扣完扳机后说。 “也对,反正都是杀鬼子,哪儿都是杀。”裴世修重新振奋起来,一连打死了三个鬼子。 说话的功夫死掉了五个士兵,鬼子头头十分震怒,无差别地扫she了一番。而沈聿潇和裴世修,早就转换了掩藏地点,借着荒草的遮掩,更加叫人看不出来。 黎书的医疗小分队到达的时候,大伙仍旧马不停蹄地撤离,好几个人被其他人或背着,或搀扶着。 “没有受伤的继续走,不要停下来。”黎书吼道。 剩下的人纷纷放下受伤的邻里,等待医生给他们救治。 前线,一百人的小分队此刻已经被沈聿潇和裴世修俩人杀掉了一多半。但是随着鬼子的更加谨慎,他俩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战线也一步一步地被逼后撤。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跨过石桥。”打完一枪后,沈聿潇继续说:“老裴,你那边还有手liu弹吗,炸他们一个。” 老裴摸了摸腰间,从那鬼子身上扒拉下来的弹袋已经空了,不过确实还留有一颗。 “没了。”裴世修斩钉截铁地说。 “老裴,这样下去不行,我去引开他们。你去追上村民,务必把他们带到安全区域。” 话毕,没等裴世修反应,沈聿潇一个跳起,往鬼子的阵营一个猛烈的射击,然后跳入了林子里。 鬼子指挥官在沈聿潇盲目的射击下胳膊处中了一枪,便勃然大怒起来,带着随从往沈聿潇逃跑的方向追去。 裴世修便借此机会,跨过石桥,向村民队伍追去。 然而计划并没有想象的完美。鬼子指挥官很快反应过来,只留了一半的人继续追杀沈聿潇,自己则带着另一半的队伍重新追杀过来。 第八十章 心向光明6 裴世修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追赶上村民的队伍。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诧异,虽然这些人受伤了,可是竟然没有一点忧患意识,居然就这么三五成群地坐着。 “为什么停在这里,这里非常危险。鬼子分分钟就会过来。”裴世修震怒道。 “没看到他们都受伤了吗?怎么走的了?”一个医生正心急火燎给一个村民包扎,便没好气地说。 小医生也许并不是裴世修所想的意思,但是裴世修正好没处发作,便骂道:“嘿,他娘的,你是想死在这里是吧。” 那医生还想说什么,被两个村民拦住了,而裴世修也被黎书拦了下来:“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横。包扎好的村民赶紧继续走,没有包扎好的,我们加快速度。” 说完,黎书见大家都消了气,方才撤下抓着裴世修胳膊的双手,手掌上有一条血迹。 “又受伤了?”黎书问。 “没事,就一条擦伤。”裴世修满不在乎地说。 “把袖子撸起来,我给你消下毒。别再弄感染,那就麻烦了。”黎书说着将棉花沾上酒精,然后往裴世修伤口处涂抹起来。 “嘶。” “忍着点,会很腌臜。” 突然,裴世修抓住了黎书的胳膊使其不能活动,时间在一瞬间仿佛定格一般。只见裴世修的左耳廓微微挑动了一下,然后吼道:“快躲起来。” 村民们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之后才七荤八素地朝四周的石头,草丛里躲避起来。 “别说话。”见黎书要张嘴,裴世修快速做了个“嘘”的动作。 刚才忙着调和吵闹竟然忘记问沈聿潇的情况,这下黎书不安起来。 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蹲在草丛里的黎书已经看见了几只穿着黑色皮靴的脚。 黎书和裴世修躲在小路的右侧,而绝大部分的人都在路的左侧。此刻,裴世修只有祈祷村民坚持住,不要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但是这样的期许总是不那么现实。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虽然十分轻微,但是机敏的鬼子指挥官还是发现了异常,于是立马指挥部队慢下脚步。 指挥官循着感觉朝路左边走去,眼看越来越近,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裴世修一枪打死了一个鬼子,他们的眼睛立时都往小路右边注意起来。 又是一枪,指挥官赶紧指挥大家隐蔽,趁着空挡,裴世修拉起黎书的手就往反方向逃去。 “追。”指挥官用听不懂地声音命令到。 逃跑间,裴世修虽然又打中几个鬼子,但是这次很不幸的后背处中了一颗子弹,黎书一下子慌了神,因为伤口与心脏的方向太契合了。 “老裴,老裴。”黎书哭泣着将裴世修拉扯到一棵大树身后,准备给他包扎。 “不用了,别麻烦了。”裴世修扬起手臂,蹒跚着挥了挥。 “不,相信我,你会没事的。”黎书还坚持着撒开绷带。 裴世修握住黎书的手,无力的笑了笑:“别管我了,自从凌淮走了,我就没打算多活,只是就这么死了实在不值。不过今天,我杀了几十个鬼子,也算替凌淮报了仇。” 而后,裴世修将一把手枪塞到黎书手里,催促道:“你赶紧走。” 见黎书不走,裴世修便用力地推开黎书。动静被鬼子发现了,黎书不得已,只能含着泪离开。 鬼子纷纷向裴世修围拢过来,一个个龇牙咧嘴地看着倚靠在树干上的裴世修。指挥官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裴世修忽然笑了,而后腰间的手liu弹缓缓冒出了青烟。 今天的天空湛蓝无比,裴世修仿佛看到了凌淮正在向他招手。 “凌淮,我来陪你了。”裴世修对着无尽的天空呢喃着。 “砰”…… 这一声巨响,响彻林间,黎书飞奔的脚步停了下来。回望,青烟袅袅,树影婆娑。 黎书满含热泪,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向林子深处跑去。 突然,前方传来几声枪响,零散而杂乱。 黎书赶紧减下速度,拨动着齐身高的杂草慢慢前进。果然,便看到几个鬼子正端着枪鬼鬼祟祟地寻找着什么。 又是一声枪响,其中一个鬼子倒了下去。眼下只剩下四五个鬼子。黎书有些欣喜,如果没有猜错,此刻躲在草丛里的人一定是沈聿潇。 又是一声, 两声, 三声,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鬼子。 沈聿潇猛地窜起,与那个鬼子一个对望,然后快速扣动扳机。 可是黎书却听到了两声枪响。 与沈聿潇对望的鬼子并没有来得及开枪就倒在了血泊中,所以是别人开的枪。子弹打在了沈聿潇的肩胛骨上,沈聿潇的手枪也顺势掉落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让黎书一阵愕然,惊恐未定中一个满身是血的鬼子从一侧飞奔而来。他大吼着,手中的手liu弹冒着浓烈的黑烟。 沈聿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窝囊得死去,他还没有正式入伍,还没有来得及将送给豆豆的木制小飞机做完,还没来得及确认黎书还活着。 就要死了吗? “砰”。 飞奔的鬼子身体突然冒出一个血窟,定格一秒后,伴随着手liu弹的爆炸灰飞烟灭。 沈聿潇向后方看去,黎书的双手正死死得握着手枪,松劲后已经颤抖得不行。 沈聿潇艰难地站起来,将黎书揽进怀里。黎书兀得扔掉手里的枪,抱着沈聿潇痛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沈聿潇安慰着。 “老裴。”兀得黎书吐出两个字来。 “老裴怎么了?” 一阵不好的预感向胸中袭来,果然,下一秒,黎书传来噩耗。 “老裴他……死了。” “什么?”沈聿潇突然的急躁起来,虽然预感已经很强烈了,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不由地震恫。捏着黎书肩膀的手指兀得一紧,问:“你说老裴,他怎么了?!” “他……死了。”黎书呜咽起来。 才刚一起打鬼子的战友,兄弟,就这样死了。沈聿潇猛地乱踢了几下草丛,将本就不整齐的野草更是踢得杂乱无章。 裴世修死了,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别这样,别这样。你身上还有伤。”黎书哭泣着祈求沈聿潇,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此刻的沈聿潇,俨然像一头失了神智的狮子。 足足过了很长时间,沈聿潇才回过神来,看着黎书脸上的一处青紫陷入了自责。那是他发怒的时候不经意打在黎书脸上的。 “对不起。”沈聿潇紧紧地搂住黎书,他用的力气很大,仿佛手稍微放松,黎书也会离他而去。 黎书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沈聿潇抱着…… 天圆地阔,林木丛生。这块土地上的灾难,还要多久才能归于平静? 沈聿潇不知道,黎书也不知道,但是,他们都成为了打鬼子,保家卫国的一份子。裴世修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而他们,只能更加顽强地活下去。 第八十一章 再战1 这一场战斗以我方大量士兵付出生命的代价惨胜。 也是这场战斗,让领导坚定了安排沈聿潇和裴世修入伍的决心。可是这一张戳了红印的通知,裴世修是再也看不到了。 裴世修的身体已经化为青烟,黎书只能找来他的旧衣为他立了个衣冠冢。与凌淮合葬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也算聊以慰藉。 沈聿潇将墓碑前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盘腿而坐。往碑前的小酒盅里到上白酒,也给自己到了一杯。接着点了两支烟,一支搁在石阶上,一支自己抽了起来。 风有点大,将烟头吹得猩红。翻新的坟土,隔绝了两对璧人。 “来,兄弟,咱哥俩喝一个。”说着,沈聿潇拿起两个酒杯碰了一下,将献给裴世修的那杯酒倒在碑前的泥土里,然后一口闷掉手里的酒。 黎书站在一旁,心里默念着什么,虽然看着沈聿潇这样喝酒有些心疼,但此时此刻,阴阳两别,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说你,一直跟我吵着闹着,说不让你入伍,这下好了,通知来了,你却走了。你看看,这么个大红戳。” 白纸黑字,映照得红戳分外亮眼,就像一朵血红色的蔷薇在白色的墙头绽放。说道“大红戳”三个字的时候,沈聿潇重重地朝印章处指了指。他们俩人,等这个红戳足足等了将近半年。 无奈地笑过之后,沈聿潇继续带着指责的腔调哽咽道:“你呀,真不够兄弟。” 接着,沈聿潇掏出打火机,将通知书点燃,以便告慰裴世修的在天之灵。 时间还在年初,氛围却没有半点新年的模样。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荒凉。有一两片雪花飘落,三四片,五六片……直到落雪纷纷,铺满坟头。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黎书弹了弹沈聿潇发梢上的白色晶体说。 “嗯,回家。” 沈聿潇站起来,把自己的大袄子披在黎书身上,黎书不依,推却道:“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受冷。” “你这身子骨,更不能受冷。” 记忆力,黎书便是在一场大雪里,奄奄一息时被沈天白救起来的。从此也落下了体寒的病根。以前沈家富足,冬日里不愁炭火,如今时局不同,黎书的冬天也变得格外艰难。 沈聿潇按了按大袄,使得大袄紧贴在黎书的身上。又加之他的一只手按着,黎书想脱下来也是无用,只得安静地披着大袄往前走着。 雪花更加纷扬,不多时就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好在他们在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到了家。 豆豆一直扒在门缝里张望,理所应当地第一个看到沈聿潇和黎书进了院子。 “两个爹爹回来了。”豆豆急忙打开门跳了出去。 “外面雪大,小心别摔着。”黎书看到豆豆跑了出来,担心地嘱咐。 不过说什么来什么,只见豆豆脚下一歪,整个人就滚了下去。好在冬天穿的厚,索性没有摔伤。 “摔疼了没有?”黎书扶起豆豆,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问。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不过沈聿潇在旁边,豆豆便咬了咬牙说:“不疼。” 豆豆虽小,可是沈聿潇一直按照军人的标准教养他。豆豆对沈聿潇既是怕,也是尊敬,不过小小年纪,倒也有了些男子汉的气质。 “我们豆豆最勇敢了。”黎书欣喜地在豆豆的大脑袋瓜上亲了一口。 “好了,快进来吃晚饭吧。”门口,春雪招手道。 如今时局不好,即便还在年里,吃得东西也不像样子。不过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便比什么都好。 这两天医疗队很忙,不仅要照顾受伤的村民,还要救治战场上下来的士兵。黎书基本上天天连轴转,沈聿潇到因为军队在修整反而清闲了起来。终于可以抽出时间继续制作木头小飞机了。 本来年前就准备做好送给豆豆的,如今都快元宵了还没做完。这么想着,沈聿潇不禁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心想元宵之前一定要做出来。 烛火昏黄,沈聿潇手握刻刀,一笔一笔认真地镌刻,不知不觉已经半夜,黎书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你还没睡?”看到沈聿潇正在镌刻木飞机,正在松脖颈的黎书将动作幅度缩小了些。 “这两天怎么这么晚?”说着沈聿潇放下手里的刻刀和已经成型的木飞机,走上前,给黎书捏起肩颈来。 沈聿潇的手指很有劲,指腹触碰到肩颈,即便隔着一层衣服,黎书也能感受到那股劲由接触点向全身散开。不一会儿,僵硬的颈部肌肉就彻底放松过来。 沈聿潇的伺候很周到,捏完肩膀,又去厨房取了热水给黎书泡脚。记忆里黎书的脚和手一样白皙稚嫩,如今却已经长出了老茧。 “是不是没以前好看了?”黎书低下头问。 “没有,和以前一样好看。”沈聿潇笑了笑,继续给黎书洗脚。 热水滑过脚底,滋润着每一处细胞,也滋润了黎书的心。十多年前,在那个雪大的能冻死人的夜里,黎书以为自己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被沈天白所救,更不会想到会与沈家的少爷相濡以沫这么些年。 “水有点凉了,我再去加点。” 沈聿潇的话打断了黎书的思绪,黎书想说不用了,可是沈聿潇已经端着盆走了出去,回来,又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 “得好好泡泡。”沈聿潇继续摩梭着黎书的脚底,半无奈,半玩笑地说:“你呀,也是个没福气的。要是早几年进府嫁给我,还能过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如今倒好,一天少奶奶都没当,尽是伺候人了。” 黎书知道沈聿潇是觉得委屈自己了,所以闷着头不说话,只顾着有点没点的笑两声。 沈聿潇见黎书笑了,不由地有点好气,顺手拍了几下黎书的脚底:“叫你笑。” 脚底神经敏感,黎书有些吃痛,不由缩了缩脚,溅起一阵水花,弄得沈聿潇满脸满身的。这么一来,黎书笑得更大声了。 沈聿潇用衣袖擦了擦脸,见黎书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心想好久没“整治”黎书了,便不管不顾地把黎书抱上了床,对着黎书一阵搔痒。黎书笑岔了气,有气无力地连连求饶。沈聿潇已经热血上头,哪里还听得进黎书的求饶,一心就要融进黎书的身体里,黎书终究抵挡不过,跟着沈聿潇的频率律动起来。 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但他们不知道,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格外的难熬了。 第八十二章 再战2 两人疲倦后相拥睡去。 屋外的寒冷映衬着被窝更加的温暖,可是天还不足亮的时候,房门便被狠狠地敲响了。 “团长,团长。” 是凯明的声音,简单,急促。 这个时候,这么着急,一定是出了大事。沈聿潇立马睁开眼睛,一旁的黎书也跟着醒了过来。 “怎么了?”黎书睡眼惺忪地看着沈聿潇问。 此刻窗外稍见亮光,不过也就四五点钟的样子。 “是凯明。” 沈聿潇说着下了床,打开门,寒风扫着堆积的雪花从门缝里捎进来。沈聿潇只披了件外套,一下子被寒风浸了个激灵。 “怎么了?”沈聿潇搓着双手问。 “计划有变,要提早去阳城部署。”凯明说。 “现在?”沈聿潇机敏地问。 “是,上头刚下达的通知,苏政委已经在准备了。”凯明说。 “好,给我十分钟,我马上就来。” 话毕,沈聿潇关上门,回到屋里就收拾起来。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已经成型但还很粗糙的木飞机,本来想元宵节前一定要做好送给豆豆的,现在看来怕是又来不及了。 “怎么了?”黎书下了床问。 “你继续睡吧。”沈聿潇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 可是,沈聿潇这么大的动静,黎书怎么还睡得着呢? “是开拔阳城的计划提前了吗?”黎书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机敏地问道。 “嗯。”沈聿潇点点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衣物。 沈聿潇并不准备带很多东西,行军打仗,带多了也是麻烦,所以就打包了几件厚实的衣裳,很快便收拾齐全了。 如果这是一场生意,黎书一定会劝阻他,但是沈聿潇现在是人民的军人,这样的时刻,黎书内心再怎么煎熬,纠结,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故作大方地挤出四个字:“注意安全。” “嗯。”沈聿潇再次点点头,一时无话。行至门口,却忽然冲回来抱紧了黎书,在黎书的嘴唇上落下一个深刻的吻。 “照顾好娘和小豆子,也照顾好自己,飞机我带着,告诉小豆子,我回来一定把做好的飞机送给他……”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于是沈聿潇咬咬牙,狠心地转过了头,提着箱子跨门而去。 院子外,凯明的车一直没有熄火,两盏大灯在雾蒙蒙的早晨,在大雪覆盖的地面上照出两个不太明媚的椭圆。伴随着车子的发动,两排车轮留下的印记越拉越长。 沈聿潇走后,黎书将屋子收拾成沈聿潇没有走之前的样子,规整,平静。而今,黎书的心有些落空,他歪着头坐在床沿上,眼神里,是无尽的落寞。 于是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沈聿潇的走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所以豆豆一大早就呼着满脸的热气闯进了房间。 “爹,爹。” 豆豆用稚嫩的声音喊着,他原以为会像昨天一样,沈聿潇冷不丁地从哪里冒出来,然后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将他举过头顶转圈圈,直到把他转得咯咯咯的发笑才放下来。 但是今天没有,房间里只有黎书一个人的声音,低沉,寂静。 “大爹,大爹。” 以为是沈聿潇没听明白自己在喊谁,于是豆豆便“大爹”地叫喊起来,有时候是分不大清楚在叫谁,所以会加个大字区分。可是这次,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爹,大爹呢?”豆豆晃动着幼小的身体,声音已经沾染了些许的委屈。 “大爹去打仗了,去保护更多的像二爹和你一样的人去了。” 黎书看着豆豆疑惑,幽怨的眼神,一把抱住豆豆,深沉地说道。 “那大爹还会回来吗?”豆豆趴在黎书的耳边问。 “会的,一定会。” 必须会…… 沈聿潇去阳城的事情是瞒不住的,黎书便在问安的时候讲与了赵玉梅听。 虽然赵玉梅的脸色一下子由平静变成了慌张,但是于国于民于自己,她又有什么理由把沈聿潇框在自己的身边。这场战争,多少个人家的儿女付出了年轻的生命,沈家,也必然要有这样的格局。 “吃好早饭,陪我去趟祠堂。”赵玉梅幽幽地说。 开了门,过年祠堂里残留的香烛味还没有散去。赵玉梅这次坚持一定要自己走进去,于是黎书和春雪各自一边,搀着赵玉梅的胳膊,将她送到沈家祖宗的牌位前。 黎书点燃三炷香,分别给了一炷赵玉梅,一炷豆豆,自己也举着一炷。 三个人各自跪在菖蒲上,赵玉梅紧闭双眼,嘴唇不停地上下翻动着:“沈家的列祖列宗,保佑聿潇逢凶化吉,保佑沈家子孙平平安安……” 黎书也是闭着眼睛,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祈祷。他没见过沈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只把希望寄托于沈天白的身上,而他唯一的祈求,就是沈聿潇能够平安回来。 而小小的豆豆,也在一旁虔诚地祈祷着。 将赵玉梅送回房后,黎书对豆豆嘱咐了几句,便到隔壁院子工作去了。 今天的医疗室,伤患少了三分之一,这让黎书有些诧异。不由就问起了身边的同事。 “阳城告急,但凡还能走动的都被调走了。”那个小医生一边摇着药水瓶一边摇着头说。 “可是,他们还没有好全,怎么……” 黎书还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都说了阳城告急,只要还有口气,只要还能走动,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你可别说了,别说那些能动的,就是这些动不了的,还不依呢,一个个不肯用药。”小医生继续道。 黎书转头看了看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他们的眼神里,一半是作为军人的坚定,一半是不能去到战场的落寞。像是沙漠里唯一一朵盛开的花,没有雨水,没有蝴蝶,有的,只是与自身格格不入的黄沙。 “战士们,打仗需要人,更需要健康的人,你们这样去阳城,别说能不能上战场,就算上了,还有打败鬼子的能力吗?” 黎书顿了顿,见部分伤患的神色柔软下来之后,继续道:“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把伤养好,养好了才有力气去与鬼子干仗对不对,主席他老人家也说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们现在不积极治疗,又怎么能拥有一个可以和鬼子干仗的好身体呢?” 一番话,说得空气有些凝固,战士们也动了容。 “对,治好了我第一个上战场。”一个年轻的战士举了举胳膊说。 “说得对,我们在这里闹情绪,讲出去丢人。” “是啊是啊,医生同志,刚才真是对不住啊!” “来,给我打针吧。” …… 黎书与几个医生护士相视一笑,这些人都是粗人,有时候一根筋,却也因此不失可爱。 第八十三章 再战3 车子晃晃悠悠地在厚实的雪地上爬行,竟也不比走路快上多少。好不容易车灯所照之处有了部队的影子。 苏玲敏感地回过头来,看到熟悉的车牌才松了口气。 “原地休息一会。”苏玲吩咐道。 苏玲走到汽车跟前,凯明已经熄了火,没了两个大灯的“耀武扬威”,汽车看上去单薄了不少。 “雪天路滑,耽搁了。”沈聿潇从后座上下来,拎着一个单薄的行李箱。 “没事,事情发生的急。”苏玲微微笑了笑,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黎书,他没事吧?” 这样突如其来的分别,伦谁心里都需要作一番斗争的,这个苏玲自然明白,也是对黎书念念不忘吧,所以总想多问几句。 “没事,他很坚强。”沈聿潇说。 “嗯,希望能够速战速决吧。”苏玲叹了口气。 俩人带着队伍继续向阳城开拔,然后在距离阳城不远的一处山坳下安顿下来。这是一处小山丘,虽然不高,但是地势复杂,又有林子遮蔽,倒是安全的很。沈聿潇和苏玲对看了一眼,彼此都对这个地方满意后,沈聿潇命令道:“扎营。” 将士们徒步了大半天,终于能扎营了,都很开心,纷纷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营房就安扎好了。 吃过午饭后,除了站哨的,其余的都在休整,而沈聿潇和苏玲,则在紧张地讨论着进攻策略。 “阳城有两个进出外面的路口,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当时鬼子就是从城南杀进来的。”沈聿潇看着眼前的模拟地形图,不由地回忆起那晚的惨状,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我们只要死守城北的出口,就能闷住鬼子的部队对吗?”苏玲指了指地形图上标记城北之处问。 “是。”沈聿潇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决绝地说道:“除非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 苏玲看着沈聿潇嶙峋的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之,我们无论如何要死守城北,坚决不能放一个鬼子出阳城。” 苏玲也是眉目紧锁着,沈聿潇当然知道苏玲的担心。此次鬼子增兵阳城,就是准备以阳城为根据地,向阳城以北展开侵略,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徽成以及两城中间的几个庄子。沈聿潇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凯明侦察后带着消息回来,增兵阳城的鬼子已经驻扎完毕,武器装备也更加精良。这对于沈聿潇这么点兵力和武器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人民的军队,不就是靠着一次次不可能才一次次创造奇迹的吗? “发报机线路架好了吗?”突然,沈聿潇看向凯明问。 “好了。” 苏玲立马明白了沈聿潇的意思,立即说道:“我来去联系指挥部。” 沈聿潇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如今日头见长,夕阳悬在西山,久久不愿意落下去。沈聿潇坐在山头,用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阳城的动静。到底还是远了些,除了靠近城北的几处高楼,其他的都看不大出来。不由地就想起了黎书和小豆子,这个时候,黎书应该在教小豆子读书认字了吧。 想着小豆子虎头虎脑的样子,沈聿潇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天色渐渐昏了下来,就在沈聿潇准备收起望远镜的时候,两片圆形的镜片里,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点在城北出口处越来越多,慢慢地由一个点变成一片,活跃的跳动着。 沈聿潇预备将望远镜勘察距离调到最大,但此时已经是最望远镜的大观测距离了。 “gou日的。”沈聿潇兀的骂了一句,迅速地收拾好望远镜,朝山脚营帐处奔去。 他与凯明几乎是同时到达营地的,凯明气喘吁吁,在他预备汇报情况的时候,沈聿潇率先发话问道:“鬼子行动了?” “是。”凯明惊讶但又不惊讶地回答。 于是沈聿潇命令凯明吹响了集结的号角,不一会儿,战士们纷纷从各自的营帐中钻出来,排列成整齐的队形。 苏玲走到队伍的最前端,幽幽地说:“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队伍被沈聿潇分成三块,一块由苏玲坐镇坚守营地,保护发报员及营地安全,一块由一个营长带领,埋伏在林子里,还有一块,则由他自己带领——冲锋。 “出发。”安排完之后,沈聿潇发号施令道。 沈聿潇带着队伍沿着林子走,借着林子可以有起到有效的隐蔽作用,走到一棵红杉树附近,队伍便停了下来。 “隐蔽。”沈聿潇发出命令,凯明便顺势将手掌往下做了个下闷的动作。 鬼子部队的行军速度应该不会很快,到达红杉树附近预估还有十多分钟的行程,这个时间段,沈聿潇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徽城沈府,此刻已经到了准备休息的时候。黎书带着豆豆给赵玉梅问安,问好安后便由春雪带回房间了。烛火昏暗,此刻只剩下婆媳两人对视而作。 “聿潇应该早到了阳城了吧。”赵玉梅幽幽地说。 “算算时间,下午就能到了。”黎书说。 突然,赵玉梅向黎书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黎书便懂事地往赵玉梅身边靠了靠。 赵玉梅便握住黎书的手说:“黎书啊,聿潇这孩子从小就是你在照顾着,如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靠你,嫁进我们沈家,真的难为你了。” 赵玉梅的话语重心长,黎书听了有些感动,眼眶不自觉地就湿润起来。 “娘,您别这么说。我这条命是爹救的,沈家对我这么好,给我吃,给我穿,就当是报答也是应该的,何况聿潇对我这么好,我更得守着沈家了。” 听完黎书的肺腑之言,赵玉梅的眼睛也湿了,本不能握紧的手指,黎书却在此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红杉树被夜风吹得更加晃动,鬼子部队的跑步声也更加明晰起来。 沈聿潇拿着望远镜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鬼子部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预备。” 听到这声“预备”,所有的士兵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聿潇仍然注视着望远镜,鬼子的部队已经填满了第一个镜片,沈聿潇在心里计算着五,四,三······ 当鬼子部队填满第二个望远镜的镜片时,沈聿潇正好数到了“一”。 “扔。” 随着沈聿潇的发号施令,一枚枚冒着青烟的手liu弹向路中间飞去。他们在空中划出或长或短,或规则或不规则的弧形,但都稳准狠地落在了鬼子的周围。炸出一个个深坑。 第八十四章 再战4 鬼子的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纷纷用听不懂的语言哭爹喊娘起来。 “给我打。” 沈聿潇又是一道命令,接着便是火光四射,子弹飞速地崩了出去。 虽然伤亡惨重,但是鬼子还是以很快的速度调整了战略,纷纷找到身边的树木山石躲避起来。与沈聿潇的部队形成了对垒的阵势。 修整完毕的鬼子部队很快进行了反击,由于他们的武器十分先进,一度打得沈聿潇这边抬不起头来。 “鬼子火力太猛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凯明在沈聿潇耳边说到。 沈聿潇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如今保命都有些困难,根本无法动弹,更别想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突然,对面土坡上圆鼓鼓的山石引起了沈聿潇的注意,如今正面打基本是打不过鬼子部队的,即便勉强打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许只能依靠这片有利的地形了。 沈聿潇朝凯明招了招手,凯明便凑过头去,只听沈聿潇耳语道:“你带几个人,绕到那个土坡去,把石头推下来,砸不死他们也能断了他们去徽城的路。” 凯明一听,嘴角露出一丝兴奋,利索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凯明带队去对面土坡做手脚,沈聿潇这边也更加奋力吸引着鬼子的火力。一时间,相对消停的场面又重新激烈起来。 鬼子本来的目的是杀入徽城,却不想在这里遭到了埋伏,所以十分动怒。如今战火焦灼,鬼子只想着赶紧解决掉眼前的绊脚石,所以很没有耐心,不一会儿就出动了迫击炮。 这种炮占地小使用灵活,可是它的威力却不小,沈聿潇一看到几根钢管竖了起来就预感大事不妙。 “隐蔽,赶快隐蔽。” 沈聿潇奋力的说着,可是他的声音在轰鸣的迫击炮面前简直是沧海一粟。不一会儿,那些躲避在石头,树木后面的战士就被炸了个底朝天。 凯明躲在对面,这样惨烈的景象在他的视野里更加立体。于是他命令战友加速将一个个滚石推向路面。 好在在鬼子发动第三轮攻击的时候,那些石块淹没了路面。 鬼子为了发射炮弹,需要一部分人掩护,所以这一波操作下来,鬼子属实伤亡不轻,更重要的事几枚迫击炮也已经损坏,这让他们的战斗力直线下降。于是鬼子部队的指挥官仓促地下了命令,仓皇逃窜了。 这场战斗以鬼子撤退而终结,但是却很难被界定是沈聿潇赢了,因为付出的伤亡代价太大了。以至于随身携带的医护人员及医疗物资根本不够用。 “你受伤了?”看到部队归来,苏玲扶着沈聿潇的胳膊问。 “不用管我,擦伤,没事,赶紧给战友们救治吧。” 沈聿潇扶着自己的胳膊,望着身后或被其他人扶着,或被三两人抬着的伤患说。 伤患一茬接一茬往医疗营帐内输送,很快就没了地方。 “这样下去不行,把我的营帐空出来给伤员休息。”说完,苏玲跑进发报营帐,命令道:“给徽城发报,火速派遣医护人员及医疗物资过来。” 发报员根据指令滴滴答答地按了起来,而徽城,也很快的收到了信息。 小磊连夜派遣司机班的战友驱车到达沈家大院。半夜十一二点的样子,沈家已经进入了睡眠当中,几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平静。 黎书率先醒来,走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小磊。 “大半夜的,怎么啦这是?”黎书强打起精神来问。 “阳城告急,部队伤亡惨重,医疗物资和人手不够用,需要紧急派遣支援。”小磊边回答边往院长屋子里走去。 伤亡惨重,物资短缺,需要支援,黎书一下子就慌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聿潇受伤的样子…… “不,不会的。”黎书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看不到沈聿潇,他又怎么能够冷静的下来。 院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听完小磊的通知后立马叫醒了所有的医生护士。 医生护士们一个个从各自的宿舍里走出来,虽然磕磕绊绊,衣衫凌乱的,但却一齐说道:“我们都愿意去支援阳城。” “很好,不过这里也需要人手,那就单数的跟我去阳城,双数的继续留在这里。”院长说。 于是报数报到一的人自动上前了一步。 黎书报的数是双数,但是他十分的挂念沈聿潇。他与旁人不一样,旁人没有亲人在战场上,可是他有,不仅是他的亲人,还是爱人,上一次遴选没有选到他他认了,这一次他无论无何也不能不去。 于是他揪着院长的衣服祈求道:“让我去吧,不多我一个人。” “胡闹,哪里都是战场,在哪里都一样。这里也需要人。”院长推开黎书的胳膊说。 院长自然明白黎书的用心,可是沈聿潇背地里请求过他一定要照顾好黎书,现在黎书正好没有报到数字一,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黎书身处险境。 “小罗,刚刚你报的一,我和你换好不好。” 黎书突然抓着身边的小罗说,小罗被黎书弄得一下子怔住了,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好了,小罗报的是二,我报的是一。院长,这下我可以去了。” 说着,黎书拎着药箱就往军车上挤。可怜他背着个大药箱,车子很高,又上不去,旁人一时也不敢搭手。 “好了,就让他去吧。”小磊看着黎书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心疼地说。 小磊发了话之后,大家才七手八脚帮着黎书上了车。 夜深霜重,帐篷搭起来的车子更加寒冷,黎书和同事们挤在一起,不过这会儿他根本无心思考冷热与否,满脑子都是沈聿潇的样子。 沈聿潇一直坚持战士们救治完毕他才肯处理伤口,但其实他伤的并不轻。虽然子弹没有留在胳膊里,但是却划开了一条非常深刻的口子。沈聿潇偷偷看过伤口,皮肉都有些翻卷了。 司机班的战士开足马力,终于在一个小时内将医疗人员和物资安全地送到了营地。 黎书第一个从卡车上跳下来,沈聿潇也第一个发现了他。 看到黎书背着箱子往自己身边走来,沈聿潇顿时石化了,叼着香烟的嘴角也在这一刻定格。 对于黎书的到来,他又喜又气。可黎书压根儿没有功夫去管沈聿潇对自己是欢迎还是不欢迎,照着身体就是一通检查,终于发现了胳膊上的大口子。 看到有些翻卷的口子,一瞬间,黎书的心就酸了,眼眶也湿了,可是黎书强忍着悲恸,直到处理完伤口硬是没有掉下一滴泪。 “疼么?”黎书终于忍不住了,流着眼泪问。 “不疼,就跟蚂蚁咬了一下而已。”沈聿潇故作轻松地说,然而脸色已经熬的煞白。 黎书轻手轻脚地给沈聿潇包扎完,然后就投入到营救其他伤员的队伍里。 望着黎书远去的背影,沈聿潇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也接受了黎书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事实,至少他现在可以每分每秒的看到黎书,感受到他的温度。 第八十五章 再战5 夜里的动静很大,足矣吵醒赵玉梅和豆豆。俩人没有与黎书说上话,所以十分的遗憾。 赵玉梅闷着头不说话,豆豆则在一边哭泣。春雪一边要照顾赵玉梅,一边又要哄豆豆,一时也心力交瘁。 “扶我去祠堂。”突然,赵玉梅说。 这次只有春雪一个人扶着她走,所以赵玉梅走得很艰难。这也是她第二次走进祠堂。 这次,她是为黎书祈祷去的。 “夫人,少爷和少夫人会没事的。”春雪在一旁安慰道。 半夜又有点没点地飘了几朵雪花,但很快就消停了,之后就是无边的狂风。睡在屋子里感觉不到,可是睡在营帐里却是感受颇深。只见营帐被吹得像皱了的海平面,画起了一条条的波浪线,树影在月光的衬托下更显诡异,仿佛从哪座孤坟里爬出来的野鬼似的张牙舞爪着。 “来,往我身边靠紧点。”沈聿潇说。 沈聿潇发觉出黎书是冷了,因为黎书一直在哆嗦,脚也是冰凉的。黎书一直有体寒的毛病,睡在家里四处不透风的倒还好,可如今是在帐篷里,风倒是不透,可是一层布实在是不隔冷。所以沈聿潇只能尽可能地搂住黎书,将自己的体温传导给他。 “还冷吗?”沈聿潇问。 “不冷了。”黎书摇了摇头。 黎书本就比沈聿潇瘦小一些,此刻弯曲在沈聿潇的怀抱里,就像个小刺猬似的。不过是那种没有刺的小刺猬。 “你的手还疼吗?” 沈聿潇抱住黎书的时候,黎书正好能看到沈聿潇的胳膊,所以关切地问,但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暖起来,所以牙齿依旧有些打颤。 “早就不疼了。”沈聿潇满不在乎地说。 “骗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呢?两三个小时之后是最感觉到疼痛的。”黎书不依不饶地说。 “唉,我们黎书长大了,不好骗了。”沈聿潇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气息正好从黎书耳后略过,温热,细腻。惹得黎书感觉痒痒的,便不自觉地反驳:“什么长大了?我本来就比你大。” 听到“比你大”三个字,沈聿潇不自觉地有些想入非非,便摩挲着黎书的关键部位道:“嗯?你比我大?” 黎书知道了沈聿潇的想法,便没好气地拍了把沈聿潇的手背,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其实不用黎书提醒,沈聿潇这个时候也是没有心情儿女情长的,左不过挑逗挑逗黎书,缓和一下气氛罢了。 “好了,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睡吧。”说着,沈聿潇轻轻在黎书的耳后吻了一下。 两人十指相扣地睡去。 早上,帐外叽叽喳喳的,像晒了稻谷,吸引一群麻雀过来的场景。 沈聿潇率先穿好衣服走出了营帐。 “团长早。”凯明率先问候道。 “嗯。”沈聿潇点点头,问道:“你们在捣鼓什么呢?” 刚问完,沈聿潇便从人缝中看到了一枚竖着的钢管,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迫击炮。 “昨晚捡了很多枪,不过这个大炮就这一个完好的,其他都被石头砸瓢了。”凯明颇为惋惜地说。 “这就一根钢管,威力咋就这么大哩?”一个看着挺憨厚的人问道。 “自然,这都是无缝钢管做的。”沈聿潇叹了口气,嘱咐凯明把战利品收好。 这时候黎书也起来了,便一起往医疗营走去。 经过昨夜的紧急抢救,大部分伤员的伤情都稳定了下来,不过看得出来,他们眉头紧锁,身体难熬的紧。 沈聿潇慰问了几句,准备起身离开,回头看了眼黎书。黎书说:“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看着。” “也好。”沈聿潇点点头,朝主营走去。 苏玲已经在营帐里了,正在看一份名单。沈聿潇凑过头去看了两眼,都是名字,想来便是昨夜牺牲的战士了。 “这份名单我会叫人送到徽城,找到他们的家人的。”苏玲说。 “好。”沈聿潇眉头金锁着,语气深沉而缓慢,蒸汽从嘴巴里吐出来,有些悲凉。 “还有一件事,鬼子这次伤亡惨重,一时半会不会在往徽城走,但是他们的武器和后勤补给很足,所以估计也等不了几天。” 说到这里,苏玲插话道:“我明白,我会和组织联系,让他们在城南部署,还有物资短缺的事,我也会一并说的。你等我消息。” “好。”沈聿潇点点头,眉头依旧紧锁着。 “你的伤?”顿了顿,苏玲看着沈聿潇胳膊上的绷带问。 “我没事,已经处理好了。”沈聿潇说。 “那就好,这场战斗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见你,你可不能有事。”苏玲难得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说。 过了会,苏玲走出了营帐,营帐里只剩下沈聿潇一个人。不由地他就想起了裴世修,如果裴世修还再,一定会给他很多建议的,也会和他配合的很好。只是短短几日,裴世修就不在了。想来多少是有些伤感的。 裴世修的墓地距离营地不算太远,沈聿潇正好心情烦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裴世修的墓地。 刚清理完不久的坟头,有长出来几根杂草。这还是大冬天,要是到了夏天,更加来不及清理了。 沈聿潇将几根杂草从坟头上揪下来,坟头便只剩下一层雪,洁白无瑕。 “兄弟,我又来看你来了,这次,我们要拿下阳城,所以来告诉你一声,我们从哪里出来的,还得回哪里去。” 沈聿潇自顾自的嘀咕着,却不知营地里,大家伙还在忧心忡忡地找他。 突然,黎书想到了什么,便叫大家不用找了,说他一定会把沈聿潇带回来的。 黎书想到的地方也是这座孤坟。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的路,发现沈聿潇果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前。 “你真的在这里。”黎书跑到沈聿潇背后说。 “你怎么来了?”沈聿潇没有回头,黎书的声音在熟悉不过。 “我再不来,营地里都要急翻天了。”黎书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鬼子打上来了?”沈聿潇急忙转头问道。 “这时候心急了?早干嘛去了。”黎书白了沈聿潇一眼。 听黎书这么说,想来营地没出事,不过沈聿潇也意识到自己随意离开营地是不对的,于是搂着黎书往营地走去。 “心情好点了吗?”黎书默默地问。 如今,即便沈聿潇不说,但是一个眼神黎书就能明白沈聿潇的心情。 沈聿潇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心事总是闷在自己心里,如今也就老裴可以无所顾忌地倾听他的声音了。 沈聿潇没有回答黎书的话,只是默默攥紧了握住黎书的手。 白色的雪堆满了林子,静谧,绵延远方。 第八十六章 再战6 沈聿潇的预判十分精准,鬼子部队休养了两日,果然又有了动静。 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个叫秀成的士兵,趁着夜色逃走了。当然,还是被抓了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秀成跪在地上,四处祈求着。 “孬种,我都替你羞死。”一个和秀成同村的士兵吐了口唾沫,转而背过脸去。 “当逃兵,就该被枪毙。”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接着有更多的士兵应声附和。 苏玲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如乞丐般的秀成,眉头紧锁。而黎书,则一个人闷坐在营帐内。他知道秀成的行为确实不对,但是却也自有苦衷。 那晚帮沈聿潇包扎完之后,黎书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这个叫秀成的。当时他伤的不算太重,但是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黎书记得自己刚走到秀成面前的时候,秀成就吓了个激灵。只听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后来秀成恢复神志后才告诉黎书那场惨痛的经历。 “当时小虎就排在我身边,我亲眼看到那枚炮弹在我身边炸了个坑,小虎,小虎的身体被炸碎了,一只小臂掉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不怕死,可是我还有满头白发的老父老母啊,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说道这里秀成早已泣不成声。这个还没有十七岁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本应该享受读书,陪伴家人的乐趣,可是这场战争给他造成的心里阴影,也许永远不可泯灭。 黎书用了好几天才将秀成从阴影里拉出来,所以当得知秀成“逃跑”的时候,黎书恳求过沈聿潇放秀成一命,但是沈聿潇拒绝了。 “大家安静,安静一下。”苏玲看了眼斜靠在歪脖子树上的沈聿潇,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得用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苏玲继续说:“同志们此刻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严肃军纪,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话毕,苏玲转身走到沈聿潇身边,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人是你抓回来的,你又是整个军队的领导,这件事你持什么态度?” 沈聿潇虽然面色平静,但其实内心是十分焦灼的,秀成是个好苗子,即便黎书没有恳求过他,他也不想杀了秀成。更何况还是在这样要紧的关头。 “孬种,败类。” “我真替你害臊。” …… 人群里,依旧有悉悉卒卒的声音在谩骂着秀成,而秀成,已经从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蜷曲的状态,想必他此刻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有风吹过,在秀成枯萎的头发处形成一个气旋,几片落叶便在凌乱的头发胖跟着飞舞起来。风一直吹到歪脖子树,树叶沙沙的响声扰乱了沈聿潇的思绪。 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沈聿潇踩着一地的枯叶走到人群中央。 沈聿潇笔直的站在秀成身旁,开口道:“做错事,该罚。”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人附和:“就是,除掉败类,蛀虫。” “我们出来打仗,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解放全国,把鬼子从我们国家赶出去。”有人抢话道。 “很好,我们出来打仗,就是为了把鬼子赶出去,赶出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底下的人来说似乎有些超前,于是纷纷你看看他,他看看你的,没有回答。 “不就是能让我们每个人和家人团聚,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是很晦涩难懂,士兵们恍然道:“是啊是啊。” 突然,沈聿潇喊了声杨子,于是叫杨子的士兵立马喊了声“到。” “你想你爹娘不?” “想。” “想你媳妇不?” 杨子略显羞涩地回答:“想。” 周围的人听到杨子说想,纷纷戏谑地笑了起来。 “小马,你呢?想爹娘不?” “想。”小马大声回答道。 此刻大家沉浸在沈聿潇的问话里,没人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苏玲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听沈聿潇继续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而我们能背井离乡,一个人加入这场战斗,加入这场随时有可能牺牲掉的战斗,是不是已经是英雄了,是不是应该得到认可?” “是。”很多人激动的回答。沈聿潇的话,无疑戳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们或是妻儿在家翘首以盼的丈夫,或是父母望穿秋水的孩子,他们扛上枪走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人民的英雄了。 “所以,秀成还那么年轻,他是我们的战友,兄弟。今天,他是做错了,但是他的错,值不值得被原谅?” 沈聿潇慷慨激昂,底下却鸦雀无声了。有人在思考沈聿潇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害怕的时候,秀成至少不是在战斗中逃离的。 也有人觉得刚才对秀成说的话太过极端,毕竟都是同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的兄弟。 “给他一次机会吧。”有个细弱的声音响起。 接着有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好,我替秀成谢谢大伙。”沈聿潇鞠躬道。 站在一旁的苏玲,从来没有想到沈聿潇竟是这样至情至性的人,他的一番话,早已打动了苏玲的心扉,苏玲的眼眶,早已湿润了。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散了吧。”苏玲说。 沈聿潇扶起蜷曲的秀成,解开绑着他双手的绳子说:“好了,坚强起来,重新战斗吧。” “嗯。”秀成重重地点着头,此刻他早已泪流满面。 黎书坐在营帐内,听到秀成被赦免了,感觉十分的惊讶,正好沈聿潇走了进来。 “你……” “我怎么了?”沈聿潇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怎么愿意放了他的?”黎书不可置信地问。 “不是我愿意放了他,是所有的战友愿意放了他。”沈聿潇双手一摊,继续若无其事的样子。 虽然沈聿潇这么说,但是黎书知道这完全是沈聿潇足智多谋,说了那样一番肺腑之言战士们才愿意原谅秀成的。不由地为自己先前的鲁莽感到后悔。 “对不起啊。”黎书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糯糯地说。 听到黎书说对不起,沈聿潇不觉心里一阵激动,但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做错什么了?” “我不该给你们抓捕秀成制造麻烦。”黎书揪着沈聿潇的袖口说。 “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沈聿潇假装没好气地推开黎书的胳膊。 “哼。”黎书觉得沈聿潇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准备走开。不成想沈聿潇忽然拉住了黎书的衣袖,说:“以后做事多动动脑筋,他一个逃兵,你还帮他逃,作死呢。” 黎书傲娇地低下了头。 第八十七章 再战7 鬼子是在夜里突然发起的进攻,他们如困兽般一心想要走出沈聿潇部队的围剿。 “这次鬼子们是有备而来,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沈聿潇叮嘱道。 话音刚落,枪炮声就响了起来。炸的小山坡顿时砂石四起。 “隐蔽。”沈聿潇大喊道。 说着沈聿潇急忙背靠土坳,泥沙像扬起的沙尘暴把他埋了个半截。 “都没事吧?”沈聿潇拍了拍周身,吐出一口参杂着泥沙的唾沫询问道。 “没事。”几个声音传来。 “没事,他娘的鬼子,就会来阴的。”凯明也吐了口唾沫,悻悻地骂道。 见大家没事,沈聿潇遂即趴到坡头上,借着黑夜的掩护,除了一双迥然有神的双眼,叫人看不出坡头上匍匐着一个人。 沈聿潇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鬼子的动静,看着鬼子分散的阵列,沈聿潇明白鬼子刚才的炮弹大多数是无差别投掷的,他们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的隐蔽地点,否则就会径直朝身边的方向展开攻击了。 于是沈聿潇屏住呼吸,等着鬼子一步步靠近,终于等鬼子进了射程,沈聿潇猛地发起指令,几乎是一瞬间,凹凸不平的山坡上,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立马火光四溢起来。遂即是鬼子的惨叫声。 这一次的出其不意,打得鬼子措手不及,急忙四处找掩体躲藏。双方的战斗也正式打响。 “凯明,带一队人前进两个工事。”沈聿潇吩咐道。 聪明的凯明立马明白了沈聿潇的意思,带着几个人就躲到前头埋伏起来了。 论战术,沈聿潇并不担心,事实证明沈聿潇的战士很奏效,当沈聿潇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鬼子就立马朝自己的方向扑来,只可惜工事里掩藏着由凯明带领的队伍,正等着瓮中捉鳖。 只见凯明手臂一扬,十几杆枪和手liu弹就向鬼子部队she了出去。 但是让沈聿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鬼子的迫击炮实在是多而密。上次虽然摧毁了绝大部分,鬼子的迫击炮,但是短短几日,鬼子的后勤就马上补足了,根据凯明的打探,足足添了一倍。 子弹依旧互相发射着,沈聿潇通过望远镜发现远处的鬼子已经开始排列阵型,看样子是要准备投掷手liu弹了。 “快撤。”沈聿潇向着凯明的方向大声呼喊起来。 凯明听到呼喊,立马组织将士后撤,不过有些人刚起身就被子弹打中了,也有人没来得及,倒在了大炮的摧毁之下。 大炮一开始是往凯明掩藏的地方打的,估计是觉得打了差不多了,又向更远处,也就是沈聿潇所在的位置发起了进攻。虽然沈聿潇早就命令战士们进行了掩藏,可是迫击炮的威力是在不小,很多人还是牺牲在了狂轰滥炸中,即便有幸没有被直接炸死的,也被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给击伤了。 深沉的夜幕下,一时间被照亮了一半。哀鸿遍野,血肉横飞。 “兄弟们,跟小鬼子拼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了阳城。” 沈聿潇此刻已经像发了疯的狮子,嘶吼着向鬼子的阵营冲去。身后的战士看到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也已经失去了理智。纷纷跟着沈聿潇冲了上去。 鬼子见沈聿潇的部队疯了般冲过来,便卸下弹药,在步枪上装起了刺刀。 “杀死小鬼子,一个不留。”沈聿潇继续嘶吼着。逮着一个鬼子就将刺刀刺进了对方的腹部,那人顿时鲜血直流。战况立马焦灼起来,乱成一片。 营地里,刚开始还有伤员被陆续送过来,但是距离最后一个送过来的伤员已经隔了十多分钟,却还没有人被送过来。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黎书知道。因为战斗不可能没有伤亡,如果没有伤员送过来,只能说明我方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多余的士兵去做运输伤员的事情。 “院长,我们得上前线救人了。”黎书忧心忡忡地对一旁的院长说。 院长比黎书更久经沙场,黎书能够明白的事情,院长只会更加明白。于是苍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只见院长手臂快速的下压,然后有力地命令道:“带足药品,上前线。” 命令一出,早已集结待命的医生护士纷纷挎着药箱往前线阵地冲去。 很快,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这哪里是战场,分明就是屠宰场。先不说沈聿潇还在和鬼子拼着刺刀,但是山坡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的伤员和已经血肉模糊的烈士,就足够叫人心惊肉跳了。几个胆小的护士此刻已经哭了起来。 “不许哭。他们都是国家的好孩子,是勇敢的战士。赶紧展开救援,不放过任何一个哪怕还有一口气的人。”院长嘶吼到。 黎书与一个小医生正在给一个炸掉一只胳膊的战士包扎,但是黎书的心却在更远的战线。在那片可以听到厮杀声,在那片可以看到火光的地方。他的沈聿潇正在奋勇杀敌。 此刻,黎书很希望立马看到沈聿潇,哪怕是受了伤的沈聿潇,因为这至少说明他没有死,黎书心里也有了底。但他又不希望看到,毕竟他不知道当沈聿潇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副样子。万一,黎书是想万一沈聿潇在战斗中牺牲了,那他该怎么办,赵玉梅该怎么办,小豆子又该怎么办。 战场上缺医少药,时间又很紧迫,所以黎书只能给伤员们做个简单地包扎。包扎完毕,就必须马上去救治别的伤员。 此刻,沈聿潇是在跟时间赛跑,能杀掉一个鬼子,就能多一分保住徽城的希望。而黎书,是在和死神赛跑,哪怕迅速一分钟,也能从死神手里多捞出一个生命。 渐渐地,远处的火光渐暗,厮杀声也小了起来。 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战士呼喊着归来的场景。黎书不免一阵心慌。刚包扎好手里的伤员,就急急忙忙向沈聿潇的方向奔去。 “沈聿潇,沈聿潇……” 黎书呼唤着沈聿潇的名字,可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突然,从黎书的面颊处飞过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黎书应激地想身后转去,匕首稳稳地插在了一个正双手举枪的鬼子的胸口。鬼子应声倒地。 而这一个动作,也让黎书看到了倒在人堆里的沈聿潇。 冥冥中,沈聿潇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尽管他周身是血,但是沈聿潇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沈聿潇……”黎书痛哭流涕,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沈聿潇低声嘶吼起来。 三四月的夜风,依旧凛冽,还没有抽芽的枯枝,在冷风里没有目的地摇曳着…… 第八十八章 曙光1 “沈聿潇,你给我醒过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不知道为什么,黎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却是异常的冷静,甚至是近乎于冷漠。但是沈聿潇却没有睁开眼睛,伴随而来的人是满身不断涌出的鲜血。 阳城城内的战斗还在继续。这是我方军队的支援,将阳城的鬼子全部堵在了城内,否则单凭沈聿潇率领的部队断然是取不了胜利的。 院长很快跟了过来,看到黎书正抱着沈聿潇,而沈聿潇的身体却在不停地流血,急忙命令道:“快给他止血。” 说话间一个小医生将黎书推开,给沈聿潇的伤口处缠起了绷带。 “院长,不行,他受伤太严重,得赶紧送回营地,这里药物不足。”小医生一边给他止血一边焦急地说。 听到小医生这么说,刚才还失了魂的黎书,突然反了过来,立马将沈聿潇背到了自己背上。慌不择路地朝营地的方向跑去。 “别睡过去,别睡过去。”黎书一边背着沈聿潇,一边不停的敦促着即将陷入昏迷的沈聿潇。 战线到营地的路十分难走,遍地都是小山坡,连绵起伏,别说黑夜里背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就是单纯自己走路都很费劲。中途黎书也摔倒过两次,每次摔倒,沈聿潇就会因为颠簸而暂时的疼醒。而每一次摔倒,黎书就更加揪心,他总是让自己垫在地面上,尽可能的不让沈聿潇直接碰到稀碎的地面。 恍惚中的清醒让沈聿潇以为他还在战斗中,他很担心黎书会因此失去生命,所以用残存的意识说道:“黎书,你赶紧走,不要管我。” 而黎书,此刻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着沈聿潇的话。 “不,我怎么能丢下你,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黎书屏着气,所以声音急促却又沉静。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已逝的裴世修和凌淮的画面,也闪过赵玉梅和豆豆,一大一小或苍老或稚嫩的脸庞。 “不,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丢下我。”继而,黎书与泪俱下。 黑夜,一轮明月掩藏在乌云的身后,树影格外的婆娑。谁也不会想到,一向斯斯文文的黎书,能够在这样的夜里,穿过此起彼伏的山坡,将沈聿潇从前线背回营地。 营地的医生立马将沈聿潇从黎书的背上扶下来,黎书秉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消散了。 “我不准你死。” 说完,黎书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经过两个小时的治疗,沈聿潇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而黎书,也足足昏睡了两个小时。 “你醒了。”看到黎书睁眼,一旁的苏玲激动地说。 “聿潇,聿潇怎么样了?”黎书焦急的问。他的气血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借着煤油灯,依旧可以看出他脸上的苍白。 “你别担心了,沈聿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这会儿还昏迷着。” 听到沈聿潇脱离了生命危险,黎书一颗绷着的心总算舒缓下来。有那么一瞬间,黎书做了个幼稚的决定,如果沈聿潇真的救不回来,他决定陪着沈聿潇一起上黄泉。 见黎书想要起来,苏玲急忙按住黎书的肩膀,劝慰道:“别急着起来,你这背了一路,亏了身体,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他现在有医生护士照顾着,况且还昏迷着,你去了也没有用啊。” “可是我……”黎书想要说什么,可是刚刚稍微昂了昂头就觉得头晕,便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头晕了,快,赶紧躺好。”苏玲见状,更是将黎书的肩膀按的死死的,又将盖在黎书身上的被子捂的更加严实了许多。 此刻的黎书比手无缚鸡之力还要柔弱很多,苏玲这样一来,黎书压根儿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得安安静静地躺着了。只是担忧沈聿潇的心却是一刻都没有舒展开来。 苏玲见黎书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帐外又有人在喊自己,于是走出了营帐。 是一个陌生的小士兵,但是穿着和自己是一样的。 “你是苏指导员吗?”小士兵问。 苏玲点点头,反问道:“你是?” 小士兵没有介绍自己是谁,只是高兴地说道:“苏指导员,我们旅长叫我来告诉你们,阳城保卫战,胜利了。” 听到“阳城保卫战胜利了”几个字,苏玲手里的一支笔差点没有掉下来。 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团,支援的军队来到营地后,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沈团长,好样的。”丁旅长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沈聿潇,对苏玲竖起了大拇指。 在丁旅长的心里,这一仗,沈聿潇足可以称得上英雄。在兵力武器完全相差好几个数量级的情况下,沈聿潇硬是将鬼子堵在了红枫口,非常的不容易。 “城里百废待兴,我还要处理后续的事务,就先走了。”说了几句话后,丁旅长对苏玲说。 临走的时候,丁旅长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徽城?” “估计得等上几天,很多士兵受伤很重,一时半会走不了那么长的路。”苏玲说。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派人来找我。”丁旅长拍了拍苏玲的肩膀说。 丁旅长是晌午坐车来的,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走了。丁旅长走后,黎书正好醒了过来。 苏玲听到护士说黎书醒了,便端着糖水走进了营帐。 “来,喝点糖水暖暖身子。”苏玲说。 “怎么会有糖水?”黎书抿了一口,狐疑地问。 “丁旅长来看过你,知道你亏了身体,就急忙叫人从阳城送了些红糖过来给你补补。”苏玲解释道。 一开始黎书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丁旅长可以在阳城安排事情了,这不就说明阳城已经在我方的控制当中了吗,所以黎书瞪大了惊奇的双眼看着苏玲。 苏玲也就兴奋地说道:“阳城,我们胜利了。”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黎书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糖水,精神也一瞬间好了似的。立马下床去看沈聿潇,可是沈聿潇还昏迷着。 “黎书,你也别太着急了,他毕竟受伤太严重,昏迷的时间长一点也是有的。”苏玲看着黯然神伤的黎书,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按照医生的说法开导劝慰。 “嗯,我没事,他一定能醒过来的。”黎书将脸背过去,幽幽地抹了一把眼泪。 第八十九章 曙光2 苏玲看着黎书的样子,有些不忍,只是这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想着黎书肯定希望能够与沈聿潇单独相处,便支走了营帐里的其他医生护士,自己也跟着出了帐篷。 天气渐暖,屋外有阳光从帐篷口子里照射进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沈聿潇全身几乎都被绷带包裹着,他的右手背上,盐水正从管子里慢慢流进身体。 黎书拉过来一张矮凳子,放在病床前头坐下。挂着盐水的手背很冰凉,于是黎书便握着沈聿潇的手,不断地朝着沈聿潇的手背上哈着热气。 “聿潇,你一定要醒来,要醒来,娘,豆豆,我们都等着你回家。” 看着沈聿潇无动于衷的模样,黎书继续絮叨着:“你知道嘛,丁旅长说阳城我们保住了,城里的鬼子都被我们杀死了,他还说这次战斗,你是头功。” 沈聿潇还是没有反应,黎书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眼帘上流了下来。 苏玲一直在营帐外头转悠,他始终放心不下让黎书一个人在营帐里头,果然,进了营帐里面一看,黎书竟哭晕了过去。 黎书到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太过忧心伤神,一时情绪郁结,不到傍晚就醒了过来。 “哎哟,你终于醒了。”苏玲惊喜道。 苏玲和院长一直陪在黎书身边,见黎书醒了,院长再三吩咐道:“黎书,你身子还很虚弱,切记不能太难过,沈聿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苏玲也附和道:“是啊,我们都很担心沈聿潇,也很担心你,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他醒来了也不安心啊。” 说着,苏玲将一碗红糖水端到黎书面前轻声说道:“来,喝点红糖水补补身体。” 黎书本不想喝,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心思,喝不下。但是面对苏玲和院长殷切的眼神,黎书又不忍心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将红糖水喝完。 突然黎书想到沈聿潇也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便看向苏玲问道:“还有红糖水吗,我想喂聿潇喝点。” “还有点,不过他现在恐怕喝不了吧。”苏玲有些勉强地看着黎书。 “这样,用棉签蘸着糖水,这样应该可以。”院长补充到。 “这样真的行吗?”苏玲走到院长身边,低声问道。 “你就让他找点事做吧,我看他不做点事还得出问题。”院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听了院长的话,苏玲没有在说什么,默默地去泡了碗红糖水。 “谢谢。”黎书坐在沈聿潇的床头,接过苏玲手中的红糖水说道。 “别太累了,喂好红糖水就早点休息去吧,这里有护士看着。”苏玲说。 “嗯。”黎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军绿色的帐篷厚重绵密,天上的月光照不进来,帐篷里只有小小的洋油灯发散着豆大点的光辉。照着黎书的脸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沈聿潇还没有意识,但是黎书在给他喂红糖水的时候,他似乎是感受到了黎书的存在,嘴唇不断地蠕动着,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点的养分。不多时,竟也将小半碗红糖水喝完了。 黎书看着光溜的小碗,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与希望,于是他就更加靠近了沈聿潇,给沈聿潇讲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还记得有一年,也就是这个时候,雪将化未化,我们去折柳枝,你那时候很矮,总是折不到最细最长的那根,就抱着树根哭,我折了一根,编成花环给你你还不要。非要自己折,然后趁我不注意,自己爬上树,最后柳枝没折到,自己却摔了个大马趴,害得我被娘好一通数落。” 顿了顿,黎书继续自语道:“可谁知第二天你又偷偷去折,就在我想要训斥你的时候,你咧着嘴把编好的花环戴到了我的头上。我还记得你颐指气使地说:“黎书,这是我编给你的,带上花环,你就是我的人了。”嗐,你当时才那么丁点大,也不知道跟哪个小厮学的不入流的言语。这花环若不是编给我的,我定要把那个带坏你的小厮揪出来打板子。” 说着说着,黎书就笑了,笑容是那样的纯真,就像刚被带上花环时候的样子。笑着笑着,黎书又哭了。他不敢哭出声音,怕扰了旁人的清静,只是偷偷抹泪。 哭着哭着,黎书就趴在沈聿潇的床头睡着了。月光铺满了营帐,反射出一层一层的光晕。 晚上,黎书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月光洒在他的左手上,沈聿潇正从一个黑暗的地方走出来,渐渐地,月光也将沈聿潇的身体照的通亮。 在沈聿潇的指引下,黎书缓缓举起他那被月光映照的左手,沈聿潇握住黎书的左手,然后带着黎书朝一片无垠的草原奔去。 “我们要去哪里呀?”黎书跟在后面大声问道。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沈聿潇的声音浑厚,环绕着黎书的周身。 一个只有他和沈聿潇的地方,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啊?那个地方一定有山,有水,有星星,有月亮,有草地,有白色的羊群,黑色的马匹,还有鸟儿在天上飞过。 可是忽然沈聿潇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到最后手指也透明起来,黎书怎么握也握不住。 “沈聿潇,沈聿潇。”黎书跟不上沈聿潇的步伐,便叫喊起来。可是任凭黎书怎么叫喊,沈聿潇却没有停下脚步,此刻他仿佛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直到他在黎书的眼睛里化成点点荧光,纷纷扬扬漫向天际。 黎书被眼前的情景给吓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好的要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书开始变得纠结,痛苦,他的身体似乎开始痉挛,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涌向全身。像火在燃烧,像水在冲击。直到他从痛苦中惊醒。 依旧趴在沈聿潇的床头,可是沈聿潇却不见了踪影。 来不及回忆那个糟糕的梦境,黎书四处寻找起来。 第九十章 曙光3 清晨,周遭还粘连着露水,有几个小护士端着各种药品,忙不迭地跑进手术间。 一瞬间,黎书觉得沈聿潇就在里面,于是跟着闯了进去。 “黎书。” 没等苏玲喊他,黎书就继续往第二道油纸门里面闯,被两个护士拦住了。 苏玲也从身后拽住黎书,大喊道:“黎书,你冷静点,医生正在给沈聿潇手术。” 黎书过了冲劲,沿着帐篷蹲下身来,哭泣道:“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吗,怎么又这样了。” “伤口有些感染,不过我们已经去阳城找消炎药了,你也别太担心了。”苏玲半蹲着身体,轻抚着黎书的肩膀安慰道。 苏玲正安慰着黎书,一个小士兵急匆匆地闯进营帐。大声道:“报告指导员,药拿来了。” 手术室里的护士早就听见了小士兵的声音,不待苏玲喊她,就急匆匆地出来,将药水拿了进去。 苏玲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深呼出一口气道:“黎书,你看,消炎药已经拿回来了,沈聿潇很快就会没事了。” 手术室里,护士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水和好,注入吊瓶里,大家的心情和苏玲一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今就是等着沈聿潇退烧了。”院长说。 忙了一个早晨,院长本就上了年纪的身体此刻更显疲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源源不断的滚落。 “扶你们院长赶紧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有什么情况我会立马通知你们。”苏玲看着院长站都站不稳的双腿说。 几个小护士应声将院长扶了出去,苏玲便将黎书搀起来,一直搀扶到沈聿潇的病床前。 “你看,他很快就会没事了,你别哭了,万一沈聿潇突然醒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该多伤心啊。”苏玲说。 黎书虽然伤心,但苏玲的话也有道理,沈聿潇如果醒了,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悲痛欲绝的样子的。于是勉为其难地挤出来半个笑容,只是很快又消退了下去。 良久,黎书对苏玲说:“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去休息吧。” “行,那你注意,有什么事立马喊我们。”苏玲说。 不一会儿一个护士拿着体温计进了病房。趁着量体温的空挡与黎书攀谈起来。 “你怎么不去休息一会,都陪了大半天了。” “没事。” “那你吃午饭了吗?”护士又问。 “吃了点,他们刚才送进来的。” 护士听了点点头,想着黎书肯定没怎么吃饭,于是从兜里摸出来几颗花生,笑着说:“几个村民炒了送过来的,可香了。” 黎书见护士已经将手伸了出来,便不好意思回绝,从她的手掌里将几颗花生拿了下来。护士从沈聿潇的胳肢窝里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三十七度五,已经算是接近正常的稳度了。 “黎书,你别太担心了,体温已经降下去了,我过一个小时再来。”护士说。 黎书冲护士道了声谢谢,用手掌摸了摸沈聿潇的额头,额头上的热度确实降下去了很多,这让黎书也深深地松了口气。 黎书继续坐在沈聿潇的床前,守候着沈聿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色又黑了下来,黎书的眼皮支撑不住,就迷糊地睡了过去。 又像是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轻抚他的头发。 但这不是梦,是真实的抚摸。黎书从昏睡中惊醒,沈聿潇正充满爱意地看着他。 黎书不敢相信,沈聿潇醒了,昏迷了两天两夜,沈聿潇终于醒了过来。 “你醒了。”黎书满含泪花,喜极而泣地大喊着。 沈聿潇还不能太过运动,只能眨着眼睛传递给黎书他的反馈。沈聿潇艰难地伸出手指,黎书预感道沈聿潇想要触摸自己的脸颊,便将脸颊凑上前去。 以前沈聿潇的力气很大,可如今摩挲在黎书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力气。但他仍旧努力地为黎书擦拭着泪水。 “傻瓜,怎么哭了?”沈聿潇低沉着声音说。 这么一来,黎书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像天幕上被撕开一块,泪水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哪里哭了,刚才被风吹闪了眼睛。”黎书转过脸去,一边极力反驳,一边用衣袖不停地擦着眼泪。 “来,抱抱。” 沈聿潇像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黎书再也忍不住了,将脑袋埋入沈聿潇宽厚的臂膀里,哇啦哇啦地就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我还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黎书啜泣着说,因为哭得太激烈,声音都不能完整的发出来了。就像拍打礁石的海浪,断断续续的,听着就叫人揪心。 更叫沈聿潇揪心。 “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乖,笑一笑。” 沈聿潇尽力揉抚着黎书,可是黎书哪里是说笑就能笑得出来的,勉强挤出半点笑容,反而更加难耐。沈聿潇心想得做点什么分散掉黎书的注意力,便说自己肚子饿了。果然,黎书赶忙擦着眼泪出去给他找吃的了。 回来的时候,院长正在给他做检查,看着院长平和的面容想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接下来就好好休息。”院长对沈聿潇说,也是嘱咐黎书。 黎书郑重地点点头。 “那好,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院长和护士端着药品走出了营帐。 黎书本想将沈聿潇的身体扶起来,以便他可以更舒适的吃东西,可是沈聿潇全身都被绷带缠绕着,尤其是左腿更是吊在床上不能动弹。于是只能轻而慢地给他一点一点的喂粥喝。 每一勺粥,黎书都是将粥吹得不那么烫之后才喂到沈聿潇的嘴里,一边喂一边不忘嘱咐慢慢地往下咽。 沈聿潇并不是真的很饿,但是他不想让黎书为他担忧,所以半碗小米粥很快就被沈聿潇喝得精光。 “还要吗?”黎书看着空空的碗盏问。 沈聿潇摇摇头,心想这半碗就够自己好好消化上一阵子了。 “对了,阳城怎么样了?”沈聿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 “阳城已经收复了,目前丁旅长接管了阳城,他还吩咐叫你好好休息呢。”黎书说。 听到黎书这么说,沈聿潇心中的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 回想起这场战斗,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容易,从而也让他想起了很多已故的人,裴世修,凌淮。 他们在另一个地方还好吗? 第九十一章 曙光4 阳城一战,伤亡惨重,沈聿潇领导的一个团急需修整,而沈聿潇本人也需要静养。所以丁旅长驳回了沈聿潇继续参战的申请。 营帐里,气氛严肃,沈聿潇倔强道:“我上不了战场,我的兵能上。” 丁旅长面对跟倔牛一样的沈聿潇,恨不能破口大骂,但是苏玲,黎书都在,只得收敛了脾气:“沈聿潇,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你的兵也需要好好修整,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修养好了才能继续杀鬼子。” 见沈聿潇还再嘟嘟囔囔,丁旅长拍了一记桌子道:“沈聿潇,你再这样我给你记过处分。” 沈聿潇气不过,背过脸去。 丁旅长也一肚子气,最后给黎书下命令道:“沈聿潇这头倔驴我就交给你了,三个月后带个活蹦乱跳的人来见我,但是现在他敢再吵着上战场,你就给我一枪崩了他。” 听丁旅长这么说,黎书喜不自胜,这两日正好为沈聿潇不肯回徽城休养而犯愁,如今丁旅长下了死命令,沈聿潇不听也得听。 于是黎书当即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中气十足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丁旅长走后,沈聿潇背过去的脸久久不愿撇回来,黎书便连哄带逼地说:“丁旅长可说了,你再这副样子,我一枪崩了你。” 黎书一副佯装恶毒的模样属实让沈聿潇破了防,不自觉地隐隐偷笑起来。接着沈聿潇将双手一摊,破罐子破摔道:“来吧,崩了我。” “好,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于是黎书拿起沈聿潇的配枪,慢慢向沈聿潇靠过去,黑洞洞的枪口径直地对着沈聿潇的眼睛。 突然,黎书伸出另一只手,朝沈聿潇的胳膊处抓去。沈聿潇一直在想黎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没想到黎书最后来了这招。 挠痒痒可是沈聿潇软肋中的软肋,沈聿潇一下子就大笑起来。可怜他身上好几处伤,这么一笑,牵着全身的伤口都疼得不行。于是只得求饶。 “还跟不跟我回徽城?”黎书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问道。 “回,回,回……”沈聿潇摸着伤口,笑中带泪地回答道。 在半山腰住了太久,山脚下早已是春天的模样了。干枯的树枝已经抽出了嫩芽,小路两边的空地上,远远地看去已经绿油油的一片的,颇有中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样子。河水也化了冻,偶尔一两只水鸟飞过,在水面划出一条涟漪。 因为沈聿潇受伤太重,所以车子开的很慢,比也更能欣赏这初春的美景了。 “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沈聿潇感慨道。 “是啊,来的时候还没过正月,如今都三四月份了。”黎书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心情有些沉重。 心情沉重的不止是黎书,赵玉梅的心情更加复杂,就连小小的豆子,也变得忧郁起来。好在两人苦苦的等待没有白费。沈聿潇和黎书平安回来了。虽然沈聿潇伤的很重,但到底没有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对于赵玉梅来说,已经算得上菩萨保佑了。 只是看到沈聿潇半个身子都缠着绷带的那一刻,那白的像白绫的绷带还是叫赵玉梅心头酸楚的不行。泪水不自觉地就往下滚。 至于豆豆,从来没有见到被绑成这样的人,也许是感到害怕,喊了声大爹之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别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沈聿潇摸了摸豆豆的脑袋说。 “嗯,我们豆豆最勇敢,不会哭的对不对。”黎书也安慰道。 豆豆其实还是想哭,只是沈聿潇和黎书两个人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就不得不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黎书将沈聿潇从车里背下来,赵玉梅和豆豆就跟在身后。三个人把沈聿潇抬进了房间。 久违的柔软的床铺让沈聿潇倍感松泛和舒适,没说两句话就有了些睡意。 “娘,这几天聿潇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睡一觉。”黎书说。 黎书把沈聿潇的身体躺平,盖上被子嘱咐了几句,便和赵玉梅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但是最吸引黎书的,还是那一丛丛刚结出花骨朵的蔷薇。 “大爹跟我说,小爹最喜欢蔷薇,所以走的时候就吩咐我一定要好好养着这些花。”豆豆看着自己的成就,理直气壮地说。 “是呢,我们豆豆最厉害,你看这花养的多好,再有十来天,必定开出最漂亮的花来。”赵玉梅在一旁夸赞道。 黎书欣慰地笑了,不仅仅是豆豆小小年纪的懂事,能干,更重要的是沈聿潇在那么紧急的关头还是挂念着自己。 “豆豆最乖。”黎书蹲下身体,抱着豆豆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来。 从沈聿潇回来到现在,赵玉梅一直也没有来得及问这段时间的具体情况,如今沈聿潇睡了,豆豆在院子里自己玩耍。赵玉梅便和黎书攀谈起来。 “这段日子,很危险吧。”赵玉梅说。 黎书下意识的叹了口气,笑了笑:“娘,已经过去了。” “谢谢你。”赵玉梅看着瘦了好几圈的黎书,继续道:“聿潇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来你照顾他肯定也辛苦得很,看看你都瘦成皮包骨了。” 赵玉梅的话让黎书心里暖暖的,黎书从心底里开出了花。 “聿潇对我的好,远比我对他的好多得多。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况且我这条命都是爹给的,如果没有爹把我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不提了,不提了,好孩子,以后不提这些了。”赵玉梅一阵心酸,紧紧握住了黎书的双手。看着黎书眼眶里闪烁的泪花,赵玉梅不住地喊着“好孩子,好孩子。” 两人从下午一直坐到傍晚,视线慢慢变得昏暗。 “娘,风大了,我们进屋吧。”黎书说。 “好,进屋,我和春雪给你们做晚饭去。”赵玉梅战战兢兢地往厨房走去。 蔷薇在黑夜里变成模糊的颜色,但是花骨朵傲然于枝的样子却依旧没变。 第九十二章 曙光5 沈聿潇的伤,令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才勉强能够下地。 “下午不刚下过床,这会又下来干嘛?”黎书质问道,手里端着一盆水,因为生气沈聿潇总是喜欢下地,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用的力就大了些,水花朝着桌面四散开来。 看到黎书耷拉着脸,沈聿潇立马怂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不是躺不住嘛,下来透透气。” “你呀,现在不好好养着,以后等到下雨天,有你好受的。可劲儿作吧你就。”说着黎书挤了把毛巾往沈聿潇脸上扔去,还好沈聿潇脚残手不残,一下子接住了黎书丢过来的毛巾。 沈聿潇随意将毛巾糊在脸上,蜻蜓点水似的擦了一把之后退后道:“好好,今天不下地,明天再下。对了,把那木飞机给我拿来,我再修改修改。” 黎书收回沈聿潇手里的毛巾,没好气道:“这还差不多。” 收拾完脸盆,黎书从柜子里取出那个已经完成的木头小飞机。黎书将小飞机放在手里端详起来,心中不由地赞道:“做的还真挺像的。” 也难怪,沈聿潇小时候就喜欢做手工,也算是小时候的贪玩没白玩。 “都已经这么像了,还要修改什么啊?”黎书将小飞机递到沈聿潇手里。 “给儿子的,当然要精雕细琢,你看这小轮子,还是有些不够圆。”沈聿潇笑着说,边说边用纂刀磨起小轮子来。 “那你磨着吧,我去厨房看看。”黎书说。 厨房里,春雪正在烧火做饭,如今赵玉梅的身体又好了几分,能够做些简单地活计,比如拿个盘子递个碗的。 春雪总不让她做,说她还没好利索,还是要将养着,但是赵玉梅偏不肯,说什么能做活的时候就得做,否则越养越废。 吃完饭,哄了豆豆睡下之后,赵玉梅把黎书拉到客厅。 看着赵玉梅神神秘秘又一脸正经的样子,黎书便问道:“娘,你有什么事啊?” 赵玉梅便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些年因为自己的身体耽误了人家春雪,如今眼看着春雪都这大了了,总不能拖累人家一辈子吧。” 黎书很赞同赵玉梅的话,所以郑重地点了点头。黎书转而问道:“娘,那你可是有了主意?” 说到这,赵玉梅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黎书又催促了两句,赵玉梅方才开口道:“团里不是有个叫凯明的孩子,来过家里几次,我对他呀印象很深。” “是聿潇的副官。”黎书说。 “是呢,所以我想撮合撮合他俩。”赵玉梅窃喜道。 “这是好事啊。我赞同。”黎书说。不过黎书有很快皱了眉头:“只是他俩……” 赵玉梅看出了黎书的担忧,急忙说道:“放心,你一门心思扑在照顾聿潇身上,我可是看得真真的,每次来,春雪都特别开心,还有你看凯明看春雪的眼神,也偷着乐呢。” 如果像赵玉梅所说,黎书就觉得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于是便听从赵玉梅的吩咐,将凯明喊到家里来了。 “是不是沈团长有什么吩咐?”一进大门,凯明就问黎书。 “没有,今天叫你来啊,就单纯吃个饭,你看你跟了你们沈团长这么些年,功劳苦劳全部有了,不该请你吃顿饭啊。” 黎书的话让凯明摸不着头脑,只能尴尬的笑笑。饭桌上,黎书和赵玉梅一唱一和,对着凯明夸春雪漂亮能干,对着春雪又夸奖凯明是英雄,保家卫国。把凯明和春雪两个说得是一愣一愣的。就连沈聿潇都有些丈二和尚了。 “聿潇啊,你吃完了就早点回房间躺着哈。”赵玉梅发话道。 “快去啊。”黎书将拐杖递给沈聿潇,催促道。 凯明见沈聿潇要走,忙说自己送他去房间,却被黎书制止了:“不用,他自己能行。” 这边沈聿潇回了房,赵玉梅便将豆豆也带了出去。豆豆不大懂大人之间的事,况且新得了个小飞机,正开心的不行。 “那我来收拾碗筷吧。”春雪有些如坐针毡,于是撸起袖子准备像往常一样,却被黎书制止了。 “你放下,今天的碗筷,我来洗。”说着黎书跑到凯明身边,耳语道:“今天啊,你是主角,快带她去院子里,两人好好聊聊天。” 凯明被黎书说的话羞红了脸,只是心里确实喜欢春雪,而春雪对凯明也有意思,于是两人在黎书的撮合下,半推半就地去了后院。 院子里,那一丛蔷薇已经开了花,今晚月亮也很亮堂,照的蔷薇花隐约可见。 两个人就慢慢地敞开了心扉,一直聊到了深夜,凯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家。 黎书将军情汇报给了赵玉梅才回到屋子。 “凯明回去了?” 黎书刚进门,沈聿潇就问了起来。屋子里没开灯,这一声把黎书吓了一跳。 “哎哟,你还没睡呢。”黎书拍了拍胸口道。 “你和妈是在撮合凯明和春雪他俩吗?”沈聿潇又问。 “你才发现啊!”黎书没好气地脱下衣服。一把钻进了沈聿潇的被窝。 “你说凯明和春雪是不是很配啊,你看饭桌上他俩那小眼神,要不是今天亲眼看到,前面娘说得我都还不敢相信呢。”黎书抱着沈聿潇的胳膊说。 “再配也没我俩配。”沈聿潇傲娇道。 虽然有些肉麻,但是听到沈聿潇这么说,黎书还是有些心花怒放的样子,不自觉地就娇羞起来。 “讨厌,我在说人家凯明和春雪的事呢。”黎书捶了一记沈聿潇的胳膊道。 男有情,女有意,又有一大帮子人撮合,所以凯明和春雪很快就成了亲。部队和沈家联合着为两人举办了一个婚礼,虽然一切从简,但也着实热闹了一番。赵玉梅还拿出以前自己的嫁衣,送给了春雪。这些年,赵玉梅也把春雪看成半个女儿了。 “你看他俩,多般配,多幸福啊。”礼堂上,黎书搂着沈聿潇的胳膊说。 “傻瓜。”沈聿潇趁大家不注意,挠了挠黎书的头发。 第九十三章 送别 几场雨下来,天气一天暖过一天,在这日渐燥热的日子里,对日战争也变得愈发激烈和焦灼。 在家里休养了三个月,沈聿潇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战事,如今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便又要重新踏上征途。 是一定要去的,所以就像上次一样,黎书并没有多话。离别只是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花草树木上还沾着昨日的雨水,有些清冷。 “豆豆,我不在家,一定要听奶奶和小爹的话,知道吗?”沈聿潇蹲下身体,亲吻了一下豆豆稚嫩的脸颊。胡须有些刺人,惹得豆豆连连躲避。 “来,跟我回去,让大爹小爹好好说会话。”赵玉梅冲豆豆招了招手,领着豆豆回了房间。 太阳升了上来,院子里渐渐风和日丽起来,盛开的红色蔷薇迎风摇曳,与红色的旗帜遥相呼应。 分别的时刻总是叫人伤感的,尤其是与一名战士离别,这一去,不知经年,不知生死。 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语塞,黎书猛地上前两步,抱紧了沈聿潇,并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入沈聿潇的军装里。 夏季的衣服很薄,如此便能够很好的感受到沈聿潇胸膛的炽热。而黎书的泪水比之更加滚烫。 一滴泪从衣服上化开,浸润到沈聿潇胸口的肌肤上,这种微妙的感觉,另沈聿潇为之一颤。也就将黎书搂的更紧密了些。 两个人抱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用沉默,用拥抱贪恋着每分每秒都在减少的时光。 大门口,汽车的引擎正慢慢地旋转着,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再为离别呜咽。 抱了很久,凯明终于推开了春雪。 “时间不早了,你回屋吧。” 春雪是个很懂事的女人,知道凯明是出去打仗,便不再多说,转身向房间走去,只是转角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忧愁。 凯明走到内院,见沈聿潇和黎书正在拥抱,便没有继续靠近,只是轻微地咳了两声。 “好了,该走了。”沈聿潇轻轻拍了拍黎书的后背说。 黎书也就不再隐忍,索性将泪水都擦在了沈聿潇的胸口,然后坚定地说了声:“走吧,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说完,黎书飞也似地穿过小径,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我们走吧。”沈聿潇摸了摸湿漉漉地胸口说。 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 蔷薇花依旧在微风中摇曳,阳光下反射着无比绚丽的红。就像黎书后背中央的那颗红痣,惹得沈聿潇心生荡漾。 “走了?”赵玉梅问。 “走了。”黎书回答。 “去歇歇吧,昨晚给聿潇缝补了一夜,看你这眼圈黑的。”赵玉梅心疼地说。 “嗯。”黎书点了点头。 这会儿正是午睡的时间,可是黎书偏生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特别不得劲。于是索性睁开眼睛,仰躺在床上。 “小爹,我要和你睡,我要和你睡。” 豆豆吵吵嚷嚷地进了屋。 黎书没问为什么,沈聿潇一走,床就特别显得空旷,正好豆豆能解解闷。于是黎书将豆豆抱上了床。 “小爹,我睡不着。”豆豆说。 “怎么啦?”黎书问。 “想大爹了。”豆豆的语气变得有些神伤。 黎书没有接话,因为他也开始思念沈聿潇了。 “大爹这次要去多久啊?”豆豆一脸无辜地问。 多久? 黎书自己也不知道。一个月?半年?一年?或者更久,也或者…… 黎书不敢去做这样的假设,只要沈聿潇安全,哪怕十年不回来也是好的。 豆豆没有等到黎书的回答,于是再次问了起来。 “好了,只要豆豆乖,大爹会很快回来的。”黎书说。 “好,我会乖乖的。”豆豆糯糯地说。 “那好,豆豆现在就睡觉觉好不好?”黎书顺势哄道。 孩子到底是孩子,只要给他一点希望,马上就能进入梦乡。而黎书,这个下午,大概是睡不着了。 和黎书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春雪。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绪不宁,躺了没一会就有作呕的反应。 恰好赵玉梅来找她说话,给他倒了点水喝,才把要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怎么好端端的作呕呢?”赵玉梅关切地问。 春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这两天天气热,身体跟着有些不爽。 赵玉梅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见没说两句话春雪又要作呕,便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听到赵玉梅说自己怀孕了,春雪既羞涩,又激动,但到底也没经历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种反应多久了?”赵玉梅继续问。 “前两天也有过,但今天就特别想吐。”春雪捂着胸口说,说话间又要作呕起来。 “除了作呕,是不是还感觉身子重,人犯懒啥的?”赵玉梅继续追问。 “嗯。”春雪惊讶的点了点头,赵玉梅问的问题全部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 “哎呀,那肯定是怀上了。”赵玉梅双手一拍,人又精神了不少。 黎书依旧睡不着,静心躺在床上,所以外面的一举一动听得十分清楚。给豆豆披好被单后下了床,一看究竟。 只见一个郎中扶着赵玉梅进了春雪的屋子。 春雪怎么了呢?黎书纳闷道,也就跟着进了屋。 “怎么了这是?”黎书疑惑道。 “嘘。”赵玉梅做了个手势,示意黎书先不要说话。 只见郎中的手指搭在春雪的脉搏上,做了很久的思考状,然后手一收,露出一个微笑。 “恭喜恭喜,果然是有了身孕。”郎中说。 赵玉梅赶紧给了一把喜钱,吩咐黎书好生送郎中出去。 “你别动,如今呀,你得好好将养着。”赵玉梅按住春雪的肩膀说。 送好郎中之后,黎书重新回到屋里。 “恭喜恭喜,凯明知道这个消息吗?”黎书问。 春雪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好,免得他战场上记挂,分心。”赵玉梅笑了笑说。 “嗯,也是,他们管他们保家卫国,我们管我们照顾好自己。从今天起,我来做饭洗碗。”黎书说。 “这哪儿成?”春雪不好意思地说。 “有啥,都是一家人。”黎书说。 往后的日子里,黎书与沈聿潇失去了联系,唯有做家务的时候能分一分记挂沈聿潇的心。 春雪跟着赵玉梅学习针线,一针一针地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物。 两方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记挂着彼此。 第九十四章 等待 春雪的胎已经过了三个月,也算是安稳下来。而黎书,就更加消瘦了。 寄给沈聿潇的信,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邮差是这么说的:“如今打仗的地方,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如此简单,甚至于冷漠的一句话,弄得黎书整日郁郁寡欢的。 “黎书,你也别太担心了,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赵玉梅正绸缪着该怎么劝慰黎书,见春雪这么说,立马跟话道:“对,这样说明他们啥事没有。” 面对一个孕妇,一个老人,黎书只得勉强撑着精神,无奈地笑了笑。 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战区已经苍凉的像进入了秋天,放眼望去,尽是光秃秃的一片,很难见到一整片绿色的青草。 营帐里,沈聿潇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凯明刚递上来的电报。 “团长,从电报上看,国际舆论对日国行径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很有利于我们。”凯明激动地说。 “光有舆论还不够啊,国际社会真该做些什么实际的动作。”沈聿潇眉目紧锁道。 “报告,鬼子有动静。”一个哨兵冲进营帐里说道。 “这鬼子最近搞什么名堂?”凯明气愤地自语道。 沈聿潇没有多话,只是紧急召集了全员战士展开应对。此时,沈聿潇还不知道,这场已经对抗了三天的战斗,只不过是鬼子部队最后的挣扎,因为M国向他们的土地投掷了两颗蘑菇蛋,一颗在广岛,一颗在长崎,同时北方的老毛子也增加了对抗鬼子的兵力。 鬼子大势已去,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所以他们展开了疯狂地挣扎,似乎只有把生命留在华夏的土地,才对得起他们所谓的精神。 鬼子家被投掷蘑菇蛋的消息传遍了华夏,沈聿潇自然也接收到了消息。 “他们就要败了,如今是疯狗乱咬人,我们一定要坚守阵地,取得最后的胜利。” 战火中,沈聿潇的声音撕心裂肺,无论是他的话,还来自国际社会的消息,都极大的振奋了战场上的每一个战士。他们英勇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械,做好了保卫土地的最后战斗。 战火烧了五天五夜,沈聿潇的部队在弹尽粮绝中去的了战役的最后胜利。并着日国宣布的投降书,全团上下一片沸腾。 只是这沸腾的身体中,只有不到百人了,沈聿潇也不再其中。 战斗胜利了,八年,整整八年。当胜利的消息传遍全国,举国上下一片沸腾。 黎书带着豆豆走上街头,街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旗帜。红色的旗帜映红了徽城,乃至全国的天空。 “后天开始,部队就要送战士们回来了,我听说。” 春雪正纳着鞋底,她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说起话来也有些费劲。 黎书没说话,只是心里默默地计划着后天去火车站迎接沈聿潇。 火车呜呜地驶过来,鸣笛声糅合着大家的欢呼,显得分外热闹。火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看到是自己家的人下了车,接客区的家人就奋力涌了上去。或者是站在火车里的人先看到家人,就奋力地摇晃着胳膊。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车站里已经几乎不见了人影。 第一天,沈聿潇没有接到人。 “黎书,你别太担心,天南地北的战士那么多,我们也没有看到凯明,说明可能这趟火车就不是送他们那个部队的。”春雪挺着大肚子说道。 豆豆坐在椅子的另一头,打起了瞌睡。 “春雪说得对,明天后天还有火车来呢。早点带豆豆睡觉吧。”赵玉梅拍了拍黎书的肩膀。 第二天,火车站依旧人头攒动,依旧是昨天那副景象。也依旧是没有看到沈聿潇从火车上下来。 “别急,兴许明天就到了。”昏暗的灯光下,赵玉梅再次拍了拍黎书的肩膀说。 第三天,就在春雪和黎书以为又不会见到凯明和沈聿潇的时候,凯明叫住了已经转过身去的春雪。 “凯明。”春雪先是一惊,继而转过身来。看到凯明胡子拉碴的时候,春雪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淌了出来。 院子里,凯明和春雪先是互道了思念,赵玉梅也把春雪怀孕前后的事说与了凯明听,凯明听了自然是很感动。 “春雪,谢谢你,为我们家留后了。”凯明满含热泪的地说。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只有黎书,安静地坐在蔷薇花边,脸色沉闷。 “黎书,沈团长当时受到炸弹的冲击波,受了伤,所以我们便被分开了,我……” 凯明想着说些什么能够振奋黎书精神的话,只是越说却越叫人心慌。 这时候,黎书恐怕只是想一个人坐着吧。春雪将凯明拉回了房间。 已经是盛夏了,即便到了晚上,风吹在身上也是暖呼呼的。空气里透着红色蔷薇的香气。 往后的日子里,黎书就这样,白天去火车站等待,夜晚在花墙边静默。他的影子在灯光里落下,修长却又弯曲。 后来火车就不是每天都来,起初是三天一次,再后来五天一次,直到现在,已经是半个月一次了。 而在连着的几个三天,五天之后,天气也已经慢慢地转了凉。蔷薇花也已经慢慢地凋谢了。 饭桌上,赵玉梅冲豆豆努了努嘴,豆豆很激灵,立马跳下凳子,噗嗤噗嗤地跑到黎书的身后。 “小爹,吃晚饭了。” 说着,豆豆就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拉黎书,把他拉进了餐厅里。 “书啊,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赵玉梅担忧地颤着嗓子说。 一旁的春雪和凯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黎书知道,这段日子他叫赵玉梅和春雪他们担心了。便幽幽地说道:“娘,我没事,叫你们担心了。我这就吃饭。” 尽管黎书用力的把饭菜往自己嘴巴里送,可是赵玉梅却看得出,他的心里堵得慌,他的精神,是不独立的,是萎靡的。 “明天还有一趟火车,别急。”赵玉梅凝视着黎书。 第九十五章 牵手,看日落完结 火车预计到点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然而吃过中饭黎书就匆匆放下碗筷去火车站了。 黎书这一走,赵玉梅到反而更加担忧起来。如今凯明都回来快三个月了,这要是今天还接不到沈聿潇,黎书该多么伤心。 鬼子撤离以后,家家户户百废待兴,很少有人四处走动,各处开来,或者开向各处的火车,乘客都不是很多。 黎书照常进了火车站,尽管时间还早,黎书还是习惯性地找工作人员问一句,北边的火车几点到。 “三点一刻,也许晚点。”工作人员机械地说道。 但就是这机械的声音,黎书听着也安心,至少北边的火车是真的要开到徽城来的。 站台空旷得很,几路铁轨交错着伸向远方,时间一点一点的临近,黎书仿佛听到了火车呜呜的声音,以及车头那一从灰蒙蒙的烟雾。 “唉,醒一醒,站台这边是不能睡觉的。” 被推搡后,黎书猛地惊醒。没有火车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对不起。”黎书不好意思地道歉。 工作人员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向远处巡视去了。 黎书看了眼柱子上的钟表,才两点一刻,距离三点一刻还有一个小时。 “看见你好几次了,你也是来接战士的吧。”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突然凑到黎书身边来,一副和黎书很熟的样子。 黎书点点头,反问道:“你也是?” 年轻人也点点头,继续道:“我在等我哥回来。你呢,等谁?” 等谁? 这个问题难倒了黎书,虽然周围的几个朋友都知道黎书和沈聿潇的关系,可那几个人毕竟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的,至于外人,甚至于陌生人,这样的关系该怎么诉说呢! “家人。”黎书说。 “哦,也是哥哥吧。”男孩一脸纯真的说。 看着男孩干净的面庞,黎书好想告诉他,他等的不是哥哥,而是他的爱人,是丈夫,是会和他走完一辈子的人。 但是,不能说。如今已经不比以往。旧社会虽然人吃人,可也就是人吃人,反而没人管别人家的事。或者说乱七八糟的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如今枯木逢春,百废待兴,任何事情都要朝着积极的,美好的一面去发展,他与沈聿潇的关系,就变得不是那么上的了台面。 想到这里,他到开始羡慕裴世修和凌淮了,虽然俩人走的早,但是现在却能安稳的同住一个坟冢,不会分开,也不需要考虑闲言碎语。 “还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到了。”男孩说。 男孩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几乎是每隔十分钟会报一下时间。 终于还有五分钟,火车就要进站了。 这一刻,站台仿佛凝固了,远处的树木,杂草也变成了静物画。除了自己的心跳,黎书觉察不出外界的任何一点响动,直到久违的呜呜声从远处传来。 男孩的表现更加兴奋,他站上了刚刚坐着的长椅,向远处眺望。他看到了浓浓的黑烟,然后是黑色的火车头,最后一整节火车都展现在他的眼前。 “来了,火车来了。”男孩兴奋地叫喊着。 这一刻,黎书反而紧张了起来,如果这趟火车依旧没有沈聿潇,他该怎么办? 火车越来越慢,直到稳稳地停在了站台的正前方。 男孩第一个跳了出去,他的运气很好,他的哥哥是第一个从火车上下来的。黎书瞥了一眼,他的哥哥果然一表人才。 男孩将他的哥哥领到黎书的面前,说:“哥哥,这位大哥哥也在等他的家人,刚刚我和他坐在一起等的。” 黎书有些不好意思,而男孩的哥哥却很绅士地说:“是在等沈聿潇吧。” 黎书的眼睛突然闪出了光泽:“你认识他?” “嗯,他也在这趟火车上。”男孩的哥哥说。 这趟火车承载的旅客本就不多,说话的功夫都走得差不多了。黎书匆忙地告别了男孩和他的哥哥,然后向车门跑去。正当他左脚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沈聿潇也站到了车门处。 时间在两人的眼神里定格,这一刻,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你终于回来了。”黎书喜极而泣,眼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嗯,我平安的回来了。”沈聿潇撅着嘴巴说道。 完成了黎书布置的任务,平安的回来了,颇有些自豪的意思在。只是虽不似黎书那样热泪盈眶,倒也沾湿了眼眶。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突然,沈聿潇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黎书的肩膀,他的耳语,对黎书来说就像一场迟到的春雨,将就要干涸的麦苗滋润的活了过来。 黎书哭得更激烈了。 “赶紧下车,火车还要离站呢。”工作人员机械地说道。 沈聿潇松开手,拎着一个包下了火车。 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本来黎书还想跟那个男孩和他的哥哥打个招呼。 “怎么啦?”沈聿潇见黎书在寻找着什么,于是问道。 黎书叫不出那俩人的名字,心想也就省的越说越乱,就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于是黎书拎上了另一个包。 出了火车站,太阳已经西斜,照的火车站门口的小湖波光盈盈的。 “别打车了,我们就这么走走吧。”沈聿潇说。 “好。只是你的腿……” “没事,不打紧。”沈聿潇顺势牵了黎书的手:“有你当我的拐杖。” 沈聿潇的话,把黎书逗乐了,这仿佛是个承诺,告诉他,以后两个人再也不会分开。 “凯明说,部队对你们做了安排,包括生活上的事!”黎书看着湖面上的一只彩色羽毛的水鸟问。 这个鸟很好看,也很少看到,只是这么好看的鸟,形单影只的叫人唏嘘。 “嗯。”沈聿潇点点头,看着黎书担忧的模样,内心却有些窃喜。 “那我们?” “我们怎么啦?”沈聿潇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凯明说,部队会审核你们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我们……”说着,黎书低下了头。 “嗯,是会审核,但那是对继续留在部队的人。”沈聿潇说。 “什么,那你……”黎书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聿潇。 黎书想好了,如果必要,他就继续以沈家仆人的身份呆在沈聿潇的身边,毕竟沈聿潇在战斗里功劳累累,只要他继续呆在部队,必定前途无量,光耀沈家门楣。 只要沈家好,沈聿潇好,黎书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退役了。”沈聿潇缓缓地说。 空气陷入了凝固。 良久,沈聿潇把黎书的手握的更加紧了些,然后缓缓地说道:“你看那夕阳多美。” 远处的夕阳,在西边的山崖上,散发着层层叠叠的光芒,也许是某个地方下过一场雨,水汽还未蒸干,隐隐约约中出现了一条绚丽的彩虹。 湖里,另一只长着漂亮羽毛的水鸟从莲叶底下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