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无脚鸟》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杀死那个无脚鸟》作者:容膝 文案: Boss:这次的暗杀目标(拿出一张照片) 杀手:挑眉 Boss:认识? 杀手:睡过 Boss:是他好睡还是我好睡(把照片放回去) 正经文案: 我曾经是贝兹维奇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十年前,我的父母发生了一起车祸,我的家族不复存在,吸取朽烂巨树养分崛起的庞然大物,把过往的一切笼罩在阴影中。 十年后我成为了一名杀手,那些故事似乎已经随风消逝了。 但黑暗中的眼睛未曾停止凝视…一封邮件,一次任务,我的过去找上了门。 “安东尼,情报!”“里昂,掩护我。” “厄尼斯特…滚出去!” 在活到黎明之前,我最好握紧枪。 注:达希尔x里昂 美人杀手攻x组织首领受 预警: 过程非1v1,练笔作,第一人称,行文随意,为爱发电,不喜退出。 第1章 Romance “达希尔真是个甜心啊,伙计。”艾特盯着推门走进来的达希尔,吹了下口哨,他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而精实,左边的眉毛从中间断开,据说是做一单任务时被匕首砍了一刀。 柔软金色卷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巴,这些东西构成了达希尔,还有他修长的身材和走路时大腿上若隐若现的绑带——这绑带是平日里用来固定衬衫的。 他笑起来很甜,手里拿着枪抵在别人脑袋上的时候,笑得更甜。 当然,以上都是别人对我的评价,在我自己看来,我只是一个杀手,顶多比别的杀手多了一些没有爱的爱情故事。 做杀手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习惯暗杀目标的脑袋中崩出的血浆,这会弄脏我心爱的手枪,清理起来真的很麻烦,手枪是我双手的延伸,我很爱惜我的枪。 不过,当我把枪口对准目标的脑袋再按下扳机时,血浆的确是不可避免的,既然一定要沾上脑浆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把脑浆当做最后的献礼。 “被达希尔杀死的人或许不这么想,哈哈,达希尔是个披着狼皮的小甜心,上一秒他的那活儿把你抵在墙上,下一秒他的枪就会抵在你的太阳穴上,哈哈哈哈哈哈。”克拉那家伙喝了一大口手中的黄油啤酒,和艾特开着黄色玩笑,他笑的时候胸脯上的肌肉也在跟着颤动。 我不是很在意,克拉这家伙没有恶意,有恶意的家伙大多没机会说完这句话。 “等我不想活的时候我一定去达希尔那里了结自己的生命,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无尽的欢愉啊~”艾特那黏糊糊的视线又粘在了我身上。 我一直都知道,艾特很想和我做一些事,不过我对这档子事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如果说它是我送给暗杀目标最后的晚餐,那么这份晚餐的报价过于高昂。 忘记介绍这里了,这是一家高级会所,这家22层的娱乐会所看起来只是一家普通会所,就像这片三不管地带星罗棋布的隐秘去处一样,给有钱有权的人提供日理万机之余的消遣和服务。 我们只与会员维持固定的业务往来。没有会员卡?有再多钱我们都不欢迎。 觉得这个制度不合理想要来撒泼?总有人这么想,不是吗? 此刻,会所的顶层闪烁着“Heaven”,在夜空中格外显眼,用Heaven命名会所也算是名副其实——总有那么几层能给人带来极乐的享受。 不过,来Heaven消费的人并不知道,Heaven有着一条通向Hell的单行道,通道叫Romance。 你问为什么叫Romance? 那你得先搞清楚我们对Romance的业务定位。 “等等,达希尔来了,所以,老大今天也在这里?”克拉手中的黄油啤酒快喝完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瞪大,把手中的啤酒杯砸到了桌子上。 “你才反应过来?”艾特那家伙鄙夷地暼了克拉一眼。 毕竟Romance有一半的人知道我和里昂有一腿,另一半的人觉得我们有好几腿了。 我不否认,也懒得解释,我怎不能对他们说“你们的老大是我最忠诚的一条狗”吧。 克拉口中的老大叫里昂,Heaven的老板,Romance的一号人物,一个死人堆里长出来的男人。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本地豪强帮派各自为政的局面彻底洗牌,心善的老爷们担心脏了手,但脏活儿总得有人干。彼时武装黑产在本地算是新鲜事物,退役不久的里昂果断结束了上一份工作,埋头开发这片处女地,Romance便是这次创业经历的产物。 通俗地说,Romance收钱干活,绑票暗杀、要人安保、情报渗透、人员训练无所不包,眼下满口荤段子的便是保障部的两尊大神。 我们出卖生命和死亡,明码标价。 里昂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大多数的时候都像潭沉寂已久的死水,过去的几份工作大抵都没教会他衡量生命的重量。 发展至今,Romance只接大单子,六位起步,上不封顶,我们的业务水平就是定价权。 对Heaven的顾客而言,这家前台公司只是寻求快乐的会所,里昂只是一个过于富裕商人。 就介绍到这里了,我得先去见我的小狗了。 走廊尽头的金属双开防爆门,光线冷冽昏暗,但我轻车熟路地走到里昂的专用电梯前。无形的眼睛扫过虹膜,大门应声而开,我想这也算一种回应信任的方式。 电梯缓缓上升,这顶电梯的墙壁用材料特殊的玻璃做成了透明的样子,安全性高,单向可见,站在电梯里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样子,有一个湖,里面养着里昂的鳄鱼,运气好的话,比如哪个想不开的家伙当了Romance的叛徒,那鳄鱼就可以享用一份下午茶了。 “叮”,22层到了,里昂是个喜欢砸钱的家伙,这一整层都是他的专属空间,办公室在几个转弯之后,整个走廊都是监控和里昂的保镖,不过他们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可能已经习惯了。 转了几个弯之后,我走到了里昂的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我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里昂的办公室大得离谱,大概占据了22层三分之一的空间,还配休息间和浴室,至于剩下的空间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 此时此刻,里昂那家伙正站在落地窗旁,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他身上永远都带着枪,随便一发都是致命的。 Romance的里昂在解决对手这方面从来不会失手。 显然,里昂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对我露出了笑容。 “达希尔。”里昂喊我,我应了一声,他便转身向我走来,“我很想念你,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 他的嗓音很低沉,但偏偏喜欢用刻意放柔的声音和我说话。 “半个月不见而已。” 好吧,我得承认,半个月不见对于粘人的小狗来说确实是一件难熬的事。 至于我为什么能准确地说出半个月不见,这倒不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和里昂见面的时间,只是这次刚好花了十天时间完成了一个有些棘手的任务,而在执行任务的五天前,我单方面地和里昂吵了个架。 “已经整整十五天没见了啊。” “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一发子弹。”我跳过这个不能细聊的话题。 毕竟里昂作为头号暗杀组织的首脑,他的性命免不了被许多人惦念,那些Romance暗杀别人的手法,里昂是多少经历过一些的。 早些年,里昂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他身上经常缠着绷带,也经历过命悬一线的危险时刻。 不过这些年来,里昂的身手越来越好,解决他的可能性比说服他把Romance卖掉的可能性更小,里昂经历的暗杀也越来越少,Romance和里昂的地位,外力已然不可撼动。 谁都清楚,暗杀失败的代价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那些来暗杀头儿的人像是无路可走的赌徒,拼尽一切来赌暗杀成功,就好像赌自己能够中彩票头等奖一样,那张头等奖还被头儿紧紧握在手里。” 上面这话来自一位Romance董事,我觉得很生动。 “我知道是你,宝贝。”说完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里昂刚好走到我身边。 他牵起了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又盖住自己的鼻子,鼻腔发出了很明显的吸气声,像是终于喝到水的沙漠旅人。 我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这家伙总是这样,像个有什么奇怪的瘾的人。 我把手从里昂的手中抽出来,没给他太多“解渴”的时间。 虽然看不见,但我猜现在里昂脸上的表情一定失落又委屈,像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算了,不逗他了。 第2章 小狗和项圈 我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了里昂的嘴唇中间。 里昂很温顺地亲了亲我的手指,又张开嘴,露出了脆弱的舌头和口腔,含住了我的指尖。 再顶尖的杀手,他的口腔都是柔软的。 里昂的舌头很灵活,此刻,这根灵活的舌头正在讨好地舔舐着我的手指,他舔得很仔细,像是要把我的手指吞吃下去,但又小心地藏好牙齿,如同收好利爪和獠牙的野兽。 这是一种表示臣服的方式。 里昂在用这种动作告诉我,我是他认可的主人。 对此我也从不怀疑,狗和主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我抬头暼了眼里昂,又快速地撇开了眼睛。 这只小狗看起来饿坏了,他的表情实在过于沉迷了,舔舐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仿佛要把我的手指舔化。 22层的风景很好,可以看见四周的楼顶和变成了一条亮线的车流。 奖励时间结束,我抽出手指,结束了里昂的下午茶时间,我必须得承认,我既不喜欢别人的体液,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换体液——我从来不和目标接吻。 食指了沾满了里昂的口水,湿漉漉的,我直接把食指贴在里昂的脸上蹭了蹭,而他只是顺从地低着头,用脸颊磨蹭着我的手指。 啧,这家伙。 “越来越像条狗了。” 里昂听见之后,发出了一声爽快的笑,眼神里也沾染上了兴奋。 “我就是你的小狗,主人。” 他大概真的很想成为我的狗吧。 很好,这次里昂没有学狗叫,还记得上次我给出里昂“狗一样”的评价时,他附和地学了几声狗叫,然后猛地扑到我身上,用舌头舔我的脸。 幸好,当时身后是柔软的被褥,不然我肯定得给里昂来一拳。 没给出那拳还有另一个原因,里昂这家伙十有八九能接住我的拳头,再把我的手展开,一根根地舔舐我的手指,用行动证明他的确就是我的狗。 此刻,里昂伸手捧住我的脸,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沉静而温和,绿色的眼睛像春天的湖面。 呵,让人不爽的是,里昂这家伙比我高了整整十公分。 那可是十公分! 我的身高停在了182公分。 完美人生的败笔了。 周围的同事一个个都壮得像头牛,高得像头熊,上次还有个家伙说我是兽群中精致的小鹿,对此我只想竖起中指。 “这有个单子,你看要不要干。” “嗯?”我挑眉,里昂从来不会给我指派任务,我接过的每一单他都一清二楚。 里昂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一张表和一张照片。“雇主是这位先生,里昂指了指照片上一脸严肃的人,“布莱克先生,S国的一位贵族。” “他算是我的一位旧识,按理说B级任务应由其他董事经手,不过…” 里昂的B级任务指的是任务的难度,Romance给任务进行了明确的分级,A级算是一个分水岭, B级任务难度不高。 接着里昂又拿出另外一张照片,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宝贝,我想你会对这个目标感兴趣的。” 嗯? 我把里昂手里的照片抽过来看了一眼,又立马还给他。 晦气。 照片上是一个光头佬,脸上有很夸张的疤痕。 这个光头佬叫杜波依斯,和我有些私人恩怨。 这家伙的运气不错,连续给两个大家族当了看门狗。 不过他的好运就要到头了。 “本来,迈克应该会接下这个单子,他离杜波依斯先生不远,解决起来也方便,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想亲手了结这个人,所以我让人留意了一下。” 里昂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笑,好像他在送给我一份温馨的礼物。 他一直都是个十足的冷血动物,别人的生命对他而言如同草芥,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对里昂道了声谢。 这些年来我对里昂说过很多次谢谢,里昂总是会记得我说的话,让我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再替我完美地处理好一些烂摊子。 客观来说,我确实是欠里昂很多人情,主观来说,里昂是个好小狗。 我和里昂提过我的想法,我记得里昂当时对我说,他很喜欢我所谓的这些“人情”,对他来说,这是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是是一条无形的绳子。 他把绳子一端紧紧地套在他的脖子上,再把双手捧着另一端,送到我手中,祈求我牢牢握住它。 我不太确定我是否会一直握着这根绳子,不过到目前为止,我都需要握住它。 “乖狗狗。”我的声音不大,但确保了里昂能够听清。 他瞪大了双眼,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喜悦,就差伸出舌头和摇晃尾巴了。 我不介意让他更开心一些,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主人。 “小狗乖的话,当然是可以得到主人奖励的。” 里昂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了,带着强烈渴望,像一条贪吃的狗。 “小狗今晚可以和主人回家吗?” 小狗和渴望和主人亲近,也渴望和主人的亲密接触,我是一个有经验的驯兽师,对自己的小狗也非常了解。 我笑了笑,动了动手指,里昂立马向我靠近了一点,近得我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没说话,伸出手,把手放到里昂的衣领处。 我摸了摸他的喉结,听见了明显的吞咽声,我的手指继续往下摸,解开了一颗扣子。 里昂总是一丝不苟地扣上衬衫所有的扣子,而现在最上面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就像打破了某种禁锢一样,我觉得有趣。 金属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衬衫下面,是一条项圈。 项圈上有一个金属牌子,我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金属牌,把它翻过来,金属牌的背面刻着我的名字,“DAHIR”。 这是里昂去年生日的时候,我送给里昂的礼物,一条项圈。 其实这并不是正式的礼物,只是当时我恰好看到了制作这种东西的店铺,就顺便定制了一个。 我并没有要求里昂带上,但里昂从收到这个项圈起就一直带着。 或许正如他所说,项圈代表着我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作为狗狗的Lyons和作为主人的Dahir之间的联系。 我摸着那条项圈,对里昂说:“可以,如果狗狗很乖的话,当然可以和主人回家。” “今晚可以吗?” “不可以,今晚…我有些事,明天吧。” 里昂点了点头,伸出手环住我的腰,他比我高十公分,此刻很依赖地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或许大型很喜欢和主人亲密接触吧,我伸出手,摸了摸里昂的头发。 第3章 回家 说完这些事之后,里昂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今晚的确有些别的安排——把定做的项圈取回来。 在我送出上一个项圈之后,里昂对佩戴它有一种莫名的热衷,然而那个项圈只是我在夜趣用品店随手挑的,材质和设计都不尽人意,已经有些轻微的磨损了。 这种劣质项圈简直是亵渎里昂的忠诚,所以在一个月之前,我决定他换个新的。 通过渠道找到一家信得过的店,向店主说明了我的要求,没过几天,店主给我发了样图,对方是个沉默而专业的生意人,我们的交易很愉快。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店主发来的消息,大意是项圈已经做好了,还发了实物图过来。 不过我刚刚已经拒绝过里昂一次了,如果我拒绝第二次—— 拒绝第二次会怎么样呢? “我今晚有事。” 他的期待大概落空了,有一瞬间,硬朗的五官闪过凝滞的神情。 这很有趣。 我一直清楚,里昂从不像我面前这般对人百依百顺,他一直是那只蛰伏的野兽,不过,这头野兽乐意被我驯服。 我的驯服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他极少反抗我的决定,他脸上露出纠结和挣扎,最终却只是轻轻点头,他说:“我知道了。” 这只凶猛可怖的野兽收起獠牙和利爪,变成懂得讨好主人的宠物。 所以,如果我拒绝第二次,里昂会很失落,会不开心,但服从会战胜其他的情绪。 我被这样的表现取悦了,临时改变了主意,我说:“我改变主意了,今晚陪你吃饭。” 早点吃完晚饭,吃完饭再去拿项圈好了,总归晚饭是要吃的。 里昂的眼睛涌现出惊喜,嘴角上扬,他走上前把头埋到我的颈间,很用力地呼吸着我身上的气味——虽然我不觉得我身上会有什么味道。 他比我高了十公分,比我身手好,比我强大,但私下却总爱表现出一副很依赖我的样子,容易唤起某种幸福的幻觉。 我摸了摸里昂的头发:“乖狗狗。” 我们一起出了办公室的门,里昂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他的贴身保镖尽职尽责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就像预设程序的机器。 长长的走廊上也站着不少保镖,很多人难以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在他们魁梧的身材和腰间的手枪之间游走,这都是董事会的要求——里昂的保镖,董事会为什么不给军马穿鞋呢? 我们走进了电梯,这次是用里昂的虹膜解锁的,保镖们先进了电梯里,又迅速地在电梯角落站好,里昂自始至终都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在宣誓某种主权。 电梯缓缓下落,我透过透明的电梯箱看向底面,池中的鳄鱼越来越清晰,现在时间还早,鳄鱼们慵懒地浮在水面,看上去温顺无害。 那些保镖和鳄鱼倒是可以一起当Romance的吉祥物。 “鳄鱼是Romance的吉祥物吗?”我问里昂。 “那倒不是——”里昂笑了笑,“只是刚好养在这里。” “这些鳄鱼是以前的某个合作方送我的礼物,我们签了笔合同,不过他欺骗了我们,联合友商布了一场局,试图从Romance手里抢点东西,而我只是顺着他设好的局,挖出了背后的棋手。” “你的合作方后来怎么样了?” “自杀了。”里昂说,“他的上线被Romance逼出了局,扔下一地弃子。” 里昂说话的时候,始终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把我的手带到嘴边,用嘴唇贴了一下我的手指。 我知道,合作方只是干净的说法,至于为什么自杀,可能是活不下去了吧。 里昂喜欢看着背叛自己的人重温被抛弃的滋味,喜欢欣赏他们信念崩塌,祈求一场盛大解脱的模样,没有人能拯救这样的失败者。 那位合作方把这些鳄鱼送到里昂手中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这种结局吧。 “当然,宝贝,这些事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当做饭前小故事听一听就好了。” 这个小故事可没什么增加胃口的作用。 我们走出电梯的时候,艾特和克拉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 艾特只是往这边暼了一眼,又飞快地扭过头。 里昂对我说了句什么,但一楼有点吵,我没听清。 “我说,主人现在可以和小狗去吃晚饭吗?” “走吧。” 我们走出Romance,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里昂给我打开了车门。 我不太懂车,不过我能看得出来,里昂的每一辆车都价值不菲,他以前让我在他的车库里挑车开着玩,我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哪些车了,毕竟太多了。 坐在车上时,里昂把我的头靠在他胸膛的位置,让我坐得尽可能舒服一点,又开始捡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随便说着。 但他的胸肌其实有那么一点硬。 说着说着,他又问了一句:“我今晚真的不能回家吗?” 小狗的尾巴都垂在地上了,脸也皱巴巴的。 里昂这副样子再次取悦了我,我心情又变得好一点,于是决定他今晚不能回家。 “不能。” “我喜欢乖狗狗。” 里昂点了点头说:“我会乖的。” 只是看起来乖而已。 我猜,他会派自己的手下跟着我,再让手下向他仔细地汇报我今晚究竟做了什么。 “吃完饭之后你去做你的事,我去做我的事,不许派人跟着我,不然明天也不许回家。” 里昂没有马上回应我的话,车厢里安静下来了,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呼吸声,我转头看窗外,窗外的日落很热烈,这座城市仿佛要被夕阳吞噬。 我打开了窗户,让风透过狭隘的缝隙挤进来,稀释一下车内沉闷的空气。 最终这种诡异的沉默还是被打破了,我听见里昂用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要做什么呢,达希尔,你今晚应该没有什么安排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转头看他,他嘴角依旧带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很了解他,我猜他现在已经有点生气了。 里昂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和他对视,很不自然地把头转过去,假装看着窗外。 这让我很不愉快。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之间像是一场角色扮演,我扮演主人,而里昂则扮演野兽,再中途换装成小狗。 但他从来不是真的小狗,我的驯养似乎也没有那么成功,里昂派人监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他就总是派人悄悄跟着我,有时候我回到自己的别墅,总觉得窗外有人。 我没有给别人直播日常生活的爱好,这个别人是任何人,包括里昂,他是我的狗,是我的老板,但不是我的爱人,我不需要爱情,我的心脏只属于我自己。 我不想用爱约束任何人,也不想被爱束缚。 第4章 晚餐 里昂的简单的一句话,让我久违地想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好事也有坏事,它们合力把我的记忆撕开了一个口子,再顺着裂缝挤进来,变成一滴一滴的血,染红了我的记忆。 风声变得吵闹,日落变得碍眼,我把窗户关上了。 我觉得有些乏味,生活的本质是无趣和反复,像沿着一个巨大的圆逃亡,有很多次我想要扔下手中连着项圈的绳索,但是我不能。 不想和不能并非对等,许多真相还没水落石出,那之前我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我不能白白看着记忆中的玫瑰花园永远枯萎,更不能任由真相被埋葬在土里。 车继续往前行驶着,我麻木地回想着那些反复折磨过我的往事,甚至开始觉得眼前的这条路是一条通向过往的隧道。 里昂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达希尔,我没有干预你的意思。”他靠近了一些,紧紧环住我的腰,“只是我太担心你了。” “我害怕你出事,就像三年前。”他的声音变得有点脆弱,环着我的手勒得更紧,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和我提起那件事,“我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事了,达希尔。” “差一点,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三年前的那件事成了里昂的禁忌,没人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那是我们在Romance共事以来经历的第一个多事之秋。不同于今日,Romance初来乍到,在彼时帮派林立的利日杜斯城,本地黑帮纷纷向我们发难。他们策划了一场绑架,我就是那个肉票。帮派打算用我的命从Romance手里换点票子,以及Romance行动科的人员名单——给里昂来个下马威。 这种想法其实很可笑,不管结果如何,不管对方能拿到钞票还是权力,他们都没有享受的机会,因为他们注定会死。但这都是后话,在三年前,里昂与他精锐小队的老伙计——也就是如今Romance的董事们,十分清楚低头的代价。倘若元老们选择忍辱负重,不断加码的压力只会将组织压垮。 我试过逃跑,但寡不敌众,绑匪又怒又怕,差点撕票。 至于后来,后来我当然全身而退。里昂按绑匪的要求赶到了现场,亲自带着暴徒要求的赎金和名单——以及名单上的所有人,整个Romance行动科。 这是场倾尽家底精心参谋的准军事行动。我清楚记得里昂武装得像个小型军火库,他的队伍沉默着站成一堵高墙,就像真正的军队。 战斗从敌对帮派核心地盘的一声爆炸开始,保障部切断了地区电源,针对冲突区手机与无线电信号劫持紧随其后。 初出茅庐的艾特与他的侦查无人机群为行动科创造出无与伦比的夜战优势,我们的人得以在敌人的各个藏身处之间的马路暗巷肆意收割。 里昂和他的直属小队没命地穿插,一处处搜查绑匪的位置,将幸存的帮派成员包围在一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街区。 昏迷前,我被里昂抱在了怀里,那个战场上带着硝烟气味的拥抱仿佛我们重新拥有了对方,他的手和枪管一样冰冷,还抖得厉害。 我不太清楚里昂是如何与绑匪斡旋,也不清楚他最后打算如何处理绑匪和他们的上线,不过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那天雨大,正好洗刀。 我醒来后,里昂对这些事闭口不提,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他的保护欲肉眼可见地膨胀,最严重的时候他请求我不要再参与任何任务。里昂甚至会派人监控我,用他的话说是保护我。 我建议他找个心理医生,里昂采纳了我的建议,不过收效甚微。 用他的话讲,他会像履行天职般服从我的任何命令,唯独他的安全建议我不得违抗。说到后半句,他才变得像Romance的长官,而我是他麾下的士兵达希尔。 我沉默了一会,理智战胜了感性,握了握他的手,说:“我不会有事的。” 里昂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没有松开环住我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我的肩颈处,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 没过多久,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餐厅在这栋大厦的九层,我来过几次,第一次是完成任务后雇主请我吃饭。 后来我和里昂说提起过这里的鱼子酱鹅肝味道还不错,不过餐厅很难预订,我很少来,除了第一次的应酬,后面几次都是和里昂一起来的。 我和里昂乘电梯到了第九层,电梯门刚打开就有人过来接待我们刚刚上去,里昂拿出了他的vip卡——他有很多餐厅的vip卡,这些餐厅都是我说过“还可以”的餐厅。 服务员恭敬地领着我们走进了包厢,包厢的装修很夸张,不过没有窗户,保镖在包厢门口守着,像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里昂绕着包厢打量了一圈,接过我的外套挂好,脱下自己的西服随手搭在椅背上,向我露出腰间的枪套。 这次我点了几个没尝试过的菜,看起来都不错,服务员布好菜之后就会开始介绍菜品,硬是能把菜说得多值一个0。 “味道怎么样?”里昂一边帮我剥虾,一边笑着问我。 他剥虾越来越熟练了,以后失业了大概是可以找个剥虾的工作吧。 “这个汤。”我指了指桌子上的汤,给出了客观的评价,“又贵又难吃。” 说这话其实是在打我自己的脸,我在点菜的时候和里昂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汤看起来很好喝。” “哈。”果然,里昂在我旁边发出了轻笑声,“别扭的小鬼。” 傻狗,我瞪了里昂一眼,又盛了一小碗汤推到他面前,我说:“你尝尝。” 里昂喝了一口,弯着嘴角说:“又贵又难喝。”他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 ,“下次不点这个了。”里昂把汤移到了离我们远一些的位置,又把另一道菜换到汤的位置。 “要不要重新点个汤?”他问我。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我喝茶就行。” “好,那吃虾吧。”,里昂把他剥好的虾装在小碗里,和另一小碗蘸料一起推到我面前,我蘸着酱料开始消灭这碗虾。 “要不要吃一口你自己剥的虾。” “不用了。” “那你自己吃点东西,别盯着我看了。” 我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一个人在家时,我总喜欢边吃饭边看电影,我怀疑里昂有和我类似的坏习惯,只是把“看电影”替换成了“看我吃饭。” 我用叉子叉了一块虾肉蘸了点酱料,对里昂说:“头转过来。” 里昂把头转了过来。 “张嘴。” 里昂把嘴巴打开了。 我拿着叉子把虾肉放到里昂的嘴里:“尝尝你自己剥的虾。” 他身后仿佛有一根尾巴,现在尾巴转得像个螺旋桨,他晃晃尾巴说:“好吃。” “那你多吃点。” 里昂笑眯眯地说好,拿起刀叉吃起了晚饭。 谢天谢地,我不用再被盯着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店主发的消息,店主说再过一小时就要关门了,问我是否有时间去拿项圈,还说自己接下来几天都有事要出门,如果今天不去取的话,大概只能再等一个星期了。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新项圈拿回来。 吃饭的时候,里昂又和我确认了一下明天回家的时间。“那我明天去给你做早餐。” 今天去拿的话,明天就顺便给里昂了。 “我吃饱了。”我放下了叉子。 “我送你回家。”里昂说。 “不用了。” “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秘密,不许派人跟着我。” 看着里昂脸上的表情,我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我谁都不去见。” 第5章 有关里昂的回忆 严格来说,今年是我和里昂认识的第十四个年头。 我的家族曾经很风光,我小的时候生活得像一个小王子,我住在一座巨大的庄园,我的父母很恩爱,那个时候我叫达希尔.贝兹维奇——我在拥有一切的时候认识了里昂,我7岁,里昂比我大4岁。 彼时他只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但逐渐变成了对我最好的朋友,而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后半句话是里昂对我说的,他和我说他身边的同龄人很少,大多是陪他训练的,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私人感情,至于同龄人,十二岁的里昂和我说同龄人让他没有什么相处的欲望。 和我相比,里昂的童年显得很不幸,或者说很辛苦,他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这种期望演变成了严苛的要求。 我们是在里昂父亲举行的宴会上认识的,那天晚上我穿着定制的白色小西装,我的父母在社交,有仆人负责照顾我,不幸的是,我走丢了,我清楚地记得我站在一座罢工喷泉旁边,喷泉池里的水映着月亮,不怎么完整,有一半被云遮住了,池面飘着叶子和花瓣,我看着月亮的倒影小声地啜泣起来。 —————— 庄园里太大了,仆人带我转了好几个弯,我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等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人来找我,我试图自己走回去,结果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这个看起来已经荒废的花园,花园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了,花丛却依旧茂盛,灯光照下来,有黑压压的影子。 我不敢随意走动,担心走着走着会从旁边的花丛里冒出一只长着长毛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吃掉——那个时候我连恐惧都是具象而鲜活的。 “你怎么了?”突然响起人的声音,我被吓得差点蹦起来,赶紧扭头看过去,幸运的是,不是什么怪物从花丛里走了出来,而是一个棕色头发绿色眼睛的男孩,他穿着整齐的小西服,头发也竖得一丝不苟,和他的表情相得益彰。 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走到男孩身边抓住了他的手,对他说:“我走丢了。” 眼前的男孩显然很不习惯被别人触碰,他想要松开我的手,但我太害怕了,害怕我一放开他他就会消失,更害怕花丛里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冒得出来,于是我就抓得更紧了。 “你是客人?” 客人,大概是吧,我只是跟着我爸爸妈妈来参加一场宴会,我说:“是的。” “你和谁一起来的?” “我的爸爸妈妈,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了。” 男孩看了一眼我抓着他的手,对我说:“等一会再回去,宴会才开始没多久。” 我说好,这个男孩看上去不会把我吃掉,他比我高一些,我站在他的影子里,竟然觉得很安全。 “里昂。”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我介绍自己。 “我叫达希尔。”我笑着和里昂说,嘴角边的梨涡和我的笑一起出现,这时天上的月亮彻底显现出来了,我们的周围又暗又亮。 喷泉的池子边沿是干的,我拉着里昂的手坐到池子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喜欢说一些我觉得有趣的经历,比如说我去过什么游乐园之类的,还和他说我一直很想尝试某个过山车,可惜那个过山车对身高有要求,我现在还坐不了,所以只能坐室内过山车了。 “我也一直很想去鬼屋,但是一直没有去成。” “为什么?”里昂问我,他脸上是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里昂的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害羞,我总不能说,‘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都害怕,更别说是去鬼屋了’,妈妈和我说过,男孩子要勇敢,但我总是不够勇敢。 不过面对刚刚认识的朋友,我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因为害怕啊,你不怕突然出现一个怪物把你吃掉吗!” 我说完这话,里昂就笑了,这是他今晚的第一个笑,不过他很快就把笑收起来了,又变回那副看上去就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不过我觉得我的新朋友其实蛮好相处的。 “其实我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坐了过山车,虽然是室内的儿童过山车,只有转了几个弯。也没有什么坡度。” “还有还有,因为我很喜欢吃糖,我妈妈担心我会蛀牙就一直不让我吃太多糖,上次我去游乐园的时候,爸爸偷偷给我买了一个兔子棉花糖,在妈妈发现之前把吃完了!” 我看着里昂笑得很开心,感觉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里昂突然把被我抓着的手抽了出去,我看着空空的手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事惹了里昂不开心。 “啊,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话,而里昂的话很少,只是偶尔应我几句。 里昂说:“没有。”然后又突然用指尖点了一下我的梨涡,他的手被我握了很久,有些热热的,里昂的指尖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又慢慢地把手放回我空荡荡的掌心中,他的手比我的手大一些,我其实不太能握得住,尽管如此,我还是是很开心地接过了里昂的手,新朋友在向我表示友好,我当然也要友好地回应啦。 我继续和里昂聊着天,越说越开心,仿佛我重新经历了一边那些有趣的事,我想,等今晚回去,我一定要和爸爸妈妈分享今天交到了一个新朋友的事。 只是这个新朋友话也太少了吧。 “你怎么都不说话呀~”我晃了晃他被我握着的手。 里昂一时没有回我,周围安静极了,我以为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太礼貌,让新朋友生气了,正想着道歉,里昂开口了:“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太知道。” “你没有去过游乐园吗?”里昂看起来比我大几岁,我以为他去过的游乐园会比我要多得多。 “没有。”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呀?” “学习和训练。” “啊?”轮到我惊讶了,“你多少岁啦?” “十一岁。” 难怪比我高那么多,原来比我大四岁,“我七岁啦。” 里昂点点头。 “你爸爸妈妈不让你去游乐园吗?” “没想过要去这些地方。” 我立刻觉得里昂可能有一个悲惨的生活,每天被逼着学习和训练,虽然我也不太懂他说的训练具体是什么意思。 我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童话故事,觉得自己当然要像童话里的仙子一样,让里昂有机会穿上水晶鞋啦。 “万圣节要到啦!等万圣节的时候你有时间吗,我带你去游乐园呀!” 里昂好像犹豫了一会,好像在想什么一样,过了挺久,他看着我说:“好。” “那你先带我回去吧,如果我再不会去,我的爸爸妈妈可能会以为我走丢了!” “好。” “那说好啦,等万圣节的时候我来找你玩。” 里昂握着我的手往前走着,这次他没有犹豫,小小的脸上是和认真的表情,他对我说,“好。” 第6章 新项圈 就先说到这里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回忆过往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 里昂今晚的确没有派人跟着我,也有可能是临时把他的那些人撤了,吃完饭之后我和里昂挥手道别,目送他乘坐的车变成一个点,然后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家店并不怎么显眼,像繁华处的一抹暗色,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门旁边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店里面比外面要精致许多,玻璃柜台中摆放着一排排精致的手工艺品,看得出来店主是用心经营了的。 第一次来这家店时,店里只有店主一个人,这次店里依旧只有一个人,那人正在木桌上打磨着什么东西,听见风铃声后,他快速地把正在打磨的东西放到了我的视线盲区,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我,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我,让我看不清的眼神。 他的头发是纯黑色的,苍白的肤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病态,整个人都流露出冰冷的气息。 ——一个陌生人,但我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 “你好,请问店主在吗?” “店主有事外出了,今天我帮忙看店。”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毫无起伏,像是某种设定好程序的AI,捕捉关键词再进行回复。 “我来取东西。” “好的,你要取什么?” 我把店主给的取物单拿出来,他接过单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走进旁边的那扇门,门后的房间大概是仓库。 趁着他去取项圈的几分钟,我回忆了一下,我的确不认识他,那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那个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精致的礼品袋和一个盒子,我打开盒子,里面就是新项圈了,包裹在透明袋中。 新项圈的做工非常好,我在定制的时候也向店主说明了对于舒适度的要求,项圈中间的牌子是用某种金属打磨而成的圆形,金属牌的背面刻着我的名字“DAHIR”,而金属牌的正面则是一个卡通小狗的图案,小狗旁边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英文“LEON”。 这就是小狗的新项圈了,刻着我们的名字,我想他会很喜欢的。 不少人都执着于把亲密关系用各种各样的物体实体化,里昂也是这一类人,尽管我不太理解。 我把尾款付给眼前这个黑头发的人——或许现在可以称他为古什,在我走之前他和我闲聊了几句,提到了他的名字。我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风铃又响了起来。 我手里拿着装着项圈的手提袋,走到路边打了辆车,回到了我自己的家——说是家,其实也只是我最常住的地方,我不怎么习惯用“家”这个词去描述建筑物。 主观来说,我没有家。 客观来说,我曾经有家。 姑且称它为家吧,做杀手这几年,我赚了很多,我很有钱,里昂更有钱,他送了我这栋别墅,位置很好,环境也很好。 执行任务的缘故,我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回来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在玄关换上了棉质拖鞋,走进了一楼的客厅,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里换上了娇艳的红色玫瑰花,屋子里也是打扫过的样子,地板很干净,我把手中的礼品袋放在茶几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果然,饮料和食物都整齐地码在冰箱里,冰箱门上还有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明天降温,睡前记得喝杯热牛奶。(虽然冰箱里放了很多饮料,但不是一定要喝的)”,署名是一个卡通小狗的图案。 除了我,只有里昂有这栋房子的钥匙,他应该是请人来打扫,再列了清单命人去采购——这个清单的内容其实一直没怎么变,然后找了个时间来我家里,换上新鲜的玫瑰花,把冰箱填满,又写下了这张便利贴。 我撕下了那张便利贴,扔到了垃圾桶里,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扭开盖子倒在玻璃杯中,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到二楼洗了个澡,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是暗暗的,这得感谢厚厚的窗帘。 我动了动,却发现有一双手臂环住了我的腰——有人躺在我旁边,是里昂。 如果有其他人闯入我的卧室,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醒来,只是里昂不同,这么多年来,我的身体系统已经将他划入了可信任名单中。 我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里昂,他含着笑意看着我,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可以看见自己在里昂眼中的倒影,他的眼神温和又宁静。 “早啊。”我的声音有点哑。 里昂回了我声“早”,支起上半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扶着我起来,把杯子递到我的嘴边,他说:“润润嗓子。” 水温刚刚好,温水润过之后,嗓子果然舒服多了。 里昂把玻璃杯放回原处,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又在我的脸上细细地亲了一会,从额头到睫毛最后落在我的唇角,他的吻很轻,像羽毛划过,带着点珍重。 里昂温声对我说:“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我去做早餐,做好了喊你。” 我点了点头,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我听见里昂下床的声音,他走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动作很轻。 我昨晚睡得不错,现在这个点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但我还不太想起床,懒床这个念头一萌芽,被窝就会比任何时候都要舒适。 “起来吃饭了,小朋友。” 在我已经快要酝酿出睡意的时候,里昂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伴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卧室门被打开,我从被窝里露出眼睛,看向卧室门的方向,里昂笑着向我走近。 里昂今天的笑就没停下来过,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和无害,但在我的记忆里,里昂拿枪的画面多到可以拍一部电影,他是踩着血液和尸体构筑成的阶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我帮你穿衣服。”里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半跪在床上,修长的腿弯曲起来——里昂很高,比例堪称完美,万一哪天失业了,除了剥虾工以外,我觉得他也可以考虑去当个模特。 里昂从我的衣柜里拿了两件衣服出来。 “我自己穿。”我想要接过衣服。 “小朋友把手抬起来。”里昂把白色的羊毛衫套在了我头上,穿好之后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像一个布偶娃娃一样任里昂摆弄,他很热衷于照顾我,“给我穿衣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了他奇怪的癖好。 “你昨晚洗头发了吗?” “嗯,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了。” “头发都翘起来了,下次洗完头发不要只用毛巾随便擦一擦,容易感冒的,小朋友。”里昂亲了亲我的头发,“等我来帮你洗也行。” 我点了点头,我想说我自己洗就行,不过我懒得说,里昂大概率也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再找机会帮我洗头发。 他的癖好真的很奇怪。 穿好衣服之后,里昂站在床边看着我,脸上是很温和的表情。 我说:“看什么呢?” “看我打扮好的洋娃娃。” 我不想再理他,转身下了床,走进了盥洗室。 牙膏已经挤好了,是草莓味——但我记得我并没有买过草莓味的牙膏。 又是里昂那个家伙。 洗漱完之后,卧室已经被里昂收拾好了,厚重的窗帘被拉开,昏暗的卧室被阳光填满,看上去暖洋洋的。 我问:“你买了新牙膏?” 里昂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嗯,买了水果味和柠檬味。” 他像狗一样凑过来闻我的嘴巴,“今天是草莓味的,好香,我现在是怪物,要把你吃掉。” 我配合他说:“我好害怕。” “可以交一个亲亲当赎金。” “…不是很建议你撒娇。” 一个一米九的危险人物撒娇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里昂笑了一声,在我的唇上贴了一下,“果然是甜的,去吃早饭吧。” 阳光在我们的身后追逐着,试图跟上我们的脚步,被合上的门拦了下来,我们又走进另一片光里。 第7章 一个早晨 里昂很了解我,这个了解指方方面面,比如他做的饭一向符合我的口味。 我坐好在餐桌前,餐桌正中间摆放着崭新的珐琅花瓶,形状很奇特,像处于扭曲的空间之中,瓶身点缀着油画质感的绘彩,看起来美且珍贵。几支饱满的红玫瑰立在花瓶里,阳洒光落在花瓣上,很温馨——里昂总是尽可能地给我营造“家”的氛围。 过了一会,里昂端着做好的早餐从厨房出来,摆放在我的面前,他煎了一些香肠和培根,烤了两片面包,还有一个煎成爱心型的鸡蛋。里昂亲吻了一下我的脸颊,说:“我去把奶茶端上来。” 他端上来两杯英式奶茶,我注意到他换了新的茶具。 我们一边吃一边闲聊,我问:“你又买了新的茶具?” 里昂点点头说:“是的,去了亚翁堡那家店买的。” 这栋房子里餐具茶具之类的大多买自于里昂口中的“那家店”,这一套精致的茶具,应该很昂贵。 “这个花瓶也是吗?”我挑眉问他。 “这个不是。”里昂慢条斯理地吃着盘子里的培根,“我上次参加了一个拍卖会,顺手买下来了。” 我给出了评价:“和红玫瑰很搭。” 红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小的时候,我家的庄园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玫瑰,来我家做客的人,只要路过花园,都会称赞我的玫瑰花。 “你喜欢就好。” “不过我得小心一点了,不小心打破这么昂贵的花瓶会被老板扣工资吧。” 里昂很温和地笑笑,看向我的眼神简直可以滴出水,他说:“打破了老板再给你买。” “那就谢谢老板了。” “不用谢,这是老板应该做的。” 吃完饭之后,里昂收拾餐具,我坐在电视机前随便找了部电影消磨时间。 “要不要出去走走。”里昂忙完之后过来和我挤沙发,沙发明明很大,他非要和我挤在一处。 “不要了。”我缩了缩脖子,“今天有点冷,不怎么想出门。” “那是哪个小朋友昨晚喝了冰的饮料,还喝了半瓶。” 果然,被发现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被里昂发现,没想到他真的会打开冰箱检查。 “不是我。”我说,“是昨天的我。” “好,那今天的小朋友睡前要喝热牛奶。” 里昂伸手把我环住,沙发明明很宽敞,我们却一起挤在小小的角落,室内本来就不冷,现在更暖和了。 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里昂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开始一边喂我吃一边陪我看着电影。 “最近不忙吗?”我吃下里昂喂到我嘴边的水果。 “还好,没太多需要我亲自去做的事”。 哦,我忘了,我是个打工的杀手,里昂是个大Boss。 “听霍拉迪说你前段时间跟别人发生冲突了?” 霍拉迪是里昂的得力助手,也是Romance的二当家,他和里昂曾经是战友,在执行某个任务时被里昂从死人堆里救了一命。 “不算是冲突。”里昂又把一颗草莓送到我嘴边,“只是一些小打小闹,已经解决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什么事情在他看来不过如此。 “霍拉迪可不是这么说的。” 里昂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喂我吃水果的动作顿了:“我回头教训他。” 霍拉迪是觉得我和里昂有好几腿的人,他对里昂非常忠心,知道我和里昂大概有点不一般的关系,就偶尔会和我说一些关于里昂的事,大多是吐槽。 “我还听说巴泽尔被你气得差点当场吐血。”巴泽尔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年轻时也是个叱咤风云的枭雄。 可惜他已经老了。 “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是难免的。”里昂笑得很无奈,丝毫不提自己从巴泽尔手里抢了好几块地盘的事。 世道一向如此,胜者为王。 半盘水果都被里昂喂进了我的胃里,但里昂仍然饶有兴致地投喂我,我从里昂的怀里坐直身体,叉起一块水果,递到他嘴边。 “不要一直喂我,你也吃点。” 里昂瞪大了双眼,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那块水果停在他的嘴边。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表现得像我一直在虐待你一样。” 他竟然露出了赞同的笑,又在我恼羞成怒收回手之前吃下那块水果。 “你前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不怎么理我,最近对我这么好,有点不适应。” 十几天前,我和里昂见了一面,那天我的心情很差,还迁怒了里昂,说是迁怒,其实也就是不搭理他。 那次见面距离我执行下一个任务还有五天的时间,这期间里昂给我发了很多消息,也打了很多通通话,但我依旧没有搭理他。 里昂派来保护的人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完成工作,在确认我的安全后,里昂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单方面沟通行为。 毕竟那几天我确实不想理他。 “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吧。” 里昂笑笑,他说:“一直都很好。” 他又讨要承诺般地补充道:“别让我成为流浪狗就可以了。”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做不出保证。 但我也不能直说“不行”。这是很危险的回答。 空气弥漫着诡异的氛围,最终还是我出声打破了沉默,我说:“今晚有礼物送给小狗哦。” “真的吗?” 里昂果然很好哄,他的语气上扬,声音里的愉悦简直要实体化了。 “当然是真的啦。”我顺了顺里昂的头发,他很顺从地由我摸着,又顺着我的力道把头靠在我的大腿上,看起来乖巧又温顺。 “乖狗狗。” 里昂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的皮肤很白,一点点红都很明显。 “突然有些希望我会加速时间的魔法,夜晚快点降临吧。” 我被里昂的话逗笑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童真的一面。 “说不定明天猫头鹰就来给你送信了。” “不行。”里昂说,“最好是现在,最好还有一位魔法师,我会请求他把下一秒变成夜晚”。 “万一魔法师没来,伏地魔来了,你这个小麻瓜不害怕吗?”我心情很好地和里昂开玩笑。 “嘘——”里昂把脸露出来,对我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他很小声地对我说:“不要提那个人的名字。” “知道了。”我也很配合,小声地回里昂。 “而且不是有你保护我吗,魔法师达希尔先生。” “竟然被你发现了,看来我的身份瞒不住了,我得去找找我的魔杖。”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里昂给我做了海格带给哈利波特的生日蛋糕,还为我定制了一根魔杖和一件狮院的魔法袍,我很喜欢。 “如果真的有魔法就好了。”我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 电视机里的电影已经放完了,最后的结局不怎么圆满,主角完成了自己的目标,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把电视关上了,窝在沙发里发呆。 里昂起身把水果盘收拾好,又回到沙发,和我挤在这个舒适的角落。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好极了,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珐琅花瓶里的红玫瑰娇艳欲滴,舒展着饱满的花瓣,我想了很多东西,但都没想出来个究竟。 而里昂只是搂着我的腰,时不时地在我脸上落下一个吻,像极了家养大型犬,至于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 第8章 忠诚的狗 没有魔法,夜晚也会如约而至,夜色笼罩地面,灯光又把夜色揉散,红玫瑰舒张着的花瓣,像燃烧的火焰。 我洗完澡坐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枪,那位古什先生突然闯入我的脑海,在他把项圈递给我的时候,我触碰到了他的左手,很巧的是,我摸到了他手上的茧子,没搞错的话,那是长期拿枪才会形成的茧子。 有趣。 我的思绪被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打断,是里昂,他站在我面前,很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我听见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里昂慢慢地蹲下来,蹲在我的面前,用双手捧起我的脸,他的手还带着点玻璃杯的热度:“我刚刚下楼热了牛奶。” 我眨眨眼,示意知道了。 “等一会再喝,现在还有点烫,我先帮你吹头发?” “好。” 这是我们习惯的相处模式。 里昂拿起吹风机,帮我吹干发根,再用毛巾把我的发尾擦干,我的头发不算长,但也不短,里昂曾经建议让我留长发,他说他可以去学怎么扎好看的发型,被我拒绝了。 里昂这家伙,可能小时候想买芭比娃娃没好意思买吧,如果我答应他留长发,他总有一天会悄悄往我的衣柜里塞几件芭比裙。 “我先去洗个澡,牛奶要趁热喝。”里昂起身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的嘴唇也很温暖。 我点了点,催促他快点去洗澡,方便我下楼去取项圈。 不过牛奶还是要喝的,不然又要被里昂唠叨,他在这方面和当年照顾我的奶妈有的一比。 乳白色的液体安静地待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我仰头把温度刚刚好的牛奶喝了下去。 里昂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床上无聊地刷着社交软件,试图搜寻一些口碑还可以的新电影。 很可惜,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商业片。 里昂把卧室的灯调成了暖黄色,又曲起膝盖,半跪在床上,慢慢地向我靠近,他穿着白色的浴袍,脖子上带着原来那条项圈,项圈上没有水滴,显然,里昂在洗澡的时候取下了项圈,洗完澡又重新戴上了。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什么东西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在轻轻地晃动,满到快要溢出来了。 他偶尔会用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看我,那是一种……让我感觉到危险的眼神。 我笑了笑,伸手拽住项圈上的金属牌子,里昂顺着我拉扯的力道倒过来,我对里昂说:“把你的项圈取下来。” 里昂很听话地说:“好。”他把项圈取下来,又很小心地把项圈放好,我很想提醒他那并不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把那个袋子拿过来。”我指了指一旁的袋子,“送你个礼物。” 里昂可能以为我要和他玩什么新玩具,他把袋子递到我手中,露出很包容的眼神,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我把东西从袋子里里拿了出来,是一个盒子,我继续把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用透明袋包好的项圈。 我没有抬头,但听到了加重的呼吸声。 我抬起了头,和里昂对视,此刻,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更危险了,就像是……就像是一头正在猎捕的野兽,带着贪婪和渴求。 眼前的人,本来就是一头野兽,只不过被我套上了项圈,拴上了链子。 “过来。” “这是给你的新项圈,小狗。”我把项圈举起来,银色的金属牌和暖黄的灯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里昂顺从地低了下头,把他最脆弱的部位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我,我摩挲了一下里昂的脖子,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又立刻调整好姿势。 我把项圈给里昂带上,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我拿起了中间的金属牌子,俯视着里昂:“背面刻了我的名字。” “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我送出去过两个项圈,两个都送给了一个叫里昂的家伙。” “要好好地,当我的狗。” “做我最忠诚的狗。” 我丧失了和人类相爱的能力,但在我不想做主人之前,我会尝试着做一个合格的主人。 …… (省略xx字) 第9章 四万万朵玫瑰 这晚我们折腾了到了下半夜,里昂像是饿坏了一样,我倒是不怎么累,毕竟没出多少力气。 我皱着眉看了眼身上的东西,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 主卧的床是肯定不能睡了,床单中间已经湿透了,幸好我住的是别墅,还有很多房间可以选择。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我的身侧身侧空荡荡的,枕头被枕凹陷下去的痕迹也已经恢复了,看来里昂已经走一段时间了,我揉了揉眼睛,拉开窗帘,今天是个阴天,风有点大,凌厉地穿梭在路两旁的行道树间,黄色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已经是深秋了。 “咕。”我的肚子响了一声,胃也开始有点不舒服,由于我以前极其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胃落下了一些毛病,此时此刻它用疼痛在向我反抗了,我只能趿着棉拖鞋下了一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我的运气很好,里昂给我做好了早餐,加热一下就可以吃,我端着餐盘走到微波炉前,看见了微波炉上贴着的便利贴,“宝贝,临时有事要处理,早饭已经给你做好了,记得热一下再吃。” 便利贴的右下角依然画着一个卡通小狗,还是带着项圈的小狗。 里昂大概是已经猜到这顿早餐会变成早午餐,做得份量也稍微多了一些,我一边吃着一边思考着改装手枪的事,我最心爱的一把枪就是我自己改装出来的——我用它完成过不少任务,最近我在尝试着改装某一把手枪,随身携带的那种,只可惜怎么也改不出自己满意的效果。 吃完饭之后,我坐在地毯上,身前的地毯摆着两把手枪和满满一箱摆放整齐的零部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了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打开电视机挑选着电影,最终决定重温《哈利波特与魔法师》,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我快进到了海格去给11岁的哈利送生日蛋糕的那一段。 门铃突然响了,我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手枪和一堆枪械部件,还是拿了张白布遮了起来,给电影按下了暂停键,才起身去开门——是一个送货员,他的手里捧着一大束红色玫瑰花,用黑色的花纸包了起来,这束花太大了,遮住了送货员半个身体,花非常饱满,花瓣上还带着水滴,看起来像是刚刚摘下没多久的。 “不好意思,我没有订花。” 大概是去年吧,我发收到了一束花,结果花里藏着一颗微型爆炸物,后来那束花和送花的人被里昂一起处理了,从此之后,对于这种送上家门的花朵,我总是保持着一些警惕的。 送货员退后了一步,核对了一下地址,然后很礼貌地说,“先生您好,请您先不要关门,收件人的地址的确是这栋房子,可能是有人给您订了花。”收货员看了眼我的表情又补充道,“这有还有两张卡片,一张卡片上写着字,另外一张卡片上画着一个小狗。” 我关门的动作停住了,原来是里昂那家伙送的花,如果卡片上写着里昂我倒也不一定会收,只是画着小狗的…那确实就只有里昂了。 签收了花之后,我从送货员手里接过了这一大束花,送货员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关上门之后,我踩着柔软的拖鞋抱着花束坐到了地毯上,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拿出了另外一张卡片,卡片上是好看的英文字体: 我的院子有四万万朵玫瑰 所有的人路过 都要称赞我的玫瑰 也有想折去一两朵的 我通通不理不睬 直到那天你来 笑眼眯成月牙问我 你在看什么书呀 我就知道 这四万万朵玫瑰 通通都是你的 通通都是你的 ———————— “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客”,在我和里昂认识的第六个月,我问里昂,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啦,我当然要邀请好朋友来家里做客嘛。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我晃了晃拉着里昂的手,“你明天就可以来我家玩,不过,你有时间吗?”我想到了里昂提起过的学习和训练,有点纠结地看着他。 里昂点了点头,向我保证道,“我肯定会去的。” “好啊,我等你来。” 第二天,里昂如约而至,我小跑着去庄园门口接他,他手里还拎着礼物。 “干嘛还要带礼物呀?” “送给你的。” “谢谢。”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把礼物递给旁边的佣人,就拉着里昂的手兴奋地跑了起来,“我要带你去看我最最喜欢的玫瑰花园!我和你提过好几次!你记不记得!”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和里昂说。 “记得,说过四次”,里昂被我拉着手一起跑着,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累,说话也不带喘气的。 “看吧!”我指着眼前的玫瑰花说,“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 “它们通通都是我的!我最喜欢玫瑰花了!” ———————— 过去这么久了,里昂依然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把花放在了落地窗旁边的木质地板上,又随手拿了几朵出来,插在茶几上的水晶花瓶里。 我知道这束玫瑰花很快就会枯萎,但我还会有其他的玫瑰花,就像我小时候说的那样,就像卡片上写的那样,我会有四万万朵不会枯萎的玫瑰花。 做完这些事之后,我又回到地毯上坐了下来,改装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想要改装出一把优良的手枪,那么改装的人就需要对枪支有着高度的了解,显然,这一点我是符合的,这么多年来,我的枪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只是这次改装出来的效果却依旧很难让我满意。 第二部 电影也放完了,我放下手中的零件,打了个哈欠,眼角分泌出了一些生理性的泪水,我揉了揉坐得有些僵硬的腰部和大腿,手机响了。 “吃饭了吗?”里昂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语气很温柔。 “还没有。”我补充道,“还不怎么饿。” 这是实话,我中午吃得挺多,里昂做的那些我几乎都吃完了,吃完饭之后又坐在这里摆弄着我的零件,没怎么运动,自然也就没怎么消耗能量。 “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今晚没法陪你吃饭了。”里昂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遗憾。 “没关系,你忙吧。” 我刚说完就听见了里昂那边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然后有个人对着里昂破口大骂,说什么狼子野心之类的。 里昂笑了笑,是那种我不熟悉的笑,他对下属说了几句话,那边响了一声枪声,又安静了下去。 “晚上打算吃什么?”里昂继续和我唠家常,说着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刚刚的小插曲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也的确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些年来,里昂熟练地扮演着两个身份,一个是Romance的首领,一个是戴着我亲手送出的项圈的小狗。 “还没想好。” “要不要我现在给你点一份?”里昂建议道 “不用,还不怎么饿。” “那也要吃饭呀。”里昂的语气很耐心,像是在哄耍小脾气的小孩。 “我饿了会吃的,你先忙吧。” “好,那你挂电话吧。” 我正打算挂电话,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也要记得吃晚饭。”里昂就把声音放得很温柔地说“好呀。”我挂断了电话。 那位店主朋友的脸又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天去店里拿项圈的时候,他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是那张脸,而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灰色的。 我敢肯定,那天我低头看项圈的时候,他一定在盯着我,这是我身为一个杀手的直觉。 可是,灰色的眼睛…会是谁呢? 我有一种预感,我曾经见过这个人,我脑海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它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有我想要的… 什么东西呢… 第10章 墓碑 我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试图从互联网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惜输入了一些关键词和名字之后,并没有出现我想要的结果,我又换了一些词继续搜索,仍然没有我想要的结果,我想了想,输入了那家店的名字,倒是搜到了一些图片,都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位店主和一些顾客的合照。 奇怪。 我眯着眼看着这些图片,仿佛有一堵墙横在了我的面前,四周还起了雾,让我看不见也动不了,这种感觉非常痛苦,我继续查着那个陌生人的消息,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给里昂打个电话。 三秒之后电话被接通。 “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我问。 “差不多了。”里昂的语气很平静,估计没出什么差子。 “好,有时间帮我查个东西吗?” “当然有。” “好,那我整理一下资料,然后发给你,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边安静了一会才说道,“你先发到我的私人邮箱里,我有些还有点收尾工作,收尾之后我会派人去查,大概再过一个小时。” “行,我整理好就过去,没有其他事了,再见?” “等会,有按时吃晚饭吗?” 这个问题在一般的社交场景中只是一个客套的问题,但里昂总是问得格外认真,我也知道他的确是在认真地问这个问题的。 我一直忙着查那位店主和那家店,当然还没有吃晚饭。 “吃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小朋友今天这么乖吗,介不介意告诉我吃了什么?” “点的东西吃,已经吃完了,你礼物忙吧,明天见。”我挂断了电话,防止里昂继续问下去,那我可能会露馅。 我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又暼见冰箱上的便利贴,是里昂留下来的,“最近天气有些干燥,多喝点水。”便利贴的右下角画着一只戴项圈的卡通小狗。 喝完水之后,我回到了书房里,把我搜集到的资料和很多张截图整理好,又在邮件中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不过没有提到我去那家店定制新项圈的事,邮件写到一半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门铃声。 这个点谁会来我家?距离我和里昂结束那通电话才过了半小时,他不可能会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我的家里。 我拿了把手枪,藏在腰侧,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先生您好,打扰了,方便进去帮您布菜吗?”送餐员带着职业的微笑问我。 我后退了一步,示意送餐员进来,这是里昂经常帮我点的一家私房菜,很贵但味道很不错,这个送餐员我有些面熟,基本上在这家店点餐都是他来送。 送餐员帮我把晚饭摆放好说了句“祝您用餐愉快就离开了。”我只能把笔记本电脑拿到餐桌上,继续写邮件的内容,时不时地吃一口刚刚送到的晚饭。 我把我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到了结果也一并发过去了,并表达了我的疑问,点击完发送之后,桌子上的晚饭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里昂点的量刚刚好,也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合上电脑,接下来就是等里昂给我回邮件了。 里昂在两个小时之后给我回了邮件,我刚好洗完澡出来,水滴顺着发尾落到我颈部的皮肤上,我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就把毛巾扔到一边,开始浏览邮件。 邮件的主要内容是一封转发邮件,包括里昂的下属查到的所有内容,除此之外,里昂还写了一些内容。 亲爱的达希尔: 今天给你点的晚饭味道还可以吗,你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有吃晚饭了,小骗子,饮食一定要规律,不然还想要继续胃疼吗(怒emoji),洗完澡记得要擦干头发,如果你湿着头发睡觉的话我会生气的(当然,我不是生你的气,生我自己的气,不能陪在你身边)。 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的信息,这个人很奇怪,能查到的关键信息很少,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样,如果你遇到棘手的人和事,或者任何困扰你的问题,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来解决就好,我永远在你的身后。 落款是一个戴项圈的卡通小狗的emoji。 我想了想,还是先回了里昂的邮件,告诉他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有点小事要查清楚,如果真的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会求助他的,让他放心。 我没有告诉他,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那双灰色的眼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我觉得我随时会被这双眼睛吸进某个时空隧道,然后把那些早都已经被尘封的事情,都会一件一件地展示在我眼前。 我不得不去探索个究竟。 里昂说的是对的,邮件里能查到的东西很少,而且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真的就像是…被刻意抹掉了一样。 我想了想,意识到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去找答案,我继续浏览着邮件,但里昂的邮件突然弹了出来。 邮件的标题是“叮咚,睡觉时间到。” 我点开了邮件。 “达希尔小朋友,现在是睡眠时间了,明天见。” 算了,今天先不查了,显然,我根本不可能在互联网上找到我想要的信息。 至于明天…明天是我父母的忌日,里昂会陪我一同去祭拜。 —————— 今天是个雨天,雨水纷至而来,冲刷着这座城市,秋天的雨总是带着萧瑟的寒意,在这种天气里出行的人很少,马路上的车辆也并不多。 里昂的司机载着我们去陵园,一路上我都沉默着看车窗外,雨珠打到车窗上,又顺着窗户往下流,我只能看见不断变化的模糊的景色,里昂坐在我身旁,和我一样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微微用力地握着我的手。 到达陵园之后,保镖快速地下车撑开了黑色的伞之后,才给我打开了车门,里昂和我先后下了车,保镖的动作很快,没让一点雨淋到我。 其实我是不介意淋淋雨的。 不过里昂会非常介意,所以这位拿惯了枪见惯了血身高接近两米的保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我打好伞,好让里昂满意。 只是雨毫无预兆地大了起来,风也呼呼地吹着,保镖或许没什么撑伞的经验,这事对他来说大概比枪战要陌生许多,我的右肩膀会时不时地落上一些雨水。 “等一下。”里昂的声音很冰。 他走到了我旁边,接过了保镖的伞,亲自为我撑着伞。 大概是肩膀那块布料湿得太明显了吧。 只是里昂说话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冷,表情也不怎么好,那位原来为我撑伞的保镖脸上露出了惶恐的表情。而为里昂撑伞的保镖也不敢松懈,也紧紧地跟在里昂身侧,为他举着伞。 我们现在的姿势很奇怪,这种画面适合出现在搞笑电影中,里昂给我撑着伞,保镖给里昂撑着伞,幸好保镖很高,不然估计得踮起脚尖走路——那就更像是一出喜剧电影了。 我和里昂走了很长很长的台阶,长到雨都开始变小,才走到我父母的墓碑前——我的父母都被合葬在这里,他们死于一场车祸,车毁人亡,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母时,他们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我和我父母的感情很好,见到他们尸体时的场景,永远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无数噩梦来源。 现在,他们的一生,都被埋葬在这小小的墓碑里了,雨水把墓碑表面冲刷得很干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同被冲刷着。 我的父母没来得及看我长大,我也没机会看他们变老,我们之间所谓的未来和以后,是概率为零的事件。 我想起一句话,一个人死了,所有人都把他忘记时,他才是真正死了。 我的存在似乎是我父母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而现在的我也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我最后的结果,可能和我的父母一样,被雨水打湿,然后埋葬。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我其实不是很想在别人面前失态,即使是里昂也一样,可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无法学会,在他们的墓碑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很难过。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冰冷的液体,但不是雨。 原来是眼泪啊。 第11章 生病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手心贴着我的手背,和我十指相扣,把我从混乱的思绪里拉扯了出来。 是里昂,他只是沉默的地低着头,和我一起伫立在墓碑前,但手却握得很紧。 我知道,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从他的身上汲取温度,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我自己的存在。 “没事了,达希尔,以后再也不会有事了。”里昂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声音特别特别轻,轻到像一声呢喃,包裹着无尽的温柔和爱惜,“有我在的。” 我点了点头,从保镖的手里接过了白玫瑰,保镖一直很仔细地护着那束白玫瑰,每一朵花都开得刚刚好,我把这束花放在父母的墓碑前,花朵很快便被雨水打湿了,花瓣也被风吹得颤抖起来。 我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好像这样就可以陪在他们身边一样。雨越来越小了,我对着墓碑缓慢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可我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一场平平无奇的车祸?我没法这么说服自己。 我曾经向里昂表达过我的疑惑,里昂也为此做到了足令我愧疚的程度,他让手下一遍遍地去查,又不厌其烦地把一份份调查报告发到我的邮箱里,每一份报告都大同小异。 它们在告诉我: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车祸。” 它们在我的脑海中劝阻: “不要再查下去了。” 它们冷漠地嘲笑: “你能查到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又查到什么了呢。” 我偏不。 我把这些东西一一打散,我偏偏要查下去,我不信我的父母会平白无故地遭遇一场车祸,那位司机为我父母开了十年的车,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 更何况,这些年来,没人比我更熟悉那些暗处的眼睛。 祭拜完父母以后,里昂陪我回了家,当晚又留在了我的家里,他说我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快要碎掉的玩偶娃娃,让他很害怕。 里昂错了,我甚至比以前更坚定了,我从未如此坚定过,但里昂却依然很担心我,他的脸上是很慌张的神情。 “达希尔,宝贝,我们不接那个单子了,好不好。”里昂在说那个光头佬的单子,“我们休息一段时间吧,好不好,我可以陪你去旅游,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摇了摇头,杀手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一种调剂情绪的方式,也能够让我时刻保持警觉性。 “那等完成这个单子之后。”里昂很快地换了一种说法,“这个单子之后,达希尔,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里昂,他也在看我,我们的视线相撞,里昂那双总是温和顺从的眼神中,难得带上了一些强硬。 “你真的不需要把自己逼迫到这种程度,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你不是我的员工,我不想让你一直做这种危险的工作。” “好不好啊,达希尔,算我请求你了。” 危险吗?其实这些年来,我只接过一次风险系数大的任务,而那次任务之后,里昂惩罚了允许我接下那个任务的人。 他很尊重我的决定,也不会直接去干扰我的做法,但是却会惩罚别人。 从此之后,我接的单子就都是比较普通的了,普通到那些愚蠢的目标会邀请我和他们来一炮,我有时候不介意用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完成目标。 累吗?倒也没有,我其实是有很多休息时间的。 “也没有多危险,也不是很累。” “但我不想让你再做了”,里昂的态度依旧有些强硬。 “里昂,你管得太多了。” “对不起,达希尔。”屋子里有陷入到安静中,“算我求你了,等完成这个单子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知道,这已经是里昂最大的退步了,他在某些方面格外地固执,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做完这个任务之后,我会休息一段时间,至于更久以后的事,再说吧。” 里昂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是没想到我真的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他眼神里的强硬瞬间消失了,又变回我熟悉的样子。 “好,谢谢你,达希尔。”他伸出手抱住了我,把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很依恋的样子,我用手摸着他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看在看窗外。 我答应里昂,是因为我确实需要一段空闲的时间,把这些事情好好地查清楚,不惜一切代价。 ————— “早安,达希尔。”里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此时此刻,他正睡在我的枕边,手臂环着我的腰,双手在我的腹部扣住,我们贴得很近,我整个人几乎都被他束缚在了怀里。 我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分开,然后自己平躺在了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奇怪,明明睡了那么久,我的脑袋却有些昏昏沉沉的。 里昂对我的动作没什么反应,他支起上半身,撑着脑袋看着我,看了一会之后又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额头有点烫。”里昂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去拿一下体温计,” 过了一会,里昂拿着体温计进来了,左手还端着一杯水。 他坐在床边,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又把玻璃杯递到我的嘴边,给我喂了几口温水。 “有点低烧。”里昂说完这句话又匆匆下楼了。 我感觉有点热,就慢慢地起身,坐在了床边,过了一会,里昂依然没有回来。 大概有十几分钟过去吧,卧室门被推开了。 “达希尔,我回来了。”里昂一边推门一边说,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袋子,又匆匆走到我面前, “怎么不穿鞋。”我放在地毯上的脚被里昂捧在手里穿上了棉质拖鞋。 “要不要再躺一会?”。 我摇了摇头,指了只他手中的袋子。 “是感冒药,我本来想去一楼找药的,但我竟然忘记放感冒药了。” 里昂说的是他在我家里放的那一堆药,有很多,都被他分类放好了。 “所以我就去最近的药店买了感冒药,没想到还是出去了这么久,对不起,达希尔。”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应该是昨天淋了点雨才发烧的。”里昂说。 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弱,淋雨只是一个诱发因素,大概率是因为昨天心情不好抵抗力下降了吧。 “凯文是怎么回事,给你打伞都打不好。”里昂直接把我发烧的因素归结到了那点雨上,凯文是里昂的贴身保镖,也是昨天给我打伞的那位,“我下去煮点粥。”里昂亲了亲我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里昂打电话的声音,他说完“让爱德华接电话”之后,我就听不到接下来的对话了。 爱德华是Romance某个部门的负责人,这个部门主要负责对员工的奖励和惩罚,Romance奖励员工向来大方,也有一万种折磨人的方法。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给里昂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平板拿给我,我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地滑着,滑了半天也没找到想看的电影,而里昂的粥也已经煮好了。 “粥煮好了,要不要喝一点?”里昂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点点头,想要起身端过粥,但里昂轻轻地止住了我的动作,拿起粥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一下才把勺子递到我的嘴边。 “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妈妈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里昂听了我的话眼睛里带了点笑意,声音温柔到让我有点恍惚,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一样,“达希尔小朋友把嘴巴张开,吃完粥睡一觉病就好了。” 吃完粥之后,我觉得昏沉的脑袋稍微好点了,又问里昂,“你刚刚给爱德华打电话了”。 里昂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笑着说,“让你听到的,我只是让他通知一下凯文,学学怎么打伞而已。” 我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里昂,没必要这么做。” “好,那我听你的。”里昂特别顺从地应道。 我点了点头,对里昂说,“我想再睡一会。”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拿着盛粥的碗,转身出门了。 第12章 安东尼 我尽可能放松地躺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我睁开眼,看见里昂在一旁的桌子上开着线上会议,不过他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是在听下属汇报工作。 听见我翻身的动作之后,里昂立马转身,拿起温度计给我测量体温,看见数值恢复正常,里昂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整个上午里昂都忙着照顾我,我躺在床上继续休息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陪着我,只是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又让他的下属把他的笔记本电脑送过来。 “恭喜你,小朋友,你退烧了。” 我点点头。 “头还疼吗?” 我又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很担心你,你昨天的情绪不太对,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和我说。”里昂的声音特别轻,像是怕吵到我一样。 我又点了点头。 “我现在可以起来了吗,在床上躺太久了。” “可以,不过要穿好拖鞋,也不可以喝冰箱里的饮料。” “知道啦。” 穿好拖鞋之后,我下了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过了一会,里昂了下来了,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陪着我,应该还是有些事没处理的。 我正打算和他道别,却看见里昂转身走进了厨房。 ? 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里昂熟练地穿上了白色蕾丝边的围裙。 “你今天没事了吗?” “有事,先交给他们处理,不能什么都靠我吧。”里昂笑眯眯地说,“给小朋友做饭才是正经事,我现在要给小朋友做午饭啦!” “中午想吃什么?” “来点辣的。” “不行,今天不要吃辣的,明天再给你做。” “那就随便炖个汤吧,再烤点蔬菜煮点肉吧。”我其实没什么忌口。 “好。” 我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他进了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顺便打算看会他做饭——看别人做饭蛮有意思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菜?” 我指着厨房的食材问,我不记得我的冰箱里有这么多新鲜的食材。 “上午订的,你睡醒之前送到的。” “昨天的事顺利解决了?” “很顺利。” “我怎么听到了枪声?” “一点小冲突而已,不用担心,对面太顽固,我不太想和他们耗,武力解决的效果比较好。”里昂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着水果刀,他在给水果削皮。 “我要开始做饭了,小朋友去客厅吃水果吧,不过别吃太多,不然待会吃不下午饭了。”里昂没把水果递给我,反而是走到客厅放在了茶几上,才又回到厨房做饭。 “不能看着你做饭吗?” 我其实是打算去客厅坐着的,但就想逗逗里昂,他今天有些得意过头了。 “可以,但是有油烟的,一直站着也会累的,还是坐在客厅里吃水果看电视比较舒服。”里昂耐心地和我解释。 “噗。”我被他这话逗笑了,“怎么听起来像你在抱怨呢?” 里昂被我问得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也笑了出来,“哪家的小狗敢对着主人汪汪叫啊,我还想不想在这个家待着啦。” 我摆摆手,走回了客厅,坐在毛茸茸的地摊上,吃着茶几上的水果,我突然想起来被我放在客房浴缸里的那束玫瑰花。 算了,晚上再收拾好了,现在不是很想动。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那里飘过来,这栋别墅突兀地有了一些家的感觉,我小的时候,也是这么等家人一起吃饭的。 “来吃饭吧,达希尔。”里昂把手里的菜放到桌子上,倒了两杯苏打水。 我一边吃一点想着那个叫古什的人,我打算再去一次那家店,有些事情,必须要我自己去找到答案。 “怎么了,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我问,里昂十分钟之内已经按断了四个电话。 “是他们太依靠我了,别担心,我不用到场也能解决的。” 那他们也不会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了,不过我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里昂,吃完饭先去忙吧。” 里昂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纠结。 “不要因为我耽误工作,我没事的。” “好,那你乖乖待在家里。”里昂妥协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对了,里昂。”在里昂出门之前我喊住了他。 里昂开门的动作停下了,他转头温和地看着我,“怎么了?” “你最近,没有派人跟着我吗?” 听完我的话,里昂脸上的笑很快地塌陷下去,像是因为我得不信任而感到失落一样,他很认真地回我,“没有,最近都没有了,原来那些人我都已经撤掉了,我有听你的话。” 里昂不会骗我,这一点我是信的,我点点头,和他道别,而我这个问题,应该会让他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派人跟着我。 至于那些暗处的眼睛… “再见,里昂。” “再见,达希尔。”里昂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转身走进了停在门口等候着他的车。 有些事里昂在的话,总是不太方便去做的,比如说去那家店看个究竟。 里昂走了十分钟之后,我把手枪藏在身上放好,换了一身衣服,开车前了往那家店。 今天的天气很好,不过阳光抹不去秋天的萧瑟,马路上落满了叶子,有些被风吹到到一旁的干枯草地上,有些被清洁工人装在袋子里,更多的只是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被行人踩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我到了那家店,推开门的时候风铃声照旧响起,店里只有一个人,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也是这家店真正的店主。 店主是一个高大的青年人,听到风铃声之后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说,“又来定制东西吗?” “我来看看,你继续忙”,店里是有可供出售的商品的,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在思考要不要问问有关“古什”的事。 只是,如果直接问出来的话,多少会有些奇怪。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古什的具体身份,他是敌是友,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况且,他在暗处,我在亮处。 他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我的资料,而我对他却一概不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我还是要主动出击的,不能坐以待毙。 “老板,这个多少钱?”我随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狗木雕。 老板笑眯眯地说了一个数字。 “行,麻烦您帮我包一下吧,我再看看其他的。” “对了老板,我那天来拿项圈的时候,您不在吗?” “那天我有事出了躺门,让别人来帮忙看的店。”老板没什么迟疑,很快就回了我的问题。 “这样,您招的临时工?” “不是,是一个朋友。” “说来也奇怪。”老板一边包装木雕一边说,“我自己也没搞懂,安东尼竟然会主动说要来帮我看店,我们是朋友,关系还不错,虽然我一直觉得安东尼是个怪人。” 什么?安东尼? …所谓的安东尼,就是古什吧。 至于哪个才是他的真名,我不得而知,或者说,有可能两个都只是他伪造的名字。 店主大概率没有说谎,我学过一些心理学,作为杀手的必修课,店主的表情和动作都在告诉我:他没有骗我。 我从店主这里能得到的信息大概也只有那么多了,我又拿起了一个水晶和金属做成的玫瑰摆件,走到收银台前,和店主说,“麻烦帮我把这个也包起来吧。”店主依旧憨厚地笑着,很热情地帮我包好了。 我付完钱,离开了这家店。 天边是浓烈的橘色,像燃烧的火焰,那些被风打散的云,在远方独自地焚烧着,我拎着店主装好的手工品,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和马路上的行人融在一起。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顾客。 第13章 利夏维尔家族 距离我执行光头佬的任务还有几天的时间——具体几天暂时还没决定,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半个月后。 没有杀手会在执行任务之前还发个预告,告诉任务目标“我要去杀你了”,那样是找死。 杀手总是伺机而动的,选择合适的时间下手是明智的举措,我用了两天的时间保养了我的手枪和其他随身携带的武器,顺便制定了暗杀计划——这个光头佬每个周日都会去某个会所找自己包养的小情人释放压力,他的房间号是固定的6016,人在这个时候的警惕性很低,我只需要抓住时机,就可以送他去见撒旦。 至于光头佬死之后的事,那不是我需要去考虑的。 距离送光头佬上路还有四天,今晚我会听取Romance情报组的任务,那之前得处理些私人问题。 安东东尼,安东尼,多平庸的名字啊。我不认识他,但我似乎在许多情景中身上见过那双眼睛。 倘若只是枚棋子,那他的棋手则有备而来。 但如果不是棋子呢? 想到这里,我心下了然,看来我目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至于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是里昂的来电,我用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达希尔,晚上好。”里昂的声音通过电磁波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包括他话语里的愉悦。 “晚上好。”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顺便见一个人。” “等一下。”我打开计划表,明天和后天的表格是空白的,“有时间。” “好。” “见什么人?” “利夏维尔家族的小少爷。” 利夏维尔家族… 我的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以前。 那个时候,我的家族如日中天,当时在这片土地上有三个具有着绝对话语权的家族,我的家族算一个,利夏维尔家族算一个。 三个家族,编织出城市暗处最为纸醉金迷的巨网,彼时,我们同利夏维尔相互掣肘,至少表面如此。 利夏维尔家族的现任家主,和我的父母曾经是朋友和合作伙伴,后来他们产生了你死我活的的利益冲突,利夏维尔家族在这场冲突中占了上风。 再后来,我的父母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利夏维尔的家主是当天的重要来宾之一,那天可谓是万人空巷,而我的父母也在那一天发生了车祸。 在我父母的葬礼上,利夏维尔家族的家主也出席了,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黑色雨伞连绵成广袤的阴影,中年男子阴郁的目光透过雨丝,落定在那个跪立在细雨里的孤儿,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位家主当时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用很冰冷的声音说,“可惜了。” 后来…一波又一波的人,一遍又一遍地翻着我家的地下室,可惜了,那些人想要的东西,都不翼而飞。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里昂被他的父送到了国外,度过了很阴暗的一段时光,三年之后,他才回国开始一步步接手家族的事,最后有了Romance的诞生。 那三年,我是不太想回忆的。 只是这些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并不认为里昂没有听说过,我的家族和利夏维尔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 算了,究竟要做什么,明天会知道的。 至于那位利夏维尔家族的小少爷,不巧的是,我们之间的确是有一些…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回忆戛然而止,我才意识到我和里昂还在通话中,在那声“嘭”之后,电话那头又陷入了安静当中,但屏幕上显示着“仍在通话中。” “还有事吗?”我问里昂。 “半小时之后有一个远程会议。”里昂很快地回答,像是一直关注着我这边的动静一样。 …虽然我并不是在问里昂接下来的安排就是了。 “那我先挂断电话了。” “等一下,现在有空吗?可以切换成视频通话吗,我们聊聊天?” “我现在有空,没有什么想说的,二十分钟之后我也有一个会议。”我依次回答了里昂的两个问题。 “想看看你,不说话也行。” 我“嗯”了一声,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了切换成视频聊天的请求,我点了同意,里昂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他还系着领带。 “你忙吧。”里昂笑着对我说,又看了一眼手表,“十八分钟之后我会挂断的。” 我点了点头。 我暂时没有什么要忙的,只是没有什么聊天的想法,一个人待着或者有个人陪在身边,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在我父母死后的前三名里,我已经彻底习惯了独处。 里昂那边很安静,他其实也并不是一直盯着屏幕看的——如果真的那样我会挂断视频,因为实在是太诡异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他在平板上划动着文件。 我想起了里昂刚刚说的话。 那位利夏维尔家族的小少爷,我们是认识的。 我也经常会听说有关他的消息和情报,顶尖的豪门家族,还是有很多媒体争相报道的,尤其是一些琐碎的事。基于这位小少爷是豪门家族的第二继承人,Romance的情报组织对他也颇为关注。 利夏维尔家族的现任家主有两个儿子,小少爷头上还有个大少爷,我和这位大少爷有过一面之缘,在我父母的葬礼上,他跟随着他的父亲前来参加了葬礼。 不过媒体对那位大少爷的报道很少,大少爷作风低调,毕竟只要他做个正常的儿子,再保住性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成为利夏维尔的下一任家主。 这位小少爷则和自己的哥哥背道而驰,他在道上颇为出名,最有名的就是他的行事风格,不少人会用“疯子”这个词来指代他,不过我很清楚,相比起贬低,“疯子”这个代称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结合我和这位小少爷为数不多的相处过程来看,这个评价是很中肯的。 我有一种预感,像是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但我说不太清楚。 反正明天总会知道的。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在夜幕降临之前,我坐上了里昂派来接我的车,司机把宴会的邀请函递给我。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港口,海水上洒满了金色的光,港口旁有一艘豪华的三层游艇,夕阳下的游艇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 过了几分钟,里昂从游艇上走了下来,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系着黑色的领带,看上去很不好惹,从游艇的台阶走下来的时候,他的发尾和领带一起被风吹了起来。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是伪善的野兽,随时都会露出利齿,再咬进猎物的脉搏中。 “这是?”我看了眼游艇。 “那位小少爷的,宴会在游艇上举行,再过两个小时候会开到公海上,今晚在游艇上休息。”里昂向我解释道。 里昂一般是没什么兴趣参加宴会的,至于为什么参加这场宴会,大概是和那位小少爷有关。 “我下午的时候在这里谈了点事,怕你无聊,谈完才让司机来接你。”里昂走到了我的面前,握住了我的手。 “谈完了?” “嗯,暂时谈完了,不过晚上还有点其他的事,目前一切顺利。”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里昂温声说,“谈到一半的时候,我解开了领带和衬衫的前两颗扣子,枪还没拔出来,对面的那位莱特先生露出了很惊恐的眼神。” “怎么了,你身上绑着炸药?” “没有,他看见了我脖子上的项圈。” … “这种场合,你其实可以不用带的。” “小狗不会取下主人赠予的项圈。” 我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后来怎么解决的,不是说一切顺利吗?” “是很顺利,莱特先生道了个歉,我接受了。” 我点点头,对这些事也见怪不怪,里昂今晚的心情应该还不错,不然他口中的那位莱特先生未必会有道歉的机会。 “走吧,达希尔。”里昂握着我的手,我们缓缓走向游艇,落日被绵延的海平线一点一点地吞没,像上演完一出话剧之后的谢幕,盛大而落寞。 第14章 旧识 夜幕降临,这艘三层游艇缓缓驶离港口,平静的海面上映着游艇的倒影,月色被揉进了海水里。 我手里端着酒杯,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宴会厅的吊顶上悬挂着硕大的水晶灯,长形餐桌上摆着各色的食物,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酒水穿行在来宾当中。 这次宴会邀请了不少富家子弟,他们大多在无所事事地聊天,这些人参加惯了类似的宴会,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乐趣,大约在午夜。 晚宴的舞池中,年轻人们穿着礼服,舞步张扬——这些景色我并不陌生,小的时候父母经常会带我出席一些以社交为目的的宴会。 我对这种宴会一直没有什么兴趣,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也很单纯,看看那位利夏维尔家族的小少爷和里昂,究竟想要拉着我做什么。 很巧的是,在半小时之前,厄尼斯特给我发了消息,询问我是否有时间在几天后见一面。 这是这三个月以来,我们聊天框的第一条消息。 里昂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和别人攀谈着,熟悉地应付围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他端着金色的酒杯,时不时地和别人举杯相碰。 至于那些聚在他周围的人,我也并不陌生,小的时候,我在父母和其他的长辈身边也见识过这群人。 他们的目的无外乎三种,想要得到庇护,想要获取利益,也有单纯想得到一个夜晚的。 人类的欲望真是有趣的东西,张牙舞爪,奇形怪状。 除了里昂以外,这场宴会上暂时还没出现我认识的人,尽管时不时地会有人向我这里张望。 或许是我看上去兴致怏怏,目前还并没有人真的走过来,偶尔有几个走向我的人,最后还是止住了脚步,改变了方向,我也乐得清闲。 只是总有好奇心格外强烈的人,一个穿着银色西装茶色头发的男人走到了我的身边。 “嘿,美人,你今晚一直在这里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 他说错了一点,我并没有喝酒。 “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哦,天呐,谁会舍得让你这样的美人难过呢,介不介意和我度过一个浪漫的晚上,我保证,会给你带来好心情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柯利弗德,代我向您的父亲问好。”我的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没问题,伯纳尔德先生。”这个名为柯利弗德的年轻男人讪笑了一声,看起来像个鹌鹑。 “您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吗?” 里昂问完之后,柯利弗德像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一样,连告辞都没来得及说,就端着酒杯离开了。 “小朋友,不要喝酒。”这句话是对我说的,他的声音很轻,避免了被别人听到这个有些亲密的称呼,里昂身上有淡淡的葡萄酒味,大概是刚才在社交的过程中喝了一些酒。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当着他的面抿了一口,“我是成年人了。” 里昂看着我很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包容和宠溺,像是在看自己家调皮的小孩子。 其实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喝酒,抿了一口做做样子就差不多了。 “他刚刚没说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吧?” “没有。” 我很少会被陌生人的话调动情绪。 “达希尔,你看。”里昂指了指宴会厅的来宾,“这里的人都不干净的,和他们,没什么好玩的。” 我点了点头,压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干净和好玩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本来就没有兴趣找人玩,也没有让里昂现在就在我面前撕下他那张乖狗狗面具的打算。 我随口问道,“刚刚聊了什么?” “大多数人都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表达一下友好,在透露一下合作的意向,不过他们能给出的利益太小了,我又不是什么慈善家。”里昂喝了一口手中的酒,继续说道,“也有几个人,邀请我一起度过一个夜晚。” 里昂的话并不让我意外,这种宴会的作用无非就是这样,更不用说是特意开在游艇上的晚宴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有当事人知晓,明天早上,海风就会把它们吹到不为人知的孤岛。 “前者确实没有什么合作的空间,至于后者,如果你是在征求我的允许的话,你可以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我认真地给出建议,这是他的权利,如果我的狗真的想行使自己交配权,我会允许。 “好啊。”里昂笑眯眯地对我说,“那今晚就要辛苦你了,达希尔。” 然后又贴着我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当然,你也可以躺在床上,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 “你允许了。” “主人不会欺骗小狗的吧。” …… “那位小少爷呢?” “在处理一些事”,里昂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快来了。” 几分钟之后,宴会的音乐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人推门而出,那个人说了几句话,人群又响起欢呼声,音乐声继续,“这就是那位小少爷。”里昂在我耳边说道,我暼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我当然知道,那头金色的长发和紫色的眼睛,确实让人很难忘记。 我和里昂又闲聊了几句,中途有人过来寒暄,被里昂一一打发走了,直到那位穿着白色西装的小少爷走近了我们。 “里昂,好久不见。”单纯音色而言,那位小少爷的声音是悦耳的,但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是毒蛇露出长牙,“嘶嘶”地吐着艳红的信子。 里昂转过身,和他碰了酒杯,“好久不见,厄尼斯特。” “这位是?” 这位指的就是我了。 “我们这次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没想到我还会有和利夏维尔家族的人合作的一天。 有意思。 里昂说完话之后,也转过了身,我直视着厄尼斯特的眼睛,伸出手向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达希尔。” —————— 在半年前,我接过一个单子,雇主要求我杀掉一个人。 这个单子没什么特别的,过程十分顺利,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当中。 我和暗杀目标在酒吧偶遇,他给我点了一杯尼格罗尼,连续几天,我们都在酒吧“偶遇”,最后,他很热情地邀请我,和我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暗杀目标的脸蛋很完美,身材也很好,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长卷发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在他的热情邀请下,在计划解决他的当天,我和他顺理成章地滚上了床单,也方便我执行任务。 唯一不顺利的可能是在我们开始之前,他试图搞我,而我趁着他按着我亲的时候,用领带绑住了他的手。 在我进入他的时候,他手臂上的青筋凸起,紫罗兰眼睛露出冷血动物猎捕之前的眼神,幽暗阴森,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是真的不怕死。” 他没有在开玩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浓重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想杀了我的。 可我和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 我一边和他继续着床上运动,一边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做到一半的时候,他让我解开他的双手,然后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上来,主动迎合着我的动作,那双眼睛里的杀意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其实很不喜欢和任务目标交换唾液,但既然他都要死了,我也可以稍微容忍一下。 我抽出埋在他身体里的部位,他在床上喘着气,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脱力了一样,我擦干了身上的液体,走了下床,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拿着提前放好的手枪走到床边,抵在了他的头上。 预料之中的挣扎没有出现,在我扣动扳机之前,他用快到我无法看清的速度把我手中的枪打了出去,打出的距离足够远,我只能暂时放弃手枪。 我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他脖子的动脉上,这一次我很谨慎。 “你刚刚明明可以杀了我。” 在打掉我的手枪之后,他本可以先于我抢到那把手枪,然后再杀掉我,我不觉得他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嗤笑了一声,眼神里没有我见惯了的恐惧。 他问我,“你知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吗?” 第15章 厄尼斯特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坐在床上,哂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冷漠,搞完就翻脸。” 明明是很轻佻的话语,但被他说得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的任务目标是我对吧。”说完这句话,他当着我的面解锁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界面,然后把屏幕立在我眼前,“你的雇主,也是我哦。” 那个界面我不能更熟悉,只有Romance的技术人员和雇主才有权限打开。 我把手机从他的手中拿过来,仔细地核查了一些界面——他没有骗我。 “现在,任务停止。”雇主是有叫停的绝对权力的。 我好像陪眼前这个人出演了一场讽刺的喜剧,而我的角色是小丑。 这让我很不爽。 我放下手中的匕首,插入腰间刀鞘,又从地毯上拿起我的手枪,“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找一个人陪你玩游戏?” “玩游戏吗?”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 “生命的本质是无穷的乏味,所以我总是得找点事来刺激一下神经吧。”他笑得艳丽且诡异,像是手握镰刀的恶魔,“我本来是打算直接杀掉接这个单子的倒霉蛋,在他以为可以杀死我的时候,杀掉他,” “你想怎么做?” “哈。”他轻笑了一声,“和你说话也算是有意思,我也不介意和你聊聊天。” “提前放好针孔摄像头,或者干脆架一台相机,拍下他恐惧的眼神,这应该能让我兴奋十秒吧,把他绞碎,再扔到海里喂鲨鱼,勉强可以刺激一下我的神经,你不觉得,我刚刚说得很有趣吗。” 愉悦的笑声在我的耳边响起,今天明明是个艳阳天,我却没由来地感觉到一股冷意。 “我目前还没有成为鲨鱼的食物。”我握了握手中的枪。 雇主盯着我笑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改变注意了,我决定给你留个全尸。” “我现在也不是一具尸体。”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出现在精神病院,而不是我的面前。 “给你点那杯鸡尾酒的时候,我又改变了注意。” “和你说话也是挺有意思的。” “所以,我决定让你多活几天。”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杀死我?”我举起枪,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从他刚刚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的身手比我要好。 轻举妄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哈,别这么着急,我还没说完呢。”他笑出了声音,眼神带着恐怖的兴奋。 如果用一种蛇来形容眼前这个疯子,那一定是黑曼巴,蛰伏在暗处,趁着对手松懈时,给其以致命一击。 “啧,你知道吗,我们上床的时候,我又改变注意了。” “你不用死了,我留你一条命。”他把话说得就像是对我的恩赐。 “是吗。”我并不完全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也不太想陪他一起发疯,“你想杀了我。” 说完我又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疯子理论。 “哦,你说的是那一瞬间。”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哈,那一瞬间,我的确是想杀了你,你应该庆幸那条领带质量不错。” “也该庆幸我今天的心情还可以。” “你很大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 他指的是我上了他的这件事。 “但我改变主意了,性//爱这种原始的行为已经很难刺激到我的神经了,但是你可以。” “亲吻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但亲你的时候,我久违地感觉到了兴奋。” “你理解我的意思吗。”眼前的这个人盯紧紧地盯着我看,像是在看猎物一样,如果他真的是一条黑曼巴,那我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把毒素注入我的神经中。 “是兴奋,我一直在试图刺激自己的神经,恐惧和鲜血勉强可以起到一点作用吧,可是你,既不需要用鲜血,也不需要恐惧加持,竟然可以让我兴奋。”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里透漏出他所说的那种“兴奋”,很诡异。 “兴奋的体验非常好。” “哈,不用那么紧张地握着那把手枪,它未必能帮你杀掉我。”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你大可放心,我的确是改变主意了,留你一条命可比杀掉你有意思多了。” “我现在要去洗个澡,黏糊糊的感觉确实很不舒服,你最好不要离开,不然我会很生气的。”他的神情在告诉我,他没有开玩笑,如果我选择离开,他可能随时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只不过,我确实还不能离开,我的这单任务还没有完成。 即便是雇主取消了任务,也需要得到证明,任务要么失败,要么成功,在Romance的系统中没有中止这一说法。 “不过在洗澡之前。”他伸出腿站到地上,没有穿拖鞋,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盯着我说,“现在,我要你亲我一下。” 他用的是命令的语气,我猜他是个身居高位的人,总是习惯性地用上命令的语气,可惜我不吃这一套,我已经在这个疯子身上浪费几天的时间了,还陪他玩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的耐心也被耗尽了。 如果他现在死在我的面前,那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里,我再一次把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黑色的枪口紧紧地按在了他苍白的皮肤上,有轻微的凹陷。 事实上,我们的距离很近,他能够把我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况且,我也已经见识过他的身手了,在我做出威胁他的动作之前,他绝对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只是他没有任何举动,像是丝毫不担心我会杀了他一样。 “啧,游戏已经结束了,你还想玩吗?” “你不会杀我的。” 他说对了,雇主已经叫停了,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杀人不是我的爱好,只是我的职业。 我没有依靠鲜血来刺激神经的习惯。 我倾向于用简单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我把枪口从他的太阳穴移到了他的嘴上,又缓缓拿了下来,靠近他,在他嘴唇上迅速地贴了一下,然后立刻退后。 我很担心他突然把舌头伸过来,就像他对亲吻的评价一样,会有点恶心。 “这算是亲吗?”他嗤笑了一声,把眼睛眯起来,极为快速地把我身上的匕首从刀鞘中抽出来,抵在了我的脖子上,锋利的匕首上泛着寒光,割破我的动脉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说,“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我说了,亲我一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幽暗的眼睛里有我的倒影。 他的眼神很复杂,包含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杀意。 幼稚的恐吓手段。 “这单任务算完成了吗?”匕首很锋利,我说话的时候刀刃陷进了我颈部里的皮肤里,割出了伤口,伤口很浅,不怎么疼,大概会渗出来一点血。 眼前的人意味不明地盯着我,下一秒,他把匕首从我的脖子上移开,手一甩,匕首就被扔在了地上,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匕首落在地毯上只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响声,随后就陷在了柔软的地毯中。 我皱了皱眉,那把匕首上带着一点血,那点血蹭到了纯白色的绒毛上,看起来很明显。 “哈?什么?”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哦,差点忘记你是个杀手了,完成了。” “好,你确认一下”。 “你们任务失败会有惩罚吗?”他突然咧嘴笑了。 Romance任务失败当然会有惩罚,没有惩罚就无法保证成功率,不过S级以下的任务失败的话,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在刚进入Romance的那段时间,我业务不太熟练,又接了一个任务难度比较大的A级单子,那是我唯一失败的任务。 任务失败之后,里昂亲手惩罚了我,他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刑罚室,然后和我在刑罚室里待了两个小时,严肃地告诉我以后不要再接这种危险的单子。 那个时候,我和里昂的关系还没有传开,所有人都以为我被传说中的那位首领亲自惩罚了两个小时,大家都很同情我。 “有惩罚。”我点了点头,把地毯上的匕首捡起来,我抽了张纸,把那点血迹擦干净,又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透明袋子,把染上血的绒毛割下来,和纸一起密封在了袋子中。 “算了,你的任务成功了。”他走回床边,拿起了扔在床上的手机,当着我的面给下属发了指令,很快,我这边收到了Romance发来的任务完成的通知。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名字是假的。”在走进浴室的前一秒,他转头对我说,“记住,我叫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 这个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当天回去之后,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厄尼斯特的名字,点击了第一个搜索结果。 …第一个搜索结果大概是什么豪门花边新闻吧,上面用夸张的文字写着—— “厄尼斯特是一个罕见的美人,他留着纯金色的卷发,很长,他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这种瞳色非常少见,据说全球也只有几百人拥有这种瞳色。 不过越美丽的生物就越是危险……” 我退出了网页。 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情报部门的会议上听过“厄尼斯特”这个名字。 我连上Romance网络,点进Romance的情报系统,输了厄尼斯特的名字——情报组织比花边新闻的记者要靠谱得多,界面上陈列了种种厄尼斯特的相关资料。 至于他的身份,我眯着眼看屏幕上的那行报告——厄尼斯特.利夏维尔是老牌豪门利夏维尔家族的小少爷。 利夏维尔家族…还真是别来无恙啊。 第16章 合作愉快 那天的最后,厄尼斯特向我索要了那把匕首,那是Romance配的匕首,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格外锋利。 我把给他了。 在那次任务完成之后的前两个月,厄尼斯特像是遇到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一样,时不时地给我发一些消息,大多都是随手拍的图片,还有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聊。 这些闲聊中包括他的邀请,他时常会热情地邀请我去约会——他是这么称呼的,我赴约过几次。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目的,毕竟他是利夏维尔的。 第一次赴约时,我格外谨慎,带上了枪,也想好了逃跑路线,很不幸运的是,厄尼斯特邀请我参加了一场私人拍卖会,在进入拍卖会之前,我身上的枪被拍卖会的工作人员代为保管了。 拍卖会现场坐满了有钱人,商品大多是一些正常的东西,不过也有不正常的,比方说一个人,在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厄尼斯特询问我是否要和他一起离场,这个时候那个人刚被某位竞拍者以高价买下。 我清楚地记得他那天和我说的一句话。 “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那个人,被他家人买下了。”我后来才知道,那场拍卖会的主人,就是厄尼斯特,而那个人,大概是犯了什么错被送到他手里的。 第二次的邀请正常了许多,厄尼斯特邀请我去滑雪,他先去玩了高级道,似乎对这项危险的运动非常熟悉,但没过多久,他就到初级道来指导我滑雪——我不会滑雪,我们就像是正常的朋友那样相处了半天。 滑完雪之后,他带我去了山脚下的温泉店,泡温泉时,这种“朋友”关系标志了,他压在我身上,某个部位顶着我,他说他想搞我。 但我们又上演了一遍老剧本,他最后放弃了搞我,让我在温泉里搞了他。似乎是从我身上得到的兴奋感起了效果,他很配合,也依旧热衷于亲吻。 但我对这两次约会其实是有些失望的,我没有从他身上窥探出任何利夏维尔对于我的试探,也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利夏维尔家族的有用信息——他基本不会和我主动提起他的家族。 但过提过一次。 “厄尼斯特.利夏维尔,那群小丑都认为我该以利夏维尔为荣。”厄尼斯特嗤了一声,表情带着嘲讽,“我不这么认为”。 就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身后这个诺大的家族一样。 而第三次约会,是我们在今天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次约会的最后,他躺在床上,我掐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身体里抽//插,他的脸上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很用力地搂着我的后背,用嘴唇追逐我的脸,那种亲吻或许不能称为亲吻,是一种带着攻击和占有行为。 至于后来,厄尼斯特的邀请被我一一回绝了——我已经在他身上浪费很多时间了,但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起初,他还和往常一样给我发一些图片,也邀请过我,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从第四个月开始,他就像消失了一样,而我也理所应当地把他从我的生活轨迹中抹去了。 —————— 没想到我们在这艘游艇上狭路相逢了。我伸出的手在空中僵着,厄尼斯特的瞳孔微微一缩,眯着眼睛看着我,没有伸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在里昂打圆场之前,厄尼斯特把嘴角的笑拉到底,回握住我的手。 他说,“好久不见。” 里昂在一旁站着,没说话,我也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明明站在很吵闹的宴会厅,我却有一种能听见呼吸声的错觉,除了我们三个,这间大厅所有人都仿佛是一场默剧的路人甲。 我们没有在宴会厅呆太久,简单的寒暄之后,厄尼斯特领着我和里昂来到了游艇上一间独立的书房,电影转场了,宴会厅里的纸醉金迷,都被这幽长的走廊和厚重的木门隔开了。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厄尼斯特走到油画面前,取下那副油画,在墙壁上按了一下,一个嵌在墙壁中的金属保险箱出现了,他输入了密码,确认了指纹和虹膜,从保险箱里拿出了一份资料。 “喏”,他指了指资料,“这是我目前收集到的一部分资料。” 里昂翻看了一下,“有点用,不过打击不到你父亲。” “啧,那个老家伙,估计亏心事做多了,还真是够小心的。” “你告诉他我们要做什么了吗?”厄尼斯特看向我的方向。 里昂也看向我,他皱了皱眉,神色犹豫,没说话。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里昂对我笑了笑,又对厄尼斯特说,“我不太想把他牵扯进来,你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吗?” 里昂这话让我有点惊讶,他是一个非常有冒险精神的人,他想要做的事,就算只有10%的成功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不能,这才有意思,不是吗,百分之百能成功的事只有等死。” “我可不像阿道夫那个蠢蛋,每天等着继承家业。” “更何况,他已经站在这里了,究竟要不要参与进来,也要先问问他的意见,是不是?” 里昂没吭声,过了一会,他露出了妥协的目光,“达希尔,让厄尼斯特先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你再做决定,选择权在你手里,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啧,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厄尼斯特讽刺完里昂之后继续对我说,“达希尔,或者说,达希尔.贝兹维奇。” 达希尔.贝兹维奇,没有人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了,我曾经是贝兹维奇唯一的继承人,也是这个家族仅有的幸存者。 “其实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那个老家伙藏得可真够深的,就在那份资料里,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那份资料里,记载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关于我的事? 我走到桌子旁翻来那份资料,还真是——这上面断断续续地记录了我的行踪轨迹,不是全部,但也不少,这份资料的时间跨度是一年,不过从稳定的记录方式看,我被利夏维尔家族以这种方式关注的的时间肯定不一年了。 是什么,让掌控整个利夏维尔家族的人,把自己的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无名小卒的头上呢?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浮出水面,下一秒,厄尼斯特继续说,“都是那个老家伙派人做的,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关注你,难道只是因为贝兹维奇这个名字?” “可是,贝兹维奇家族,不是在十年前就彻底消失了吗?”厄尼斯特说一个字靠近我一点,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什么,让他这么关注贝兹维奇家族唯一的后代呢?你身上有什么值得那个老家伙关注的吗,你不好奇吗?”厄尼斯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蛇的毒素,一点一点地侵入着我的神经系统,让我感觉到疼痛和麻木。 “厄尼斯特,够了!”里昂突然发生呵斥,挡在了我的面前,把我和厄尼斯特隔开,“注意你的说话方式,不要给达希尔那么大的压力。” 随后,里昂又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温声说,“是的,达希尔,就像厄尼斯特说的那样,他在一个月前拿到了这份资料,发现康坦.利夏维尔似乎非常关注你,所以我们怀疑,你身上可能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我担心康坦会在某一天威胁到你的安全,而厄尼斯特觉得,康坦关注你,不是你身上有利可图,而且你身上有会威胁到他,或者说威胁到利夏维尔家族的东西。” 我皱了皱眉说,“给我点时间。” 其实里昂的话只是再一次证实了我的猜想,这些年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一定有利夏维尔家族安插进去的。 可是… “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这也是我费解的”,厄尼斯特开口说了。“所以,你想不想参与进这场游戏,和我一起解开谜底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问道。 厄尼斯特暼了我一眼,“你这话可真让人伤心。” “你也是利夏维尔家族的人,现在你站在我面前,说要帮我对付利夏维尔?” “呵,看来你的确不怎么相信我,让里昂给你解释吧。” 里昂喊我,“达希尔。” “嗯?” “其实我也不怎么相信厄尼斯特。”里昂当着厄尼斯特的面直接说出了这句话,“他找我合作的时候,我并不怎么想接受,但是,我最终被他说服了,他说,如果一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康坦有可能会对你出手,他一出手,就会下死手,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那些资料我也调查过,的确是真的。” 里昂的话里有我一直疑惑的地方,如果要杀我,康坦早就可以动手了,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不下手呢? 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康坦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不要担心,达希尔,如果厄尼斯特背叛了我们的合作,我会解决他的。” 厄尼斯特没有反驳里昂的话,反而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达希尔,你父母当年发生的那场车祸,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不好奇背后的真相吗?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想干掉利夏维尔家族,而你,可以解决掉老家伙那个定时炸弹,或许,也可以知道当年的真相,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达希尔,要不要成为这场游戏的玩家?” 厄尼斯特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引诱,但我却异常清醒。 我不太在意我是否真的会被康坦杀掉,某种程度上来说,从我决定做杀手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 只是现在我需要活下来,至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我再一次朝厄尼斯特伸出手,我听见自己说,“合作愉快。” “那就,合作愉快。”厄尼斯特眯着眼睛,愉悦地看着我。 第17章 七通电话 我们谈完之后,宴会还在进行着,年轻人总是有着旺盛的精力,今晚对于他们来说大概是个不眠之夜。 作为宴会的主人,除了中途出席的那十来分钟,厄尼斯特就没再出现过了,即便这样,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毕竟他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厄尼斯特。 我来这场宴会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和厄尼斯特谈成这次的“愉快的合作”。 走出书房之后,我没有再回宴会厅,从服务人员那里拿到房间的钥匙之后,回到了我今晚休息的房间。 里昂还在忙,身为Romance的首领,他总是有着处理不完的事情,他被太多人需要了,Romance这颗大树,随便落片叶子,都会扬起地面上的尘土。 作为他的员工,我丝毫不觉得老板工作员工休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钥匙插进锁里,门开了,我环视了一圈房间,还不错,正打算洗澡的时候,来电铃声响了。 可是我已经半只脚踏入浴室了诶。 拉上玻璃门,在浴缸和花洒之间我选择了花洒,温热的水柱打湿了我的头发,奔波了一天之后洗个热水澡是件很惬意的事,至于手机,就让它柔软的大床上孤独地震动着好了。 洗完澡之后,我取下挂在一旁的白色毛巾擦干了发根,发尾还是湿的,细小的水珠一点点地聚集到发梢,缓慢地往下滴着水。 我走到床边,捞起床上的手机。 给我打电话的人还真是持之不懈,通话记录显示,二十分钟之内有六通未接来电,每隔三分钟打一次。 如果他还没有放弃的话,大概会在一分钟之后给我打来第七通电话。 一分钟之后,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备注。 这么执着于给杀手打电话,赶来送死吗? 我接通了电话。 “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都打算直接闯进你房间了。”电话刚被接通,那头的人就开口说了话,是厄尼斯特。 “在洗澡,没看见。” “哦。” “有事的话可以给我发消息,不需要在二十一分钟内给我打七通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他的笑声,然后他接着说,“发消息?今天晚上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回了吗?我没得罪你吧,尊敬的贝兹维奇先生。” 我在床上坐下,“那倒没有。” “那你怎么从四个月前开始就不回我消息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没有道理。 “你似乎也并没有连续给我发四个月的消息吧,利夏维尔先生。”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厄尼斯特罕见地没有开口反驳,“我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不过有些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有时间去甲板上一起吹吹风吗?” 我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九点半,距离我睡觉还有好一会。 “没时间,我要休息了。” “才九点半,你这是什么作息。” “贝兹维奇的作息。” 我挂断了电话,躺在床上看着Romance情报组织新发的消息,过了一会,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让我很难忽略。 九点三十五。 我走下床,打开门,看见了一脸不耐烦的厄尼斯特。 “你对合作伙伴就是这个态度,随随便便挂我电话?” “有事?” “让你的合作伙伴进一下房间总没问题吧。” 他又不可能真的对我怎么样,我侧身给他让出了位置,让这艘游艇的主人进来了。 厄尼斯特神色自然地坐到了床上,“考虑一下我刚刚的建议,去甲板上吹吹海风?” “我似乎已经拒绝过了。” “可以啊,不去的话我在这里陪你也不是不行。” 我皱了下眉,厄尼斯特摆出一副我不和他去甲板吹海风,他今晚就会一直待在这里的无赖模样。 “走吧,去甲板。” 厄尼斯特笑了一声,很利落地从床上起身,和我并肩走出房间。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我靠在金属栏杆上,看着远处亮起的灯塔。 “我本来是想联系你的,可惜一直忙着咬下阿道夫的一块肉,要是联系你的话,会打乱我的计划,也会给你带来麻烦。” 厄尼斯特很少会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话,我转头暼了一眼,他金色的头发融在夜色里,紫色的眼睛盯着我,很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会露出凶狠的本质。 “就算你联系我,我也未必会理会的。”在第三次赴约之后,我就单方面决定和厄尼斯特解除联系了,一个对我没有价值且目的不明的利夏维尔后裔,我避之不及。 “啧,换个人这么说,我不介意把从这里扔下去。” “你不会这么做。”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有恃无恐了?” 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种方式太平淡了,不是你的作风。”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需要那些东西来刺激神经了”。 “我找到比那种效果更好而且没有副作用的方法了。” “嘿,达希尔,我给你提供了康坦信息,又主动找你合作,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信息很有用,谢谢。” 康坦.利夏维尔一直在监视我的这件事对于我而言,的确是一个有用的信息,或许,它是我揭开事实真相的第一步。 只是…有些事确实很诡异… 我不是没有想过厄尼斯特假装要和我们合作,再借此打击我,以博得他父亲的信任和利夏维尔家族的支持。 和合作伙伴之间存在过多的猜忌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我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不认为你父亲会把这些资料拱手相让。” “当然,那个老家伙估计做梦也没想到,资料会被我复制一,说起来还得感谢阿道夫那个蠢蛋,这三个月以来,我忙着和他周旋,这份资料算是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战利品吧,老家伙没那么多时间亲自来管监控你的事,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阿道夫来管。” “不过——”厄尼斯特转头,那双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阿道夫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就像条狗一样,老家伙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至于老家伙为什么要监控你,他也不知道。” “阿道夫是你哥哥?” “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你们这么公然作对,你父亲不会管吗?” “你都说了,他是我父亲啊。”厄尼斯特诡异地哂笑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重新看向无垠的海面,“有些事,说不清楚的。” “厄尼斯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呢?利夏维尔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参与到豪门家族继承人之间的争夺,如果不是这场合作的利益置换,我和厄尼斯特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不是,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把故事说给你听。” “好了,无聊的话该停止了,我们是来甲板吹海风的,况且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总该给我点报酬吧,达希尔。” 第18章 厄尼斯特的报酬 只是,我并不认识我身上有什么能够作为报酬的东西,不过我还是对厄尼斯特说,“你想要什么报酬?” “你把头转过来,我告诉你我要什么。” 我把头转了过去,我们的脸都被夜色笼罩,又被灯光照亮,好像很模糊,又好像无比轻易。 厄尼斯特突然间扑了上来,我的身体瞬间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束缚住了。 他亲了上来。 说是亲,更像是野兽的啃咬。 厄尼斯特的吻像狂风暴雨一样,异常猛烈,他舌头顶着我的牙齿,我不得不把牙齿打开,厄尼斯特立马开始进攻,不断地吮吸着我的舌头,过了一会,他的动作终于变得轻柔了一点,从我的口腔中退了出去,转为舔舐着我的嘴唇。 我试着推开他,但厄尼斯特却抱得更紧了,牢牢地把我桎梏在他的双臂之间,他亲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他才终于把嘴巴移开。 厄尼斯特的眼神带着兴奋,像深夜里蛰伏的野兽,透露出诡异的光。他那张苍白的脸也沾染上了一些潮红——我觉得我可能也是这样的。 我们离得还是太近了,近到我几乎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不过终究是晚上,我其实是看不清的,但他灼热的呼吸却不容忽视,仿佛要将我的皮肤烫伤一样。 我喘着气说,“厄尼斯特,你又用亲,来刺激你麻木的神经了吗,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是刺激神经。”厄尼斯特的声音格外愉悦,“我只是想亲你而已,达希尔。” “不过这不能算是报酬,我这个人比较贪心。” 我当然也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的吻那么值钱。 “是吗。”我说,“可惜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能给抵押给你当报酬。” “你有的。”厄尼斯特看着我说,他又补充道,“报酬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合作时间。” 他在说“很长”的时候,声音格外地重。 我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海风和海浪声。 突然间,脚步声闯入了海风和海浪声的合奏曲,一个男人的声音的声音响起,“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我和厄尼斯特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可以啊,反正也没有其他人,试一试,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厄尼斯特的嘴角露出一个怪笑,他竖起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用口型对我说,“看戏。” 没过多久,我听到了亲吻发出的啧啧的水声,肉体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两个男人呻//吟的声音。 原来是在公众场合做这种事情寻求刺激,很多有钱人都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他们没做多久,第一个出声男人嗔骂了一声“讨厌”,他们就走了。 那句“讨厌”让我久久不能回神,我的惊讶程度大概等同于看到里昂的保镖穿着水手服,或者说里昂亲自穿上裙子。 “我今晚的噩梦素材有了。”我对厄尼斯特说。 “你说那两个人?”厄尼斯特皱了下眉,然后又咧着嘴对我说,“我会给他们一个,善意的提醒。” “不是,是那句。”,我顿了一下,然后试着学着那个男人的语气说,“是那句‘讨厌’。” 带着点凉意海风没让我起鸡皮疙瘩,那句“讨厌”做到了。 厄尼斯特爆发出了夸张的大笑,又很诡异地停了下来,盯着我说,“你想试试吗?” “试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他们一样啊,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在这里上//我?”他的声音带着跃跃欲试。 “你想掉到海里吗?” “我可以躺在地板上啊。” “你也想给别人现场直播吗?” “甲板上没有其他人的,宝贝,那两个倒霉蛋纯粹是自己太蠢了,我不一样的,而且——”,”厄尼斯特停顿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很愉悦地说,“要是有哪个小倒霉蛋看到——”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我猜,他会给那个“小倒霉蛋”一个不那么善意的提醒。 “你也太残暴了,厄尼斯特。” “我竟然会被一个杀手说残暴,我的荣幸。” “可怜的患者。”我想说的是神经病。 “是啊,我也很可怜的,以前只能用麻烦别人流着血死掉的方式获得一点愉悦了,尊敬的杀手先生,你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在甲板上搞一搞我。” “我很认真地给你提个建议。”我说,“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人来缓解你的欲望,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不介意帮你找一个活好又乖巧的男人,每天在你家里等着你,随时可以为你…” 我还没说完,厄尼斯特出声打断了我,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撒旦,“那我就把你找的这个男人削成棍子,给他留条命,再给你送回去。” “达希尔。”厄尼斯特紫色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才说道,“你真的很会调动我的情绪,我现在想把你扔下去喂鲨鱼。” 我不置可否。 厄尼斯特今晚一直比较正常,但此时此刻,他又犯病了。 我们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厄尼斯特转身走了,我平静地看着海平线,他走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愤怒,我不是很理解这种愤怒。 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像是要用眼神在我的脸上凿出一个洞,我发现认识他的这六个月时间里,他的情绪越来越丰富。 人确实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他们能把痛苦和欢乐,转换得如此快。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屏幕,是里昂给我发过来的消息。 “达希尔,我这边忙完了,洗完澡之后去找你,今天在宴会上你答应我的——爱你的小狗。” 我没有继续在甲板待着,也离开了。 结果我一回去,就在门口看到了表情很不友善的厄尼斯特,他抱着手臂斜靠在门前。 “还有事吗?” 他很幼稚地哼了一声,说,“我刚刚真的有一瞬间想把你扔下去喂鲨鱼。” 我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他刚刚的确有一瞬间愤怒到了极点。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还有,麻烦你让开一下,我要开门”,我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厄尼斯特起开了身,看着我打开门,又在我关门之前跟了进来,看起来暂时不打算离开我的房间。 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耗一晚上。 “你为什么想把我扔海里喂鲨鱼?” “我真的会被你气死,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厄尼斯特脸上出现了挣扎的表情,过了一会,他像妥协了一样,“我要是想找个人养在家里你觉得我会找不到?” “但我不想,达希尔。”厄尼斯特的眼神里有着罕见的认真,“但是我只想亲吻你,也只想被你//上。” “达希尔,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些奇怪的想法,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 “我在外面的风评毕竟是很不好,为所欲为,心狠手辣,我不否认,这些都是实话,但是在你面前,我学会了克制。”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比如说来自东方的蛊术之类的。”厄尼斯特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幻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在笑他自己的反常,“反正我也放弃挣扎了,我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我想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有时候也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但我还有很多时间,来搞清楚,在你面前的这种克制,究竟是因为什么。” “我说完了,达希尔。” 厄尼斯特不带停歇地说完了这些话,像是打好了腹稿一样。 “那看来我不会被丢到海里喂鲨鱼了。” 厄尼斯特难得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对他的这一番“吐露心声”做出这种反应,他的表情很精彩,双手握了握拳,又松开,泄气一样地说,“是,你不会。” “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 第19章 无厘头的修罗场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找你?”厄尼斯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上了审视,意味不明,语气怪异,“你该不会在宴会上和哪个人约好了吧。” … “不是。” 除了那位被里昂吓到的鹌鹑先生以外,宴会上并没有什么其他人来打扰我。 至于门外的人… “咚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达希尔”,里昂的声音响起来了,“你在里面吗,可以给我开一下门吗?” 原来门外的人是里昂。 我没有再去关注厄尼斯特的表情,走到了门前,给里昂打开了门。 “达希尔,晚上好。”里昂穿着西装,嘴角带着笑,我从他那双带着笑意的墨绿色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的脸。 “洗完澡了吗?” “洗完了。” “方便让我进去吗?” 我点了点头,起身给里昂让出位置。 “我本来想换成浴袍的,后来一想还要出门走到这里,害怕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就…”里昂的声音顿住了,嘴角的笑也凝固了。 他看见了厄尼斯特,房间就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很明显的。 “厄尼斯特?你怎么在这里?” 里昂的语气很不友好,像是被入侵领地的狮王,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了,这是一种宣誓主权的行为。 这让我意识到,我可能就是这块领地。 “啧。”厄尼斯特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里昂的话,反而转向我说,“没想到你还挺忙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厄尼斯特,现在是达希尔的私人时间。”里昂说。 “他的私人时间,你还出现在这里?没想到Romance的老板还能这么压榨员工啊。” 我应该说点什么,但直觉告诉我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沉默是今晚的我。 里昂没有搭理厄尼斯特,反而径直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他动了动,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听见里昂说,“是啊,知道我来压榨他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厄尼斯特的瞳孔瞬间瞪大,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那双紫罗兰的眼睛带着怒意紧紧盯着我,这样的眼神我并不陌生——厄尼斯特在生气,他可能又要说什么要把我扔到海里喂鲨鱼之类的话。 但就像厄尼斯特所说的那样,他学会了克制,所以他也只是用逼问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我们三个人僵持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僵局,我对厄尼斯特微笑了一下,“厄尼斯特,晚安,明天见。” 所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我的话似乎起了点效果,厄尼斯特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嘴角。 是厄尼斯特的嘴唇,他当着里昂的面,亲了我的嘴角。 “晚安,达希尔。” 说完他就出去了。 “嘭”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了,关门声很大。 幸好门的质量很好,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原来厄尼斯特还在生气啊,他怎么那么容易生气,这是我的第二个想法。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门的质量挺好的。” 里昂不置可否。 我继续说,“厄尼斯特怎么这么生气。” 里昂说,“不知道,可能他脾气不是很好吧,厄尼斯特其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我才注意里昂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露出了脖子的项圈,项圈非常瞩目,黑色的皮革和白色的皮肤对此鲜明,金属牌子反射着灯光,很难让人故事。 离得近的话,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刻着的英文字体“DAHIR”。 ?等等 “牌子反了。”我走上前金属牌子翻了一下。 “啊?我没注意。” “嗯,下次小心点,还是不要直接把我的名字露出来。” “好。”里昂点点头,墨绿色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我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危险。 里昂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很好。 “今晚谈的事不顺利吗?” “顺利,只是收个尾而已。” “哦,你看上去像是被坑了一大笔一样。” “达希尔。”他说,“你和厄尼斯特,很熟悉吗?” “难道不应该是你和他很熟吗?”我奇怪地看了一眼里昂,反问道。 “我和他只是合作伙伴而已,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联。”里昂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我对他的每一个表情太熟悉了,他的眼底一点笑意也没有,“我和他没有熟悉到,会在晚上十点多还待在我的房间里。” “嗯,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你来我的房间,有什么事吗?” 里昂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脸上别扭的笑也终于消失了,“十点的时候,我给你发了消息,说我洗完澡就回过来,白天都说好了,我以为你会在房间里等我,没想到,是你和厄尼斯特一起在等我啊。” 啊,我想起来了,里昂半个小时前还给我发了信息,但被厄尼斯特打了个茬,我竟然忘记了。 “达希尔,你不应该和厄尼斯特走得太近。” “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和他在一起,会很危险。” 他这话说得好像我投靠了厄尼斯特一样。 我转身向床边走去,不太想回答他的话,但里昂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厄尼斯特亲了你,他亲了你,他为什么要亲你,他为什么要出现在你的房间。你们很熟吗,你们以前见过吗?” 我皱了皱眉,里昂每说一句话,用的力气就加大一分,他的情绪有点失控,仿佛要把我的手腕捏碎一样。 我试图拉出自己的手腕,没拉动。 “里昂,松开我的手腕,很疼,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在我说完“很疼”的的时候,里昂之后马上松开了手,他用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腕上出现了红色的指印。 “对不起。”里昂抱住了我,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达希尔,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对不起。” 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我用了点力把他从我的肩上拉了起来,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里昂似乎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很害怕地看着我,本来就红红的眼圈直接流出了眼泪。 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加上脖子上的项圈,更像了。 “里昂。”我喊了声他的名字,里昂的表情变得更惊恐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这点事情闹矛盾,更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外人生气。”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里昂的情绪显然好了不少。 “你没有必要因为厄尼斯特出现在我房间而生气,至于他亲了我这件事…” 我停顿了一下,思考着该怎么去描述。 我和厄尼斯特只认识了六个月,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简单到用“合作伙伴”就能够概括。 但我和里昂已经认识了将近十四年了,在我父母去世之后,里昂就成为了我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几乎对我言听计从。 养了十四年的宠物狗都会让人难以割舍,更何况是真的人,里昂对我而言,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尽管我并不爱他,我说过,我丧失了这种能力。 不过我依然觉得,我和里昂之间的任何误会,都应该被解开。 所以我接着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简单和你说一下我和厄尼斯特是怎么认识的。” 第20章 坦白 里昂地点了点头,眼圈还有点红,脸上还带着点反应过来之后的尴尬——这个样子其实有点莫名其妙的滑稽,像一只被流浪狗狠狠欺负了的大型宠物狗,在和主人撒娇之后,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适合这种撒娇的动作了。 不过我也不会计较的。 “六个月前,我接过一个任务,当时你很忙,你还记得吗?” “当时在处理一些棘手的事,不过我记得我安排了下属审核任务的难度。” 我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这单任务难度系数只是B级,最后我也顺利完成了,只是,这单任务,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雇主的名字是假的,暗杀目标的名字是假的,后来我去Romance的系统里核查了一下,其实也并不能说是假的,只是雇主利用一些漏洞,伪造了自己的身份。” “漏洞?” “漏洞已经被修复了。” “我不记得有人向我汇报过这个漏洞。” “因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漏洞,那位雇主很聪明,巧妙地利用了这个漏洞。”我接着说,“你知道暗杀目标是谁吗?” 里昂摇了摇头。 “是厄尼斯特。” 里昂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惊讶,“可是你说那单完成了?” “完成了。” “厄尼斯特还活着。” “因为雇主也是他自己。” 听完我的话,里昂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只是…” 我知道里昂想说什么,在他看来,厄尼斯特不可能会让我完成这单任务。 我没有把完成这单任务的诡异过程说出来,那样里昂大概率是失控,我选择含蓄地做出总结,“所以说,我比较赞同你的观点,厄尼斯特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里昂,早都过去了,况且厄尼斯特也没有为难我,你看,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这不像厄尼斯特的作风。” “你说的对,厄尼斯特的初衷的确是杀掉接这个单子的小倒霉蛋,你说他很危险,这一点我也是同意的。” “我很幸运。” “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没有,我说了,我没什么事,厄尼斯特大概只是想要寻求一些刺激,而我刚好满足了他的需求。” 我没有继续往下说,在那单任务之后和厄尼斯特的三次约会,以及今晚在甲板上亲吻也好争执也罢,里昂都没有必要知道。 但里昂应该脑补了很多东西,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化,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太危险了,达希尔,你可能不知道,厄尼斯特的身手很好,如果他真的想杀你…” “我知道,我也见识过了,所以我才说我很好运,毕竟就只差一点点…”我对着里昂眨了眨眼,没有礼物往下说。 里昂的表情倏地变了。 “我突然不太想和厄尼斯特合作了,他向我允诺了利夏维尔家族手里的一些东西,其实不要也没关系,顶多就是有些事得换个方式做。” 但我有想要的东西。 “不要任性,这个合作很重要,厄尼斯特向你允诺的东西,一定不是轻易可以拿到的吧。” “确实,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只是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我不想知道。”我说,“而且,我也需要和厄尼斯特合作,你知道的吧,里昂。”我抬头看向里昂,他也看向我,我们的目光里都有彼此看不懂的东西。 “我父母的死一直是我的心结,我有预感,和厄尼斯特合作会是一个契机。” 里昂再一次沉默了,终于像是妥协了一样说,“我知道,但是,利夏维尔家族很危险,厄尼斯特身上也有很多不可控因素,你一定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听见里昂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厄尼斯特真的让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亲手杀了他的。” 我对里昂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不要想太多,双赢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里昂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理智的,有我的情况除外,他现在就很不理智,合作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思考失败之后怎么解决合作伙伴了。 我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次合作,可能是我了解过去的唯一机会了,我只允许自己成功。 无论付出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我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接下来该说说里昂的事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吗?里昂,我不记得你那么容易冲动。” 听见我的话,里昂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大概是在为刚刚的冲动和失态后悔。 “达希尔,我再次和你道歉,我不应该那么冲动,把你都弄疼了。”他说的是拉我手腕的事,他在转移话题。 “没事,我问的也不是这件事。” 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里昂苦笑了一下,“他出现在你的房间里,他对你说晚安,他当着我的面亲你。” 我快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其实里昂的话也可以表达成——“我让厄尼斯特留在房间里,我先对厄尼斯特说了晚安,我没有拒绝厄尼斯特亲我。” 里昂下意识地认为一切都是厄尼斯特的错误,就像一个过度溺爱小孩的家长。 可是… “你生气,就因为这些?” “就因为这些,如果你问我为什么生气的话,因为我今晚不止生气了,我还很担心。” “当然我不是生你的气。” “你担心什么?” 我和里昂同时说了出来。 我点点头,又暼了眼里昂,示意他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我本来不太想和你说的,达希尔,因为我觉得,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但如果我不和你说清楚,恐怕以后我们还会因为这件事发生矛盾,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看见你不开心的样子。” “所以我会和你说清楚的,“不过可以明天再说吗?” “好。”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急于一时,今天知道还是明天知道没什么差别,我一向都很有耐心。 “那我现在可以抱抱你亲亲你吗?” 我愣了一下,话题转变得实在是有点快。 不过里昂看上去也太委屈了,好像我是一个狠心遗弃小狗的坏主人一样。 我坐在床边,对里昂招了招手,默许了。 这条委屈的小狗马上摇起了尾巴,把脑袋拱进了我怀里,很依赖我的样子。 “怎么了?”我伸手慢慢地顺着里昂的头发。 “你推开我的时候,我都吓坏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张眼圈红红的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是一些想笑的,不过我忍住了。 里昂安静地抱了我一会,任由我像给小狗顺毛一样顺着他的头发,还时不时地调整一下姿势,不过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会,我就感觉到了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顶着我,里昂蹭我的动作也开始变味了。 他把头从我的肩上移开了,又把细密的吻落在我的脸上。 我被里昂轻柔地推到在了柔软的床上,他继续亲吻着我,很快,这种吻就变成了其他动作。 今晚的里昂格外地热情,我甚至有一些招架不住,我们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人,但房间里还有人,只能是里昂了。 我没有立刻睁开眼,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我的气息控制得很好,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里昂没有察觉到我已经醒了,我听见他压低声音说,“查一下编号008xxx的B级任务,把所有的相关信息发给我,疏漏一点你就可以走人了。” “让审核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明天下午到Heaven的顶层来见我。” 里昂的语气不是很好,至于对面的人会怎么想,又会经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第21章 相安无事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里昂打完电话了。 我感觉到身边的床铺凹陷下去,接着我被环进了一双有力的手臂中,这双手臂的主人很小心地把嘴唇贴在了我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又慢慢移动着嘴巴,最后停在了我的嘴角。 我把手放在里昂的胸膛上,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推了推,嘴角的柔软的触感立刻消失了,睁开眼,看见了里昂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西装,尽管我有些疑惑这套西装是哪里来的,些好奇他起得是有多早,才能够让人送来衣服,又抽空给下属打了个电话。 太可恶了——我心里有点不平衡,同样是搞到了深夜,我迷迷糊糊地起来,里昂却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 “里昂”,我说,“你下次再这样,就禁欲两个月吧”。 太过分了——我心里继续不平衡,里昂在床上一向都很听我的话,但昨天晚上,我失策了。 里昂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像是吃糖吃到一半,却被给自己糖的人夺走了糖,他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说道,“好吧。” 我心情好了起来,终于平衡点了。 “现在几点了。”我问。 “八点半,还挺早的。” 是挺早的,估计不少闹腾了一夜的年轻人还没有起床。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问里昂。 “随时都可以。” “游艇靠岸了?” “还没有,十点钟准时靠岸,但是如果你想快点离开的话,我打个电话,派人来接我们。” 那还是算了,我又不是不能等这一个半小时。 “要不要去吃点早餐?或者我去给你拿一点过来?” “我没什么胃口。” “稍微吃一点,我拿一点过来,你随便吃几口。” 我正想点头,但转念一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床边有另外一套崭新的西服,里昂把那套衣服递给我——应该是他让人一起送过来的。 我换好衣服之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和里昂一起去大厅吃早餐了。 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这个点还没有什么人,大厅里空荡荡的,但各种各样的早餐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了,我用盘子装了一些食物,又拿了一杯牛奶。 里昂和我一样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放着一块三明治和一些简单的菜品。 我们随便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没花多久便解决了这顿早餐。 现在时间九点二十,距离游艇靠岸还有四十分钟。 总不能在这里等四十分钟吧,我得做点什么打法时间。 “要不我们去甲板上吧?”我提议道。 里昂当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甲板上空无一人,今天是个晴天,恰到好处的阳光让我觉得很舒服,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海上的风带着咸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卷起了层层浪花。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在小时候,我一直都很向往大海,好奇着海洋里的神秘生物,也憧憬着那些发生在海上的美丽传说。 里昂也只是把手搭在栏杆着,我们就这样站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海面。 ——不过我说错了一点,里昂没在看海。 我转头,刚好撞进里昂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是一圈又一圈的绿色,而我在他眼中的倒影被这样的绿色包裹着。 “你在看海吗?还是在看我?” “一直在看你。”里昂的语气很温柔,他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看看海吧。”我说。 “只想看看你,你看海吧,我陪着你。”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哄人的情话,但里昂又不是一个擅长说情话的人。 “对了。”昨天没说完的事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你昨天说,今天会告诉我担心的原因,你在担心什么?” “啊,是的,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想想还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 “为我昨天晚上的表现而尴尬。” 我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是的,昨天你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一样哭鼻子了,眼圈都红了,我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里昂的表情变得有点紧张,“怎么了?” “我应该把你哭的样子拍下来,做成视频,再找个机会,在Romance的某次会议上循环播放,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里昂是个爱哭鬼了。” 小的时候我也捉弄过里昂,他从来都不会和我生气,我的性格可能是有点小恶劣的,这多少要归功于里昂对我无底线的包容。 果然,我听见里昂愉悦的声音响起,“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心情变好的话,我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视频我也可以帮你做好,不过很可惜,你错过了这次机会。” “没事,总有机会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担心什么了吗?” “是厄尼斯特…” 里昂刚开了个头,我们的谈话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随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事吗?”是厄尼斯特。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分针指向了7,距离游艇靠岸还有25分钟。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慢。 厄尼斯特看上去有要加入我们的意思,里昂站在我的左边,他就很自然地走到了右边,和里昂一样把手臂搭在了栏杆上。 “早安,达希尔,今天的天气不错。” 里昂被打断的话肯定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早上好。”我回道,顺便祈祷这25分钟能够快点过去。 然而就在我转头说话的瞬间,厄尼斯特毫无征兆地低下头,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一触即分,像海风拂过脸庞。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促使我转头看向里昂,他果然也在看着我。 这个剧本有点熟悉。 这只狗真的很害怕主人和野犬之间的亲密行为。 Jesus…今天的我不想再上演一遍昨天晚上的故事了。 虽然我对里昂说很可惜没有把他眼圈哭红的样子拍下来,但这不代表着我真的想看他再哭一遍,连理由我都帮里昂想好了,“他也来甲板了他和你说早安了他亲你的脸了。” 而且我也不想看到里昂和厄尼斯特发生争执,撕碎合约。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我伸出手,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捏了捏里昂的掌心,又用口型对里昂说,“别担心。” 至于厄尼斯特?我的动作在他的视角盲区,他大概率是没有看见的,更何况,稳定他的情绪也不在我的义务范围之内。 分针指向8,还有20分钟,我们相安无事。 分针指向9,还有15分钟,我就可以离开这艘游艇了。 时间过得似乎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慢,如果厄尼斯特没有说出接下来那句话就更好了。 “明天有时间吗,我带你看个东西。”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不会是对里昂说的,而甲板上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没有时间。”在我开口回答之前,里昂出声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时间?” “因为明天是万圣节。” 哦,是的,里昂的话提醒了我,明天就是万圣节了,每年的万圣节,我都会和里昂一起度过,可能只是一起在客厅里看部电影,也可能去看大街上看一看的百鬼夜行。 总之,我们会一起度过万圣节这一天,每年都是如此。 我对厄尼斯特说,“另找时间吧。”又转头和里昂说,“今年可以去游乐园。” 我对游乐园里的那些项目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它在我的童年象征着快乐和幸福,回忆又给游乐园镀上了一层闪闪的金光,去游乐园里逛逛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分针指向10,还有10分钟,我就可以从这诡异的气氛中挣脱出来了。 里昂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想去哪个游乐园?” “没想好。” “那就跟着我的安排来,可以吗?” “可以。” 厄尼斯特发出了一声嗤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游艇也终于靠岸了。 第22章 失乐园 在我们达到游乐园之前,我才知道里昂的万圣节安排——他想带我重温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万圣节。 去往游乐园的路上,被打断了两次的话题得以继续。 “厄尼斯特是个疯子,他非常危险。” 我点点头,“这话我听过很多次。” “Romance一直都在关注厄尼斯特,而在这次合作之前,我也再次调查了他,那些他感兴趣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 “感兴趣是指?” “比如说,像他对你,他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人。”里昂的眼里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其实我想和里昂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不过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里昂希望我和厄尼斯特能尽可能地少接触,但这种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他既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开启过去的钥匙碎片。 “那你为什么要和厄尼斯特合作呢,里昂?” “因为共同的利益,利夏维尔家主的野心太大了,阿道夫也只会听命于康坦,让他们来掌控利夏维尔未来的航向,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里昂很平静地和我说着他的野望,仿佛利夏维尔家族这个庞然大物,只是砧板上鱼肉。 “厄尼斯特,不也是利夏维尔家族的人吗?” “宝贝,你知道厄尼斯特这两年来一直在做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在咬下利夏维尔家的一块肉,在前段时间,他差点败露,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终于稳住了场面,成功咬下了那块肉,这也是他能拿到那些资料的原因。” “康坦不知道吗?” “明面上,这都只是两个继承人之间的争夺而已,厄尼斯特虽然疯,但做事一向干净,阿道夫查不到他头上的。” 消化完里昂的话之后,我继续问,“所以你担心的是,厄尼斯特对我不利?” 里昂把眼神从我脸上移开,犹豫了好一会,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这是最主要的,还有就是,担心他和你纠缠不清。” “不是”,里昂快速地否认了自己的话,“担心他纠缠你。” 我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里昂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点惊讶。 “毕竟他亲我,你都会哭的。” —————— 我大概猜到了里昂会把今天安排得很有意义,至少是他认为的很有意义。 但我没想到我会被带到这里。 此刻我站在游乐场的门口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里昂带我来的游乐场,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度过万圣节的游乐场。 我以为这个游乐场早都已经荒废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差别,游乐场的门口没有检票员,游乐场里也没有游客。 “这个游乐场还开放吗?” “我买下了它二十年的使用权,所以它随时都对你开放。” “使用权?” “几年前这个游乐场荒废了。” 我点了点头,和里昂走进了游乐场,我们的身后还跟着他的保镖。 这其实很像当年的场景,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来游乐场是需要大人陪伴的,照顾我的奶妈一路跟着我们,陪着我们玩了一个又一个儿童项目。 现在我不用买门票了,也不用排队了。 “那些游乐设施还可以使用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买下使用权之后,我安排了专业人员定期来检查和维护设施,最近一次是一个月前。” 我点了点头,“这样。” “小朋友想玩吗,今天可以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小朋友哦。”里昂又习惯性地用上了宠溺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真正的小朋友。 那些游乐设施旁边都没有工作人员,但我知道,如果我想玩的话,里昂马上就会安排妥当。 可是我已经过了会说“想玩”的年龄了。 我说,“不想玩,看一看就好。”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里吗,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现在就…” “没有”,我打断了里昂的话,“我没有不喜欢这里,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走吧,随便逛逛吧。” 我们沿着石子小路走到了双层旋转木马前,这是我小时候来游乐场必玩的项目,坐在旋转木马上的那几分钟,像是经历了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 “我们那天也玩了。”里昂说,如数家珍的样子,“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旋转木马。”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 “第一次拉你上去的时候,你还不太乐意。” 里昂笑出了声,他说,“最后还是被你拉上去了,坐完一次之后,别的小朋友都下来了,只有我的小朋友不愿意下来,在上面玩了好几次,我们坐在相邻的木马上,你一直拉着我的手,特别特别可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细节我都已经忘了,但里昂说得很仔细,我看着眼前的旋转木马,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我自己。 游乐场里本来是有很多花草树木的,不过现在大多凋零了,里昂拉着我的手,我们沿着石子小路继续走着。 眼前是一堆巨大的彩色杯子。 “是碰碰杯。”里昂的眼睛弯了起来,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好到了某个极值,也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我玩过。”但我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 “你坐在碰碰杯上,我坐在你旁边,你有点害怕,就一直拉着我的手,你的手好小,还很软。” “你记得这么清楚。” “特别清楚,小时候你可喜欢拉着我的手了,都挣不开。”里昂顿了一下,转身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现在都是我来牵你的手了。” 他话里有话,但我不打算细想。 我们又逛了很多个地方,里昂像是说童话故事一样,把我们在这个游乐园里共同经历过的事,一件件地摆放出来,又小心地收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游乐场的路灯亮了起来,随后由人扮演的各种角色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出现,他们向我靠近,有吸血鬼先生,有南瓜小姐…他们都穿着精致的服装,和恐怖沾不上边,看起来像是童话版的百鬼夜行。 他们在我和里昂的周围围了一个很大的圈,一位精灵先生走到我身前,递给我一篮糖果。 我低头看了一眼,是很熟悉的包装,我猜,这也是我小时候和里昂一起吃过的。 那些温和的“鬼”们齐声说,“Happy Halloween!”接着又围着我们转了几圈。 他们离开之后,这个偌大的游乐场又只剩下我、里昂以及他的保镖了。 有一种热闹之后的空荡感。 “万圣节快乐,我的小朋友。”里昂抱住了我,把我圈在他的双臂之间,“以后的每一个万圣节,我都会陪着你的,和以前一样。” “谢谢你,里昂。”我亲了一下里昂的脸,当做是一个简单的谢礼。 但里昂明显很开心,可能是因为我很少会主动亲他,他当着保镖的面,亲上了我的嘴唇,那双手臂紧紧地环着我的腰,直到我被亲得几乎有些缺氧,他才放开我,又用鼻子轻轻地蹭着我的鼻子,墨绿色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我,一副很眷恋我的样子。 我调节了一下呼吸,里昂轻声问我,“今晚可以回家吗?”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我说,“后天有任务。” 里昂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恋恋不舍地亲吻着我的脸。 但其实我欺骗了里昂,后天的任务并不影响他今晚回家,我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度过今晚。 我对他说的“谢谢。”是感谢他今天的用心。 他知道,游乐场里有很多我的美好回忆,所以为我安排了这样一个盛大的万圣节。 他不知道的是,当我站在旋转木马前,21岁注视着7岁的我,我成为了“我”的旁观者,我已经失去7岁的我所拥有的一切快乐了,包括这片乐园。 我甚至有一点毫无理由的愤怒——我自己也理解不了这种情绪,如果里昂今晚和我回去,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把这种愤怒发泄在他身上,但我从小的教养并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事。 里昂今天带我重温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有时候会被记忆压缩,压缩到只有一个乐园那么大,可我已经永远地失去这片乐园了。 第23章 陷阱(上) 傍晚听取情报科最后一次简报,该工作了。 任务照常执行,按既定行程,光头佬结束晚宴应酬后,会在今晚九点前后入住xx酒店6016套间。 保障部门一如既往的高效。 我朝镜子打量着一身城市任务的配置,量身剪裁的正装摒弃了传统西服的板正笨拙而不失庄重,完全掩盖了防弹插板的存在。披上黑色的长风衣,兜里能装下不少玩意。皮夹足够放进一把折叠刀,在贴身衬衣提前卷起的袖口里,我还为胆敢近身的畜生准备了小惊喜。 我挑了把小巧趁手的折叠弩作为本次城市任务的主要致命手段——箭镞淬毒,没有噪音,一击毙命,免得枪声扩大事态。里昂敦促我检查好“玩具枪”,但愿没有用到的时候。 城市的夜幕与特效妆容为我披上伪装,镜中俨然一位初入高档会所的年轻新贵。 入耳式定位终端让Romance得以掌握我的实时位置,我认为这次足够谨慎,我们势在必得。 “噢,看来通讯畅通无阻。”耳机中传来艾特欠抽的声音,“夜班愉快,达希尔,看来你宝刀未老。” 是艾特。 回头得好好问候他。 “摇篮,我是达希尔。B级0091xx任务,开始记录。” “接线员”将我捎到任务区外围后按计划原地待命,剩下就靠自己了。车窗外高楼林立,漆黑的底色上,一方方亮点灿若星辰,我的目的地就在其中。灿烂的夜景划过车窗,与站在Heaven脚下举目眺望所见略同,真有意思,也真没意思。 眼前的高楼就是光头佬今天会来的地方了。 “我预订了房间”,我把伪造的证件和vip卡递给大堂的前台,从皮夹里数出一沓小费。 “抱歉先生,6016被临时订走了,为您安排同档次其它客房可以吗?”,前台用双手把证件和vip卡递到我手里。 “我出两倍” 我压抑着计划按部就班的舒坦,挂出一幅暴发户般的不悦面孔,说着便气势汹汹地掏出腰包。 “真的非常抱歉,您看6015可以吗?您如果不满意这就为您办理全额退款,还请先生不要为难。” “先生,如果您想调换至更高档的房间也没问题,您再……”。 她埋着头,两手捏在身前,看起来无比惶恐,抱歉的是,我抽不出空安慰她。 “不用了,就6015吧。” 纠缠非我本意,前台拿钱办事,如此一来便佐证了光头佬的行程。 酒店大堂的布置与情报别无二致,事成之后,走低层消防梯离开最为稳妥,如果如眼下般泰然自若地走出大门便再好不过。大楼二三层外挑,有个半露天泳池,空间宽敞,几乎无法隐蔽行动,四五层分别有舞厅和餐厅,往上便是客房。光头佬比较警惕,为方便脱身,总是预订楼层最低的套间。 这座不夜城灯红酒绿的时段才刚开始,门外油光黑亮的蟑螂车往来入流,卸下一对对体面男女,他们小堆小堆地通过转门,仿佛在两个世界间穿梭。 我一眼便相中了那位在前厅徘徊顾盼,面容姣好的女士,径直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无意间将一叠足够厚实的诚意塞进她的衣兜。只消一眼对视,女士莞尔一笑,会心地倚上肩膀。 皮鞋将地板叩得哒哒响,周遭欲壑难填的私语,混合着阵阵甜香灌进杀手的七窍,美酒佳人香车,只等主演登场。 我们汇入人群,拾级而上。 从踏入酒店起,我尽力避免直视那些红光忽闪的摄像头,标记它们的位置。监控密度确实高得吓人,保障科提出用特效化妆代替标准配置是有理由的,任何拙劣的把戏在它们眼中都无处遁形,更别说大活人了。绿植里、画框里、展柜中,在前往6015的短短几分钟里。明面上就不止十处,又有多少眼睛在我目力之外? 再点小费遣走小姐,接下来只有等待,半小时后,光头佬就会出现在隔壁,至于那档子事,他大概20分钟就解决完了。 6015与6016的阳台隔空相望,弩箭从这头飞到那头并不是件难事,趁床伴去洗澡的时候,光头佬习惯出门吹风吸烟,他毫无防备的姿态无一不被艾特提前埋设的针孔摄像头捕捉,纤毫毕现地彩印在任务简报上。 我展开折叠弩,搭箭上弦。不出意外,箭镞冷冽的表面将成为他此生最后一缕凉意。窗外的城市对即将发生的变化毫不留意。 时针指向9,分针和时针重合,时间到了。 一刻钟,6016没有动静。再一刻钟,走廊鸦雀无声。等待折磨人心,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窗玻璃映出陌生的面容,假脸假身份假发套,现在的我全身上下都是假的,静待着被拆穿的一刻。日复一日,城市的灯火不会熄灭,那脆弱的永恒似乎正在嘲笑我的短浅,它说我太年轻,太自以为是,痴迷于生杀夺予,而城市吃起人来从不挑食。 盯着面前矮桌上黑油油的折叠弩,我凝神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再抬头时,眼角闪过一星红光,微弱,但足够刺眼。 四十分钟过去了。 等等… 不,旁边的房间没有人进来,我一直在6015蹲守,但是前台说……不。 我的心脏停跳一拍,像被一只巨手猛地攥住。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我抢过弩箭,夺门而出,前后顾盼着奔向走廊最近的拐角。与此同时,身后楼梯间的防火门背后,骤然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仿佛现身的猎物惊扰了蛰伏的兽群。我就是那只进退失据的猎物,几个黑衣蒙面的彪形大汉循声追来。 “操。” 令人欣慰的是,我动物般的直觉依旧敏锐,不过眼下的情形显然不值得庆幸。 6015被人装过摄像头。在我摆弄弩箭的时候,在我自以为成竹在胸的时候,我所能感知的一切,正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种种反常将我的思绪导向一幅清晰可怖的图景——在过去的半小时里,我作出了一个致命的决策。我不该等,又或者,我一开始就不该来,那个掌控全局的棋手不是我。 情报有误,我们掉进了光头佬布下的口袋。 “摇篮摇篮,‘宝宝’醒了,重复……”强干扰已经出现,我强自镇定地描述着急转直下的场面,向保障部请求接应,不知道艾特能听见多少。这里是住宿层,除了楼梯和电梯没有其它出路,必须拼一把。 摘下定位器放进衣兜,闪进楼梯间,一道寒光迎面扑来——不出所料! 击发,弩箭无声地洞穿面前的身影。我顾不得观察来者,一脚将追上楼的第二个黑衣人蹬落。男人惨叫着滚下楼梯,空间顿时宽敞了不少。 楼上客房区走道仅够四五人并排通行,土建结构简单,有被围堵的危险,即便躲过光头佬的爪牙也难以脱身。楼下正是狂欢的时候,无关人士密集,能借此掩人耳目,黑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决定了。脱下风衣朝身后一扬,来者躲闪不及接个正着。我跨过倒地的菜鸟,两级并一级往楼下狂奔,身后传来那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抓住他!” 第24章 陷阱(下) 当我飞奔到一楼时,果然—— 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已经在大厅等候我了,在我出现在楼梯口的一瞬间,他们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我,我顾不得前台和服务人员的表情,迅速地关上楼梯门。 从二楼跳下去! 时间…时间…从一楼到二楼我走楼梯一定比坐电梯快,这群黑衣人的速度不可能比我快,更何况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会出现在二楼。 我跑出二楼楼梯口,回想着酒店的构造,这栋酒店除了顶层,每一层的构造都大差不差。 只是我刚刚跑出去几步,“叮”的一声,电梯在二楼停住了,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缝隙,我和一个高个子黑衣人打了个照面,他迅速地举起手枪,对着我打了一枪,子弹贴着我的脸划过。 我再次跑回了楼梯间,在路过电梯时,我顺手按下了关门键,这或许能够为我多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二楼跳窗的可能性确实很大…那群黑衣人大概率能猜得中。 游泳池空间太大,这个点也不会有多少人,我没有犹豫,放弃了二楼和三楼。 这栋楼有十几层,我就堵光头佬不可能会在每一层都提前部署好黑衣人。 我飞快地跑到5楼,推开楼梯口的门,后背抵着墙壁,手里举着手枪——很好,暂时没有人。 突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我发射了一梭子弹,同时堪堪躲过对面的黑衣人射向我的子弹,那颗子弹射进了他右腿的动脉里,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疼得倒地不起。 追兵咬得很紧,听声辨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层,而且越来越近。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恼羞成怒,瓮中捉鳖的计划泡了汤,他们不得不闻着我的屁股满屋乱窜。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处容身之所,既叫他们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又提供给我一些思考下一步行动的余裕。 一支跳脱的舞曲由远及近,仿佛手忙脚乱的笨猫在洒满图钉的地板上无处落脚。舞厅,就是这里了。 推门而入,在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轰地炸开一阵音浪。 DJ刚刚切到一支劲曲,红蓝射灯随着劲爆的鼓点癫狂地闪烁。像是有人往鸡圈里扔了串鞭炮,体面的绅士小姐们涌进舞池,昏暗的环境模糊了一切象征身份的特征,间或被照亮短短一瞬,他们无序地放纵这一曲的时间,仿佛只是一个个代表娱乐的符号在跳动。 好极了。 两步挤进人堆,往舞池另一头的安全出口挪去,余光四下确认黑衣人们的位置。他们无头苍蝇般小堆小堆聚在楼梯口,领头的壮汉吩咐了几句,黑衣人便四下散开,几个人像墨水落入大海,转瞬无影无踪,这意味着他们找到我也并非易事。 舞厅呈正方形,舞台在最醒目的正前方,四周散布着两圈座席,四面各有两处安全出口。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事发突然,希望对方捉襟见肘的人手为我网开一面,否则免不了一场恶斗。 在双方未持武器单挑的前提下,我对业务能力有十足的信心,但有言双拳难敌四手,乱刀砍死老师傅,任务已经失败,眼下全身而退是唯一目标,我不能赌。 黑漆漆的人头仿佛农妇筛上的豆子,随着鼓点整齐划一地起起落落,从灯球中射出的彩色光柱像一盏盏探照灯扫过沸腾的海洋。 头顶的灯球总共有五个,四方各一个,最后一个位于中央舞台上方,悬挂在DJ头顶。 人们沉浸在节奏中,简直是摩肩接踵,被陌生的胳膊腿硌着推来推去,继续待在这里,顶在腰上的早晚是根枪管。 逃出去,不必心疼打破坛坛罐罐,这块三不管地带,金钱和权力猖獗许久,我不必为如此选择付出过多愧疚。 手枪能做到很小。我的“小玩具”稍短于手掌,在这个距离上难以致命,但连续射击足以破坏灯球的悬挂位置。 瞄准……扣动扳机,枪口火光亮起,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我甚至听不见火药燃烧的声音。火光闪烁五次,子弹潜入黑暗,在灯球与天花板之间擦出一串微小的亮点。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一无所知,只有DJ抬起了头。我自然明白即将发生什么,胳膊伸进人堆往两边一扒,往舞池外冲去。 “那边!在那边!” “让开!都他妈的让开!” 霎时间,熄灭的灯球重重砸在DJ跟前调音设备的面板上。残骸飞溅,玻璃碎片哗地撒开,音响中传来一阵失真的怪响,音乐戛然而止。 顶灯大亮,几个黑衣人拨开人墙,径直朝这边追来。 这时,不知哪个角落传出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不安的骚动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见势不对的人一个个离开,舞池像是一口热锅,躁动的人群便是滚油中的盐粒,劈啪作响,只缺一滴水—— “碰!” 空旷的厅堂里挤满惊魂未定的年轻男女,枪声就是滴进油锅的水。 一阵野蛮的冲击力袭上后背,感觉就像背心生挨了一拳,紧接着传来难以忽略的钝痛。 “妈的!”我吃痛一个趔趄,下意识用胳膊撑住不住下坠的身体却浑身散架似的使不上劲,连滚带爬地栽倒在地。 一个侧滚消去摔倒的力道,回身拔枪,一发放倒了楼上走廊的冷枪手。 尖叫、咒骂、呼救,人群四散奔逃。机会!我趁乱挤进一股人流,往一楼窜逃。后心的防弹插板凹进去一大块,上身依然隐隐作痛。 这家酒店自带了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有很多树木、各种花坛以及休闲设施,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只要这群黑衣人没有提前知道我的路线。 为了避免被预判路线,我毫无规律地在花园里奔跑着,直到来到一处遮挡物后面。 暂时安全了。 我再次尝试通过定位器给艾特发送消息,“摇篮摇篮…” 可惜的是,强干扰依然存在,艾特收不到我的消息,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了。 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好运。 没过多久,黑衣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快点!他就在那后面!” “老板说了,要活的!” 不好!又被发现了,这群黑衣人阴魂不散,不管我跑到哪里都会被发现,怎么会这样…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我的心头——这群黑衣人身上带着通讯器,能够实时交流我的位置,至于为什么总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我,答案只有一个—— 他们掌握了酒店的监控…我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但我也决不能束手就擒,我不敢贸然冲出遮挡物,硬碰硬的话我是绝对碰不过他们的——寡不敌众,更何况我携带的武器也有限。 我只能继续跑! 借着遮挡物的掩饰,我快速地移动着位置,跑了不知道多久,黑衣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我躺在灌木丛中,等待着命运对我的审判,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好运。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身边也没有出现黑衣人的身影,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了。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分析现在的情况——光头佬绝对没有兴趣和我玩守株待兔的游戏,如果知道我在哪里,他只会主动出击,那群黑衣人一定会赶过来。 现在我周围很安静,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 一路跑过来,我的四周应该被酒店的监控系统包围了,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在哪里? 奇怪。 但我来不及细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刚起身,“嘭。”一颗子弹撞到了我的防弹插板上。 转身,瞄准,射击! “在B区灌木…!” 下一秒,他的通讯设备被我的子弹打中,连带着他的嘴角也出现了血迹,眼前的黑衣人突然瞪大双眼,缓缓地向后倒去,那高大的身躯碰到地面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袖口里的小玩意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这片灌木丛已经不再安全了,那群黑衣人一定会很快赶来,我一边捂着手臂一边尽可能快地移动着脚步,突然,一发冷枪打中了我的左肩,我立刻从口袋中掏出一片纱布按住伤口。 照这样下去,我只有这一个结果,失血过多昏迷,然后被抓住。 但我不能束手就擒,就算是拖延时间,我也要多拖延一会,不知道跑了多久,一个极为隐蔽的拐角出现在我的面前,拐角被一个花坛挤满,我小心拐了进去,避免灌木出现被人踩踏过的迹象,走到头出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出现在我的面前——需要从这里跳下去,大概有两米的高度。 没有选择了,如果我现在出去,黑衣人发现我只是早晚的事,我跳了下去,把剩下的交给命运。 耳边传来脚步声,我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包扎伤口,左肩的血把衣服的黑色布料变成了暗红色,又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该死,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不在这里!我们继续找!” 声音远去了。 我拿开捂着伤口纱布,衣服里还有一块纱布了,我把它抽了出来,简单地包扎了伤口。 我再次尝试用定位器给艾特发送求救信号,可惜,强干扰依然存在。 整个酒店都被强干扰覆盖了。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了。 肩膀已经痛到麻木了,我的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掌心渗出了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第25章 劫后余生 “爸…妈…” 涌动的黑雾肆意吞噬着原本清晰的视野,体力透支带来的腥锈味觉逐渐退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欣喜,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我听见嘈杂的争吵,我听见细小的枪声……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 亮光,雪白的亮光。我能看见。呼吸,心跳,如在耳畔。刺鼻,熟悉,但不是枪油味。这是指尖,这是胳膊,这是肩—— 一股消毒水味直扑口鼻。 左肩的枪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那颗子弹不知道在我的肩膀里停留了多久才被取出来,稍微挪动一下,左肩隐隐作痛。 但我的思考没有持续太久,大脑像是被绑架了一样,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强烈的睡意向我袭来,我的眼前再次恢复黑暗。 直到一阵刺骨的疼痛撬开眼睛,衔接着上一段亡命的亢奋,几乎将我的身体掀起。 “我操,达希尔,冷静,没事了,达希尔,艾特,我是艾特,我们在医院,冷静。” 是艾特。 “嗯,我几个小时之前,醒过一次。”我开口下向艾特说明,我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如刀割。 “要不要喝点水?”艾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玻璃杯,从病房的饮水机中接了被温水。 我点点头,他立马帮我把病床调节成合适的角度,又在我的腰后塞了快枕头。 喝完水之后,喉咙里的不适感消去了大半,但胃部又开始反抗了。 “我可以吃点什么吗?” “当然,不过只能吃清淡口的,我去买点吃的,马上回来。” 我没回答,目送艾特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又小心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被子弹击中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从枪口中射出的子弹灼热且高速,当它和人体脆弱的皮肤相碰撞时,用高温和巨大的动能把皮肤撕碎,再嵌进骨肉里。 不过我比较幸运,对方用的应该是小口径枪,也只是击中了我的左肩,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使得子弹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不然我现在未必会有机会躺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 我突然有点想念里昂了,就像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总是想黏在父母身边一样,如果里昂在的话,他会提每隔一段时间就倒一杯温水,也会提前准备好食物,无论我在什么时候醒来,都会有温热的饭菜递到我手里。 可我现在已经醒来了,里昂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过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这种想法多少有些矫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里昂既不是我的影子,也不是我的家长。 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艾特拎着保温袋回来了。 他帮我支起病床自带的小桌子,再把饭菜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他还买了碗汤,此时此刻正冒着热气。 “你方便自己吃饭吗?要不要我喂你?” 艾特直白的问题让我我愣了一下,我摇摇头,又觉得这个动作有歧义,我说“我用右手吃饭。” 艾特看了眼我的左肩,点点头,“行,那我先在这里陪着你,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再说。” 尽管嘴上说“要吃点清淡的。”但我看得出来艾特已经在尽力在清淡的范围内买好吃的饭菜了,他买得并不少,但我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些之后,就再难以下咽了。 “不想吃了。” “要不再吃两口?” “没什么胃口。” “行,等你饿了和我说,我再去买。”说完艾特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又把小桌子折叠回原处。 “达希尔,对不起。”在我开口询问之前,艾特突然向我道歉,他看起来痛苦且愧疚,“我没有配合好你的工作,还害你受了伤,真的很抱歉。” 他从腰间抽出枪,递到我面前,说:“你可以朝我的左肩开一枪。” 我摇摇头,伸手把枪推回去,“对方有备而来,我尝试过用定位器联系你,但都遭到了强烈的干扰,信号根本发送不出去,从我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对方的陷进中了。” “唉,是的,要不是你最后在酒店外的车上给我发信号,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你。” “车上?”我清楚地记得我最后晕在了一片杂草之间。 艾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不明白我这么问的原因,他很肯定地说,“是的,一辆车上。” “你有去查那辆车的信息吗?” “查了,那辆车是租借的,而且只租了三天,昨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我有尝试过从租赁公司的系统里查找租车人的信息。” “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假的信息。” 我皱了皱眉,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那位租车人与大概率就是把我从草丛中救出来放在了车里,又帮我通过定位器给艾特发送了信息。 “而且我找到你的时候,肩膀的伤口也已经简单地包扎过了。” 他帮我把肩膀的伤口也包扎了? “子弹什么时候取出来的?” “在我找到你之前,那颗子弹就已经被取出来了,而且处理得很好,不然的话,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艾特的话让我更加疑惑了,究竟是什么人,能知道我在那片草地里,又能突破重重包围,顺利地把我从酒店带离,甚至帮我处理好伤口。 “有什么问题吗?”艾特问我。 “那颗子弹不是我自己取的。” 艾特显然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有人在帮你?” 我点了点头,而且直觉告诉我,阻止光头佬通过监控追踪我的人,也是这个人。 但我…… 但我的印象里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里昂呢?” 艾特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他说:“我联系不上老大,我只有老大的工作号码,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打不进去,所以我就联系了二当家,问他能不能给老大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霍拉迪怎么说?” “他说老大‘现在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让我不要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有什么事等老大忙完再说,不然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我们俩能承担的’,以上他的原话。” “霍拉迪说其他的了吗?” “说了。” 艾特看上去不太想说。 “说什么了?” “霍拉迪还说…让我们认清自己的位置,他还告诉我,这次行动还失败了,免不了受处罚。” “达希尔,你不要难过,其实…” “我不难过。”我打断了艾特的话,“你不会受处罚的,这跟你没关系。” 艾特又不可能提前预测到光头佬的陷阱,而光头佬也显然是冲着我来的,如果因为我而牵连到他,那我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受不受处罚已经不重要了,你没事就好。”艾特苦笑一声。 至于霍拉迪的话,我也并不意外。 里昂曾经问我能不能公开说明我们的关系,我拒绝了,当时我和里昂说,“公开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但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我不想和别人拥有被外界认可的亲密关系,包括里昂,一旦我和他有这种关系,那我就很难再摆脱他了。 也因此,霍拉迪只知道我和里昂的关系不一般,大概率觉得我对里昂来说是个发泄欲望和缓解压力的存在,可能我对里昂有点不太一般的意义,但远远比不过他口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我现在当然可以联系里昂的私人号码,他一定会接的,但是我不想——我不是在赌气之类的,我只是真的不想影响里昂做那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晚饭前的那点想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霍拉迪的话提醒了我,我不能总是太过依赖里昂,他有他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这些年来,他的确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不想成为附属于他的存在。 我想,我送出去的项圈,终究会收回来的。 第26章 任务完成? 第二天早晨,我的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枪伤恢复得很慢,我不可能在这里躺到左肩彻底愈合。 我向医生申请出院,但医生告诉我,“不要践踏自己的身体健康”,所以我还需要继续在医院待上几天。 所幸这是一家高端的私人医院,患者的个人信息不会被泄露,单人病房的楼层也很安静。 吃完艾特送来的早饭之后,我听取了医生的建议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偶尔看着窗户发呆。 过了一会,房间里暗了下去,天开始阴了,雨水不断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整个房间都透露着一股阴森寒气。这间单人病房所处的楼层很高,透过窗户向外看,只有天际边翻滚的浓云。 秋天的雨总是格外凄凉,我竟然和秋雨共情了。 手机铃声响了,是艾特的来电。 “达希尔,下雨了,窗户关上了吗?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好像有关上。” “关上了,不用担心,而且我的腿没有问题”。 “医生强调了好几次,这两天你要好好休息,我随叫随到。” 艾特这种有分寸的关心其实是让人很舒适的,我笑了一声回他:“好,我知道了。” 艾特继续问我:“那辆车子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不查了,查不到什么的。” 能切断光头佬的监控系统又把我安全送到车里的绝非是等闲之辈,他如果不想让我查,那我就没有查到的可能性。 况且,他迟早会主动现身的。 “行,那你先休息,等中午的时候我去给你送午饭。” “好,辛苦你了。”我挂断了电话。 十点一刻,雨在继续下,里昂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大多数情况下我是喜欢雨天的,雨声能够把外界的噪声隔开,就像切开了一个隐秘的安全空间,但此时此刻我却没什么安全的感觉,我的思绪很乱,我想到了去祭拜父母那天落在我肩上的雨,冲刷着墓碑的雨,打湿了白玫瑰的雨。 十一点,我已经在躺在床上发呆一个小时了,过度松懈的神经让我有些困乏,突然,手机铃声又响了,把我从雨水切开的空间中拉拽了出来,我没由来得感到烦躁。 手机被我放在了一旁的矮柜上,我不想去拿。 在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我挪动了一下身体,拿到手机,没有看来电人姓名,直接接通了电话。 “达希尔,这两天我很想你。” 是里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嗯。” “我很快就回去,恭喜你解决掉杜波依斯。” 里昂终于忙完那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我解决掉光头佬了?这是我的第二个想法。 “光头佬死了?” 可能是我语气起伏不大,里昂把这句话理解成了陈述句,他说:“是的,他会在地狱受到撒旦的审判。” 我和里昂提过,我和光头佬有仇,还说过我想要亲手解决他。 我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光头佬死了?” “我查看了你的任务,状态显示已经完成,我这两天,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我…” “没事。”我打断了里昂的话,我现在不太在意他忙到与世隔绝的原因,“我先挂了,待会再说。” “发生什…”我忽略了里昂骤然变得紧张的语气,挂断了电话。 我现在必须要马上确认光头佬是否真的死了。 登录Romance的系统,打开我在Romance的面板,上面显示着:最新任务B级0091xx已经完成。 Romance确认A级以下任务完成的方式通常是收到雇主的确认及尾款,我点开任务详情——果然,雇主已确认,尾款已到账。 但那天我压根就没见到光头佬。 他是真的死了还是……总不可能和雇主合谋吧。 “艾特。”我给艾特打了电话,“任务目标死了,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死了?你不是说你没见到他吗?” “我的确没有见到他,你查看一下任务的完成情况。” “稍等一下。”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一会,艾特发出一声惊呼,“完成了?怎么会是完成状态。”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艾特说:“B级任务确认方式并不复杂,雇主进行确认并支付尾款即被认定为完成,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么任务目标真的死了…”。 艾特顺着我的话说了另一种可能,“……要么,那位雇主,也是来坑我们。” “是的,所以你现在有时间吗?我需要你确认任务目标的状态。” “好,我先把午饭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你先去查这件事。” “行,我现在就去,你记得吃午饭。” “好。” 我挂断了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通未接来电,是里昂,我还没来得及回拨,里昂又过来了。 “达希尔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里昂的语速很着急。 “我没什么事。” “你生我的气了吗,我这几天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你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斯东圣国吗,我和这边的皇室认识,我这两天…”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里昂和我提过想和我一起去斯东圣国旅游,那是个美丽富饶的小国,矿产业发达,不过我不觉得里昂接下来的话适合在电话里说。 但里昂还是自顾自地解释着,:“因为我们商讨的内容…所以这两天我们和外界的联系都在被密切监控,不方便联系你,现在刚刚结束”。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这两天我非常非常想你,你别生气好不好?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希望你会喜欢。还有——” “好。”我打断了里昂,“正好我有些事要和你说,你回来的时候有时间来见我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半晌,里昂干涩的声音响起:“……你别用这种客气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当然有时间,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抱歉。” “……不要说抱歉,是什么事,和我们有关系吗?” “我们?你是指我还是你?” “我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至少暂时没有。 “那就好。”里昂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很压抑,“要起飞了,落地就去见你,想你。” “一路平安。” 吃完午饭后,我躺在床上等待着例行检查,顺便祈祷这样的米虫生活快点结束。 我睡了个午觉,睡醒之后继续看着窗外发呆,雨依然很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艾特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 倒是里昂打来了电话,他说:“我刚落地,你在家吗?我去找你。” 我给他发了医院的定位。“看一下消息,定位发给你了。” 那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随后是“嘭”的一声。“医院?!你怎么会在医院,你受伤了吗?” “是。”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 “光头佬做的吗?” “算是吧,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们见面说。” 第27章 不要这么冷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病房门被打开,最后,脚步声在我的病床旁停住。 三点一刻,里昂没有让我等太久。 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奔波了很久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眼睛里还带着红血丝,和他墨绿色的眼球搭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里昂的目光从我的左肩移到我的脸,和我的视线撞在一块,最后,又重新移回我的左肩,紧紧地盯着那块地方,那种可怖变成了其他复杂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 看起来惨兮兮的,像害怕自己会无家可归的小狗。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不打伞?” 他身上的黑色大衣落了不少雨水,发尾也有点湿。 “走得太急了,下车就直接过来了。” 里昂把大衣脱下来搭在一旁,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外套。 他穿得很正式,看得出来是刚刚忙完重要的事。 “你的肩膀…”他上前一步,想抱住我,但顾及到我左肩缠绕的绷带,改为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很凉,像是在雨水里浸泡过一样。 “中枪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没事,你的肩膀,还疼吗?” 我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我其实也是很怕疼的,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学会和疼痛相处了。 所以我说:“不疼了。” 握住我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是杜波依斯打的吗?” “不是,是他的手下。” 我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和里昂解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里昂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他握住我的手开始发抖,脸上的表情逐渐崩塌。 “对不起。” “我很后悔,我要是没接受鲁珀特皇室的邀请就好了。” “我好害怕,差一点…” “我让贝尔家族消失好不好?” 杜波依斯.贝尔是光头佬的全名。 我想说“好啊”,里昂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心动,他知道光头佬和我有仇,这次暗算更是仇上加仇,里昂当然不会放过他——如果他死的消息是fake news的话。 “里昂,我和你说个故事。” “好。” “森林里曾经有三颗巨树,它们为森林里的小动物们提供了居所,后来有一天,一颗巨树轰然倒塌,很快,它的养分被另外两颗巨树吸收殆尽,至于那些曾经栖息在它身上的动物,有些和巨树一起被埋葬了,而有些,忙着帮其他两颗巨树埋葬它。” “这听起来像一个睡前故事。”我对里昂说,“可惜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让我难以入眠。” 里昂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里昂说的是他在国外的那三年。 “你在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彼时我们都太小,不过巨树之下的一粒尘土。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憎恶杜波依斯吗?” “他是不是…你说的后一种动物?” “不止——”我接着说,“他还帮忙推倒了这棵树。” 杜波依斯.贝尔曾经是我父母的得力助手,也是将我的家族推入深渊的黑手之一,他是个叛徒。 里昂眨了眨眼,然后用很轻柔的声音对我说:“明天好不好,明天,就让贝尔家族彻底消失。” 我摇了摇头:“消失解决不了问题,也找不到真相,贝尔家族不是根源所在,让它残喘苟活,或许会有点用处。” 贝尔家族有那么多人,总有人对当年的事略知一二,况且杜波依斯如果真的死了,那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而里昂…… “好,那我听你的。” 里昂,随时可以帮我挥动他手里的刀。 “现在有个事需要你帮忙,帮我确认一下杜波依斯的死是否属实。” “好。”里昂温声对我说,“我去打个电话”。 没过多久,他打完电话回来了。“我让人去查了,明天之前会有确切的结果。” 我点点头,没告诉他我让艾特也去确认的事,尽管我觉得艾特和里昂都不会出错,但这种事情上,双保险更让我放心。 “现在,达希尔,可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吗?或者说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我在这里陪你。”里昂又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有了点温度,不像刚进来那么冰冷了。 “我还不累。” “好,我先和你说我这两天为什么没有联系你,你知道我和斯东圣国的王室有些关系吧,他们国家出了些乱子,一段时间前就请求我和其他几位的帮助,我答应了。” “听上去是笔不错的买卖。” 里昂的本质是一个商人,只是他的身份过于复杂,也过于强大了。 “是的,在今天之前我也这么认为,我们签了合同,我可以大赚一笔,稳固我的地位,扩充我的势力,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我其实无法想象里昂的势力进一步扩充会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个行业,他已经站在无人企及的巅峰了。 “但我现在很后悔,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没有保护好你。我没有尽好自己作为一条狗的职责,对不起,主人。” 这已经是我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他的道歉了。 我想说,其实你不在给了我一个成长的机会,我总不可能一辈子活在你的庇护之下,更不可能一辈子握紧手中的链子。 这种想法是有一些埋怨里昂的成分存在的,它暴露了我人性中的私欲。 但我只是说:“没关系。” 里昂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样,随后他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说:“我觉得你今天格外冷漠,你应该生气,然后训斥我惩罚我,但你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没关系,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我不想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昂又很快地反驳自己的话:“我说错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本来就是我的错,你怎么样都应该的。” “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可以吗?惩罚我也好,求你,不要对我这么生疏。” 听完里昂的话,我朝他伸出手,里昂立刻把脸颊贴在我的掌心蹭了蹭,看上乖顺极了,好像他真的是一条被我彻底驯服的狗一样,而讨好我是他的天职。 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权势,时时刻刻不在提醒我,他是草原中最凶猛的野兽,他的野心也不仅仅是这片草原。 那我呢?在这片草原中,我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暂时想不出答案,索性放弃了思考。 我任由里昂用脸颊蹭了一会我的掌心,他在通过这种动作从我这里获得安全感,过了一会,我把手慢慢移动到他喉结的位置,他依旧很顺从地配合我的动作,把最脆弱的部位毫不保留地供奉给我。 “没有戴项圈吗?”我暼了眼里昂,打算把手收回来。 可能是我今天的表现让他恐惧,也可能是我的问题让他害怕,里昂拉住了我想要收回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他说:“还是因为赫胥黎王室的事,你说过不想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没有带去斯东圣国。” “等我回家,就把它戴上,这是你赐予我的项圈,是我属于你的标志,我很珍惜。” “如果有一天你允许我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一定不会再把他取下来,在任何场合。” 里昂的话说得很动人,也很虔诚,像教徒在对自己信仰的神祇起誓,我应该感动,并为他的忠诚鼓掌。 可惜的是,我的内心很平静,里昂一遍遍的道歉甚至让我感到厌倦。 “没关系。”我伸手摸上里昂的脖子,继续对他说,“毕竟,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戴着我的项圈。” 第28章 你不要我了吗 里昂的表情不受控制地狰狞起来,露出他野兽的本质,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片刻后,他把那种狰狞压制下去,变成一副愣怔的表情,墨绿色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觉得被他拉住的右手都有些僵硬时,里昂干涩的声音响起,“这是一场噩梦吗?” 他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从这场“噩梦”中唤醒,但我很残酷地把他的噩梦变成现实。 “睁开眼,里昂,这不是噩梦。” 里昂向我靠近了一些,一字一句地说:“这还不算是噩梦吗,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梦吗?” “梦再可怕,都只是梦,我现在和你说的,是现实,而且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更可怕的梦呢。” 里昂再次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幼兽。 我承认我的做法有一些冷酷,但有种肆虐的情绪在我心里横冲直撞,让我烦躁。 里昂再次睁开眼,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祈求,他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如果我不把这单留给你,如果我能及时赶到……是我把你推进了危险的境地,你生我的气是理所应当的,你惩罚我吧。” “但是请你,不要这么残忍地对我,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我也会将功补过,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现在让人去取项圈,你帮我戴上,再也不取下来了,好不好?” 里昂拿起了手机,在他拨通电话之前,我出声制止了他。 “不是戴不戴项圈的问题,况且项圈也是去年才戴上的,这只是一个形式。” “我脖子上的项圈,早都已经被你戴牢了,收回项圈只是表面意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不想要我了?” 我没回答,里昂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允许我成为你的爱人,但是狗和主人的关系——” 我打断了他,我说:“我们还可以是上下级,是朋友,是合作伙伴,里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爱人和主人的。” 里昂的眼圈突然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出逃,他立刻转身,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颤栗的肩膀。 我突然有点犹豫了,可有些事总是得说清楚的。 “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当我的狗吧,你不想拥有自己的家吗?” 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而不是和我这样一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人苟且一生,况且,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是一条通往未知无法回头的路。 里昂依旧背对着我,许久,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没有哪只狗会想要离开自己的主人,我也一样,我根本就离不开你,被主人抛弃的狗,还可能有家吗?” “我本来是有一个温暖的家,我很珍惜这个家——你给我的家,但现在你要把我赶走了。” 然后他转过身,狠狠地盯着我,像一条龇牙咧嘴的恶犬,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的确是想一辈子都当你的狗,这个想法从未变过,以后也不可能变,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抛弃我了,哈,你最好先把我杀掉,把生命献给你也无所谓,但是扔掉我,绝对不可能。” 他的脸上还有没干的眼泪,眼圈比刚刚更红了,虽然说着威胁的话,这种威胁却没什么说服力,反而显得有点可怜。 我应该心疼这只小狗,再把他抱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顺顺他的毛发,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没有在开玩笑,一辈子都当我的狗算怎么回事,我一辈子都在他的庇佑之下做着小王子的美梦,又算怎么回事。 病房里安静得让人窒息,耳边只剩下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我开始担心玻璃会不会被敲碎,我和里昂地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 里昂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皱了皱眉,他立刻捂住眼睛,不让我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可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了动物般的哀鸣声。 “我不能没有你,你就当作是……可怜我,我会……很听话的。” “是不是……是不是贝尔家族让你心情不好了,我马上让贝……” “我说了,不用。”我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话音刚落,里昂肩膀的颤抖蔓延到了全身,整个人看起来都支离破碎的,像极了一条惨遭遗弃的狗。 我好像有点过分了。 我开始反思自己,我的初衷并不是让里昂痛苦,他对我很好,我只是不想永远都寄生在他身上伤害他并非我的目的;贝尔家族也的确是勾起了我很多不好的回忆,里昂刚好撞上了这个枪口。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促使我产生了这种过激的反应,放出了我心里最邪恶的野兽。 失控的不只是里昂,我也失控了。 我抬眼,暼见里昂微湿的发尾,我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雨声中,在沉默的病房里,轻得像一声谶语。 里昂把手拿了下来,露出了红肿的双眼,连鼻尖有些红了,他缓缓地走到我的面前,俯视着躺在床上的我,我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在我怀疑里昂是不是气到想要和我打一架的时候,这个强大又坚韧的男人,这只忠诚又乖顺的狗,在我病床前,缓缓跪下了。 他双膝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闷响,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身上。 我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又叹气了,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没有家了。” “我记得某个人说,‘扔掉我,不可能’。”他那副害怕得不行还要装凶的样子有点好笑,“如果我真的要扔掉你,你打算怎么做呢?” 里昂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看着我,又慢慢低下头,很小声地和我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不会想知道的……这只狗,终究是一条恶犬,但只要我不放下手中的锁链,他就永远会扮演我最听话的小狗。 “起来吧。”我说。 客观来说我想要摆脱里昂的庇护,主观来说离开里昂我也不会产生太多情感负担,但我忽视了一个问题——里昂离不开我,也不会放我离开。 “把脸靠近一点。” 里昂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让我更加难以忽视他红肿的眼眶,我伸出手,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下眼眶,有点烫。 “再靠近一点。” 我微微抬头,在里昂的唇上落了一个吻。 我应该为我自己驯养的野兽负责,可能还是有那么一天,我会把项圈收回,但……再说吧,毕竟野兽失控的样子,确实很可怕。 我们的唇瓣一触即分,里昂闭上了眼,又从恶犬恢复成了那副乖顺的模样,他喃喃地说:“现在是美梦吗?” “不是梦,是现实,怎么哭得这么难过,眼睛都肿了。” 里昂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委屈,那双眼睛又有流泪的趋势,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哭。 “别哭了,小狗,你让人把项圈送过来,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好,我现在就让人送过来。” 他像是怕我反悔一样,唰地一下站起来,拨通了电话,吩咐下属把“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东西”送到医院来。 “小狗想要抱抱吗?” 里昂点点头,重重地扑到了我的身上,但又很小心地避开了我左肩的伤,他的鼻尖不停地磨蹭着我颈部的皮肤,好像一只真正的狗,有点痒。 我摸着他的头发,帮这只小狗顺毛。 过了一会,里昂从我的颈部抬起头,脸离我很近,他说:“小狗可以亲亲主人吗?” “小狗乖的话,就可以。” 我暂时会握紧手中的链子,不让发疯的野兽去祸害别人,前提是他要听话。 “我会很……”,乖字被吞没在里昂贴上我的嘴唇中,他讨好地舔着我的嘴唇,又小心地把舌头探入我的口腔。 我推了推里昂,他不舍地贴了贴我的嘴唇,又听话地退开一些,重新把脸埋在我的肩膀,发出明显的吸气声——里昂很喜欢这个动作。 我抬起手,又摸了摸里昂的头发,他很配合地用头发蹭着我的掌心。 看起来的确是很乖。 这副温情的样子被手机铃声打断。 第29章 杜波依斯之死 “我接个电话”,我示意里昂从我身上起来。 里昂很配合地起身,把手机递到我手里,问我:“需要我出去吗?” 我看了眼手里屏幕,摇摇头,当着里昂的面接通了电话,打开了免提。 “任务的确是完成了。”艾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杜波依斯真的死了?” “死了。” “怎么确认的?” “我看见了杜波依斯的尸体,嗯…通过一些特殊手段。” “确定是他?” “不能更确定,我把尸体的各项特征和杜波依斯进行了对比,完全符合,除非这个世界上有杜波依斯的克隆体——” 艾特没有往下说,但我们心知肚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Romance系统里记录有杜波依斯的生物特征,人体的某些特征也的确是难以伪造的。 “确认死亡?” “确认,没有生命体征了。” “那看来我们的任务的确是完成了。”但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杜波依斯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绑架我,又为什么会离奇地死亡,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原因是什么…如果是他杀,那幕后黑手又是谁… 现实像一张巨大的网,我被牢牢地束缚在这张巨网之中,我想要挣扎,却无能为力,我想要逃跑,却始终逃不出它的阴影。 可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想活下来,如果想知道真相,我只能主动出击,给这张结实的大网撕开一个口子。 “谢谢,辛苦你了。”我对艾特说。 “应该的,吃晚饭了吗?需要我去医院陪你吗?”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里昂,他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放在病床上的手却紧紧攥住,手背上有明显凸起的青筋。 “不用了,里昂回来了,他正在我旁边。”我不想继续麻烦艾特,艾特在里昂面前也会不自在。 准确来说Romance的大部分员工都不会想在工作之外的场合和里昂见面,没有谁喜欢在脑袋上悬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啊?好,再见,记得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我挂断了电话,对里昂说:“希望你的人能给我带来更多有用的消息”。 “会的,放心。”里昂接过我的手机,放回原处。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说:“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一整个上午都在这里听雨声。” 里昂脸上露出很温和的笑:“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下雨天,还拉着我陪你一起去淋雨,结果你不小心摔倒了。” “然后你把我背回去了。”那次的经历有点滑稽。 里昂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没想到你还记得。” “当然,毕竟那天我像是在泥坑里洗过澡的Peppa Pig。” 里昂被我的比喻逗笑了。 我继续回忆着:“还有一次雨下得太大,把我的玫瑰花园淋得七零八落,我很伤心。” “然后你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你捡地上的花瓣,我逃了那天的训练,和你一起把地上完整的玫瑰花瓣收集了起来。” “原来那天你逃了训练”。 “对,后来你把其中几片花瓣做成了立体的标本,现在它还在我的收藏柜里。” 里昂的话把我拉入回忆中,他小时候数不多的休闲时间基本都用来陪我了,至于他的“收藏柜”,其实存放了很多我小时候随手做的东西。 里昂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我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有些紧张,我问:“杜波依斯那边出什么岔子了吗?” 里昂摇了摇头,“还在查,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心里的石头落地,又问了一句,“出事了吗?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先去…” 里昂打断了我的话,像是怕我把他赶走一样。“不是,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我皱了皱眉,不太理解里昂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 “达希尔,这两天是艾特陪你的吗?” “是,他这两天一直在照顾我,说起来还要感谢。” “我听说艾特联系霍拉迪了,也尝试过联系我。” 我马上反应过来,里昂派人查这两天的事了。 霍拉迪不太可能主动和里昂说这件事,毕竟在霍拉迪看来,我和艾特这样的小人物简直就是在浪费里昂的时间。 我并不意外,也没有揭露里昂。 “的确如此,不过霍拉迪通知艾特你很忙。” “霍拉迪还说什么了?”尽管里昂在尽力维持脸上的笑和轻松的语气,但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愉快。 我没什么精力给他“汇报”霍拉迪的所作所为,也不太想在背后嚼人舌根。 我转过头不再看眼前的人,把目光落在了窗户外面,雨下了一整天,玻璃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了。“你可以自己去问霍拉迪。” 我发誓我只是随口一说,但里昂竟然竟然赞同了我的提议,他说:“好,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你先休息一会”。 有必要吗? 我没问出口,有时候里昂想要做的事,就算是我阻止,他也只会让我以为他没有做罢了。 他只有面对我才会扮成一只乖巧的大型犬,至于真正的他——他的每一根血管里都流淌着属于野兽的血。 有人评价说里昂是危险和冷酷的代名词,很中肯。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里昂回来了。 用得着这么久吗?霍拉迪和艾特说的那些话加起来也没超过五分钟。 里昂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但在看向我的时候,他勉强露出了笑。 “聊了这么久?” “嗯,让你久等了。” “还处理了其他事吗?” “没有,只是给霍拉迪打了通电话,”里昂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刻意的轻松。但他的表现告诉我大概率不会是什么轻松的对话。 “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看起来不太想细说那通电话的内容,但我大概能猜出一些内容。 我发现,里昂在试图安排好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我扫清一切对我不好的东西,仿佛我是他娇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而其他东西都是影响我生长的杂草。 这是一种病态而畸形的做法。 我放冷了声音:“你越来越喜欢瞒着我了,其他的事瞒着我倒也无所谓,但有关我的事……项圈也未必代表忠诚。” 里昂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一天之内遭受两次“项圈危机”对他的打击不小,他慌慌张张地走到我面前,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他苦笑一声:“我只是…我是觉得,没必要让你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不愉快,但现在看起来,你好像已经不开心了。” “你想知道的事,我当然都会说,我没什么好瞒着你的,有没有项圈都不影响我对你的忠诚”。 “我给霍拉迪打电话,问了那天他和艾特说的话,告诉他有关你的事都不能疏忽,顺便让他为这次的疏忽付出一点代价,然后…” “可以了,不用说了。”我丧失了兴趣,“现在可以请你出去吗,我需要休息了。” “我想坐在这里陪陪你。” “我现在不需要人陪。” “那可以让我待在这里吗?”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我需要一些时间重启这两天过于昏沉的大脑,消化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我离你远一点,也不会发出声音,你当我不存在就好。”里昂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比划了一个捂嘴的动作,又挪动了一下位置,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做法让我觉得如果我再坚持把他赶出去,那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了,他真的很擅长在我面前装可怜。 但我也会有想要任性的时候,比方说当我不想见到一个人时,那就连听见他的呼吸声,都会让我烦躁。 “你没有其他的事要做了吗?” “在来见你之前都已经处理完了,你休息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你待在这里就是对我的打扰。” “……好,那我先出去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太任性了,但没有叫住里昂,他走得不快,缓缓推开门,又轻轻合上了,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层坚硬的薄膜。 第30章 游戏 里昂出去之后房间恢复了安静,耳边只剩下雨声,这让获得了短暂的舒适。 我躺在床上,合眼假寐,在脑海中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 光头佬为什么要抓我,救我的人究竟谁——或者说,是谁,竟然能在那种环境下把我救下来,光头佬的死因又是什么…… 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里昂给我带来新消息了。 雨停了,天色渐渐暗下去,我从病床起身,打算下楼吃晚饭。 结果我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门外的里昂,他用手支撑着脑袋,长长的腿曲起来,这种姿势看上去不是很舒服,旁边还站着凶神恶煞的保镖,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里昂?”不知是我开门的动静太小,还是脚步声太轻,里昂似乎没有发现我。 我又喊了一声:“里昂?” 里昂从椅子上弹起来,如梦初醒般地看着我,他问我:“怎么出来了?” “吃晚饭了吗?” 里昂摇摇头:“没有。” “你一直在这里吗?” “……对,我担心你想找我的时候我不在,所以一直在这。” 他看起来有点累,眼下的黑眼圈过于明显了,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强大的,此刻却显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来。我愈发觉得他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在医院走廊,在冰冷的座椅上坐一个钟头。 罪魁祸首似乎是我,这让我有些愧疚。 “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我发出邀请,又当着保镖的面碰了碰住了里昂的手,这双手好不容易变暖的又恢复了冰冷,大概是走廊实在算不上温暖。 “好。”我的手被握紧了,里昂说话的音调变高了一点,“正好你要的东西已经查到了,吃饭的时候说?” “查到了?现在说。” 里昂点了点头,让身边的保镖去买晚饭,而他则跟着我进了病房。 他缓缓开口:“杜波依斯的确是死了,他的脑袋中了枪。” “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杜波依斯惯用右手,但枪伤在左边,而且他身上有打斗造成的伤痕,从时间上来看和枪伤相差无几……” 我接过里昂的话:“也就是说,在被杀之前,他挣扎过?” “目前来看,只能是这样。” 也就是说,杜波依斯可能并不想死。 我继续问:“杜波依斯有仇家吗,想要他命的那种?” “有,Romance的情报系统里详细记录了各个家族的关系网,Lu分析了贝尔家族的关系网,经过调查,他排除了杜波依斯被仇杀的可能性。” Lu是Romance专业的情报人员,我听过他的大名,自然也不质疑他的业务能力。 “我怀疑——”一个猜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杜波依斯的死和他绑架我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一般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为我报仇,但既然不是里昂做的,那这种解释便可以摈弃,至于第二种解释… 显然,里昂也想到了这两种解释,他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他想绑架你,但没有成功,所以有人把他做掉了?” “对。”我赞同了里昂的话,接着往下说,“杜波依斯绑架我能给他带来直接利益吗?” “所以,是他身后势力的意思?” 里昂眼中明暗交杂,意味不明,他肯定地说道:“有人想要伤害你。” “不要这么紧张。”我捏了捏里昂的掌心,试图安抚他。 再复杂的事情都无非是多种可能的组合,上一个可能导致了下一个可能,而下一个可能也影射了上一种可能,虽然上下两个可能之间或许存在着分岔口,但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可能,就是唯一的答案。 “里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我继续说,“现在,我是杜波依斯,而你——” 里昂了然,他挑挑眉,说:“而我,是杜波依斯的幕后人。” “那个苹果就是我了”,我指了指果篮里红彤彤的苹果,“无非两种情况,你让我削苹果,我没削好,你很生气,惩罚了我;你一直想削苹果,但迟迟不动手,我自作主张为你削苹果,试图讨你欢心,我没削好,还把苹果搞坏了,你很生气,惩罚了我。” 里昂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我是谁,为什么要削苹果,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生气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点了点头:“这些就是,我在这场游戏中,要通过的关卡。” 虽然我不确定自己最后能否顺利通关,但我别无选择,一关又一关的游戏背后,一定有我想要的真相。 “是我们。” 我愣了一下,里昂的声音继续响起:“是我们要完成的任务,我会陪你玩完这场游戏的。” “会很危险。”我并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到这场以性命为代价的游戏。 这是一场零和博弈。 里昂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他的声音仿佛一瓢水:“那我就更要陪着你了,我说过,我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身后的,达希尔,可以请你更依赖我一点吗,再多给我一点依赖和信任吧,好不好?” 我很难去拒绝。 在这场游戏里,里昂的帮助大概相当于SSR级的专属卡牌,甚至叠加了可多次使用的buff。 我被这张卡牌诱惑了,我想,我的确需要里昂的帮助,他能为我扫清障碍,驱散迷雾。 “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的荣幸。” 里昂脸上的笑加深了,我们很默契地没有提下午发生的不愉快,他俯身上前,在我的脸上落下细密的吻,他看向我的时候,我也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疲惫。 ——他很累,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躯,他只是强大的人,而非神明。 我揉揉他的头发,说:“最近是不是很忙?你看上去很累。”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里昂愣住了,半晌,满足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里昂说:“都是值得的——” 他总是这么说,仿佛我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一样。 我们又温存了一会,今天的里昂格外地乖,敲门声响了,我们的晚餐到了。 “进来。” 里昂的保镖低着头走进来,把晚餐放到桌子上,又退了出去,轻轻地合上门。 我们吃了个很黏糊的晚餐,里昂想要喂我,我同意了,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一种不正常的痴迷。 时针指向6,分针和时针重合,我们吃完了晚餐。 “要不要休息一会?” “我想在这里陪着你,不想出去,可以吗?” “可以。” 我往里退了一些,给里昂空出了位置,这家私人医院单人病房的病床比较大,躺两个成年人也不会拥挤。 我拍了拍床铺,示意他和我一起躺着。 里昂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快速地脱下了外套和鞋子,像是怕我会反悔一样。 “休息一会吧。”我说。 里昂点点头,躺在了我让出的位置。 随后,我的腰被环进了一双有力的手臂中,又被迫和里昂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双目紧紧锁定着我,让我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我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里昂再一次和我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永远这个词99%代表着感情的深浅,而非时间的长短,里昂的这句话里有99%的成分是感性,我试图唤起他的理性。 “这场游戏很难通关,如果真的玩不下去了,我建议你及时抽身。” “然后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看着你受伤害,你觉得可能吗,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护送我的王子回到他的城堡。”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诱人了,我必须得承认,我很难放弃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也很难独自斩杀山洞里的恶龙,尽管让里昂陪我玩这场游戏,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公平。 万一哪天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复存在了,他大概率会后悔。 “你不要后悔。” 里昂很郑重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用生命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那就多谢了。 我摸了摸里昂的黑眼圈,又捏了捏了他的脸颊,对他说:“睡一会吧。” 里昂点点头,闭上眼,很快进入了睡眠。 我这两天睡眠很充足,没什么睡意,我带上蓝牙耳机,打开里昂给我送来的平板,看电影。 在里昂熟睡期间,他的下属送进来一个盒子,我打开看了一眼,是项圈。 电影看到一半,我觉得索然无味,但里昂依然在睡觉,他睡得很沉,我猜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我退出电影界面,打开Romance的情报系统,试图从中搜索更多有关杜波依斯的情报。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难得的安宁,我暼了一眼,是里昂的电话,正当我纠结要不要叫醒他,里昂睁开了眼。 他捞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他快速地下了床,三步并两步向门外走去。 过了几秒钟,我没有听到开门声,反而听到了厄尼斯特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里昂从门口转身向我走过来。 “里昂,我知道你很忙,但你应该知道……” “厄尼斯特?”我问里昂。 他点了点头,电话那头继续传来厄尼斯特的声音,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啧,你和达希尔在一起?我该不会坏了你们的好事吧?” 里昂的脸色阴沉如水,他捏着手机愠怒地警告道:“厄尼斯特!” 对面沉默了几秒,扬声器那头穿来一声叹息,随后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老头子有新动作了。” 第31章 名单 “新动作?” “杜波依斯死了,贝尔家族的小老鼠们被打得满街乱窜。我有东西给你,不方便说,你人呢?” 里昂皱起的眉头逐渐加深,握紧电话的手微微泛白,他说:“xx医院。” “医院?你终于吃枪子儿了?”扬声器里传来厄尼斯特戏谑的声音。 “达希尔受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样啊——”他把声音脱得很长,像是在思考要说什么一样,“我去找你们。” 里昂挂断电话,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的是你才对吧。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和厄尼斯特的关系似乎让里昂有很重的危机感,尽管他在极力掩饰,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正在被危机感折磨的神经。 里昂提前和保镖打了招呼,厄尼斯特也没让我们等太久,他像是赶过来的,推开门的时候还喘着气。 厄尼斯特径直走向我的病床前,却被里昂起身挡住。 “里昂,我不能探望一下病人吗?” 里昂没说话,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能看见他僵直的背影。“说正事。” “啧,我们好歹也算是合作伙伴吧,你把我当你的下属用啊,我辛辛苦苦跑来医院,结果连病人都不让看一眼?里昂,你这家伙不太厚道啊。” “没人让你来看。” “里昂,对客人友好一点。” 我的意思是,作为主人,我们当然要对客人礼貌一点。 但里昂和厄尼斯特显然都误解了我的意思。 里昂握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肌肉也用力地鼓起,我甚至开始担心西装会不会被蹦裂,不过我的担心没有成真,他犹豫了几秒,还是给厄尼斯特让出了位置。 而厄尼斯特挂上一副胜利者的笑容,在我身前弯下腰,看到我肩膀上缠绕的绷带后,他嘴角的笑止住,眉头皱起,问我:“小可怜,哪个家伙把你打成这样的?里昂就是这么保护你的?” 下一秒,里昂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对里昂的话置若罔闻,反而把手伸向我的脸,我的脸部传来冰冷的触感,“怎么看起来瘦了点。” “好了。”在里昂把厄尼斯特的手挥开前,我握住厄尼斯特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我的脸上移开,暼了他一眼,“说正事。” “甜心,你还真是不做亏本的买卖,才摸了下脸,让我亲一口我就——” “厄尼斯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厄尼斯特,说实话,我都没有注意到里昂是什么时候举起枪对准厄尼斯特的。 他比我快多了。 可厄尼斯特看上去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他恢复了轻佻的模样,走了两步停在里昂面前,伸手堵住枪口,用戏谑的腔调继续说着:“这么紧张干什么,枪走火可就不好了。” 他们又重演了刚刚的场景。 我得结束这个局面了。“厄尼斯特,”我说,“我现在不是很舒服,我需要休息,请你快点说完。” 接着我又转头对里昂说:“里昂,把枪放下。” 里昂听话地放下了枪。 我的话让厄尼斯特也变得配合,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接着从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很不客气地甩到了里昂面前。 “自己看。” “杰夫·格雷斯、米契尔·伊莎贝尔、毕夏普·波伊尔…”里昂念了几个名字,然后把那张皱巴巴的纸递到了我手里。 我大致扫了一眼,都是我陌生的人名,总共有13个。 我问,“这份名单是?” “处决名单,老家伙要解决掉这些人人。”厄尼斯特舔了舔后牙槽继续说,“这些人出现在同一张纸上,你们猜,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有趣的联系?” “啧,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里昂,我可是在给你提供情报。” 里昂说/“你没查到?”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查到了,十几个人而已——” 接着,厄尼斯特把目光转向我,“甜心,你猜猜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猜对了给你奖励好不好?” 我对厄尼斯特的奖励不敢兴趣,至于联系… 这份名单出现的时间很蹊跷,墨菲和利夏维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头佬死了,一份处决名单横空出现在我面前,我猜,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 “我猜,这些人和同一个人有关系?” 厄尼斯特睁大了眼睛,目光里流露出兴奋。“甜心你可真聪明,我拿到名单后顺着人名往下查,发现他们都和同一个人有交集,这个人,叫杜波依斯.贝尔。” “杜波依斯.贝尔?”这是里昂发出的声音,他很急促地重复了一遍厄尼斯特给出的答案。 “这么惊讶?怎么,你和杜波依斯还点故事?” “是我。”我说,“我肩膀上的枪伤,就是杜波依斯手底下的人打的。” 至于那些关于贝兹维奇和杜波依斯之间的故事,我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厄尼斯特,毕竟,我没那么信任他。 “这两件是之间有联系?”厄尼斯特问。 我点点头:“我猜有,还不一般。” 但我心里仍有疑问:“杜波依斯不是墨菲家族的看门狗吗,这份处决名单,怎么会出现在利夏维尔?” 厄尼斯特很不客气地说:“墨菲家的那个老头子和康坦不知道合伙做了多少坏事,我估计他们的手放进亚里浦河,整条亚里浦河都会变黑。” ——亚里浦河惠泽着这座巨大的中心城市,在河畔只有古朴的集镇和农田,利日杜斯城还被称作巴堪科德的时候,本地农民口口相传着一些见闻,关于那先于文明崛起,庇护巴堪科德的古老存在。 这位神祇自河底现身,端来一只盛满河水,永不干涸的铜盆,为造访这片沃土的先民洗尘。如果这个人心地善良,铜盆里的河水就会变成金色,祂于是教这人从事耕织生产,年年收获丰饶;如果这个人做了许多坏事,水就会变成黑色,祂则教那人成为贵族,统治万民。 最后,祂又赐先民刀兵,叫他们相互争斗残杀。 ———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奶妈把它当做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她讲得很生动,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她赋予了身份和相貌,只是没想到厄尼斯特也听过,况且这种话由他来说,实在算不上是有说服力。 “确实。”墨菲家族和利夏维尔家族之间有些数不清的肮脏勾当,“这份名单完整吗?只有13个人?”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墨菲家族手里,必然也有一份处决名单,要么,和这份一样,要么,和这一份一起构成了完整的名单。 而我不认为墨菲和利夏维尔会做重复的事。 “什么意思?”厄尼斯特眯着眼问我,“你觉得我会骗你?” 我摇摇头:“不是。” 里昂说出了我内心所想:“杜波依斯是墨菲的人,这份名单,墨菲手里也会有一份的,可能…是另外一半。” 我继续说:“这两份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名单。” 厄尼斯特沉默了一会,视线在我和里昂之间来回移动,最终他勾起一个虚伪的笑:“你们,还真是默契,真让人羡慕。” 莫名其妙。 我是贝兹维奇的代表,而厄尼斯特总是能搞到利夏维尔的消息,可墨菲呢? 如果说我要拼凑一把完整的钥匙才能开启过往的大门,那么,墨菲家族一定藏匿着某个碎片。 “墨菲是块难啃的骨头。” 毕竟我们总不可能闯进墨菲家族的庄园里,把它翻个底朝天吧。 “别担心。” “总有办法的。” 里昂和厄尼斯特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你们也挺有默契的。” 这两个人同时露出了诡异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是有点默契。 “我的情报差不多就这么多,甜心,你也早点休息,快点出院。” 我点了点头:“谢谢,再见。” “给我一个吻当报酬怎么样。” 厄尼斯特这句话说得很快,像某个有名的侦探,说完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他的嘴已经贴上来了。 里昂沉默地看着此刻发生的事,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在极力忍耐,忍耐自己把属于野兽的獠牙露出来,忍耐自己把獠牙刺进厄尼斯特喉咙里的冲动。 “谢谢。”厄尼斯特舔了舔唇,“很甜。” 他潇洒地转身离开,像一个的浪子。 里昂情绪低落地站在一旁,高高的身影硬生生地被他营造出几分落寞的感觉,我笑了笑:“怎么这么垂头丧气啊,小狗。” 我还是得给他顺顺毛的。 第32章 一个夜晚 “今天很乖,没有打架。” 里昂抬起头,很温柔地朝我笑笑:“有主人的狗,不会随便和野狗打架。” “以后也要乖乖的。” “好,以后,都听你的。” 他把“以后”这个词咬得很重,仿佛我给他允诺了“以后”,但我并没有,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我们的生命中未必还会有彼此的存在。 “但是——我厄尼斯特看你的眼神让我讨厌。” “像看猎物一样的眼神?” 里昂摇摇头,说:“不是,是想占为己有的眼神,他想把我的珍宝偷走。” “你对我的滤镜太大了里昂,我不是黄金,做不到人见人爱。” 里昂致力于奉承我,他用鼻子蹭蹭我的脸说:“跟你比,黄金不算什么。” 我笑着摇摇头,不再和里昂争辩我和黄金哪个更讨喜。 但里昂似乎觉得认真起来了。“紫色的眼睛很罕见,做成装饰品应该不错。” 好像是很罕见。 “但人的眼球很难保存吧?” “如果你想的话,或许可以插一朵红色玫瑰花?” “等等。”我意识到自己被里昂带偏了,况且厄尼斯特才给我们送来情报,我们却在这里讨论要不要把他的眼球做成装饰品,这多少有些不道德。 “别说这个话题了,胃里的晚饭开始翻滚了。” 我的话一向有效,里昂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 “抱歉,达希尔,想想其他的事?还记得我说的礼物吗?”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刻意用期待的声音说:“是什么礼物?” 里昂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他身后的隐形尾巴晃了晃,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个秘密,等出院的时候送给你,刚好去去霉气。” 没想到还是个迷信的小狗。 说起礼物,我突然想起了被我放在一旁的盒子。 那个盒子很显眼,但里昂没给它什么关注,可能是里昂下属擅自加了一个盒子,倒也不算是坏事。 我对里昂招招手,像使唤小狗那样,我说:“把那个盒子拿给我。” 这是一个木质的盒子,不轻,我打开盒子上的金属锁扣,盒子里垫了一层柔软的白色绒布,项圈完好地被放在盒子中间,看起来很珍重。 “看。”我把项圈从盒子里拿起来,“可以给你的下属涨工资了。” 里昂点点头,眼睛亮亮的,他压抑着兴奋说:“我现在戴上?” “可以。”我点点头,项圈递给里昂,银色的金属牌泛着光泽,“戴上吧。” 意料之中的反应没有出现,里昂没有接过项圈。 “不想戴吗?那就先不——” “不是,我想戴。”里昂上前一步,右腿跪在床上,身体前倾,“想要你帮我戴,可以吗?” 我想起来看过的电影情节,小狗的项圈好像的确都是主人戴上的,还没见过哪只小狗会自己戴上项圈。 “当然可以。” 里昂把脖子露出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暼了里昂一眼,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一只真正的狗。 “啪嗒”,项圈的锁扣被我解开,我调节好长度,把项圈戴在里昂的脖子上,扣好,再把金属牌的位置摆正。 “戴好了,小狗。” …… 每次都是这样——在我答应之前,里昂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只要我点头,他就会立马把我吞吃入腹。 —— (省略几千字) 第33章 甜甜的一章 我们搞得很激烈,做完之后,里昂独自下床去洗澡,他的体能过硬,就算是拉着我干到大半夜,两条腿依旧很稳当。 收拾好自己,里昂拿了条毛巾,伤口不能碰水,他拿着用温水浸好的湿毛巾,很仔细的地给我擦拭身体,清理他留下的烂摊子。 “怎么一直盯着我?” “还疼吗?” “不疼了。”其实还是疼的,我没有动作电影主角的钢铁之躯,没被带走一条胳膊已是万幸。 “我能摸一下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可以。” 里昂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缓慢地抬起手,我们之间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里昂的食指上有厚厚的枪茧,他的手代表着不容置喙的势力,然后就是这双手,在碰到绷带的瞬间,轻微地颤抖起来,又如触电般地迅速移开,五根手指蜷缩在一起,无力且慌张。 “对不起……” 我明白,他的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 里昂继续说:“我很害怕。” 我也能够理解,里昂最怕的事是我出事,其次是我抛弃他。 我眨眨眼,看着里昂,安慰他说:“别怕,已经没事了。” 里昂沉默地看着地面,过了许久,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无论杜波依斯背后是谁,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纠正他:“是我们。” 里昂抬头看我,像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是‘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止是你,还有我,里昂,我一直想要查清当年的事,你知道吧。” 里昂沉吟片刻,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我知道。” “你送来的每份报告我都研究过,所有已知线索都指明我父母遭遇的车祸只是一场意外,家主身亡后家族被瓦解也是难免的,这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 “但我从来都不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杜波依斯绑架我的动机,和当年的事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绑架一条落魄的丧家犬。” “别这么说你自己。”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实。事情正在起变化,眼下要紧的,就是把所有的碎片拼凑成一把完整的钥匙,这把钥匙是我找到真相的关键,你明白吗?” 里昂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我打断了他,继续道:“现在我已经找到两块碎片了,一个是厄尼斯特在游艇上告知我的消息,还有一个是杜波依斯和那份名单。我需要更多的碎片。” 里昂不赞同地看着我:“这太冒险了,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做。” 我摇摇头:“有些事我一定要做,而且只能我去做。” “里昂。”我抓住里昂的手,他的掌心有点湿,像是出了汗,我再一次和他确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里昂很艰难地点点头,眼神里晦暗不明,许久,他说:“我明白了。” 我试图缓解一下沉闷压抑的氛围,笑笑说:“仔细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很像伏地魔的魂器不是吗,现在我要当自己的救世主了。” 但我的话没起什么效果,里昂提起一个很勉强的笑,看起来比哭还要糟糕。 “不要那么沮丧,救世主不是战胜伏地魔了吗?” “……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我愣了片刻,没太理解里昂的意思,他是不想付出代价,还是无法理解我的举动呢。 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权力、地位、金钱……他已经拥有了一切,何必和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走悬崖上的钢索。 我松开了抓着里昂的手,我看着里昂说:“没关系的,你不愿意的话,我自己去做。” 我已经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柔了,让我显得不那么刻薄,但我实在很佯装出笑意。 里昂愣住了,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说:“有时候我很怀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到位,才让你总是不愿意多给我一点信任。”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项圈代表忠诚,你给我的项圈,代表对我的绝对掌控权,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又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去涉险。” “那你刚刚在犹豫什么?你不愿意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我问。 “没有。”里昂摇摇头,“我会尽我所能,必要的时候,Romance也会成为你的助力。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出事。” 所以他其实在担心这件事吗? 我很难全身心地信任别人,现在甚至对里昂都产生了怀疑,但这种怀疑本质上只是我的揣测和臆想。 我的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早该在十年前死去。 里昂看着我,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不会的。”我给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睡觉吧。” 我重新躺回床上,里昂也跟着上来了,我的背部被迫贴上了温暖的身体——里昂向我靠近了点,他伸手抱住我的腰,一只腿伸进了我的双腿之间,又把下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窝处。 此时的我们看起来像某种共生体。 里昂把嘴唇覆上我的耳垂,贴着我的耳朵说:“我好爱你,多给我一点信任吧。” 里昂很少会直言爱我,他是一个行动多于言语的人,这些年来,他在用行动向我表明:他会保护我,也是真的爱我。此刻,里昂就躺在我身边,我们交换着气息,感受着彼此有力的心跳。 在我陷入睡眠前,见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宛若呢喃,那个声音如同祈祷:“你不能出事,不能让我失去项圈的束缚,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 我又在医院里待了几天,里昂比最昂贵的护工还要无微不至,喂我喝水和吃饭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甚至在我上厕所的时候他都跟在我身后,他唯一做不到的,可能就是替我躺在床上了。 第七天,医生检查了我的伤口,看起来资历很老的医生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我的体质,说我恢复得不错,我当即说我要出院,随后,在医生不赞同的目光和里昂担心的表情中,我成功办理了出院手续,和消毒汽水以及那扇我看了一个星期的窗户说再见。 不过有一个前提——里昂说他要和我一起住,方便照顾我,我答应了,不然他大概率不会同意我出院。 出院那天,里昂陪我回到了家里,推门走进去,我正要两脚并用将鞋蹭下来,但里昂却把我按在了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里昂指了指玄关的椅子,又把我的拖鞋拿过来。 “你买的?”我看着那双毛茸茸的白色拖鞋心情复杂,最糟糕的是,上面还有两只圆圆的白色耳朵。 里昂低下头,我竟然看出了点害羞的意思,他的声音轻若蚊蝇:“嗯。” 里昂蹲下身,帮我脱下脚上的手工皮鞋,再拿起一旁的拖鞋帮我穿上,把我收拾好,里昂才开始换鞋,他的脚上是一双毛茸茸的黑色拖鞋,上面有两只圆圆的黑色耳朵。 很诡异,不是说不好看,只是……有点像鳄鱼穿上了裙子,或者一把嫩粉色涂装的狙击枪——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那是在找死,我只是打个比方。 现在这里有一双白色的耳朵、一双黑色的耳朵还有一双红色的耳朵,因为里昂的耳朵红了。 “哦——”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没看出来你童心未泯啊。” 这个词让里昂的耳朵更红了,看起来像被我欺负了一样。 我戳破他的小心思说:“还是情侣款……” 他猛地转身,很用力地抱住我,差点把我从椅子上撞下来,里昂把嘴唇紧紧地贴在我的嘴上,用舌头撬开我的牙关。 他压着我亲了很久,像沙漠的旅人喝水一般,迫切而渴望,又带着得之不易的珍重和小心翼翼。 我们的身体越贴越近,有个东西顶到了我。 里昂看着我,眼睛又湿又亮。 现在是春天吗?这只小狗简直像是进入了发情期。 “打住,我现在不想做。” 里昂的表情僵住片刻,似乎在回味刚刚的亲吻,又似乎有些尴尬,接着他释然地说:“都听你的。” 我笑了,伸手揉了揉里昂的头发,里昂顺从地低下头,方便我揉他的脑袋,我心情很好地夸他:“真是乖狗狗。” 我的耳边响起了“汪”的一声,今天的天气很好。 第34章 邮件 回家的第一天,里昂陪我度过了还算温馨的一天,大致表现为和我窝一起在沙发看电影,这次里昂没有挨着我蜷在沙发的角落,而是搂着我坐在沙发的中间——为了避开我左肩的枪伤。 但这种温馨在第二天就被迫中断了。 七点,我被电话铃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撞见里昂慌慌张张地捞起手机挂断电话,他凑过来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脸颊,对我说:“再睡一会吧。” 七点半,我睡醒了,有点饿,里昂搂着我问我早餐想吃什么,手机铃又响了,里昂坦然自若地挂断了电话,继续和我讨论早餐吃什么。 八点,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里昂正在厨房做早餐,他把手机落在了卧室,我拿过里昂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姓名——林顿·埃利诺。 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林顿是Romance核心成员之一,一位顶级狙击手,里昂曾经和我提起过Romance成立没多久那会儿,里昂与本地一位颇有声望的帮派首领谈合作,会面前半小时得知所谓合作不过是个套。里昂将计就计,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赴约,双方在合作现场直接干了起来,混乱中,那位满身肌肉的头目被埋伏在制高点的林顿一枪爆头。 从此,林顿在我心里的形象就是一把危险的枪。 要不要接电话呢? 我纠结了八秒,接通了电话,还是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里昂……”电话那头传来林顿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有底气。 我打断了他,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我未被授权的内部情报,我说:“我是达希尔。” 电话那头的林顿很失态地惊呼了一声:“什么?达希尔?!” “是我。” “啊,好吧,能麻烦你帮我给里昂带个话吗?” 我问:“重要?” “算是……吧。” 那我就不方便听了。 “稍等,我把手机拿给里昂,你自己和他说。” “诶,等等!” “嗯?不说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还是说吧。” 我起身穿上拖鞋,从二楼的卧室走到一楼的厨房,推开门,看见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里昂,他身上系的还是那件白色蕾丝围裙,很熟练地烹饪早餐,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虽然一米九和贤妻的确很违和。 听见开门声,里昂回头看我,脸上带着笑,眼睛微微弯起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里昂温声问我:“饿了吗?等会就可以吃早餐了,要不要先喝杯牛奶?” 我摇摇头,走到里昂身前,里昂却突然低头,眼里带着盈盈的笑意,他和我说:“要一个早安吻。” 扬声器突然响起林顿的声音:“……里昂?” 啊,差点把林顿给忘了。 “埃利诺先生找你,他说有重要的事。” 我装作没听到“早安吻”,直接把手机塞到里昂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忽略他僵住的笑容,转身离开,关上厨房门的前一刻,我听见里昂一字一句地说:“你接下来的话最好足够要紧。” 十分钟后,我以为里昂该去忙了,但他却坐慢悠悠地坐下来,拿起刀叉陪我吃早餐。 “要不要先去忙?我自己在家没问题。”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里昂慢条斯理地吃下一片培根。 “埃利诺给你打了三通电话。” “宝贝,你提醒了我,林顿这家伙,为了这点事早上七点给我打电话,还把你吵醒了。” 我失笑,不太理解里昂的脑回路。 里昂叹了口气:“不过我是需要去处理一下。” “严重吗?” “没事,只是小老鼠出洞了。” “小老鼠?” “埃德加·斯梯尔你听过吗?” 我点点头,说:“知道。” 埃德加·斯梯尔是近几年崛起的帮派首领,一直安分老实地待在自己的地盘,不知道怎么踩到了Romance的红线。 “我一直不太理会他们,这或许给了他们某种错觉,最近他们手伸得太长了,所以——”里昂顿了一下,咬下一块面包,“总得给他们点教训。” “你打算怎么教训他?” 里昂笑笑,说:“连根拔起。” 这座中心城市的势力错综复杂,除了明面上的两家豪门与暗处的Romance之外,其他势力的迭代一向很快。 连根拔起……确实是里昂的作风,他一向杀伐果决,也确实不算是重要的事,至少没有重要到需要里昂亲自出面。 “是你的作风。”我评价道。 里昂叹了口气:“本来不需要我出面,但地下的小老鼠们躁动不安,总得给他们一个警告。” 我听明白了,埃德加·斯梯尔就是一个小倒霉蛋,不过……枪打出头鸟,谁让他是最肥硕的那只大老鼠呢。 我说:“祝他好运。” 里昂笑笑:“他会的。” 此时此刻的里昂,看起来更像是Romance运筹帷幄的伯纳尔德。 “放心吧宝贝,我争取晚上之前解决,回来陪你。” 他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里昂。 九点,里昂换好衣服,出门的前一刻,里昂再一次低头,眼睛亮亮的:“要一个早安吻。” “已经不早了。”我把里昂往门外推。 我暼了眼别墅门口的车和保镖,他们等待的人正在和我撒娇,里昂把嘴唇压下来,贴着我的嘴唇嘟囔着说:“那就要一个不早的早安吻。” 我认输。 “安全第一。”我和里昂道别,合上了门。 九点一刻,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感谢该死的杜波依斯,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检查过邮件了。 果然,打开邮箱一瞬间,大量的未读邮件涌现在屏幕上,我筛选出需要查看的邮件,一一回信,最终把鼠标停在了一封没有标题的加密邮件。 发件人是古什。 而发件时间是5/11。 也就是……五天前,厄尼斯特来医院的那天。 我点开邮件,赫然是十几个人名,“托比·布雷、巴洛·麦卡锡……” 这些人名整齐地排列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像一只只蚂蚁,又像对弈的一方将棋子撒了一地。 我把邮件备份,给古什写了一封回信——“你是谁?” 发送键按下,加载完毕,发送完成。我想着把邮件转发给里昂,按下转发键的前一刻,我把鼠标移开了,里昂正在忙,还是先不去打扰他了。 但查还是得查的,我复制了邮件中的前三个人名,发送给艾特,打了一行字——“帮我查一下他们最近的活动,尽快。” 没过多久,屏幕右下角弹出艾特的回信,他很爽快,“没问题。” 做完这些后,放在右手边的手机亮了,屏幕上显示着厄尼斯特发来的信息,“听说你出院了,有时间见一面吗?” 不请自来。 我回道,“可以。”屏幕右上角显示时间为9:28。 9:29,厄尼斯特打来了电话。 “今晚有时间吗?” “应该有。” “那我晚上去接你。”厄尼斯特的语气上扬。 “不用,地址发给我。”我是有一些私心的,主要体现在不想同时和厄尼斯特以及里昂相处,他们似乎不怎么喜欢彼此。 “行,那晚上八点?” “可以。” “晚上八点见,甜心。” 厄尼斯特很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我挂断电话,点开厄尼斯特发来的地址,一个陌生的地名——德斯所山……赛车场? 第35章 胜利之吻 下午四点,我收到了艾特的邮件。 “达希尔: 托比·布雷:男,30岁,杜波依斯的保镖,事发当晚出勤中。 诺尔·邓洛普:男,26岁,xxx安保公司外聘人员,休假中,事发当晚有本地夜市的出入记录,近五个月无犯罪记录。 维维安·丘奇:男,23岁,丘奇家族的小少爷,最近一个月和杜波依斯走得很近。 艾特。” 布雷和丘奇的身份并不让我意外,可是邓洛普?…… 晚上七点,我收到里昂的信息。 “小老鼠已经抓起来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我回道,“好,恭喜”。我转身走进书房,把那封无标题邮件转发给里昂。 约莫十分钟后,里昂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接通电话,问道:“没受伤吧?” 里昂笑了一声:“没有。” 我继续问:“收到我的邮件了吗?” “嗯?我还没看邮件,我现在看。” “没事,不急。” 扬声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推门声,两分钟后,里昂的声音响起:“又是名单?15个人名?” “是,类似于厄尼斯特送来的那份,但有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一样?” “我托艾特帮我查了其中三个人,随机选的,有两个人和杜波依斯有关系,但有一个叫诺尔.邓洛普的人和他没有联系,我……觉得有点奇怪。” “艾特……”里昂顿了一下继续说,“可能有没查到的信息?” “或许。” “我会通知Lu调查这份名单。” “重点调查行动和杜波依斯行动的重合情况,以及那位邓洛普先生。” “好,调查结果出来我会第一时间发给你。” “辛苦了。” 其实我还想说,记得给Lu加钱,但Lu也不会缺钱。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里昂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柔和:“吃晚饭了吗宝贝?” “还没有。” “我也还没有,我大概七点到家,你饿的话可以先吃,不饿的话等我回去给你做,怎么样?” “你还要过来吗?”我刚说完就意识到我的表达似乎有问题。 里昂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要过去的,最近形势有变,你肩膀有伤,最好有人陪着你。” 我抓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我今晚还要去见厄尼斯特,把这件事告诉里昂并非一个明智的举动。 直觉告诉我,我得说点好听的。“我今晚有点事,你好好休息,明早再过来,顺便把你说的礼物带给我,好不好?” 里昂应下:“……好,那你记得吃晚饭,不然胃又要不舒服了。” “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我走进厨房,开火煮面——这也算是杀手的必修课,出于生存的目的,我们得学会做一些简单的食物。 晚上七点,我收到了厄尼斯特的信息,“甜心,不要忘记我们今晚的约会~” 约会——这个词看得我头皮发麻,长按对话框,我删掉了这条消息。 十分钟后,我换好衣服,开车前往德斯所山赛车场,出发之前,我用手机拍下了那份名单,移入了加密相册中。 七点五十,我到达赛车场入口,这似乎是一个私人赛车场,入口处站着两个两米的络腮胡保镖,手臂看起来比我腰还粗,他们带着墨镜,正在用对讲器讲话。 两分钟后,厄尼斯特出现在入口处,他朝着我走过来,厄尼斯特身后的金色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红色的……赛车服? “你今晚要……” “要比赛。”厄尼斯特接过我的话,咧着嘴笑,他的声音里带着沸腾般的兴奋,“八点半,还有半小时,走吧甜心,我们先进去。” 眼前这个家伙没给我拒绝的机会,他直接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赛车场,“这是环山赛道。”厄尼斯特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山说,“还算刺激。” 远处的矮山被夜色笼罩着,怎么看都向是通往地狱的路。 我给出了评价:“……挺危险的。” “危险,才刺激嘛,没什么好担心的,监察展示器覆盖了整个赛道,公路两边也有护栏,万一真有哪个倒霉蛋冲出了护栏,只要他没变成烂泥,三分钟内会有直升机把他捞上来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厄尼斯特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他把头转过去:“给你介绍一下,让你待会放心看比赛。” 我被他逗笑了,“你的比赛?” “当然。”厄尼斯特又用上了戏谑的语气,他吹了个口哨说,“我会拿到第一名,再冲下来给你一个吻的,甜心。” “比赛八点半开始?” “是啊,怎么了?” “给我十分钟时间,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厄尼斯特毫不在意地说:“比完赛再说也一样啊。” 但我并不是很想看你比赛——考虑到厄尼斯特可能会有的反应,我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变了个说法:“我对赛车不是很感兴趣。” 厄尼斯特挑眉:“你想去哪?我们换个地方?” 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我拿出手机,从加密相册里点开名单,我说:“这应该是另一半名单。” “这不是验证了你那天的猜想吗?” “是,也不是,这份名单有蹊跷的地方,我让里昂去查了。” 厄尼斯特把声音拖得很长:“哦——” 我把图片放大,指着邓伦普的名字继续说:“经过初步调查,这个人,和杜波依斯.贝尔关系不大,至于其他的,我暂时也不清楚,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行,比赛快要……” “我还有一个疑惑。”我打断了厄尼斯特的话,“杜波依斯是墨菲的人,但这份名单,一半在利夏维尔,一半在墨菲,或许你知道,康坦最近有什么异常行为吗?” 直觉告诉我,康坦和昆西这两个老家伙,要开始活动筋骨了,而且大概率和我,或者说和贝兹维奇有关。 厄尼斯特眯着眼看我:“你确实很聪明,我这也的确是有一些小道消息,不过”,他又用那种刻意拉长的腔调说话,“我也算是给你提供了不少情报吧,你总得给我点报酬,是不是?” “你想要什么?” “比完赛再说,走吧,比赛快要开始了。” 六辆赛车在起点线蓄势待发,我坐在宽敞的房间里,墙壁上挂着实时直播赛况的大屏。 我不懂车,但厄尼斯特的车看上去既昂贵又好看,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像暗夜里的君王,厄尼斯特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赛车服,对着无人机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 八点半,比赛开始,赛车像一道风——不,更像一道光,转瞬间冲了出去。 屏幕右下角有每个赛车手所用的时间,而厄尼斯特那一栏显示着,从0加速到时速100公里,他只用了2.5s,接着就是急转弯,屏幕上的黑色跑车来了个漂亮的漂移。 赛车周围的景物已经是一片幻影了,中途有一辆车撞到了栏杆,一辆车转弯的时候没稳住,撞向了山体,还有一辆车,直接熄火了。 蜿蜒盘旋的环山赛道充满不确定性,宛如一条随时会被激怒的巨蟒,激怒这条巨蟒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被这条巨蟒吞入腹中,要么成为这条巨蟒的主人,在黑色跑车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厄尼斯特成为了后者。 约莫二十分钟后,门被推开,一双有力的手臂直接身后抱住了我,想也不用想,是厄尼斯特那家伙。 我说:“恭喜。” 厄尼斯特发出了愉悦了笑声,他抱着我的手松开,走到我身前,低头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厄尼斯特看着我,眼神很亮,他贴着我的耳朵:“胜利之吻。” 第36章 跟我回家 说完,厄尼斯特又把嘴唇贴了上来。 眼前这个人的身量很高,和里昂差不多,身上的肌肉群充满爆发力的,力气很大,是个难对付的练家子。 我被厄尼斯特抱在怀里,就像被塞进刚好能够容纳我的空间,很难再有什么动作。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反而被抱得更紧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陷入“力气小”的尴尬境地。 厄尼斯特的舌头像蛇一样灵活,他甚至开始舔舐我的牙齿——这让我有一种咬他舌头的冲动。 但我忍住了,万一咬出血了,血大概会尽数流在我嘴里,那场面太可怕了。 “松开。”趁着厄尼斯特从我口腔中退出去的时间,我夺回了自己的发言权。 “我还没亲够呢,甜心,想要我心甘情愿地给你当情报员,这么点甜头可不够。” 确实,我们之间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在厄尼斯特再次低头贴上来的瞬间,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亲了。”下一秒,湿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厄尼斯特竟然在用柔软的舌尖顶我的掌心。 “变态。” 我仓促地收回手,厄尼斯特脸上带着笑:“谢谢甜心的夸奖~”接着,他把头靠在我的右肩,贴着我的耳朵说:“让我抱一会。”他说话的热气喷洒在我耳垂,有点痒。 “我的左肩有点疼。”其实不疼,厄尼斯特很小心地避开了我的伤口,但这句话显然很有用,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厄尼斯特僵住的身体,他妥协般地抬起头往后退一步,皱着眉问我:“还疼吗?” “很疼,我怀疑伤口快要裂开了,你太用力了,太粗鲁了。” “……对不起。” 厄尼斯特竟然也会道歉? 我很宽宏大量地摇摇头:“下次注意。” 我走到一旁的沙发前,选了最右边的位置坐下,把话题拉回正轨:“你的那份名单,名单上的13个人都和杜波依斯有关吗?” “是。”厄尼斯特跟上来,坐在我身边,他似乎是想继续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但很可惜,留给他的只有我受伤的左肩。 我继续向厄尼斯特确认:“全部吗?没有例外?” “没有。”厄尼斯特摇头,“而且这13人,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有4个——不对,5个,都不过是杜波依斯的保镖。” “你从哪拿到这份名单的?” “拜托,我也是利夏维尔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暼了一眼厄尼斯特。 “甜心,你可真霸道,每次说你不爱听的话,就给我甩脸色。名单是从阿道夫那里拿到的,我说了,我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顿了一下,用话剧演员的腔调补充道,“这是,作为弟弟,对哥哥的关心。” 虚伪且狡诈。 “你有那13个人的照片吗?” “当然。” “我需要看一下,第二件事,康坦的新动作,是什么?” “啧,一句话问我两个问题?那我可是要两份报酬的。” 我重复:“照片。” “照片当然有,但我又不会带在身上。”厄尼斯特低头看了眼腕表,“天都这么晚了,跟我回家的话,照片给你,老头子最近的动作——” “怎么?” “我也会、详细地告诉你。” 厄尼斯特像一条准备猎捕的毒蛇,他张开嘴,露出淬满毒药的獠牙,引诱着:“我最近,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跟我回家,你就都能知道,怎么样?” “我不去呢?” “那就是基本的情报交流了,毕竟有些事,不在我们的合作范围内。” “成交。” ——————— 我以为厄尼斯特的房间会冲满矛盾的元素,比如刺眼的红色之类的,没想到简单到像黑白照片——黑色的大理石,白色的墙壁,黑色的茶几上放着白色的骷髅头——准确说是骷髅头造型的花瓶,花瓶里放着一把……银色的手枪? 我们坐在了沙发上,我面前就是那把放在骷髅花瓶里的手枪,我暼了眼黑色落地窗旁造型奇特的白色雕塑,随口说道:“那个雕塑……挺别致的。” 耳边传来厄尼斯特的笑声,他说:“那个雕塑啊,里面装着某个家伙的骨头。”他用分享秘密一样的语气和我说着雕塑里的东西,就像最天真也最残忍的孩童。 我收回视线:“两个问题,我都要知道答案。” “啧,稍等。” 厄尼斯特起身,片刻后,他坐回沙发,手里拿着电脑,他指着屏幕上的图片说:“就这些。” 翻到第9张照片时,我的手顿住了,暗杀光头佬那天,屏幕上的这张脸,是我暗杀光头佬那天,在B区灌木丛遇到的黑衣人,照片右下角标着他的名字,“杰·哈林顿”。 “这个人是?” 厄尼斯特靠在沙发上,把手搭在脑后,语气很随意:“后面五张都是那个死人的保镖。” 真是有趣。 至于康坦的新动作…… “厄尼斯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我话音刚落,厄尼斯特歪着身体向我靠近了一点,他伸手捏着我的下巴,很轻佻。 “嗯?我的甜心,我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第二个问题,需要先支付报酬哦。” 报酬……厄尼斯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最近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种种行为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求偶。 人类都是有征服欲的,让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人心甘情愿地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献上脆弱的动脉,露出臣服的眼神,这勉强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既然厄尼斯特想玩,我不介意花点时间,陪他玩玩。他的确是有些作用的,我要他手里的情报,利夏维尔家族第二继承人的身份也能够为我提供不少便利,这是他的筹码,至于他从我这里索取的东西——不过是最原始的欲望。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对着厄尼斯特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当然。” 意料之中的反应没有出现,厄尼斯特罕见地露出愣怔的表情,过了几秒,他恢复正常,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我的脸颊。 “甜心,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操。 我无懈可击的笑容出现了裂缝,我恢复面无表情:“滚。” 厄尼斯特并不生气,他只是毫不在意地对我笑笑,用很暧昧的语气说:“甜心,我先去洗澡~” —————— (省略4000字) 第37章 心动 做完之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暂时提不上力气去清理自己。 在这种事上,里昂一直很配合我,也让我一度觉得,但厄尼斯特刷新了我的认知,我甚至开始怀疑里昂是不是在配合我演戏。很快,我否认了这种想法,我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不过——可恶的厄尼斯特!脚上仿佛还残留着湿漉漉的触感。 此时此刻,这个可恶的人躺在我身旁,我的身体连带双臂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耳边还响起暧昧的亲吻声,厄尼斯特的吻落在我的后背,有点痒。 “厄尼斯特,不要亲了。” 我锁骨以下腰以上的皮肤,满是厄尼斯特亲吻留下来的红痕,现在后背也要成重灾区了。 厄尼斯特亲吻的动作停下了,但双臂依旧没有松开,他贴着我的耳朵说:“甜心。”他的声音很粘腻,带着事后的慵懒,仿佛我们是热恋的情侣。 可惜不是,甚至没什么好可惜的。 “甜心。” “干什么?” “喊喊你。” “甜心。” 我选择沉默。 “甜心,甜心,甜心——” “干什么?” “再来一次吧?我们好久——没做过了。” “……厄尼斯特。” “我在呢甜心。” “或许我要提醒你——” “嗯?怎么了甜心?” 我斟酌了片刻,说:“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生理需求,我们不是情侣,只是合作伙伴,希望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禁锢我的力量瞬间加大,我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有必要玩这些毫无意义的小情趣。” “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给我我需要的东西,我们,不过是资源互换而已。” 片刻后,腰上的力道彻底消失,厄尼斯特松开了我,我听见厄尼斯特冷嗤了一声,听见了毫不犹豫下床的动作,听见了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听见了水流的声音,直到周围再一次恢复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我躺在床上,肌肉有些酸痛,身上粘腻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不得不把清理工作安排在厄尼斯特出来后。 刚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厄尼斯特看起来像是生气了,我看着天花板,思维开始向天马行空,最后开始担心厄尼斯特会不会对我刻意隐瞒康坦的新情报。 “吱——”浴室门被推开了,我还维持着背对厄尼斯特的动作。 身边的床铺迟迟没有凹陷下去,我猜厄尼斯特今晚不会想和我同床共枕,毕竟我们同床异梦,露水情缘。 我也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 “康坦最近有什么新动作?” 房间里没有响起厄尼斯特的声音。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眼前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厄尼斯特站在我这一侧床边,他很高,很能打,肌肉群都充满爆发力,他身上有一种野兽般的天然的威慑力。 我抬眼看他,他厄尼斯特面无表情,眼神阴鸷,那张被媒体盛赞的脸,此刻却阴郁得让人背后发毛。 我不知道厄尼斯特想要做什么他会不会突然掏出一把枪,对准我的太阳穴来一发。 “你反悔了?”我收回视线,不再看这个危险的人。 “你什么意思?” “不说话?” “如果你不想见我,告诉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马上从你眼前消失。” 突然,我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厄尼斯特一言不发地把我抱进浴室,又把放进浴缸里。浴缸已经放好了水,水温合适,刚好到我肋骨的位置,不会沾湿我的伤口。 厄尼斯特拿起毛巾,擦拭我身上的污秽,他的表情很差,但力道很轻。 左肩的枪口被碰到,我脱口而出:“……疼。” 厄尼斯特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放轻了。 清洁完毕,我又被厄尼斯特从浴缸中抱出来,我被他放在浴缸的边沿坐着,厄尼斯特拿起一条干毛巾,擦净我身上的水,再帮我穿上浴袍。 整个过程,厄尼斯特都一言不发。 ……可是我还没有穿内裤,这是个有点尴尬的问题。 “……我需要一条内裤。” 厄尼斯特的动作再一次顿住了,很快,我被他抱到床上,厄尼斯特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内裤,我刚要伸手接过,厄尼斯特却把手里拿着的内裤直接扔到我面前。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来,拿起床上的内裤,穿上了,我没有必要再和厄尼斯特继续耗下去了。 我从床上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厄尼斯特依旧保持着沉默,可能站在我身后,也可能已经躺下了,不重要了。 扣完衬衫的最后一个扣子,我开口问道:“最后一次,告诉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得到答案我就离开。” 沉默,依旧是沉默,诡异的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看来我今晚注定也得不到答案了,真是得不偿失的一晚,我没有回头,尽量忽视身体的不适,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手放到门把手,拧开。 厄尼斯特阴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今晚敢走,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那就到此为止吧。”我径直走出房间,把门合上,全程都没有回头看。难以掌控的合作伙伴,不如彻底舍弃,虽然我的确很难再找到如此合适的人选。 我可能只走了二十步,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我被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勒得很紧。 “你、不许走。”比起挽留,厄尼斯特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威胁。 “厄尼斯特,你似乎有做演员的天赋。没记错的话,是你说我今和你回来,再陪你做那档子事,你会告诉我你父亲最近的动作吧?你刚刚,又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放开。”我确定我的语气很不好。 半晌,厄尼斯特终于吭声,他的语气弱了下去:“我只是有些生气。”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气自己的言而无信吗?” “‘只是合作伙伴’、‘多余的事’、‘毫无意义的小情趣’、‘资源互换’。”厄尼斯特没说一句,声音就加重一分,“哈,在你眼里,我们就只有这些关系?” 我说:“不然呢?”我们一开始就只是这样的关系,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游艇上的重逢,我们大概率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厄尼斯特咬牙切齿地说,“我根本就不想,你一定要把我们之间的分界线划得那么清吗?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你又发什么疯?” “我是疯了,我疯就疯在我不应该对你心动——” “……你说什么?” 厄尼斯特的手臂把勒得有些疼,过了半晌,他才泄气般地回我道:“我说、我对你、心动了。” “……你喜欢我?” 厄尼斯特艰涩地开口:“是、我喜欢你。” “跟我回去。” 在我拒绝之前,厄尼斯特再一次把我拦腰抱起,他把我放在床上,又躺在我的身边,我们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我胸口,腰也被厄尼斯特的手臂抱住,他整个人都紧绷着,我的衬衫上有一排扣子,把脸贴上去或许不是一个舒适的举动。 我试着动了动,腰上的力道却更大。 我的动作引起了厄尼斯特的不满,他抬头,怒视着我说:“你是不是又想走?” 我也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别管走想做什么,反正、你不许走。” 说完,厄尼斯特又低下头,他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看起来手感很好,我伸手梳了梳厄尼斯特的头发上,手感和想象中的一样好——放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大概率会被厄尼斯特喂枪子,但现在这个危险人物只是沉默地任由我动作,甚至主动蹭了蹭我的掌心。 有趣。 我明知故问:“刚刚为什么生气?你看起来很凶,真可怕。” “……对不起。” “你还碰到我的伤口了,很疼。” “对不起。” “现在不生气了?” 这一次,厄尼斯特沉默了很久,他抱住我的力道越来越大,许久,我耳边响起很轻的声音,像祈祷,像呓语:“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38章 画甜饼 “你在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 可我觉得好笑,十分钟前还对我怒目而视的人,此刻却说什么“想在一起”,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厄尼斯特看不见我的笑容,自然也看不见我眼里的嘲讽。 和利夏维尔家族的人在一起?痴人说梦。 但我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那要看你表现了。” 厄尼斯特瞬间抬起头,差点撞到我的下巴,他的眼神里有炽热的兴奋,他问我:“你要我怎么做?” 我在厄尼斯特的脸侧落下一吻,笑着引诱:“你要帮我,好不好?” 我有赌的成分,赌厄尼斯特所谓的“心动”有几分真,又能维持多久。反正,我接下来要走的路,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厄尼斯特的眼神亮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被我亲过的地方,又放回我的腰间,在我的下巴处亲了亲。 “我答应你,你不要骗我。” 我笑笑,说不骗你。 “闭上眼睛。” 厄尼斯特闭上了水晶一样的紫色眼睛,作为一个观赏者,我必须要承认厄尼斯特有一张被美神眷顾的脸。 我低下头,在厄尼斯特的眼睑上亲了亲,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紫罗兰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熟悉的阴鸷、戏谑、高傲都消失殆尽,此刻,这双眼睛只倒映着我的脸,里昂是对的,厄尼斯特的眼睛的确适合做艺术品。 厄尼斯特突然扑上来,把我压在身下,啃咬着我颈部的皮肤,他抬头,凶狠地看着我说:“你不能骗我,我会疯的。” “我会把你关起来,永远都不放走你。” “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眨眨眼说:“不会的。” 厄尼斯特啃咬的动作停下来,他脱力般地躺回我身侧,再一次把我揽进怀里,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而我今晚来的目的是……我说:“现在,能告诉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过了片刻,厄尼斯特压抑的声音响起:“甜心,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些话,该不会、就为了知道所谓的答案吧?” “当然不是。”我要的可不止是答案,我回抱住厄尼斯特,“厄尼斯特,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请求里昂——” “我告诉你!”厄尼斯特打断了我的话,“老头子最近在满世界找东西。” “找东西?” “也可能是找人。他暗中派出了不少人手,不过似乎都无功而返,还有一件事,老头子最近和墨菲家的那个老家伙,联系密切。” “昆西也在找?” “对,他和老头子分头行动,互相通报行动路线。” 路线不一样…… “你有他们具体的路线吗?” “当然,甜心,我有老头子的部分路线,不过,我觉得路线的用处不大,老头们就是俩无头苍蝇。” 换句话说,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明确的目的,但通向结果的路径仍迷雾笼罩。 “甜心,我这还有条独家消息——”厄尼斯特拖长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前两天回老宅,偶然碰见老头气急败坏地打电话,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那肯定是不会让我听见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没办法,我耳朵很灵,老头子在说什么了结恩怨,还说贝什么。” “贝兹维奇。” “我猜也是。” 看来留在十年前那场雨中的不止我一个。贝兹维奇当家夫妇双双殒命,没留给两大家族太多弹冠相庆的空闲。 兴许正当老头们翻看陈年的卷宗,贝兹维奇老宅空空如也的地下室忽然浮现在他们心头,惶恐接踵而至。这些年他们平步青云,却总感觉脚底踩得不够踏实,晚上睡得不太安稳,于是不得不先发制人,以免贝兹维奇的孤儿成人后利用父母的秘密遗产做点什么。 有计划就有人急,人急了就会开枪,枪一响就有人死,人一死就能抓到那只不听话的出头鸟。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有报酬吗?” 我瞪大眼睛,被厄尼斯特的无赖惊到了。“不是已经付过了吗?” “但我还想要更多啊——”他嘴角挂着笑,说得理直气壮,一时之间我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厄尼斯特就是如此地贪得无厌,老子反动儿子混蛋。 我对着厄尼斯特摆出一个笑,问他:“你想要什么?” 厄尼斯特也朝我咧嘴笑,指了指自己的嘴说:“来个晚安吻吧,甜心。” ……就这? 我贴上厄尼斯特的唇:“晚安。” 厄尼斯特舔了舔唇,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疯狂,他朝我靠近一点,说:“要舌头进来的那种,甜心~” 我再次贴上厄尼斯特的唇,伸出舌头,毫不费力地顶进了他的口腔,厄尼斯特似乎是很享受我的主动,全程配合着我的动作,直到我从他的口腔中退出去时,他才伸出舌头做出挽留的动作。 厄尼斯特喘了口气说:“甜心,我又硬了。”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那—我就配合他扮演好一个猎物。 “只是一个吻。” “太刺激了。” “我们似乎不是第一次接吻?” “那不一样,被你亲,太爽了。” “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道,脑子快要炸开了。” 我暼了厄尼斯特一眼,他的脸上显露出病态的兴奋。 “睡了。” “晚安,我的甜心,我先缓缓。” 我合上眼,和这个收获颇丰的夜晚告别。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是很好,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被错综复杂的藤蔓紧紧缠绕着,我的手腕、脚踝、腰腹都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藤蔓,我被藤蔓悬在半空中,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突然,我开始下坠,我惊惶地睁开眼,找到了噩梦的根源——厄尼斯半个人都盖在我身上,一条腿搭在我的腿上,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仿佛我已经是他到手的猎物。 他看起来睡得不错,像是做了个美梦。 我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厄尼斯特的脸:“厄尼斯特,从我身上起来。” “嗯……”厄尼斯特缓缓睁开眼,紫色的眼睛里是罕见的迷茫,过了片刻,他沙哑的声音响起“甜心,我昨晚做了个好梦。” “现在梦醒了,厄尼斯特,你再不起来,或许会因为意外杀人被抓起来。” “我可舍不得杀你。” 终于,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但厄尼斯特的手臂依然搭在我的腹部,我捞起一旁的手机,已经九点了,有四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里昂,十分钟前,他还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达希尔,你不在家吗?看到消息请尽快回复,我很担心。” 我回复道:“没什么事,待会回去。” 一分钟后,我收到了里昂的第五次来电,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厄尼斯特,和他说:“我接个电话,你别说话。” 他闭着眼,没出声也没动作,可能是又睡着了吧,我决定去阳台接电话,在我准备起身时,厄尼斯特的搂在我腰上的手臂瞬间收缩,我收回伸出去的腿,在床上接通了电话。 “里昂——” 在我开口的瞬间,厄尼斯特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眼睛里睡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不悦,看起来很有威慑力,我转过头,继续和里昂打电话。 “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 “吃早餐了吗?” “还没有。” “你昨晚回家了吗?” “没有,我有事情要忙。” “好的,我帮你做一份早餐等你回来吃?” “现在不早了,午饭早点吃?我很快回去。” “好的,等你回来。” 我挂断了电话,我并没有打开免提,但厄尼斯特把我搂得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我确定他能清楚地听见我和里昂的对话。 第39章 优秀的猎人 “你是我的。“厄尼斯特毫无征兆地扑上来,愤怒地啃咬我颈部的皮肤,他像是一头被入侵领地野兽,用原始的方式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 不算疼,没出血,但一定留下了明显的印子,真是个混蛋。 过了几分钟,厄尼斯特抬头,一脸凶狠地盯着我:“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调情?” 我伸手挡住厄尼斯特越来越近的脸:“你对调情有什么误解?从我身上滚下去,你也听见了,我要回家。” “你要走?就现在?!” 我的话似乎又触碰到厄尼斯特的雷区了,他变成了一团冒着火星的钢丝球,随时都会爆燃。 我颇有耐心地和厄尼斯特解释:“已经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你回去干什么?” “我待在这里干什么?” “不准走!” “自己家,我当然要回去。” “你家?!里昂也在的家?你们住在一起?” “偶尔。” 厄尼斯特的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斥着危险,他用手支撑着身体俯视着我,表情越来越僵硬——他在忍耐,忍耐自己疯狂的念头。 半晌,厄尼斯特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嗤一声,从我身上起来,阴沉如水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响起:“滚吧。” 厄尼斯特又补充道:“从我的家里滚出去,滚去找你的里昂,别踩脏我的地毯。” 我不打算和厄尼斯特计较他粗鲁的措辞,昨天说“心动”和今天让我“滚”的都是他,厄尼斯特的大喜大悲,对我来说都是苍白的情绪起伏。 我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厄尼斯特,他依然躺在床上,屈起一条腿,金色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他用右手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能感受他周围的低气压,这个密闭空间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 开门,迈左脚,走两步,关门,迈右脚,长长的走廊尽头是旋转楼梯,墙壁上嵌着天使挂灯,这栋别墅真的很像悬疑剧的场景,而非住宅。 这一次厄尼斯特没有再上演昨天的戏码,对他来说,低头或许比死亡更难以忍受。 走到客厅时,我又瞥见了那把被放在骷髅头里的银色手枪,说实话,这把手枪很让我心动,它看起来会是一个趁手的伙伴。 “哒哒哒。”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收回视线,走到玄关处换鞋,脚步声越来越急,像是跑起来了,我不确定厄尼斯特要做什么,这使得短暂地萌发出夺门而出的冲动,但穿着拖鞋走在大街上实在是有违贝兹维奇镌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耳侧,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 系好马丁靴的黑色鞋带,我正要转身离开,厄尼斯特呼吸声骤然加重,他伸手紧紧捏住了我的肩膀,阻止了我离开的动作。 他力气大到仿佛要把我骨头捏碎,真是一个疯子,幸好这个疯子还保有一些理智,捏的是右肩。疯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那你怎么回去?” “打车回去。” “这附近可打不到车,你可能需要步行五公里。” 这年头,一个中心城市,还有打不到车的地方吗? 我的左手抓住厄尼斯特捏着我右肩的手,这个动作扯到了伤口,有种撕裂的疼,但在可忍受的范围内,我把厄尼斯特的手指一根一根得掰开,再从我的肩膀上移开,我看向窗外,是个好天气。 “那就步行五公里,当作晨练好了。” “我、不、许。” 不允许?简直是无理取闹、莫名其妙,但我懒得和厄尼斯特继续争辩,他似乎从出生起就没有学习“控制情绪”和“尊重他人”这两门课程,也可能是不需要,利夏维尔的骨子生来就烙印上了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只有两个选择,留下来,或者我送你。” 我很快做出了选择:“我只给你10分钟。” 我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你还有9分钟58秒的时间。” “操。”厄尼斯特低低骂一句,“我真是犯贱。” 十分钟后,一辆红色的跑车出现在我身前,车门像翅膀一样张开,驾驶位坐着面无表情的厄尼斯特,金色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是一个高高的马尾,他甚至换了一套衣服,戴了一副墨镜,仿佛在为走T台做准备。 “皇后大道卡兰府,不用进去,停在门口。”我报出地址,卡兰府是昂贵高档的别墅区,住户不乏身份吓人的权贵,因此安保也十分严格,陌生车辆很少被放行,我今天也没有邀请厄尼斯特上门喝茶的闲趣。 厄尼斯特没吭声,他目视前方,下一秒,跑车的引擎声响起,车身犹如离弦的箭,瞬间窜了出去,我的后背不受控制地抵在车座,不太舒服。 “你没必要开那么快。” 厄尼斯特语气不善地开口:“怎么?” “我不赶时间。” 他回怼我:“不是你想快点回去的吗?” 我索性合上眼,不再和厄尼斯特说话。车速快得吓人,路边的景色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块,绿色的色块是树,粉色的色块是花,白色的色块是栏杆。 红色的跑车在行人眼里可能也只是色块了,我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要分离开来,父母死于车祸给我的童年蒙上了阴翳,我很恐惧失控的车辆,更恐惧坐在这样的车上,身体也开始不是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但没吃早餐胃只能麻木地疼。 十点零七,车停了,原本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厄尼斯特只用了四十分钟,还是在后半程明显降速的情况下。 我大概能猜得出来我现在脸色不太好,因为厄尼斯特摘下墨镜,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也变得不好。 我打开车门,几乎是跌出去,随着扶住旁边的东西扶着开始干呕,我的胃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胸口发闷,左肩也传来疼痛,白色绷带上星星点点的红格外刺眼——伤口被撕裂了。 枪伤本来就愈合得慢,撕裂之后更难愈合了,这也就意味我要和麻烦的伤口磨合更长时间,早知如此,还不如步行五公里再,真是倒霉。 “你、还好吗?”厄尼斯特干巴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没理会他,慢慢地抬起头,向不远处的卡兰府走去。 厄尼斯特拦在我面前,他用手扶住了我的腰,惊呼出声:“你的肩膀——” “你还想干什么?” “你的肩膀,走,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需要。” 我甩开了厄尼斯特拽我上车的手,皱着眉看着他,他也无言地看着我,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半晌,厄尼斯特落败般地塌下肩膀,低着头艰涩地开口:“我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试图和你这样的疯子、咳、正常地相处,是我昨天最错误的决定。” 厄尼斯特沉默了片刻,他脸上一片空白,理智逐渐回笼,他开口道:“我会改正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昨天说了,会给我、机会。” 我笑了:“你配吗?” 厄尼斯特急促地辩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会改正的,你要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了。”我抬眼看厄尼斯特,他的眼眶通红,看上去在崩溃的边缘,我继续说,“你改正或者不改正,和我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人是一头不受控制、狂妄自大的野兽,他危险、暴力、阴鸷、易怒、随心所欲、毫无同理心,怎么看都不是合作伙伴的良好人选,但我很清楚,他或许会成为游戏通关的关键。我不介意在他身上花掉时间,让他在我面前,保持我需要的模样。 “现在,我要回家了,把你的手拿开。” 按在我腰间的力道消失,厄尼斯特一言不发地挪动了位置,给我让出路,他沉默地低着头,我往前走迈了几步,和厄尼斯特擦肩而过。 厄尼斯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你说了,会给我一次机会的。” 他的声音有种不真切的破碎感,但这不影响我的动作,走进卡兰府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红色跑车停在原处,厄尼斯特蹲在地上,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双手抓着头发,看起来像一头弃兽。 优秀的猎人,从来不会把野兽五花大绑地压进铁笼中,让野兽低下头颅,主动走进束缚里,才有意思。 第40章 游戏的天秤 这里的每一栋别墅都带有一个花园,我很少会过问它,但里昂会雇人打理,十一月份的花园满目萧条,等到明年春天,它又会生机勃勃。 走到门前的台阶前,我看见了伫立在门旁的里昂,他穿着工整的西装,木着一张脸,眼神凝着冰,墨绿色的瞳孔陷入了某种空洞,他似乎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很像是进入休眠状态的AI。 我说:“我回来啦。” 我的话触动了这台AI的启动键,里昂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眼珠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我走完最后一个台阶,里昂朝我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怀里,他的手很凉。 里昂的声音像被割裂的琴弦,他哑着嗓子问我:“你去见谁了?” 里昂的状态很糟糕。 可他不至于一晚上没见到我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询问我的去向也并非他的习惯,因为他不需要询问我就能知道。 我反问道:“里昂,你又派人跟着我了?” “只是保护你。” 前段时间在我的要求下,里昂暂时中止了对我的保护行为,但在发生杜波依斯那档子事之后,这种保护行为变本加厉了。 “你和——”里昂似乎是不像提起那个他觉得晦气的名字,他顿了顿才继续用被切断的腔调说,“厄尼斯特,你们,一起待了一晚上吗?” 我点点头:“你不是都知道吗?” “是啊,我都知道。” 里昂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把身体半靠在我身上,整个人如同灵魂被剥离的躯壳,半晌,他调整好情绪,立起身体,又挤出一个笑:“回家吧,你没吃早饭,我给你做午饭。” 我翻握住里昂冰冷的手:“好,我们回家。” 走进客厅,我把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解开衬衫,不意外地看见了绷带上星星点点的红色,伤口的确撕裂了,不过不严重,我皱皱眉,在去医院和自己包扎中选择了后者。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医院的消毒汽水味,待久了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达希尔,先吃块蛋糕?” 里昂一只手拿着笔电,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陶瓷盘子,盘子中间放着一块提拉米苏,里昂一边朝我走来一边说:“早上来的时候,顺路买了蛋糕,是你喜欢的那家。” 似乎并不顺路。 当然,我不会低情商地反驳,辜负里昂的一片好心。 我对着里昂展开一个笑,还没来得及开口,里昂便加快脚步,把电脑和蛋糕放在茶几上,语速很快地问我:“你的肩膀怎么了?” “撕裂了,不严重,我换个绷带。” 里昂换上严肃的语气:“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 没吃早饭让我说话变得都有些软乎乎的,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撒娇。 里昂脸上的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放柔:“好,我帮你。” 里昂很利落地帮我换好绷带,常年在刀剑舔血的生活让他无比熟练这些基本的自救技能。 “好了,一定要小心一点。” 我点点头,笑着回道:“知道啦。” 里昂没问我伤口撕裂的原因,我也没和他解释,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我还还是做下决定——今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和里昂说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误会这种东西,如果堆积太多又持续太久,总有一天会排山倒海地崩塌。 我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一部电影,里昂端起桌子上的提拉米苏,拿勺子挖起一大块中间的部分,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嘴,浓郁的巧克力和香甜的蛋糕胚在口腔中融合,滋润着我的味蕾,这让我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我歪头在里昂的脸上亲一口:“很好吃。”他的脸上也沾上了提拉米苏的巧克力粉末。 里昂的心情明显好转,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用很宠溺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 我们在沙发上依偎着,聊着无意义的话题,我时不时地张嘴吃下里昂喂过来的蛋糕,电影是恰到好处背景音乐。 “Lu刚刚给我发了邮件。” 嗯?我坐直身体,把电影声调小。 “那份名单上有十三个人都和杜波依斯有往来,剩下两个,Lu说没有任何信息能够证明他们和杜波依斯有关。” “有照片吗?” 里昂点点头,把吃了一小半的提拉米苏放回茶几上,拿过笔电,打开屏幕,屏幕上是Lu发过来的邮件,有几份标好内容的附件。 我点开名为“照片”的附件,从第一张开始翻看。 “这个,”我用鼠标绕着屏幕上的黑白照片画了个圈,“这张脸有点熟悉。” “也是那天晚上的人?” “应该是。” 翻到倒数第三张,我问里昂:“为什么照片是黑白的?” “说明他已经没命了。” 我眯起眼睛:“全都死了?” “不是。”里昂倾斜着身体点了一下鼠标,连着翻着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是彩色的,“这两个,没死。” 鼠标停在最后一张照片,照片的右下角用黑色的字体标注着:“诺尔·邓洛普”,名字后面附上一行加粗的红色字体:“近期和杜波依斯无接触。” “这个人艾特帮我查过,他似乎只是安保公司的员工?” “目前看是这样的。” 里昂翻到第七张图,黑白的,他解释:“另一个人,麦克·瓦特,近期和杜波依斯无接触,已经死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吸了一口气,心跳加速,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很着急地开口:“邓洛普现在怎么样了安全吗?” “安全。” 里昂的话让我松了口气,我翻到倒数第二张照片,“维维安·丘奇?他也还活着?” 里昂很隐晦地说了一句:“他要感谢自己姓丘奇。” 我了然,尽管丘奇家族在庞大的墨菲家族和利夏维家族尔面前不过是鹰隼面前的鹌鹑,但丘奇家族走的是从政的路,贸然杀掉丘奇家的小少爷,必然会带来舆论的负面影响,这些顶层家族都会注重自己的脸面。 但邓洛普怎么会没死呢?我觉得奇怪:“邓洛普怎么会没死?他也在名单上,墨菲怎么会留他的命?” “你可以认为他已经‘死’了。” “怎么说?” “墨菲和利夏维尔最近两天才动手,我的人赶到邓洛普家中时,邓洛普躺在血泊里,吊着口气,被救活了。” “他目前在?” “我投资的私人医院,很安全,病房周围我安排了人手。” 这么看来,游戏的天秤似乎倾斜向我,我觉得庆幸,又觉得迷雾重重。 “怎么会这么巧?邓洛普真的是被你们‘救’下了吗?”还是说,他的‘死亡’,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呢? 里昂捕捉到了我想表达的意思,他呼吸一窒:“你是说——” “对,所以我需要见他。” 活人嘴里,还怕撬不出真相吗? “没问题。”里昂点点头,“他还在昏迷中,等他清醒,我带你去见他。” “好,确保他的安全,也要、看好他。” 我暼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十点三十九,距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有充足的时间和里昂说清楚昨晚的事。 我把电影调回正常的音量,让它继续充当背景音乐,我沉吟着开口:“里昂,你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第41章 玫瑰之魂 里昂似乎并不惊讶,但他骤然并拢的手指出卖了他,片刻,他展开手指,脸上挂起柔和的笑,他看着我说:“好。” 我清清嗓子,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厄尼斯特告诉我,康坦和昆西最近在满世界找人,或者说找东西。” “找东西?” “对,总之是在找什么,他们分头行动,但目标一致。” “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不清楚,我不清楚他们具体找的是什么,而且从厄尼斯特的话来看,康坦和昆西也没有线索,他们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碰运气,不过——”我顿住了。 里昂接道:“不过什么?” 我扭过头,和里昂平时:“我觉得他们要找的东西,和我有关。” 里昂沉默了片刻:“因为杜波依斯?” “不是。”我否认了这个猜测,“厄尼斯特说他偶然听到,康坦在电话中提到‘十年前’和‘贝兹维奇’,所以我猜测,他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和我有关,而是和贝兹维奇有关,至于杜波依斯,他只是催化剂。” “杜波依斯的剩余价值不多了。” “对,他仅剩的价值,是绑架我的动机和他的死因,或许,丘奇家的小少爷听过一些故事。” 和维维安.丘奇见一面并不算难事,但丘奇家族实际上是墨菲的支持者,我和那位小少爷并无私交,贸然见面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即便他知道杜波依斯的动机,也没有告诉我的理由。 所有我说:“但他的嘴很难撬开。” 里昂笑了一声,这声笑里甚至没有不屑和轻蔑,里昂是个行动派,对他来说,撬不开的嘴可以打碎,打碎了,那些秘密也好故事也罢,都会自己跳出来。 “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尽管我说这话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不会的。”里昂的话更没有信服力。 我低头看着地面,手工地毯像柔软的云朵,遮住了木质地板,我的脑子开始走马灯,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如同电影画面,它们正在我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着,裸露的欲望、交织的身体、真假难辨的心动、刚刚开始的猎捕游戏...... 我闭上眼,按下暂停键,放映中止,我并不打算和里昂说这些事,它们不过是游戏的小插曲。 “我从厄尼斯特那里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里昂是个聪明人,我不想说,他自然不会追问,那样只会闹得一个草草散场的结局。里昂歪着身子在我脸上落下一吻:“我去拿礼物。” 里昂起身,他的身高和气势带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和里昂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茶几上还剩一半的提拉米苏似乎在引诱我把它消灭掉,我前倾身体,端起陶瓷盘子,用勺子挖起香软甜蜜的蛋糕胚,塞入口中。 没过太久,里昂从楼梯口走下来,他双手捧着一个没有标识的白色丝绒盒,如果不是因为盒子的体积很大,我甚至怀疑里面是一枚戒指——一个我很难接受的礼物。 “这是什么?” “斯东圣王室的藏品”,里昂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盒子里的礼物呈现在我眼前,里昂继续说,“报酬之外的赠礼,它的名字很适合你。” ……这似乎比戒指更贵重,各种意义上的。 盒子里是一块硕大的粉色钻石,无数的刻面在光照之下闪耀着细碎迷人的光影,如梦似幻,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妖精。我见过许多被拍卖的钻石,它们的身价是一串天文数字。 很适合我的名字? “它的名字是什么?” 我甚至觉得我的声音会惊扰到钻石中沉睡的精灵,人类对极致的美会有一种天然的尊重,类似于对自然的敬畏。 “玫瑰之魂。” 玫瑰之魂,灿烂且浪漫,我在心里念了一遍这颗钻石的名字,问道:“有什么寓意吗?” “它代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里昂像是说台词一样熟练,从他决定送我这颗钻石的那一刻起,他或许就在男孩中预演这个场景了。 钻石象征永恒,它被人类寄托了珍贵的感情,但人心是会变的,大多数情况下,人心配不上永恒。 我收好钻石,向里昂道谢。“我把它锁紧保险柜里?” 里昂被我逗笑了:“宝贝,你可以把它放在卧室的落地窗边。” “或者任何你随时能够看到的地方。” “美就是供人欣赏的。” 我觉得里昂说得很有道理,那颗钻石最后被放在了二楼卧室的玻璃橱窗里,它会在阳光下折射出让人迷醉的光,美得不可方物。 里昂想心情很不错,他很阔绰地说:“如果你喜欢的话,你会有更多钻石的,我待会让助手查查最近有没有要被拍卖的钻石。” 毕竟钱对Romance的首脑来说只是一串数字。 我拒绝了:“不用了,我只要这一颗。” 里昂弯着眼睛,像得到主人夸奖的大型犬,他温声说“好啊”,然后拉起我的手。 我觉得今天上午简直可以用丰富多彩来概括:看厄尼斯特发疯、得到新的情报、收到一份天价的礼物,发生了这么多事,时针也才刚指向11。 里昂起身去厨房做午饭,他做的菜式很家常,但很合我的胃口,饱餐后我们在沙发上瘫坐着,用一些舒适的方式,浪费光阴。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沙发角落,里昂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脸贴着我的腹部,他的双手环着我的腰,戴着的项圈的颈部完全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我像给大型犬顺毛那样,时不时地用手指玩他柔顺的头发,里昂很配合地用头蹭我的掌心,如同一只撒娇的大型犬。 我夸他:“乖狗狗。” 里昂时常给我一种他很乖的错觉。 我可能真的会相信他是一只温顺的家犬,如果我对他不够了解的话。 里昂突然问我:“小狗会做梦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天真的问题,我回:“会吧,可能会梦到自己在抓蝴蝶。” “我也会。” “你也在抓蝴蝶?” “我会梦到我们戴上对戒,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来宾都为我们献上祝福。”,里昂接着说:“每次醒来,我都觉得我更加爱你了。” 我评价道:“是个不错的梦。” “是很不错,会有美梦成真的一天吗?” 我手指插在里昂的发丝中,无数答案在我心头涌现。 ‘不太可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梦只是梦,现实和梦境是相反的’ ‘我不想和任何人被亲密关系绑定在一起’ 对着其他人,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念出这些残忍的话,但此刻枕在我膝盖上人的是里昂,是我的竹马,我忠诚的狗,是我最锋利的刀,是我最顺手的枪。 我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花园的围栏上,黄色的枯草匍匐在围栏下,我轻声回里昂:“对着流星许愿吧,或许会实现。” 里昂“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更多的是惊喜,他腾出一只手攥住我的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如同被繁星照亮的春水,水面上飘着一艘小船,船里堆满了里昂不加掩饰的爱恋、欲望和渴求。 里昂在我的手上落下一吻,他如同念诵经咒的信徒,我被他当做信仰。 耳边响起里昂的声音:“我们要一起去看流星。” 第42章 影子 我又一次收到了安东尼的来信。 “维维安.丘奇前阵子和杜波依斯.贝尔联系频繁,十三天前,他们见了最后一面,3月11日至今,维维安.丘奇未出庄园一步。此前,维维安.丘奇在聚会上夸下海口,直言自己要做一件大事。” 3月11日……八天前,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了。 Romance的情报网显示维维安.丘奇是个沉迷玩乐的纨绔少爷,常年流窜在各大夜店和会所,整整八天没有出门,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至于维维安和杜波依斯……前者想要讨好墨菲家族,后者依附于利夏维尔家族,能让这两个人勾搭在一起、能把这两大家族联系在一起的…… 可是,安东尼为什么要给我发这封邮件,他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些。一个边缘人物?未免过于手眼通天了。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又怎么会对猫抓老鼠的小游戏感兴趣。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我点开和厄尼斯特的聊天框,我们的聊天框停在“德所斯山塞车上”的定位,我问了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点击发送,我趿上拖鞋,走进卧室旁的书房。 “里昂?” 里昂把视线从屏幕移到我的脸上:“我在,怎么了宝贝?” “安其罗·墨菲有兄弟姐妹吗?” 里昂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我说:“有一个。” 嗯?我往前走了几步,在里昂面前立住:“我怎么没听说过?Romance都不关注他的弟弟吗?” 里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情报网上有相关记载,不过很少,所其罗.墨菲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安斯艾尔·墨菲。” “同父异母?” “是的,墨菲现任家主有不少风流韵事,安斯艾尔就是某段露水情缘的产物,墨菲夫人知道后勃然大怒,后果可想而知。很长一段时间,安斯艾尔都随母亲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去世了,在这以后,昆西把他接回家中,毕竟是自己的血肉,不过安斯艾尔一直像个透明人。”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我母亲说的。你知道,阔太太们一聚到一起就管不住嘴了。” “既然是昆西的私生子,为什么Romance几乎没有关于安斯艾尔的记录?” 里昂沉吟片刻,道:“因为这个人像黑夜里的影子。” 我不解:“影子?” “我们知道他的存在,却摸不着他,但放任这种存在也无伤大雅。” “Romance的情报网应该没有这么拉胯吧?” 里昂摇摇头:“安斯艾尔几乎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也没有参与过任何值得Romance关注过的事,至少明面没有。” “所以你们觉得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听说过,昆西有个格外宠爱的情人,那位女士是个天才的情报员,14年前,她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身亡,而安斯艾尔今年刚好24岁。” 情报员……14年前……24岁…… 情报员。 天才情报员的儿子。 我和里昂道了晚安,在关上书房门之前,我回头朝里昂说:“或许Romance可以向这位私生子倾斜一些资源。” 我坐回卧室的桌子前,再次点开安东尼发给我的邮件,普普通通的用户名,普普通通的邮箱,在这普通的背后,究隐藏着谁? 是你吗……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我在回信界面敲下两行字: “安东尼先生,有时间见一面吗?” “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安斯艾尔呢。” 十一点,里昂处理完公务回到了卧室,洗完澡擦干头发,在我身侧躺下。他靠过来搂我的时候,我正在看Lu发给里昂的附件,这些附件我已经浏览过一遍了,没发现新的东西。 里昂凑过来亲我的颈部,他说:“明天再看?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先休息?” “好。”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依然没有收到厄尼斯特的回复,难道在昨天的争执之后,他决定和我彻底闹掰? 算了,也不是非问他不可。 一小时后,我收到了厄尼斯特的回复,准确来说是他的来电。接通电话,厄尼斯特沙哑的声音响起:“抱歉,我昨晚喝多了,没有看见你发过来的消息。” “没关系。”也无所谓,“我昨晚问的问题可能有些直白,不方便告诉我的话——” 厄尼斯特打断了我:“方便!康坦和我母亲感情很好,我母亲去世之后,康坦没有再娶妻生子,除了阿道夫,我没有其他兄弟。” 我一时不知做何回答,最后只能客套地说:“……好的,谢谢。” “等等,你先别挂,我们说说话,行吗?” “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吗?” 厄尼斯特自顾自地说:“我昨晚喝太多了,现在头还有点疼,我从昨天到现在想了很多很多,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我以前没有和别人相处的经验,我不太会……” 厄尼斯特顿了顿,然后用很别扭的语气说:“不太懂尊重别人,你知道,他们不过是我用来取乐的虫豸,我把这种恶习带进到了和你的相处中,我真该死,我真的错了。” “所以?” “所以你不能因为我犯了一次错就把我罚下场,这不公平也不合理,得给新手一个学习的机会。” 不愧是厄尼斯特,连认错都如此独断专行,我心底觉得好笑,嘴上只是平静地说:“你不需要我给你机会。” “我需要!我很需要!你总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吧?!昨天晚上我像个婊//子一样求你上,我们做完之后你说了会给我一个机会的,总不能一天就变卦吧?” 厄尼斯特的语速快而急,语气凶狠,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大概等同于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刚爬出药酒坛子,转头又被扼住了七寸。 “你在责怪我,还是在命令我?” “我在请求你,求你说话作数,给我个机会。”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慢悠悠地开口:“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缓缓开口:“在我面前,你要学会克制,不要像个疯子一样随时随地准备表演。” “这样你就会和我在一起了?” “不,这样你就有一个机会了。” “……你好吝啬。” “你可以拒绝。” “我答应你。” 通话结束,不出意外……安斯艾尔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看他什么时候愿意现身了。 我盯着窗外,思绪也飞到天边,影子先生,你究竟还能在黑暗中藏匿多久? “达希尔?”里昂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拽回地面,“我刚刚收到消息,邓洛普醒了,要去看看吗?” “明天?” “好,明天。” 第43章 蒲公英 病房前守着保镖,天花板的摄像头监视着每一个角落,我站在门前,和邓洛普一墙之隔。 里昂问我:“我和你一起进去?” “一起吧,你也听听。” 我拧开门,看见了正在病床上躺着的年轻男人,他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所幸意识还清醒,但此时此刻,听见“吱——”的开门声,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这张床上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一步、两步、三步……我和里昂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凸现出几分诡异,我们每走一步,诡异感就加重一分,最终,我停在年轻男人的病床前,里昂在我的旁边立住,我这才看清床上的男人。 他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干裂,毫无生命力,眼睛是合上的,给我一种他已经死了的错觉。过了一会,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一圈,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一潭死水。 “能说话吗?” 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能。” 我点头,垂着眼看这个虚弱的男人:“接下来,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不然的话,我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好。” “你的名字?” “诺尔.邓洛普。” “年龄?” “26岁。” “职业是?” “安保人员。” “十一月三号那天,你在做什么?” “工作日,我在执勤。” 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问题,邓洛普的回答和艾特给我的报告一致,这说明眼前这个人的脑袋还是正常的。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直视着洛普的眼睛,用强硬的语气询问他:“或许,你认识杜波依斯.贝尔吗?” “我不认识。” “你在撒谎。” 我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右手掐住邓洛普的脖子,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地涨红,我松开手,邓洛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起来更虚弱了。 “看看你的处境,撒谎并非明智的选择,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杀掉你。” 邓洛普红着脖子,一字一句地呛我:“那……又怎么样?烂命一条。” “直接死掉未免太便宜你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邓洛普露出愤怒的表情,我拍了拍右手并不存在的灰,这只手刚刚碰过邓洛普,我继续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你到底认不认识杜波依斯。” 邓洛普的回答不变:“我说了,我不认识。” 我冷笑一声,转身向门外走,里昂跟上来,开口问我:“达希尔,人还留着吗?” “留着吧。” 我话音刚落,床上的人突然喊出声:“你喊他什么?!” 我扭头看他,邓洛普像是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说这句话了一样,剧烈的动作扯裂了伤口,他的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眼睛瞪大,看起来有些狰狞。 里昂对邓洛普的话置若罔闻,暼了他一眼,又用眼神询问我的意思,我朝邓洛普的方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回病床前。 “怎么?” “他喊你达希尔?!达希尔,你是达希尔?” “我不记得我们认识。” 邓洛普却平静下来了,他朝我笑笑:“达希尔.贝兹维奇,好久不见,小少爷,您的眼睛和小时候一样,我刚刚竟然没有认出您。” 小少爷……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了。 “你是?” “我是亚当,您还记得我吗?” 我看着邓洛普褐色的眼珠和苍白的脸,一张模糊的面孔突然闯入我的记忆,霎时间,我忘记了这里是医院,几乎是失态地脱口而出:“亚当哥哥?!” “是我,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您。” “我也没想到,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 海曼.邓洛普是我父母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他膝下有一个独生子,叫亚当.邓洛普。贝兹维奇的庄园很大,亚当和我一样,住在庄园里,只不他住在东南角,而我和父母住在最中心的城堡里,我们总是能在庄园里遇见,亚当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的玩伴,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亚当的母亲。 亚当比我大几岁,他脾气很好,很包容我,经常帮我收拾烂摊子。 我记得有一次,我对郁金香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但又不想到郁金香园里看人山人海,我一时兴起,拉着亚当陪我去买郁金香的种子,买完种子后,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围栏旁,指挥着亚当松土、种下郁金香的种子,再浇水施肥,第二年春天,那一小片土地上开满了高高低低的粉色郁金香。 后来,我的父母去世,海曼叔叔和亚当也不知去向,我们失去了联系。 直到今天,我们再次见面。 ————— 我想起自己失礼的行为,尴尬和抱歉涌上心头,我一改刚刚的态度,很诚恳地说:“刚刚,真是很抱歉。” “没关系,小少爷。” 和小时候一样,亚当只是笑着包容我任性的行为。 “海曼叔叔身体还好吗?” 亚当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父亲他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 “很多人都不在了。”亚当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里昂,又很快把视线移开。 “他信得过,亚当哥哥,你接着说吧。” 亚当点点头,继续道:“小少爷,十年前,家主遭遇的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当年的事,我已经很平静了,甚至想感慨一句,“果然如此”。 “蓄谋已久?父亲母亲他们不知道吗?”为什么要任人宰割,为什么明知眼前的路不过是悬崖,还要迈出脚呢? “家主知道,但他们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只有倾尽全力保住您。小少爷,您是贝兹维奇唯一的后代,也是唯一的希望。父亲去世之前嘱托我,一定要找到您,可惜父亲没能够亲眼看见您长大……否则他一定会欣慰的。” “海曼叔叔……亚当哥哥,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亚当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面向床对面的墙壁,开始述说那段落灰的往事。 “十年前,在紧要关头,家主让我父亲带着一箱东西离开。我们乘船去了一座小岛,有人来接待我们,父亲把我安置在小岛的一间房子里,带着东西出了门,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两手空空。父亲说,他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然后呢?” “再后来,父亲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们经常搬家,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群人追过来,每次都是新的面孔,但目的相同,他们不要我们的命,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父亲——‘你把东西藏哪了’。父亲在三年前的冬天去世,在去世前他嘱托我,如果还能再见到您,一定要告诉您这件事。” 我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一般,连开口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我深呼吸几次,嘴唇开合,终于能够问出来:“海曼叔叔要告诉我什么?” “父亲说,您要找回那些东西,找到当年的真相,让罪人受罚,让无辜者安息,父亲还说,等您找回所有东西,自然就明白要做什么了。”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们有一个代号,‘蒲公英’,但‘蒲公英’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海曼叔叔那里,只是一部分‘蒲公英’?” “是的, ‘蒲公英’就像贝兹维奇的魂器,父亲手里不过是其中一个,他只是单向传递链条上的一环。我觉得,贝兹维奇的最后时刻,一定不止一张底牌,那些东西被带往了天涯海角。” 我点头,对亚当的猜想表示赞同,我继续问:“你刚刚提到,一直有人在追问海曼叔叔‘蒲公英’的下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难道还没有找到海曼叔叔负责中转的‘蒲公英’吗?” “我不清楚,我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小岛,但我觉得,他们很难找到那部分‘蒲公英’。”亚当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小少爷,这是死去的人不惜用生命保护的东西,也是活着的人愿意用生命去守住的东西。” “我——”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的父母为此葬送了生命,家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切的一切,我都明白,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如果一直找不到我,亚当哥哥,你又打算怎么办?” 为什么曾经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后来的我苟活这么多年? 第44章 谁去小岛 里昂捏了捏我的掌心,我回握住他的手,额角鼓动血管的逐渐平静下来。 亚当也说:“不要自责,小少爷,一切都为时未晚。” 我点点头,父母与两大家族的对弈棋差一着,但新的对局才刚刚开始。 “亚当哥哥,你能确定当年陷害我父母的,是哪一方势力吗?” “小少爷,以当年的情况,能构陷家主的势力屈指可数。” 当年的贝兹维奇犹如城市的阴影,取而代之,无异于蚍蜉撼树,贝兹维奇、墨菲、利夏维尔,这三股势力掌控着这座中心城市,单凭墨菲或者利夏维尔,也很难彻底推倒贝兹维奇。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年追杀你和海曼叔叔的也是他们的人?” “只能是他们。” 是啊,答案从来只有一个,现在是寻找答案的时间。 我接着问:“那座小岛,你还记得怎么去吗?” “我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东西……真的还在那里吗?” 亚当朝我点点头:“一直都在,事实上,在三年前,保管‘蒲公英’的那位先生联系过我,他让我回到利日杜斯城。但我们单线联系,我没法找到他。” “让你回来?为什么要让你回来?” “他没有说。” 三年前……“三年前?是海曼叔叔去世之后吗?” “准确来说,不是,是在十二月份。” “你还记得是哪天吗?” “圣诞节前后。” 圣诞节前后……也就是我被绑架的那段时间,那次绑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之后,Romance异军突起,拿到了利日杜斯上层圈子的入场券,一边建起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一边发展盘根错节的背后势力。 尽管作为绑架事件的主人公——我本人,并没有受到多少关注,毕竟对外界来说,被绑架的只是Romance的成员,之所以让Romance大动干戈,也不过是因为想要给敌对势力立个下马威。 但如果想要深究被绑架的倒霉蛋是谁,自然可以查到我。 “那位先生,有其他交待吗?” 那些在暗中观察我的人……们,究竟是谁,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我做什么。 “他说,让我等,想尽办法等下去。” 等待吗? “亚当哥哥,现在等待结束了。那座小岛在哪?我需要去一趟。” 亚当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了?” “……小少爷,您可千万不能去。您不熟悉小岛的情况,就算到了那里,也未必联系得上那位先生。另一方面,应该有不少人在暗中观察您,那座小岛周围荒芜人烟,也不适合旅游,您贸然前去,无异于给墨菲和利夏维尔通风报信。” 我蹙眉:“那该怎么办?” “我替您去。小少爷,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犹豫了片刻,我最后还是点头应道:“好,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找‘蒲公英’吧,麻烦你了,亚当哥哥,请务必——找到它。” 亚当的神情有些激动,苍白的脸泛起一丝潮红,他双眼发亮,仰视着我说:“能够为小少爷和贝兹维奇效犬马之劳,是我的殊荣,是邓洛普的殊荣。” —————— 我们坐在车上,里昂要回一趟总部,我顺便陪他一起去。 “幸好你们把亚当救下来了。” 里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达希尔,你觉得邓洛普可信吗?” 我并不意外,转过头直视里昂:“里昂,刚刚在病房,你就一直在观察亚当吧?” “对。”里昂毫不避讳,“他说话的语气,神情,动作。” “所以,你觉得他可信吗?” “除非他是一个好演员。” 我扭头看向窗外,不断变换的窗景让我有一种坐在时空隧道的错觉,时光机设定好时间,把我送往许多年前。 “里昂,你不知道邓洛普这个名字的意义,在菲尔.邓洛普的帮助下,我的祖父带领贝兹维奇走上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海曼.邓洛普和我的父亲一起长大,一如亚当和我,邓洛普家族如同贝兹维奇的左臂右膀,没有哪个邓洛普会背叛贝兹维奇。”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里昂欲言又止,但我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所以我也有赌的成分,我手里没有筹码,也不怕输。” 里昂贴了贴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掌心温暖的热度,里昂笃定道:“你不会输。” “嗯。” “或许我派人和邓洛普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而且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况且我也拗不过里昂。“你打算派谁?” “玛丽安。” 我有些惊讶:“玛丽安?!” “对,我也是临时决定的,刚刚给玛丽安发了消息,她今天会来总部” 玛丽安是Romance顶尖的杀手。杀手社区流传着一个故事,据说玛丽安只会在目标即将流干最后一股血的弥留之际向对方献上芳名,因此世上能把玛丽安的名字和脸对上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换个人吧,让玛丽安来做这件事,有点小题大做。” “不,这是我给你加的筹码。而且这几个月来玛丽安为组织忙前忙后,也该放个假了。” “这对玛丽安来说是放假吗?” “一次美丽的假期。” 又过了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Romance的总部。 在走进大门之前,我把手从里昂的手中抽出来,我侧头问他:“玛丽安到了吗?” “还没有,先去办公室等等?” “好。” 我们走进一楼大厅,白天的一楼门可罗雀,看起来生意惨淡——不过无所谓,这本来就只是Romance光鲜亮丽的壳子,好看就行。 里昂今天比较安分,没有再当着其他人的面来牵我的手,我们乘坐他的专用电梯到了22楼,保镖在办公室门口停下,里昂和我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里昂开始办公,我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地走动,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其实很……别致,简单点说就是每立方米都堆满了钱,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这幅画出自名家之手,被炒到能买几栋房子。 值得一提的是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层旋转楼梯,通往大楼顶层的阳光房,旋转楼梯的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旁是待客区,那块地面上铺着昂贵的手工地毯,茶几旁边是几张沙发。 资本家的工作环境的确很让人羡慕,我很喜欢这扇落地窗,也很喜欢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顶层的阳光房也很舒适。 我转头,正打算和里昂夸赞他的工作环境,却发现他在看我。 里昂说:“你在这我没法工作。” “我走路吵到你了吗?” “不是。”里昂嘴角露出一个既无奈又甜蜜的笑,“我会忍不住看你。” “这样啊——那我走?” “别,我想要你陪着我。” “咚咚”,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朝里昂挑挑眉。 “我担心你会觉得无聊,所以让人准备了下午茶。” 助理推着一个推车进来了,他弯着腰,把推车上的食物一一放在茶几上,又低头推着推车走出去了。 “这么多吗?” 茶几上有放着一个三层托盘,每一层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蛋糕,托盘的两侧是一盘水果和三杯伯爵红茶。 我很有身为员工的自觉,我挑了一块芝士蛋糕,端起一杯红茶,在里昂的注视中,朝他走过去。 第45章 玛丽安 下午茶开始向奇怪的方向发展,空气里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氛围,里昂含住了我的食指指尖,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红茶的余香,我的食指被里昂用牙齿轻轻咬着,指腹传来的湿意告诉我里昂正在用舌头描摹我的指尖。 里昂像一只久未进食的犬,我则是他唯一的食物。 “下午茶好吃吗?” 里昂依旧含着我的手指,发音含糊不清好似呻吟,但我知道,他在说好吃。 我伸出中指,轻而易举地塞进里昂的嘴里,我抽出手指,停在里昂的嘴唇前,里昂本能地用舌头追逐我的手指,重复着舔舐的动作,有种逗狗的乐趣,我被取悦了。 我顺着里昂的嘴往下摸,里昂的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但依旧会有轻微的毛刺感,他的面庞棱角锋利,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很柔软,我摸过下巴,摸到喉结,里昂发出了吞咽的声音,喉结在我的手指下动了一下。 再往下就是项圈了,黑色的皮革安静地待在衬衫下面,银色的金属牌也顺从地贴在颈部的皮肤上。 “主人……”里昂喊我,他在某些特定场合会用上这个称呼,比如发.情的时候。 “怎么了?” “主人——”里昂突然站起来,双手环住我的腰,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听见里昂愈发沉重的呼吸声,感受到他不能更突出的某个部位。 里昂的头埋在我的肩窝,在我的颈部落下细密的啄吻,桌上的电脑停在办公界面,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却似乎无心办公了。 我把手指插进里昂的头发里:“怎么突然站起来了,我在和我的狗玩耍呢。” 亲吻的动作顿住了,里昂僵硬了一会,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回椅子上,这下我清楚地看见了某个不能说的部位。 “狗狗又发.情了?” 里昂毫不掩饰地点头:“是,被主人摸,就容易发.情,你这么摸我,我会受不了。” ——一条诚实的小狗。 不过我玩够了。我往后退了几步,朝里昂说:“加油工作。”然后,我在里昂惊愕的目光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中转身走向待客区,坐回柔软的沙发里。 我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玛丽安来了吗?” “……快了。” “咚咚”,在我吃完一小块蛋糕时,敲门声响了,一位高挑的金发女士推门而入,她脸上戴着墨镜,穿着一身修身的白色西装衬衣,紧致的黑色背带勾勒出精劲的曲线,嘴唇鲜红欲滴,走路时脚底的黑色高跟鞋和地面相叩,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右臂从不摆动,以便随时够着腿侧的枪套。 这就是玛丽安了,尽管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见过她。 玛丽安径直走向里昂,在办公桌前停住,和里昂面对面坐下。她翘起腿,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头儿,所以这次的任务就是度假喽?” 里昂面无表情地看着玛丽亚,墨绿色的眼睛仿佛冰封,从玛丽安推开大门开始,他就从我熟悉的小狗变回了Romance说一不二的首领,声音里的温和也荡然无存:“可以这么认为,记住一点,不要泄露行踪。” “放心吧,头儿,就当放个假。” “嗯,提防一下和你同行的那位先生。”里昂把话说得很含蓄。 “明白。” 里昂没有继续说话,玛丽安自然也不会开主动口说什么,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我不理解,难道里昂把把玛丽安叫到办公室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吗? “解释一下受伤的原因。” 从我的视角看,玛丽安突然从椅子上起身,她的动作太急,甚至撞到了椅子上,发出了“碰”的一声,这位重量级的女杀手双脚并拢,挺直腰背,莫名像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玛丽安没吭声,也可能是无话可说。 “你轻敌了,玛丽安。”里昂的语气像陈述判词的法官,冷静,冷漠,冷酷。 玛丽安的背绷得很直,我却有一种她快要站不稳了的错觉,此时此刻的里昂身上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我,可能也会额角冒汗。 “……我会去领罚。” 里昂似乎是往我这边暼了一眼,他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这就是没事了,可玛丽安紧绷的腰背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她说:“算了?!您是说——” 里昂抬头看了玛丽安一眼,这一眼止住了玛丽安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明白了,头儿。” 我有些尴尬,玛丽亚和我压根不是一个档次,我们一个是Romance的王牌特工,一个是Romance的划水员工,更何况干我们这一行,受伤不是难免的吗? 我觉得里昂很不占理,对待女士应该温柔一点,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这么告诉我。 “要不要吃块蛋糕?” 玛丽安惊愕地回头,她一定从进门的时候就知道有个人在这里了,但可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胆大妄为地在里昂的办公室里吃蛋糕。 在玛丽安见鬼的眼神中,里昂的声音响起:“去陪他说说话吧。” 玛丽安僵硬地转身,朝我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适当的社交距离,我把一杯红茶和一块蛋糕推到玛丽安面前,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你好,玛丽安女士,我是达希尔。” 我确定我的语气和表情恰到好处,玛丽安的表现证明了这一点,她也朝我报以友好的笑容,和我打了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我和玛丽安一见如故,我们很聊得来,话题从Romance的鳄鱼到执行任务时发生的怪事,玛丽安出乎意料地过于热爱甜食,在吃完第二块蛋糕后,她问我:“嘿,这是哪家的下午茶?味道真不错。”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不抱希望地问里昂:“里昂,或许你知道这是哪家的下午茶吗?” 里昂从如山的文件堆中探出头:“我问一下。” 玛丽安再一次露出了见鬼的眼神,两分钟后,里昂报了店名。 最后,在夕阳的余晖中,我和玛丽安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把玛丽安送出门,目送她走进电梯,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事。 我说:“假期愉快。” 玛丽安很愉快地回应:“谢谢。”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玛丽安眨眨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祝你和头儿生活愉快。” 我愣了一下,闭合的电梯门倒映着我惊讶的表情。 走回办公室之后,我发现里昂的心情不太好,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触到了他的霉头,我尽量放轻脚步,坐回柔软的沙发。 “发生什么了?心情这么差。” “你和玛丽安聊得很开心吗?” “算是吧,我们一见如故。” “你很少会和我聊这么久,你不喜欢和我聊天。” 我不知道里昂是怎么从“我和玛丽安聊得热火朝天”直接得出“我不喜欢和他聊天”这个结论的,但我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了。 我试图说明:“并不是,我只是没有太强烈的表达欲望。” 里昂没有被我的话安抚到,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像个被主人嫌弃的小狗。 “你知道玛丽安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都听到了。” “不是,是在外面说的。” “说了什么?” “她祝我们生活愉快。” 第46章 落地窗 里昂很好哄,听了我的话,他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他合上电脑,颇有些急切地朝我走来。 “工作结束了?” “结束了。” 我被里昂压在沙发上,他的手按在我的胸口,我的嘴上落下几个浅尝辄止的吻,像是在品尝一杯红酒,或者一块点心。 “好甜。”里昂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熟悉的兴奋,像见了肉骨的狗。 “有蛋糕的甜味。” “是你,你好甜。” 里昂再次压下身体,很用力地吻上来,我们唇贴着唇,鼻梁蹭鼻梁,距离近到能清楚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当嘴唇分开的那一刻,我们用力地喘息着,里昂的脸庞发红,我想我也是一样的。里昂一直都很热衷于亲吻,就像狗喜欢用舌头舔主人一样,他喜欢亲我的侧颈,亲我的脸颊,最喜欢亲我的嘴,如同患瘾一般,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我平静地想,里昂对我越来越无法自拔了,他已经彻底离不开我了,身体上,精神上,各种意义上。 调节好呼吸,里昂用手臂撑起身体,俯视着我,他的眼神实在不算清白,准确来说是过于赤.裸了,某个异常精神的部位顶着我。 “你像是要把我吃了。” 里昂轻笑一下,竟然摆出赞同的表情,但又反驳到:“我舍不得。” “你很兴奋?” 里昂低下头,把脸埋进我的胸膛,他闷闷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很兴奋。” 很难把此刻的里昂和玛丽安面前的里昂联系起来,我觉得里昂非常有趣,他如同一个变脸大师,能做杀伐果决的领袖,也会当唯命是从的宠物狗。 “怎么这么兴奋?” “我们被祝福了。” 我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说玛丽安?” “对。” “她只是随口一说。” “我觉得不是。” “还有其他原因吗?” “没有,足够了。” 氛围实在是好,我觉得我应该说句情话,比如“以后还会收到更多祝福”之类的,但我说不出来,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我做不出承诺,也不想承诺。 “以后,我们会收到更多祝福的。” 我愣住,花了一秒钟来确认不是我说的,我忍住打破里昂美好期望的冲动,也没说符合的话,我的眼神飘向了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的光打在远处的高楼上,高调张扬和凄凉落寞杂糅在一起。 这天晚上,在里昂热情的邀请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们做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举动。 “这是办公室。” “下不为例。” 里昂很主动地贴上落地窗,他结实的肌肉和挺拔的腰背显露无遗,真刀实枪操练出来肌肉恰到好处,如同一具完美的阿修罗雕塑。 “会不会冷?“” 尽管室内很温暖,但玻璃难免带着一些室外的寒意。 里昂扭过头,他的眼睛被情.欲染红,他说:“你让我热起来,好不好?” 我们在夜幕的笼罩下,在巨大落地窗前,在稀疏的星空下,交换了一个冗长的吻,距离变为负数。 远处的高楼被灯光点亮,如果刚好有癖好奇特的人拿着高倍望远镜往这里看,那他就能够两个紧紧交缠在一起的人。 里昂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他喘着气说:“别担心,这是单向的玻璃。” “……我担心玻璃碎了,22楼坠尸案,还是裸体。” 里昂被我逗笑了:“宝贝,这是防弹的,碎不了。” 在里昂想拉着我再来一次的时候,我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重新穿好。 “说好了,只做一次。” 我觉得我有些太纵容里昂了,竟然会答应他做这种疯狂的事,如果玻璃不是单向的,如果刚好有人推门进来,如果……总而言之,一个疯狂的夜晚。 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在回家的车上,里昂咬着我的耳朵说:“我还想尝试顶楼的阳光房。” 这是平时的里昂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他今晚真是有些亢奋过头了,仅仅是因为玛丽安随口的祝福?不对,不仅如此,里昂的兴奋在我答应他“在落地窗试一试”之后后,达到了顶峰。 车内的黑暗被窗外的路灯驱散,我看着里昂亮晶晶的眼神,突然就读懂了他的心思。这个人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关系,终于从两个人的家里走向了外面的世界,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我也就很仁慈地,没有戳破里昂的热忱的希望。 ———————— 左肩的伤口慢慢好起来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愈合的过程,那块被撕裂的皮肤下仿佛孕育着一支破土而出的芽,有点痒。 里昂在给我换绷带,他把绷带一一圈圈地拆下来,动作轻柔,一点不着急,那块丑陋的疤就暴露在了我的视线下。 我问里昂:“会留疤吗?” “不会。”里昂低头在疤痕上落下一吻,“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就去做祛疤手术。” “好。”我不喜欢在身体上留下不可消磨的痕迹。 这天下午,里昂出去忙,阳光很好,我趿着柔软的拖鞋走到二楼阳台,我能听到风吹落叶的簌簌声,能看见飘落的红叶,风不算太,但有些凉,我没由来得想起来一句很艺术的话,大致是说,神经裸露的人,被风吹过会感觉疼。 这种神经裸露通常被人类认为是某种馈赠,比如美貌,比如天赋,比如财富,馈赠是礼物,也是惩罚。 ——但这不影响我的好心情,我久违地提起做咖啡的兴致,我从厨房里翻出落灰的咖啡机,洗干净,按照手机上的步骤做出了一杯看起来还不错的咖啡,当然,我没有考虑过拉花这种高难度的操作。 喝下第一口,有点苦,我加了方糖,喝下第二口,还是有点苦,我倒了一些奶,奶和咖啡融在一起,我满怀期待地喝下第三口——好难喝,说不出来的诡异。 剩下的咖啡被我倒进水池里,我打开水龙头,把水槽里残留的咖啡冲下去,我给里昂发了一条消息,“过两天给我做咖啡,用家里的咖啡机”。 发给安斯艾尔的邮件似乎石沉大海了,几天过去了,我依旧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想让我认识他,也可能只想当个游戏的旁观者,只在必要时伸出援手。 但最近这段时间,我的好运似乎接踵而至,就像东方电影里的台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里昂给我回了消息,附带一张喝咖啡的表情包,他还给我带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得益于良好的身体素质,邓洛普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了,再过几天,他就能和玛丽安动身前往小岛了。 我给里昂回了一句“工作加油”,继续浏览网页,搜寻我需要的资料,右下角突然弹出一封邮件,没有标题,内容只有一句话: “明天下午两点,森林大道173号。” 那是一家咖啡馆。 第47章 见面 这家咖啡馆颇具特色,实木风格的复古装修,暖黄的灯光,墙壁上嵌着悬浮书架,每个窗台上都开着色彩各异的应时鲜花,和闹市区的量产咖啡店对此鲜明。 现在这个点人不怎么多,在靠窗的位置,有一个背对我的黑发男人,他面前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屏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飞速敲击着键盘,如果他面前摆放的是一架钢琴,那我此刻大概可以听到《野蜂飞舞》。 我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和走过来的侍者说:“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对面的男人没有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他的视线垂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如同一个执行代码的机器人。 这个男人的右手边有一杯冷透的咖啡。 片刻后,木桌上多了一杯卡布奇诺,我用勺子搅动着咖啡,陶瓷相碰,发出清脆的的声音,对面的男人终于抬头,他平静地审视着我,如同考虑一串代码能否实现应有的功能。 这张脸是好看的,但不是我熟悉的,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睛…… 我开门见山:“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过了几秒,对面的男人运行了一会儿,才回答:“可以。”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吗?” “不是。” “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 “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家店里?你是店员。” “对。” “你和那天长得不太一样,易容?” “对。”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身上,让我生出一种被看透的窘迫感。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与一个惜字如金的男人没什么区别,但当他屏息凝神,当他开始思索,有形的语言不过是沉默的标点符号。 “你是古什,是安东尼,也是安斯艾尔。”跟这张扑克脸交流不必拐弯抹角,说谎更是没有必要的。 “是我。” 我陷入沉思,手作店里的兼职伙计古什是他,老板口中的朋友——怪人安东尼是他,墨菲家族没什么存在感的私生子安斯艾尔也是他,以及,给我发来那份名单的人......里昂说他像影子,确实也没有说错,影子是没有脸的。他就坐在我面前,却似乎伸手就能穿过他的身体。 墨菲、名单、杜波依斯,把已知线索串联,过往的谜题似乎有了谜底。 眼前的男人低着头,他的目光再次汇聚在屏幕上,耳边响起敲键盘的声音,我继续问道:“那天切断监控的是你,把我从草地里救出来放进那辆车里的人,也是你?” 安东尼抬眼看我,他的眼神没有波澜,没有意外,仿佛熟背剧本的演员,他说:“是我。你还想说什么吗?” “确认我的猜测而已。” 我在安东尼的注视下喝了一口卡布奇诺,安斯艾尔墨菲家族的废物小少爷?那些放松警惕的人可得注意,影子正注视着他们。 放下咖啡杯,我前倾身体,和安东尼的距离被拉近,我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后半句我只是随口一说,但安东尼竟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要查当年的事,我也是。”他顿了顿,继续说,“娜缇娅的遗物显示,她和贝兹维奇有交情。” “娜缇娅是?” “我母亲。” “你说的交情是?” “暂时不能告诉你” 我能理解,在贝兹维奇的黄金岁月里,想讨好贝兹维奇的人纷至沓来,和贝兹维奇有交情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个理由并不足以成为安东尼帮我的理由,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更不像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这就是你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安东尼面无表情:“我要把墨菲收入囊中。” “为什么找我?” “我们目标一致,我们的利益并不冲突。” 的确,我对墨菲家族的归属权不感兴趣,甚至没有复兴贝兹维奇的野心,我只想查清当年的真相,至于那之后的纷争…… 安东尼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你需要我,需要一个姓墨菲的人。” 我无法反驳,事实的确如此。 我问:“你想要和我合作?” “没错。”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各取所取而已。没有一成不变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利益,在我拿下墨菲之前,我们不会变成敌人。”安东尼稳稳端起冷咖啡,一饮而尽。 看着都苦。 敲键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很忙?” 敲键盘声短暂地消失,很快又重新响起来,安东尼回我:“清楚痕迹。” “你是黑客?” “我只是拥有这项技能。” “切断监控系统,你是怎么做到的?” “硬件有后门,我篡取了他们的权限。” 我被勾起了兴趣:“里——我听同事说,Romance的情报部都查不到你的消息,他们觉得你是个影子人。” “他们觉得我是个废物。”这是一句带有侮辱性质的话,但安东尼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继续说,“你们搞情报的家伙,还凑合。” Romance的情报部手眼通天,不乏一些被称作“天才”的人,它几乎能搜集到所有被世人看作是“机密”的东西,也因为这个原因,一些政府组织曾经向Romance抛出橄榄枝。 安东尼,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也比我想象得要诚实,我突然有些期待这位来自墨菲家族的“废物小少爷”。 “那份名单,你是怎么拿到的?” “安其罗电脑里的那些资料,对我来说是透明的。”安东尼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对说我,“你还剩一分钟,我该工作了。” “我想见维维安,但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安东尼合上电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咖啡馆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难以捉摸了,他沉吟片刻:“如你所愿。” “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安东尼合上电脑,他拿起公文包的动作卷起一阵风,步子迈得正常人两倍那么大却悄无声息,穿着皮鞋倒像踩在绒布上。他抬手,一张名片翩翩落在我跟前,像乌鸦起飞时抖落的绒羽。 又是另一个名字。 我目送安东尼离去的背景,又在咖啡馆坐了一会,一声雷鸣把我从冥想中唤醒,竟然下雨了。 第48章 白玫瑰 我从路边买了一把透明的雨伞,每逢下雨天,路边的店铺总会摆出一个篓子,里面放着各色的伞,买一把,就不至于在大雨里狼狈地奔跑,我撑着伞走了一会,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 我系好安全带,脱口而出:“xx陵园。”说完我愣了片刻,我想去的地方只是一个抽象的空间,在此刻它具化成为那片公墓。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他踩动油门,自然地问我:“去扫墓啊?” “对,去看看。” 雨水顺着伞滴落在车里,打湿了那一小片灰色的地垫,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支付车费的时候顺便给了司机小费,司机朝我挥挥手,那辆车消失在雨里。 古时候,军队出征前有祭拜祖先的习惯,我今天来墓地也多少有寻求安慰的意思,我需要从父母长眠的土地中,汲取一些勇气和一些决心。 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这条台阶我走过许多次了,晴天、雨天、雪天......父母的墓碑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个好地方。我撑着伞,一步一步地走到尽头,在墓碑前立住,看着墓碑上的父母的合照,我竟然有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上次祭拜带来的白玫瑰已经枯萎了,枯败的花瓣蜷缩着……等等竟然有另外一束的白玫瑰,它被摆放在我带来的那束玫瑰旁,花瓣饱满,盛着水珠,看起来像最近两天带来的。 可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一个会在十年之后,还能够来我父母墓地祭拜的人,况且现在并不是祭拜扫墓的节日。 天边又响起一道惊雷,我俯身看那束白玫瑰,试图找出它的特别之处,但它只是一束普通的白玫瑰,来自于路边的某一家花店,被前来祭拜的人放在这块墓碑前。 或许我可以查看一下陵园的监控?看看前来祭拜的人究竟是谁……算了,不至于这么草木皆兵。 雨过天晴,我收起伞,朝墓碑鞠了一躬,我的灵魂仿佛被雨水洗涤过一般,长眠的父母在我的躯壳里注入力量。 ————————— 家里空无一人,看样子里昂还在工作,他最近搬了不少东西到我家里,他的工作文件,他的生活用品,还有衣服——最近打开衣柜我总会愣一下,卧室衣柜很大,别墅里也有专门的衣帽间,有不少剩余空间,但自从里昂入住以来,这些剩余空间被渐渐填充,填充物就是他的衣服和他买给我的衣服。 我们都没有提过“同居”,但目前的相处状态实在是太像同居了,我甚至怀疑在我肩伤彻底痊愈之后,里昂也会继续住在我这里。 在吃晚餐之前,里昂的司机过来接我,目的地是位于闹市区的空中餐厅,这家餐厅占据了大厦的一整层,价格非常上流,里昂把它包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里昂出现在电梯口,他穿着正式的西装,衬得他更加英挺,里昂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他从花束后露出脸,对我展开一个笑。 我接过玫瑰花,问里昂:“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里昂牵住我的手:“一个普通的日子,想和你吃一顿晚饭。” 侍者把我们指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我顺手把玫瑰花放在一旁,这家餐厅很大,四周都是玻璃,能看见刚刚好的落日。 偌大的餐厅只有我们两位顾客,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站在不远处,距离刚刚好,不至于让我产生被监视的感觉。从窗户向外俯瞰,能够看见缓缓流淌的加康河,河面上有一条彩色的线,是漂浮的船只。 “在家里吃饭也一样。” “不一样,想浪漫一些。”里昂的眼睛里仿佛也盛着盈盈的光,如同加康河的水。 悠扬的钢琴声响起,演奏者和钢琴融为一体,是《致爱丽丝》。 我给出评价:“确实很浪漫,怎么突然想到浪漫?” “我请教了别人,她告诉我,浪漫可以保持新鲜感。” 她?我大概可以猜出来里昂口中的“别人”了,我笑着问:“你请教的谁?” “玛利亚。” 我想象了里昂一本正经地问玛利亚“怎么制造浪漫”的场景,不禁失笑:“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里昂很自然地接道:“所以更需要新鲜感,让你保持愉悦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得很有奉献精神,我一时想不出来说什么,正好侍者端上了头盘,替我缓解尴尬,我和里昂开始用餐,第二道菜是海鲜汤,恰到好处的味道。 盐焗蜗牛和牛排味道不错,我吃得还算满意,布丁被端上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岸的路灯和亮起的高楼倒映在加康河的河面上,天边亮起一道光,随后彩色的光,是烟花,硕大的烟花在远处的天空接二连三地炸开,城市的夜空被烟花点亮,流光溢彩。 闹市区的烟花并不常见,一般只能在盛大的节日看到这种景象,地面的人或许会驻足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 这家餐厅绝对是烟花秀的最佳观赏区之一。 我扭头看向里昂,他正在看窗外的烟花,我问他:“这也是你准备的?” 里昂转过头里,他眼里还残留着烟花的光彩,里昂毫不掩饰地对我说:“是,为你准备的。” 人类的确是很会制造浪漫的生物,如果我和里昂是热恋中的情侣,那此刻的我大概会激动到落泪,不可自拔地诉说爱意,我们会接吻,会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像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样,不顾一切地去爱。 不过假设不成立。 但我总要尊重里昂的爱意,在里昂温和而期待的目光中,我从一旁的玫瑰花中抽出一支,递到里昂手里。 “谢谢,我很喜欢。” 里昂的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他面带珍重地接过那支红玫瑰,说:“喜欢就好,我本来担心你会觉得无聊。” “不会,这家餐厅味道不错。”这是实话,尽管配不上它夸张的价格,但我们都不缺钱,味道好就足够了。 “烟花也很好看。” 里昂看起来更愉悦了:“下次再过来。” 我补充道:“不用包场。” “好,都听你的。” 这里的环境很适合聊天,饱腹之后行动的欲望也会降低,我干脆在餐厅和里昂说起了下午发生的事。 “我下午去见了安东尼。” “安东尼?” “就是安斯艾尔。” 里昂丝毫不惊讶,他朝我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一起喝了咖啡。” 我已经适应里昂的“保护”行为了,也懒得和他计较,里昂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偏执得可怕,还有着强烈的控制欲。 “安斯艾尔应该是个计算手高手,他似乎能搜集到很多灰色资料,这事情报部知道吗?” “我没太关注他。” “让情报部对安斯艾尔多点关注,他值得你们的关注,或许你们都被他骗了。” “好,我会吩咐下去的。” 我把下午在咖啡馆发生的事和里昂复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安斯艾尔会帮你?” 我和里昂解释:“目前是这样,我想把他发展成我在墨菲的线人,安斯艾尔的能力很强,尽管我并不信任他。” 里昂的眉头蹙起,他看起来不太赞同:“这很冒险。” “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冒险,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里昂沉默,我继续说:“里昂,我信任你,所以我选择告诉你这些事,相应地,你也应该信任我。” 半晌,里昂的声音响起,他拧起的眉头舒展开,很认真地和我说:“我相信你的选择,相信你不会看错人。” 但愿如此。厄尼斯特、邓洛普、安东尼......我的每一步都是一场豪赌,但我并非狂热的赌徒,我更愿意成为一个棋手,算出赢得游戏的所有棋路。 第49章 恋人 一场大雨带来了今天的晴空,降温也一并到来,窝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变成了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我接过里昂递过来的咖啡,道了声谢,有点惊奇地看着他。 “我前两天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你真的会做咖啡。” 总而言之,是个神奇的过程。 —————— 里昂回来得格外早,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他身穿一袭黑色大衣,走起路来还裹挟着室外的凉气,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办公室。 彼时我正坐在客厅里,听见开门声,我扭头和里昂说:“这么早就回来了?” 里昂晃晃手里的盒子,很理所当然地说:“回来给你做咖啡。” 我跟着里昂进了厨房,在做咖啡之前,里昂问我:“可以录下来吗?” “可以。”我以为里昂是想录下做咖啡的过程,等哪天失业了方便转行,但当镜头对准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三角架和相机?” “我放的,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有点夸张了。还有,镜头为什么要对准我?” 里昂正在调整角度,他看起来也不太专业,他一边研究相机一边和我说:“等以后翻看这段视频,我想看的是你。” 我哑然,默许了里昂的行为,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或许只是个开始,这次录的是做咖啡,谁知道他下次想要做什么,而我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保持沉默。 里昂走到我身边,在我的右脸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个吻不带欲望,反倒有些温情,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我用手抵着里昂的胸膛,试图把他推远一些,却感受到了里昂有力的心跳。 里昂贴着我的耳朵说说:“我觉得好幸福,像一场梦。”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罐子,罐子里是小巧饱满的咖啡豆,我站在一旁,目睹了一杯咖啡的诞生,咖啡都被磨成咖啡粉,磨好的咖啡粉滤出原液,温牛奶被打出浪花一样的泡沫,它们在陶瓷杯里融合,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已经学会做咖啡了。 ———————— “你以前和我提到过。” “然后你就去学了?” “对。” 事实上我并不记得和里昂提过“做咖啡”的事,但他的行动力让我咂舌。 里昂在检查录像,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很满意,我走到里昂身边和他一起看,画面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整个场景看起来都暖洋洋的,里昂正在磨咖啡粉,而我低着头,很认真地看他磨粉的动作。 我突然间明白了,里昂想录的不止是我,他想录的是我们。 我回到书房里查资料,里昂大概在导出录像,没过太久,敲门声响起,里昂走进来蹙着眉说:“我父亲希望我能回去一趟。” 我愣了片刻,里昂和他父亲的关系僵硬,准确来说,他和伯纳尔德家族的人都很疏远,尽管里昂是伯纳尔德家族名顺言正的继承人。但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比起含着金汤匙,出生就在罗马的名门之后,里昂的角色更多是Romance亲力亲为的掌舵者。 他几乎是白手起家。 ———————— 在我和里昂认识的十四年间,我们有超过一半的时间相隔两地,彻底中断联系,包括他被父亲扔在国外磨练的三年,服役的两年,入职某跨国安全承包商的两年。 里昂本可以选择更轻松的人生——成为伯纳尔德矜贵的少家主,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但他没有,里昂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至于那段往事,里昂当然也和我提起的,当作故事讲给我听,有的举重若轻,有的讳莫如深。 里昂服役的部队隶属特种作战序列,承担敌后侦查、破袭、斩首任务,是军队最锋利的刃口。除开这一事实本身,他拒绝向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提及其中的细节。 退役后,里昂向当时规模最大的跨国安全承包商投递了简历。绝大多数雇佣兵都是金钱的奴隶,越强大的佣兵越值钱,越值钱的佣兵越容易死,而没死成的佣兵,会更强大。 我至今不明白里昂成为雇佣兵的原因,毕竟他一出生就躺在金币堆成的高山上了。 或许是本性使然,或许是意犹未尽,又或许是是顺其自然,但不管原因是什么,这段惊心动魄的奇特经历,都无疑成就了今天的里昂。 打破世人对豪门继承人的固有看法,挣脱父母无底线的掌控,踩着刀剑和敌人的尸体攫取权力的果实,从雄性生物的角度出发,我很难不佩服我的老板。 尽管我很清楚,他给予我的,是他为数不多的全部温柔。 —————— 我问里昂:“回去做什么?” “参加一场宴会,纪念他们结婚三十周年。” “你父母的感情不错。”这是实话,“那就回去吧。” 里昂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我并不想回去,其实我没料到他们会邀请我,近些年来我们的交集并不多。” “或许他们也有些想念你?宴会在什么时候?” “一周之后。” “那还有一些时间,要不要回去看看?毕竟是三十周年,意义重大,你不在场的话会有些可惜。”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充当类似“调解人”的角色。 里昂走过来抱住我,他自然地俯身,用很依恋的姿势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鼻尖蹭着我的肩窝。 我很了解我的大型犬,他一定又有什么请求了,我把指尖插进里昂的发缝,缠着他的头发玩。 “怎么了?小狗。”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你是说,一起回去参加宴会?” “对。” “不太合适。”我没受到邀请,更没有合适的身份,贸然前往多少有些失礼,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想去。 “没什么不合适的,和小时候一样。” 我想起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宴会上,迷失在庄园里的我遇见了这座庄园的主人,我们在落满枯萎的池水边数着天上的繁星,又在在月亮的指引下,找到了回去的路。 但美好的回忆让裸露的现实显得更加不堪,如蛆附骨。 “人言可畏。” 里昂很坚持:“他们会闭嘴的。” “你父母也可能会介意,这是他们纪念日,总不能让主人心情不好。” “不会。” 我觉得很不对劲,里昂一向以我的意愿为主,而且只是宴会而已,他怎么会这么希望我参加? “为什么希望我去?” 里昂的耳根泛起薄红,他的脸埋在我的肩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里昂沉默了好一会,半晌,他贴着我的耳朵,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和父亲说了我们的关系,他们也想见一见你。”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是恋人。” “……你父亲会很生气。” “不会,他气头已经过去了。”里昂补充道,“别担心,就算生气,他也做不了什么。” 第50章 截胡 我过了十多天的清闲日子,这些天没有任何工作找上我,我的直属上司也只在十天前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问候我,仿佛进入了无期限的带薪休假。我偶尔也会怀疑,如果不是和老板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我或许已经被开除了。 ——那不是什么美妙的事,组织相当于杀手的保护伞,脱离了保护伞的杀手,生活从此只有逃亡,逃亡,那无异于没有上限的恐怖电影。 不过我暂时也没有接任务的想法,我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游戏当中,况且我也会担心,看似普通的任务后,是否藏匿着针对我的陷阱。 我并没有次次侥幸逃脱的好运气。 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今天也不例外,在我准备出门走走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来自邓洛普的电话,他告诉我他计划在两天后动身。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犹豫不决只会让对手抢占先机,但我仍有顾虑,我问亚当:“可以,但是你的身体恢复好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亚当的笑声:“已经没问题了,小少爷放心,我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 “那就好。”我顿了一下,又想到一件事,“你和玛丽安取得联系了吗?” “我们已经制定好几套方案了。” 亚当果然和我记忆里的亚当哥哥一样靠谱,一如他的父亲。 “方案?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聊聊,就今天下午?” “好的,小少爷。” 我给里昂打了个招呼,借用了他的办公室——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我和玛丽安作为Romance的员工,亚当伪装成里昂的保镖,进出Heaven的大楼合情合理,不至于引人注目。 里昂不在办公室,他的工作内容很丰富,可能是在会议室听报告,可能是和某个大佬应酬,也可能是在枪战,我们三个外来者,毫不客气地占用了里昂的办公室。 其实也算规矩,只是借用待客区。 “我们准备好伪造证件和人皮面具了。” 我点点头:“行动暴露的应急预案呢?” “我们的计划是百分百排除被发现的可能。”玛丽安两肘随意地搭在腿上,十指相触,虎口搭成一个稳定的菱形。 “可以做到吗?” “可以。” 我听了他们的计划,心里有了底,假扮成一对外出旅游的情侣确实是明智的选择,而且我对玛丽安和亚当的反侦察能力也抱有信心。 “怎么把拿到的东西带回来呢?”如果能带得回来的话。 玛丽安说:“得看是什么东西。” “亚当哥哥......你不记得具体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亚当朝我摇摇头,“父亲当年十分谨慎,甚至对我都是保密的。” “好,那就看情况吧,选择最稳妥的方式来,尽量不要冒险。” 最后,我对玛丽安和亚当嘱咐了几句,和眼前这对“情侣”说“保持联系”,他们离开了这间办公室,继续准备两天之后的旅程。 那座小岛是游戏的第一关,是一着险棋,也是蒲公英的第一颗种子,我希望它能开个好头。 我并没有没有马上离开里昂的办公室,在和里昂借用办公室时,他和我说,方便的话就等他回来,他有些事要处理,他想等处理完之后和我一起回家,我答应了。 我盯着某一块透明玻璃,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所谓意外,无非利夏维尔和墨菲这两股势力,我也会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至于其他势力,无非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 Heaven的每一层楼的作用都不同,越往上越安静,安保也更严格,很不巧的是,我在19楼撞见了霍拉德,他看起来有些尴尬,我对霍拉德点点头,他朝我讪笑一下,然后我们擦肩而过。这让我难免好奇——在医院的那天晚上,里昂对霍拉德说了什么。 14楼是我经常会来的地方,我的直属上司韦尔斯在这一层有一间小办公室,当然他只负责管理一部分人,比如说玛丽安,就不归他管。韦尔斯是个急性子的人,但他对我非常客气。 从10楼往下都是娱乐区,这一层的顾客非富即贵,这些人偶尔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特殊需求,在享受服务的同时他们需要绝对的安全,Heaven刚好能够同时满足这两种需求。 我没在十楼下电梯,万一被哪位客人看上,会有些麻烦,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客人。 一楼有个酒吧,我在这里看到过酩酊大醉的人,看到过因为闹事被安保扔出去的人,一楼还附带一个大花园,养鳄鱼的池子就在花园里,不对外开放,曾经有喝上头的客人试图闯入,最后他得偿所愿,和他的鳄鱼朋友共处了一整个下午。 逛了一圈之后,我又回到了里昂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后面是一堵墙,一面柜子占据了这堵墙的大半面积,这面柜子被木板隔成很多格子,里昂在格子里放了不少展品,它们大多价值不菲,比如说第二层左起第三个格子里的杯子,它被某个出名的历史人物用过,身价七位数。 还有第三层中间,那是这个柜子最好的位置,那里放了一把老式手枪,这把手枪大有来头。等等,那把手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玫瑰花?这很神奇,里昂非常喜欢那把手枪,现在他竟然被一朵普通的玫瑰花取代了。 我走到柜子前,隔着玻璃观察这朵玫瑰,它已经开始枯萎了,花瓣的边沿蜷缩成枯黄色,有点眼熟,似乎是昨天晚上我随手送给里昂的那朵? 看来,等里昂下次生日的时候,我可以送他一束花。 我来到了顶楼的玻璃房,这个地方很适合看日落,但今天我好像没有看日落的机会了。 日落之前,里昂回来了,办公室里应该还有其他人,我听到了他痛骂下属的声音,大概过了十分钟,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我又等了五分钟,才从玻璃房回到里昂的办公室。 里昂正坐在办公桌前,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勉强朝我挤出一个笑,但脸色依旧是愁云满布。 我问:“怎么了?” “前台物流公司在尔斯港的A级行动,被截胡了。” 我有些惊讶:“截胡?谁做的?” “暂时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情报,已经在查了。” 能截胡我们A级行动的人可不多,对方需要拥有很强大的实力,也要承担得起Romance的报复打击,这样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能做到这事可不多。” “很少,正在重点排查那几位。” 至于那几位是哪些人,我和里昂心知肚明,有老伙伴,也有老对手,但他们的大本营都不在利日杜斯城,况且……和Romance撕破脸面对他们而言,也是百害无一利的事。 “损失惨重吗?” “还好,行动负责人发现后立马打击回去了。” “对方的实力怎么样?” “一般。” 实力一般?更奇怪了,实力一般人是嗑上头了才来挑战Romance吗?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道:“等调查结果吧。” 第51章 所谓见面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幕后主使是埃德加.斯梯尔——里昂前段时间教训过的那只小老鼠,他这么做的动机也不难猜测,无非是想打击报复,按理说这是个好结果,谁家后院没几根杂草呢。 但这个结果似乎不足以令里昂如此大动干戈。 调查结果出来后,里昂立即召开了一场紧急董事会议,与会名单中甚至有几位还在休假。 会议开始前里昂让我先回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愿意付出一个通宵。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里昂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 我想的是,毕竟里昂已经帮了我那么多,我在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也该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精神支持。 夜幕降临,这场会其实没开太久。里昂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面色阴沉如水,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人,他们朝办公桌的方向走去,最后里昂坐在了办公桌后,而那个人僵直地站在办公桌前,尽管他的旁边就有一把椅子。 我无心了解事情的内幕,但他们的讨论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跟着进来的人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里昂正在质问他。 “你们没有交火太久?” “是的。”只是一个简短的发音,但那个人的声音带着颤抖,“斯梯尔知道我们是Romance的人之后,主动撤退了。” 我听见里昂冷笑了一声:“他在行动前不知道对手是谁?” “是的。” 这很离谱,除非埃德加疯了,不然怎么会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截胡别人的行动? 里昂又问了那个人几个问题,就让他出去了,那人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失去血色的脸,他像逃命一样逃出这间办公室,中途还绊了一下,关门的时候手都在打颤。 他年纪轻轻,估计是第一次独立负责行动,可能也是第一次进里昂的办公室。搞砸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搞砸的,也难怪他会害怕成这样。 我走到里昂旁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人在纳根城抓到了埃德加,在回来的路上。” “纳根城?” “他连夜坐船逃到了纳根城。” “可能是……做贼心虚?” “明天我要亲自审问,他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多待会。” “是个好主意。” Romance有很多办法,让埃德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或许该祈祷他知道的东西比自己的命值钱,不然他只会死得很难看。 “让你久等了,是不是很无聊?”里昂坐在椅子上,我站在他身旁,他把脸贴在我的腹部,双手搂住我的腰,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其实还好,没有很无聊。”我伸手抚摸里昂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安抚一条大型犬那样,里昂时不时地用头发蹭我的手心,“而且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回家。” 里昂似乎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嗓音响起:“你对我太好了。”他把贴着我的脸仰起来,直视着我,“可以吻你吗?” 我允许了:“可以的。” 腰间突然多了一股力道,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里昂抱进怀里了。这是个有点尴尬的姿势,我坐在里昂的腿上,被他环着腰,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宝宝,,但也很暧昧,因为我们的下半身贴在一起,四目相对,眼神也只能定格在彼此身上。 而且这个姿势,确实很适合接吻。 “我要吻你了。” 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传来,里昂的吻总是温柔又缱绻,他喜欢用舌头吮吸我的舌头,也喜欢引导我的舌头进入他的口腔,他顺从地张着嘴,小心地保收好牙齿,用柔软的口腔迎接我的造访。 我们亲了很久,我的舌头都开始发酸,喉咙逐渐干涩,最后,在彻底失控之前,我推了推里昂的胸膛,从他的口腔中退出来。 “我们回家吧。” 里昂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他说:“好,我们回家。” 一只有力的胳膊环住后背,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腿部弯曲的地方,我被里昂抱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用手圈住里昂的脖子,他抱得很稳,毫不费力,就这样,我被里昂抱到了车上。 我们回家了。这栋房子最近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家”,这是一个神奇的转变,我也并不抵触,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温暖、温馨的家。 尽管我并不知道,这份“家”的感觉能持续多久。 里昂今天格外忙,他一直在书房处理事务,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好像被拥进一个怀抱。我醒来的时候,里昂已经离开了,他今天要亲自去审问埃德加。把Romance的局搅得稀烂,连续三次,埃德加真是个勇者。 中午的时候,安东尼给我发来消息,他说我可以和维维安“见面”了。 我回他,“怎么‘见面’?” “打开你的邮箱。” 是见面时间和地点吗? 点的午饭刚好送到,我接过午饭,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依旧没有标题,是安东尼的习惯。我点邮件——没有时间地点,有的是几个附件。 “初次见面”,第一个附件标题写道。这是一段视频,视角自上而下,左下角标有时间,是一个月前。一间宽敞的包厢里坐着一群光鲜亮丽的人,这群人中……有维维安和杜波依斯,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维维安和杜波依斯偶尔会隔着这个人说几句,但视频没有声音,显然是从某段监控记录中截取的。 第二个附件,类似上一个,一群人围坐着,维维安和杜波依斯坐在相邻的位置,他们靠得很近,密切地交谈着,但视频依旧没有声音,无法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 …… 一直到第六个附件,这是最后一个,视频左下角的时间是十几天前,画面里只有维维安和杜波依斯,我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谈话内容,杜波依斯说等这票做成,一定可以让家主更加信任他,维维安附和杜波依斯,让他不要忘记允诺自己的东西,他说要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视频的最后,杜波依斯警告维维安,说失败的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 我看完了这些附件,确实没有见维维安的必要了,我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消息,这些附件给了我答案:无非两人合谋,阴谋的目标刚好是我,杜波依斯许诺了维维安好处,维维安借助丘奇家族的势力给杜波依斯提供便利。 他们失败了,搭上一串人命。 我只能说他是罪有应得,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安东尼怎么拿到这些视频的,他给我回了一段话:监控系统连街网络,一个月格式化一次,我入侵了监控系统,刚刚追溯到他们第一次见面。 入侵监控系统......这些视频里并非同一场所,杜波依斯和维维安的见面时间也并不固定,想要筛选出目标视频是一项繁重的工作。 安东尼……我们都低估你了。 我不太理解安东尼为什么要帮我,但深究其中的原因没有意义,在我们站在对立面之前,从他身上攫取足够的有用信息,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第52章 你完蛋了 埃德加什么都招了,当里昂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时,他如同一只被吓破胆的小老鼠,里昂和我描述了白天的场景,故事里的埃德加愚蠢到让人同情。 不过里昂没在埃德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此时此刻,里昂坐在我的书房里——或许称为他的书房更合适一些,他已经长期享有这间书房的使用权了,里昂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跃,顺便抽出一点精力满足我的好奇心。 “埃德加是受人指使?” “准确来说,是被人利用。” 埃德加被人告知在某个时间前往尔斯港干票大的,能让他扬名立万,而时间地点和事件都刚好和Romance的行动重合。 “埃德加交待上线是谁了吗?” “没有。”里昂顿了顿,“不过他和这个人联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神秘人……等等,联系?埃德加能联系到他?” 既然如此,不如—— “不可以。”里昂否定道,“单线联系。埃德加说从前段时间开始,有个人找上了他。” “你教训过埃德加之后吗?” “是,神秘人指使埃德加做了几件事,给了点好处,我们行动前一天,神秘人再次给埃德加下了命令,他说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这样就很合理了,被里昂教训之后的埃德加如同过街老鼠、丧家之犬,任何能捞他一把的人,他估计都会抓住不放手,即便那只手里攥着陷阱。 “神秘人怎么会知道A级行动的情报?” 里昂笑了一声,是让人神经紧张的那种笑,他的手指依旧在敲击键盘,很忙的样子。他说:“我问了埃德加同样的问题,在他几乎要被吓傻的时候。” “哦,你想诈他。” “埃德加问我,什么是A级行动。” “看来那位神秘人没告诉他。” “有位董事和我说,或许这只是个巧合,他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来挑衅Romance,更不用说知道A级情报了。” 我走近里昂,低头问他:“你相信巧合吗?” 里昂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脸上露出罕见的迷茫,他回我:“巧合以外的可能性并不容易接受。” “知道这次行动具体情况的有哪些人?” “Romance的高管以及行动的相关负责人。”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传出去的呢?” 里昂似乎有些难以接受,我接着说:“神秘人给埃德加传递的信息指向明确,刚好掌握这些信息的人并不多,而且破坏这次行动的人是埃德加,这难道不奇怪吗?” 里昂无条件信任同他出身入死的战友,他们曾经彼此托付性命,这是在那段死里逃生的岁月里,除了金币以外唯一会闪光的东西。 所以里昂不愿意怀疑他们。Romance的其他成员更不可能把矛头指向高层们,那等于撕破脸皮——但我会,我没有什么顾忌,里昂也不会把怒火烧到我身上。 里昂脸上浮现出挣扎和纠结,他放在鼠标旁的手握紧又松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宁可相信巧合。” “那你要怎么做呢,如果神秘人真是你的战友?” “那他就不再是我的战友了。”里昂的脸色恢复如常,他几乎是用冷酷的语气说,“他必须死。” “我赞同你的说法。”我点点头,感情用事在大多数场景下都是不可取的,“你有怀疑对象吗?” “......没有。” “先用排除法,我觉得不会是林顿.埃利诺、卡尔.多恩和西泽.托马斯。” 这三位都是好战分子,在Romance十分活跃,话语权很高,值得肯定的是,他们对里昂有着近乎狂热的忠诚。 “当然,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思路来。” “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你身边的人。” 里昂如今的权势太招人眼红,取而代之应该是很多人的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事。 最后我说:“如果你需要一些帮助,比如心灵上的疏导,可以来找我。” 至于其他的事,包括找出这位可能存在的叛徒,我相信里昂有能力处理好,我所做的只是打开他的思路,避免他被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情谊蒙蔽。 在被人背叛这一方面,贝兹维奇有相当的经验。 里昂站起来和我交换了一个吻,我们互道晚安,我走出书房,关上了身后的门。 ———————————— 人生处处是巧合,此刻和厄尼斯特面面相觑的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 两个小时前,我被临时告知下午有任务,这项任务很简单,跟着卡尔.多恩应酬,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让我当个场面人。 卡恩.多尔是行动科的负责人,简单来说Romance的杀手都归他管,我和卡恩并不熟悉,像我这样水平一般的杀手不太有接触到卡恩的机会。 我们仅有的交集就是我跟着他去见某个大佬——卡恩直言我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人”,我觉得他在利用毫无根据的玄学,还有一个原因,卡恩说美貌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万一谈崩了,我腰侧的枪就能起到作用了。 这么想的话,我甚至可以参选年底优秀员工的评选。 接到通知后,我收拾好行头,提前二十分钟达到了约定的场所。 穿着和服的东方人领着我走过庭弯弯曲曲的木质长廊,长廊的一侧是庭院,灰白色砾石围绕着中间的奇石铺开枯山水。我们脚下的碎石上嵌着一盏盏亮起的石灯笼,将脚步引向一面被红枫遮住的白墙。 我被领到了长廊尽头的厢房里,厢房门前站着传西装的保镖,走进厢房,绕过木雕屏风,我总算是看见了卡恩,他跪坐在桌旁的蒲团上,高大的身躯蜷在一起,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多恩朝我挥挥手:“嘿,达希尔,我还担心你迟到呢。” “那位呢?”我问的是今天要见的人。 多恩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至少还得等十分钟吧。” 五分钟,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偌大的会客室依旧只有我们两个人。 多恩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等会要是没谈成,我他妈一枪崩了他。” 又过了十分钟,我们要见的人姗姗来迟。 “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 声音像从天上飘下来,来人语调轻佻,丝毫不显愧疚,况且今天道路通畅,以堵车为由实在是牵强。 多恩本来是背对屏风坐着的,这会他起身转过去,准备迎接这位贵客。 而我自始至终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花瓶,低着头背对着屏风站得笔直。 但这位贵客迟迟没有现身,半晌,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屏风不错,庭院也不错,等会泡泡温泉好了。” 我偏头一看,多恩的脸色更差了,他 来人绕过屏风,多恩朝他寒暄了一句,但他却没理会,反而冷嗤一声,不屑道:“怎么,还不滚出去,等着给我倒茶吗?” 他没看我,但话是对我说的,仿佛我再不出去,他就会用暴力的手段把我“请”出去。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厄尼斯特,你完蛋了。 第53章 偶遇 厄尼斯特如同信步闲庭的贵族,矜贵冷漠,他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擦过多恩的肩膀,他竟然没有穿西装。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和服,袖口和领子镶着金边,腰间系着金色的宽腰带,和服下摆绣上了繁复的图案,金色的发辫垂在厄尼斯特的腰间。他不像是来谈生意的,反而像是怪谈中来夺人性命的妖怪。 至于为什么要穿和服,我倒不觉得厄尼斯特会心血来潮,对异国服饰产生兴趣,他不是这么有闲情的人,他这么做大概只是为了羞辱多恩——他在告诉多恩,迟到的真正原因不过是一身衣服。 实话实说,我竟然对这样恶劣的厄尼斯特感到陌生了,除了我们最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他在我面前越来越收敛。 厄尼斯特在方桌前站定,也终于愿意施舍给我们一个眼神。 于是,我清楚地看见厄尼斯特傲慢的神情一点点塌陷,如同一位仓促谢幕的演员,紧接着是一片空白,最后尴尬和慌张的表情定格在他脸上。 他的变脸堪称精彩。 “……利夏维尔先生?”这是多恩第三次喊厄尼斯特了,我的顶头上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等不到厄尼斯特的回礼,又不好直接收回来。 多恩心里一定已经盘算好了厄尼斯特的一百种死法,但奈何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 僵持下去当然不是办法,我咳了一声,厄尼斯特缓过神来,他像是从梦魇中被拖拽出来一样,僵硬地伸出手和多恩寒暄,然后在方桌前坐下。 厄尼斯特终究是厄尼斯特,他很快调整理好表情,开始和多恩谈正事,在开始之前,多恩还煞有其事地问了一句:“需要让他出去吗?” “不用。” “也行,正好缺个倒茶的人。”多恩应道。 厄尼斯特沉默着,没接多恩的话。 我没太仔细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我该不太感兴趣,只是隐约听到港口、机场之类的词,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处在神游中。 “达希尔,达希尔?” 我从神游状态中脱离出来,才发现他们两人都在看我。 “......有什么事吗?” “你要不要坐下?”这是多恩说的。 “你坐下吧,一直站着挺累的。”这是厄尼斯特说的。 没听错的话,他们应该正聊得火热,怎么还有精力来关心我是站着还是坐着的?我朝他们点点头,盯着顶头上司探究的目光,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谈话结束时,天色已晚,方桌上方悬着一盏灯,被浑圆的灯笼木骨包裹着,多恩脸上露出喜色,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看来是谈成了。 我跟着多恩一同起身,他再一次和厄尼斯特握手,语气颇为高昂地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或许是想起厄尼斯特进门时说的话,多恩问了一句:“你要留下来泡温泉吗,利夏维尔先生?” 厄尼斯特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祝你愉快。” 多恩和我向门口走去,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在我来之前,林顿让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说利夏维尔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不过嘛,他比我想象中的好对付一点。” “你以前没接触过厄尼斯特?” 多恩撇了我一眼,摇摇头:“从来没有,不过久闻大名。” 厄尼斯特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 推拉门被推开,我们踏出房间,合上了身后的木门。 木门一被合上,多恩身上的紧绷感骤然消散,他吐出一口气:“中间那会,我们谈得不太顺的时候,他盯着我看的时候,我觉得毛骨悚然,怎么会有紫色的眼睛,像恶魔一样。” 我们走了两步,多恩突然停下脚步,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你叫什么?厄尼斯特?你们认识?刚刚他竟然让你坐下,还说了两次,我看你没注意到,才出声提醒你。” 我愣了一下:“认识吧。” “什么叫认识吧——” 多恩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和多恩回头看,穿着和服的厄尼斯特出现在门口,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额......还有什么事吗?”多恩问了一句。 但厄尼斯特甚至没有分给多恩一个眼神,他指指我:“我找他。” 厄尼斯特三步并两步,径直走到我身前,他伸出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和多恩隔开,那双让多恩背后发凉的紫色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问:“有事吗?” “......你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可以。” 我拿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扭头对多恩说:“你先走吧。” 多恩似乎有些不放心,他的眼神在我和厄尼斯特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犹豫着开口:“......真没事吗?” 他大概是觉得,虽然我被他临时抓来充当花瓶,但总不能真拿来插花。 “没事,我们认识。” 我甚至拍了拍厄尼斯特的肩膀,表现出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多恩迟疑地点点头,嘱咐了我一句“注意安全”,就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影融入到夜色中,又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现在只剩下我和厄尼斯特了,深秋连虫鸣都没有,万籁无声,头顶的横梁悬着暖黄色的灯盏,暖色调的光映在厄尼斯特的脸上,他冷硬的线条都柔和了一些,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都在等对方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我说:“进去吧。” 我绕过厄尼斯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他仍然伫立在原处,像个木桩一样。 “快点走吧。” 我们进去没多久,穿着紫色和服的女人又走了进来,她的动作很轻,先是端上了一壶新沏的茶,又把几碟精致的糕点摆放好,这才退出了房间。 我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消化着厄尼斯特刚刚说的话,他大概是在说有点想我,想联系我又担心我会拒绝,顺便为几天前的事道歉,体贴到判若两人。 我很大度地说:“可以,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我可以开始追你了。”厄尼斯特的尾音上扬,我抬眼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目光灼灼,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在用利爪按住猎物之前,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蛰伏。 我垂眸看着桌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遮掩住嘴角的笑。 “你还会追别人?” “不会,慢慢学。” 我们又说了一会话,从面对面的姿势变成厄尼斯特坐在我旁边,他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揽着我的腰。 “刚刚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说多恩?他是我的上司。” “他为什么要带你过来?” “如你所见。” 厄尼斯特不说话了,面色不虞地看着我。 “......怎么了?” “他经常这样?” “还好吧。” “我不喜欢。” “哦。” 这倒没什么,但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多恩都没有再找我当“花瓶”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54章 泡温泉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室内温泉。 梨花木门后是一间温泉房,温泉占据着整个房间的中心位置,一边放着一盏暖光的木灯笼,另一边面朝一面透明的玻璃墙,连着一处庭院,庭院里种了不少羽毛枫,红得像燃烧的霞光,我这个穿着西装的人反倒像是秘境的闯入者。 “换身衣服?”厄尼斯特问我。 这身衣服确实不方便,我朝厄尼斯特点点头,换上了合适的衣服。 厄尼斯特踩着石阶往温泉里走,温泉水浸过他的脚踝,漫过他的腰身,最后他放松地依着石头,半个身子泡在温泉里。 “你不下来?” “等一会。” 大小不一的圆石镶嵌在温泉池的边沿,被温热的温泉水和倚靠其上的身体打磨得光润滑溜。我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把小腿搁在温热的泉水里,暖意从脚心传来,沿着神经攀援而上。 厄尼斯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地挪过来,倚在了我腿边的石头上。 他伸出手,在水里揉捏着我的小腿,有点痒,我没动,任凭他按着。 “肩膀怎么样了?” “好多了。” “上次——”厄尼斯特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我没说话,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上次是我不对。”他说完之后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胛骨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什么?” “肩膀的事。我失控了,弄伤你了。” “没事。” 我反而惊讶于厄尼斯特的态度,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自然地低头认错。 厄尼斯特的发尾泡在水里,像是金色海草在招摇,我勾起一缕,缠在手指上,一圈圈地绕着,绕了几圈之后又解开,湿湿的发尾把我的手指也沾湿了,指腹上的水痕尤为明显。 耳边响起厄尼斯特的笑,不是我熟悉的嗤笑,反倒带着几分愉快,那种不带太多顾忌的愉快。 “好玩吗?”厄尼斯特用调笑的语气问我,我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扬起的嘴角。 “还好吧。”我松开那缕头发,看它重新潜入水中。 “随便玩。”那缕金发被厄尼斯特重新塞入我的手中,他侧过身,把自己的头发缠在我的食指上,缠了三圈,又一根根地摩挲着我的手指,仿佛在把玩什么物件,最后,他把缠着我手指的头发解开,把自己的手指插在我的指缝间,变成十指相扣的动作。 厄尼斯特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看起来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但我清楚感觉到这只手上厚厚的枪茧。 我们都没说话,安静得像两个失语者,过了几分钟,我试着抽出左手,但厄尼斯特的右手骤然用力,握紧了我的手。 他的温驯只是暂时的伪装,占有才是他的本质,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难得的是,至少他愿意假装出温顺的模样了。 我坐得无聊,开始用小腿荡着水波,我的双腿暂时变成了一对划船的桨,这对桨如同打闹一般,越来越用力地拍打着水面,水滴以我的双腿为中心,洒向四面八方。 在我身侧的厄尼斯特自然不可能幸免于难,他的身上溅了不少的水,直到几滴不礼貌的水溅到他的下巴和脸时,厄尼斯特才松开和我镶在一起的手,抓住了我捣乱的腿。 厄尼斯特侧过身,一只手把我的腿从水中捞出来,另一只带着茧的手拂过我的小腿,勾起阵阵痒意,我想从这奇怪的痒意中逃离出来,但厄尼斯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问他:“你想干什么?” “你的腿真好看。” 这原本是一句戏谑的话,但偏偏厄尼斯特的语气诚恳到我无法反驳,我低头看自己的腿,小腿被温泉泡得红润发烫,但实在是没发现值得夸赞的地方。 “我这几天没有联系你。” “嗯。”很正常,我们没必要每天联系。 “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扭头凝视厄尼斯特,竟然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柔和,氤氲的雾气萦绕在我们周围,可能是水雾的缘故吧。 他似乎是在等我问他。 “想了什么?” “想——”厄尼斯特顿了片刻,勾起嘴角,挂上随意的笑,“当然在想你啊甜心。” 他在说谎,但我懒得和他深究,想什么都是他的自由,我并不好奇。 我把腿从厄尼斯特的手中抽出来,重新漫入到温泉水中,我正打算脱下浴袍进到温泉里,厄尼斯特突然开口说:“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有想你。” 我点点头,等他的下文。 “也想了一些其他的,比如说——”这些话好像让厄尼斯特难以开口,他最后还是跳过了举例,“总之都和你有关。”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所以我现在才在追你啊,甜心。” 我提醒他:“我们只是偶遇。” “确实很巧,我本来想过两天联系你,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碰面。” “好巧。”我来之前也没想到多恩口中那位“阴晴不定”的大佬是厄尼斯特。 “他经常让你做这种事?” “你已经问我我一次了,并不。” 厄尼斯特的眉头拧在一起,显然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 我继续解释:“事实上,除了在旁边看着,我偶尔会帮他解决麻烦。” 我很符合人们的审美,多恩曾经说我是“顶级的建模作品”,我也时常会在这种场合中接收到玩味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把我看做礼物和玩具,甚至有人直接向多恩讨要我,说想要“玩一玩”,很无礼,也很傲慢。 膨胀的傲慢犹如扎根在心脏的藤蔓,身体被藤蔓当作容器,生长的藤蔓把容器挤出裂缝,有了裂缝,容器便会不堪一击。 如果对方出尔反尔,如果谈判失败,如果Romance的利益被侵犯,那我就可以享受容器彻底碎裂的过程了。 厄尼斯特语气不善:“他把你当做什么?” “员工,他是我的顶头上司。” “只是员工?” “只是员工。” “算了,不想这件事了。”厄尼斯特似乎和这件事和解了,“享受此刻吧。” 我脱了浴袍和厄尼斯特一起泡在温泉里,温泉中央的水比较深,顾忌到肩上的伤,我只是待在温泉边,双臂搭在边沿的玉石上。 疲惫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困意逐渐入侵我的思绪,最后被横在我腰上的手臂驱散。 这双手暧昧地抚摸着我的腹肌,让我想不注意都难。 “……怎么了?” “想不想做点有趣的事?”这双手的主人把头放在我的肩头,侧过脸舔我的耳垂,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引诱和露骨的邀请。 我不解风情:“我今晚还要回去。” “一定要回去吗?” 不一定,我已经过了需要遵守门禁的年龄了。 厄尼斯特冷嗤一声:“你还和里昂住在一起?” “对。” “他什么时候从你家搬出去?”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并不排斥和里昂住在一起,他很周到,和他相处起来轻松愉快。 “里昂不让你在外面过夜?” “倒也没有。” 里昂介意的大概只是和我过夜的人。 那双手臂从我的腰部上移,最后停在我的胸口,牢牢地禁锢住我,厄尼斯特用威胁的语气说:“今晚不许走。” “什么?” “外面都是我的人。” “所以?” “我会把你绑起来。” “我一定要走呢?” 身后迟迟没有响起厄尼斯特的声音,我就着这个姿势扭头看,看见了厄尼斯特紧绷的脸,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我真的走了,厄尼斯特会把枪口对准我,再把我绑起来。 毕竟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他最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半晌,厄尼斯特缓缓开口,他说:“那我就求你,求你今晚待在这里。” 第55章 比如爱情 就算厄尼斯特放低了姿态,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但我明白如果我真的走出这间房子,门口的保镖一定会拦下我。 所以我干脆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环节,留下来了。 我点头说我可以留下,厄尼斯特就重新露出笑容,不是那种笑里藏刀的笑,他好像真的很高兴。 氛围恰到好处,厄尼斯特凝视注视了我一会,说想和我接吻,我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开口拒绝,毕竟他也并非征求我的意见。 他背靠着池缘的石块,把我拽进他的怀里,厄尼斯特的皮肤带着惊人的烫意,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我的手抵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有力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腔传到我的掌心再传到我的耳蜗中,如同某种共振。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我能看见厄尼斯特眼脸上细微的绒毛,看见他眼底翻滚的情绪、看见他的鼻尖渗出的汗珠,看见他伸出的舌尖,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接吻是要闭上眼睛的。 就如同某种约定成俗的规矩,不知道是想掩饰眼中过于强烈的情感,还是怕被识破逢场作戏的配合。 占有和掠夺是厄尼斯特的代名词,他的吻也不例外,他仿佛要彻底攫取我口腔中的每一滴津液,用嘴唇,用舌头,用牙齿。 这个吻太漫长了,在我的大脑缺氧之前,厄尼斯特终于把呼吸的权利还给了我,他用脸慢慢地磨蹭着我的脸颊,湿湿滑滑的,是温泉蒸出的汗珠。 他喘着气问我:“甜心,你想不想要?” “要什么?”我也喘着气回他。 厄尼斯特拉着我的手移到他的下身,贴上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即便裹着一层布料,但我手中欲盖弥彰的分量却不会骗人。 “要操.我吗?” 我反问他:“你想要吗?” 厄尼斯特舔舔唇,直白地说:“想要,当然想要。”他停顿了片刻,又问我,“你想要吗?” 我是没有什么兴致的,但厄尼斯特想要,我就配合。 “不用这么麻烦。”我说,毕竟我们之间是靠利益和性绑定在一起的。 “想要就做吧。” 我做出任他宰割的样子,平静地等待着尼斯特接下来的动作,他把我扫视一遍,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他的眼神兽意骤起,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问:“怎么了?” “甜心,你看起来没什么兴致。” “你想做直接做,别问多余的话。” “怎么就多余了,我希望你能舒服,也希望你能享受和我做这种事。”厄尼斯特顿了顿,他抿着嘴思索了几秒,又恍然大悟般地看着我说,“你舒服,我才舒服嘛。” 我从他的话里得出一个结论:“你不想做了?” “想做,但今天不做了,不过得让我讨点好处,甜心。” 于是厄尼斯特和我调换了位置,他直接降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了最近的一块玉石上。 “甜心,你往下坐一下点。” 我调整好位置,笑着低头问:“你要做什么?” 厄尼斯特咧嘴一笑,没说话,然后他俯身低头,把脸靠近我的某个部位,伸出舌尖,隔着柔软单薄的布料舔了一口。 在温泉里泡着,衣服本来就是湿的,舌头舔上来的感觉其实不太明显,但我还是被惊到了,本能地伸手去推厄尼斯特的头。 厄尼斯特双手掐着我的腰,仰起脸眯着眼看着,似乎是对我拒绝感到不满。 “你不喜欢?还是不舒服?” “没有,但你不用这么做。” “我想这么做,你不拒绝,就是同意了。” 我不太理解,厄尼斯特大可不必做到这个地步,低下高傲的头颅,用唇舌来取悦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厄尼斯特的行事风格。 我看着厄尼斯特前后摆动的头,总觉得他心怀不轨,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做吗? 想不明白,看不清楚,我索性放弃思考。 厄尼斯特的动作依旧生疏,但他确实努力,还会时不时地抬头问我舒服吗,他的薄薄的嘴唇被磨红了,最后,他把仰起头,把嘴巴打开,让我看他含在嘴里的东西。 “吐出来吧,别咽下去。” 厄尼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把咽下去了,然后又伸出舌尖,给我看他空空如也的口腔和艳红的舌头。 他咂咂嘴,给出评价:“味道一般,有点苦。” “所以说让你不要咽。” “但是我乐意,甜心~” “你舒服吗?我让你舒服了吗?” 我脸颊发烫,但还是如实说出了感受:“舒服的。” 厄尼斯特露出得意的表情,他接着问我:“和上一次比,我进步了嘛?” “……进步了。” “和里昂比呢?” “……什么?” 厄尼斯特笑了一声,很随意地问我:“难道里昂没给你做过这种事?” 我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个争宠的情人。” “你描述得很恰当,不过我更希望我们有一天可以成为恋人。” “恋人?”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追你。” “为了和我上.床?” “难道只是为了和你上.床?” “不然呢?” “甜心。”厄尼斯特直视着我的眼睛,“和我做几次,就想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哪有那么好的事。” “所以?” “所以总得付出点其他的,比如爱情,这才公平。” 爱情? 我忍住反驳厄尼斯特的冲动,他这副势在必得、跃跃欲试的样子是我现在所需要的,至于爱情,他的“爱情”能持续到游戏结束就足够了,这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我还是要付出一些时间和精力。 就像厄尼斯特说的,这很公平。 我伸手抚摸厄尼斯特金色的长发,鼓励他说:“那你继续加油。” ——————— 走出温泉房,蒲团旁的矮桌上摆着两张漆盘,漆盘上叠着和服,一套白金色的,一套藏蓝色的。 厄尼斯特穿上藏蓝色的和服。和服上绣着华美的图案,看起来精致且昂贵。他的动作优雅矜贵,鸟儿炫耀羽毛也不过如此。 他走过来,开始指导我穿和服,我按照他说的穿好和服。 “你看起来很熟练。” “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喜欢旅游,她会带上我,我们在几个东方国度待过一阵子。” “多恩说见面地点是你定的,你以前也来过这里?” “这处庭院是我的,我偶尔会来这边休息,比如今天。” “所以你今天一直在这?” “中午的时候过来的——”厄尼斯特顿了顿,面带尴尬地和我解释,“甜心,如果知道你也会来,我一定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我笑笑,竟然没有意外的感觉,甚至觉得厄尼斯特有些幼稚。 “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吃晚饭,然后去散步。” “散步?在这里?” “在这里,我们是今晚唯一的客人。” 第56章 夜游庭院 夜凉如水,吃完晚饭后,我和厄尼斯特沿着鹅卵石小道散步,小道两边是低矮的石灯笼,点燃的烛光把小道照得透亮。 走过石板搭成的小桥,一个被青苔覆满的石墩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石墩中间被挖空,槽内盛着水,水面和槽边铺满了羽毛枫的落叶,一高一低的两截竹筒立在石墩旁,矮的那支充当支架,高的那支引着水流。 我们走近的时候,竹筒的一端承受不住流水的重量,刚刚好敲在石墩上,发出“哆”的一声。 深秋寂静,连虫鸣也消逝得无影无影,这“哆”的一声尤为明显,响完之后,周围又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 我驻足看了了片刻,厄尼斯特也在我身边停下来,我问:“这是什么?” “是惊鹿。” “惊鹿?” “也叫惊鸟器。”厄尼斯特和我解释,“用来惊扰误入庭院的鸟雀。” 我们继续往前走——也不一定是往前,走到了分岔口,就凭着感觉往左往右或者径直走下去,水流声渐渐听不见了,惊鹿声也越来越缥缈,等走得足够远了,耳边又只剩下木屐踏在鹅卵石上发出的声响。 池面上有一座呈十字形的木桥,池水里养着很多锦鲤,每一条都宛若婴儿的手臂,我在桥面上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去看这些锦鲤。 “等到白天你可以给它们喂食。”厄尼斯特和我说。 “洒在水里?” “拿在手里。” “它们会吃吗?” “会,它们会很热情地来亲吻你的手指。” 厄尼斯特蹲下身,把手浸入池水里,他用手搅着水,周围的锦鲤就游到其他地方了,他站起来,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来勾我的手指。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庭院很大,我们并没有逛完整个庭院,天色也已经晚了,再逛下去的话,不知道要逛到什么时候。 在走回去的路上,起风了,风吹过不同的树木,发出同样的簌簌声,厄尼斯特依旧勾着我的手指,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我:“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过来?” 我想着那一池的锦鲤,点了点头。 走了两步,厄尼斯特又问我:“甜心?怎么不说话?” 我反应过来,我们是并肩走的,他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我补了一句:“可以。” 我偏过头去看厄尼斯特的脸,正好看见他勾起的嘴角,又走了几步,厄尼斯特突然停住了,连着我也停下脚步。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那双紫色的眼睛注视着我,里面映着不怎么圆的月亮,以及一个小小的我。 今晚我是留在这里睡的,出乎我意料的是,里昂并没有联系我。 榻榻米上叠着一床被子,我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子。 厄尼斯特从门外走进来,他盯着床上多出来的那床被子愣了一下,然后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盯了它一会,有点好笑。 半晌,厄尼斯特走到我身前,挑眉说:“上次不是一起睡的?” 我看了眼房间仅有的榻榻米,反问他:“今天不也是?” 他没再说什么,摆摆手,一副随我的样子。 我们晚上什么也没做,厄尼斯特似乎秉承“让我舒服”的原则,没有拉着我和他折腾,我们躺在柔软的榻榻米上,点着昏黄的夜灯,盖着两床被子,竟然真的只是单纯地聊聊天。 “……后来我又去了哪里几次……” 说着说着,厄尼斯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音,我偏过头去看,他睡着了。 我下床把夜灯关上,缩回温暖的被我里,开始酝酿睡意。 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迟迟没有睡着,凌晨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偏偏大脑无比清醒,有种一边往下坠,一边向上飘的感觉。 我在想明天的事,明天就是亚当和玛丽安动身的日子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约定好只在必要的时候联系,而且每次联系都不能超过两分钟,避免被人追踪定位。 还有里昂的事……叛徒,叛徒确实很麻烦,当然是越快揪出来越好,否则就相当于埋在Romance的一颗定时炸弹。 我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幸好厄尼斯特的睡相很好,没有鼾声也没有梦话,不然我可能会更烦躁。 过了片刻,耳边竟然响起厄尼斯特的声音,他嘟囔着问我:“……甜心,你还没睡着?” 看起来像是被我吵醒了。 “……抱歉,吵到你了。” “没事。” 厄尼斯特似乎往我这里靠近了一些,一只手伸进我的被子里,摸上我的背,轻轻地拍着。 一直到我睡着之前,厄尼斯特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依旧有些昏沉,我掀开眼皮,房间里暗沉沉的,昨晚睡觉之前我们只拉上了一层窗帘,薄纱一样的窗帘是拦不住太阳光,看来今天是个阴天。 我动了动,发现我和厄尼斯特已经睡在了同一床被子里,那只手依然放在我背上,被子把我盖得很严实,厄尼斯特身上也很温暖,在深秋的阴天,我竟然觉得有些热。 我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才刚刚过了七点,我定了八点的闹钟,把手机扔在一旁,合上眼睛睡起了回笼觉。 闹钟准点把我叫醒,屋子里更暗了,不像白天,像晚上,我心里一惊,总不可能是定了晚上八点的闹钟吧。 扭头一看,我松了口气——那层厚重的深亚麻色窗帘被拉上了,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自然光。 身侧的人动了动,问我:“醒了?” “嗯。” “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现在起来吗?” “起来,我收拾收拾,该回去了。” “不吃早饭吗?” “路上吃吧。” “行,我开车送你回去。” 他掀开被子下床,叫人送了两套衣服过来,换好衣服后,厄尼斯特又把一个精致的食盒递给我,里面是准备好的食物。 —————— 我在家里走了一圈,没看见里昂。都这个点了,他也该去工作了。 奇怪的是,里昂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我,工作归工作,按理说他要是昨晚没有联系我,今早也该急不可耐地打过来了,我犹豫片刻,给里昂发了消息。 我没一会儿就看一眼表,想来可笑,说起来好像只要我心心念念,他就能感应到似的。 一直到中午,我都没有收到里昂的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也无人接通。 里昂不可能是为了和我置气才不联系我的,他向来沉稳,无理取闹更不沾边。事出反常,十有八九是出了事,我快速换好衣服,动身前往Romance的总部。 里昂的助理认识我,他告诉我里昂正在开会,还说里昂从昨晚忙到现在,一直都没怎么休息。 助理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一会里昂,他看到我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我皱着眉应了声。我坐在沙发上等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里昂推门进来了。 他眼下青黑,胡子也长出来一些,看来昨晚确实没休息好,看见我,里昂眼里露出几分惊讶,然后快步向我走来,我起身迎过去。 我开口问:“出事了?” 里昂点点头:“埃德加死了。” 死了?我压下震惊,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今天凌晨,判断是自杀。”里昂继续说,“昨天审完他之后,我让下面的人把送回他家里,派了不少人看着,以为不会有意外,但我没想到......他会自杀。” “他怎么会自杀?不管他的儿子了?” “这也是蹊跷的地方,我派人连夜去查,发现他前段时间就把家眷送到圭拉那了。” 圭拉那?那是个偏远小国,Romance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很难够到那么远的地方。 “真的是自杀吗?”我说,“埃德加如果真想自杀,早都自杀了,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自杀?” “我知道你的疑惑,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自杀。” 该吐的东西都吐干净了,现在自杀也于事无补,我凝神想了片刻,对里昂说:“你刚刚说把埃德加送回家里?为什么要把他送回去?” 第57章 睡前故事 “把埃德加抓来审问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不能消失太久。”里昂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他活着。” “的确如此。” 如果埃德加消失太久,保不齐会有人顺着前些日子的纠葛查出他被关在这里,这无异于和外界宣布Romance要展开报复或别的什么动作,Romance的影响太大,到时候大概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里昂点点头,回我:“会议上,我们形成了一个推测,也是这一阶段工作的重点。” “什么推测?” 事实上我也有一个猜测,埃德加自杀的时间太巧了,巧到不可能是巧合,我甚至觉得幕后主使要么蠢到无可救药,要么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狠角色。 “两场意外是同一个人操控的,他不缺乏动机。” 里昂的话说得不明不白,但和我的猜测完全一致。 自杀?自杀有很多种动因,在某些情况下,自杀和他杀并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我接着问里昂:“你打算怎么做?” 里昂的脸上透出一丝疲倦,发出遭到羞辱般的低吼。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背叛,被人背叛,轻则损失利益,重则丢掉性命。 “揪出来,杀了他。” 掷地有声。 “埃德加自杀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我们自然无法在光天化日下筑起一堵高墙,阻止任何有心的窥伺,但只要和Romance撇清关系就好。 “瞒不住。伪造现场的事,林顿会去办。” “要不要派人去一趟圭拉那?” “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他的家人只是局外人。” “怎么说?” “他们确实在圭拉那生活,如果他们真的牵扯其中,甚至上不了船。” “达希尔,其实我——”里昂顿住了,没有接着往下说,他的脸上闪过纠结和迟疑。 “怎么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吧?” “其实我个人还有一个猜想。” “关于那个人?” “对,几个小时前,我突然发现一件怪事,虽然微不足道,但非同寻常。”里昂拧着眉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我,又补充了一句,“但目前还不能告诉你,抱歉。” 里昂不会轻易猜忌同伴,他会这么说,那就是找到蛛丝马迹了。 “你不需要告诉我,我相信你。” 我相信里昂能够做好接下来的事,毕竟他是最年轻、最强大的首领,他值得我的信任。 我们没说多久,但里昂脸上的疲惫越来越明显,是一夜未眠的后遗症,他该休息了。 “里昂,你该休息了,进去睡一会?” 这间奢侈的办公室带有舒适的休息间,我很熟悉那张柔软的床,反而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很少会在里面休息。 里昂采纳了我的提议,但又迟迟不挪动脚步。 “还有什么事吗?” “你需要休息吗?” “不用,我昨晚睡得很好。”虽然我很晚才睡着,但睡眠质量确实很好。 “可以陪我一起睡一觉吗?” “可以,快点去休息吧。” 我脱下外套,平躺在床上,任由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铺里,里昂面朝我侧躺着,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身上,床边的落地窗被窗帘遮住,留出了一点缝隙让光透进来,不至于太昏暗。 里昂闭着眼,眉毛依旧皱在一起,我看得心痒,没忍住伸手摸了上去,试图替他抚平眉头。 他的眉毛舒展开了,我的手指也被抓住了,里昂拽着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很有力的心跳声。 “睡不着吗?” “有一点,又困又清醒。” “别想那么多。”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听的睡前故事,于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和里昂说:“难道还要听睡前故事才能睡着吗?” 里昂竟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捏了捏我的手指,很矜持地点点头:“要你给我说睡前故事。” 这下轮到我犯难,我实在是没有哄小孩睡觉的经验,睡前故事……总不可能说我和厄尼斯特夜游庭院的所见所闻吧。 ——————— “达希尔今天想听什么呢?”母亲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封皮是棕红色的皮革,边缘微微上翘,是翻过很多次留下来的痕迹。 “第十四卷 第三个故事!” 第十四卷 是我最喜欢的一卷,我几乎能把里面的每一个故事背下来,母亲也给我讲了不止一次,我怀疑这一卷的每一个字都已经长了薄薄的茧子。 但不管怎么样,母亲总是弯着眼睛回我:“好。” ——————— “所以,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讲讲……”里昂闭着眼睛,从嗓子里发出不太清楚的声音,“我们小时候的事?” “好啊。” 我开始回忆童年时光,小里昂的生活是很单调的,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我就不一样了,我的生活多姿多彩,充满乐趣,所以里昂的生活在我看来几乎是苦不堪言。 可是该说什么呢? “我知道该说什么了,还记得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你训练吗?” ——————— 我和往常一样到里昂家做客,手里拎着管家帮我准备好的礼物,每一次来做客我都会带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有时候可能只是刚刚做好的点心,毕竟我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里昂的父亲非常忙,在我看来他比超人还忙,我很少会在做客的时候看见他,我其实是有一点小庆幸的,因为里昂的父亲太严肃了,不过里昂的母亲就没有那么忙了,她是一位温婉美丽的贵妇人,会给我拿来好喝的奶茶和点心,我很喜欢她。 庄园里有载人的小车子,车子把我送到别墅前,我走进一楼客厅的时候,里昂的母亲放下她正在修剪的粉色花朵,桌子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各色花朵,里昂的母亲笑得很温柔:“达希尔来啦。” 我把手中的礼物递过去:“阿姨您好。” “是来找里昂玩吗?他正在训练呢。”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啦。” 我被管家爷爷带到训练场,训练场大极了,好像有很多不同的区域,看得我眼花缭乱,管家爷爷告诉我,整个训练场都是为里昂准备的,我很惊讶,管家爷爷还说,这只是一处训练的地方,里昂还经常会到外面去训练。 外面?我也不清楚外面是哪里。 我觉得里昂的生活简直不可思议,他看起来比灰姑娘还要辛苦。 走了很久之后,我还是没有看见里昂。 “管家爷爷,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呀?” 一头银发的管家爷爷笑眯眯地回我:“再过一会就到了,贝兹维奇少爷。” 大概又走了五分钟,我隔着透明的墙看见了里昂,他带着护目镜,手里握着枪,对着左右移动的靶子射击,十发十中。 我发自内心地惊叹:“好厉害呀。” 管家爷爷笑了一声,低着头对我说:“这只是少爷的日常训练。”他看向里昂的目光中充满慈爱。 这让我想起来上次拉着里昂陪我去游乐园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射击游戏,我很想要那个奇形怪状的独眼玩偶,看起来很像第十四卷 第58章 里的小怪物,但我对自己的射击能力有很清晰的认真,所以只能求助于里昂。 最后里昂当然帮我得到了玩偶,他的枪法太准了,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子,射击游戏的老板也很惊讶。 “我想站着这里看一会,管家爷爷,您先回去吧。” 我没有进去打扰里昂的训练,只是隔着透明的墙,默默地看着他重复射击的动作,那些靶子移动地越来越快,里昂的动作也快了起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几乎每一发子弹都正中红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的脚都开始酸痛,里昂终于回头了,他看见我就愣住了,我用力地朝他挥挥手,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想起来我们还隔着墙。 接着我就看见里昂和身边的老师说了什么,然后他摘下装备,放下手里的枪,几乎是跑着出来的。 “你提前来了?” 我点点头:“今天没有什么事,就想找你多玩一会,阿姨说你在训练,我就过来看看。” 我竖起大拇指,很真诚地夸赞里昂:“你好厉害的。” 于是我就看看里昂的耳朵变红了一点,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反而更红了,然后他握住我的手,问我累不累。 我小声地说:“有一点点啦,站了好久哦。” 其实我觉得我不应该抱怨的,毕竟里昂可比我站在这里累多了,他都没有说什么,我反倒觉得开口说累了,很不合适。 里昂在我身前弯下腰,让我趴下去,他背我回去。 我有点惊讶,但还是趴到里昂的背上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被他背回了客厅里。 我走起来都觉得累的路程,里昂却能够在训练结束之后背着我走完。 那天我走的时候,我问里昂,我来找他会不会浪费他的时间,他说不会,还说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 里昂背对着夕阳,站在风里,他已经长得很高了,但会弯下腰来背我。 ——————— “然后我就回家了——” 我控制着讲故事的音量,里昂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睡着了,我的手依旧被他按在心口,里昂的嘴角上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像是做了个好梦,又像是带着好梦入睡的。 第59章 重回庄园 行动的第三天,亚当和玛丽安主动联系了我——行动开始前,我们定好了几次联系的时间点,抵达小岛是第一个时间点。 这通电话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所以我需要长话短说。 我开门见山地问:“没人跟着你们吧?” “一切正常。”是玛丽安的声音。 舍去无意义的寒暄,了解完基本情况后,在49秒的时间点,我们结束了通话。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信任的故人,一个是我敬佩的前辈,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一个是鲜少有人知道真实面貌的人,一个掌握着“蒲公英”的线索,一个有着顶尖的身手和侦查能力,寻找散落在小岛的蒲公英上,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员。 亚当提到过,“蒲公英”有好几个部分互为印证,只有找齐全部的碎片,拼凑出完整的蒲公英,我才真正能够把剑刺入巨蟒的七寸。 这只是个开始。 或许小岛的蒲公英会给我指引方向,或许我会在无意间发现第二个碎片,不管怎么样,我需要抢在墨菲和利夏维尔前面。 我暂时没把这件事告诉里昂,他最近很忙,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过问我的事,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多恩和里昂汇报了和厄尼斯特的合作,自然也就提到了那天发生的事。 当天晚上,我和里昂走在路灯下,他开口和我描述了白天的场景。 他说多恩自作主张,其实不一定非得找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不是唯一的合作人选,多恩的做法太激进了。” 我反问里昂:“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大多数涉及到利益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不是盟友就只能是敌人,一个强大的盟友总比一个可怕的敌人好,厄尼斯特虽然行事猖狂,但至少不是背信弃义的人。 “不管怎么样,他不应该把你扯进去,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直接拒绝。”里昂表现出了罕见的强硬,他的脚踩在坚硬的石板上,他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中,一如他此刻的情绪。 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也想要跳过这个话题,我不太想和此刻的里昂争辩。 但里昂没有终止话题的打算,他好像找到了一个点,现在他正对准这个点,试图撕开一个口子,里昂压着声音说:“多恩说厄尼斯特把你留下了,他问我有没有发生意外。” 我不客气地揭穿他:“是你自己想知道吧。” 里昂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说他能猜到那天发生的事,但还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出来呢?有什么区别吗?” 里昂说:“这样我会记得更深刻。” “我还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把这些东西烙印在我的脑子里,我才会有继续往上走的动力。”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偏过头去看里昂,“你是介意我和他上//床吗?以前你好像也没有这么介意。” 以前,我偶尔会和符合审美的任务对象逢场作戏,方便我完成任务,里昂从来没介意过。 “不一样的,达希尔。” “怎么会不一样?” “那些人迟早都要死的,他们也没打算从你这里得到感情,但厄尼斯特——” “别想太多了。”我打断了里昂的话。 里昂沉默了半晌,往旁边跨了一步,和我拉开一点距离,说:“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吧。” 现在里昂的脸彻底隐藏在阴影中了,连带他整个人也躲进了黑暗里。 实话实说,里昂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意外,但我稍微想了想,又觉得合理起来。 ——他已经忍耐太久了,里昂本不需要这么忍耐的,但为了我的计划,他忍着没和厄尼斯特撕破脸皮,他本来不需要忍耐。 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我,里昂也未必会对厄尼斯特产生这么大的成见,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可能更进一步,一起榨干某些倒霉蛋身上的血。 这么一想,我竟然更加理解里昂了,甚至想夸他几句,我也这么做了。 “里昂。”我喊他的名字,“你已经足够强大了。” “至于你想做的事,等时机成熟,你当然可以做。” “我也会稍微考虑一下你的感受。” “不用想那么多,好好做我的小狗就是。” 我说完后,里昂重新走回灯光下,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脸部线条都柔化了,他停下脚步,睁大眼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走了几步,也停下来,站着原地等里昂,我继续安抚他:“那天晚上,我的确是和厄尼斯特一起度过的。”在里昂做出反应之前,我补充了一句,“但我们没有做什么。” 说完,我没有再关注里昂的反应,转头继续朝前走,因为已经足够了。 果然,里昂快步跟了上来,他牵住我的手,握得很紧,明明是十一月的夜晚,和我相贴的手心竟然有细密的汗,我们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路,并肩往家的方向走。 不管怎么说,里昂都是我唯一的小狗,他带着我亲手给予的项圈,被我一点点地养成今天的模样,比起野狗,我当然更偏袒被养熟的家犬。 当天晚上我给了里昂实质性的奖励,我躺在床上,任由里昂上下其手,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容器,最后我只能勾起无力的手指,软着手臂去推里昂的胸膛,试图让他尽快结束这场情//事。 但今晚的里昂如同患瘾一般,到后半夜,我几乎觉得自己是在以身饲恶犬。 过了今晚,短时间内我都不会再给里昂这样的机会了。 ——————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在宴会的前一天,里昂说他的母亲希望他可以提前回去。 在我的记忆里,里昂母亲的样子停留在了某个下午的花园里,很温柔,会笑着同我说话。 “那就提前一天回去,总归是三十周年纪念日,很难得。” 里昂接受了我的建议,走之前说明天会派人来接我。 告别时,我笑着问里昂:“那我的邀请函呢?” 里昂和我一起笑,他坐在黑色的车里,指指自己说:“在这。” —————— 里昂说来接我的时间会比宴会早一些,但我没想到会这么早,几乎是在我吃完早饭后,接我的人就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高清的监控视频里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他身后停着一辆加长的豪华轿车,司机站得笔挺,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仿佛有无数个镜头将要对准他。 但我甚至还没有换上得体的西装。 所以我只能让司机等一会,从衣柜里挑出一套定制的灰色西装,打理好头发,拿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坐上来接我的车,车内的温度适宜,香水清雅好闻。 “您吃过早餐了吗?”司机问我。 “已经吃过了。” “左边的小冰箱里有少爷准备的食物,您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我打开小冰箱,不意外地看见了喜欢的食物,拿出我常喝的果汁,竟然是温的。 司机透过后视镜对上我的眼神,他解释道:“上层是保温的,少爷说这个季节不适合喝冷饮。” 我点点头,拉开易拉环,插入一根吸管,用牙齿咬着吸管头,喝下一口温的果汁。 路途其实不算长,车子驶过一片密林,最后停在了庄园的入口处,庄严的镂花铁门旁耸立着两根石柱,石柱连着高墙,把里外的世界分隔开。 我小时候来过许多次的庄园,现在竟然让我有些陌生。 司机开门下车,又绕到我这一侧帮我打开车门,他弯下腰伸出手臂:“少爷在等您。” 我走进庄园,走过路两边的花坛,又有一辆车来接我,这辆车直接开到了一幢如同宫殿的房子前。 于是我又陡然生出一种熟悉感。 第60章 见家长 宴会设在晚上,现在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我大概是入场最早的客人,庄园入口处的安保甚至尚未到岗。 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女佣将我指引进宫殿般的房子内,她推来一辆三层小推车,取下精致的糕点和茶水在茶几上,请我坐在沙发稍候片刻。 我朝她点点头,把准备好的礼物放在宫廷风的茶几上,我的双手平放在膝上盖,挺直腰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茶几上糕点做工和香气都散发着待客之道,但我和它们保持了距离。 我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到别人家里来做客,基本的礼仪不能缺少,更何况今天我还需要面对里昂的父亲,以里昂“恋人”的身份。 操,恋人身份。 希望我还能保持微笑。 希望里昂的父亲不要把枪口对准我。 往好处想,或许会给我一张巨额支票。 “哒哒哒”,一位穿着华丽的夫人款款走下客厅中央的楼梯。她踩着黑色的高跟,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矜贵——庄园的女主人,是里昂的母亲,梅瑞狄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的头发盘起,不见一丝碎发,她穿着一丝不苟的墨绿色女式风衣,左胸佩着象征博纳尔德繁荣昌盛的金色家徽,扮相凌厉不减当年,与寻常富家太太云泥之别。 不过,一袭短披肩柔化了她的轮廓,以及煜煜生辉的结婚纪念戒指,都告诉我她已告别了过去撑起大半家业,疏于打扮的女豪形象,重拾起曾经被忽视的生活。 走近我的时候,伊丽莎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注意到了岁月在女士脸上留下的刻痕,但这并没有让她苍老,反倒添了几分端庄睿智。 实话实说,我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和眼前贵气的夫人相处,尽管小时候的我和这位夫人相处愉快,但毕竟有十多年的时间天各一方了。 但就是这么一位许久未见的晚辈,突然以自己儿子“恋人”的身份露面,怎么想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吧。 “是达希尔吗?我也好久没见过你了,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也难怪里昂一直那么喜欢你。” 伊丽莎白夫人说话的腔调和语气依旧柔和,和我记忆中的声音如出一辙,让人如沐春风,我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 “您好,伊丽莎白夫人,我是达希尔,许久未见,您和十年前一样美丽优雅,祝您和伯纳尔德先生结婚纪念日愉快,这是送您的礼物。” “嘴真甜。”伊丽莎白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她接过礼物,递给一旁的佣人,戴着戒指的手虚扶在我的手臂上,那只手保养得极好。 “去那边休息一会吧,他们父子还要聊一会。罗德尼和里昂几乎争执一天了,他们关系有些僵硬,明明是父子,却总像仇人一样相处。”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拢了拢披肩,在沙发上坐下,我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里昂一向很尊重伯纳尔德先生。” 在我的记忆中,尽管他们并不亲近,但里昂几乎从不违背他父亲的旨意,伯纳尔德曾给年少的里昂安排了超负荷的训练和任务,里昂都出色地完成了。 怎么都不至于是仇人吧。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那是以很久前了,自从七年前里昂决定去做雇佣兵,这孩子就越来越不亲近我们,也开始一点点地脱离他父亲的掌控,最开始罗德尼觉得里昂只是意气行事,迟早会灰头土脸地回来当伯纳尔德的继承人,但那孩子还真的做出了一番了不得的事业,你说,我应当感到欣慰吗?” 子女事业有成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伊丽莎白喜忧参半的神情给出了她的答案......毕竟她是一位母亲。 我出声安慰这位夫人:“会好起来的,里昂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前段时间,里昂和我们说他有一位相伴已久的恋人,他说是你。” 来了,终于提起这个话题了,紧张的情绪又涌上我的脑袋。 “我有些惊讶,但也很欣慰,里昂从小和谁都不亲近,但很乐意和你一起玩。” 我把准备好的抱歉咽回肚子里,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伊丽莎白夫人接着对我说:“但里昂的性子有些古怪,如果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也希望你能够多多包容他,我看得出,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对这位母亲,几乎用安慰的语气说:“没有,里昂对我很包容,我们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伊丽莎白笑着点点头,我们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会,这位夫人对里昂的生活很关心,我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说给她听,这位夫人便会露出欣慰又遗憾的笑——她的儿子过得还不错,可惜这些事都没有她的参与。 我也从伊丽莎白的话语中得知,里昂和他的父亲争执的源头并不是我。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我。 大概半个小时后,罗德尼出现了,他依旧健朗,整个人都带着威严的气势,但鬓角的白发宣告了他不再年轻的事实。 我起身站直,向这位严肃的家主致敬:“伯纳尔德先生,您好,我是达希尔。” 罗德尼把视线移到我身上,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贝兹维奇家的后辈?” 贝兹维奇......刚刚在和伊丽莎白夫人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在有意避开有关贝兹维奇的话题,我实在是没有在外人面前揭露自己伤疤的爱好。 但面对罗德尼,我又不得不如实回答道:“是的。” “听里昂说你是他的恋人?” “是的。” “你们是认真的?” “我——” “——我们当然是认真的。”里昂径直朝我们走来,他先向伊丽莎白问候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我身侧,握住我的手,对他父亲重复道:“父亲,我重复过很多遍了,您认为我在开玩笑吗?”他甚至用上了敬语,但说出的话颇不客气。 里昂现在比他父亲还要高一些,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服从于罗德尼的少年了,我甚至觉得罗德尼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伊丽莎白夫人打了圆场,“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 罗德尼在伊丽莎白身侧的位置坐下,我和里昂在他们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我们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如同隔着一张谈判桌,里昂始终握着我的手,是一个十足的保护姿态。 他附在我耳边说:“我父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你的表情不太好。” “有这么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能看出来。” “我待会再和你说。” ...... 这对夫妇没待太久,他们仍需要为晚宴做准备。 出乎我意料的是,罗德尼并没有为难我,他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鹰隼一样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 但正如里昂所说,罗德尼和伊丽莎白的感情很好,伊丽莎白看好我们的关系,罗德尼再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同意。 “我父亲为难你了吗?他同你说了什么?”他们一走,里昂便开口问我。 我如实回答:“他问我是不是贝兹维奇家的后代。” 里昂的眉毛皱起,过了片刻,他安慰我:“别想太多,父亲他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不如说说你们谈了些什么?” “父亲说伯纳尔德需要一位继承人,只能是我。” “那Romance该怎么办?” “并不冲突,Romance和伯纳尔德甚至可以互利互惠,但我还不想这么早继承家业。”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罗德尼看起来还能再掌权十来年,里昂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好这件“互利互惠”的事,我本来觉得Romance已经发展到某种巅峰状态了,如今看来,它仍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达希尔——”里昂拉长声音喊我的名字,像即将上场的话剧演员。 “怎么了?” “我们去庄园里逛一逛吧,像小时候一样?”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期待,很饱满的、几乎要喷薄而发的期待。 我当然也答应了,我说:“重温童年。” 第61章 庄园旧事 湖边系着一艘木船,阳光在湖面上洒下一片碎银,这片湖是镶在庄园后山的一颗宝石。 “少爷,贝兹维奇少爷,你们真的要在这里钓鱼吗?”拿着渔具的家仆气喘吁吁地跟上我们。他左手提着一只钓箱,右手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钓鱼要用到的东西就装在里面呢! 里昂点点头,很矜持地“嗯”了一声,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可能不止一个头,不管啦,反正他比我大五岁,我现在还不到十岁,总会长高的! 我看着这片大大的湖,问身后的仆人:“可我们该在哪里钓鱼呢?” 这片湖很大,我们总得选一个鱼气旺盛的地方吧,我是真的做好了大干一番的准备,我是来认真钓鱼的。 仆人带我这们走了两米,选了一处地方,这里的草比其他地方矮,站在岸边可以看见湖面上的鱼泡泡。 “两位少爷,就在这里吧。”他把钓箱和背包放在地上,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马扎,打开放在草地上,又帮我们张罗好渔具和饵。 “谢谢!” 仆人笑着和我说不客气,又叮嘱我们:“我就在不远处等你们,庄园的警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巡逻一次,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我。”他看起来很担忧,可我和里昂已经不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了,也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我们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别担心别担心。”我挥挥手,“我会照顾好你们家少爷的。” 听了我的话,仆人“噗嗤”一声笑了,我感到不解,扭头去看里昂,他竟然也弯着嘴角。 我索性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坐在小椅子上,开始调整鱼竿的长度。 很快,里昂在我身边的小椅子上坐下,仆人也离开了,但他大概没去多远的地方,我们一有麻烦,他就会立马赶到。 “......你生气了吗?” 我鼓着腮帮子,没说话。 过了一会,我感觉有一根手指在戳我的脸,我看都没看,直接扭头把那根手指含到嘴里,有点用力地咬了一口,很嫌弃地把手指吐出来,看见手指上的一圈牙印,我又心虚地抬头看里昂。 他嘴巴张开,看起来有点惊讶,但幸好没有生气的意思。 “现在不生气啦。”我说。 “你不生气就好。” 我想起来里昂刚刚结束训练就被我拉来钓鱼,现在还被我咬了一口,没由来得有点愧疚,我把那根被我咬过的手指握在手中,很轻地揉了揉,问里昂:“会不会疼呀?” 里昂揉揉自己的耳朵,他的脸有点点红,他摇摇头:“不疼。” 也是哦,和他的训练比起来,这点疼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啦。 “那你会不会有点累,今天的训练也很辛苦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累,我陪你钓鱼。” “你会钓鱼吗?” “......不会。” 我就知道,里昂一定没钓过鱼,我又担心起来,万一我们钓到一条大鱼,大到可以把我们拽进水里该怎么办呢? “对了里昂,你会游泳吗?” 里昂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转变话题如此之快,但他大概也是习惯了,只是顿了几秒,就好脾气地说:“我会游泳,你想去游泳吗?但湖里游泳太危险,我们去——” “不是啦!”我有点无语地看着里昂,“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们钓到了很——大的一条鱼,万一我们没把大鱼钓上来,反而被它拽到了湖里,那不会游泳可就糟糕啦!” “哈哈。”这会里昂竟然笑出了声音,他还很讨厌地学我说话的语气,“我们大概率钓不上很——大的鱼。” 我把头转过去,再把鱼竿一甩,鱼饵没入水中,不打算理这个觉得我钓不上大鱼的里昂。 “又生气啦?”里昂朝我靠近了一点,“别生气了,温室里的玫瑰种子发芽了,我下次带你去看好不好?等开花的时候,你可以做一束玫瑰花。”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来安慰我,这对里昂来说是很难得的,因为他很少会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好吧。”我就勉强原谅里昂了,“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钓到大鱼!” ———— “那天的最后,我们也没钓到大鱼。” 里昂和我站在湖边,深秋的湖面有些冷寂,湖面上飘着落叶,湖边系着的小船已经换了很多次了。 “是鱼的问题。”我笃定。 “不过我们钓到了几条小鱼,都是你钓的,很厉害。” “然后我们就把鱼放生了,空手而归。” “但收获了一个开心的下午。” 的确如此,钓鱼这种事,开心就好。 “那是我第一次钓鱼,在认识你之后,我做了许多从来没做过的事,是很新奇的体验。” “比如钓鱼和逛游乐园吗?” “嗯,还有种花。” ———— 我们叫做玫瑰的那种花,换个名字闻起来也一样芬芳。 卡罗拉盛开时如同燃烧的焰火,现在我种出了焰火。 “真的好好看啊!”我几乎要尖叫出声了,眼前的红玫瑰好看极了,最外层的几片花瓣舒展开来,像少女的裙摆,中间的花瓣还合拢在一起,等它彻底开了,应该会更美吧。 阳光透过温室的玻璃照射进来,玫瑰花瓣上的水珠闪耀着金光。 最让我骄傲的是,这小小的一片玫瑰都是我种出来的。 虽然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里昂家的花农,我的最大贡献可能是提供了花种,还有时不时地来观察玫瑰的生长情况。 我吸了一口气,玫瑰的香气就全涌到我的鼻子里了,让我有一种身处花海的错觉。 我突然想到,里昂上次说我可以做一束玫瑰花,我其实可以包一束花送给妈妈! “里昂里昂!我可不可以摘几朵呀!我想要包一束花送给妈妈。” 里昂当然没有意见,花农叔叔拿来专门的剪刀和花纸,问我要几朵,我说我要七朵。 “可以给我一些叶子吗?” 花农叔叔笑着点点头,从另一片花丛里给我剪了叶子。 在花农叔叔的指导下,我包好了一束不算难看的花,用了六朵卡罗拉和一些嫩绿色的叶子。 “包得很好看呢。”花农叔叔夸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没忍住开心的笑。 “小少爷,但是这里还有一朵呢。” “这朵,当然是留给里昂的啦。” 在我包花的时候,里昂被佣人喊了过去,说老爷回来了,要见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麻烦花农叔叔帮我看好这束花,又拿着那支玫瑰去找里昂,在一个拐角处,我遇见了回来找我的里昂。 “里昂!”我大声喊他,我走得很快,现在有点气喘吁吁的,“花束已经包好啦!” 里昂点点头,我注意他右边的脸有很明显的红印,还有点肿。 “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 “疼不疼呀?” “不疼。” “看!”我把藏在身后的玫瑰举到里昂面前,“这朵,是送给你的哦。” 于是我又看见,里昂的脸变红了,像我手里的玫瑰一样,不过只能看出来左边的脸变红,因为右边的脸已经很红了。 里昂沉默地看了我一会,他眨眨眼,眼眶也有点红了,接过玫瑰的同时把我抱住,和我说:“谢谢你。” ———— “其实不是摔了一跤,是被你父亲打了一巴掌?” “对,但收获了小朋友给我的玫瑰,稳赚不赔。” “他为什么要打你,因为我?” “记不清了。” “说实话。” 里昂无奈地笑了一下,温声和我解释:“他觉得我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所以他就打了你一巴掌?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 而且我并不赞同里昂父亲的说话,里昂用来陪我玩的时间,怎么也不能够算多。 “那朵卡罗拉呢?” “被我父亲看见,他捏碎了那朵玫瑰,扔进了垃圾桶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可怜的小里昂。” 已经长大的里昂在我身边发出愉悦的笑声。 “已经不重要了。”里昂说,“我的父亲已经老了。” 我点头赞同里昂的话,伯纳尔德已经不再年轻,他再也不可能扇红里昂的脸了。 第62章 父子关系 夜幕降临,一轮皎月悬挂在庄园上空,灯光将整座庄园点亮。 赴宴的权贵们鱼贯而入,他们把精致的请柬交给警卫,把奢华的礼物递给管家,坐上提前备好的车辆,前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整座庄园如同巨大的展厅,权贵们是包装精美的展品。 伯纳尔德家族历史悠久,尽管曾一度陷入诅咒般的衰落中,但罗德尼.伯纳尔德掌权后力挽狂澜,在利夏维尔、墨菲和贝兹维奇三足鼎立的年代里,伯纳尔德拥有了得之不易的一席之地。 也因此,今晚的客人几乎覆盖了丽日杜斯城整个上流圈层,就算不给伯纳尔德面子,也要给里昂面子。 退一步说,上流社会的宴会本质是一场社交,谁不想来碰碰运气,谈一笔划算的买卖。 伯纳尔德夫妇忙着和客人寒暄,他们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祝福,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这对夫妻一唱一和,说话没有一丝漏洞。 从他们时不时交握的双手中,我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感情的确很好,这是上流社会中难能可贵的事。 “达希尔。” “里昂?你怎么来了?不用应酬吗?” 作为伯纳尔德的继承人和Romance的首领,想要和里昂说上话的人可以从庄园的前门排到后山,此刻他不去社交,反而朝我走近。 里昂穿着深色的定制西服,身上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他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金酒,轻轻地晃了晃,金色的液体随之晃动。 “过来来陪陪你,会不会有些无聊?” “不会。我在管家那边看见了很多礼物,要拆很长一段时间吧?” “还好,他们不需要亲自拆礼物,管家会提供一份清单,当然,管家只会挑选出有价值的礼物,大部分礼物都只能在仓库里落灰,部分礼物甚至不会有出现在名单上的机会。” “什么样的礼物算是有价值的?” 里昂思索片刻,告诉我:“取决于礼物本身和送礼的人。” 我点点头,大概了解了伯纳尔德家族对礼物的取舍,又想起了自己的礼物,它大概已经被放进仓库里落灰了。 说起来,这份礼物还是里昂帮我一起准备的。 他负责买好礼物,我负责把礼物带过来。 我接着问里昂:“你为他们准备礼物了吗?” 毕竟伊丽莎白夫人一定很乐于收到里昂的礼物。 “当然。”里昂对我说,“一副失传已久的画,三个月前在一场拍卖会上竞拍下的,母亲打算把它挂在中央大厅。” “伊丽莎白夫人应该很喜欢这份礼物。” “她喜欢收藏有价值的艺术品。” 这看起来像是专门为伊丽莎白准备的礼物。 “你的父亲呢?你有为他准备礼物吗?” “没有,他应该不会在意。”里昂的语气轻松且随意,“我也并不在意他的感受。” “你们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 里昂轻笑了一声,接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还有恶化的空间。” 但我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 和伊丽莎白的描述一致,比起父子,里昂和罗德尼更像针锋相对的仇敌,在早上的交流中,伊丽莎白委婉地请求我帮一个忙——她希望我能够帮忙缓和这对父子的关系,从里昂这边入手。 我问伊丽莎白为什么不亲自和里昂说。 这位端庄的女主人用哀愁的语气告诉我,她已经尝试过了,但见效甚微,如今只要她提起这个话题,里昂都会直接表达他的不悦。 每一个看似光鲜的豪门家族,都有一个难以弥补的裂痕,这片裂痕是华美袍子上的虱子,是古董瓷器上的划痕。 面对伊丽莎白的请求,我没有明确应下,也没有直接拒绝,我只是说我可以试一试。 此刻我和里昂站在宴会厅的一角,和宴会厅中央的伯纳尔德夫妇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问里昂:“你会恨伯纳尔德先生吗?” “不会,他成就了今天的我。”里昂没有丝毫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答案,“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太想说,我担心你会觉得我脆弱。” “不会。”我很坚定地告诉里昂,然后我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是我的小狗,如果你受伤了,我当然会保护你。” 里昂突然咳了一声,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他喝下一口高足杯中的金酒,又把剩余的酒放回侍者的托盘。 “我曾经渴望过父爱,这种渴望被消磨干净了,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父爱了。” “罗德尼,他是我的人生导师,是我童年时期的榜样,是我曾经的目标。” “但他从来都不算是我的父亲。” 里昂说完之后长叹一口气,像是释然,也像是解脱。 我愣了片刻,试图体会里昂话里的意思。 我不知道里昂和罗德尼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们之间似乎有一根无法拔除的刺,这根刺是由缺失的父爱、繁重的训练和严苛的要求组成的,也包括扇在里昂脸上的巴掌。 我想起来里昂曾和我说他在年幼时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是里昂在后山捡到的,他把脏兮兮的小狗带回家洗干净,他很喜欢那只愿意亲近他的小狗,有一天,那只小狗丢了,再后来,他在后山发现了小狗的尸体,里昂去问他的父亲,罗德尼给出的理由是“玩物丧志”。 死在后山的远不止那只无辜的小狗。 他们的父子关系如同罗德尼碾碎的卡罗拉玫瑰一样,永远都没有修复的可能。 正如里昂所说,罗德尼是一个优秀的掌权者,大概也是一位可靠的伴侣,但他从未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如果我劝里昂去修复这段父子关系,他必然愿意做一些表面功夫来糊弄我,因为里昂会把我所有的话都放在心上,体现在行动上。 但我没有任何立场来要求里昂,也不想去要求他。 我甚至觉得这种要求是对里昂的二次伤害,是在鞭笞他旧日的伤疤。 人在年幼时受到的伤害往往无法弥补,就算是里昂,也是一样的。 “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里昂问我,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思索得有点久了。 “你一点都没有做错,里昂,你可以不用在意罗德尼的看法。”让伊丽莎白夫人失望了,我无法说服自己去担任调解人,“对我来说,当然是你的感受更重要。” 里昂沉默了半晌,冒出来一句:“我现在就想拥抱你,再亲吻你。”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听得很清楚,我环视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人。 “可以。”看见里昂跃跃欲试的目光,我顿了顿,补充上条件,“但要等宴会结束,” “我还想把你压在身下,或者被你压在身下,可以吗?” 我有些惊奇地打量着里昂,不出意外地发现他陷入了莫名的高亢中,面对兴奋的小狗,我当然不会让他失望,我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厅里,我们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展开了一场秘密交流,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这种体验没有持续太久,里昂陪我闲聊了一会,又重新投入到上流圈层的社交中,他举起酒杯,从我的小狗里昂变回身处高位的继承人。 来我这里碰运气的人不多,得知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后,也都兴致缺缺地离开了。 “可以邀请你一起喝杯酒吗?”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朝我走过来,是有着好皮相的年轻权贵,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如同遇见了有趣的猎物。 我接过递过来的葡萄酒,在他的注视下品尝了一口。 “怎么样?” “有点甜。”我评价道。 “甜酒配美人。” “谢谢。” “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今晚——”他把声音拉长,营造出略显刻意的神秘感,“要不要和我回家喝第二场?” “和你回家做什么?” 他靠近我,贴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说:“当然是共度春宵。” 我往后退了一步,笑着说:“可以考虑。” “不如——我们现在就走?何必在无聊的晚宴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把酒杯放回侍者的托盘,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年轻权贵说:“打住,厄尼斯特。” 第63章 虚伪的政客 伯纳尔德夫妇把控着同每一位来宾的寒暄时间,时间长短取决于客人的身份,这是上流社会不成文的社交准则。 一位客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伯纳尔德夫妇在面对这位客人时肉眼可见地热切起来,伊丽莎白夫人同这位客人行了贴面礼,不苟言笑的家主也露出笑容。 仅凭身份贵重这一点不足以让我好奇,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位客人看向我的目光。 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如同思考一把匕首是否锋利。 “帝摩斯.奥兰多。”厄尼斯特在我耳边说,“你一直在看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否定道,“方便向我科普一下吗?” “当然,我的荣幸。”厄尼斯特抿了一口酒,他眯起眼睛看远处的奥兰多,“奥兰多家族的最杰出的后辈,参议院经济安全委员会的新秀。” “你对他的评价似乎很高。” 厄尼斯特冷嗤一声,他用嘲讽的语气道:“穿着西装的暴徒而已。”然后他转过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甜心,政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虚伪且阴险,奥兰多更是佼佼者。” “你想说什么?” “奥兰多不是好人。” “所以?” “所以我在劝你,不要和他有深处接触。” “我们能有什么深入接触?” “你看起来对奥兰多很感兴趣。” “好奇而已。” 准确来说,是对奥兰多看我的眼神好奇,我和这位政治家没有过任何交集,他为什么会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我,又为什么会对我投来那样的目光。 在经历过杜波依斯事件后,我很难去忽视这样的目光,坐以待毙绝非明智之举,厄尼斯特建议我们不要有深入接触,但我总觉得必要的接触是不可避免的。 “甜心,甜心?在想什么?” “嗯?怎么了?” “要不要和我从无聊的晚会溜出去,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东西。” 我偏过头去看厄尼斯特,他刚好也在看我,他嘴角带着跃跃欲试的笑,似乎真的打算这么做。 “像不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他说,“从乏味的晚宴逃走,把跑车开到某处山崖,躺在引擎盖上,或者坐在车顶上。”厄尼斯特的嗓音低沉,像在给一部爱情电影配旁白。 “除了我们,还有风,星光和月亮。”他说。 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见到的厄尼斯特和大众对他的印象并不相同,他给我展示的世界里除了暴力和鲜血,还有埋在深处的猩红玫瑰。 他继续向我抛出诱饵:“我在溪别山那边有一栋房子,离这不算太远,怎么样甜心,要不要过去?去的话,我现在派人收拾一下,再准备一些食物。” 那朵猩红的玫瑰从干涸的土壤中挤出来,试图看见星空和月亮。 “今晚有这么多客人,我想会有某一位美人乐意接受你的邀请。” 可惜我们注定不是一起看月亮的人。 “我只想邀请你。” “别开玩笑了,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多少被拒绝的沮丧,他话锋一转:“说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里昂?” “……一方面原因吧,伊丽莎白夫人也算是我的旧识。” “旧识?你们认识很久了?和里昂也是?” ……不得不说,厄尼斯特在某方面有异于常人的敏锐。 我索性直言:“我和里昂一起长大,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我时常会来这座庄园找里昂玩。” 厄尼斯特用一种诡异的语气回我:“啧,青梅竹马。” 我没接话,这个安静的角落仿佛从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中剥离了,我无处可去,厄尼斯特没有离开的意思,过了两分钟,我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沉默:“你呢?我以为你对这种晚宴不感兴趣。” “老头子没时间,阿道夫在另一个国家忙活,为了显示对伯纳尔德的尊重,我只能代表利夏维尔来参加无趣的晚宴,不过——”厄尼斯特凝视注视了我片刻,“还算有点收获。”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不小。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甜心。” “阿道夫去了哪个国家?” 厄尼斯特说出了那个小国的名字,和亚当所去的小岛相隔甚远。我舒了口气,我们的行动应该没有暴露。 但我依然没有打消疑虑:“你知道阿道夫去做什么了吗?” “他把风声捂得很紧,但我听说——是去找某样东西,你说,阿道夫亲自去找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找东西…… “阿道夫去的地方,你知道更具体的地址吗?”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甜心。”厄尼斯特没有告诉我答案,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很好奇你想要做什么,你似乎格外关注利夏维尔家族的动态?” “阿道夫要找东西和你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还是说,你也在找东西?” “这可不公平,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总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吧,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你一直有事瞒着我吧,你不相信我?” 厄尼斯特说了一连串话,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我猜他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直觉很准。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在找东西。”我说,“但我不能告诉你我要找的是什么。” “为什么?” “你是利夏维尔家族的人,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你究竟在顾忌什么?担心我向康坦和阿道夫出卖你?还是担心我为了利夏维尔的利益和你站在对立面?” “谨慎是一种习惯。” 因为共同的利益站在一起,就有可能为互斥的利益拔枪相向,厄尼斯特绝不是为了“爱情”放弃自我的蠢蛋。 “你想知道阿道夫去哪里了是吗?” “对。” “哈,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当然也给不出让你满意的答案。”厄尼斯特的声音冷却下来,“这才叫公平。” 他转身离开这个角落,留给我一个金色长发的背影。 我突然明白,厄尼斯特的喜欢并不纯粹,他的喜欢大概有很多前提。 这样的喜欢远远不足以让我信任他。 但能我更明白该怎么应对他。 “等一下。”我喊住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停下来,但放缓了脚步。 “你在溪别山的房子,能看见星光和月亮吗?” —————— 我和厄尼斯特各退一步,我们花了很短的时间达成一致,我们约定好去山崖吹风,去看溪别山上空的星光和月亮,具体时间待定,总之不是今天。 厄尼斯特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承诺,或者一个台阶,作为回报,我知道了阿道夫的目的地。 在厄尼斯特离开后,我往宴会对角看了一眼——奥兰多暂时从社交中解脱出来,他端着酒杯站在宴会厅一角,这是个好时机。 于是我绕过半个宴会厅朝帝摩斯.奥兰多走近,这位政客身上有久居高位形成的威严,如同希腊神话中不容侵犯的神祗。他的外貌英俊,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连碎发都用发胶固定好位置,那双灰色的眼睛不含情绪,政客似乎就是这样让人看不出喜怒的家伙,但和这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会让人自心底产生想要逃离的畏惧感。 此时此刻,那双灰色的眼睛打量着我,除了探究以外,竟然还像……在看一位故人。 第64章 初识奥兰多 政客大概是天生擅长社交的一类人,从和奥兰多的交流中,我得知他是我父母的旧识。 但我对帝摩斯·奥兰多闻所未闻,他提起我父母时神色平静,看不出热络也没有敌意,让我无法判断他的来意,只有提起贝兹维奇时,他才会显露出一些不易察觉情绪,但很快又销声匿迹。 “......贝兹维奇仅存的后代......你对贝兹维奇的未来怎么看?” 我楞了片刻,对这个直白的问题感到意外。 我想做的不过是查清当年的真相,如果能手刃幕后主使当然再好不过的。 但我从未构想过贝兹维奇的未来,人会构想不切实际的虚妄吗——即便我能够拼凑出完整的“蒲公英”,仅凭我一人之力,难道还能将倒塌的贝兹维奇重建吗? “您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奥兰多扯动嘴角发出一声轻笑,他吐出的话语十分刻薄:“维托和莉莉安倾尽全力保护的后辈竟然是一个十足的花瓶,一个丧失野心、没有目标、寄人篱下的废物。” 维托和莉莉安是我的父母,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名字了。 至于奥兰多充满嘲讽的话语,我是不在在意的,在贝兹维奇倒台的前几年,我几乎要被嘲笑和虚伪的同情淹没。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甚至赞同他的观点,即便贝兹维奇辉煌依旧,如今的我也绝非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不过奥兰多的话给我传递了两个信息——他似乎对我的近况有所关注,他似乎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 “‘倾尽全力保护的后辈’。”我重复了一遍奥兰多方才的话,亚当也曾告诉我,父母在去世之前“倾尽全力保护我”,如今奥兰多说出了同样的话......“当年发生的事,我父母的车祸,贝兹维奇的倒台,您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您当然会告诉我,近些年来您大概会抽空关注我的近况,所以您认为我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物,您可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说今天,否则从一开始您就不会理会我。” “至于我能做什么,有些事只能由我来做。” “不知道您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奥兰多先生。” 至于为什么是今天...... “我想,您认识亚当·邓洛普吗?” “还有墓碑前的那束白玫瑰,不知道您是否还有印象?” 奥兰多端详了我片刻,灰色的眼睛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器,试图分析出我所有的想法,半晌,那双眼睛里涌起意味不明的情绪,奥兰多缓缓开口道:“你猜出来了。不久前有人联系我,他说‘是时候寻找蒲公英了’,我差人调查,发现亚当找到你了。” “蒲公英”——在亚当口中,它是贝兹维奇如今的顶级机密,这个关键词让我确定奥兰多是知情人之一,甚至可能和海曼叔叔扮演着相似角色。 “我的确已经开始搜集“蒲公英”了。” “目前进展如何?” “刚刚开始而已,不过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奥兰多点点头,他点头的幅度很小,速度很慢,只是简单的上下就停下了,紧接着,他说出一句让我震惊的话:“我这里也有你需要的东西,但在你证明你有能力保护好蒲公英之前,我会代为保管。” 我没有犹豫:“可以。” 在探得“蒲公英”的真实面貌之前,我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现在的我不足以保护它,那还不如让它继续漂泊。 奥兰多接着问我:“听说你和利夏维尔的后辈关系密切?” “的确如此。” “哼。”奥兰多冷笑一声,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端着酒杯离开了角落,只留下一句话,“与虎谋皮。” 哈,那可不一定,但我没有说出这句话。 —————— 今晚我当然是在庄园留宿的,伯纳尔德夫妇操劳了一整天,宴会结束便早早休息了,收尾工作全留给管家和里昂了。 仆人提前帮我收拾出客房,脱去穿了一天的西装,我洗完澡换上柔软舒适的浴袍,随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拿出干净的白色浴巾搭在肩上,坐在床上捧着仆人准备好的的平板看电影。 是一部商业科幻片,俗套的人类大战外星人,胜在制作精良且不需要思考,在人类陷入低谷、外星人即将毁灭地球时,敲门声响了,我把电影卡住,停在地球正被吸收能量的画面上。 是一位面生的仆人,他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顺带把里昂的话捎给我。 “少爷是意思是让您先喝杯热牛奶休息片刻,等少爷忙完会来找您,当然,如果您累了,也可以提前休息。” 我点点头,决定先等等里昂,他没让我等太久,大约二十分钟后,在人类找到突然方法、主角偷偷潜入外星人飞船时,敲门声再一次响了。 在我开门的瞬间,一支卡罗拉玫瑰举到我眼前,热烈、鲜艳、饱满,如同燃烧的落日。 我们白天刚刚去过温室,这朵玫瑰大概就来自那里。 我接过这支玫瑰花,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发现窗台上有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只浅粉色的花。 红色的卡罗拉倒也没有很突兀。 在我把卡罗拉放入花瓶之后,里昂走到我身边说:“要不要去的卧室?” 里昂的卧室在这栋房子的三楼,长廊尽头最大的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卧室,门口点着两湛盏幽暗的壁灯,盖着一层天使形状的壳子。 我和里昂说了白天遇到奥兰多的事。 里昂听后皱着眉问我:“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这其实也是我最大担忧,我想了想对里昂说:“我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他说的话,大概是某种直觉。” 毕竟亚当和玛丽安去小岛的事,连墨菲和利夏维尔都被蒙在鼓里,奥兰多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除非他是局内人。 退一步说,我也可以向亚当求证,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我没有什么损失。 在里昂去洗澡的时候,我打量着他的卧室,这间卧室的布局和我记忆中的那间房子出入不大——我小时候是来过里昂卧室的。 床头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小时候的里昂,他左手拿弓,右手搭好箭,一个标准的射箭姿势,柜子里有一本书,是里昂小时候的训练日记。 …… 20xx年10月19日 晴 完成了全部的训练任务,但父亲不满意。 20xx年10月20日 晴 超额完成训练任务。 20xx年10月23日 雨 下了一整天的雨。 20xx年10月27日 晴 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万圣节带我去游乐园玩,游乐园……那是什么地方,没去过。 20xx年11月1日 晴 去了游乐园,我很开心。 …… 我正看得入神,一双手搭上了我的腰,灼热的呼吸喷洒到我后颈的皮肤,一个炽热的吻落在我的耳垂,里昂把日记从我手中抽走,浴袍的系带也一并被抽走,我如同被剥开的桃子。 夜晚开始了。 (省略xx字) 第65章 未接来电 我们的早餐是在一张长桌上享用的,珐琅花瓶里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丰盛的早餐摆满了整张桌子。 里昂的父亲坐在主位,里昂和伊丽莎白夫人分别坐在两边,我坐在里昂的旁边。 伯纳尔德似乎有“食不言”的礼节,这顿早餐吃格外沉默,虽然尴尬,但也避免了另外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用完早餐,伊丽莎白夫人把我和里昂送到了庄园大门,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在大门前等待了,是一辆有伯纳尔德标识的黑色轿车,简洁优雅。 在我们离开前,伊丽莎白夫人接过仆人捧了一路的盒子,她把盒子递到我手中——是一个雕刻着镂空花纹的檀木盒,有点沉。我道了谢,收下了这份礼物。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里昂坐在我旁边,我们中间隔着木盒。 带着凉意的风透过打开了一点缝隙的车窗吹进来,街面的主打色是黄色和红色,车正开往我家的方向。 “要不要打开看看?”里昂指着被我放在车座上的盒子。 “好。”我把木盒抱在腿上,金属卡扣嵌在木盒的中央,旋开卡扣,放在木盒中央的是一把匕首。 只有一把匕首。 “怎么会是一把匕首?”我扭头问里昂,才注意到里昂已经取代木盒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我们贴得很近,以致于我在转头说话时差点撞到里昂,“怎么突然靠那么近?差点撞到你。” 里昂摸了摸鼻子,向我解释道:“伯纳尔德家族崇尚武力,冷兵器曾经是伯纳尔德先祖的象征,匕首、弓箭是我从小的必修课。” 我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过—— “你还会弓箭?” 里昂比划了一个射箭的动作:“就像这样,我小时候的训练比较简单,射中目标就好。” “什么样的目标?” “移动的目标。” 我哑然,想起小时候偶然见到里昂训练时的场景,他似乎永远能够正中靶心,不知道是用多少的“训练”换来的。 “这把匕首,是我母亲对你的认可。” “认可?匕首是对我的认可?” “对。” 神奇的认可方式。 我把这把代表“认可”的匕首从木盒里拿出来端详,比起实用功能,这把匕首的观赏性更强一些。不如说,将实用做到极致的艺术更让我爱不释手。 匕首的刀身用不锈钢制造,锻压加工后厚实坚固,表面呈铁灰色,覆盖着防反光涂层。刀型灵动轻巧,双边开刃,仿佛巨兽致命的犬齿。 与一柄真正的实战匕首不同的是,刀刃参差残破,似乎经历过残酷的搏杀,把手和刀鞘上却雕有瑰丽的花纹,在刀柄末端还阴刻着低可视度的博纳尔德家徽。 “祖辈的战利品。”里昂也在打量这把匕首,他正在对我解释匕首背后的故事,“当一位博纳尔德手刃他的命定之敌,会接过对手的佩刀,加上家族的烙印。这把匕首在收藏柜里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算是珍贵的传承物。” “看来母亲很喜欢你,我本来有一些担心,现在不需要再担心了。” 里昂露出愉悦的笑,自从长大之后,他就很少会这么笑了,像一个吃到了糖果的孩童。 我并不觉得伊丽莎白夫人的动机是喜欢,爱屋及乌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些。因为里昂非常喜欢我,所以伊丽莎白夫人也慷慨地赠予我一些“喜欢”。 但不管动机究竟是什么,伊丽莎白夫人赠送我这把匕首,总归不是件坏事。 我很认真地说:“我会保管好它的。” 我把匕首放回木盒里,里昂接过我腿上的盒子,放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这下他彻底取代了木盒,稳稳坐在我旁边的位置。 车在往我家的方向开,越来越近,我低头翻阅手机上的新闻。 “等等,我有一通未接来电。”来电时间显示49分钟前,响铃3秒,当时我正在伯纳尔德的庄园里吃早餐,“是虚拟号码。” 虚拟号码......该不会是玛丽安和亚当吧?按理说今天玛丽安和亚当应该联系我...... “不去皇后大道了,直接去Heaven。”这句话是对司机说的,我接着对里昂说:“让技术科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的地址。” 司机调头开往Heaven,车窗外的景色如旧,但我的心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里昂拿起我的手机操作了一翻,说:“已经发给技术科了,发生什么了?” “只是一个猜想。”话是这么说,但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照计划,玛丽安和亚当今天会联系我,他们联系我的号码是不固定的虚拟号码,规律和这通电话一致,我担心......” 里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点点头,用安慰的语气和我说:“先不要太担心,等等技术科的结果。” 车速明显加快,我们没花太久就到了Heaven,刚走进一楼,里昂把他的手机递给我,上面是技术科的回复: 【地址无法追溯,但这是Romance的行动科的内部加密号码。】 这下我几乎确定:“玛丽安他们出事了。” 我一边查找到小岛最近的航班,一边对里昂说:“我需要亲自去一趟,就现在。” “等等达希尔,你不能贸然行动,如果他们被墨菲和利夏维尔追踪了,你去了反而会让情况更糟糕,而且你直接买机票去小岛附近?这绝对行不通。” 里昂的话让我冷静下来,电梯门打开,我和里昂踏进电梯,我接着问里昂:“可以进一步确认号码的来源吗?” “不太可能。” 电梯开始上升,透明的电梯厢让Heaven的后院一览无余,“你刚刚说‘被墨菲和利夏维尔追踪’,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玛丽安和亚当的行动仅有几个人知情,全程保密工作和反侦察工作都很到位,更何况在此之前玛丽安和我毫无关联,亚当更是一个“死人”,两大家族没有向他们的倾斜资源的理由。 我和里昂说明了我的想法,电梯门刚好打开,里昂沉吟片刻,走到办公室门前时,他对我说:“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玛丽安和亚当遇到麻烦了。 Romance的通讯设备不可能出故障,玛丽安和亚当也携带了备用设备,他们联系不上我绝非设备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那座小岛。”我们走进办公室,关上了身后门,“其实从玛丽安和亚当启程的时候我就在怀疑,既然‘蒲公英’是父母留给我的后路,那会不会只有我——一个贝兹维奇的后人,才能拿到‘蒲公英’,昨晚的宴会上,奥兰多也给了我提示。” 奥兰多说“打开大门的钥匙只有一把,这把钥匙就在我身上。”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有我才能拿到“蒲公英”的碎片?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去一趟小岛。 想到这里,我试图说服里昂:“里昂,你也不用太担心,玛丽安和里昂未必遇到了大麻烦,可能只是一些小意外。” “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要去。” 里昂皱着眉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赞同我的计划,他现在思考的大概是怎么委婉地阻止我。 果然—— “实话实说,达希尔,你的人身安全是我最在意的事,所以我很难赞同你亲自去小岛。” “你现在去小岛,无异于给墨菲和利夏维尔传递信号——小岛上有贝兹维奇的遗产。” “而且你想过可能遭遇什么吗?” 里昂的语气很有耐心,像在劝返一个误入歧途的孩童。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很幼稚、很不可理喻?或者说,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怜呢,一个衰亡的家族,一条落魄的丧家犬。 “但是我知道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我正在思考反驳的话语时,里昂继续说话了,“所以我们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做最稳妥,好不好?” 我愣了愣,甚至没有马上明白里昂的意思,过了大概两分钟那么久吧,我才开口:“你是说,你同意我去小岛?” 里昂点点头,脸上是很无奈又不得不妥协的表情,但也有怜惜的神情,我不明白他在怜惜什么。 “如果我真的阻止你去小岛,玛丽安和亚当再也回不来了,‘蒲公英’也失去线索,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我——” “这其实都无所谓,我担心你永远都不原谅你自己。” 被里昂说中了。 “我不舍得看你难过,更不想看你痛苦,所以你想做的事,我会尽量支持你的。”里昂顿了顿,补充道,“前提是不能伤害到你。”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里昂看,看他的眼睛,看他的表情,里昂自然地和我对视,我们的身影落在对方的眼中,如同散落在银河里的小行星。 片刻后,我认真地对里昂说:“里昂,我会找到玛丽安和亚当,也会带着‘蒲公英’安全回来。” “一定要安全回来。” “好。” “能向我保证吗?” “我向你保证,我会安全回来。” 第66章 A Woman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份加密文档,屏幕上用蝇头小字写着前往小岛的准备计划,针对每一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做了预案。得益于Lu丰富的工作经验,这项工作只花费了我们3个小时。 ——我或许可以再耗上几天,但亚当和玛丽安未必等得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如何,我一无所知。 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墨菲和利夏维尔对我隐介藏形,但无处不在的监控。前往小岛的计划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两个家族是豹狼一般的存在,一旦被他们发现端倪,我将面临无法解决的麻烦。 站在我身边的是个苍白的年轻人,纯黑色的头发和淡色的瞳孔让他整个人都更加病态,这就是Romance的情报天才Lu。 Lu伸出细长的手指,几乎透光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屏幕,他指着思维图里的分叉点说:“这是关键,也不难做到,你只需要让他们以为你一直在利日杜斯。” “我明白。”我应道,这就是关键,只要他们以为我仍然在利日杜斯,自然就很难注意到所谓的小岛,但是—— “我该怎么做?” “不声不响地离开。” “这还不够。” ——悄无声息地离开利日杜斯,这远远不够。 Lu蹙眉盯着我,他似乎不太理解我过度的谨慎,我耐心地和Lu解释:“墨菲和利夏维尔没那么好糊弄,如果我一直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利日杜斯,也会有所怀疑。” Lu托着下巴,目光直视屏幕,过了片刻,她语速很快地说道:“那就让‘达希尔’出现在他们的视野的,让他们仍然能够在利日杜斯看见你。” “你的意思是——” “找一个人假扮你。”Lu顿了顿,接着说,“你也要假扮别人,相当于你们身份互换,最好是一个和你差别不大,但又有本质差别的人。” “你在说绕口令?” 没有理会我的玩笑话,他盯着屏幕沉默了片刻,最后敲下一行字:“A Woman。” “一个女人?” “对。”Lu转过来看着我,浅色的瞳孔如同镜面,“你要假扮那个女人,离开利日杜斯那个女人就暂时代替你,偶尔出现在墨菲和利夏维尔的监视中。” “可——”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陷入了思考。 “A Woman”——我假扮她意味着,我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离开利日杜斯,而她假扮我,也解决了我的顾虑。 尽管我不觉得这个想法完全靠谱——该到哪里去找Lu所说的“A Woman”,一个和我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的女人。 这个时间点里昂大概率在忙,不过他叮嘱我一定要和他保持联系,所以在我和Lu完成了准备计划后,我把计划方案发给了里昂。 大概到傍晚的时候,里昂回复了我的消息,顺便安排的我的晚间活动——和他们找到的那位女士交换身份。 实话实说我没想到里昂会赞同,更没想到Lu真的找到了一个我能够“假扮”的女人、也能够“假扮”我的女人。 不过有时候,怪方法反而能出奇制胜,更何况我现在也别无选择。 在见到这位女士之前,Lu告诉我这位女士同样是Romance的员工,并给我发来了她的资料。 但我从未见过她,甚至从未听说过她的存在。 里昂曾经和我提到过,Romance的幕后雇员,负责运营那些幽灵般的皮包公司。 敲门声响起,我打开门,不意外地看到了前来拜访的“客人”。 很少能用“高大”形容一位女士,她穿着长至脚踝的黑色风衣,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间,宽大的帽沿遮住了半张脸,手里提着一只皮箱,我们面对面站着,目光可以平视对方。 她和易装的里昂一同走进我的房子里,里昂手里拎着一个礼盒,仿佛只是两位普通的客人。 关上门之后,里昂把礼盒递给我,我接过来,沉甸甸的,里昂对我说:“里面是你需要的东西。” ——防身的武器、用于伪装的高仿人皮面具、船票、机票、证件、便携的食物、野外生存的必要工具…… 黑发女士也把手里的皮箱放在茶几上,输入密码之后打开,里面是一套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一顶黑色的假发以及必要的伪装道具。 “换上这些衣服。” 竟然是男性的声音?!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女士”继续对我说:“顺道一提,你可以称呼我琴。” “好、好的,琴。” 等我换好伪装之后,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如同悬疑电影里诡异的伴奏,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只黑猫从角落里窜出来。 我很紧张,甚至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会在这个点来我家的人,会是谁…… “是艾特。”里昂的话把我从窒息的紧张感中解救了出来。 里昂走上前打开门,穿着便服的艾特出现在门后,艾特一走进来,里昂就立刻合上了门,艾特先朝里昂问好,接着走近我,抬手朝我打招呼:“哈喽,达希尔,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出现杜波依斯的事之后,我就没再见过艾特了,我潜意识觉得艾特可能过得不太好,但今天一见,竟然也还不错。 “好久不见。” “老大已经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了,我们今晚就开始行动。” 我愣了愣,艾特的意思是—— “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达希尔,在保证达希尔安全的情况下,配合他的行动。”是里昂的声音,他在对艾特说话。 “我安排了艾特和你一起行动。”里昂对我说,比起和艾特说话时的声音,他的嗓音温柔了许多,“我知道你和艾特是默契的搭档。” “……谢谢你,里昂。” “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谢。” 第67章 离开 利日杜斯城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每天都有无数船只从这里启航,也有无数船只在这里停靠。 络绎不绝的旅客在港口来来往往,这座城市是许多人的终点,也是许多人的起点。 我和艾特登上了一艘离开利日杜斯的游轮,我们拿着伪造的证件和提前预订的船票登上了船,Romance的准备工作可以说是百密无一疏。 游轮启动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甲板上的人们挥手和岸上的人告别。 舰艏撕裂海面,这是一头真正的海中巨兽。 夜色弥漫,海洋似乎将要陷入沉睡,我和艾特没在甲板待太久,我们回到了房间里。这是一个普通的标间,房间里有两张床,我们需要在这艘船上度过一夜,第二天上午,我们会达到终点——一座和利日杜斯相隔不远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墨菲和利夏维尔的爪牙鞭长莫及,而我也会成为众多旅客中如同的一位,从而逃离墨菲和利夏维尔的监控,这就为我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一轮明月从舷窗外的海岸线处升上半空,尽管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身,但巨大的游轮岿然不动。 我半靠在床边看着地图——依照亚当给我的信息,我大致画出了小岛周边的简易地图,我们需要到达一座偏僻的沿海渔港,就能够坐上抵达小岛的船。 艾特正坐在床边保养手枪,他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枪支,黑色的手枪泛着冰冷的光,和艾特冷峻的面容适配度很高。 我和艾特认识好几年了,算起来我们还是同一批进入Romance的,但和我相比,雇佣兵出身的艾特有更加丰富的实战经验,硬碰硬的情况下,这个武力值爆表的大块头胜率很高,即便有我这个拖油瓶,对艾特来说依旧难度不大。 总的来说,艾特是一位让我安全感爆棚的队友——杜波依斯那次是意外。 兴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艾特从工作中抽离出来,略带不解地问我:“达希尔,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事。” 艾特用手摸了摸头发,露出一个老实人的笑:“我也没什么事可做。” “你在保养手枪?” “是的,到时候用起来更顺手。”艾特接完我的话,又突然慌张地解释道,“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最好不要用到手枪。” “我也希望。说起来,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眼前的这个诚实人愣了愣,憋出了一句:“老大给我的命令是保护好你,我也不希望你受伤。” 确实是个老实人,和他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 我当然知道里昂给艾特的任务是“保护我”,但比起保护我,我更希望艾特能协助我做更多的事,比如说寻找“蒲公英”,在某些时刻,艾特的用处会很大。 “但我希望你能帮我。”我站起来,俯视着艾特的眼睛,“我要去找一样东西,在必要的时刻,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比起保护我,我更希望你能帮助我。” “可——” “你放心,我不会牺牲自己的安全。” 毕竟活着是一切行动的前提,我不会把性命当作赌注的。 艾特脸上浮现出忧虑和纠结,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朝我轻轻地点点头,无奈又妥协地说:“我答应你,前提是你得安全。” “当然。”我收回压迫性的目光,坐回床边,变回和艾特平视的姿势,“早点休息吧,艾特,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天刚蒙蒙亮时,我从睡梦中清醒,双眼在无声的抗议,它似乎还想继续享受黑暗,但我该起来了。 我睡得不怎么好,因为一个奇怪梦,梦里地面和天空倒置,我的脚踩在朵云上,被云带到了一座倒过来的庄园,庄园空空如也,我在庄园里逛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太阳替代月亮出现在了舷窗外,海上的日出有如动态的油画,幽暗的房间逐渐被太阳光填满,当一缕阳光落在我的床上时,我知道我该准备下一段旅途了。 我把黑色的假发和人皮面具带好,穿上长长的风衣,艾特也在一旁收拾行装,他穿着一套低调的便服,用宽大的外套遮住了腰间的枪。 “东西都带齐了吗?” “齐了。” “那我们走吧。” “行。” 我们走上甲板,海风瞬间灌入我的风衣,我拢了拢衣服,腾出一只手压着帽子,踩着阶梯走下了船。 码头人很多,我们花了好一会时间才找到里昂提前安排的司机,确认完彼此的身份后,司机为我们打开车门,他甚至贴心地准备了两份早餐。 我和艾特携带的东西是过不了机场安检的,所以我们计划乘坐私人飞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大约一小时后,司机把我们送到了私人机场,蓝色的直升飞机停在停机坪前,飞行员坐在直升机里,我和艾特坐进直升机里,螺旋桨带动了整个机身。 地面的一切都开始缩小,最后变成模型一样的存在,直升机的轰鸣声几乎要穿破耳膜。 飞行员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他开启了半自动驾驶模式,顺便分出一点精力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三个半个小时,累的话你们可以稍作休息。” 还需要三个半个小时?没想到这么远。 “我的任务是把你们送到蒂纳村,然后会有一艘渔船过来接你们。” “直接在蒂纳村降落吗?我们会被当地的村民注意到吗?” “不会。”飞行员笃定道,接着朝我解释,“蒂纳村地理位置偏僻,自然环境恶劣,居民很少,房屋稀疏,我提前确认过降落地点,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滩,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的。” “自然环境恶劣?”身后传来声音,是艾特问的。 “对。”飞行员朝正前方点了点头,“天气比较极端,不过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天气预报准吗?”艾特接着问,我扭头看向艾特,他的眉毛正拧在一起,透露出担忧和不安。 “谁知道呢?”飞行员没有给我们明确的答复,“天气预报总是那样,不过等你们的船长是个经验丰富的水手,就算遇到麻烦了跟着他总能保命,祝你们好运。” 艾特沉默了,我也无话可说,我索性闭上眼睛休息,顺便祈祷今天最好真的风平浪静。 第68章 老渔民 经过四小时的飞行,下午两点,直升机终于开始缓缓下降。 下降过程中,地面的景物不断放大,蓝色的海和黄色的海滩泾渭分明,最终我们落在了一片离海滩不远的水泥地上。 正如飞行员所说,蒂纳村地理位置偏僻,这片海域大概已经被老渔民摒弃,说是荒凉也不为过。 海滩上风化的船骨架和我们即将降落的这片水泥地,是人类活动的证据。 那艘船骨架已经有一大半被埋在沙滩里了,只露出了一个船头,也可能是船尾 我们落地了。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飞行员告诉我们,他看了一眼时间接着说,“今天运气不错,比预计时间早了二十分钟,你们等一会,再过二十分钟会有船来接你们。” 在确认这里有信号之后,我对飞行员点了点头,拿上所有的东西,和艾特一起下了直升机。 螺旋桨带起一阵猛烈的风,直升机飞到我们头顶上的高空,又消失在极远处的蓝天。 天气看起来很不错,海浪不大,看起来很平静,我们大概很幸运,刚好遇见了温柔的大海。 “瞧,那有一排房子,看来这里曾经居住过不少渔民。” 我朝着艾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有一排低矮的房屋,那些房屋大多残破不堪,甚至有的被直接掀翻了房顶。 我有些惋惜:“它们已经被极端天气摧毁了。” “天气确实糟糕,希望我们好运。” “但愿如此。” 这个地方的确诡异,它有过生命存在的实体证明,如今显得死气沉沉,别说人了,这里连一只海鸥都看不见,我甚至开始怀疑这片海里是否有鱼。 十分钟后,一艘动力十足的渔船打破了海面的平静,它正朝着我们的方向驶来。 我们在等的人到了。 “是来接我们的船。” “我们现在过去?”艾特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脚边的背包,他把背包背在背上,做好了。 “不如就在这里等。” 艾特采纳了我的意见,他背着我们携带的大部分东西,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我身边,不过我们携带的物品本身的不多,只有必备的物品和一些应急物品。 那些应急物品大概是用不上了,我们这一路都很顺利。 船长终于把渔船开到了海边,他熟练地把船停靠在海边,挂好船锚,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挥了挥手,对我们挥挥手,海滩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但这些脚印很快就会被潮水冲刷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等船长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饱受风吹日晒的脸,白里带着干裂的红, 看起来四十来岁,身量很高,身材强壮,不说话时有些凶神恶煞。 他伸出手同我们握手,那双手上有厚厚的茧子和很多愈合的伤口,握手时充满力量。 这位船上身上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渔民。 我少了一些担忧,同这位老渔民寒暄:“今天天气不错。” 渔民紧绷的脸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回道:“你看起来很好吃。” 暗号正确,我们是彼此要找的人。 “请跟我来吧,两位先生。” 我和艾特拿好东西,跟在渔民后面,和渔民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就在快要走到渔船旁边时,艾特在我耳边低语:“他的手上有枪茧。” 艾特的声音很低,普通人绝对听不清楚,但这位老渔民竟然轻笑一声,回艾特道:“都是年轻时的事了,现在我的生活就是在日出时出海打鱼,在日落里喝杯啤酒,昏昏沉沉地回家吃饭。” 我问渔民:“您在这片海打鱼吗?这片海看起来很久没有过渔业活动了。” 渔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但很快他又点了点头,说:“七年前。” 接受到我疑惑的目光,渔民接着解释道:“在七年前,我来过这片海滩,在这里定居下来,那个时候——唉,总之我在这里住了四年,看见那边的房子了吗?有一栋就是我的。” 我清楚地看见,一种可以称为幸福的表情,出现在眼前这位渔民的脸上。 “可惜的是,这里的天气越来越恶劣,鱼获也越来越少,还发生过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海啸,有传言说这是渔民过度捕捞的报应,那次海啸死了不少人,第二天早上海水变成了红色,这片海域也被称为不祥之地,再后来,大家都走了,像逃亡一样。” 渔民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怀念又哀伤的表情,“都走了,再也没有人回来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世界上有很多角落,都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这样的事,但对于这片海域而言,人类的离开却未必是一件坏事。 我理解渔民的想法,毕竟我们都曾经经历过“逃亡”,但我只打算做个听众,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倒是艾特,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渔民:“您说您在三年前离开这片海域?” “是的。” “三年,您对这里还熟悉吗?” “这位先生,请您放心,您找不到比我更熟悉这片海的人了,这艘渔船也很稳定,况且我的老雇主说一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那就请您多关照了。” 老雇主?以渔民的年纪来算,他的老雇主绝对不会是里昂,但里昂问不会找他不信任的人来负责我的安全。 那究竟是谁在帮我? “您的那位雇主是?” “哈哈——”渔民大笑一声,解开了一旁的船锚,走上了船,“年轻人,我的故事太多了,听也听不完,我们该走了,不然到了晚上,大海就没那么听话了。” 我和艾特跟着渔民走上了船,这艘渔船是半开放式的渔船,一半是用于捕鱼的空间,另一半空间是可密闭的,包括简易的休息室以及储备物资,空间不小。 我和艾特卸下身后的背包,坐在甲板上,甲板上的铁棚帮我们遮挡住了太阳。 “我们大概需要多久能到?”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能到。” 说完这句话,渔民走进驾驶室里,开始操纵这艘渔船,渔船破开海浪,沿着海洋深处缓缓行驶。 明天中午……希望一切顺利。 第69章 “好天气” 云彩、晚霞、天空和海面——傍晚的海洋如同油画,海天相接处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不断地变幻颜色。 “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吗?我们明天才能到。”船长语气随意地问我们。 我和艾特对视一眼,“如果方便的话。” 我们只携带了少量压缩食品和饮用水,这些东西既沉重又占用空间,船长愿意给我们提供食物,当然再好不过。 “方便,我在船上放了不少吃的,你们明天下船之前记得先吃饱。” “非常感谢您。” “不客气,说起来你们要喝水还是来点酒,我这里还有几罐啤酒。” “水就可以了。” “我有压缩食品和面包,你们要哪种?” “压缩食品吧。” 尽管压缩食品的味道和口感都不怎么样,但它能够很好地对抗饥饿,是这种环境下最搞的选择。 好心的船长先生从储物柜里拿出食物和水,递给了我和艾特,我和艾特接过食物,撕开包装袋,坐在唯美的海边夕阳里,就着水啃咬压缩食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样的生活了,不知道下一秒会身处何地。 船长走回储物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罐啤酒和一块面包,他熟练地拉开易拉罐,往海里倒了一点酒,又撕了一小块面包丢到海里,才开始爽快地喝酒和吃面包。 “为什么要往海里倒?”我有点好奇地问船长。 “让海里的鱼也喝上一口。”船长迎着夕阳,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横贯了整块甲板。 船长又仰头咽下一口啤酒,接着对我说,“这是我的习惯,给大海里的生物分享食物,让海妖保佑这艘船和船上的人平平安安,很灵的。”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我对船长的话感到惊奇,但我很乐意入乡随俗,“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这么做?” 船长爽朗地笑了一声:“当然可以。” 我掰下一小块压缩食品,丢到了海里,它大概很快就会进入某只小鱼的肚子里,也可能是条大鱼。 “有意思。”艾特说道。 “你要不要试试?” 艾特点点头,往海里扔了一点食物。 我们吃完了水和食物,天色也逐渐暗下来了,各种彩色最终都被黑暗吞噬,只留下破碎的月光摇晃在海面上,这是真正的夜晚。 “这是你们第一次在海上过夜吧?”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是。” 船长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我还有在海上过夜的经历。 我接着说道:“我在游轮上过过夜,不过感觉很不一样,在游轮上过夜,更像是一种娱乐方式,也不太能够体会到海上的夜晚,除非待在甲板上。” 听完我的解释,船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完全不一样,在渔船上过夜,就好像躺在大海的怀抱里一样,有时候是温柔的怀抱,有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月色下的海——月亮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因为海洋太大,如同液态的沙漠,一层黑暗包裹着另一本黑暗,带着让人敬畏的庄严。 “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要不要我们换班?”艾特问船长。 “不用,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累了就打个盹,习惯了。” 我和艾特没再推辞,我们走进那间简易的休息室里,挤在一张不怎么大也不怎么舒适的床上,艾特似乎是担心我睡得不舒服,他高大的身躯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一天的奔波使我异常疲惫,海浪轻柔地拍打着船身,如同海浪吟唱的摇篮曲,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沉沉陷入梦乡。 “嘭”的一声把我从熟睡中吵醒,船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隐约听到一点雨声。 “怎么了?”躺在我身边的艾特吼道,他也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惊醒了。 船长急促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见鬼的天气!突然下了暴雨,风浪也很大,船有点偏航,而且刚刚触礁了。” “我们撞到了礁石?!” “对,幸运的是船没有被撞破,就怕还有其他暗礁,海况很复杂,我们还没有回到计划的航线上!” 这下我彻底清醒了。整艘渔船都在摇晃,扶着休息室的墙,我左右摇晃地走到了门口,推开半透明的门,我看见了坐在驾驶室的船长。他把着舵轮,手臂肌肉暴起,仿佛钳制着一匹疯马。现在我们的性命都寄托到他身上了。 失去了门的隔离,雨声突然大起来,并且夹在着呼啸的风声和猛烈的海浪声,如同穿行的鬼怪,又好像啼哭声,诡异得离谱。 突然,船身再次剧烈地震了一下,一时之间,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背靠在墙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推力。 “还好吗?”身后传来艾特的急呼,我侧过头看见他想要过来,但风浪惊人,就算是强壮的艾特也难逃摔倒的命运。 “别过来!”我制止了艾特,“呆着别动,我没事。” 紧接着,我大声询问船长:“我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船长的声音也很大,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海上的暴雨打散。 这样的天气里,再大声的呐喊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低吟。 “船会翻吗?” “如果雨一直不停,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天气预报怎么说?” “没有信号,而且该死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果然,这片海域是被诅咒的海域!”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 “祈祷。” 祈祷?我干脆坐在地上向外看出,天际露出一点微光,现在已是后半夜,不出意外地话我们很快要到达目的地了,但突如其来的风暴让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艾特也坐在了我身边,他试图安慰我:“别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到的。”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强烈的不安从我的心底迸发,这种不安因为船长的一句话达到了巅峰。 “该死,前面是礁石区!” “能改变航线吗?” “距离太短,风浪太大,我现在没法控制航向。” “那我们究竟能做点什么?!” “祈祷!!!” 第70章 一波三折 在闯入那片礁石区前,狂风裹挟海浪席卷而来,狠狠地拍在了船身上,渔船倾斜了一个角度,又重重摔回海面。 突然,船长兴奋地大喊:“感谢上帝!我们不用被这片恐怖的海吞噬了!” “怎么了?!” “船又被打偏航线了,刚好和那片礁石区擦肩而过!” 我长吁一口气,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手心传来刺痛,我才意识到到手心已冷汗涔涔,手心有指甲嵌进手掌留下的红痕。 “情况怎么样?”艾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听天由命。运气好的话,风雨小一点,我们晚一点也能到目的地,运气不好的话……” 船长没有继续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可能要死在这该死的海里?”艾特的语速急且快,甚至带上了怒气,他指着我对船长说,“我死了没事,这个人,他一定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你——” “打住,艾特!”我喊住了艾特,“吵架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想想怎么到达目的地才是要紧事,我们不会死的。” 贝兹维奇的先辈们,如果你们能够听到我的呼唤,请暂时保佑我,我需要这条性命,我还不能葬身在这片海里。 “……抱歉,是我冲动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也可能是半小时——时间没有意义,总之船还浮着。船长忽然大喊:“雨开始变小了!” 又过了十分钟,好消息再次传来,船长的声音透露出明显的兴奋:“风也开始变小了!我基本能操纵船的航向了,感谢上帝,感谢守护这片海的海妖。” “万幸。” “我们现在接着朝目的地航行,你们可以再休息一会。” 微明的天光映出更多云层的细节,情况有所好转。但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心里的石块很难落地。 “再休息一会吧,可以靠着我的肩膀……我是说……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艾特已经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了,他比我高出一截,我的头刚好可以倚在他肩上。 我没有拒绝:“谢谢。” 我的脑袋确实有些昏沉,靠在艾特的肩膀上之后,昏沉感减轻了一些,艾特的肩膀宽阔厚实,在我的头贴上去的瞬间,艾特的肌肉骤然收紧,又慢慢放松下来,逐渐调整为舒适的硬度。 风浪依旧不太稳定,但船体的摇晃感减轻了很多,我意识到,我们真的离小岛越来越近了。 但愿亚当和玛丽安一切安好。 而我……我又会遇到什么,我真的能够拿到“蒲公英”的碎片吗? “嘭!”巨大的响声传来,整艘船都突然后仰,然后停住,船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斜坡。 “怎么了?!” “一片浅滩,或者礁盘,这次真撞上了。” “船破了吗?” “没有,但搁浅了。现在是低潮期,海图没有标注这片区域。幸运的话,等到涨潮也许能脱身。但如果在礁盘上搁浅,就不好办了。但现在我们动不了,船上的食物和水只能撑几天。” “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几十海里,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只需要两个多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我接着问:“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船长走出了驾驶室,他扶着船体朝我们走了几步,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坐下,开口道:“等待救援,如果我们能等到的话,这片海没有信号,渔船上有几个信号灯,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但如果使用信号灯——” “如果使用信号灯,我们也未必能被发现,这片海域向来没什么人烟,就算我们被发现,我们的位置也会暴露,我想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你们想要的吧。” 看来船长知道的比我想象得要多,我低下头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艾特做出了决定,他问:“海上的食物和水具体能撑几天?” “差不多一个星期?”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最多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我们依然被困在这里,我会想办法。” 船长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方案。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就在我深感无力时,艾特贴着我的耳朵说:“在我们出发之前,我和首领约定好,如果我们在五天之内没有联络他,Romance就会对派出直升机搜索这片海域,我们不会出事的。” ——是里昂,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有惊讶也有感动,里昂再次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如果不是这次突发的事故,我甚至不会知道里昂和艾特的约定,如果我这次能够安全回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雨终于停了,风也进入了疲倦期,海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当太阳高高原挂在天上时,最后一丝雾霭也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偶尔会有鱼从海面跃起。 但船上的三个人都无暇关注美景,船长拿出了一些食物分给我们,这次船长没有再把食物扔到海里,可能他决定不再信任海妖了。 我想到求生电影里看到过的场景,于是我问船长:“我们会遇到鲨鱼吗?” “大概率不会,就算遇见的话,它们顶多撞一撞渔船,能把渔船撞开就再好不过了。” 这显然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不再搭话,低着头吃手中的食物。 “达——”艾特的声音很大,他似乎很激动,甚至差点喊出我的本名,“快看,那里好像有艘渔船,它是不是在朝我们过来?” “是快艇。”船长说,“应该就是往我们这边来,你们的人吗?” 我和艾特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奇怪……而且那个方向,就是目的地的方向。” “等吧。”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干脆自暴自弃地等快艇靠近我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确定快艇的目标就是我们。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快艇在我们身边停住了,驾驶快艇的是一个神色张扬的年轻男孩。 “幸好我的无人机发现你们了。”男孩看了我一眼,挑着眉说,“快上来,我带你们过去。”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的同伴还在等你们,那个金发的,你就是我爷爷要找的人吧,快点,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稍等,救援马上就到。” 第71章 壁画(一) 快艇破开层层海浪,陌生男孩带着我们朝目的地疾驰。男孩亚麻色的头发被海风吹成一面旗帜,我们的头顶上方是瓦蓝的天空。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带着疑惑,我询问眼前的男孩。 “无人机。”男孩的回答和他刚刚的说法如出一辙,但直觉告诉我,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是说,你用无人机发现了几十海里以外的我们?” “怎么,不行吗?” 看来从男孩的口中我很难问出究竟了,我“哦”了一声,索性作罢,就在我以为我们三个人会一直沉默着到达终点时,男孩竟然主动开口了。 “前两天,有两个人突然到了爷爷的岛上,他们是这几年以来的第一批客人,不过他们和你一样,不受海洋待见,差点死在岛上,也是我救下来的。”男孩顿了顿,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衣摆没沾过水,却妄想征服海洋,外乡人,愚蠢狂妄。”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啧,你又是谁,他的保镖?”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无名小卒,更没有沟通的必要。” “没有人教过你’礼貌’和‘教养’怎么写吗?” “你说对了,没有,况且我也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 “你——” “艾特,别吵了。”我喊住了艾特,制止了他们无意义的争吵,我接着对男孩说,“感谢你的救援,这帮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或许你可以告知我,我的朋友们现况如何?” 如果说见到男孩的第一眼,我对他抱有警戒,那么现在我已经放下大部分防备了,尽管眼前的男孩语气并不客气,但他的确是来帮助我们的。 “他们不能再好,你们很快就能相见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但我心中仍有疑问——为什么在那通电话之后,亚当和玛丽安都没有再联系过我,而且眼前这个男孩似乎是意料到今天会有第二批“客人”。 我的困惑最终都在小岛上得到了解答。 —————————— 说是小岛,其实面积不小。岛上覆盖着原始森林,中央礁湖边有几栋分散的房屋,房屋的墙壁和屋顶都是苍翠的绿色,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高大繁茂的树木也是天然的屏障,如果有人恰巧从上往下看,那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座“原始森林。” “我现在带你们去见我的爷爷,高个子的那个,对,说得就是你,记得放尊重点。” 少年把汽艇拖到岸上,他走在我和艾特前面,留给我们一个后脑勺。 我更加确定他不是坏人,毕竟没有坏人会把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展示出来。 推开门走了进去,我们如同走近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和小岛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如同处在一幅色彩鲜亮的宫廷画中,穹顶的壁画引起了我的目光,它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巨大的吊灯悬在中央,投下金色的光,光打在壁画上,散发出神秘且神圣的光晕。 “你在看这幅画?”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音向扶梯的方向看,一个身穿长袍的、鬓角花白的老人出我的视野里,他倚着一根结实的红木拐杖,如同骑士携带他的佩剑。 “爷爷!”我身边的少年兴奋地大喊。 老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他缓缓地点点头:“辛苦你了,小莱特。” 他拄着拐杖走到了我们面前,步履稳健,褐色的眼睛尽管不再清澈,但依旧有神。 “你就是那个孩子?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古斯塔夫·罗伯特,那孩子是莱特。” “尊敬的罗伯特先生,您好,我是达希尔·贝兹维奇,他是我的同伴艾特。” “......贝兹维奇,你看起来就像是贝兹维奇的孩子,我还以为,这些秘密在我老死前都无人问津了。”罗伯特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你是维托和莉莉安的孩子,也是贝兹维奇仅剩的火种。” “......抱歉,我来晚了。” “还不算晚,孩子,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请问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状态不错。晚些时候,莱特会带你去见他们。” 确认玛丽安和亚当的安全后,我不再有顾虑。看着眼前的老人,我说出了我的目的:“罗伯特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是来寻找一样东西的。” 罗伯特丝毫不意外,他用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对我说:“先别着急,孩子,你不妨抬头看看。” 我抬头向上看,我的头顶是穹顶,往上的屋外的树,再往上就是天空,我该看到什么?穹顶上的壁画吗? 壁画—— “您是说,这幅画吗?刚才我就觉得,它看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是的,你再仔细看看它,能看出来什么?” 我再次抬头仰望穹顶上的壁画,壁画包括两部分——穹顶中心的圆和中心圆以外的部分。在最中央,七个人围坐着一张圆桌,他们周围站着许多个手持盾牌和长矛的人,这七个人似乎有尊卑之别,最左边的那个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他头戴太阳一样的皇冠。 在外层的圆环中,一个身骑白马、手举旗帜的将领引起了我的注意,骏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我仿佛能够听见它的嘶鸣。 将领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有的坐在马上,有的站在地上,有的手举旗帜,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振臂高呼,看上去气势磅礴,他们应当在庆祝一场战争的胜利。 “一幕无比伟大的胜利。”罗伯特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毫无掩饰的赞叹,“利日杜斯从此开启新的篇章。” “罗伯特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利日杜斯如同国家的心脏,它的历史比数学公式还要清晰,在它的历史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一幅壁画。 “小家伙,你是说历史书上的东西?让我想想,历史书上如何描述利日杜斯的兴起?工厂主和他们的私兵攻陷领主的要塞,烧毁旧贵族的华袍,入主那座高塔,但这只是历史的标点。” “利日杜斯的历史,从它还不是利日杜斯时便开始了。” “一个几百年前的故事,或许一千年。听众终于等到了他的故事。” “莱特,你带着这先生去休息吧。” 莱特应了声好,带着艾特离开了这栋房子,现在,站在穹顶之下的只有我和罗伯特了。 “孩子,你能否成为故事的听众?”罗伯特问我,他的语气像是在问我愿不愿意举起一把宝剑,就像壁画里的将领那样。 “我的荣幸。” 第72章 壁画(二) “利日杜斯的土壤并非一直孕育文明的花朵,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充斥着原始、掠夺和暴力,人与野兽互相杀戮,人与人同样互相杀戮,获胜者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人们赖以生存的怡莱河,上帝为了惩罚这群得意忘形的人类,怡莱河的水一夜之间涌出地面,淹没了一切生灵。”罗伯特的声音低沉缓慢,让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我问:“然后这片土地陷入了沉寂?” “上帝依旧眷顾这片土地,数年之后,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一个部落的首领带领他的族人发现了这片土地,并在此扎根,他们被称做特鲁人,意为“新生的希望”,可惜好景不长,这群人毫无底线地索取,过着极度放荡的生活。” 罗伯特苍老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他脸上的皱纹叠在一起,像盘根错节的树根,罗伯特长叹一口气,用特有的腔调缓缓说道:“‘希望’不过是幌子而已,比起新生的希望,他们更像是一群寄生虫。” “他们一直寄生在这片土地上,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是的,之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的。” “上帝惩罚了他们?” “这次不是上帝,上帝也需要休息的。”罗伯特笑了一下,他的语气带上了难得的诙谐,“这次是人。” 他接着说:“特鲁人的做法引起了周边部落的不满,准确来说是嫉妒,疯长的嫉妒让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也想来分一杯羹,他们试图成为新的寄生虫。” “那些部落成功了吗?” 新的寄生虫取代旧的寄生虫,继续占用这片土地上的资源,让希望之火重新枯萎成罪恶之花,这看起来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唯一的受害者依旧是这片土地。 人可以一走了之,但土地和伤痕都不能。 “他们没有成功。”罗伯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部落,都无一例外输给了特鲁人,取得了一次次胜利的特鲁人,也从此更加肆无忌惮。” 我感到疑惑:“沉迷享乐的族群竟然会有这么强大的战力?他们不应该像干枯的树叶,一踩就碎吗?” “孩子,别着急,故事才刚刚开始。” “特鲁人驱赶了所有的挑战者,重新登上尸体砌成的宝座,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瓦尔克部落的出现。” “伟大的瓦尔克族长带领他骁勇的战士们,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立誓要赶走这片土地的寄生虫。”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 “天壤之别。”罗伯特说。 “区别在于他们取得了胜利?” “他们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这场胜利来之不易,也揭开了特鲁人百战百胜的原因。”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特鲁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罗伯特颇为耐心地和我解释:“特鲁人的工匠十分厉害,据说这些工匠并非凡人,他们结合这片土地的地理环境,建起独特而隐蔽的的侦查和防御工事,也正是因为这些机关,特鲁人才得以高枕无忧。” “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的难题,瓦尔克人在战争中学习,终于破解了特鲁人的工事,失去倚仗的特鲁人不堪一击,他们如同秋后的蚂蚱,死在了冬日前的午后,再也见不到来年的春天。” “而答案,就在这幅壁画里。” 我说:“我以为它只是一副普通的装饰画。” “这是一种保障安全的措施,如果有一天小岛被外来者入侵,入侵者们也不会从这副画中看出什么。”罗伯特说,“这副画记录了那场伟大的胜利。” “胜利之后呢?” “在胜利之后,瓦尔克人吸取特鲁人的教训,在这片土地上开垦、种植、建造和生存,他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如果没有瓦尔克人,也未必会有今日的利日杜斯。” “……一个神奇的传说。” “它不是传说,是历史。”罗伯特的手指在拐杖上摩挲了一圈,他提醒我,“看这幅壁画,你最先看到了谁?” 我再次仰头看了一眼壁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位高大的首领,“瓦尔克人的首领。” “没错,就是他。破解特鲁人防御工事的英雄,他还研究出了许多新的机关,用来守卫得之不易的土地。” “瓦尔克人的首领也因此被认为是神的后羿。” “而贝兹维奇,你的家族,是这位首领的后人。” 罗伯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就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传说,但我明白他在和我探讨“历史”,霎时间,我的心脏变成了一条河流,罗伯特的话如同一百颗投入河流的巨石,激起千层波浪。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难以置信。” “我理解你,我守了这座海岛一辈子了,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贝兹维奇的后代说这段历史。” “您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个故事?” “从来没有。” “包括我的父母?” “孩子,很可惜,我没有见过你的父母,”罗伯特对我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但我想你的父母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每一代贝兹维奇的家主,都有知道‘历史’的权利。” “还有一种可能,你的父母或许已经无形中告诉你一些‘历史’了,贝兹维奇的倒塌绝非偶然,在凋零开始之前,他们就需要为你、为贝兹维奇做好打算。” “所以……我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一些我不知道的事。”罗伯特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关于这幅壁画,我了解的只有这么多,但它传递的信息远不止这些,最重要的是,它能告诉你通道在哪里。” “通道……” “对,通道,这座岛上有一个隐藏的地下通道,通道里有你要找的东西,这座岛太大了,我也不清楚通道在哪里,但这幅壁画能告诉你。” 我再次观察起了这幅壁画,可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迟疑着开口:“……抱歉,我暂时看不出来。” “很正常。”罗伯特丝毫不意外,“你需要把这幅画和其他信息结合起来,否则我看了这幅画几十年,早都看出来通道在哪里了。” “我想一想,我的父母一定告诉过我什么。” “别着急,孩子,你可以慢慢想,如果你觉得有些疲惫,不如先去见见你的朋友,再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我沉默片刻,做出了决定:“好的,罗伯特先生,谢谢您的建议,既然如此,我先去和我的朋友们打个招呼。” 第73章 谜一样的入口 “所以这就是你们一直没有联系我的原因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亚当的描述中,他和玛丽安同样遭遇了极端天气的袭击,不过相较于我,他们多了一些幸运加成——在被海浪冲下渔船之前,他们距离目的地不足1海里,在船长的帮助下,亚当和玛丽安成功利用救生艇抵达海岛。 可惜的是,由于在海水中浸泡过,通讯设备已经失去了联络功能。 在渔船疯狂摇晃时,亚当和玛丽安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这通电话本来的目的是告别,不过电话没有打通,告别也没有到来。 “......我们登上小岛之后,躺在海岛的礁石上休息,那个叫莱特的男孩发现了我们,在确认我和玛丽安的身份后,罗伯特先生给我们提供了食物、水以及住处,我们本来想尽快联系您,可惜缺乏专用的通讯工具。” “我理解,辛苦你们了。”我说,“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选择继续待在这里?是有什么发现吗?” 亚当摇了摇头,对我解释道:“我们本来想马上回去的,但罗伯特先生建议我们等待两天,如果两天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和玛丽安就可以自行决定去留,如果我们想离开,他会安排莱特送我们离开。” 玛丽安接着亚当的话:“那位先生认为你一定会从那通未接来电中察觉到不对劲,然后采取行动,在他的猜测中,不需要太久,你就会亲自来这座小岛。” 在今天之前,我和罗伯特从未见过,我甚至不知道罗伯特的存在,可是—— “罗伯特这么笃定我会来吗?” “他说这座岛上有您在寻找的东西,小少爷,那会不会就是......” 亚当没有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对,我目前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房间,还是决定和他们分享线索,“罗伯特说这座岛上有一个入口,我需要找到这个入口,入口能够带我找到,我想要寻找的东西。” “他有告诉你入口在哪里吗?”亚当脸上的抑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几分,“或许我们可以稍作准备,即刻行动。” “很可惜,罗伯特也不清楚入口的位置,而且他不建议我们贸然行动。” “......抱歉,是我冲动了,小少爷。”亚当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你不需要道歉,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亚当。”我接着说,“但罗伯特告诉我,我能够找到入口的位置,而且只有我能够找到。” “怎么找?!” “……抱歉,我目前还没有思路。” 听完我的话,亚当和玛丽安都陷入了沉默,半晌,亚当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情,他的拳头握紧又送开,嘴唇开合,显然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亚当。” “......我在想,如果入口在小岛上的话,那我们就一定可以找到入口,比如说地毯式搜索,总能找到的吧。”亚当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我知道这座岛的面积不小,但我想面积不是问题。” 玛丽安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亚当的提议,过了片刻,她附和道:“我觉得他说得对。”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门口传来艾伯特的声音,我扭头看过去,这位老先生坐在一张轮椅上,身后是那个张扬的男孩,不过此时的男孩显得格外安静。 “但并不现实,传说中入口是什么时候形成,入口究竟在哪里,没人说得清,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盲目地挖掘这座小岛,不仅找不到入口,还有可能会破坏它。” “也从未有人说过入口一定在岛上。” “因此,我并不建议你们这么做,如果你们坚持这么做,那我很难不怀疑你们的身份和目的。” 站在轮椅后的莱特朝我们露出威胁的目光,像一只试着保卫领地的小狮子。 我解释道:“......请您放心,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孩子,我还要提醒你一点,没有人知道入口会通往哪里,可能是岛上的某座山,也可能是海底,一切都充满未知。” 我点点头:“在我决定来这座小岛时,我就已经做好迎接未知的准备了,您完全不需要为此而担忧,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入口。” 罗伯特向我投来赞同的眼神,但没有说话。 我接着开口道:“您说入口的关键是那幅壁画,或许我今晚可以睡在那幅壁画下吗?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失礼,但我想汲取一些灵感。” “可以。”罗伯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晚些时候,我会让莱特为你铺好床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这个老家伙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莱特,推我去西边晒晒太阳。” 在罗伯特走后,我们迅速进入到了探险状态中,在解决基本问题后,我问玛丽安:“玛丽安,能麻烦你和艾特准备一下必要的工具吗?比如工兵铲和氧气罐之类的,到时候我们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携带哪些工具。” “没问题,这样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交待完这些事之后,我决定到处走走,我想,一边散步一边回忆小时候的事,这或许也能够给我一些灵感,关于那幅壁画的灵感。 但我没想到,我在第二个拐角处遇到了艾特,他的胸部急促地起伏着,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太好了,达希尔,终于找到你了。” “额……我们才分开没多久,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你有时间的话联系一下首领,按理说三个小时前我就该提醒你了,但当时我们还在海上。” “……这也是里昂交待你的?” “对,其实我刚刚和首领短暂地打了一通电话,汇报了我们目前的处境,但首领最想听到的声音一定是你的。” 还真是意外地忠诚啊…… “好,我去准备一下联络工具。” ———————— 准备好联络工具后,我就拨通了里昂的电话——当然不是他平时用的电话,Lu给里昂也准备一套专用的联络工具。 听筒里穿来里昂的声音,他的声音像透过重重阻碍的光,让我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我突然意识到里昂对于我的意义,像是温室,也像是支柱。 里昂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有难以掩饰的急切:“一切都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你呢,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但我很担心你,也很想念你,很希望能够快点见到你。” “等我做完要做的事,我就启程回去,不会太久。” “好,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里昂这话我几乎要听到耳朵起茧了,但我清楚他是实实在在地担心,所以我也耐心地安慰里昂:“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这次通话只能持续两分钟,里昂又叮嘱了我几句,通话便结束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第74章 梦境与壁画 层层海浪拍打到礁石上,撞出无数白沫,带着鱼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夜晚的海岛是风浪的夜宴。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带着雨后的寂寥,月亮和星星不见踪影,海岛上没有路灯,我踩着湿软的砂砾,手里提着一盏灯,沿着海岸线慢吞吞地走。 入口......入口会是什么呢,一道门、一扇窗或者一个洞口,它是否在这座岛上,比方说一颗老树下…… 这些问题像嗡鸣的苍蝇一样困扰着我,我清楚地意识到,问题的答案就在那幅壁画中,也隐藏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可我现在毫无头绪,这种感觉类似于口渴的旅人看见了淡水,却隔着一条断崖。 我走回房间,熄灭手中的灯,推开半掩的大门,客厅里点着昏暗的灯光。 莱特帮我在穹顶的正下方铺了一个简易床铺,我脱去外套和鞋子躺倒在床铺上,疲惫感像藤蔓一样包裹着我,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达希尔小朋友,今晚想要听什么故事呢?” “上次说的冒险故事!我想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赢!” “没问题,嗯......我们是上次说到了第124页,他们究竟有没有取得胜利呢呢?” ...... “在日落之前,将军把象征胜利的宝剑插进国都的最高处,当宝剑上的宝石对准太阳时,宝剑的阴影所指的方向......” “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晚安。” ———————— 我睡了个难得的好觉,阳光透过窗户爬上桌角,餐桌上只有我和莱特,我的同伴们已经享用过早餐,但罗伯特先生却不见踪影。 看着对面沉默地咀嚼食物的的男孩,我迟疑着开口,低声问:“请问......罗伯特先生还在休息吗?” 莱特抬眼看了我一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撇了撇嘴,告诉我:“爷爷有出门散步的习惯,看时间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当我们吃完早餐时,罗伯特先生出现了,他换上了一身正式的棕色西装,银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睛上挂着一副老花镜,手里依旧拄着昨天那根拐杖。 一见到我,罗伯特就开口问我:“小家伙,昨晚休得还不错吧,有想到什么线索吗?” “不瞒您说,我的确有一些思路,请您和我一起去看那幅壁画。” 我们站在穹顶的壁画下,一如昨日的场景,壁画里的首领手执一柄长剑,和梦境中的故事如出一辙,这也的确是我童年时听过的故事。 这把长剑就是关键。 我指着那柄宝剑:“我的问题可能有一些奇怪,请您看首领手中的长剑,或许您知道这把佩剑的……长度吗?” 罗伯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他无言地看了片刻,又低下头,一遍遍地摩挲着手中的拐杖。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果然如此吗…… “如果您不清楚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利用壁画来测量佩剑的长度,这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罗伯特浑厚的声音响起,“我当然清楚,因为,它一直在我的手里。” —————— 艾特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正用力地扭动那把拐杖,删了之后,拐杖终于被扭开了,艾特把扭开的拐杖放回长桌,往旁边退了两步,给海岛的主人让出位置。 罗伯特先生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叹息声,他走到长桌前,缓缓地抽出拐杖里的东西——竟然是那把长剑! “……这就是那把剑吗?它看起来被保护得很好。” “不全是。”罗伯特给出回答,“当年的那把剑早已下落不明,这把剑是复刻品,但我想它能够满足你的需求,这两把剑的外观并无差异。” 我走到罗伯特身旁,仔细地端详着长桌上的剑,正如故事里的描述,剑柄上嵌着一颗祖母绿的宝石,如同晃动的春水,这块宝石显然不是赝品。 “接下来要做什么?”罗伯特问我。 我答道:“接下来,我们需要抵达这座岛的最高处。” “最高处……只有那里了,莱特,你带着这两位客人去吧,我已经不年轻了,腿脚不利索,就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问题,先生,我会带他们登上高处的。” 我问:“我们需要在日落之前抵达终点,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呢?” 莱特思索片刻,告诉我:“吃完午饭,早点吃午饭。” 我点了点头,这时,罗伯特先生接着说:“小家伙,把这把剑也带上。” 当然是要带上的,我对罗伯特先生颔首道谢,拿起桌上的长剑,如同肩负起一份新的责任。 在正式前往“最高处”前,莱特领着我和艾特来到了库房,库房里没有窗户,透过门缝照进库房的窗户,是唯一的光源。 莱特打开灯,我这才看清库房的布局——比起库房,它更像一个使用率99%的储物室,到处都堆放着杂物。 “我们……要找什么?看上去不太好找。” “我来找。”莱特开始翻找东西,他一边翻找一边叮嘱我们:“拿上工具,山上的路可没那么好走,我们大概率需要自己开出一条路。” 最后,莱特递给我一把工兵铲,又往艾特手里塞了一把崭新的镰刀,他自己同样找出一把镰刀,以及一个黑色的背包。 “我们需要携带背包吗?”我问。 “你们带其他东西。”莱特依旧在低头翻找东西,“包里主要是一些药品和血清,山上有很多虫蛇,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找到了。”莱特找出一堆黑色的绳子,“把这些东西缠到剑上,再把剑背在背上,会方便很多。” “你。”莱特指了指我,“背着这包间。” 莱特接着对艾特道:“至于你,背一些简单的食物,水带一点留急用,山上有水源。” 做完这些工作后,我们正式准备出发,出发之前我特意去和罗伯特道别,罗伯特挥挥手:“祝你们顺利。” 他挥动的手臂像一面在海岛上升起的旗帜。 我们绕到房子后面,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抵达一处入口,入口被茂密的植被遮掩住,我们只能一边挥舞镰刀,一边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 “我们终于走出来了!”莱特往前夸了一大步,激动地大喊,“我们花了多少时间,一个小时?哦不,我觉得之前有一个半小时!” 我和艾特看着彼此身上的树叶和杂草,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笑了。 “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那边有一条溪流,沿着溪流往上走,走到头,我们就到了,需不需要稍作休息?” “暂时不用,接着往上爬吧。” 第75章 登顶 在日落之前,我们爬到了山顶,深蓝色的天空披上绚烂的晚霞,落日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热气球,在山的前头,在海的那端,将沉未沉,欲落未落。 我们三人在山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把工兵铲扔在一旁,取下背上包裹严实的长剑。 等到呼吸平缓,我看向身旁的莱特,问他:“这里就是这座岛的最高点吗?” “对,没有比这更高的地方了。”莱特往前走了一步,指向周围的矮山,“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我说:“等待,我们要等日落的前一刻,日落还有多久?” “这取决于现在的时间。”莱特接着问, “喂,那边的大个头,我记得你带表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十五分。”身后传来艾特的声音。 “那我们还需再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看来我们的时间点卡得很准,既没有错过今天的日落,也不需要等待太久,我把缠绕在长剑上的黑色布条解开,按照故事里的场景摆好长剑,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时间的流逝变得具象,长剑的影子一点点地变化,直到最后一刻,在日落之前,影子被拉扯到前所未有的长度。 我问艾特:“做好标记了吗?” “做好了,是这个圆圈。” “好,这个圈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把这座山凿出一条通道吗?” “等等,你们等一下。”莱特打断了我和艾特的对话,他的音调很高,语速很急,“你们要做什么吗?什么叫’凿出一条通道’。” 我走到莱特的身边,他比我要矮上一些,正仰着头看我,满脸疑惑,我对这个男孩解释道,“因为我要找的东西,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山里。” 眼前莱特依旧是疑惑不解的神情,我搬出杀手锏:“我想罗伯特先生会支持我的做法。” 莱特的神经有了轻微的变化,但他依然是那副倔强的、不赞同的表情,他像是一位海岛的守护者,时刻提防着我这个突然到访的外来者,他在担心和抗拒,害怕我会毁坏他赖以生存的家园。 “小家伙,别这样看着我。”我说,“我们不是来搬空这座岛的。” 半晌,莱特低下头,他嘟囔着说:“总得......先回去问问爷爷的意见,毕竟、毕竟我们也不可能现在就开始凿通道吧。” ———————— 罗伯接过我手中的长剑,他仔细地用柔软的布料擦拭着长剑,直到剑身干净得像一面镜子,罗比特才把长剑重新插回拐杖中。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但我不太理解,你觉得......入口在山体中?” “我不确定,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应该被勘察。” “没错,但你的方法是凿出一条通道来?” “......这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方法。” “哦,孩子。”罗伯特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如果山体里有一条通道,是不是说明这座山不是完全的实心?” “是这样的。” “恰恰相反,如果山是实心,也就说明山体里并没有通道。” “......您说得对。” “让莱特那小子带上设备,检查山体是否是完全的实心。” 我惊愕地问:“岛上还有这种设备?” “有。”罗伯特语气平静,他呼唤一旁的莱特,“莱特,我们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 “是的,爷爷,我明白您的意思。” “好,吃完晚饭之后,就按照我说的做吧。” 晚餐之后,莱特开始摆弄他的设备,那些我看不懂的设备被抬到山脚,莱特操纵着类似无人机的工具绕着那座山飞行,仪器的屏幕上显示出不断变化的数据。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际从红色变成紫色再变成黑色,莱特终于摘下耳机,关上仪器。 看样子已经结束了,我急切地问:“结果怎么样?” “山是实体,完全的实体,就算你们在山上凿出一条通道,也发现不了什么。” “怎么会……”我喃喃道,“入口山是实体,那入口又在哪里,难道我的出发点错了吗,还是壁画和我的梦境根本无关……” 我陷入了自我怀疑,突然,一双手落在我的肩上,我扭头看过去,是一双布满皱纹的手。 “罗伯特先生,我……很抱歉,我可能没办法找到入口了。” “孩子,别这么快说放弃,我在这座岛上待了几十年,依然不知道入口在哪里,而你不过来了几天。” “贝兹维奇留下的线索本就不会轻易被找到。” “再想一想,也许只有一墙之隔,一线之差。” 罗伯特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我说:“先回去吧,路上我再想想。” 海岛上昼夜温差很大,山脚的温度越来越低,我们拖着莱特的设备,走回了温暖的房屋中。 我需要假设,假设我目前的思路是正确的,假设壁画和梦境直接相关联,假设艾特标记的地方和入口在水平面重合…… 等等,水平面—— “入口会不会在海底,同样的位置,但不在山里,在海底。” “这——”罗伯特欲言又止,其他几人看向我的目光也饱含错愕和震惊。 半晌,还是莱特打破了沉默,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我:“你是不是疯了?” “小子,有点教养。”艾特出口斥责他,莱特接着反驳回去。 我没有在意他们的争执,继续说明自己的猜想:“罗伯特先生,既然您说贝兹维奇遗留的线索并不会轻易被找到,那为什么不会在海里呢。” “海,在海里,会很安全。” “岛下的海有多深?” 莱特和艾特停止了争吵,他们的目光一齐投在我的身上,客厅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寂静得让人难以呼吸。 “这个想法……有些太疯狂了。” “罗伯特先生,如果入口真的在海底,我们仅仅因为‘想法疯狂’就要放弃吗?如果您觉得太危险,我可以找到人帮忙。” 罗伯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头:“那就试试吧。” 我当即联系上里昂,用了最简练的语言把我的需求告知他,几天后,里昂的找来的人出现在岛上,他们甚至开着一艘小型潜艇。 按照艾特标记好的位置,他们用专业设备在海底标记好位置,在经过整整三天的探索后,小型潜艇浮现在海面上,与潜艇一起出现在海面上的,是一个金属造的密码箱。 “这太神奇了,我们在海底挖了很多土,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入口,入口连接着一个通道,刚好能够容纳我们的潜艇,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这个密码箱。” “神奇的经历,说起来只有这个密码箱吗?” “整个空间一览无余,只有这个密码箱。” “好,那就把它打开吧。” 在切割工具的帮助下,我成功打开了密码箱,一张不完整的地图、小半截钥匙和一张纸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又在岛上待了几天,罗伯特先生告诉我,我需要拼凑出一份完整的地图和一把完整的钥匙,而这张纸条,就是下一个“入口”的线索。 带着激动人心的发现,我同罗伯特挥手道别,离开了这座停留了数十天的小岛。 第76章 回家 近半个月不见,里昂似乎消瘦了,他站在停机坪前,眼眶下泛出淡淡的青黑色,但他穿着整齐的西装,身姿笔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连下巴的胡须都剃得干干净净。 我没想到里昂会来接我,我本就归期未定,登上直升机的前一刻也没有联系里昂,但确确实实地,此刻里昂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回来了。”里昂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像舒缓的摇篮曲。 于是,很突然地,一种“回家”的感觉在我的思维中扩散,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回来了”。 我沉默地走到里昂身前,放下手中的密码箱,在里昂困惑的眼神中,又往前一步,给了里昂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里昂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接着很快地,他伸手回抱住了我。 “你回来了。”里昂在我耳边说,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说:“我回来了。” “我很想念你。” “嗯,我也有一点……思念你。” 我对里昂的思念像是一种习惯,习惯性的依赖和信任,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养成它,很难再去改变了。 我们没有相拥太久,停机坪显然不是适合抒情的场所,我和同伴们挥手告别,和里昂一起坐上车,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收获?” 里昂笑了一下,对我说:“我知道你有,否则你一定还会待上一段时间。” “我也派了人过去,还是能知道一些消息的。” “对我来说,你能安全回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里昂说话总是面面俱到,让我挑不出毛病,我像是急于分享的孩童,用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语气说:“我有不小的收获,而且我的收获说不定可以指引我。” “指引你?” “对,指引我找到下一个‘碎片’。” 我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直到我意识到里昂陷入了沉默,我扭头看过去,刚好撞进他墨绿的眼睛中——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并没有和我一样兴奋。 “怎么了?”我问道。 “你的意思是……”里昂顿住了。 “你可以直接说,没有关系。” “如果还剩下不少个‘碎片’,那你就还要重复不少次这样的旅途,也要面对很不少次这样的危险吗?” “按理说是这样的,但我想不会有太多碎片的,乐观一点,说不定只剩下一个。” “如果不止一个呢?” “不管有几个,我都要把它们找齐的,这是我使命,是我一定要做的事,里昂。” “……好吧。” 车里陷入了安静,气氛变得沉默起来,我们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下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陪你去。” 我怔了片刻,随后拒绝:“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走不开的,而且我会安全回来的,每一次都会。” 在里昂开口反驳之前,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最近怎么样?在忙些什么?你看起来瘦了一些。” “一切都好,可能是有些忙碌,你知道的,我在找神秘人,最近总算有了些头目。” 司机把车停在Heaven的楼前,我和里昂走进办公室,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有提前准备好的茶点。 “什么头目?已经猜出来是谁了吗?” “基本上,他做得很干净,但不够干净,所以被我抓住了小尾巴,但我需要一个契机来证实我的猜想。” 我相信里昂的判断,所以我只是叮嘱道:“万事小心。” 打开密码箱,我拿出里面的东西。 “两张纸和一块金属?”里昂的语气带着惊讶,“这是你的全部发现吗?” “是的。”我把纸在桌面上铺开,拿起那块金属,解释道,“这本来是一把钥匙,但这把钥匙被分成了好几块,这张纸是一张地图,也缺失了一部分,至于这个纸条,我怀疑它是指引我找到下一个‘碎片’的线索。” 里昂拿起茶几上的纸条,仔细地端详着,他喃喃道:“这上面有一串字符,从未见过的文字。” “没错,所以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专业人士帮我翻译它。” “让我想想。” 几分钟后,里昂拨通了一个电话,他走到落地窗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回我身旁对我说:“我联系了一个人,一个老朋友,他精通各种文字和符号。” “可靠吗?” “可靠,我们曾经是战友。” “行,那我把纸条上的字符抄一份给他。” “可以,他明天会过来。” “谢谢你,里昂。” “不客气,亲爱的,你不需要对我说谢谢。” ————— 第二天,我在Heaven见到了里昂口中的“战友”——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杂乱的男人,他身高中等,身材中等,是走在马路上没什么辨识度的一类人。 “我没有见过这种字符。” 我失望地拿回纸条,但一股阻力制止了我的动作,是眼前这个男人,哈维。 “但很有意思,我很感兴趣,不介意的话,让我把这张纸条带回去,说不定我能破解呢,一个星期内,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那就麻烦您了。”我把手中摘录的纸条递到哈维手中,没什么好迟疑的,毕竟我别无选择。 “不客气,里昂那家伙难得会找我帮忙,我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没想到是为了另一个人。” “……” 至少现在我确定了,里昂和眼前这位先生,大概真的关系不错。 一个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重操杀手的就业,接了一个简单的活练练手,没有埋伏没有预谋,我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偶尔我会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白天完成工作,晚上回家睡觉,有我最信任的人陪伴在身边,我不至于孤枕难眠。 但断断续续的梦境让我无法自欺欺人,我的过往是埋在我心里的一根刺,贝兹维奇的覆灭更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剑,我就像是电影中被选出来的超级英雄,必须承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 当然,我拯救不了世界,甚至未必能拯救得了自己。 第六天,哈维再次联系了我,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给我带来好消息。 “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包括一部分相当古老的书籍,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我从未见过这种形式的字符。” “我甚至觉得它们不一定是字符。” “或许你可以换个思路,比如说拼图。” 拼图—— 哈维的话提醒了我,不管是地图还是钥匙,甚至是“蒲公英”,本质上都是拼图,依照这种规律,纸条上的“字符”也极有可能是一种拼图。 那么我需要解决的就是——怎么完成这幅“拼图”。 第77章 黑色钻石 “还是不行吗?” 眼前的女人沉默地摇头,她身前摆放着一台高配置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数种组合结果。 ——在和哈维交流后,我拿着纸条找到了昔日的好友,一位构造模型的专家。 西娅的眉头蹙起,她的双眼紧盯着屏幕上的结果,片刻后,她对我说:“你瞧,每个组合都好像缺了点什么,所以组建的模型总是四不像。” “但这些奇奇怪怪的形状的确很像拼图的碎片。” “我建议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遗漏的点。” 西娅的话让我意识到大方向是对的,但是,缺了点什么吗…… 难道说有两张纸条? 不太可能,里昂的人不会这么不严谨,密码箱也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我向西娅道谢:“我再想想,可能还要麻烦你。” “小事情。” 又过了几天,我拿着那张纸条再次找上西娅,但这次有不同之处——纸条上多出了我用笔描出来的图案。 “看起来靠谱一些。” 西娅把图案再次导入电脑,在等待组合结果时,她随口问我:“你是怎么画出这些图案的,第六感?” “影子。”我解释道,“我把纸条随手放在一颗钻石旁,无意间看到这些影子,它们和原来的图案有种奇怪的契合感。” 那颗钻石实际上是玫瑰之魂——里昂送给我的礼物。 “哦天哪——”西娅发出夸张的感叹声,她调侃道,“钻石?这得是多大的钻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中彩票了?” “……” “哈哈哈,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开个玩笑而已。” “结果出来了!”西娅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她筛选出符合条件的组合,用手背撑着下巴,“影子会受到时间和位置的影响,所以我进行了相应的调整,最符合要求的组合是这个。” 屏幕上显示出西娅最终筛选的结果,竟然是一颗钻石的平面图。 —————— “所以说,你觉得下一条线索和钻石有关?” “对。”我点头,这是目前能够直接得出的线索,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钻石能代表什么?难道我需要到恶龙的洞穴去寻宝?” 里昂也沉默了,半晌,他试探着分析道:“可能是某个生产钻石的地方?” 生产钻石的地方,玫瑰之魂的折射,我突然有了灵感。 我激动地喊道:“斯东圣!会不会是斯东圣!” 里昂点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那我要尽快启程。” 但里昂接下来的话让我冷静下来,“别着急亲爱的,即便真的是斯东圣,你又能够做些什么呢?一个国家和一座海岛有天壤之别,在斯东圣,没有引路人,也没有明确的线索……” 最终这场谈话不欢而散,我如同走到分叉口的旅路人,前方迷雾重重,但就此停住脚步显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无论如何,我都要开出一条路。 里昂的话也不无道理,我需要线索,更多的、更明确的、更有指引性的线索……可我目前能够得到的线索只有地图、纸条以及钥匙。 对了!地图!我的关注点一直在那张纸条上,以至于我还没有仔细观察过地图。 我从保险箱中取出地图,这张不完整的地图上标了两颗红星,第一颗红星标在海岛的位置,第二颗红星标在一片陆地上。 对照地图,我最终确认这片陆地的具体经纬度——和斯东圣的首都重合。 我骤然升起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分叉口多出一块路牌,路牌上写着:到斯东圣的国都寻找最闪耀的钻石。 巧的是,里昂恰好要去斯东圣的国都,借助这个便利,我摇身一变,成为里昂的贴身助理,成功抵达斯东圣的国都亚堡纳斯,一座用矿石堆砌而成的繁华城市。 “伯纳尔德先生,许久未见,您看起来风采如旧。” “曼特裘王子,您也一样。” 斯东圣皇室的王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的热情让我意识到里昂必行的目的绝不简单,他们大约又一次为共同的利益达成合作。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此行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三天之后,里昂和王子达成共识,里昂告诉我,斯东圣很快就要迎来新的决裁者,而里昂能够从中获得非同小可的便利。 “曼特裘问我是否要参观皇室,亲爱的,你有想要参观的地方吗?” “皇室吗……说起来那颗钻石来源于哪里?” “让我想想。”里昂想了一会,告诉我,“好像来自于斯东圣的藏宝库。” “藏宝库……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我们可以去参观藏宝库吗?尤其是钻石类的藏品。” 里昂撩开我额前的碎发,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轻轻地捏着我的掌心说:“当然可以,就今晚,怎么样?” “好。” 皇室的藏宝库琳琅满目,昂贵的藏品数不胜数,皇室的仆人恭敬地对里昂说说:“曼特裘王子今天有重要的行程,所以由我带领您参观,王子说,您是尊贵的客人,可以从中任意选择喜欢的藏品。” 里昂点点头,他神情淡漠,仿佛满屋的藏品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参观完一些珍贵的藏品后,仆人似乎察觉到了里昂的心不在焉,他问道:“您有感兴趣的藏品吗?比方说瓷器。” 里昂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钻石吧。”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一间巨大的房间,这间房子里的钻石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特殊的光线打在钻石上,于是钻石真的变成了闪烁的星星。 仆人耐心地给里昂介绍钻石,他尽可能挑选名贵的钻石介绍,我们走过一颗又一颗钻石,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最后停在一颗黑色的钻石前。 “黑色的钻石?”里昂又在假装诧异。 仆人会意,他解释道:“您的眼光很好,这是一颗非常奇妙的钻石。仔细看,您会发现这颗钻石不透明,因为这层黑色是包裹在钻石外的物质。” “为什么要在钻石外镀一层黑色?” “尊贵的先生,这层黑色物质是天然形成的,这颗钻石有相当长的历史,从被挖掘出来的那一刻起,这层黑色就伴随着这颗钻石。” “传闻,人们起初并不知道这是一颗钻石,经过仪器的分析和检测,这颗钻石最终被送进皇室的藏宝库中。” “如果您喜欢的话,当然可以带走这颗钻石,这是这颗钻石的荣幸。” 于是我们带走了这颗神秘的黑色钻石,作为王子赠送给里昂的礼物。 深夜,脚步声在我的房间响起,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随着脚步声的消失,床下陷了一些,我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熟悉的气息从这个人的身上传来,只可能是里昂。 “深夜潜入助理房间,传出去不太好吧?” 里昂很轻地笑了一声,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我实在是想你,所以就过来了。别担心,在天亮之前我会离开,没有人会发现的。” 我当然相信里昂,我转过身,和里昂变成面对面的姿势,月光从窗外倾泄进来,流淌在地板上,也照出里昂脸部的轮廓。 里昂的脸部棱角分明,显出几分冷冷硬,但我猜,他此刻的眼神大约和窗外的盈盈月色一样温柔缱绻。 我把手轻轻地放在里昂的脸上,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感受到他加重的呼吸声,带着滚烫的热意,喷洒到我的掌心,圈住我的手臂明显加重了力度,把我们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问里昂。 里昂深呼吸了一下,他低声回我:“再等几天,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 “方便,但是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亲爱的,请原谅我,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我理解,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亲爱的。钻石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打算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可能要把外层的黑色物质溶解掉,不过这事不太方便在别人的地盘上做,等回家再说。” “好,那就等回家再说。我想——” “我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我是你的助理,你不能想。”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里昂失落的表情,像没吃到肉骨头的大型犬,所以我很直接地笑出了声。 “……有什么开心的事?” “没什么,快点睡吧。” “可以亲亲你吗?” “可以。” 在里昂轻柔的吻中,我进入了梦乡。 第78章 受伤 里昂担心我无聊,便为我安排了一位当地的导游,导游是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孩,说话带有明显的口音。 导游带我游览了斯东圣的国都,我们穿过一排排乳白色的圆顶房子,街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身侧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一些是当地的居民,有一些是如我一般的游客。 大都市的市中心千篇一律,琳琅满目的商店和络绎不绝的大厦是市中心的主体,身穿西服的白领行色匆匆。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三天,我们走进了一家充满色彩的寺庙。 这座寺庙有相当长的历史,木门被推开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从几百年以前的空间传来的,门坎被游客踏得光滑无比,导游告诉我,这家寺庙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有近乎神圣的地位,它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导游对我说:“寺庙里有一位真正的圣人哦,你要不要去参拜一下,很灵的哦。” 他说话时会露出一口格外显眼的白牙,就像整齐的乳白色房子。 我是没什么信仰的,但既然来了,参拜一下也无妨。 “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需要做什么喽,又不是来打工,也不知道圣人今天有没有时间,运气足够好的话,圣人能帮你看一看。” 我反问导游:“什么算是运气足够好?” “当然是有缘分喽,一切都看缘分,圣人觉得你有眼缘,自然会帮你看的。” “……我也不一定要见到圣人。” “难得来一趟嘛,试试运气喽,万一真有缘分呢,我们先去投香火钱,再找小师傅问一问。” 小师傅是个沉稳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像一块浸在水里的砾石,小师傅告诉我们圣人正在里屋打坐,打坐期间不可打扰,如果我们有时间,可以等上一等。 在我开口婉拒之前,导游替我回答:“好喽,那我们就等一等,麻烦你喽小师傅。” 小师傅向我们行礼他一走,我立刻问导游:“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我们可能要等很久,圣人也未必愿意见我。” “你知道的喽,我是导游,带过很多人来过很多次这家寺庙,也有那么几个得了圣人眼缘,直觉告诉我你就是下一个喽,很灵的嘛,等上一会,也没什么亏损啦,就当作休息,反正旅程快要结束了。” 我觉得导游一定赚不到钱,这三天的旅途中,他总是随心所欲,不过导游把这叫做“顺其自然喽”。 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每次“顺次自然”的结果都出乎意料地不错。 于是我们坐在院子里等了其他,但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小时,两小时之后,小师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见到我们还在寺庙里,小师傅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对饱满的鸡蛋。 “你随我来吧,师傅说要见你。” 我指着身旁的导游问:“他呢?我们是一起的。” “师傅只见你。” “我就说嘛,果然有缘分。好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放心吧,我不会提前溜走的。” 小师傅和我穿过长廊,他一边走一边叮嘱我,让我不要主动开口,我需要做的只是回答圣人的问题。 入乡随俗,小师傅的所有叮嘱,我都一一应下来。 我们停在一扇巨大的雕花木门前,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来。” 小师傅替我打开木门,我走进去,木门在我身后合上,屋内放着一排排木头书架,圣人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他一身长袍,气质脱尘,仙风道骨之感油然而生。 一问一答,圣人同我交流了数十分钟,圣人似乎真能窥得天机,我在他的眼里大约是透明的存在,最后圣人送我一句“有得必有失”,他说话时始终闭着双眼,但我觉得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带着圣人的话,短暂的三天之旅即将结束,我给了导游一大笔小费,于是他又露出明晃晃的牙齿和我说“谢谢喽”,我们挥手告别,他边朝反方向走边说:“有缘再见喽,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四天,人间蒸发三天的里昂终于出现了,我被里昂真正的助理带到医院,在病房里看见了受伤的里昂。 他的胸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里昂的左胸中了一枪,幸运的是射偏了,没有伤及器官。 “我穿了防弹衣,防弹衣帮我挡了好几枪,但还是没躲过这一枪。”里昂苦笑一下,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整个人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虚弱,“其实我昨天就已经住院了,但我昨天的状态太差,所以今天才见你,你不要怪我。” 我怎么会因此责怪你—— 看着这样的里昂,我心中浮起几分酸涩,如同吃了一整颗柠檬,沉默半晌,我轻轻握住里昂的手,我说:“没事就好。” 里昂幅度很小地点点头,他回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相伴了一小会。 但复杂的情绪在我的心底翻腾,我尽可能平静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有事要做’吗?是什么事,让你受这么严重的伤?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别生气,我、会告诉你的。”里昂语速很慢,甚至会偶尔停顿,但我没有丝毫不耐烦,“离我近一些好不好,我慢慢和你说。” 我往前靠了一些:“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找出叛徒了。” 里昂的话如同一颗鱼雷,在我心底炸起惊涛骇浪,原来这就是他口中“危险的事”,那么里昂必行的目的究竟是和曼特裘王子合作,还是抓出叛徒?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两者都有。我一直苦于没有引出叛徒的诱饵,直到曼特裘王子再次邀请我来斯东圣。” “利用这个机会,我策划了一场‘钓鱼活动’,这次行程本来是保密的,但我‘不经意’间泄露了行程,只不过是稍加修改的行程。” “前天,我假装去和一位石油商谈生意,我的车被动了手脚,下车之后,我又遭遇了埋伏,不过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结果就是我们激烈地交火,我赢了,但我很难百分之百地预测对方的行动,所以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代价就是这个伤口。” 里昂简单地概括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语气并不沉重,甚至有刻意的轻松——他不想让我太担心,但我很难不后怕。 这件事的偶然性太大,但凡出现一点意外,我都未必能够在这里和活着的、完整的里昂对话。 “……叛徒还活着吗?” “活着,在我的人手里,我不需要一具尸体。”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你也认识。”里昂问我。 “是谁?” “霍拉迪。” “……怎么会是他?” “我也很难相信……霍拉迪的具体动机我暂时不清楚,等回去之后再慢慢审问,总而言之,警报已经解除了。” 我陪着里昂休息了几小时,晚餐之后,我沉默不语地注视里昂苍白的脸,察觉到我的目光,里昂转过头和我对视,他露出一个讨好意味的笑,问我:“亲爱的,怎么了?” “我有点生气。” 里昂的表情严肃起来:“谁惹你生气了?” “是你。” “我——” “太冒险了,你也说了,你不能百分百地猜到对方的行动,你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里昂沉默片刻,他握住我的手:“我当然想过,如果行动失败了,我的人会马上带你离开,曼特裘也会提供相应的保障,我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你不想让我身处险境,我也不希望你发生意外。” “我的安全对你很重要,你的安全对我同样重要。”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里昂,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不想失去你。” 里昂眨眨眼,他的表情陷入迷茫,像是过载的处理器,半晌,他哑着嗓子回我:“以后都不会了。” “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开心,达希尔。” “天呐,我是在做梦吗——” “你没在做梦。”我无情地打断里昂,“你的胸口还有一个洞,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否则就把你丢掉。” 明明不是温馨的话,里昂听后缺朝我露出近乎甜蜜的笑:“我会好好养伤的,等再过两天,我们就回家。” “好,我们回家。” 第79章 勇气的来源 回到利日杜斯后我找上了一位研究员朋友,莱登仔细地观察着黑色钻石,过了一会他问我:“你确定要把这层黑色物质溶解掉?” 我肯定道:“我确定。” “行,你都这么说了,我帮你处理。” 莱登配出一罐蓝色的溶液,黑色的钻石缓缓浸入蓝色液体中,有一种诡异的美感,随后,莱登把容器放入了特定的环境中。 我问:“大概需要多久?” “差不多需要三天,三天之后,还是这个点,你再过来。” “好的,谢谢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在陪伴里昂,他在私人医院养伤,顺便处理一些公务,幸运的是,里昂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不会留下糟糕的后遗症。 有关叛徒的事,里昂告诉我基本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至于更深层次的问题,里昂打算亲自审问。 “借此机会,给其他手脚不干净的人一个警告,背叛Romance的后果并非人人都能承担。” “我不太理解……霍迪竟然会背叛Romance,他看起来是一个忠于组织的人,可能是他隐藏得太深了。” “他的确是一个忠于组织的人。”在我诧异的眼神中,里昂接着解释,“但我不并不等同于Romance,霍拉迪说他背叛的是里昂.伯纳尔德,而非Romance。” “……Romance是你的心血,他这种说法简直是在诡辩。” 里昂沉默片刻,告诉我:“霍拉迪说我在毁掉我的心血。” 我感到疑惑,又觉得坟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这么说?” “‘你不能够把注意力完全放在Romance上,你有致命的弱点,所以你不再适合掌舵Romance这艘大船’。这是霍拉迪的原话。”里昂的表情云淡风轻,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个可怜的丧家犬。” 致命的弱点,霍拉迪指的是我,这样一切似乎都能够讲通了——霍拉迪对我的态度从友好变得轻视,暗地中给我下绊子,甚至是阻止我和里昂联系…… “他说的是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霍拉迪背叛你的原因也是我。” 听到我的话,里昂把脸上的笑收起来,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这是霍拉迪的偏见,你并没有给我带来麻烦,恰恰相反,你让我的工作和生活充满意义。” “杜波依斯那件事你还记得吗?霍拉迪也有插手,他曾经暗中和利夏维尔联系,为的就是这件事。” 里昂的话让我陷入震惊,半晌,我问道:“他从那个时候就想陷我于死地?” “不。”里昂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只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但杜波依斯可不会完全听他的,他是真的想活捉你,再把你送给康坦。” “……听起来和杀死我没什么区别,说起来在我住院期间,艾特曾经试图联系过你,但被霍拉迪阻止了。” “所以我警告了霍拉迪,让他不要轻视你,但这似乎加重了霍拉迪想要除掉你的想法。” 里昂接着说:“港口那件事,同样是霍拉迪给我的下马威,本来Romance会面临惨重的损失,但他没想到的是,厄尼斯特会伸出援手。” “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我就不细说了,我不希望你为这些事烦心。” 我应道:“好。” 过了片刻,我迟疑着开口,:“霍拉迪最开始只是打算除掉我,除掉你最致命的弱点吗?” “对。” “然后他发现自己除不掉我,所以干脆想把我们一起解决,取代你成为Romance的新领袖吗?” “对。” “他觉得有弱点的你不再适合掌控Romance?” “对。”里昂睁开眼睛和我对视,他握住我的手,“这是很愚蠢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未必会是现在这样,我可能会接受我父亲的安排,乖乖等着继承伯纳尔德的家业。”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更喜欢我现在的生活,霍拉迪并不了解我,尽管他曾经和我并肩作战,但他终究被不切实际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他的背叛和你无关,某种程度来说,你只是他的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更多的利益和权势,所以你不需要因为霍拉迪的事自责。” 最后里昂柔声对我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障碍,你是我勇气的来源。” 里昂突如其来的坦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消化着里昂的话,又凭本能回握住里昂的手,他的手掌厚实有力,手指上的枪茧竟然让我有一种奇怪的安心感。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我明白的。” “我也很庆幸,陪我走过这十年的人是你。” 里昂说我是他勇气的来源,对我而言,他又何尝不是勇气的来源,在我想要做的每一件事上,里昂都会给予我支持和帮助。 我们对彼此的意义,从来都不只是浅显的肉体关系和不切实际的爱情,人需要陪伴和精神寄托,也需要家和避风港。 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在我的心底种下种子,我觉得我需要承担起一些责任了,我不能一味地躲在里昂的庇护下,即使我知道他丝毫不会因此而埋怨我。 我和里昂握着彼此的手,在一个平淡的、清朗的午后,天气刚刚好,阳光透窗而过,柜子被镀上一层金边,一如此刻闪耀的时光。 至于霍拉迪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理,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正如里昂所说,所谓的“为了Romance而除掉我”不过是可笑的幌子,霍拉迪真正想要的是权利。 —————— 第三天,莱登联系了我。 “嘿真神奇,这层黑色物质溶解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一块金属,两张纸,它们的外层似乎涂有特殊的物质,因此并没有被溶液侵蚀。” 我从莱登手里拿回钻石和“新的发现”,这块金属同样是钥匙的碎片,一张纸是部分地图,另一张纸条是线索。 我试图把两次发现拼接起来,我成功了,无论是钥匙碎片还是部分地图,都刚好能够拼接在一起,接下来我需要做的,无非是破解线索。 纸条上是一幅画,一个头戴王冠的人站在高处,他的身前跪着两个人,这似乎是一场交接仪式,王把某样东西分别交给两人。 ——我几乎是立刻想到,王代表贝兹维奇,那么跪在地上的两人,就分别代表利夏维尔和墨菲,按照这个思路,我接下来需要寻找的东西,难道分别在利夏维尔和墨菲…… 第80章 向日葵 “难道这便是……昆西守护的秘密?” 相传三大家族由于特殊原因始终相互制衡,或许这份秘密也是制衡得以维持的条件。 “对。”坐在我对面的安东尼点点头,“昆西从未让任何人知道。” “包括你的哥哥?” “他并不是我的哥哥。”安东尼竟然把注意力放在这种事上,“在安其罗成为下一任家主前,他都不会有机会了解真相。” 世家的继承权还真是复杂…… 至于我为什么会找上安东西——在确认第二张纸条的线索后,我原本打算先同厄尼斯特联系,可惜事不如人愿,我始终联系不上厄尼斯特,他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我的社交中。 说来奇怪,在我离开利日杜斯的这段时间,厄尼斯特也从未联系过我,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一而再再而三地联系我,实在联系不上就找上门,甚至冒失地找上里昂,这才是那位疯子先生会做出的事。 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只能暂时放弃厄尼斯特这条线,转头联系上安东尼,出人意料的是,安东尼手中竟然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问道:“方便的话,能告知我它的来源吗?” 安东尼毫不避讳地回答我:“娜缇娅的遗物。” 娜缇娅?我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娜缇娅是安东尼已故的母亲。 “……娜缇娅是一位令人惊叹的女士。” 安东尼平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同安东尼道别前,我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安东尼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反问我:“昆西.墨菲是你的仇人?” “算是。” 我并不憎恶所有姓利夏维尔和墨菲的人,毕竟我父母当年遭遇的事,康坦和昆西才是主谋,所以这两位家主当然算是我的仇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我们短期内不要再见面,昆西已经有所察觉。” “拿着东西离开做你孩做的事。” 安东尼带给我的只有一张地图碎片,和另外两张地图比起来,这张地图的纸质明显不同,我猜是娜缇娅临摹的。 又过了两天,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是奥兰多,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进取的后辈。 “听说你已经找到线索了?”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保险起见,我选择对奥兰多隐藏部分事实。 奥兰多冷嗤一声:“在不必要谨慎的地方谨慎,你最近在做的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告诉你我掌握的线索。” “替贝兹维奇保管了这么久,是时候还给你了。” “至于你打算怎么利用它……总之别做个胆小鬼。” 奥兰多从大衣口袋中递给我一张纸,我把纸展开,是最后一张地图碎片,地图里包着钥匙。 我拿出所有的地图碎片,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地图,一跳清晰的路线跃然纸上,我的目的地已经再明确不过。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钥匙缺少了至关重要的部分,这部分一定就在利夏维尔的手中,所以我不得不寻求厄尼斯特的帮助。 但万事不易操之过急,我耐心地等待了几天,直到里昂出院。 在去医院接里昂的路程中,我路过了一家花店,今天不是特别的节日,花店门口略显萧瑟,但走进花店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斑斓的世界。 我买了一束向日葵,店主把十几枝向日葵包成饱满的形状,我带着那束向日葵前往医院,里昂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里昂问我:“这是送给我的吗?”他的嘴角带着笑,露出蒸汽的牙齿。 “对,路过一家花店,就顺便买了。” 我把向日葵递给里昂,于是像向日葵一样灿烂又温暖的笑在里昂的脸上绽开。 当天晚上,我和里昂简单说明了我目前的进度,我告诉里昂:“厄尼斯特是最后的突破点,但糟糕的是,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他,他像是消失了一样。” 里昂思索片刻,皱着眉问我:“你们有多久没有联系了?” “有一段时间了,在我去小岛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 片刻后,里昂的脸上竟然露出隐隐的喜悦,或许是考虑到我的情绪,那种喜悦又参杂着担忧。 “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厄尼斯特不是会主动沉寂这么久的人。” “主动沉寂?说起来厄尼斯特和他哥哥的关系一直水深火热,难道说……厄尼斯特被阿道夫囚禁了?” 刚说完我又觉得不合理,厄尼斯特大概是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屈居他人的存在。 “我最近也没太关注他的动向,别担心,我让助理准备一份利夏维尔家族近况的报告。” 我点点头,在里昂联系助理的期间,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等结果。 等待是一种煎熬的行为,这种煎熬是胡思乱想的征兆,如果厄尼斯特真被囚禁了,那么我拿到最后一块钥匙的难度将会大幅增加,那如果厄尼斯特死了呢…… 大约半小时后,我收到了里昂转发的报告,大致地浏览之后,我发现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厄尼斯特的确是和阿道夫抗衡,但幸运的是,在一番激烈的斗争后,厄尼斯特暂时处于优势地位。 里昂翻看完报告,做出评价:“继承人之争,很要有结果了。” “看上去是这样的。” 但我记得厄尼斯特曾经说过他对利夏维尔的继承权并不感兴趣,可能人都是会变的——在权势面前,人总是会变的。 过了一段时间,厄尼斯特主动找上了我,我们在一家高级餐厅见面,简单的寒暄后,这次见面进入正题。 厄尼斯特的脸上带着兴奋,他挑眉问我:“嘿,甜心,你猜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我配合着厄尼斯特问道:“你在做什么?” “在打压阿道夫。”厄尼斯特顿了顿,接着对我解释道,“老头子要选继承人了,如果阿道夫当上下一任家主,对我来说会是件很糟糕的事。” 我点点头,表明我了解了,厄尼斯特似乎仍有话要说,但看见我兴致怏怏,他也只能跳过这个话题。 事实上我一直都不认为厄尼斯特是一个愚蠢的疯子,恰恰相反,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精明的疯子,阿道夫把厄尼斯特当作了前者,也因此放松警惕。 阿道夫不知道的是,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人的姿态出现。 在很久以前,厄尼斯特就已经开始搜集阿道夫的资料,包括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勾当,甚至是为了继承权背叛康坦的利益,厄尼斯特获得最终的胜利,与其说起一种偶然,不如说是谋划已久的必然。 这样的厄尼斯特让我警惕,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我和老头子关系不亲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守护的秘密。” “退一步说,如果真是重要的秘密,按照老头子的性格,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但我可以试探一下阿道夫,他比我要了解老头子。” 我向厄尼斯特道谢,顺便拒绝了他的邀约,我给出的理由是,我最近忙于一件很重要的事,至于我们的关系,等我忙完再说。 厄尼斯特虽然不悦,但最终也应下来了。 我没有对厄尼斯特说的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已经对维持人际关系感到疲惫了。 按照约定,厄尼斯特试探了阿道夫,可惜阿道夫一问三不知,他给出的回答比厄尼斯特还要模糊,看来康坦未必真的看重阿道夫。 眼看最后的线索无望,我索性决定冒险,当天晚上,我对里昂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确认过了,最终目的地是北半球的一片冻原,长年被冰雪覆盖,无人居住。” “……太危险了。” “冒险可能是做成大事的必备条件,你为了找出叛徒同样冒险了。” 最后里昂被我说服了,他为我配备了两个专业的野外生存家,在准备好物资和确认完当地的环境后,我们选择好天气不错的日子启程了。 第81章 尾声 冻原长年积雪,厚厚的冰雪像是层层刀刃,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体力的消耗,所幸天气没有变脸,平和的天气给我们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和我一起行动的队员分别是布鲁斯和威廉,据说他们的故乡在北极圈附近,因此对冻原的环境十分熟悉。 地图将我们指引到这片冻原,但不止于此,地图上的冻原被圈出来,给出了更加详细的路线,最终我们顺着这条路线找到了入口。 入口在一座山体前,白茫茫的雪覆盖住入口,铲去厚雪,入口才露出它本来的面貌——如果不仔细观察,它简直和山体融为一体。 “我们该怎么进去?”布鲁斯发问。 威廉摇摇头,他说:“暴力拆解不太可能,我们的工具不够,这里的环境也不允许,难道我们要止步于此?” 我没说话,静静地观察着入口处,依照我的经验,这儿一定有开启大门的机关。 我问:“能把周围的雪也铲掉吗?” “没问题,乐意为您效劳。”布鲁斯的态度很好,“大概是哪块范围?” “这一块,入口周围这一圈。” 当周围的雪被铲掉时,两根嵌在山体里的石柱显露出来,石柱被冰雪保护得很好,繁复的花纹依旧完整,仔细看,这些花纹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 “这些石柱能干什么?” “瞧!这里是不是一个手印!” 威廉一边说一边把手按上去,我们等待了片刻,入口没有任何反应,周围只有寒风吹过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打不过。” 我走上前:“让我来试试。” 既然这是贝兹维奇的遗迹,那么我想或许贝兹维奇的后代能够开启它。 我把手按在手印上,石头铸成的印记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我感觉到隐约的颤动,更多的雪被抖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最终入口打开了。 “Jesus!我不是在做梦吧!这、这、这简直太神奇了!!!” “快点进去。” 我们点燃一束火把,走进入口后的隧道,入口渐渐关闭,手中的火把成了唯一的光源。 “火把熄灭之前我们得出来,否则会有危险。” “这看起来太恐怖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别总是说不吉利的话,威廉,只要火把不灭,我们就不会死。” “哦,好吧,但愿真如你所说,布鲁斯。” 或许和冻原的生态环境有关,我们一路都走得很顺利,没有遇到机关,也没有遇到危险的生物。 “天呐!我踢到了什么!”伴随着威廉的叫喊声,布鲁斯弯下腰,用火把照亮地面,一个骷髅头赫然出现在我们的脚下。 耳边响起威廉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怎么会有骷髅头出现在这里!” 我分析道:“可能……在很久以前,有人来过这里。” 孤零零的骷髅头,在冻原的山洞里,分解一具尸体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颗头颅的主人显然来自很久以前的时空。 “不止一个人……”布鲁斯指出,“你们看这里是什么。” 我们顺着布鲁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小堆尸骨堆积在不远处,不仅有人的,甚至有动物的。 布鲁斯捡起一块头骨,用火把照亮:“看起来像猎犬。” 这证实了我的猜想,在我们之前,有一群探索者曾经来过这里,不—— 也有可能是开拓者。 这堆尸骨的出现无异于告诉我们:山洞里可能有致命的存在,如果运气足够好,这种存在说不定已经消失了。 山洞里没有日升日落,只有秒针的变化和体力的消耗证明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们带的食物几乎要被吃光,一座吊桥出现在我们脚前。 我往前走了一步,吊桥底下是漆黑一片的深渊。 “Jesus!!!这座吊桥是多久以前的,看起来一踩就会碎,我们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的!一定会的!” “闭嘴!”布鲁斯朝威廉大吼了一声,“我先试试能不能过去。” 布鲁斯从背包里拿出结实锁链系在腰上,把另一端系在一块石头上,我和威廉也紧拽着那根锁链,相当于另一层保障措施 布鲁斯脚步轻缓地踩在吊桥上,他每一步都极为小心,吊桥颤颤巍巍地晃动,像是随时都要断裂,忽然,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竟然是蝙蝠! 那堆蝙蝠朝着吊桥中央的布鲁斯飞过去,无奈之下布鲁斯只能加快脚步跑到吊桥的另一边,神奇的是,那些蝙蝠也随之消失了。 “这座吊桥可能是蝙蝠的触发机关?” “有可能,只要我们一走上去,就会吸引蝙蝠。” “那就快速跑过去。” 参照布鲁斯的方法,我和威廉先后经过吊桥,同样地,我们也遭遇了蝙蝠的围攻,但也都幸运地走到了吊桥的另一端。 “你瞧,蝙蝠一出现,就会扰乱人心,如果不能够镇定下来,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走过吊桥,我们接着前进,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尽头,一堵山墙出现在我们的身前。 “该死!我们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不会错的。”我说,“蝙蝠的出现能够证明我们没有走过。” “可是现在没有路了。” “这里有一块石头是松动的!”一向沉稳的布鲁斯突然激动地大喊,“奇怪,这里怎么有……拼图?” 拼图?我快步走到布鲁斯身旁,只见他移开那块石头,石头后面是一个又一个可以转动的圆环,竟然真的是拼图。 “我们是不是得把拼图拼出来?” “应该是的。” 我仔细地观察着拼图,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些形状——头和身体,我们要做的,是拼图正确的七个人,有头戴王冠的,有手执利剑的…… 穹顶的壁画! “我知道了!” 当初为了研究壁画的秘密,我把壁画看得几乎能临摹出来,拼出正确的结果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我按照记忆中的图画移动拼图,就在我以为完成拼图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头顶上不断地掉下来碎站的石头,这种震动越来越强烈。 “糟糕!这里是不是要塌了!” “怎么办!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Jesus!” 布鲁斯分析道:“是不是拼错了,类似于某种防御机制,只要结果错误,就会启动自毁程序。”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究竟哪里错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掐着脑袋回想那幅壁画…… 想起来了! 调换了两块拼图的顺序之后,身旁的山墙忽然开始变化形态,直到变出一扇打开的大门。 “快走!” 我们走进门后,身后的门又恢复成山墙的形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但门后的世界提醒我们,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各种各样的珍宝,甚至有失踪已久的名画。 “Jesus……这是哪个国家的国库吗?” “我赞同你的说法……”威廉说,“这太夸张了。” 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角落里平平无奇的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 我选择性地带走了一部分古董和名画,加上那个箱子,坐上了里昂派来的直升机。 那把残缺的钥匙,是打开这个箱子的关键。 好消息是,厄尼斯特告诉我,阿道夫已经精神失常,并且说出了康坦的“秘密”——我要找的东西被康坦放在身上,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放下。 “老头子睡前喜欢喝杯红酒,我给酒里加到了助眠的东西,喏,这就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只是一块金属。” “嘿甜心,别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这当然是复刻的,原版已经放回老头子身上了,他发现不了的,我连指纹都没有留下。” “……做的不错。”我给出夸奖。 厄尼斯特露出狡猾的笑:“要不要给我点奖励?” 我再一次推辞:“再等等,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切——”厄尼斯特换上不悦的表情,“好吧。” 拼出完整的钥匙,复刻出一把同样的钥匙,我最终用钥匙打开了箱子。 这个硕大的箱子里是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三大家族充满着鲜血和剥削的发展史。 权势可能真是神袛的惩罚,对普通人的惩罚。 我快速地翻阅着这些文件,直到一份特别的文件被我找到,与其他文件不同,这份文件与我的父母有关。 文件中记载道,在我的父母接管贝兹维奇之后,他们和另外两大家族合作,做着黑色的阴暗勾当,攫取超额的利益,控制利日杜斯的经济命脉,就这样,越来越多的财产流三大家族,终于引起上头的注意。 察觉到这一点的三大家族收敛了许多,就在这时,一个无名氏给上头寄了写满三大家族资料的罪行。 为了不打草惊蛇,上头从未宣扬过此事,他们暗中派人来彻查,提前得到消息的康坦和昆西决定找一个替罪羔羊,他们选中的人是我的双亲。 我的双亲曾经试图反抗过,他们甚至想过带着我逃亡,从此消失匿迹,可惜终究他们最终没能逃过康坦和昆西布下的陷阱,在他们的逼迫下,我的父母妥协了,他们唯一的要求有关于我。 “达希尔只是个孩子,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吧,好好长大,好好活着,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陷入利益的深渊。” 这是我父母关于我的期许。 那场车祸同样不是意外,是留给贝兹维奇的“最后的体面。” 以体面的方式死去,成为游戏的牺牲者。 再后来的事,文件里不再有记载,但我猜测,上头暗中来访,发现幕后主使是贝兹维奇,而利夏维尔和墨菲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贝兹维奇也已经不复存在,这件事自然就不了了之。 剩下的文件详细地记载了康坦和墨菲的罪状,这些罪状足以击垮康坦和昆西。 还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贝兹维奇的残余势力,第一面写着一句话: 孩子,如果你遇到的麻烦,这些人或许能帮你,如果你想重建贝兹维奇,这些人同样能够帮你。 翻到最后,我找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达希尔亲启”。 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 “亲爱的达希尔: ……… 我们都不希望你重蹈我们的覆辙,你不应该被贝兹维奇禁锢,做一阵风吧孩子,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最后,我们永远爱你,亲爱的达希尔。” 再次低头看向信件时,两个单词被晕染开来。 后记: 三年后,厄尼斯特借助我发现的秘密击垮康坦,成为利夏维尔名副其实的家主,阿道夫彻底疯了,被厄尼斯特送进了疗养院,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 有一天安东尼忽然找上我,这三年间他把墨菲家族折腾得够呛,他看起来既不想让安其罗成为下一任家主,也不打算自己继承墨菲的家产,或许他打算彻底毁掉墨菲,谁知道呢,安东尼本就是一个怪人,总之他没有和我对着干,这就够了。 这些年来厄尼斯特时常找上我,但在我一次次地拒绝之后,他的热情似乎终于消退了,只是我时不时地会在宴会上和他偶遇,再一起喝杯酒,聊聊天,像关系不错的老朋友。 我和里昂进入了名正言顺的恋爱关系,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甚至在考虑婚姻的事,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发展。 里昂一步步地接手伯纳尔德的家业,Romance同样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尽里昂忙碌了许多,但他依旧把我的事放在第一位,他会为了陪我度过某个节日而提前结束重要的会议,尽管这有些不理智,但我竟然隐约有些享受被偏爱的感觉。 至于我,在里昂的要求下,我不再做危险的杀手工作,我开始学习绘画,学习钢琴,一些我曾经学过的东西,我也开始旅游,去我想去的地方,在里昂的帮助下,我经营起一家公司,竟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奥兰多曾经找上我,问我为什么没有走上重振贝兹维奇的道路,我没有回答他,但我心里有很明确的答案。 传说中有一种鸟没有脚,它们只能够一直飞,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够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时。 我的父母飞了一辈子,他们不希望我成为下一个无脚鸟,所以我杀死了心里的那只无脚鸟,成为了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