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小殿下》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捡到一只小殿下》 作者: 谢知乐 简介: 【白切黑豪横小郡主Vs年下孤狼七皇子】 【1V1、双C、HE】 【稳定日更,每晚21点更新】 - 靖安郡主梁婉清,上辈子乖顺一生,一心做好温婉贤淑的侯府嫡女,但却还是为奸人所害,死在国破家亡的异乡。 大漠红裳,佳人自刎。 美则美矣,令人唏嘘。 既如此,重活一世,她偏要选择最恣意的活法。 “吾乃宁安侯府嫡女,骁骑将军之妹,北朝第一郡主。纵览疆域四海,上至宫廷席宴,下到民间街巷,众官避让,百姓皆臣。 “你又是谁,胆敢来我面前放肆!” - 因生母卑微,七皇子凌柏一辈子注定只能在悲惨中度过。 墙角里,刚被贵子欺侮过的少年,嘴角带血、衣衫褴褛、身子蜷曲。 却见一只锦帕带着柔风,自上轻轻擦过他嘴角早已凝涸的血渍。 凌柏惊慌抬头,撞进少女一双清眸里。 “臣女宁安侯府梁婉清,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海涵。” 只此一眼,就让少年彻底丢了心弦。 - 梁婉清近来遇上个烦心事,就是这无意搭救的小皇子,好像彻底黏上自己了。 她原先想,上辈子的那位实在不靠谱,眼下皇子里也就老七看上去不错,教导一番说不定能避免重蹈覆辙。 但眼瞅着这捡回来的小奶狗,一路扶摇登高位,剑眉星眸身量渐挺、身材也更显诱人,美色当前,梁婉清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不那么纯洁了。 更可怕的是,小奶狗看她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梁婉清有些害怕,她决意先避避风头。 宫苑墙角,刚处理完奏折的晋安帝一拦佳人,耳鬓厮磨,哑声道: “郡主姐姐,我最听话了,你可别不要我啊。” 梁婉清:出大事了——我的小殿下为什么这样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复仇虐渣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婉清,凌柏 ┃ 配角:苏可薇,西戎少主 ┃ 其它:一群kdl的大爷大妈们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的姐弟恋日常 立意:精忠报国,追逐爱情 第1章 和亲 - 茫茫大漠,十里红妆。 满目黄沙中,绣着凤纹的八抬琉璃轿,拖着身后难望尽头的红绸车马,向西戎属国驶去。 远处传来阵阵狼嚎,更衬得荒漠孤寂。琉璃轿里,凤冠霞帔的待嫁女子惊慌一动,连同头顶的金钗碰撞出清脆声响。 “公主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轿外,身着束腰锦缎的一等婢女轻撩起纱帘,柔声询问:“如若需要,奴婢便去向大将军禀报一声。现已刚过江丘,即使队伍稍作休整,酉时之前,咱们也能抵达西戎大都。” 骤然听到“西戎大都”的名字,来自北朝的靖安公主攥紧手里的红帕,苦涩地回应:“长缨,不必再去打扰郑将军。眼下和亲一事刻不容缓,北朝……等不了那么久。” 长缨听罢收了手,又不忍自家主子太过伤神,忙在骆驼布袋里拣出一只红布包袱,从旁递进轿内。 “奴婢知晓了。只是公主也无需太过伤心,自离京起,公主就少有进食,如今将进大都,万万不能饿坏了身子。这是世子在府中亲自包好的芙蓉饼,公主就抿一口嘛?” 两道护卫侍从,却见一只纤纤素手从侧窗伸出,莹白如玉帛,两指轻捻起红布,在艳色对冲下,更有些支离破碎的意味。 “离了北朝,你不必再叫我公主。今朝和亲西戎,未来是主是奴还未可知。” “公主!您如今可是咱们北朝唯一的超品公主,即使去了西戎,那也是要受万人敬仰的。”侍女长缨的语气急促起来,“况且,您的姑母——太后娘娘是许诺过的,只待北朝脱离险境,定会要世子携大军来接您回府的!” 琉璃轿里未再传出任何应答之词,只依稀听见一道轻蔑的哼声。 靖安公主泪眼摩挲地看着手心的故乡糕点,忆及往事,紧紧阖上双目。 “姑母?她算哪门子姑母? “公主?我又是谁的公主?” - 半月前,一寄信鸽自西向东,送来了北朝的前线军报。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战报呈递御前,年仅三十岁的帝王一夜白头。 四万名将士命丧江丘,北朝一月之内连失九城。曾经的附属国西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大漠之外,撕开了北朝的军防裂口,击穿了北朝虚假的繁荣。 皇帝昏聩,处置无能。最后,在太后一人主持下,升原宁安王嫡女——靖安郡主梁婉清为靖安公主,代表北朝和亲西戎,以平战乱。 圣旨刚下,宁安王世子便携万名官兵,于北朝京城外请命收回和亲指令,自愿提剑上沙场。 怎奈皇帝太后恐战,前朝重臣无一人有胆跟随。满朝官员只盼望着割地、赔款、休战。 翌日,靖安公主终是带着她耗尽国库的万里红妆,踏上和亲西戎的旅程。 只可惜,这场和亲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 “公主,西戎大都已到。只是,守门大员说还要半个时辰,我们才能入内。” 负责护守和亲队伍的郑将军,屈膝半跪在琉璃轿前,恭敬禀告道。 “靖安谢过郑将军。而今八万里跋涉都已经过来了,只是半个时辰,北朝等得起。” 梁婉清的嗓音轻柔,语调也含着南方人特有的娇媚意味,只叫常处军营的将军听得立刻羞红了脸。 只见远处黄烟腾起,带着轰鸣的马蹄声自大漠深处传来,北朝士兵们迅即规整聚集,严阵以待。 郑将军也抽出佩剑,面色凝重地护守在琉璃轿前。 一匹赤骥骏马率先从黄烟中冲出,身后紧随着数百位羌族铁骑,直奔和亲队伍而来。 赤骥上,年轻的羌族首领手握弯刀,冲入北朝营队里肆意挥砍。许是北朝士兵行军万里太过疲惫,竟无一人能敌。不出片刻,就叫羌族小子杀到了琉璃轿前。 盯着守在轿前的北朝将军看了半响,羌族首领歪头朗声道:“郑慎将军,我认识你,在长安一战,你一支小队扛住我大军三日的攻伐,我羌族尊敬你,还望将军让条道,我这弯刀不认人,不想误伤了将军。” “轿内是我北朝超一品的靖安公主,西戎将领需谨遵郡国规制,不得以下犯上、目无尊卑。”郑慎将军呵斥道。 迟迟赶来的羌族铁骑们听及此,放声大笑。首领也来了兴致,从赤骥战马翻下,走向轿前。 “靖安公主?哈哈哈!好大的威风。行,那就劳烦郑将军让个位置,我来同这位‘超品公主’好好聊聊。” “大胆!你……” “好了,郑将军,就让这位首领走进些,无妨。”梁婉清娇嫩的声音从轿内飘出。在北朝官兵们听来带着高洁的话音,却让羌族铁骑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羌族首领轻佻得意地绕过郑将军,走向琉璃轿前,却并未止步,在两旁侍从还未反应之时,竟是一脚踢开了这红纱轿帘。 那马草鞋不知带了多大的力度,硬生生将红帘踢翻在侧。 却见琉璃轿内,红衣女子合着眼,肤白若雪,满头金钗,面若芙蓉,柳眉积翠黛,一身凤冠霞帔端丽冠绝。 倏然抬眸,梁婉清一双眉眼带着皇家威仪,扫向来者。 满场的喧闹刹时静了下来,连带着刚才无礼的首领也被惊艳得失了声。 羌族首领转动弯刀,吹起口哨:“你就是那北朝公主?姿色不错。只可惜我父王已老,要不你下嫁跟了我,这样也不算太可惜。” “放肆!西戎将领还不快快向公主行礼。”轿旁,侍女长缨愤然道。 面对斥责,西戎少主无所谓地摊手,走回赤骥身边,从马后侧的大袋里抱出一只檀木盒,面朝琉璃轿打开,幸灾乐祸似地扔向轿前。 “好吧,那诸位看看,这是谁?” “啊——” 北朝随嫁的数位侍女高声尖叫,满目惊恐地向北朝军营跑去,从旁的士兵们也跟着躁动起来。 “这是,这是皇上的——”郑将军满眼不可置信。 比起四处的慌乱,梁婉清冷静道:“这是永顺帝。北朝兵败了,是吗?” “啪!啪!啪!”西戎少主鼓起掌,在这鲜有人烟的大漠,如同蛇蝎一般,爬上了北朝每一个人的心尖,“公主好眼力。就在前日,北朝难敌我西戎大军,我奉命向父王献上北朝国君的脑袋,这不,正好来给公主送个快报。” 一股寒意自足尖缠上了梁婉清,禁锢住她整个人,头顶的凤冠也压得她直不起身子。 “京城呢,我北朝京城万名将士,竟无一人能挡吗?” “京城?你们北朝哪还有京城。我西戎火石炸包攻伐三日三夜,你们镇抚将领的红血染满了南北集市。现在——那已经是我们西戎新的大都了!”西戎副首领下马,信步走向少主身边。 望着面前得胜归来的西戎大军,梁婉清面露绝望。 半月前,即使百般不愿,但她仍旧主动踏上了这场和亲之行,只为给父兄、给亲人博一个生路,只为给北朝求一个未来。 只可惜她太天真了,北朝也太天真了。普天之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公主殿下,你也不必太过伤感。”面对佳人失色,西戎少主灵活地跳上轿前的长板,斜倚着轿门提点道。 “北朝没了,这不还有我们西戎嘛。若是你愿意来做我的爱妾,我定十分宠你,包你余生衣食无忧,公主可愿意?” 梁婉清注视着低头的郑将军,他自见到檀木盒起就不再言语,大约是放弃抵抗了吧。 一个亡了国、失了家的公主,还有什么出路呢?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双眸失色,仿若看不到未来的丁点希望。 “好,我答应你。” 梁婉清一整衣袖,手扶头冠,缓缓站直起身子,从琉璃轿内钻了出来。 西戎少主顿时满脸喜色,也从长板上站起,虔敬地伸出左手,想要扶美人下轿。 “公主!您贵为千金之躯,万万不能……”长缨哭喊道,见无人应声,扑向一旁的护卫将军,“郑将军!郑将军!您最厉害了,您快去管管公主啊,您不能放任公主……” “唰!” 只见西戎少主右手一甩,原在右腰的羊角匕首在风中快速划过,径直插入侍女长缨的背部。郑将军反手抱住的,是已经无法言语的长缨。 “真是聒噪。” 梁婉清身子一僵。 长缨自及笄起就跟着她,虽有主仆之分,但梁婉清一直将她视若姐妹。当下西戎少主尚且能够不分时候的刀杀众人,未来,这天下只怕…… 她不能想,也不愿去想。 “少主,靖安想借您弯刀一用。” 西戎少主疑惑半晌,并未多问,手握刀尖将刀柄送了出去。 接过弯刀时,刀尾的鲜血还未干涸,梁婉清竖垂着拿过它,左手执刀,右手拿帕,梁婉清不甚熟练地用红帕擦净弯刀的血渍,红帕因为濡湿显得更艳。 远处,郑将军像是猜到什么,惶恐地盯着她,暗暗对她摇头。 梁婉清没有回应,她只是朝满场人群粲然一笑,右手将红帕抛入空中,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少主,我并不知晓你们西戎如何看待北朝,北朝却有些蛆虫之辈,但也不乏忠义爱国之士。他们即使报国无门,但也绝不会为他人驱使。 “我梁靖安此生一心念善,救人无数,谁曾想最后竟为奸人所害。 “如今北朝已亡,我北朝公主亦不愿苟活于世。 “诸位,就此别过了。” 梁婉清轻轻架起弯刀放在颈边,一袭红嫁衣迎着漫天飞舞的黄沙。面朝羌族铁骑们,她长屏一口气,弯刀一划,自刎于琉璃轿前。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古言《做娇娇》跪求收藏,谢谢各位(鞠躬) 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追妻火葬场失败之 男二上位文学】 【1V1、双C、HE】 - 延和元年,沈令舒成为了全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成延帝长孙鸿用一场奢华的封后大典,迎她入宫;他还用规制最高的封赏,挺拔她的父兄。 在所有人的艳羡声里,她以为自己的余生就会这么美满度过。 只可惜—— 在她进宫的第三个月,成延帝又立了十六位貌美的宫妃。 在她诞下麟儿的同年,成延帝流放了她的父兄。 在她病重在塌的那夜,成延帝温软在她人的香怀里。 三日后,这位宠妃的婢女,用一碗毒汤送走了沈令舒,结束了她灿烂又虚假的一生。 皇后薨逝,举国悲恸。 就在沈令舒想要西去转生的时候, 她看着那位冷若冰霜的朝廷重臣,手握长剑将成延帝刺倒下龙座;她看着那位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抱着她的牌位自尽在雪夜里。 沈令舒抚过男人已经凉透的脖颈,泪如雨下。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知道他的爱意。 - 抬首间,沈令舒重生了。 彼时的她,还是那位被所有皇宫贵族们求取的名门嫡女,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成延帝的花言巧语所骗走。 春日宴上,明艳端庄的将门贵女,拦下了一位面容冷酷的官人。 沈令舒朝那官人莞尔一笑,点了点树头的花骨朵:“纪大人,你看这桃花与我,相不相配?” 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纪烨宸第一次慌了神。 即使方才的他还在做翻云弄雨的丞相,但在这位少女面前,他永远是个只懂付出、不敢开口的青涩儿郎。 第2章 重生 - “绿萝,快去烧水!” “太医又给小姐添了两副药……” “长缨姐姐,夫人叫咱们把火炉子再抱过来……” 好吵,真的好吵。 梁婉清难受地摇头,却发现自己不得动弹,迷蒙中睁开双眼,入目是刺目的白光。 我这是……到了哪里。 梁婉清无声问道。 眼前的画面逐渐有了轮廓。寻声望去,方才的吵闹来自一群着装淡雅的少女们。 “我……”梁婉清开口。 喉咙很干,话音也低哑微弱,但还是被细心的丫鬟发现异状。 “长缨姐姐,长缨姐姐!”清扫纱帐的丫鬟第一个发现自家小姐醒来的消息,高声呼喊,“小姐好像醒了!” 潇湘阁前苑,正在敲打下人的一等侍女长缨,赶忙放下手里的毛掸,快步走进内室。 一阵稀疏的声响过后,梁婉清只觉右手被珍重捧起,昔年最为忠心的丫鬟看着自己,话音却带有哭腔:“小姐……小姐您可终于醒了,长缨等了您好久啊。” 比起眼前人的欣喜,梁婉清更多的是疑惑:“你,你不是……” 怎奈她声音过轻,长缨又喜气上头,并未注意到主子的呢喃,只是大声招呼四处的丫鬟们:“念夏、念秋,快,你们赶紧往碧荷苑去一趟,告诉夫人,小姐醒了!” “好的,长缨姐姐!” 主子醒来的消息,让整个潇湘阁都焕发出喜色。丫鬟们脚下生风,步伐也轻快不少。 长缨小心将梁婉清扶起,护着她坐靠在绣着并蒂莲暗纹的玉枕边。 “宫里的太医早上刚来过,说小姐下午会醒来,奴婢还在疑惑怎会有这么准的事,现在想来,这太医不愧是太医。” 梁婉清开口不便,听罢只是微微点头,就着身子观察四周。 此处却为她自小长大的闺苑。只是这布置规格,虽清雅华贵,但并无些带有翟纹凤纹的物什,更像是四五年前她还未受封时的样子。 难不成,我这是回到从前了?梁婉清思索着。 见小姐开口不便,长缨从红木桌上倒出一碗凉茶,拿金匙舀过一勺,递在她唇边:“小姐,可要抿一口凉茶?” 微张着嘴,梁婉清小心含过一口,喉咙的不适感渐渐消退。 “你,辛苦了……”害怕予人怀疑,她谨慎开口。 谁料,听及此话,长缨瞬时红了眼睛,话音也带着颤抖:“奴婢不辛苦。都是奴婢的错,没能拦住小姐,也不知那冰封的太液池伤了小姐多少底子……” “不怨你,你,莫哭。”梁婉清艰难地安慰道。 长缨还陷在哀痛中,梁婉清却是加紧思索起当下的处境。 时间对上了! 若说刚才还是些许猜测,那眼下“太液池”三字就是直接点醒了。 太液池一事发生在她19岁时,当时正值宫中元宵设家宴,贵妃娘娘又是她嫡亲的姑母,因着这份关系,她也受邀参宴。 宴会途中,一只狸花猫意外落入太液池,梁婉清听闻这猫深得姑母喜爱,一时糊涂,竟在这隆冬时节跳湖救猫。后来,猫是救上来了,但她也昏迷了。 梁婉清尚未理清头绪,就见潇湘阁外,一位华服妇人急行跑来。 “婉婉!我的婉婉啊!”妇人甫一进苑,就高声哭喊着。 看清来人,梁婉清的委屈也被无尽的放大,连同哭道:“娘——” 长缨退下,梁母一捋衣摆坐上床榻,哭中带笑道:“我的宝啊,你可算醒过来了。娘方才还说,若是你再不醒,那娘就一头撞在那宫门高柱上,陪你去了算了!” “娘可莫说胡话!”梁婉清缓慢抬手,拿过床边的帕子,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二人无声凝视了好久。半晌过去,她轻靠在母亲胸前,“娘,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了好久。” 厢房里的丫鬟们尽数离去,只留母女二人诉说家长里短。 窗外,不知是谁家的喜鹊跃上了潇湘阁的梧桐枝头,好像预示着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 辰时刚过,小丫鬟们嬉笑着端好手里的饭盒,朝碧荷苑送去。 自宁安侯府嫡女梁婉清醒来,已是过了一月有余,原本低沉哀落的侯府也逐步恢复了生机。 碧荷苑内,梁婉清身穿嫣红束腰裙,托着香腮,搅拌着新呈上来的肉粥。 “不想吃就别吃,你玩它做什么?”梁母坐在正位,拿折扇敲点木桌。 梁婉清一抹青黛,撇嘴道:“哎,这不是闲嘛,整日呆在侯府,总得找点乐子。” “噢,一月前见了娘还难舍难分的,现在倒嫌弃娘了。”梁母语气凉凉的。 “谁说的!我最喜欢和娘呆在一处了,”梁婉清安抚道,“只是整日困在侯府,着实烦闷,母亲有没有什么邀帖借我出去看看呀。” “说吧,又是从谁那里打听到了风声,那宫中酒宴你就那么想去?” “哪有~,我只是身子爽利了,想出门走走而已。”见计谋识破,梁婉清撒娇道。 “元宵晚宴你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现在贵妃设宴,你又兴冲冲地要去,这不是予人看笑话?况且,眼下你的‘郡主封号’皇上已经批过,照我说,真就该老老实实呆在侯府里等圣旨才好。” 梁婉清深知母亲是在为自己做打算,但这贵妃设宴就是上一世她痛苦的开端,她这次必须竭力规避前世的轨迹。 “娘,姑母对我可好了——你就让我去嘛?我保证,戌时一定归府。” 梁母晃了晃茶杯,未置可否:“也不知道你那姑母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叫你这般信任。将来若是真刺你个措手不及,你怕是也不会在意。” 听及此,梁婉清眼眶微酸,只怪上辈子她一心做好温婉贤淑的侯府嫡女,里里外外因着不会拒绝吃了多少难言的亏。 “娘,我是谁?我是宁安侯府梁婉清!这全北朝谁敢动我分毫?谁若是惹我不高兴,我就摆脸色,我就不干了!娘说这样行不行?”梁婉清起身,黏靠在母亲旁边。 梁母眼里宠溺,无奈道:“行行行,娘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现在你父兄都在边疆,我老婆子一个人是管不住你咯!” “娘——,我明明最听娘的话了。” - 五日后—— 京城东集市,四处都是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梁婉清一身奢华的束腰曳地裙,坐在带有“宁安侯府”字样的香车里。 “小姐,还有一刻左右就到正宫门。”长缨在轿外撩起窗脚,小声提醒。 “嗯,知道了。”梁婉清平淡道,见长缨还未放下窗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复问:“怎么,还有事?” “太师府的苏小姐跟在咱们后面,方才差人来说,想跟着小姐的仪仗一起进去。” 轿内传来一声轻笑。 上一世,若说姑母最后是将她的荣华碾碎,那太师府的苏可薇,就是踩着她破碎的荣华登上高位。 梁婉清静静地转动右手的飘花翡翠镯,淡然道:“她要跟就跟,切莫让她上我们的马车就行。” “好的,奴婢记下了。” 轿外,长缨欣喜地放下轿帘。 因为她亦不喜苏小姐,自家小姐可能不清楚,但她平日同各府丫鬟多有交涉,这太师府的苏小姐,表面上贤德好教养,背后却是经常打骂仆从、口出狂言,自家小姐清贵高洁,怎么能和这样的人一处呢。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行至正宫门前,苏可薇想同往常一般,与梁婉清共乘一车,却被镇抚司以不合规制拦下。 梁婉清在轿内听到消息,嘲讽一笑。 上一世,苏可薇亦是以一副这样的嘴脸,拿她宁安侯府的威风,四处敛财、攀附权贵。她还以为人家是胸怀大志,一路扶持。最后,只能是被人蛮横地夺走了一切,踩入泥潭。 却见承德宫的御道上,马车再次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也无人给个说法,梁婉清最终还是自己掀开了轿帘。 一下马车,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了个恶心。 静候地长缨拿上香料染过的锦帕,为小姐轻捂上,低声解释:“奴婢方才想上轿给小姐解释,只是这镇抚司的缇骑实在不通情理,说小姐的马车谁也不能上,硬是不让奴婢来通报一声。” 梁婉清接过手帕深吸一口,无所谓道:“嗯,那是他应做的。行了,跟我说说,这是谁?” 梁婉清用眼神点了点面前还在遭人殴打的少年,体态消瘦,空有一身骨架撑着蔽衣。虽寡不敌众,但一招一式都带着狠劲,也并落得下风。 而且…… 梁婉清自认识人不错,若是将少年这脸上的残血擦净,或许该是一副风光霁月的贵公子模样。 “奴婢听说,是七皇子。”长缨微微福身回答。 听到这名字,梁婉清凝了眉。 七皇子是当今武宁帝最不得宠的儿子,倒不是因为他年纪小,只是因为生母是宫女出身,地位卑微。而且他生母更是擅作主张爬龙床怀上的他,直至过世也未有任何封号,更为其他宫妃所不齿。 梁婉清回忆起上一世的点滴,无声盘算着。 远处,依照规制无法乘坐车马的苏可薇,终于徒步赶上他们的部队,也不待询问,就亲昵地站在梁婉清的旁边,躲在避阳盖下,不住喘气着。 “我的婉婉,可叫我遇上你了!都怪那镇抚司的郑慎太过迂腐,竟是不让你我一处,平白让咱俩少了那么多谈话的时间。”苏可薇抱怨道。 “谁说不是呢,方才我还一直等你,”梁婉清不能表现得太过,恐生是非惹人怀疑,只得装作赞同地点头,“哎,待我父兄回京后,一定替你好好敲点他,怎么能叫我的可薇受了委屈!” 听到满意的回答,苏可薇抱住梁婉清的身子,摇晃着撒娇:“哎,我就知道婉婉对我最好了。” 梁婉清面上表现得愉悦,心中却不住恶寒,上一世能狠心将她骗去青楼的姑娘,能单纯到哪去? 待发完热气,苏可薇复又催促:“婉婉,咱们在这浪费什么时间,你姑母还在广阳宫等着咱们呢,可别叫这些晦气玩意儿扫了兴致。” 一旁的长缨微撇过身,再次怀疑起着太师府嫡女的教养。 “可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知这其中被打之人是谁?”梁婉清心生一计,提点道。 “是……” “那可是七皇子啊,”梁婉清睁大双目,故作惊叹道,“堂堂龙子在入宫御道上遇人殴打,我北朝未来岂不人人自危?” 苏可薇刹时面色僵硬,斟酌道:“婉婉,你久在府中,有所不知,这七皇子虽贵为龙子,但欠债、欺民,干的事可多了。你莫要相信眼前这一面,咱们还是快走吧。” 若非梁婉清活过一世,不然真该叫她信了苏可薇的话。为了早点离开,也亏她能编出一套这样的说辞。 这七皇子身世凄惨不假,但从未行过任何不良之事。他本人资质不俗、相貌上佳,上一世更是因为才华外露,被武宁帝早早赶去最为荒芜的封地。但幸而政绩颇丰,也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眼下苏可薇阻挠,或许是知晓些“风声”,梁婉清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行,今日我不救伯仲,将来谁又来救我呢?长缨,你快去叫上梁五他们,莫要让七皇子伤了身子。” 听得这话,苏可薇还在劝阻,但侯府侍卫出手更快,不足片刻,就将双方都扯开了。 人群一散,梁婉清方才认出,这出手最为凶狠之人,竟是大皇子伴读——尚书府的二公子秦煜。既然出手,那只怕是…… 梁婉清蹙眉,暗道有些难办。 第3章 御道 -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们,长得这副勾人样儿,也敢来管小爷的事?”大皇子伴读秦煜一抹挂在嘴角的血,轻佻道。 梁家侍卫刹时规整有序地回到梁婉清面前,一致对外。 梁婉清扶住一旁惊慌的苏可薇,朗声道:“公子说笑了,婉清无意插手此事,只是御道本为我朝使臣觐见的大道,公子在此行欺侮之事,婉清也是怕让外人看了笑话。” 瞥了眼已远离秦煜一伙的七皇子,活像一只血性未收的狼崽,虽衣衫褴褛、处处带血,但依旧面色坚毅,至今也未因疼痛吭哼一声。 梁婉清更加惋惜——也不知这小可怜受了多少委屈,竟能忍到这等地步。 “别说什子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既拦了我的人,就该知道待会的下场。”秦煜借着侍卫的手,站了起来,嚣张地走在梁婉清一行人面前停下。 忽然,却见苏可薇主动冲挡在梁婉清的面前,直面秦煜高声道:“这位公子,你可看清我身后之人是谁,婉婉可是宁安侯府嫡女,‘郡主’封赏在即,我想公子也不愿在这种时候惊扰圣驾吧。” 好一招借刀杀人! 一如前世那般,苏可薇完美掩盖自己的身份,又拿宁安侯府的威风做颜面,撕杀尚书府的锐气。若是曾经的梁婉清,只怕还会欣赏她有勇有谋吧。 但现在的梁婉清不会,相反,她妥协道: “秦公子,婉清无意伤了你我尚书府、侯府之间的和气。今日一事,你大可放心,婉清自会闭口不谈。眼下酒宴开席在即,公子不妨先去换件衣裳,免得一身血迹落人口舌。” “呵!这小崽子一副寒酸样,你待如何?”秦煜点了点远处宛如困兽一般的七皇子,意有所指道,“前朝之事,本不该你们女子插手,今日我敢在御道出手,你应当知道……” 他话音没了声,悄然走向梁婉清身侧,阴森森地继续:“有些人啊,他不该留。” 因为梁婉清的突然示软,苏可薇面色有些难堪,但仍旧稳稳站在梁婉清前方。梁婉清无暇顾他,不住掐着手心思索着。 秦煜的话虽狠,但亦可理解为一种示好。上一世,宁安侯府的力量都压在了姑母的孩子——三皇子身上。由此,她反而忽视了元后所出的大皇子。大皇子的具体情况如何,她不太清楚。 但的确,她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任何一个可以改变结局的棋子。 “秦公子的话,婉清知晓了。然今日之事,人多眼杂,现下只怕已传谣甚远,于秦公子名声也不利。”梁婉清暗自拉开了同秦煜的距离,温声道,“我姑母贵为北朝贵妃,公子只消放心,这种小事,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结果。” “行,那秦某就静候梁小姐的好消息了。”秦煜识趣地抱拳道,带着身后三五个打手,直往广阳宫去。 闹事者已走,梁婉清一扫从旁尴尬站着的苏可薇,递了个台阶:“可薇,抱歉,刚才是我见七殿下伤势过重,太着急了,才那样……” “无事无事,我知你的。”苏可薇状若无所谓的样子,假笑地继续,“只不过,这七皇子,你准备如何?” “我虽贵为侯府嫡女,但这事关皇权,我恐怕无权处置,只能去承干宫请命,让姑父再做定夺。”梁婉清抬出了皇帝,逼对方选择,“那你是同我一起,还是先去广阳宫等我?” “婉婉,不是我不愿,只是你我不同,我自无品无阶,贸然面圣,恐有不妥……”苏可薇赧然。 梁婉清顺了顺闺友的裙摆,体贴道:“那这样,我拨你几位侍从,你做我的轿撵,同秦公子一道,先行去广阳宫替我向姑母请罪,可好?” 一听秦煜的名字,苏可薇也不知联想到何处,状若娇羞地接受了。 梁婉清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状若不知,只是淡淡使了眼色,长缨机敏地派去梁五、梁七两个听力绝佳的侍卫,护送着苏可薇主仆二人向秦煜方向赶去。 闲杂人一走,梁婉清长吁一口,就着斜阳,重新审视起七皇子。 与此同时,仿若绝境狼犬的七皇子,也在以狩猎的姿态,直凶狠地望着她。 - 七皇子凌柏虽一身劲瘦,但胜在眉目清秀,相貌上乘。年纪虽小,但气势不低。犹记得上一世春猎时,他一骑当先射中大鹿,惹得西戎东夷的少主们都好生敬佩,现下想来,也颇有一副帝王之姿。 就这模样,梁婉清思索着——若是能好好补补,将来不知会迷倒京城多少待嫁闺秀呢。 “臣女宁安侯府梁婉清,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海涵。”梁婉清从长缨手中接过一只干净的锦帕,恭敬走向少年旁边,想要上前擦去他嘴角垂过的鲜血。 凌柏撇头错开,挪动身子,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小狼一般,警觉道:“我不认识你。” “七殿下终日在宫中走动,而臣女却经年都待在侯府,未曾谋面实乃常事。” 梁婉清收回手,站在一旁,微微弯膝,柔声解释。 似懂非懂,凌柏蜷缩起身子,宛若收起炸毛的小刺,复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救我?” 见小狼崽戒备心未下,梁婉清坦言:“臣女只是不忍殿下一人在这御道受人欺侮,举手之劳罢了,别无他意。” “你说谎,我不信。”凌柏挣扎地自御道上爬起,踉跄着同梁婉清一行人拉开距离,“你若是想从我这拿走些什么,只管言说。我……我虽身无分文,但也不会白白占了贵人的便宜。” 凌柏这下意识的退却之举,却不禁让梁婉清感叹起他这些年的机遇。见他人示好,就立马要拿自己的东西去做交换。 太过机敏,又太让人心疼。 说实话,梁婉清自己也无法理解方才的行为,大抵是因为生在侯府,从未有过弟弟妹妹,头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好吧,的确不是无心之举,”她话音一转,掩袖低嗔道,“殿下就当是婉清被美色迷了眼,不忍佳人受辱,出手搭救一位清新俊逸的贵公子。这个解释,殿下可还满意?” 梁婉清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状若还未出阁的少女,足叫这未尝人事的少年听得满脸通红。 大抵是第一次听到这番露骨的言辞,凌柏瞪大双眸,颤声道:“你,你怎么能……” 那屈辱的表情,真就一副被“官人”挑逗的“小女子”模样。 普通调笑之举,梁婉清自认演技一般,举止也不算太过暧昧,谁曾想竟会被当真。 梁婉清暗叹了一声——未加冠的小弟弟可太有意思了。 从长缨手里接回遮阳盖,梁婉清收了媚意,款款玉步再次靠近凌柏,礼貌地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微微将遮阳盖倾向他,柔声道: “好啦,臣女虽的确偏好明眸皓齿的小公子们,但也虚长了殿下两岁有余,怎会对殿下行这等孟浪之事,殿下就不要多心啦。” 也不知凌柏是信了与否,但的确没对梁婉清的靠近表现出任何抗拒,相反,竟是面露窘迫地开始整理自己的长衫,拍打方才打斗时落下的污迹。 “你……你最好没有。”他低沉道。 这“誓死不从”的样子,梁婉清无奈扶额,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得太过,也不知会不会对小少年的心理留下什么阴影,只得赶快略过话题。 “好,臣女保证,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殿下可还满意?” 凌柏别扭地睨了她一眼,眼神毛茸茸的,更像小狼崽一般,梁婉清被看得有些手痒,想去摸摸那可怜的小脑袋。 理好衣物,忽然,凌柏郑重地对梁婉清行了个完整的鞠躬礼,严肃道:“凌柏感念‘郡主’相助,他日若有凌柏所能及之事,‘郡主’尽可开口。” 礼毕,也不待眼前人回礼,就转身提衫离去。 这一躬一言,着实叫梁婉清看呆了眼。 方才那个叫人调笑的小狼崽彻底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知礼守节的十七岁孤苦少年。 远处,凌柏略显瘦弱的身子迎着斜阳,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但依旧坚毅孤身赴往迷局的样子,看得梁婉清心口隐隐作痛。 她好像看见上一世和亲的自己,是不是也如当下少年一样,那般无助。 “殿下留步!”梁婉清站在御道中央朗声道。 凌柏听到了,却并未止步,只单单挥手,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说不必。 攥紧手里的伞柄,梁婉清心里有些悲落,她没有说出口,但从旁的长缨看到了,自家小姐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伤感。 “小姐,可要叫人追上七殿下?” 梁婉清将手里的遮阳盖抛回给了侍女,提着曳地的裙摆,坐回轿撵,轻声说:“不必,追不上了。” 长缨望着凌柏离去的方向,点头道:“奴婢知晓了,那……” “不,还是去叫梁三跟着他。若有可能,引他去太医院一趟。如若不行,那就给他往寝殿里留些金创药。”梁婉清改口道。 长缨惊讶地应声。 梁三不同之前的梁五梁七,却是宁安侯亲自调/教出来的,虽为侯府暗卫,但依旧挂有前朝官职,足见其武功能力。 梁三在轿外叩首领命,虽不解,但依旧服从地蒙上黑纱,向凌柏追去。 梁婉清自认能做的都做了,反正今日一别,又不是再难相见,这七皇子等会可不是还要到广阳宫去呢么,到时再说也不迟。 “行了先这样,咱们也该去承干宫拜见姑父了。” 四抬的香车起轿,带着“宁安侯府”特有的精致纹案,驶向宫殿群落。 御道两旁借过的宫女太监们,掩面避让,足见轿中之人的地位。 作者有话说: 专栏里的预收《京秋梦》跪求收藏! 【不谙世事乖乖女×桀骜不驯大帝君】 【追妻火葬场、1V1、双C、HE】 - 承德四年,镇国公独女姜颂秋闲游郊外,突然遇上个小乞丐。 小乞丐眉目清秀,一只抹了蜜的嘴舌绽莲花,立刻哄得她将自己捡回了家。 姜颂秋喜欢小乞丐,自己掏银子给他买锦衣、报学堂,只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眼前。 小乞丐也喜欢她,带她看山看景、四处玩乐,拿铺地的红枫当见证,许诺此生定不负卿。 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小乞丐摇身成为万人敬仰的盛坤帝。那张姜颂秋熟悉的脸,却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寒意。 - 盛坤帝戚洵登基的第二个月,广纳后宫。姜颂秋带着一片芳心,进宫做他的后妃。 只可惜,她看着他高捧别人做贵妃,她看着他为了权势贬斥自己,她看着他撇下自己、奔向他人的怀里。 二十岁的姜颂秋,用一场照彻皇宫的滔天大火,埋葬了这不该有的六年青春,也埋葬了自己。 “戚洵,我原以为那年秋日,你已许我余生; “谁料,这一切,不过是你用红枫编制的一场梦; “现如今,我将漫天落叶归还与你,惟愿帝君念在旧情,予我自由吧。” - 戚洵这辈子步步为营多年,终于如愿登基。 朝堂腐败、民不聊生,他决意拿三年整顿山河,再许姜颂秋后位。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就因为漫天大火,同她阴阳两隔。 江山犹在,但故人已逝。 戚洵此生了无牵挂,他是想快点把她的孩子培养好,这样才能早点下去陪她。 谁料,一次佛法修行,戚洵再遇那抹终身难忘的倩影。 “姜颂秋,我戚洵此生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你,” “我愿以余生做偿,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好照顾你。” 阅读指南: 1.真的双C双J,都是误会,后面会有自白。 2.虐甜比1:2 第4章 品茗宴 - 承干宫,宣政殿。因有人觐见,内侍总管先行高声通报。 听及来人,年近半百的武宁帝一搁狼毫,爽朗道:“唉,朕的婉婉可算来啦。” 见总管点了头,梁婉清方才提起裙摆步入殿内,依照规矩,行全礼:“臣女梁婉清,叩见陛下。” 见状,武宁帝冲整理书架的苏公公摆手,无奈道:“你说说,这才一月未见,婉婉就同朕生分了。”嘴上虽客气,但却是实打实地将这礼受下了。 能在御前待上几十年,苏公公亦是人精,吩咐小太监往梁婉清跟前挪了个软凳,恭声说:“郡主快快请坐,皇上这些天,止不住念叨您呢。” “苏公公这话婉清可受不起,”梁婉清朝着前人深深一拜,严肃道,“我北朝如今可是未有一位郡主,公公莫不是叫错人了吧。” 倒不是梁婉清作怪,这虽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圣旨没下就是没下。谁都可以拿来调侃,但谁都不可以拿到皇帝面前说。 “唉,就知道婉婉会说这事,朕这些天也头疼着呢,”武宁帝离开龙椅,走向一旁高挂的万里江山图,试探地继续,“婉婉莫非是因着这件事,才避嫌不愿进宫的吧?” “姑父说笑了,婉清哪里不愿来宫里多陪陪皇上和姑母呢。只是婉清这身子,多走几步就连声带喘。这哪里是不愿进宫,是根本无法出府呀。” 梁婉清俏皮地周旋。 武宁帝沉寂了片刻,慨叹道:“那倒是朕多疑了。元宵那晚,是朕对不起你父亲。” “臣女惶恐,能为北朝万里江山献力,实乃我父侯的一份荣幸。”梁婉清哑声回应。 “你不必多言,朕心中有数。”武宁帝抬起龙纹衣摆,拿指腹擦过江山图上的纹路,感受山脉的隆起,“朕小时候啊,不得先帝待见,同龄贵子,也就你父亲愿意与朕一处,太傅不想教朕,习文弄武,都是你父亲去上书房听来、再讲与朕。” 长者追忆,梁婉清屏气聆听,未作回应。 “后来,朕成了皇帝,你父亲也跟着他们疏远朕,朕心里清楚,但前朝要事太多,朕也无时同你父亲详谈。 “再后来,就有了你。朕子嗣不少,但从未有过女儿。宁安侯府得女的消息传来的那日,朕是真的欣喜。” 好像有所预料,梁婉清呼吸渐急,心跳渐快—— 武宁帝缓缓转回身来,面对梁婉清,眼里浑浊道:“不论你信或是不信,朕,是真的拿你当亲女儿看的。” 宣政殿内寂静无声,寒风自花窗吹向奏折,带起声响。 梁婉清手心都是汗,堪堪望进武宁帝的一双眼里,那黝黑仿若将她吸进去似的。她不确定武宁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的风声,亦或是猜忌起了什么。 “臣女不明白……”梁婉清话尾带着颤意,她有些害怕武宁帝话里的真相。 “在拟婉婉封号时,朕就在思索,”武宁帝话音一转,点明道,“我大北朝自建国以来,虽设有郡主制,但从未有一人受封郡主。不是朕不愿封你做第一人,只是朕想啊,既然朕一直拿你作亲生女儿,那么要封,朕想直接封你做公主。 “封号靖安,我北朝的——靖安公主。” “靖安公主”四个字,宛若利刃,刀刀刺在梁婉清的心尖。她竭力掐住手心,想以此扼住心中的痛楚。她不明白,为什么重活一世,还是会被人胁迫着、奔向那条绝路。 一番苦笑后,梁婉清提起裙摆,屈膝跪下。 “臣女梁婉清,承蒙厚爱。但受封一事,兹事体大,臣女不堪厚爱,恳请陛下三思。” 武宁帝手撑案桌,屏息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许久,才悠悠道:“起来吧,是朕唐突了,那此事就容朕再想想。” 借着苏公公的力道,梁婉清僵硬地直起身,只觉得整个宣政殿如同冰窖,让她避之不及。 “谢陛下!婉清还有一事想要禀报姑父。” “说——” 梁婉清整理好措辞:“方才在进宫路上,巧遇七皇子跌倒御道,臣女出手救助,恐传流言蜚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禀明姑父。” 大抵是真的对七皇子无意,武宁帝并未多问:“朕知晓了,婉婉不必多心。酉时已到,婉婉还是先去广阳宫吧。” 梁婉清再行一礼,恭声道:“臣女告退。”两手交叠身前,跟随大总管离开了宣政殿。 - 若说武宁帝后宫三千,那近半宠爱都落在了广阳宫昭贵妃身上。昭贵妃梁岚出身侯府嫡女,自入宫以来就芳菲妩媚之姿,艳压后宫,深得武宁帝喜爱。自元后离世,凤印更是一直落在她手上。 宠爱、权力,武宁帝给的一样不少,却从未给昭贵妃最期盼的凤位。 轻轻擦过额角的细汗,梁婉清跟随姑母身边大宫女,步入广阳宫。 “宁安侯府梁婉清到——”内侍公公高声报道。 虽已过傍晚,但数不尽的烛火、明珠,让广阳宫正殿里亮如白昼,两旁规整摆好各式四仙桌,因着主人身份不同,桌上甜点、摆件都各有讲究。 梁婉清一挥衣袖,姿态端庄贵气,弯腰恭敬道:“臣女梁婉清因故来迟,还望姑母恕罪。” 却见正殿尽头,如意纹靠背椅上的绝色佳人,头戴鸾凤含珠步摇,一身呈祥华服,虽已过四十,但风韵不减,婀娜地朝梁婉清走来,和煦道:“我的好婉婉,你今日能来就是全了姑母我最大心愿,谁敢来怪罪我的小乖乖?” 昭贵妃挽起侄女的一只玉手,状若无人地引她上座。梁婉清也不扭捏,亲热地靠在姑母身旁,落座在姑母的左下方。 怕侄女一人无聊,昭贵妃安抚道:“你表哥还未到,想来是今日上书房的课业不少,咱们先等一等。” 梁婉清摇了摇头:“无事,我方才去宣政殿给姑父问安过,姑父也许等会也会到。” 昭贵妃点头表示知悉,还未来得及应答,又忙去招待其他皇室宗亲了。 落座后,梁婉清端过春草纹茶碗,借着高位的优势,观察坐在下面的名媛贵胄们。 大抵是为了表现亲疏,同梁婉清一道的左方已经坐满,都是姑母这方的皇室宗亲们。而对面的四仙桌空了大半,应当是留给还未到的皇子们,后方已经落座的是前朝重臣家的小姐少爷们。 太师府的苏可薇也坐在对面,正热切地同尚书府的三小姐攀聊,也符合她的作风。 闲来无事,梁婉清派长缨拿青花白玉盏装了碗百合酥。邻座是朝阳长公主的独女凌知意,见状,也命侍女去取了碗糕点,二人互相点头示意,倒有些志趣相投的意味。 等了大约有半刻,几位龙子们姗姗来迟。 三皇子,也就梁婉清的表哥,玉冠束发,走在一众龙子的最前面。 “儿臣给母妃请安。”三皇子凌睿朗声道。 趁着姑母同表哥亲昵的时间里,梁婉清打量起一众龙子们。大皇子未至,除去早逝的二皇子、六皇子,表哥凌睿走在最前面也合规矩,身后跟着嘉妃所出的四皇子、徐婕妤的五皇子。 小可怜儿凌柏作为七皇子落在最后。 也不知是珍藏多久的锦缎袍子,挂在凌柏身上还带有清晰的褶痕,脸上的瘀伤处理过,眉目如画,比起殿内一身纨绔味的贵子们,他反而俊美得有些仙人样。 梁婉清在看凌柏,凌柏也由目光回溯盯着她。少年细眼清澈,不含半点杂念,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她。梁婉清想起了二伯家的黑犬,它看二伯时也是这般,单纯有忠诚。 有心逗逗小少年,梁婉清掩面垂眸,做出姑娘家特有的娇羞,带了些许媚意地同他眨眼。果然,凌柏猛地身躯一震,随后别捏地移开了视线。 小把戏得逞,梁婉清一时忘形、笑出了声,引来近处的贵妃母子回首,惊诧望着她。 “诶!睿儿,方才母妃忘了讲。你看看,这是谁来了?”昭贵妃指着侄女,欣喜地问道。 凌睿点头:“看到啦——儿臣一进殿就看到个花娇般的美人,宛若出水芙蓉,仔细一瞧,可不是表妹嘛?” 梁婉清起身,轻移莲步走进,微微低头道:“婉清见过表哥。” “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可气。”凌睿扶起她。 “谁说不是呢,都是自家人,何必多客气。”昭贵妃附和道,“行了,你们兄妹俩也好久没见了,本宫就不多说,你们自己交流,本宫再去那边看看。” 凌睿、梁婉清二人躬身送走昭贵妃,凌睿一如过去拉着她说话,梁婉清反倒有些局促尴尬。 众目睽睽下,徒留他们二人在这最为显眼之处,不说昭贵妃没私心是不可能的。 在上一世,昭贵妃就一直拿捏着梁婉清的姻缘,先是想让他们二人成亲,被宁安侯拦住了。后是想拿她做嫁衣、拉拢承恩侯府,被宁安侯夫人拦下来。 现下的凌睿可能不知情,但重活一世的梁婉清却是没法同往昔一样对他。 “表妹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脸愁态。”似有察觉,凌睿轻声询问道。 “怎么会?表哥说笑了,只是婉清在想他事,有些走神而已。”梁婉清打笑着掩盖。 不知怎么,从方才和表哥在一处起,她就有些如芒在背,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所谓何事?不妨说来一听,在这宫中,表哥还能帮上你些许。” 梁婉清四处看了看,但没见捉着人,只得无奈地摇头:“都是姑娘家的心事,表哥还是莫要猜啦。” “好好好!表妹长大了,都知道有心事了,”凌睿知趣地接话,一扫殿内,提议道,“那表妹可要去玩玩投壶。今日是母妃亲自添的彩头,让表哥带你赢遍全场,怎样?” 总觉着现在这个位置太过惹眼,梁婉清也想换个地方,点头同意,二人并肩走向了正殿一角。 场地不大,围观人群已有数十位,参赛的贵子们成绩都不错,梁婉清不愿拖后腿,认真研读起规则。 “三人一组,共射五箭。入壶计两分,入壶耳者计一分。取得分最高的组做第一,彩头是贵妃宫里的一只青鹤瓷九转顶炉。” “怪我,早早放姜齐轩那小子出宫了,现在好,凑不齐人了。”凌睿苦恼道。姜齐轩是凌睿的伴读,齐国公二公子,文采斐然,在京城名声很好。 梁婉清开解:“齐国公夫人病重,表哥且先理解一下,莫急,婉清定帮你把这第三人找到!” 一月未出府,说实话,梁婉清也不知该找上谁,不过有个下下策——去找苏可薇,就是可能结果不佳,因为她也不太会投壶。 思索许久,梁婉清将视线挪回到那位锦衣少年身上。 凌柏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直埋头看面前的茶盏,也不喝,就单单盯着,嘴巴嘀嘀咕咕的,耳朵还有些红,身子因气喘吁吁而发抖。 梁婉清脑子一转,既然人家都说过“举手之劳,尽可开口”这话,那她不开口就不太合适对吧。 “表哥!我找着第三个人了,你快去报名吧。”梁婉清拍了拍表哥,聘婷摇曳地朝小少年走去。 第5章 投壶 - “我的小殿下,在看什么呢?”梁婉清绕路蹲在了小少年身后,有意吓他,突然出声道。 凌柏“腾”的一下自坐席上站起,惊慌地带倒了茶盏,失措地看向来人,见是梁婉清,长吁一口气,别扭道:“怎么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心仪你的小宫女吗?偷偷干什么呢,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做了亏心事吧。”梁婉清撩起裙摆,坐在旁边的位置,意有所指道。 “没干什么,你别瞎猜。”凌柏生硬地回应。只是演技拙劣,目光躲闪,骨节分明的双手紧抓外褂,更显得欲盖弥彰。 梁婉清状若不知地点头,自责道:“好吧,那是我多想了,小人之心揣测风光霁月的七殿下,实属不该。” “咳咳!你这都是什么话,”凌柏坐回八仙桌前,刚抿一口清茶就被呛到,“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想起一个时辰前,自己大言不惭“绝技不会要他些什么”的话,梁婉清有些难以开口。但投壶一事,若是能成,也可以给他在众人面前挣个不错的印象。梁婉清还是决意厚着脸皮请求。 “是这样的殿下,你看西北角,那儿正在比投壶,但我和我表哥只有二人,还缺一人才能参赛。不知殿下是否有空,同我们一起参加?” 凌柏紧握茶盏,杯中的茶水因为力度带起波纹。梁婉清知道他心中在进行天人交战。 他本是一个不太惹眼的普通皇子,未来也只会尽力龟缩在宫苑一脚,不去招人惹事,孤单的成长。 但梁婉清必须鞭策他站出来,这也是她对凌柏的第一个考验。若是一个一辈子都只愿缩在后方、不去正面迎敌的皇子,她没有信心和他一起改变历史。 “我,我可能不太会投,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可以去。”凌柏放下茶盏,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那宛若被诱拐小狗的眼神,让梁婉清感觉自己像个逼良/为娼的恶人,莫名有些负罪感,她轻咳一声:“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就随便投投图个乐子。我大病初愈,也不太有力气。” “唔,那我们二人都不会的话,三殿下该如何呢?” “没事,表哥心胸豁达,应当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梁婉清硬着头皮安慰。 凌柏嘴角一勾,清朗道:“谢谢姐姐,不过,我想我的技术应该没有那么差。” 少年的嗓音轻如银铃,又带有些许近乎成人的沙哑,让吐露出的话语都沾上一层媚意,勾/引得听者不住想去亵渎神灵,梁婉清的耳廓爬上一层红晕。 “好啊你,一个时辰不见,都知道捉弄你姐了。”梁婉清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等会可得好好发挥,不然叫你好看!” 少年点头称是。 远处凌睿还在焦急等待,梁婉清赶忙带着凌柏向正殿西北角走去。 - 不同刚才,投壶处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正疑惑着,梁婉清看见那件金色蟒袍后了然,原是大皇子也来参赛了。 蟒袍不同普通的锦衣,寻常皇子只有在拜见贵客或皇上时,才会穿出来,如今能拿蟒袍做常服的,也只有武宁帝元后所出的大皇子,才有这个牌面了。 “表哥,人我给你带来啦。”梁婉清扯了扯凌睿的衣摆,指着身后的锦衣少年说。 凌睿一看来人,吃惊道:“七弟!婉婉,你怎么会认识七弟呢。” 凌睿的话有些贬低的意味,虽说无意,但梁婉清还是替凌柏感到不舒服,她微微挪动身子,想挡住身后少年的身影。 谁料,凌柏竟是突然上前,弯腰朗声道:“臣弟见过三哥。” 音量不小,动静更大,许多原在观赛的人群都转移目光,看了过来。凌睿只得尴尬地扶起对方,亲切示好。 那一刻,梁婉清明白,小少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撇清二人的关系,或者说用自己屈身的方式保护她。 她只觉胸口在隐隐作痛。 “七弟不必客气,你能来,我很高兴。”凌睿拦住他肩,客气道。 两人都在做戏,气氛僵硬,梁婉清主动缓和:“哎,反正大家都认识,我们就不必这么局促。” “诶对对对,七弟随心玩就行,就当是给哥哥一个面子。”凌睿接话。 二人这一唱一和,倒显得凌柏像个外人,但梁婉清需要一些独处的机会给表哥解释,不然等他跑去给母亲姑母告状,那可真有口难辨。 面对凌柏,梁婉清艰难开口:“七殿下,我们准备一下就开始吧,殿下要不先去屏风后带上护腕、看看规则,我和表哥在此处等你。” 这话略有些赶人的意味,凌柏幽怨地盯着梁婉清,弄得她心痒痒,浑身有些不适。许久,久到梁婉清都想收回方才的话了,凌柏垂眸点头,僵硬地转身离开了。 那一个人寂寞离开的背影,让梁婉清觉得自己像个…… “你现在就好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凌睿在一旁调侃。 梁婉清锤了表哥胸前,哀叹:“你以为我想,要不是因为你,不然我干嘛得去找七殿下。” 凌睿理亏,抱歉地摊手:“好吧,但我也没想到你会叫他啊?婉婉,该不会是你……” “想什么呢,哥,”梁婉清打断他,正色道,“我可比他还大啊,我要是找了个比我小的弟弟,父侯不得打死我。” 凌睿想起姑父那张古板严肃的脸,赞同道:“也对,不过就算老七不行,你也该好好打算了。” “怎么啦,哥你都没娶正妃干嘛说我?”梁婉清不满道,机智地祸引东水,“该不会是表哥有喜欢的人,故意拿我寻开心吧。” “谁说得,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就这紧张的模样,也不知是被猜中了几分。 梁婉清刚准备戏说一番,却见远处大皇子带着伴读秦煜,向他们走来。而且,苏可薇也跟在他们身后。 “三弟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大皇子凌坤开怀,“不妨讲与大哥一起听听。” 二人听罢刹时收了喜色,躬身道: “臣弟见过大哥。” “臣女梁婉清,见过殿下。” 凌坤学着他父皇的样子,点头、摆手道:“诶,不必多礼。” 一旁,苏可薇得意地轻笑,仿若梁婉清、凌睿是对她行礼似的,满足于那无意义的虚荣心。梁婉清知道,但并未戳破,因为她迟早会讨回来。 “三弟在这,可是想要参加者投壶比赛?”大皇子凌坤直白问道。 凌睿也不拐弯抹角:“是的,大哥今日也有兴趣?” 明明是多了个对手,凌坤竟还面色喜悦:“那敢情好,咱们兄弟俩也很久没切磋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大哥看看你的实力。” 凌睿、凌坤兄弟二人搭肩向比赛处走去,梁婉清和苏可薇落在后面。 “半个时辰未见,婉婉就有奇遇?”苏可薇率先打破僵局。 梁婉清也受了这个台阶,感叹道:“别打趣我,可薇这不也有故事,怎么不说来听听?” “好啦,就当作秘密?我不多问,婉婉也别怪罪我,可好?”苏可薇撒娇道,意有所指地继续问,“不过等会比赛,婉婉也要上场吗?” “对啊,就是我许久不练,也不知现在技术如何了。”梁婉清蹙眉回应。 听得满意的回答,苏可薇的笑意跳入眼里,假意安慰道:“谁说的,咱们婉婉的射技可是北朝有名的,等会肯定能大展身手的,婉婉可不要把我杀的太惨噢。” 带有刻意的成分,苏可薇话音很大,是周围的人都能听见的地步。她这么做,无非是在为等会的胜利造势。 若是两个月前的梁婉清,还真能杀她个片甲不留,只是现在……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意,姐姐大病初愈、力气不佳。姑娘若要刻意捧杀,是否太胜之不武。”身后,一位少年堪堪扶住梁婉清踉跄的身子,质问道。 张皇转身,梁婉清看到穿好护腕的七殿下,正气凛然地站在自己身后。 苏可薇明显难堪起来,刚要辩解,就被再次打断。 “不论姑娘是何人,见了我,为何不行礼?”凌柏再将一军。 莫名的,梁婉清觉得他在为自己出气。 万般不情愿地弯下身子,苏可薇小声道:“民女见过七殿下。” 远处,正在交谈的凌坤凌睿也跟着瞧过来,梁婉清赶忙扶起她,苏可薇瞪视她一眼,甩开袖子,朝凌坤走去。 对方有不敬之举,凌柏还准备再刁难一番,梁婉清牵住他腰间的挂坠,哄道:“好啦,知道你在为我说话,咱们先去比赛吧。” “我,我没有,你别多想。”凌柏生硬地反驳。只是脖子上泛起的红色,出卖了他的本意,梁婉清笑而不语。 - 六人就位,因着凌睿划拳输给了凌坤,所以凌睿这边先来。梁婉清、凌柏的实力不定,最后三人决定让凌睿先来打个头阵。 站定再规定案几前,凌睿两脚略宽与肩,上半身挺立,右手执箭,屏气凝神,找好角度后,右手轻轻向前一松。 “哐!” 长箭稳稳插入在中壶。四处顿时响起掌声,人群中传出恭维之词。一箭及中,放眼全北朝也难寻劲敌。 “怎么样,表哥刚才帅不帅?”凌睿从长随手里接过毛帕,擦去脖颈处的细汗,雀跃道。 梁婉清很给面子地拍手:“那一投,婉清感觉自己连夜多了几百个嫂嫂。” “又说什么胡话!就会调侃你哥。” 他们这边欢声笑语,却是给大皇子那边带来不小的压力,两分的开门红,也不知凌坤该怎么办。 出乎众人所料,凌坤竟是派秦煜来投这第一箭,凌睿有些粗线条没理解过来,梁婉清却是知道,人家这是在故意贬低凌睿的身份。 不过万幸的是秦煜射艺不佳,起势做得不错,最后还是只挂到耳壶。 第二箭,梁婉清还在踌躇,苏可薇却是率先站在了案几前,拾起长箭抚摸着。凌睿有些担忧表妹的手伤,梁婉清做了几个灵活的手势,安抚他说没事,径直走向案几。 “怎么样,婉婉先来?”苏可薇状若礼貌地询问。 梁婉清冷淡道:“你既已拿箭,就你先来吧。” 眉目微挑,苏可薇右手握箭,故意摆出婀娜的站姿,想来故意练了不少。甫一瞄准,她就立马出手,快准狠,正正插入耳壶。 人群中的赞美之词更胜方才,毕竟一个女孩要能投进同样的地方,需要更多的力气和练习。 梁婉清倍觉压力。 “婉婉可要加油噢!”苏可薇离开比赛处,挑衅地在梁婉清耳边低语道。 梁婉清只是微微侧头,避开了对方的靠近,舞态生风地走向案几前。 左手掂量着长箭,烙铁而制,分量不轻,梁婉清活动了一下右腕,左脚略微上前,屏住呼息,瞄准耳壶。 距离自己上一次投壶,即使是上一世,那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梁婉清根据肌肉记忆,手臂一挥,连同中指发力,但是明显感到很大的阻力,这箭一出,只怕还未入壶,就已落地。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梁婉清暗数三声,刚准备松手,却不知何人,突然带着力道打向她的手臂,梁婉清被迫发出推力,下意识地松开长箭。 “哐哐!” 霎时众宾喧哗,长箭正中耳壶! 心中虽已有猜测,但还是不可置信,梁婉清仓皇转身看向身后人。 第6章 平局 - 唏嘘声里,梁婉清看见锦衣少年不羁地望着自己,正殿众人皆成背景,徒留他宛若神祗照耀自己。 胸口有什么隐匿多年的情绪喷薄欲出,却被更大的紧张压回体内。 “真是胡来!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离开案几,梁婉清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踮起脚敲打凌柏的脑袋。 幸亏方才他只是站在自己身后,投掷处和观赏处还有很大的距离,二人的衣服也都宽松,远看的话,可能只会以为是二人的衣角随风交蹭了一下,但只有当事人知晓方才有多心惊胆战。 凌柏抱头乱窜,委屈道:“我只是不想姐姐输啊。” 梁婉清表面还在气头上,但心早已软成一片:“我知道,但你方才做就是不应该,我输了就输了,倒是你,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被姑父怎么开罪呢。” “就是不想看你输。”凌柏嘟哝着。 “行,我看你是没长记性,是不是还想再挨一下?”梁婉清举起右拳,威胁道。 少年耷拉着头,小声说:“知道了。” 这副惹人怜惜的模样,梁婉轻叹一声,走上前顺了顺少年的软发:“好啦,知道你是好心,方才谢谢你啊。” 头顶传来触感,凌柏瞬时受宠若惊的抬头。梁婉清赶紧避开了视线,率先往观赏处走去,见身后没再传来官靴踩地的声响,梁婉清偷偷捂住胸口。 不能看啦,再看真要忍不住了。 观赏处这边,众人见了梁婉清,免不了一阵恭维,到了凌睿这儿,更是放声夸赞:“不愧是我表妹,大病初愈,风采不减。” “也就一般,远比不上表哥正中中壶的光彩。”梁婉清坦白道。 凌睿笑她真会说话,与她同站在一处。长缨从旁为小主舒缓肩膀经络,梁婉清借机凝神看着远方将要比赛的凌柏。 凌柏对上大皇子,于礼于规,都是大皇子凌坤先上。 在梁婉清的记忆里,上一世凌坤的射艺不说傲视群雄,但对上凌睿也不会有丝毫逊色。果然,没有任何意外,凌坤一箭就中中壶,记两分。 原本坐在八仙桌前的名媛贵宾们闻讯而来,面对皇家的嫡长子,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当然,相对的,更大的压力落在凌柏身上。 梁婉清也跟着忐忑不安。 与周围的喜悦格格不入,凌柏明显还是放松的姿态,闲适地拾起箭,悠哉地瞄准。那无所谓的样子,让梁婉清手痒痒,又想打他。 不过出乎众人所料,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七皇子,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狼爪。箭入耳壶,对于年仅十七岁的他来说,已是相当漂亮的佳绩。 “厉害啊老七,平时真没看出来,他还有点功夫在的。”凌睿夸赞道。 梁婉清蹙眉观察半晌,倒不这么觉得,摇头道:“他肯定藏了,故意输给凌坤呢。” “哟,对他这么大信心,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从长缨手中接过一碗冰水银耳,梁婉清小尝一口,解释道:“我对个小弟弟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觉得他,不该止步于此罢了。” 凌睿还想再反驳,见凌柏已经走过来,忆及方才这小崽子维护的样子,还是决定闭嘴,打了声招呼,就往案几去准备第四轮了。 一路走来都有称赞,凌柏眉眼之间也都是开心,摇头晃脑地走进梁婉清跟前,木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就像是做了好事的小孩子,正在长辈面前乖乖领奖。 梁婉清咬了咬牙,还是说不出狠话:“投得不错,就是不太像你的水平。” “姐姐的意思是,我还可以投的更好吗?”凌柏身后,不存在的小尾巴高兴地翘了起来。 “不是,我是说,你方才是故意往偏了投的。” 小尾巴压了下来,凌柏唯唯诺诺地问:“姐姐是,什么意思?” 梁婉清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聚焦正在投掷的凌睿秦煜身上,语气平淡:“你自己心里清楚,看比赛吧。” 听罢,凌柏敛起喜色,拘谨地站在她旁边观赛。 第四轮,秦煜一如方才,稳定发挥,还是中了耳壶,但凌睿表现不佳,也许是休息太久没了手感,将将挂上耳壶,其实也不差,只是第一局的风采还在众人心里烙印太深,一时止不住的嘘唏。 凌睿走来的步伐虽洒脱,但梁婉清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丧气,递帕安抚道:“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投壶而已,不必记挂在心。” “哎,知道你宽慰我,只是原本说好赢一局带你开心,现在看来是不行咯。”凌睿惋惜道。 兄妹二人还在交谈,听到这句,凌柏竖起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面露迟疑,求证地看向梁婉清。 梁婉清撇他一眼,解释道:“别信他,就是玩玩而已,你快去准备第五局,尽力就好。” “噢。”凌柏点头,努努嘴,乖巧离开了。 比赛处,最后一轮,大皇子率先出手,就像是印证了他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狂妄,再中中壶,全场爆发出喝彩,虽说只有两次出手,但两次都中,也足够凌坤一派吹嘘好久。 苏可薇最显得意,那快挑上天的眉毛,仿若这比赛已经结束了一般,奔走相告方才大皇子的风采。梁婉清也站起身来,不为别的,只为更方便看凌柏的投掷。 虽然心里再知艰难,但她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远处,凌柏收起玩意,不比方才,执箭后,抬右臂,瞄准许久,食指还在不停的微调方位,酝酿力道。 风驰电掣之间,凌柏向前一抛,这众人最不看好的一箭,破风而出,斜插入中壶,一时满场寂静无声。 “他这是,中了?”凌睿颤抖道,话音里都是不可置信。 梁婉清露出了今晚比赛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肯定道:“对!他中了,他中了中壶。哥!我们没有输。” 负责记分的内侍太监还在做最后的分数统计,梁婉清撇下一众道贺地闺友们,向案几前的少年走去。 “厉害啊七殿下,能在这时候投中壶,平日里肯定没少练,方才还做什么藏拙呢。”梁婉清亲自送去一碗凉茶,高声祝贺。 凌柏揉了揉头发,赧然:“没让姐姐失望就好。” 梁婉清拿过折扇为他扇风,脸上挂着藏不住的欣喜,静静等候那边的出分结果。 但,比结果更先来的,是武宁帝摆驾的消息。 御前苏公公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 虽是皇上摆驾,但毕竟为晚宴,不比往常,众人只是俯身问安,就遵礼回到各自座位。 凌柏和凌睿都去了对面,梁婉清带着长缨,也坐回凌知意旁边。 宴席开始,武宁帝先是亲切地同昭贵妃交谈,随后朝众贵子闺秀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加紧功课”、“北朝还待你们建设”之类云云,听闻方才凌睿凌坤投壶比赛打了平手,惊喜地鼓掌。 “不错,坤儿和睿儿都不错,朕未来也算有些盼头啦。”武宁帝语重心长道。 谁料,凌坤突然出声:“父皇,您有所不知,今天老七表现也很出众呢。”出众二字他咬得很重,就像是要刻意强调些什么一样。 “哦?那你说说,他今日投中了什么?” 梁婉清暗道糟糕,看向下座的苏可薇,果然正阴邪地看着自己,想来是早有预谋。 凌坤离席,走向正殿中央,高声道:“方才,七弟先是一箭中耳壶,后又一箭中中壶,接连两箭,箭箭都中,父皇说这难道不叫出众吗?” “大哥谬赞了,臣弟只是一时走运,不过大哥能连中中壶,才是真本事。”凌柏站起,面朝武宁帝,弯腰恭声道。 二人这一来一往,颇有些对冲的意味。 武宁帝好似没有注意到,只是简单点评:“原来是这样,那坤儿和凌柏,都不错。”这话虽说是一碗水端平,但称呼之间,已经表现亲疏。 梁婉清为凌柏感到不值,谁料大皇子再出一招。 “不止于此,父皇,方才老七和宁安侯府嫡女也有故事呢。”凌坤话里藏话。 “什么故事?”武宁帝端起一碗红枣雪蛤汤,语气淡淡的。 凌坤见效果不佳,再添一剂猛药:“就在这中宫御道上的事,父皇没听说?” 听及此,各路人马都交头接耳起来,这未婚男女,方才又在一处比赛,免不了一阵猜测。昭贵妃脸色也跟着变了,古怪地看向侄女,梁婉清对她暗暗摇头。 武宁帝却并未做出意外的神情,放下莲瓣纹金碗,语气平平:“不过是凌柏摔了一跤,婉婉去扶他,没什么别的。” 凌坤完全没想到父皇的表现这么平常,急促道:“父皇,您不知,那不是……” “朕说了,凌柏只是摔了一跤。你没听懂吗?”武宁帝提高了声音,甚至有些责备,“还有,你既知晓婉婉是宁安侯府嫡女,是马上就要受封郡主,还敢这么直呼其名,哪里还有做皇子的样子。” 众人的猜忌声渐渐停下,梁婉清心中也长舒一口气,多亏方才自己有向姑父报备,姑父也果真袒护自己,不然真叫凌坤拿了错处,一辈子都说不清。 见风波已平,又得皇帝维护,昭贵妃赶紧出来缓和气氛,道:“哎,坤儿想必也是太急了,才口不择言,皇上别怪罪他。” “都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些坏毛病。”武宁帝还是有些不满。 说的是大皇子后院的姜昭容,两月前才诊出喜脉,当时也是让武宁帝高兴了好一阵。 “儿臣知错。”凌坤俯身请罪,言语诚恳,但眼神凌厉地扫向不住颤抖的苏可薇。 作者有话说: 投壶积分如下 凌睿(三皇子)这边:2(凌睿)+1(梁婉清)+1(凌柏)+1(凌睿)+2(凌柏)7 凌坤(大皇子)这边:1(秦煜)+1(苏可薇)+2(大皇子)+1(秦煜)+2(大皇子)7 今天这章稍微短小了那么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凌睿:彳亍!你们在那搞暧昧,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分。 凌柏:嘿嘿嘿,姐姐夸我了。 第7章 玉玦 - 梁婉清抿了一口清茶,将凌坤的怒目和苏可薇的慌张尽收眼底,很快掌握了事情的全貌。 以凌坤的人脉,打听消息不难,但要这么精准还是不太可能,那必是有人向他告发,而这位告密者,就是一直将梁婉清视为敌人的苏可薇。 此事一出,虽说不能完全斩尽二人的关系,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以后一定会生根发芽。 凌坤回到坐席,垂丧着脑袋,大抵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壁,武宁帝见了也没安慰,只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坤儿都要做父亲了,咱们老三老四,还有老五,也该要成家了。” 嘉妃和徐婕妤都不在,四皇子、五皇子也就都没有应答。但凌睿不同,昭贵妃就在主位上坐着呢。 “就是不知睿儿喜欢什么样的人,臣妾最近也一直苦恼呢。”昭贵妃扶额道。 武宁帝思索了片刻,也想不出个答案,只得点名问:“睿儿,那你自己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皇帝这话有些放权的意味,难道是准备让凌睿作主他自己的婚事吗?梁婉清猜想。 果然,在座贵女们都刹时低了头,各怀心思。毕竟若是真能当上三皇子妃,夫妻和睦,余生那该多有盼头。 凌睿走出八仙桌,来到中央朗声道:“婚姻之事自古遵从父母之命,儿臣谨遵父皇母妃的意思。” “你瞧瞧,这话说的,那朕要是随便给你指个姑娘你也认了?”武宁帝调侃道。 “儿臣谨遵旨意。” “哎,你退下吧,”武宁帝自讨没趣,无奈地看向爱妃,“朕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昭贵妃含笑点头,娇嗔道:“陛下不知,臣妾又怎会知道。要不找个机会,宴请京城的闺秀,陛下和太后一起来相看,这样也不算太过仓促。” 武宁帝看着高台下,掩面而坐的各府贵女们,踌躇道:“是个法子,就是爱妃觉得找个什么样的机会呢?” 昭贵妃神秘一笑,凑近武宁帝耳畔轻声道。 高台下的贵女们都竖耳聆听,想要探得一星半点的消息,就连梁婉清邻座的朝阳长公主独女也神色紧张起来。 梁婉清却不太在意,因为她知道姑母说的是什么,就是不久后的春猎。 春猎是个好时机,对皇子来说,是在皇帝面前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对于京城儿郎们来说,是结交权贵的好机会;对于名媛贵女来说,是寻觅佳婿的好机会。 上一世,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就是在这个时间定下的,当然,凌柏的受封调令,也是在这个时间公示的。 望着对面寂寞饮茶的少年,梁婉清眼神更加怜惜。 听了爱妃的话,武宁帝赞赏道:“好时间,好时间!爱妃考虑的周到,此事若能成,就劳烦爱妃全权安排。时候不早了,朕就先去慈宁宫给母后问安了。” 昭贵妃率先起身,俯身行礼,众人跟随: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 武宁帝一走,原本安静的正殿又开始嘈杂起来,三五成群的结伴,猜测贵妃提出的这个“绝妙”时间点。 临近戌时,梁婉清原是准备提前离开的,无奈刚转身,就看见姑母朝自己使眼色,自知躲不过,只得婉拒邀约同行的凌知意,独自一人向正殿后方走去。 “姑母——,”梁婉清走向髹金屏风后,询问道,“可是找我有何事?” 昭贵妃屏退梁婉清的侍女长缨和自己的大宫女,拉着侄女靠近轩榥,低声道:“方才人多,姑母没太好问。你,当真对这七皇子有意?” 左右无人,梁婉清坦言:“真不是,姑母有所不知,今日是我第一次见七殿下,怎么会突然就对他钟情呢。” “这倒也是,抱歉,不是姑母怀疑你,只是方才坤儿那话实在有些歧义。”昭贵妃原本娴静的面庞也跟着狰狞起来,恼怒道,“最近他可真的是无法无天,太后信佛避世,无人管教他,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太子了?” 斜靠在勾阑边上,梁婉清借殿外高镫的一抹亮色回忆着。 上一世,大皇子在天坛祈福时发动宫变,怎奈昭贵妃、三皇子早有察觉,顺势置了他一个谋逆大罪,武宁帝伤势过重,这才在驾崩前传位于三皇子。 凌睿万事谨遵姑母,军事朝政,都没有自己的主见,的确不堪为一代明君。但凌坤更不是,且不说沉迷美色,就单单今日一事,都能被苏可薇牵着鼻子走,若真叫他登基,那前朝还得乱成什么样子。 “因果有报应,姑母一生行善,未来也定会有好结果。”梁婉清宽慰道。 昭贵妃轻嗤一声,怅然:“你久在侯府,逍遥自在,不知这后宫水深火热。罢了,还是说说你,就算这老七你不喜欢,但你今年已过十九,也该考虑考虑这些事了。” “姑母~,你快别说了,婉清还小就是还小,不想说这些事。”梁婉清用细绢掩着嘴角,一如其他待字闺中的少女,低眉娇羞道。 “好好好,姑母不说了,就是听闻北疆战事吃紧,你那竹马哥哥要先一步回京述职,想来你母亲也会给你做打算的。” 梁婉清拿下细绢,嘟嘴做生气状,沉声道:“姑母!我和白越哥哥都认识十几年了,要能成事还会等到现在吗?姑母你别瞎掺和,我娘弄得我已经够烦了。” “好好好,姑母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昭贵妃附和道,慈爱地看着发小脾气的侄女。 殿外,钟楼的钟声适时响起,戌时已到,梁婉清只得先行告退。 “姑母,戌时已到,我恐……” 昭贵妃也是宁安侯府出身,自然知道这“未嫁女子戌时前需归侯府”的规矩,体贴道:“我知道,你快回去吧,莫叫你母亲担心。” 梁婉清屈膝行礼,转身走回正殿,却突然听见一声脆响。 “叮铃!” 那声音极为清脆,更像玉石碰撞发出来的动静,但此处确为偏殿,若非姑母主动邀约,常人无法入内,那这人…… 来不及细想,梁婉清提起裙摆向廊道走去,果然,在转角处,一只祥云玉玦躺在地上,但早已碎成两半。她拿细绢包裹着轻轻捡起,仔细端详,却实在不知为何人之物。不过幸而京城中能带祥云玉玦的人并不多,也总能找到。 正殿中央,众人已散,长缨从旁静候小主。梁婉清心神不宁,总觉得方才错过了什么要事,开口确认道:“长缨,方才我去偏殿之后,你还见着哪家的小姐少爷也进去过?” 长缨回忆一瞬,摇头道:“并没有,钱嬷嬷一直守在偏殿门口,奴婢也并未见哪位贵人进去过。” “那还真是巧了,总不能飞檐走壁从轩窗翻入的吧。”梁婉清不解道,忽地,猛然想起什么,还真就有这么一个人不走寻常路,“七殿下呢,七殿下没进吗?” “并没有,七殿下见小姐被贵妃请去偏殿,就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了。” 梁婉清点头,将手里包裹着两半玉玦的细绢交给侍女,有些头疼:“那或许就是他了,也不知他听到了几分。若是从头听到尾,嘶,还真有些难办。” “小姐是担心七殿下泄露什么秘密吗?”长缨询问道。 梁婉清摆手,率先向殿外走去:“泄密?他能泄什么密,不过是怕他误会了什么。罢了,反正还会再见,玉玦你回去找个木匣收好,到时再说吧。” 长缨接过细绢,小心收好,叫上殿外静候的侯府侍卫,准备归府。 - 翌日,侯府碧荷苑。 宁安侯夫人轻掩嘴角吐去漱口水,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女儿,提声问道:“昨儿是几时归府的,回来了也没见我一面,想来必定就寝更晚,不然怎么偏偏就今早迟到呢。” “娘——,我戌时就从广阳宫出来了,那谁知道这出宫御道贵客这般多,这不才误了时辰嘛。”梁婉清撒娇道。 “哦,原先答应娘的是戌时归府,现在到变成戌时出宫了,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梁婉清端坐在紫檀鼓凳上,乖巧道:“娘,我知道啦!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只是昨天事情太多,一时忘了时辰,这才晚归府的。” 起身走到女儿跟前,梁母熟练地往女儿腰间系上一只驱虫的香囊,感慨道:“我还当你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呢。” “知道知道,今日莲通寺替父侯大哥敬香,女儿记得的,待我吃完,咱们就出发。”梁婉清一手一只桂花糕,不住的往嘴里塞。 “诶诶诶,喝口凉水,别噎着了。” - 立春已过,莲通寺的香火也跟着旺盛起来,富家小姐居多,官员老客也不少,有为姻缘来上“春香”的待嫁子女,也有为春闱祈福的备考书生。 梁家母女二人倒不同,因为府中侯爷、世子都已远去北疆打仗,二人在家中若是得空,基本每月都会来莲通寺敬上一炷香,一求家人身体平安,二求前方战事顺遂。 莲通寺内,因为访客地位尊贵,住持特意为两位女施主留了一间厢房,先引二人前往正殿请香。 梁婉清同母亲洗净双手,抬手作揖,以中指和食指夹住香杆,举香齐眉,闭合双眼,对佛三拜后,以左手插入香炉。礼毕,二人双手合十,开始礼佛。 过程虽繁琐,但这上香一事,二人已做两年有余,也算熟练起来,约一刻钟后,梁家母女起身,在住持的引导下,进入旁边的一处厢房休息。 一场礼仪走下来,梁婉清也觉得自己原本浮躁的心逐渐平静,这里的禅茶来自普陀山,虽不及宫中茗茶稀贵,但品来却更加静心消火,也别有一番滋味。 忽地,一处屏风后传来杂乱的声响,连同慌乱的走路声,梁婉清同母亲对视一眼,率先起身往这木刻屏风走去。 那声响越来越大,还带有些逃跑的意味,梁婉清眉心一跳,一脚将屏风踢翻在侧。 “谁!出来。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宁安侯府面前撒野!” 第8章 画像 - 屏风后,一片狼藉。 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宣纸,满地流淌的浓墨,桌上滚动的狼毫笔,无一不在诉说着,方才这里正进行什么。 角落里,见事情败露,一位奇装异服的男子,将乌木方灯架推倒在梁婉清面前,自己右手环住一捧画卷,扶着栏杆,竟就这么翻出窗外。 灯架破碎在地,梁婉清无法靠近,只得转身从正门追出。 “婉婉?那是何人?方才是,方才是在屏风后做你的画像吗?”梁母惊魂未定,失措问道。 梁婉清来不及细说,沉声道:“对,看起来是西戎的人,绝不能让他拿着我的画像离开莲通寺。娘,你去正殿找住持,看看能不能封寺,我出去追他。” 梁母还想在叮嘱些什么,但梁婉清已从厢房离开。梁母也不再拖延,收拾好茶壶残渣,就往正殿去了。 莲通寺偏院里,梁婉清依着记忆观察已经残破的纸窗,推测这位西戎画师可能选择的逃脱路径。 西边一处,一只被踢翻在侧的景观花盆暴露了画师的踪迹,梁婉清立刻疾步向前,谁料就在这转角处,与人在洞门前相撞。 梁婉清的脑袋正正撞上来人的胸膛,头顶的玉钗砸入对方身体,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两世以来,第一次与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梁婉清耳廓一热,反应过后,一掌推开来人。 “抱歉,这位公子,我,我不是,抱歉……”梁婉清狼狈地扶住头顶玉坠的发钗,因为紧张而口齿不清,眼神也朝地四处乱飘。 却听见头顶传来低醇的少年音:“姐姐,你怎么在这?” 一听是熟人,梁婉清的窘迫感顷刻消失殆尽,平静地抬头看向凌柏,脑袋灵光一闪,请求道:“快,小柏,事态紧急,姐姐求你帮个忙,方才有张姐姐的画像被人偷走了,那人一身藏青长褂跑去前院去,你能不能帮姐姐追回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女子的画像如同为官男子的符牌,意义深重,进退之间,甚至能对一个女子未来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 凌柏大约是方才被撞得有些迷糊,一字一顿道:“姐姐的,画像,被人,偷走了?” “诶对对对,那人已经跑远了,我母亲已经去叫住持封锁院门。你能不能去,你不能去我可去了?”梁婉清心急如焚,抱起曳地的裙摆就要离开。 “不不不,还是我去吧,”见梁婉清准备自己下山追人,凌柏瞬时清醒过来,“莲通寺外院都为男子,姐姐没带面纱,还是莫要露面。我不太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梁婉清看着凌柏手指的方向,点头称是:“对,应当是从西门出去了,他是藏青长褂,脖颈带有西戎特色银链,手里的画卷很多,应当不只有我一人,行色匆匆,很好辨认。” 凌柏听罢不敢拖延,立刻箭步向外走去。 少年今日一身靛蓝色束腰裰衣,背后望去宽肩窄腰,更有诗词间翩翩少年的韵味,头戴碧玉簪,更显身量挺拔。 原本难安的心竟是刹时宁静下来,说来可笑,凌柏自己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但不知为何,两次相遇,凌柏总是能给她莫名的可靠之感。 梁婉清敛起忧色,转身走回正殿,迎面遇上跟随住持而来的母亲,她赶忙上前。 梁母捧起女儿的双手,哽咽道:“婉婉,你别着急,娘找了住持,这莲通寺里的僧人们都已经下山去寻了。” 听及此话,梁婉清未置可否,只是看向一旁的住持:“明悟/大师,今日一事,还望您加紧追捕。那西戎画师手里画卷众多,莲通寺每日来往的女香客不计其数,若画卷流出,只怕京中女子人人自危。” 明悟/住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放心,此事既在莲通寺,那贫僧定会给施主一个满意的结果,二位施主再此稍等片刻,贫僧就先去外院处理此事了。” 梁家母女也低头行礼,目送明悟/大师离开偏殿。 住持一走,梁婉清卸下面上的讨好之色,沉声道:“娘,这大师的话不可信。” 梁母将女儿头上的金钗扶正,安抚道:“娘也知道,只是在这寺院之中,你我二人,也只能依靠住持僧人不是?你放心,就算是娘亲自进宫请命,也绝不会让婉婉的画像遗落到外人的手里。” “烦,早知道就带梁三他们一起上来敬香了。”梁婉清恼怒的一摆衣袖,朝着那已经摔碎的花盆再踢一脚,宛若稚童,不住地耍着小孩子脾气。 都是气话,梁母听罢只是无奈地帮女儿整理凌乱的衣袖,抬手抚顺她脸颊的碎发,柔声道: “莫说些气话,哪能真让梁三他们提剑上来,那可不是徒扰佛门清净?你我二人不过在厢房坐了半炷香的时间,想来就算是名家下凡,也无法完成你的画像。咱们更多需要在意的,不是画像本身,而是谁,谁想要你的画像。” 顺着母亲的话,梁婉清原本躁动的心也冷静下来,杂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半炷香的时间,并不能完成多么细致的画作,于此她更应关注的,是这背后的幕后使者。画师今日脖戴西戎银链,若真来自西戎,那为何要来京城搜罗贵女们的画像? 现在的北朝足够富强,依照上一世,明年的朝贡,西戎国献上的贡品、税收更是最为丰厚。难道自现在起,他们就已有了不臣之心? 梁婉清不敢细想,只觉得浑身被寒意缠住,上一世亡国失家的悲愤,化作滔天恨意,让她只想快速将这西戎暗探早点捉拿、严加审问。 “好啦好啦,别想了,这不是你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该操心的,嗯?走了,去外院看看,这明悟/大师,抓着什么人没有。”梁母牵起女儿的右手,向洞门外走去。 一边走,梁婉清一边揉着脸蛋,将原本的戾气与怨愤压入心底。几步之间,那位原本身上带有狠劲的准郡主,又变回了端庄贤淑的少女,眉眼之间有委屈,更有懵懂的青涩。 - 莲通寺外院,原本准备下山的香客,都被紧闭的大门拦住。各个殿内的僧人戍守在大门面前,但并未看到任何被压制的歹徒。 明悟/大师高声喧嚷着,原本平和的面庞,也有了怒火中烧的色彩。 梁婉清看到这个架势,就知道,他们定是没有抓住这西戎画师。一位画师能隐匿在厢房中,这莲通寺内的僧人里必有内应,明悟/大师虽已早早将寺庙院门封上,但也总能叫这伙人找到别的出路。 明悟/住持见着姗姗赶来的梁家母女,赧然汗下道:“抱歉,这,确为我莲通寺的过失,但施主放心,这件事我莲通寺定会负责,日后……”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用你那敲木鱼的犍稚去抓人吗?”梁母高声严厉道,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也不怕失了颜面,向众人解释道。 “诸位有所不知,方才,我和小女礼佛后,由明悟/大师带领,进了后山的一间小厢房休息。谁料,竟发现一位画师,躲在屏风后偷做画像,被发现后,更是抱着一大卷画像破窗而逃。小女虽未有任何闪失,但谁能知晓这画师手里是否还有其他姑娘的画像呢?” 梁母一番解释,炸出了许多原本只想看戏的京城贵人们。 一位衣着尊荣的老妇立刻站了出来,颤声询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所言是否皆真?若是当真如此,老妇愿意与你们一道,去那大理寺击鼓鸣冤。” 梁婉清提起裙摆弯腰行礼,作揖道:“夫人您好,晚辈乃是宁安侯府的梁婉清,方才对答的是我的母亲,今日一事,谢谢您愿意为我们说话。” 一听“宁安侯府”的名号,众人哗然,老妇也拄着的拐杖不住晃动,感慨道:“不敢不敢,宁安侯府为国为民,尽忠尽责。善有善报,侯府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 “施主放心,莲通寺也一定会帮助施主追回画卷。”明悟/大师在一旁赞同道。 “漂亮话谁不会说,有本事就去追那画师啊。”一位身着广袖流仙裙的贵女走出,扔出折扇正正打在明悟大师身上,“我告诉你,今天这事若是出不了一个结果,我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大师,咱们就直接明天大理寺见吧。” 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之女萧圆圆,自幼以蛮横恣意的性情玩遍京城。虽说性格火爆,但名声一直不错,为人处世总是行侠仗义,在民间也广受好评。 “诶!你……”明悟/大师约是第一次遇上这般无礼之人,一时瞪眼咋舌难以反驳。 “她怎么了,你有时间在这同我们说话,怎么不见你下山抓人呢。” 有了萧圆圆开头,“宁安侯府”的名号加持,越来越多的京城女眷站了出来,同明悟/大师、其他僧人周旋。 这边,梁婉清方才还在看戏,一转身,就见右手边檐下高柱后,凌柏正露出小脑袋,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招手。见局势混乱,梁婉清低声告诉母亲自己的去向,就悄悄拜别众人,往那右边廊道去了。 - “姐姐姐姐,我在这儿。” 偏院西厢房里,梁婉清并未见着凌柏其人。谁料,他竟是藏到更里面了。 梁婉清推开内室的小门,不解道:“你怎么躲在这儿?” 内室久未打扫,随着门外的春风,飞扬起漫天的灰尘,梁婉清鼻子一痒,不住地打喷嚏、咳嗽。 书案下,凌柏闻声冒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扑闪扑闪地眨眼睛,手撑书案站起身子,晃动身体抖落扬尘,推搡着梁婉清离开内室。 就这行径,梁婉清更加不解,古怪地歪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十七岁了还喜欢玩藏猫?” “哪有,我这不是怕外室突然有人闯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给姐姐看东西嘛。”凌柏不好意思挠头。 梁婉清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数落,急促道:“你是找着那画师了?他现在在哪?方便带我去见吗?” “诶,并没由找着,我追出后院的时候,他已经靠近西莲湖了,”凌柏一边说,一边打开书柜后侧的箱隔,“打斗之中,我抢走了画卷,他大约是见行动失败,就跳湖走了。我害怕画卷丢失,也就没再继续追他。” 梁婉清蹙眉听着凌柏的叙述,也在上下检查凌柏的外褂,见右手肘一处颜色颇深,透出血色,一把扯过,沉声道:“打斗?这是怎么回事,他伤你了?” “不是不是,这个是我下台阶时,无意磕碰了一跤,已经无碍了,不疼的。”凌柏将右手藏在身后,催促道,“姐姐,咱们还是来看看画卷吧,那个更重要。”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血都渗到外褂子了,还说不疼。”梁婉清想着都觉得心中一悸。 这画卷她现在并不那么在意,既已经想明白自己的画卷未被做完,她更在意的是西戎画师本身。 “姐——,你别管我了,你看看画卷,这真的很重要!”凌柏一时性急,直接将第一幅画卷平摊在书案上。 仅仅是瞟了一眼,梁婉清顿时惊愕失色。 第9章 地图 - “这是……”梁婉清不太明白,拿指腹小心抚摸画上的笔触,跟随笔墨的轻重缓急感受着,“像山脉图,却又仅有一种颜色。” 这副画卷上,虽有山有水,笔道精炼,但比起其他化作,它全篇仅有一种颜色,而且更为细致,这里说的不是说鸟兽,而是山间小道,流水趋势,都有一一呈现。 凌柏指着其中一处交汇点,小声试探道:“姐姐有没有觉得,这很像地图?” “地图?有那么点意思。但是这,这是不是太细致了?寻常的地图不应当是,规规整整画好道路的吗?他画这么多景做什么。” 得益于北朝女子不崇尚读书,梁婉清虽然也随宫中的女大学士们学过五六年,但是对于许多问题看得十分呆板,更遑论这类事关军事布防的知识,近似乎一窍不通了。 凌柏也不知怎么解释,急得团团转,在这小小的一隅来回踱步,两只手上下扑腾,在空中比划:“就,就是这样,它画得是很细,但你只要找对位置,不就可以顺着它,穿梭在这幅画里的任何地方了吗?它是可以拿来做地图的。” “但这幅画画的位置太少了,要是真拿来做地图,画师不得画个几十幅才能画出全貌啊。”梁婉清盘算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对!就是这样,你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凌柏将其他的几幅画卷,也逐一摊开在梁婉清面前,“他们是可以连起来的,合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了。” 满目不可置信,梁婉清颤抖着拾起其中两张,惊讶地发现它们只要微微重合些许,就可以完美地拼接在一起,大致一数,这叠画卷有几近三四十张,若是能拼接完整,真就是一副又大又细致的地图。 “这,这可真是巧夺天工。”梁婉清惊叹道。 凌柏背着双手,靠在一旁的书架上,感慨道:“太神了,就是不知这幅地图指向何处,也不知那些人想用这幅地图做些什么。” “对,这幅地图工程量巨大,想来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我们得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不然就你我二人,很难找到这幅地图指向何处。”梁婉清附和道,脑子一转,忽地瞪大美目,哑声道,“等等,凌柏!” 她一把上前抓住了凌柏的右胳膊,凌柏吃痛地收回手,扭曲道:“怎,怎么了?” “抱歉抱歉,我……你没事吧,”梁婉清歉意地合掌,神色紧张地继续道,“方才,你可是就这么直面那画师?一路将他追赶去的西莲湖?” “啊,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梁婉清笑他愚钝,道:“这问题可大着呢!那西戎画师在我这作画不成被发现,逃离寺庙又被你舍命追赶,眼下计划失败,势必会将你我二人记恨上。我是不怕些什么,侯府有侍卫,我父兄也快归京。倒是你,在宫中尚且保不住小命,若一人对上西戎画师,那该如何?” “那日是意外,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凌柏一愣,咬牙道。 梁婉清递去一个狐疑的眼神,拧眉道:“你看我信你吗?是我思虑不周,误把你牵扯进来,你放心,我肯定会护你周全。你手边那叠画卷我还没看,拿过来给我看看。” 凌柏一拂衣袍,坐在圆椅上,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画卷呈到她手边。 “你这是什么眼神,怕我把你吃了吗?”梁婉清对于少年的举止十分不解,垂头随意翻阅这叠画卷,“哦,是北朝女子的画像,镇国公府的蒋诗滢、朝阳长公主的凌知意、大理寺卿的萧圆圆……嚯,都是大人物。嗯?我的呢?怎么还没翻见?” 不知怎得,缩了缩脖子,凌柏指着最下方小声道:“在最后,最后一张。” 闻言,梁婉清立刻抽出最后一张,就着外面的日光认真端详,少顷过后,嘴角一抿,摇头道:“原来西戎画师也就这水准啊,我还当他能画得多出神入化呢,搞半天,才弄出来个轮廓啊,而且,我有这么胖吗?” 一如学堂上被先生提问的学童,凌柏举手反驳:“没有!” “不错,很上道。”梁婉清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以示鼓励,复又翻起画卷,惊讶道,“咦?这里面没有苏可薇呢。” “啊?那是谁啊?”凌柏摇头晃脑地问。 “嘿,我真的好奇了,你这脑子里每天都装的什么?嗯?”一时没忍住,梁婉清顺手弹了弹他的小脑袋瓜子,“长点心吧,人家昨天还同我们一道比投壶呢。当然,后来教唆大皇子在宴会上说咱俩的,也是她。” “噢噢,那这次的事情会和她有关吗?” 梁婉清摇了摇头,未置可否:“不太好说,但京城贵女中少的也不止她一人。不过,我私心上希望没有关系,夺嫡争端若是牵扯上了西戎,不是什么好事。” 听罢,凌柏懵懂地点头。 “行了,此处不宜久留,恐生是非,我娘也还在外面等我……”梁婉清话未说完,就被凌柏着急打断。 “嗯?侯夫人她,啊,那,那方才,我……” 见小少年这番无措的样子,梁婉清失笑道:“没看见你,别慌。再说了,看见了又如何,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只能呆在闺阁里不见外人啊。” 梁婉清一边说,一边收拾起画卷,将其一分为二,一部分是被画作地图所用的,另一部分是京城女子的画像。 “画卷太多了,我一人恐怕无法全部带走,只能你我二人分摊来带。画像都为女子,就由我带走。你将地图带回宫中,几日过后,我便进宫找你再做商议。” 见凌柏知悉地点头,她又想起小少年的右肘,不放心道:“你等会准备怎么下山,还有,这伤又准备如何处理?” “后山无人把守,我等会还是从那下去。这点小伤不打紧的,回宫之后,我找嬷嬷拿点药膏就行。” 昨日就遭秦煜等人欺侮,今日又伤到了右肘,二人只见两次,凌柏就伤了两次,那浑身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暗伤、旧伤没有处理。 这样一个不得待见的皇子,上一世,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从沼泽之中爬起,在那荒凉的北方,开垦出一片富饶的土地。 梁婉清在心中暗下心思,下次见面,非得找个太医给少年好好看看才是,小伤虽小,但就怕积少成多,伤了根本。 “行吧,你自己注意一点分寸。在宫中若是遇上什么急事,你只消去找我表哥,他虽不能护你,但也不会让你平白受外人欺负。”梁婉清拾起桌上的画像,转身往内室走去,“你在外面守着,我去把画像藏起来,不然等会不方便出去。” “啊?这,这么多怎么藏啊。”凌柏有些摸不着头脑。 “衣服里。”梁婉清不耐烦地合上木门,徒留凌柏一人蹲坐在门外,一边紧张地看向窗外防范来客,一边奇怪地思索姐姐的答案。 在他看来,姐姐琼姿花貌,颦笑之间宛若九天玄女,即使他们这样的粗人,都尚且难以在里衣内装下,那姐姐…… 凌柏霍地站起身来,小脸迅速胀得通红,疾步跑向案桌前,拿过画卷不住扇风,想以此按下心中的燥热,顷刻,又觉着这样离姐姐太远,不够安全,复又坐会门前,大声喘息着。 梁婉清打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宛若被歹人“轻薄”过的小少年,背朝自己缩在门前,略一靠近,直觉他身体宛若火炉,不住向外散发热气。 “你这是,得了热病?”她有些迟疑。 身后传来声响,凌柏蓦地直起身来,一下蹦出半丈开外,高声道:“没有!” 梁婉清知晓地点头,扭身将压在后颈的头发撩向胸前,理好雪色的衣袖,在一抬头,就见少年脸色潮红,羞赧地盯着地面。 “这又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凌柏不自在地打开厢房的大门,眼神到处瞟动,但就是不看梁婉清,道,“那,那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我,我去后山。” “诶,小柏,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结巴了?”对方这副样子,梁婉清颇为稀罕,十分怀疑对方是不是退回到了舞勺之年,不然为何行事这般诡异叛逆起来。 “没结巴,我,我先走了!”凌柏头也没回地冲后摆手,随后冲出小院不见踪影。 这么急?这么急为何方才不走,非要现在才走? 梁婉清不解地叹气,拨弄好腰间的长衿,确保不会为外人发现衿衫下的画卷,提起裙摆,离开了厢房。 - 莲通寺山下,因着没有抓到暗探,寺庙的大门皆以打开,但空有下山的人,并无上山的香客,想来是“画师”一事已经传开。 两旁护守的僧人,见梁婉清下山,墩身行礼。□□住持不在,梁婉清也懒得应付,只是轻轻挥手,就小步跑向带有“宁安侯府”字样的垂缨香轿前。 听见来人,梁母掀开轿帘,两手扶起女儿上轿。待主人发话后,梁家仆从们赶忙起轿,向宁安侯府抬行。 “怎么样?这是去见了何人?”梁母用锦帕细细擦过女儿额角的汗珠,耐心问道。 梁婉清抓过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略微往下按压,小声道:“托了位朋友,弄到了画卷,数量太多,便藏了一半在这儿……” 感受到掌下的纸张,梁母微微点头:“嘘——,我知道了,剩下的回府再说。” 作者有话说: 浅浅解释一下 凌柏是男子,所以一般藏东西习惯性往胸前的里衣藏,以为姐姐也是这样的,然后想到姐姐这么做的画面,就很害羞。 但是梁婉清为女子,选择用类似腰带的长衿,把画卷束缚在腰间。 嗯,大概就是这样,小少年自己想歪了(姨母笑) 第10章 上书房 - 香轿抵达宁安侯府后,管家婆和侍从们簇拥着,接迎梁家母女二人回到碧荷苑。 钱管家已备好膳食,梁母就坐石琴桌,以温水净脸,而梁婉清则先去书房,取出那叠女子画卷。 理好衿衣后,梁母屏退众人,接过女儿手中画像,仔细端视起来。 “白淑怡、萧圆圆……这都是咱们京城的贵女啊!” 接过丫鬟递来的奉茶,梁婉清一饮而尽,道:“对,娘你仔细看,这叠画卷里都为京城适龄待嫁的女子,私藏这类画卷,其心可诛。” “这事不小,单凭咱们宁安侯府恐怕压不下去。几日后的春日宴,我得同几位诰命夫人一齐商量一番,”梁母从中挑出几幅熟稔的画像,放到一边,“不过婉婉,娘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得做好不了了之的准备。” 听罢,梁婉清右手一抖,白铜茶勺就这么掉落在桌上,不解道:“为什么,咱们现在有证据,就单凭偷作女子画像这点,难道还不能告去大理寺吗?” 梁母无奈地摇头,道:“你以为住持为何那般趾高气昂,因为咱们抓不到人啊,就凭你我二人的一面之缘,要在偌大的京城中抓出画师,不太可能。即使将这画卷呈交上去,也很难得到满意的结果。” 气馁地搁下手里的梅花豆腐,梁婉清抿嘴思索着,半晌后,还是决定将今日之事全盘托出。 “娘,其实,那捧画卷,并非只有这几幅女子画像,还有另一半,更为重要。” “是什么?” “是地图。”梁婉清凑近母亲耳畔,小声道。 于此,她彻底将方才同凌柏在内室的交谈讲出,略去无关的调笑,一字一句地复述出那副惊人的巨幅地图。 “这……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梁母被惊得目瞪口呆。 梁婉清点点头,道:“七殿下言说后,女儿亦是不信,但随意将其中两张拼接后,便不得不惊叹这西戎画师的技艺。只是那副画卷过大过细,我也实在难以分辨他画得究竟是何处。” “那这事可就复杂了,原以为只是关乎女子声誉,现在看来,这西戎野心可真不小。”梁母出身将军府,自诩阅尽千帆,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是吧。所以,娘——,女儿过些日子可能还得进宫一趟,您能不能帮我往宫里递个信啊。”梁婉清坐在母亲身边,扯着对方衣摆,嗔音撒娇道。 “嘿!亏你好意思开口,我还给你递信,递信做什么,递信让你再去见七皇子吗?”梁婉清甩开手,忿然道。 “那可不行,地图可还在七殿下那里呢,我不去,咱们怎么分析呀。” 梁母不吃这一套,夹去几片冬笋放到女儿碗里,道:“专业的事自有专业的人来做,你我不过一介妇女,还妄想改天换地?不可能。” 梁婉清改了话术,从旁激道:“哦——我还以为娘是不想同姑母说话,才不愿帮我呢。” 果然,梁母一扔筷子,不屑地轻哼:“我管她作什么,她是我小姑子,我有什么怕她的。我这还不是担心你,那七皇子虽说不得圣爱,但人家毕竟贵为皇子,你三番五次拿人家当驴使,日后若是人家一朝腾达,你待如何?” “我……我怎么就拿人家当驴使了,我有我的理由,我都是为他好。” 老狐狸两耳一动,立刻听出话中要点:“你为他着想?你是他的谁?做什么要为他着想?婉婉,你莫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梁婉清立刻打断,强自辩驳道,“我可是比他虚长了两岁,作甚放着北朝大好男儿不要,去喜欢一个小弟弟。再者,我这不也是为了北朝的社稷着想,西戎暗探密谋我北朝江山,我这也是为国分忧嘛。” 梁母摇了摇头,道:“若是你父侯在,有他兜底,娘会放手让你去做,但是现在不行。画卷的事,娘会给你办妥。至于那地图,就由得七皇子去折腾。这件事对你来说,到此为止。” 梁婉清听罢还想再争取,但梁母已经搁下碗筷,带上钱管家,离席回房休息去了。 - 潇湘阁正苑,梁婉清脾气不佳地脱下玉镯,交给长缨,命她收拾好,自己坐在屋前的石墩上,愁眉思索着。 “小姐,可还是在想进宫一事?”长缨清扫着圆桌桌面,问道。 梁婉清素手托腮,叹道:“我理解我娘的心思,但是……”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老天既然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还叫她提前发现了西戎暗探的把柄,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揪出这条大鱼。 “既然夫人不愿,小姐何不自己往宫里递信,若是能……”二等丫鬟念秋建议道。 话没说完,就被长缨高声呵斥:“放肆!你以为皇宫是谁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吗?若是一个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 念秋听及此立刻住了嘴,不同于贴身丫鬟长缨,念秋是九岁才被买进侯府的,历时五载,才战战兢兢做到了小姐跟前,第一次被长缨呵责,紧张地不住发抖。 梁婉清斜瞟一眼,就知道这十四岁的小姑娘露了怯,安抚道:“好了长缨,别吓着人家小姑娘。虽说宫中规矩森严,但念秋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建议。” 走进书房,长缨为小姐摆好笔墨,梁婉清挽起袖子,提笔写下送去广阳宫的信件。 信件只是寄送给姑母,言及自己想要为三皇子送点吃食,昭贵妃自然乐得儿子同侄女关系亲密,禀明皇上后,回信一封,告知梁婉清随时可以进宫。 三日后,梁婉清借外出采购胭脂的由头,离开侯府,往宫中上书房去了。 - 上书房位于干清门,寻常女子无事不得进出。因得了皇帝口谕,梁婉清仅带长缨一名仆从,亲自手提饭盒,躲在纸窗外,小心窥探殿内的情形。 没有太子,所以五位皇子连同伴读,就都在这一同接受国子监太师的教导。 太师年迈,嗓音低沉,吐词颇慢,梁婉清只听了小会儿,便觉得昏昏沉沉要打瞌睡。见殿内,大皇子、五皇子都已面枕书简,不由得偷笑出声。 少女银铃般的嗓音传入殿内,凌柏第一个望向窗外,天真地冲她眨眼,手指着大门就想出来。梁婉清哪里肯让他偷懒逃课,装作凶狠地样子,无声做口型:好好上课—— 言罢,见凌柏还是不舍得地望着自己,完全无心学业的样子,梁婉清长叹一声,只能自己离开,去旁边膳厅等他们下课了。 - 午时一到,上书房的钟声便响起。梁婉清离得老远,就听见皇子伴读们的吆喝声,想来是都很厌学。 五皇子凌致最先跑进膳厅,想来是饿狠了,看到梁婉清也只是微微点头,就赶忙从侍从手里接过饭盒,大快朵颐。 没过一会儿,厅外便传来三皇子、四皇子的交谈声,凌睿同凌烬勾肩搭背,眼神朦胧地搀扶彼此,颤颤巍巍地走进膳厅。 凌睿一见表妹,瞬时来了精神,挺直肩背,走进跟前,道:“婉婉来啦!快快快,给哥哥看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闻言,凌烬、姜齐轩也来了兴致,都跟着小跑过来。 梁婉清没反驳,站起后墩身行礼,揭开盒盖,娇羞道:“婉清也不知表哥、几位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吃食,就让侯府的小厨做了几道不错的家常菜,希望几位殿下能喜欢。” “花香藕、红烧小黄鱼、鸡丝蛰头、水晶肘子、姜汁白菜……嚯!还有锦江阁的特色玫瑰糕!三哥——好福气啊。”凌烬凑近食盒,点评道。 几位伴读也连声赞叹,不住懊悔自个儿为什么没有一个好表妹。 梁婉清被夸得羞红了脸,掩袖低嗔道:“几位殿下快别说了,婉清今日来,只是给表哥送些吃食。份量很多,殿下们若是喜欢也可一试。” 凌烬、凌致等人哪还敢说别的,一个劲儿的“姐姐、姐姐”的叫。 “姐姐姐姐,你这么漂亮,可不可以给我一条小黄鱼吃呀。” “姐姐姐姐,可不可以也给我盛一碗汤啊。” 几位少年两手撑桌,冲梁婉清不住撒娇,她还哪里受的住,直接被喊得一个心花怒放,将另一个长缨提着的饭盒也打开,让他们拿去分了。 凌睿看着眼前几位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仰头提醒道:“拿了人家东西,也不说声谢谢?” “知道知道,沾了三哥的光,谢谢婉清姐姐。”凌烬嘴巴最甜。 梁婉清受下这声感谢,却忽地觉得背心发凉,一转身,就见姗姗来迟的七殿下,站在膳厅门口,幽幽地盯着自己。 这眼神,梁婉清觉着浑身刺挠,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对方红了眼,眼眶也微微濡湿,小脸紧巴,两手抓着衣摆不住哆嗦,恍若承受着说不尽的委屈。 那小泪珠快要跑出眼眶了,少年愤懑地提袖一擦,瞪视一眼,转身往院外跑了。 我的天,这该不会是哭了吧。 那副模样,看得梁婉清心里一抽一抽,打定主意要追出去看看,便只得委婉告知表哥自己有事,搁下众人,快步向凌柏追去。 上书房偏院,四处无人,因为已到午饭时间,太监宫女们也大多都去用饭。梁婉清四处看了看,没寻着人,知晓对方这是躲起来了。 “小殿下,快出来吧——有什么事,咱不哭行不行。”风吹过偏院,只有沙沙的树叶声,予以回应。 “哎,我想这其中必有误会,殿下英明神武,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不可以啊?” 任由梁婉清大喊,还是无人应答。 见两招无用,梁婉清装作耐心耗尽的样子,转身准备回膳厅:“好吧,那你不出来,我就回去咯。” 果然,一听这话,轩辕柏后,小少年畏畏缩缩地探出身子,手掩着面走向中央。 梁婉清忍不住叹息一声,玉步上前。 第11章 哄人 - 小少年龟缩在轩辕柏前的石阶上,将脸死死地埋进臂弯里,远看像一只小蜗牛,走近一瞧,因为身量过大,反而十分滑稽可爱。 “好啦,跟姐姐说说,为什么哭?”梁婉清其实心里有预兆,但还是希望少年可以自己开口。 凌柏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我没哭,你别瞎说。” “是是是,姐姐说胡话呢,你可没哭,”梁婉清顺着对方的话,弯下身来,不太熟练地哄道,“那能不能抬起头给姐姐看看呀?” 小脑袋从臂弯里缓缓冒出,眼睛上的确没有挂小水珠,但眼眶还是红红的,那至少也是难受了一番。 梁婉清自己没有弟弟妹妹,即使是在二房、三房,甚至母亲舅父那边,自己都是最小的一个,第一次做姐姐来哄人,还真挺有意思。 “哎呦,小凌柏真的没有哭诶,是姐姐眼花了。”她抬起右手,做事要给自己一巴掌,高声道,“哎,瞧瞧姐姐这嘴,该罚!” “姐姐你别!”凌柏一把抓住梁婉清快要扇下的右手。 “诶诶,好。”梁婉清自己本就没用力。打自己,她还舍不得呢,无非是想看对方的态度。 “那小凌柏每生姐姐的气,是生谁的气呀?” 沉默了许久,凌柏才终于开口道:“我,我生自己的气。” 状若知晓地点头,梁婉清却是不住用力压住笑意——生自己的气?这未加冠的小可怜儿都这么好玩吗? “噢,原来是这样,那小凌柏能不能告诉姐姐,为什么生自己的气啊?” 凌柏蓦地顿住一瞬,便另起话题,道:“那姐姐为什么要来上书房?是为了给三哥送饭吗?” “应该算是吧,毕竟我也没什么进宫的理由。”梁婉清并未直说,暗地里却已经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噢,知道了。”凌柏的胸脯激烈颤抖着,但还是尽力让语调平稳,“那,那我回上书房上课去了,你去找三哥吧。” 言罢便站起身子,草草拍了拍背部的灰尘,作势离开。 梁婉清哪能真让他走,不然自己这趟不久白费了,也不再逗他,扯住他的衣服下摆,嗔怪道:“诶,别走啊,饭都没吃就回去上课,你可真是太师的好学生呢。” “我,我不吃了!” “我做的也不吃?”梁婉清落寞道,“姐姐可是做了好久的呢。” 猛地回头,凌柏瞪大双目,不可置信道:“给我做的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个人,需要我为他做饭?”梁婉清拍了拍手,隐匿在暗处的长缨适时上前,手里正提着精致的竹木食盒,“想不想吃?还是说,你喜欢现在就去找太师上课?” “吃!”凌柏连声憨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起来,从梁婉清手里结果饭盒,一蹦一跳地指引她去了一间无人的内室。 梁婉清看着前面,不过半刻便雨过天晴的少年,心里滋味颇多。 - 上书房一处内室里,凌柏激动地打开食盒,没有任何挑食,盛过一碗米饭,就狼吞虎咽起来,满脸享受。要不是梁婉清清楚自己厨艺不佳,可能真就被他这副样子给唬住了。 “慢点吃,就你一人份的,没人同你抢。”梁婉清倒出一杯凉白开,放在少年手边。 凌柏嘴里饱饭,含糊道:“我知——” “诶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喝口水,别噎着了。” “嘿嘿,”凌柏端起茶杯,腼腆一笑,一饮而尽后,打了个小嗝,赧然,“姐姐别看我,姐姐也吃。” “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今天就是来同你商量那地图一事的。”梁婉清挥手,让长缨去门外守着。 凌柏心中了然,舀过一勺鱼汤,点头说:“我这几日也在研究,对这地方有些眉目。” “是哪?”梁婉清心中其实也有一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同对方的想法是否一致。 “不太确定,”凌柏张嘴喝过一口鱼汤,感叹道,“哇,好鲜!姐姐熬得好棒。我,嗝儿,我觉得他画得是这个地方,有一定的军事布防,但不多,而且是个开放式的地方,没有围栏做明确的边界。” 梁婉清在心中有些发堵,淡淡道:“这汤不是我熬的,这满桌就那份姜汁白菜是我做的。” 她自己对军事这一类的东西不太敏感,既然凌柏说是,那必定有些道理,她心中的那个推测不是地点,是个时间。 “哦哦!”凌柏放下汤匙,去夹了一大筷子的白菜,道,“嗯!今天的姜汁白菜最好吃了!” 这小马屁精! 梁婉清在心中暗骂一声,思忖道:“军事布防,有些道理。我那时并未仔细看,不过,你这说的,和我想得倒有些不谋而合。” “姐姐想的是什么?” “春猎——,当然只是一个感觉。”梁婉清拿过一旁的细绢,轻轻擦过少年衣服上沾到的饭粒,解释道。 “我和我母亲,几乎每个月都会去莲通寺上香。只是上个月我因为受伤,所以才没有去。若是这画像一事,是在两个月前筹备的,那画卷之中,是应当有我的画像的。” 凌柏放下筷子,补充道:“所以那画师,必是在最近两个月,才起意对京城女子进行画像的。对!这样讲完全说的通!” 梁婉清从食盒底部,掏出几只干净的手帕,递给凌柏擦净嘴角,继续道:“所以,结合近日的事情,我只能想到,春猎。你可知,我姑母是想借春猎之时,为我三哥、四殿下、五殿下选正妃的。” 小心捻过一手帕,捧进嘴前,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凌柏颔首。 “所以,西戎暗探是想借这春猎,拐走准三皇子妃?” “这,倒也不至于吧,”梁婉清又一次拜倒在凌柏脑回路面前,“反正我觉着,他们肯定是想在春猎上做文章。行了,你吃完了吗?” “我……还没有。” “还没有?”梁婉清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几乎空掉的三层食盒。 姜汁白菜一片不剩,鸡髓笋、桂花鱼条只剩一个碗底,剩下几道菜几乎不剩些什么,鱼汤倒是还有小半碗。 “小凌柏,你这小肚腩可都鼓起来了,你还想胀给他胀多大啊。” 凌柏略显不好意思地收紧腰腹,一整个人都跟着挺拔起来,吸气道:“没有小肚腩,你看,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梁婉清暗叹这小殿下幼稚起来也挺可爱的,“今日来,主要还是来确定一下你的时间。今天给表哥送饭,我也是破费一番功夫。不知你最近有没有空闲?” 凌柏仰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唔,五日后?五日后,我能出宫。” “行,那就五日后,你可知锦江楼?届时你带好画卷,我们巳时在锦江楼下见面,你看如何?” 凌柏点头道:“我可以。” 梁婉清也没再多言,招呼门外的长缨收拾好桌上的残渣,看到凌柏两手背后,猜测道:“手帕你要带走?” “我……我,不可以吗?” 这就是普通人家会使用的锦帕,只不过一直放在潇湘阁,但上面并未有任何“宁安侯府”亦或表示梁婉清私有的纹案,梁婉清也没阻拦。 “可以,你要是喜欢就带走吧。不过——我有个问题上次就想问了。” “什么问题?”凌柏吞咽口水,紧张地问道。 “我见你两次,你怎么都从未带过任何仆从啊?就算没有宫女,小太监小黄门也总该有吧。是内务府不给你分配吗?但这是合乎规制的啊。”梁婉清不解道。 凌柏挠了挠头,赧然道:“我,我有的。就是张公公他们行动不便,我又有些跳脱,所以一般也不带着他们。他们都在重华宫侍候着呢。” 梁婉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 且不说这颇得圣爱的大皇子、三皇子,但就这徐婕妤的凌致,平时身后也都跟着三五个太监,方才在膳厅,更是有四个随从伴其左右。即使凌柏出身再过卑微,但身为皇子,事事亲为,也不太说得过去吧。 梁婉清在心中认定他是被欺负了,但见他这可怜样平时也不敢诉苦,看来只能下次自己去姑父那边提一嘴了。 “行了,那今天先这样吧。你也回宫休息一下,下午还有课业,我去和表哥说一声就出宫了。”梁婉清没再为难他,带上长缨就准备离开了。 凌柏乖巧地挥手:“好,姐姐再见!” 往外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看到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巴巴的样子,梁婉清失笑:“好啦,别看了,五天后就还要再见的,嗯?” 挨了训,凌柏这才从内室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重华宫去了。 - 甫一回府,梁婉清赶忙卸下头上厚重的钗鬟妆发,难受地揉着细颈,道:“这皇宫还真不能每天都去,不然我还真得被这些个步摇压得矮上板寸。” 长缨接过卸下的首饰,交由念夏小心收拾,自己则上前为小姐推拿脖颈。 “小姐放松趴下,我来为您按按这里。” “哎~,舒服,咱们长缨的手艺见长啊,现在看来,也不比那宫里的嬷嬷们差。”梁婉清夸赞道,几位丫鬟也跟随着应声捧赞。 梁婉清略微享受了一会儿,便坐直身子,吩咐道:“对了,等会叫念春往南阳钱庄去一趟,帮忙给掌柜递个信,告诉他我五日后会去,让掌柜的给我留个包厢。” 长缨听罢微微点头,心里却不住震惊。 念春不同于念夏、念秋,是侯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侯府做事。三年前,因为学识不错,被小姐派去照看几处铺子。她本人虽不在小姐跟前侍奉,但在潇湘阁地位颇高,小姐平时也鲜少命她做些什么。 眼下突然叫念春去往钱庄递话,那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宝子们,专栏里的预收文《做娇娇》求一下收藏呜呜呜。 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追妻火葬场失败之 男二上位文学】 【1V1、双C、HE】 - 延和元年,沈令舒成为了全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成延帝长孙鸿用一场奢华的封后大典,迎她入宫;他还用规制最高的封赏,挺拔她的父兄。 在所有人的艳羡声里,她以为自己的余生就会这么美满度过。 只可惜—— 在她进宫的第三个月,成延帝又立了十六位貌美的宫妃。 在她诞下麟儿的同年,成延帝流放了她的父兄。 在她病重在塌的那夜,成延帝温软在她人的香怀里。 三日后,这位宠妃的婢女,用一碗毒汤送走了沈令舒,结束了她灿烂又虚假的一生。 皇后薨逝,举国悲恸。 就在沈令舒想要西去转生的时候, 她看着那位冷若冰霜的朝廷重臣,手握长剑将成延帝刺倒下龙座,她看着那位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抱着她的牌位自尽在雪夜里。 沈令舒抚过男人已经凉透的脖颈,泪如雨下。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知道他的爱意。 - 抬首间,沈令舒重生了。 彼时的她,还是那位被所有皇宫贵族们求取的名门嫡女,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成延帝的花言巧语所骗走。 春日宴上,明艳端庄的将门贵女,拦下了一位面容冷酷的官人。 沈令舒朝那官人莞尔一笑,点了点树头的花骨朵:“纪大人,你看这桃花与我,相不相配?” 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纪烨宸第一次慌了神。 即使方才的他还在做翻云弄雨的丞相,但在这位少女面前,他永远是个只懂付出、不敢开口的青涩儿郎。 第12章 白越 - 三月的京城,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集市喧嚣,一架垂缨香车自延华街驶出。京城延华街,所有府邸均为圣上御赐。能居住在此,那香车内的佳人必是既富且贵。满街过客,无一不撑头张望,想一睹这轿中佳人的芳颜。 香车内,身着雪纺百褶裙的梁婉清,姿态慵懒,就着这微微吹起的窗纱,托腮向外望去,见几位民间女子围在小摊前挑选首饰,顿时也来了兴致。 因侯府尊贵,吃穿用度皆有内务府分发,华服锦衣也有京城最好的师傅量身裁做,所以她也就鲜少来集市逛游。今日匆匆一瞥,便被这民间高手的技法吸引,发钗耳饰都玲珑可爱。 梁婉清放下轿窗帘子,道:“长缨,时候还早,咱们就在这边停下吧。扶我下来逛逛。” 长缨得令,打起轿帘,伺候自家小姐从轿中走出,留下四人护守香轿,带着剩下的侍卫陪小姐看首饰去了。 “长缨,你看这个怎么样?衬我吗?”梁婉清拾起一只精雕玉钗,举在青黛边询问道。 长缨微微福身,道:“奴婢以为,以小姐的气度,怎样的钗饰都是合适的。” “就你会说话,”梁婉清拿下玉钗,敲打道,“莫不是整日同念夏呆久了,嘴都同她一样,跟抹了蜜似的。” 守在摊后的妇人一听二人对话,面色一喜。自打看见这位衣着尊贵的小姐靠近摊前,她就知道,今日的收获不会小,也跟着奉承道。 “这位姑娘,说来不怕您笑话,咱家的首饰都是街前老李头亲自敲打出来的。您看您手里这支,玉石本身就成色不错,有黄有绿。再加上这雕工、这纹案,配上姑娘,可不就刚好合适。” 梁婉清再次端详起这玉钗,方才她一眼相中它,就是冲那抹黄加绿去的。她本就喜欢玉石翡翠之物,这只虽比不得家中那些雕工精湛,但颜色喜人,让人相看后再也无法移开眼。 “行,这只我就收下了。我听阿婆的,想来阿婆也不会骗我。”梁婉清娇嗔道,吩咐长缨去交付银钱。 妇人乐地合不拢嘴,笑道:“哈哈,阿婆怎会骗你,定是将这摊上最好的货儿拿给姑娘看。” “唔,那阿婆这儿还有没有什么喜人的物件,给我推荐推荐?” “有有有,还有呢,”妇人收下银两,跑去小摊另一侧,取下一对点翠如意耳环,介绍道,“这只,姑娘小心看,这对耳环可了不得咯,还是件老物什呢!” 梁婉清小心接过,放在手里仔细观察,玉石本身并没有发钗亮眼,但做工的确细致很多,拿来同宫中的手艺师傅们比,也不会逊色。 若她是普通官家女子,见到这类耳环必会心动。只是如今见得多了,反而有些审美疲劳,没那么喜欢了。 “这对耳环……” 梁婉清话音未尽,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甜腻的女声,腻得人浑身不适。 “坤哥哥,你快看这只耳环,我好喜欢啊……” 听到这称呼,梁婉清不耐烦地转身,果真看到熟人。 也不知这苏可薇是如何同凌坤修复好关系,但当下,二人却是蜜里调油,十分亲昵地走在街上。 按理说这大皇子已有正妃,难不成苏可薇是想委身做妾?这实在不符合她上一世的作风,她可是那么一个不甘屈于人下的性格啊? “呀!这不是婉婉吗?今儿也出来挑宝贝啦?”苏可薇故作惊讶。但就她那表现,只怕是隔着老远就已经看到她,故意朝这边走来的呢。 梁婉清微微转身,嫣然一笑,没理她,只是朝着凌坤,小声道:“见过殿下。” “诶诶诶——不必多礼。你既是三弟的表妹,那就是本王的表妹。你我之间,也无需这么生分。”凌坤和煦道,话语之间不乏赞赏和喜爱。 重活一世,她倒不会真对这凌坤的这番言辞动了心。凌坤其人,若是待你亲切,无非两种,贪图你的势力,亦或贪图你的美色。这么想来,梁婉清心中一阵恶寒。 不过,眼下他能当着苏可薇的面,同自己这么说话,那凌坤同她的关系也并非那般紧密,这么想来她心中也舒畅许多。 “可薇今日来,也是相中什么宝贝啦?”梁婉清询问道。 苏可薇不好意思地掩面,娇嗔道:“哎,逛了半天,一直没有什么收获,只是站在远处,就一眼看中了婉婉手里的这只耳环。” 这只耳环?怕是先看到的我的人,才想来抢我手中这对耳环吧。 梁婉清没有戳破,只是捧起手中的耳环,道:“原是这样,这只如意耳环做工实在精湛,我方才见了,也一时挪不动步子呢。” 摊主老妇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守在一旁,徒留大皇子面对两位佳人为难。 “这……婉婉,这副如意耳环,你也十分喜欢?” 这是何意?准备为了苏可薇同自己撕破脸面吗? “也并非那般执着,若是可薇十分钟情,那我也不愿横夺他爱。想来四处走走……”梁婉清惋惜地垂眸,将两只耳环放去苏可薇手心,用锦帕微微碰了碰眼角,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诶诶倒不用这般,”凌坤赶忙阻止,从苏可薇手里夺过两只耳环,道,“那这样,你们二人一人一只,可好?” 话音方落,原本因为凌坤维护之意而沾沾自喜的苏可薇,瞬时冷了脸色。 梁婉清也暗暗蹙眉,这样的大皇子也能在他后院里混得如鱼得水?那后院里的妃子们,就这般好哄?一人一只耳环,这是恶心谁呢。 “坤哥哥,这耳环,都是一对一对地佩戴才好看呢。哥哥不愿我带着它,同你去灵溪湖一道赏景奏乐吗?”苏可薇两手保住凌坤,不住撒娇道。 二人想必在此之前已经达成一些约定,梁婉清心中有数,只需再添一把火。 “殿下,婉清也并非无礼取闹之人,既然可薇这么喜欢,那就把我手里这只也让给她好吗?”梁婉清微微摆手,艰难地挤出笑容,眼角跑出些许水珠,没有掉落,就正好挂在长睫上,更显楚楚动人。 “我没事的——对街也有许多不错的耳环,我可以再去寻一对。” 言罢,也不给凌坤劝解的机会,就带着长缨往另一方向去了。 听到身后凌坤对苏可薇的斥责之声,梁婉清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上一世就是吃了苏可薇撒娇的亏,这一世——怎么,只许你会撒娇,就不许我会装可怜? 就梁婉清所知,凌坤平素最烦后院宫妃争斗,最喜谦让可怜之人。经此一事,苏可薇怕是又得下血本哄人了吧。 - 离开小摊,梁婉清了无闲逛的兴致。但已临近锦江楼,她也并未上轿,就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听听街角俗人的闲说。这些市井家常,听来也颇有趣味。 忽地,听见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响。敢在集市街道纵马,这人莫不是疯了?梁婉清暗自蹙眉。 马蹄声渐近,一束银铠率先奔驰而来,来人身材伟岸,骑着玄色骏马,手握长剑,身后数十位铁骑追随。夹道百姓只当是得胜归来的大将,无不欢呼喝彩。 梁婉清站在锦江楼下,身旁陪着三五位侍女,身后两架香轿,大抵是过于显眼,银铠将领高声一“吁”,就正好在她面前停下。 此人一下马,头上的铁盔还未摘,梁婉清就认出了他,雀跃道:“咦?这不是白越哥哥嘛?” 甩了甩被压散的头发,白越比划了一下梁婉清的身高,手平行指向胸前:“嗯,不错,长高了?” “净瞎说!谁家姑娘十九岁还长个子啊。”梁婉清嘴上虽在嗔怪,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上一世,二人虽未有成婚,但十几年的情谊犹在。自己被迫和亲的那晚,他更是同兄长一起请命出战,在梁婉清心中已如亲人一般。 白越星眸闪动,道:“咱们家的啊,我家的小婉婉就是十九岁还长个子,这位姑娘可莫要羡慕噢~。” “我作甚羡慕我自己呀,倒是哥哥,黑了不少呢。”梁婉清失笑道。 “这就黑啦,等你过段时间见到你哥就知道了,我这还算好的呢。” 一听这话,梁婉清也顾不得其他,兴奋地扯着白越的铠甲摇晃道:“哥哥!我哥也要回来了吗?” “对,我是做先行部队回来复命的,想来你兄长和父亲一旬之后也能到京城。哎,这都是机密,我不便多说,你且等消息,我还得进宫同皇上述职呢。” “啊对对对,军务最重要,白越哥哥先去复命吧。等有空了在来侯府找我,我娘也很想你呢。”梁婉清看着他身后绵延的将领官兵们,赶忙收了手,严肃道。 白越也未再多言,走上前,虚拦了她一把,虽有亲昵,但足够克制。半晌过后立刻放手,头也不回地上马,高喊道。 “小婉婉,别太想哥,哥得空了就去侯府找你。” “谁是你妹妹?!我才没有想你!”梁婉清气恼地回怼他,奈何人已走远,没有回应。 “小姐?半年不见,白越公子也越发俊逸了。”长缨见小姐嘴上吃亏,大着胆子说。 梁婉清转着眼睛,不屑道:“就他?还俊逸?顶多是嘴皮子利索了些,天天占我便宜。只比我大三天,还好意思叫自己做哥哥。” 为了突出,她还特意做出了“三”的手势,以示白越的无理取闹。 就这么说笑着,梁婉清一回身,竟发现凌柏已经站在锦江楼下,沐浴朝阳,无声地望着自己,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色彩,也不知是看了自己多久。 梁婉清愣了一瞬,立刻提步走上前。幸而不像上次那般,他没有跑。否则,在这街市之中,她还真没有信心把凌柏追到。 第13章 南阳钱庄 - “呀,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皇子吗?”梁婉清率先开口,走近跟前,装作雀跃的样子,“风光霁月的模样,真是让人好生喜欢呢。” 大抵是出宫之前认真打扮了一番,凌柏今日一身天青色软绸袍,因着还未加冠的缘故,仅以一只白玉簪束发,腰佩宝玉,最后配上那剑眉星眸,只给人风度翩翩的仙人之感。 “你不必委屈自己来夸奖我。”凌柏语气酸酸的,从身后拿出那卷画卷,不自然地递给她,“你要是想同方才那位公子合作,我……我可以退出,不打扰你们的。” 这是什么话? 梁婉清有些不解,没有接过画卷,迟疑地问:“我和他?我和他合作什么?” “你不是要他去侯府找你吗?” 听到此处,梁婉清心中大致有数,小凌柏这是把两件事情混成一团了。 “我和他没什么,他是我哥的朋友。这地图是你我二人发现的,暂时也不便让其他人知道。” 凌柏脸色变了变,尴尬地收回手,小声问:“那他是谁?你为什么要喊他去侯府啊。” “他叫白越,父亲是户部尚书,他们家的府邸与侯府相邻,所以我母亲平常会邀他来侯府吃饭,”梁婉清语气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自己同一个小弟弟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查地图?怎么一天天怪里怪气的。” 她抬手冲长缨指了指轿子,长缨得令,吩咐轿夫抬轿去别处候着了。 凌柏以为梁婉清要走,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急促道:“我查我查。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他以后,会成婚吗?” 联系之前种种,梁婉清没有回应,反而是敏锐地提起另一件事。 “那晚,在广阳宫偷听的是你?” 凌柏沉默了片刻,还是承认道:“是我。所以,你能告诉我答案了吗?” “我不愿骗你,所以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成婚嫁娶之事,两世以来,梁婉清都没有任何想法。上一辈子,她只是守在父母身边做无忧无虑的小郡主。这辈子重生,她也只是一心复仇,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以后会吗?”凌柏还在追问。 以后会吗?梁婉清也不知道。 若是上一世没有那一旨圣令,她大约是会嫁给白越吧。毕竟他们相识多年,毕竟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也许会吧,我也不清楚。”梁婉清给出了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小殿下,我们就该出发啦。” 凌柏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想要从她的眼里拆解答案,只是她的眼神那么真诚,恍若一切误会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半晌过后,他还是落败下来。 “我们先走吧,不要误了大事。” 梁婉清微微颔首,没有关心小少年心中的天人交战,叫上几位护卫,就带着他往南阳钱庄去了。 - 南阳钱庄,虽然名为“钱庄”,但做的并不只是钱庄的买卖。它最大的店铺设在京城,北朝九州皆有其分庄。 明面上,钱庄为百姓提供借贷、典当、寄存、转运银两的服务。背后,因为来往客人交易颇多,也会为一些贵客提供买卖消息的平台。 这位钱庄庄主发家之初,梁婉清在白越的撺掇下,以三十万两白银入股,现在也是南阳钱庄背后的三东家。不过她平时不会去过问什么,只是偶尔命念春查查帐簿、分些薄利。 但今日不同,她需要带凌柏来买个消息。 一踏入钱庄,四座的喧闹声吵得梁婉清脑仁疼。虽已戴上面纱,但许多客人见到她与凌柏,都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 一位粗鲁的大汉状若被绊倒的姿势,往梁婉清这边摔,想要趁机揩油,手还没伸过来,就被凌柏一掌推了出去。 “走路注意点。”凌柏微眯着眼,沉声警告道。 大汉这才注意到梁婉清身后持剑配刀的侍卫,赶忙俯身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言毕,他便夹着尾巴从正门跑出去了。 “所以我每次最烦来这里了,好好一个钱庄开得和菜市场一样,”梁婉清皱着眉头掏出锦帕,小心擦过凌柏方才出掌的右手,道,“等会回去再洗洗,不知道那人身上有没有沾什么疫病,真是晦气。” “记住了。”凌柏郑重地点头,两眼亮晶晶地,眼里的倒影只有梁婉清一人,看着她认真地擦净自己每一只手指,用背部替她挡住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擦完后,梁婉清将手里的帕子嫌弃地丢给长缨,道:“等会带回去烧了。” 不愿再浪费时间,梁婉清拽着凌柏走向大掌柜面前。大掌柜正坐在摇摇椅上打算盘,头也没抬,吆喝道:“南阳钱庄,只做买卖。姑娘要找谁,做什么买卖。” “别搁那算账了,越算越亏。”梁婉清解下腰间的一只紫檀玉佩,扔向柜桌上,“我找你们薛庄主,买一个消息。” 大掌柜听罢,霎时从软椅上跳了起来,两只手捧过带有如意云纹的玉佩,恭敬俯身道:“诶,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梁姑娘莫怪。这边请这边请,我亲自带您上去。但是这些……” 大掌柜看向了梁婉清身后的一众侍卫们,有些害怕。 “他们不上去,就我和他两个人上去。”梁婉清指着身边的凌柏回应道。 “小姐,这恐有不妥。”长缨担忧道。虽然听说过上次莲通寺一事,但她心里对凌柏还是十分戒备。 “没什么不妥的,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薛畅担不起那个责任。” 大掌柜听到此满头冒汗,敢直呼他们庄主名字的,全京城也就这位梁姑娘和那位白越公子了。 长缨还是担心,梁婉清拍了拍她,对掌柜道:“行了,带我们上去吧,你薛庄主还等着呢。” 大掌柜连声点头,命几个伙计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领着他们二人往五楼去了。 - 南阳钱庄五楼,不同于熙熙攘攘的一楼,清净安逸,云雾缭绕的香炉、古式典雅的屏风、沁人心脾的花香以及令人沉醉的琴艺,让人仿若置身世外桃源,忘记尘世的喧嚣。 大掌柜推开一间包厢,引二人进屋坐下,拍了拍手,立刻出现三位婀娜身姿的歌女,款款走来,帮二人满上茶盏。 其中一位姿色上好的女子,借着倒茶的机会,想用纱衣来回撩拨凌柏的手。纱衣还未碰到,凌柏便嫌恶地起身,坐向了梁婉清的另一侧。 端起清茶,梁婉清轻轻一瞥歌女,道:“别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她将茶托冲远处的地面摔去,名贵的茶托瞬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三位歌女惊慌地直起身来,望向掌柜。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是咱们招待不周,梁姑娘别生气,我这就去喊庄主来。” 梁婉清微微颔首,道:“我时间不多,你快些去。” 大掌柜一走,梁婉清便放下茶盏,晃动脖颈,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无聊地拨弄起一旁垂挂的璎珞。 “她方才没有碰到我。”凌柏忽地出声解释道。 梁婉清不太明白:“啊,什么意思?” “我是说,方才那位姑娘并没有碰到我。”凌柏认真道。 “诶,那就没碰到呗。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梁婉清没太明白凌柏解释的意义在何处。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难道碰到了还会失了贞节不成? 凌柏干巴巴地又复述了一遍:“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她没有碰到我。” “行,我知道了。”梁婉清点点头,右手还在搅拌璎珞,复又想起什么,嘱咐道。 “等会薛畅进来,也就是这个南阳钱庄的庄主。你不用同他过多交谈,他问什么,我来答。你就负责同他摆脸色,高冷点就行。” “好的。姐姐是认识这位薛庄主吗?” 梁婉清未置可否,道:“不算熟,你应当也听过他,他是镇国公二公子,平素虽不打眼,但背后心思可多着呢,当年就哄骗我三十万两银子来办钱庄,到头来什么也……” 她话未说完,包厢的隔扇门便被轻轻推开,凌柏看见位一身雪色外褂的公子,羽扇纶巾,带着一位姑娘走了进来。 “亲爱的小婉婉,怎么又说我坏话呢,不巧,还又被我听到了。”薛畅搁下羽扇,坐在了梁凌二人对面。 身着束腰裙的姑娘并未落座,两手交叠置于身前,冲梁婉清盈盈一拜,道:“奴婢念春见过小姐。” “不必多礼,你知我一直都是拿你当姐妹来看,快坐下吧。”梁婉清亲切道。 念春福身称是,坐在了薛畅旁。 薛畅是个自来熟,客气地冲凌柏一笑,问道:“这位是……” “七皇子,凌柏。”梁婉清替他回答。 “噢——原是七皇子,失敬失敬。”薛畅嘴上虽说诚恳,但并未起身行礼,“梁大小姐今日来我钱庄,可是要买个什么消息?你知道南阳钱庄的规矩,一行人一月,只能买一个消息。” “我清楚。我要买,一个人在某个时间的消息。”梁婉清卸下头上价值连城的点翠攒珠长簪,轻轻放在檀木圆桌上,屈指朝薛畅弹去。 薛畅并没有接过,只是留着长簪横在圆桌中央,问:“谁?” “苏可薇在春猎时的消息。” 第14章 一行人 - “苏可薇——早就同你说莫要与她一处,最近终于想通了?”薛畅靠在躺椅上,姿态慵懒,拦着一旁的念春,问道。 念春在自家小姐面前不太习惯,挪了挪身子想要避开,却被他用更大的力度揽入怀中,明摆着是故意做给梁婉清看。 梁婉清只是微微皱眉,但知晓他们二人你情我愿的事实,不好开口劝说些什么。 “她既从未拿我做过朋友,我又为何要以德报怨?” “不错,想清楚了就好。我和白越去年还说,你非得吃个大亏才能明白呢。”薛畅肯定道,更加得寸进尺的想要牵念春的手。 念春一下子不耐烦了,猛地将他推开,道:“小姐能想明白就好,奴婢是打心底替小姐开心。薛畅你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手拿开。” “扑哧。”梁婉清莞尔一笑,自嘲道,“好啦,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就别在我面前装甜蜜啦。” “你知道就好,那我过段时间就去侯府拜见一下岳父岳母,小婉婉记得给我行个方便。”薛畅得寸进尺道。 “薛畅——说正事呢!你别打岔。”念春娇嗔地打他。 梁婉清没打断他们二人,只是新奇地看向一侧,凌柏正艳羡地盯着他们二人,逗他:“怎么,十七岁也想成婚了?” “没,没有。” 凌柏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想要以此掩盖情绪,但脸颊、耳廓的红晕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诶,弟弟想要美人,早说啊,告诉哥哥,哥哥现在就叫几个来陪你。” “薛畅!” 梁婉清、念春一起警告地喊他。 薛畅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你们人多,我不说了。” “好了,不说闲话,这个消息你卖不卖?”梁婉清严肃道。 “卖!当然卖,”薛畅拾起圆桌上的攒珠长簪,放到念春手边,摇头道,“就是这消息,他比较大,你这区区一只长簪,怕是不够。” 这只点翠攒珠长簪,是梁婉清偶然从一位僧人手里得到的。它相传是某武林教派的圣物,长簪上每条纹路均为线索,最终指向一处亿万宝藏。数十年前,有一家皇商想以三百万两白银,购买此物,只是当时的卖家没有答应。 这样的宝物,薛畅都闲不够,那这条消息…… “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你尽管说。”梁婉清自知不会那般顺利,主动妥协道。 薛畅作势想了想,道:“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要不你先欠着,等我想好再来找你。” “薛畅!你驴谁呢!” “别生气嘛,我的小婉婉,我这不就来告诉你消息了吗?”薛畅安抚道,却又扔出了另一枚炸弹,“这个消息,有人来找我买过,虽说问法不同,但我的回答一样。我收了那人更多的价钱,到你这就给打个折扣,你怎么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谁?谁来找你买这个消息?”凌柏身体前倾,出声问道。 “不用问他,我知道,”梁婉清把少年的身体拽了回来,平淡道,“我姑母找你买了这条消息,对吗?” “诶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薛畅递了个赞赏的眼神。 念春大抵实在看不下薛畅这副做派,主动替他把话说完:“昭贵妃半月前曾遣人来过一趟钱庄,买的是大皇子的消息。” 自己是从姑母那得知了春猎的消息,姑母又是买的大皇子的消息,那大皇子又是如何同西戎人搭上线的呢?其中肯定有苏可薇的手笔。 一想到苏可薇现在就同西戎人有牵扯,梁婉清不由得一阵心悸,那上一世的亡国,她是不是也有参与? “薛畅,我并不是误打误撞地来找你买这个消息,我心中已有思路,但我需要你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告知于我。不论你信或不信,这次春猎若是不能重创西戎,它以后势必会成为北朝的心腹大患,你不能置身事外。” “我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薛畅拿起羽扇肆意道,“这个北朝还有什么我值得留恋的吗?” 凌柏猛地拍案而起,俯身向前,一把拽起薛畅地领口,呵道:“阁下是这话何意,难道要谋反吗?” “我就是要把这天翻了,你待如何?”薛畅反手拽住凌柏的胳膊,咬牙道。 “够了凌柏!松手,”梁婉清轻轻拍着他的背部,柔声道,“听我的先松手,咱们先等他把话说完,好吗?” 凌柏气焰未消,右手上的青筋不停的窜动,但在梁婉清一次又一次的拍抚下,渐渐失了力道,将薛畅推回了对面,只有薛畅已经拧巴的领口,昭示着少年方才有多么生气。 “这小子,气性不小啊。”薛畅理好领口,阴阳道。 梁婉清亲自为他斟满一杯茶,道:“我替他给你道个歉,小孩子年轻气盛,你别多计较。咱们接着说那条消息。” “姐姐!我没有做错,是他……” “行了,吃你的点心,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梁婉清捻起一块枣泥糕,递给凌柏。 谁料,凌柏并未用手接过,竟是歪着脑袋,用嘴巴从梁婉清手里咬下糕点,轻轻含在嘴里,用右手托住剩余的部分,含糊说:“姐姐拿的就是好吃。” 梁婉清掌侧还有他脸蛋的余温,连带着整条手臂都灼烧起来,道:“吃你的糕点,别评价。” 薛畅饶有兴致地挑眉看着他们二人,打趣地问梁婉清:“有故事?” “没故事,继续说你的消息。收了我的长簪,半天连点有用的都没说,我算是知道你这钱庄为何只亏不赚了。” “诶!急什么,我这就来说嘛。”薛畅靠向椅背,慢悠悠道,“这大皇子同西戎的线,的确是苏可薇牵上的。在这春猎之时,大皇子的计划是,让西戎人行刺三殿下,再嫁祸给四殿下,此乃一箭双雕,是不是妙极?” “那西戎人呢?西戎的暗探就这么乐意为大皇子卖命?”梁婉清有些不解。 念秋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些我们就查不到了。不过他们两方应当是达成了协议,毕竟此次春猎之后,三、四殿下重创,而五皇子又年幼。奴婢猜测,应当是等大皇子继位后,许诺给他们一定的好处。” 基本和上一世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对得上号。但大皇子的计划并没有全部实现,因为姑母和表哥不会坐以待毙。 梁婉清复问道:“那姑母的计划呢,三皇子既以知晓这些,他们准备如何应对,你们知道吗?” “我们当然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啊。”薛畅痞笑道,“一行人,一次,一个消息。这是咱们南阳钱庄的规矩,三东家不会忘记了吧。” “我和凌柏不是一行人。方才大皇子的问题是我问的,你现在来回答他的,你说说我表哥的计划。”梁婉清厚着脸皮道。 “不,你们俩,就是一行人。言尽于此,我和小春还有事,恕不奉陪。回见。”薛畅站起身,回敬了二人一杯清茶,就带着念春离开了包厢。 - 薛畅、念春二人一走,原本热闹的房间也安静了下来。借着这个空挡,梁婉清思索起上辈子姑母与她诉说过的点滴。 凌柏却还在一口一个小糕点,两腮一鼓一鼓的,每吃一块,就抬头看一眼梁婉清,又乖巧又可爱。 “姐姐还在想春猎吗?咱们差几个人,明天来替咱们问,不就行了吗?” 梁婉清晃了晃食指,道:“没用,薛畅不愿说的事情,谁也买不了。我表哥的消息,我们也没必要买,我多少知道一些,只是现在需要商量一下对策。” 其实姑母那边的消息,她心里有数。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在不损害表哥利益的情况下,揭露大皇子与西戎方面的真相,并且让凌柏能在姑父面前博得点好感。 “小凌柏。”梁婉清开口道。 “姐姐说。” 梁婉清郑重地看着他,道:“春猎那日,西戎死士或恐绑架四皇子,以此来制造他为凶手的假象。我要你在此之前,救下他。” “我……为什么不是去救三哥?”凌柏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疑惑道。 “既已知晓大皇子这方的消息,我姑母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自然有反将一军的办法,无需咱们出手。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救下了我表哥,这样大的奖赏,你是无福消受的。” 凌柏两只小黑眼珠子,滴流滴流直转,像是在竭力消化梁婉清话里的信息,半晌,还是不理解地问:“那为什么是去救四哥呢。这么看来,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不是大哥与三哥吗?” “的确如此,经此一役,他们二人必有一位身受重创。无论你救下的是大皇子抑或是我表哥,此人在未来都难遇劲敌,他会是北朝板上钉钉的未来君主。你认为,以你护驾天子的荣誉,我姑父能忍你几时?只怕是中秋佳节,我都再难遇你了。” “所以,我救下四哥,是因为这份恩典,不会惹人怀疑吗?”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为难道:“这是其一,四殿下身份不如大皇子、我表哥铺张,纵然你救下他,姑父也不会对你怀疑。他只会认为你们二人是兄友弟恭,这份恩宠你承得下。再者,嘉妃娘娘平时虽无心争宠,但毕竟背靠秦国公,今日你救下秦国公的亲外孙,他亦会承你这份情。” 更重要的话她没有说,咽在了嘴里。只待凌柏救下四皇子后,她能获得更多的选择。大皇子与表哥不合适做帝王,四、五、七殿下,梁婉清还有三次选择的机会,改变北朝的命运。 凌柏不清楚梁婉清心中的打算,他只是不可置信地望进她的眼里,想要永久的沉溺在那份,并不属于他的温柔中。 “姐姐,我不明白。我既无得力的母妃,又无任何势力。明明是白费功夫,但你为何一直愿意帮我?” 第15章 靖安郡主 - 一阵春风吹拂,带动窗纱与璎珞,发起银铃清脆的声响。梁婉清脸侧,几缕散落的碎发也乘风而起,模糊了她的轮廓。 “我所做的,并不是在帮你。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挽救北朝。” 这是凌柏第一次见到如此陌生的梁婉清。明明还是那副肤光胜雪的神仙样,但嘴里吐出的辞藻却是这般薄凉。 “姐姐有心事。”凌柏肯定道。 梁婉清撩起窗纱一脚,目光悲悯地看向熙熙攘攘的街市,道:“姐姐的心事,不是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弟弟能解决的。” “姐姐不妨一说,我,也许能替姐姐办到。” “我若是要你出征西戎,开拓我北朝疆域,你可以吗?”梁婉清转过身来,半真半假地问,半晌,自顾替他答道,“你不能,你甚至都无法报复秦煜的欺侮。” 梁婉清用最清晰、直白的话,撕下了少年这么多天以来的遮羞布。 凌柏心中一直清楚,但不愿去承认,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光鲜亮丽。他去穿最华贵的皇子便服,他去上他从来都无法听懂的国学课,他和姐姐一起查这些他从来都未接触过的朝廷秘事。 他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这个高端的贵圈,但其实并没有。他还只是那个最不得人待见的七皇子,那位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七殿下。 “你说的对,我……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凌柏垂丧着脑袋,哑声道。 梁婉清当然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少年来说会是多么大的一番打击,但是她必须这么做。若是凌柏想要成为一代帝君,她不能一辈子都推在他身后,扶持他行走。这样的帝君面对西戎,没有一战之力。 “你既想明白了,那便容易许多。半月后的春猎,我会提前派人将四殿下那日的行踪告知于你,林猎中途,你只需时刻盯紧他,莫要给他任何落单的机会。此事之后,你会在姑父那收获一个不错的奖赏。”梁婉清一如往常,平静地嘱咐他。 凌柏还是不愿相信,嘴唇不住颤抖:“那我们二人……” “我们二人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梁婉清用最轻柔的嗓音,道出了最残酷的事实,“当然,我还记得莲通寺一事,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殿下若有需要,我定会兑现承诺。殿下可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久,凌柏都没有任何回应之词,只是用逐渐发红的眼睛,注视着梁婉清,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装进眼眶里。 “你和他们,没有任何不同。你们,都是把我当做争夺利益的工具,当做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小狗,是吗?” 梁婉清很想否认,但是没有办法,她只能竭力从脑海里,扣出几句安慰:“我让你做的,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再有两个月,我就十八岁了,我能为我自己的人生做打算。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装作深明大义接近我,却又一次次将我驱逐出去的样子。” 凌柏愤然起身,直接带倒了木椅,他一抽桌布,让所有茶具都摔向地面。他不停地发泄愤怒,乞求梁婉清能像过去一样冲上来安慰他。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事不关己地坐在那,无声地看着他胡闹。 凌柏感受到自骨髓深处传来的寒意,他最后愤恨地猛垂圆桌,踢开隔扇门,离去了。 望着小少年愤然离席的背影,梁婉清拾起桌上仅剩的、自己那杯茶,苦涩地喝下,让最后一句还未说出口的嘱托,消散在春风中。 “经此一事,预祝我们的小凌柏,扶摇直上,一步青云。” - 凌柏已经走了许久,梁婉清还是枯坐在木椅上,平复心情。 “吱呀”一声轻响,原是早已离开的薛畅,又一人回到了包厢,不住唏嘘地望着满地狼藉,小心翼翼地扯过一只未遭涂炭的木椅,对着梁婉清坐下了。 “真舍得?人兴许还没进宫,要不追出去哄哄?” “哄什么?不哄。”梁婉清将仅剩的茶底,一饮而尽,道,“我又不是他亲妈,难不成还要帮他一辈子。” 薛畅不这么认为:“你就算不是他亲妈,也可以帮他一辈子。” 梁婉清失笑。她虽为女子,但小时候也经常被他和白越二人哄骗着,跑去风情场所看姑娘献歌,哪里不明白薛畅的话外之音。 “我真不是喜欢他。我要真想做他王妃,犯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和西戎人作斗争吗?” “这样最好。不过若是你真喜欢的话,也不算太亏。他虽年纪小你些许,但那品行不差。” “怎么?” 这是梁婉清第一次从外人的嘴里,听到有关凌柏的夸赞之词。 薛畅右手轻轻点着圆桌,讲起了一件往事。 许多人知道薛畅是镇国公二公子时,都会感到疑惑。镇国公本人姓蒋,镇国公的大小姐蒋诗滢也姓蒋,怎么到了二公子那里就姓薛了呢? 这倒不是薛畅的身份有问题,他本人确为镇国公与其夫人所生。怎奈在他十五岁时,镇国公突然带回了十七岁的蒋诗滢,说要将她纳入族谱。国公夫人不信,嚷嚷着要给蒋诗滢做滴血验亲,但结果是他们二人的确有血缘关系。 国公夫人心梗一夜,第二日就去宫中,请皇命要将这外室之女处死。武宁帝自己就宫妃无数,又怎会理解妇人的心思,只是把蒋诗滢归入镇国公族谱匆匆了事。没过几个月,国公妇人便抑郁而终。 薛畅不愿同异母妹妹共处一室,自己进宫长跪御道三日三夜,请求更名改姓脱离族谱。武宁帝在宫宴询问众人的看法,在所有支持者中,只有凌柏一人是从未与薛畅有过任何交谈,主动为他说话的。 不论凌柏自己记不记得,薛畅本人对他是心存感激的。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奉旨离开镇国公府,一个人开了这家南阳钱庄。”薛畅道。 南阳钱庄卖消息,最初卖的也是许多后宅的秘闻,薛畅不希望自己母亲为外室蒙骗的故事,再次上演。 梁婉清听罢,点了点头,道:“他人是不错。对了,春猎那日我还得找你借几个人手,侯府的侍卫我不好差遣,你那边可还有死士?” “这种小事你就不必再来问我啦,我何时说过不?你等会下去同大掌柜知会一声就行。” 梁婉清站起身,冲他感激地一笑,道:“那便谢谢你啦。今儿时候不早了,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就先回侯府了。你也早点来侯府给念春提亲。” “好说好说,等你春猎的好消息传来,我就八抬大轿去侯府给念春提亲。”薛畅也跟着站起来,送她离开。 - 潇湘阁内,梁婉清高价聘请来的说书先生,还在打着小快板儿说个不停。 她自己倒也没多认真听,只是见人家谋生不易,送口饭吃。 自那日去了趟南阳钱庄以后,梁婉清便鲜少出门。平时有事,也大多吩咐念春念夏出去办。她自己就整日呆在侯府,听听小曲看看小戏,不干别的,一心等着侯府外传来父侯归京、亦或者春猎的消息。 但比这两个先来的,却是—— “小姐!小姐——宫里的苏公公奉旨来咱们侯府啦,夫人命你快去正门接旨呢。”负责洒扫丫鬟的思雪,第一个带着喜讯快步跑进潇湘阁。 梁婉清有些不解,还是被长缨催促着离开软榻,从妆台前随便拿起一只紫云簪,束好头发,疾步往正院去了。 却见正门前,武宁帝御前第一人苏公公,统领礼部好些位太监与女官,戍守在门外,见梁婉清已到,好生热情的招呼着。 “梁姑娘来了,奴才就准备念旨了。” 梁婉清同母亲对视一眼,都撩起裙摆,面朝着承干宫的方向,双双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安侯府梁婉清,端庄贤淑,性资聪慧,知书识礼,雍和粹纯。特封为正一品靖安郡主,锡之金册。钦此!” “靖安接旨,谢主隆恩。”梁婉清两手高举头顶,三拜道。 苏公公收好圣旨,连同金印金册一起,双手奉给梁婉清。 重活一世,上辈子受封时也许还是手忙脚乱,但现在她已经可以有条不紊地全部做好。 圣旨过后,又是数不尽的御赐之物,待八位礼部的官员全部念完,打点好闻声而来祝贺的各府好友,已经是酉时事情了。 梁母还在对照封赏单,一件一件检查郡主规制的物品,梁婉清却是已经端起晚饭开吃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明天就得给我进宫谢恩知不知道。”梁母终于清点好最后一箱东西,命人小心抬进库房锁着。 梁婉清又扒了两口饭,嘟哝道:“知道知道,这不是站了一下午有点费神嘛,我得多补充补充力气。” 梁母站在女儿身侧,比划了一下女儿的身量:“还吃还吃!就你这腰身,我是真怕你明天穿不进去那郡主朝服啊。” “娘——说什么呢,人家尚宫局女官上周才来量过,怎么可能穿不下,娘你尽瞎操心。” “我这怎么叫瞎操心,明天那各个附属国的使臣少主可都是要来的,你堂堂北朝第一郡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梁母沉声道。 梁婉清该怎么说,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做过一次,熟能生巧了吗?她不能。 上一世受封的前一天,她就遭遇了母亲整整一晚的唠叨,重来一世还得再经历一遍。不过她也挺期待的,挺期待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见见故人——比如见见那位不可一世的西戎少主。 “娘!你放心,我明天肯定能摆出咱们大北朝的威风。” 第16章 朝贡 - 四国使臣觐见,咸阳宫内,好不热闹。 六宫的婢女太监们,寅时便洗漱穿戴完毕,为今日的朝贡大典做准备,严阵以待每一位他国贵客。 忙碌了一上午,一位身着统一嫩绿束腰裙的宫女,不住感慨:“诶!听说了吗?南蛮公主今天也来啦,那一身银饰,当真好漂亮啊。” 身边一位同样得空休息的小宫女,斜靠着红栏,闭目畅想道: “要是咱们也能投胎做公主,那该多好啊。” “不,做他国公主多无聊,下辈子做北朝郡主不好吗?诶,你知不知道靖安郡主什么时候到?咱们等会要不一起去瞧瞧?” 小宫女入宫三年来,头一次见郡主,十分惊喜:“郡主还没来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使臣觐见的时候她就在呢。那咱们待会儿去送糕点的时候,还能远远看一眼呢。” “走走走,咱们快去送糕点吧。” 两位小宫女说做就做,从御膳房端过精心烹饪的饭前甜点,跟随尚膳监,一步一步走回咸阳宫正殿。 近百名来使对案而坐,前朝重臣、皇亲国戚皆盛装出席,歌舞欢声充斥每一处角落。 正殿之上,当属北朝皇子们与各国公主王子们最为风光。太后平素喜静,但见到后辈们欢喜,也乐得把宫殿让出,供大家欢聚一次。 却听见远处歌舞声渐渐平息,伴随着午时钟声的响起,众宾喧哗声适时停息。 正殿高座上,武宁帝拍起了掌声,兴奋地同南蛮王分享:“南卿,方才你炫耀你那位知礼通达的公主,朕羡慕不已。不过,朕虽没有公主,但同样有位温婉淑慧的郡主,等会她来,朕也朝你炫耀炫耀。” “好,正好也让央央跟着学学,郡主的风度。”南蛮王举杯致意,开怀道。 南蛮公主南央心中有些郁闷。她在南蛮就一度以仙人风姿傲视众人,今日还特意穿上了最为华美的苗服,但一直被一众长者评说不如靖安郡主。这靖安郡主究竟是何等姿色,才能赢得所有人的喜爱? 按下心中作祟的虚荣心,南央换上笑容,冲殿外望去。 只见这金銮御道上,未见来人,两座朝臣就已率先站起身来,躬身正拜,高声道:“郡主千岁千千岁——” 一位身着华服锦缎的婀娜身影,摇曳生姿自尽头走来。那金蝶戏花步摇,在烂漫的阳光下,折射出尊贵的光彩。 少女相貌姣好,肤如凝脂,身姿婀娜但一步一行又尽显端庄大气,只待走过所有重臣坐席,她才朗声道:“众卿免礼。” 靖安郡主步入正殿,南央失神地望着她。对方天生丽质的容貌,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超越的。 梁婉清抖了抖衣袖,倏然抬眸,嫣然一笑地看向两旁贵客,拱手三拜道:“靖安郡主梁婉清,见过各位来使。” 几位他国王子,无不被这副端丽冠绝的容颜折服,一时难以出声。 倒是南蛮王率先回神,钦羡道:“郡主快快免礼。陛下可当真有位好郡主,我南蛮羡慕不已。” 他国来使们也都渐渐敛起异色,恭维夸赞一番。武宁帝自己也很满意,大手一挥,放小侄女去右方落座了。 得益于昨日的封赏,梁婉清今日被特令跟随午时的钟声进殿。但她人却没能睡个懒觉,辰时就被母亲从床上薅了起来,梳妆打点,比待出嫁的新娘还要繁琐。 不过效果不错,看着满座赞赏、钦慕的眼神,梁婉清自认还是值得的。 “婉婉,快,做姑母这儿来。”昭贵妃见侄女离开中央,招呼着她往自己旁边坐下,“哎,睿儿被叫去和其他王子一道了,姑母一个人坐这儿,也没个人陪着说话,好生孤单。” 母亲今日未来,梁婉清原本是准备同白越一道去殿外坐着的,现在能留在大殿,自然更加欢喜:“那靖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知道侄女嗜甜,昭贵妃端来一盘蜜饯,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还要看四国来使展示才艺呢。” 梁婉清点点头,拾起一枚放入口中,打量起对面的王子公主们。 北狄王未到,只是来了位军师,但前方战线捷报频传,不日父侯将会带着北狄王前来受降。南蛮王倒是十分给面子,带来了三位幕僚和最爱的公主,只是带上公主来打的什么心思,就得另当别论了。东夷王后上月辞世,东夷王便派来了自己两个儿子来朝贡,也算有些心意。 重头戏在西戎,也是梁婉清最关注的。西戎王并未到,但西戎少主已至,不同上辈子的嚣张跋扈,今日的他正卑躬屈膝地同各国来使交谈,态度谦卑有礼。 梁婉清见此垂下眉眼,冷淡地摇了摇手里的团花扇。 “婉婉是在看何人?怎么摆出这样一副神色。”昭贵妃奇怪道。 梁婉清压下眼底的滔天恨意,莞尔道:“在看这南蛮的公主,今日也是好生打扮才出席的吧,竟是这般艳丽。” “你可莫要学她啊,”昭贵妃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惋惜道,“好好一姑娘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那南蛮王打的什么心思。别人都是来朝贡的,就他是来嫁女儿的么?” “想来是南蛮民风开放,所以公主才……” “民风开放也不能衣不蔽体吧,”昭贵妃皱眉摇头,见远处苏公公打起手势,道,“好了,宴会要开始了,我还得赶紧去陪陛下会会使臣。那边王子们正在切磋,你可去观赏一番,但切莫一人落单,最好找到你表哥在一块去。” 梁婉清点点头,起身送姑母离开。见人已走远,她自己也没回坐席,往殿外热闹的地方去了。 - 大约是品茗宴进过一次宫的缘故,这辈子封赏来得比上一世更快。不过这样也好,想着等会西戎少主要朝自己三拜的画面,梁婉清心情就更加不错。 她是准备去找到凌睿再去看的,只是凌睿那躁动的性格,早早地就以离席比试去了。完全没给她任何机会。无奈中,梁婉清只能一个人去了。 擂台边,围满了观看的京中贵子们。因是朝贡宴,贵女们若非身有金册,否则无诏不得入宴。纵观京城,除开昨日受封的梁婉清,也就剩下朝阳长公主之女凌知意有此殊荣。 只可惜梁婉清没能在擂台边找到作伴的凌知意,反倒是见着了满怀敌意的南央。 南蛮公主提起裙摆,俯身行礼,道:“南央见过靖安郡主。” “公主快快免礼,”梁婉清上前扶住她,亲切道,“今日虽未朝贡宴,但毕竟是图个热闹,公主与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再者,让人家一个公主朝自己行礼,虽说梁婉清品阶更高,但总觉着有些折煞的意味,莫名让人觉得诡异。 南央勾唇一笑:“南央谢过郡主姐姐。” 心中却不住嘲讽,原以为这郡主是位难以接近的主,现在看来,不过是武宁帝力捧的一个美人花瓶。空有一副高傲的架子,却没什么高贵的远见。 南央在试探梁婉清,梁婉清也在观察她。 对方的行径虽说有些越矩,但比起苏可薇,梁婉清反而喜欢同这样的女孩儿打交道,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色上,无需过多揣摩,就能分辨个一干二净。 “公主今日远道而来,实乃北朝的荣幸。没能为公主备些小礼物,是靖安思虑不周。不知公主现在想看些什么,靖安愿意陪你一道,也算是赔个不是。” 南央心中奇怪,对方明明是北朝正一品的郡主,为何态度如此谦和。但她没多扭捏,坦言:“南央想看看那边皇子打擂,不知郡主姐姐想不想看?” 梁婉清点头一笑,正和她意,道:“好啊,当然可以,我这就带公主过去瞧瞧。” 擂台上,东夷二王子已同四皇子比试了一阵。凌烬本身喜文,武艺实在不够看,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败下阵来。 凌坤作为大哥,亲自上台扶弟弟下来,他自己武艺更差,四弟能替他出战,想来也是心存感激的。 南央见东夷获胜,正在兴奋地喝彩,一边笑,还不忘宽慰梁婉清别太失落。 不过梁婉清是真不失落,这五个皇子,据她所知,还真就没一个能打的,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等会如果实在输得太难看,姑父也会叫白越来赢几局撑场面的。 她关注的是另一处。 今日会见来使,五位殿下都穿上了皇子朝服。吉服冠、端罩、蟒袍以及朝珠,做工精致,量身裁做,更显得五位龙子英气逼人。 尤其是小凌柏,绷着张冷漠的面孔,还真有那么点未来君主的意味。 “二位美丽的姑娘,打扰一下。不知能不能……”一位男子的话音突然闯入。 梁婉清还在偷看凌柏,没听出来对方再叫她们。南央率先反应过来,奇怪道:“姑娘,你在叫谁?说话之前不会行礼吗?郡主姐姐,你们北朝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人?” “抱歉,我……”梁婉清刚准备道歉,但一转身看见来人后,立刻吞下了后半句,“我们北朝并没有这样不知礼节的男子。” 这来的不是什么陌生面孔,来的是西戎少主。梁婉清还准备去找他呢,人家倒自己把错处送到她手边,这不是任她敲打了么。 南央听罢点点头,凉凉道:“我说呢,郡主姐姐这么端庄,北朝郎君们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西戎少主有些局促,道:“方才是孤不敬,但……” “孤?你是何人,胆敢在本宫面前自称为孤?”梁婉清松开与南央交握的右手,面色不虞,高声呵斥道。 旁边几位负责护守的巡抚,见情况不对,疾步跑来将西戎少主压下,迫使其面朝梁婉清,跪倒在地。 南央被梁婉清一番话怔在原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那位亲切温婉的郡主,为何突然一下如此严厉。 她失神地望着梁婉清,看着对方向前走去的背影。她还是那副宛如天籁的嗓音,但这回说出的话,却是那般肃穆威严。 “吾乃宁安侯府嫡女,骁骑将军之妹,北朝第一郡主。 “纵览疆域四海,上至宫廷席宴,下到民间街巷,众官避让,百姓皆臣。 “你又是谁,胆敢来我面前放肆!” 听罢,南央立刻软了身子,本能地朝她弯下膝盖。 第17章 西戎少主 - 梁婉清音量不高,但胜在气势不小,加之侍卫众多,不多久,几位还在比擂的皇子们都放下手里的兵器,往这边走来。 凌睿以为自家表妹受伤,想起母妃今早的嘱托,悔不当初,跑在了第一位。 拉过梁婉清,上下检查,安抚道:“让表哥看看,我家婉婉可有伤到何处?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要对我北朝郡主恶言相向?” “抱歉,孤……我,并没有……”西戎少主还被侍卫压跪在地上,艰难道。 梁婉清也无意把事情闹得太大,无非是心中有恨,想要借此出一口恶气。在表哥面前敛下一身戾气,失措道:“靖安无事,只是方才这位公子突然叫住我和南央公主,又对我二人自称为‘孤’,靖安实在想不到今日朝中除了圣上与大皇子,谁能有此殊荣。” 这话倒是把西戎少主的罪给直接定了,若是普通的骚扰女子,但梁婉清与南央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那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但眼下这边关注的人众多,即使等会凌坤想要出面保下西戎少主,也得看这个“谋逆”的罪名他担不但得住。 凌睿听到此明显失措,看着面前跪在地的西戎少主,试探道:“公子可是,西戎属国的西戎少主?” 西戎少主怕出口再有错处,闷声点头。 凌睿不知该处置,只能一个劲儿的宽慰表妹。梁婉清上一世就看清了表哥的这副面孔,没有多意外,只是别有意味地看向远处姗姗跑来的大皇子。 凌坤也未料到这些日子同自己相谈甚欢的西戎少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急得满头大汗,道:“诶,婉婉啊,这个……这个西戎少主他也不是有意的,你知他在属国内就是如此,今日也是一时习惯,才忘了称呼。咱们做主人的,也得多宽待一下贵客,你说是不是?” 宽待贵客? 宽待贵客就是来日将城门打开,恭候西戎大军进军京城么?梁婉清在心中冷笑。 “这么说来,倒是靖安不懂事。不知道殿下想要如何处置呢?”她把皮球又踢回给了凌坤。 凌坤当然不愿意处置西戎少主,毕竟过些日子二人还有更大的交易。虽然心底也知道这次会驳了北朝的颜面,但是为了春猎,甚至日后的“登基”,有些必要的损失,他觉得是需要的。 “这……这,要不就让少主同婉婉道个歉,咱们就这么,过去了?”凌坤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断断续续道。 凌睿明显不认可,但碍于长幼身份,不便多说。 南央不知道这些皇子心里的小九九,小声道:“自称为‘孤’,不分尊卑,这难道在北朝事件小事吗?” 她话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用最直白的语言,把凌坤的遮羞布拿去。 梁婉清瞥了眼正在观看局势的郑慎巡抚,见他面色凝重,心知效果已到,也不再过多纠缠,从眼底挤出几滴泪珠,吸了吸鼻,委屈道。 “既然殿下认为此事甚小,那是靖安不懂事了,让少主失了体面。靖安一时糊涂,少主快快请起吧。” 几位侍卫听罢,都撤回了手,西戎少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连声道歉:“郡主殿下,方才是我不敬,还望郡主莫要记恨在心。” “少主放心,殿下放心。”梁婉清拿过细绢擦去眼角的泪珠,同凌睿道了句再见,就同南央往别处去了。 表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凌睿只觉得心口疼,平生第一次同大哥说了狠话:“大哥今日可真是好能耐,为了同西戎的友谊,能狠心贬低我北朝的尊卑,臣弟望尘莫及,就先行告退了。” 凌坤也自知此举欠妥,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幸而一月之后,皇宫中再也没有凌睿的一席之地,这么想来他认为倒也不亏,便亲切地扶过西戎少主,往擂台去了。 目送众人离开,侍卫长走到郑慎巡抚面前,胆颤地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实报给圣人。”郑慎压下眼底的深意,心中对这位大皇子只是更多的不看好。 侍卫长还是有些害怕,颤声道:“咱们就这么明说,不会惹了圣怒吗?” “你只需如实禀告,就算今日落下责罚,那也比以后将北朝拱手送人好。” 郑慎不愿多说,带着身后十几位护卫往别处去了。 - 却说这边梁婉清同南央一道离开后,二人的话也密切起来。 南央心中欢喜对方不是个软柿子,梁婉清也喜欢对方的快言快语。 南央颇显得意地拦住梁婉清的一只胳膊,回味道:“郡主姐姐,我方才还当你是个乖乖女,现在看来,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噢~!” “雕虫小技,让郡主见笑了?不过郡主何出此言?”梁婉清疑惑道,自己的演技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呢? “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大皇子殿下未来时,郡主姐姐那般威严,我看了都想拜跪。众人一来,姐姐又是一副委屈的样子,明显是有所图谋。不过我无所谓,我也不喜欢西戎少主,他心计太深了。” 梁婉清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为何他那就是心机太深,我这就不是?” “嗯~,”南央摇了摇头,思索了一阵,娓娓道,“不是这样的。他城府太深,所图谋的又太大,我和我阿爹都不喜欢他们打交道。你与他不同,你是女子,你能所想的无非是那么几件事,只要我永远不站在你的对面,你便永远不会伤我,但他不一样。” “公主殿下识人眼光当真是不错,但有些方面不尽然。”梁婉清肯定道。 “哪里不对?” 梁婉清没有回答,只是打岔到其他话题了。 不过她心中知道——她虽为女子,但所图谋的,并不一定比西戎少主少。但她的确不会伤及无辜,这也许是她与西戎少主最大的区别吧。 “诶!郡主姐姐,他们又开始比赛了,我们快去看看。”南央想到一茬是一茬,转眼就将方才的不愉抛向脑后。 梁婉清心情不错,也乐得陪她闲逛,走到场地,才发现是皇子们在同其他王子比试弓箭。 “郡主姐姐!郡主姐姐!” 凌致、凌烬方才没跟着大皇子过去,但也多少听说了梁婉清的委屈。不敢同大哥对刚,但心里还是偏向梁婉清的。所以一见到她,就赶紧跑来她跟前,想来引她开心。 凌致:“姐姐是来特意看我们比赛的吗?” 凌烬:“还是说,姐姐又来给我们送甜点啦。” 梁婉清无奈地摊了摊手,笑道:“姐姐什么也没带,让两位殿下失望了。” 凌烬反应最快,晃了晃头上的冠饰,遗憾道:“原是这样,那姐姐要不要来看我们比赛啊?押个彩头怎么样?” 梁婉清无所谓,看向一旁的南央。南央有些心动,但是不太明白,凑到梁婉清耳畔,小声问道:“什么叫押彩头啊?我还挺想玩的。” “就是咱们拿点小东西出来,押他们谁会赢。押中了的人,可以拿走没押中的人的物件。就你我二人,你觉得怎样?”梁婉清微微侧过头,耐心给她解释。 “那要是我们都押错了呢?” “那就当作无事发生,谁也不失什么,但也拿不走什么。” 南央嘟嘴想了一会儿,对凌烬眨巴眨巴眼睛,道:“那感觉还不错诶,殿下这个点子有意思,那就劳烦殿下带我们去看比赛啦。” 凌烬平素被徐婕妤管得最严,打点他起居的都是老嬷嬷,少有和同龄女子打交道的机会,见南央这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心跳得有响又快,揉了揉已经发红的耳廓,转过身去,道:“好……好的,两位姐姐就跟我来吧。” 在场三人,只有梁婉清看出了凌烬的不对劲,她微微皱眉,心里盘算起来。 当事人南央,完全没关注到凌烬的奇怪,反而还在同梁婉清请教起来各位皇子的能力。 “姐姐姐姐,你知不知道他们谁的射艺最厉害啊,快给我介绍一下,不然等会可真不知道押谁了。” “好啊,那你也给我讲讲东夷那两位王子的实力,咱们合理交换?” “东夷啊,我小时候和他们比过,他们射艺真的不行,你完全不用考虑他们,他们俩还不如我呢,真的。”南央撇了撇嘴,眼睛一转,雀跃道,“姐姐,要不我也去比吧,你押我,我也会射猎的,你肯定能押赢。” 走在前面的凌烬、凌致二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惊异地看着这位敢于同男子竞技的南蛮公主。 梁婉清眼里却是更加欣赏,但是还是劝说道:“我也愿意押你,但是你今日这服饰,可真方便拉开弓箭?” 她微微点了点南央的腰部,虚空划至腋下。 南央瞬间了然,今儿这衣服太开放了,若是执意射箭,怕是得出丑。 “啊,这衣服——真是烦人,我也不想穿的,都怪……算了,说了更糟心,不过还是谢谢姐姐提醒。”南央嗫嚅道。 “小事,我来同你讲讲咱们北朝的五位殿下吧,你想先听哪位?” “我想先听听前面这两位殿下,可以吗?” 梁婉清嘴角噙着一丝笑,高声道:“当然可以,他们啊……” 一听这话,凌烬凌致原本竖起的耳朵更红起来,不好意思再待在这儿,落荒而逃。 “姐姐们!姐姐们慢慢聊,我们准备比赛去了。” 南央不太理解中原人奇怪的羞耻心,疑惑道:“他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跑了啊?” 作者有话说: 好吧,这章也是没有小凌柏的一章 下章就有啦, 另外推一下我基友的都耽,《影帝前任他为何总这样》by椒盐糖豆,稳定日更,也是超级可爱的小甜饼 【可爱小编剧受×醋坛子影帝攻】 第18章 恭喜 - 梁婉清心中大致清楚凌烬的想法,若是真叫凌烬同南央有了姻缘,那毫无疑问,凌烬也会一跃成为太子的后备人选。 但这不是她,也不是徐婕妤愿意看到的局面。 “他们这是害羞了,所以就跑远了。”梁婉清笑着解释。 “这有作甚好害羞的,莫不是他们技艺都很好,所以谦虚的走了?” 梁婉清摇摇头,指向另一边已经举起弓箭的几人,道:“四殿下和五殿下,技艺的确不差,但同那边三位比起来,还是差上一些。” “我方才见了也觉着,到时候找我父王要些新鲜牛奶给你们送来,想来他们长高些,说不定会更厉害。”南央回忆了一番,斟酌着回应。 她这话说的是凌烬。凌烬本人虽比凌柏要年长些,但在五位皇子中却是最矮的一个。虽说他也是七尺有余,但南央就已经接近七尺,所以显得凌烬那边完全不够看。 梁婉清好笑道:“行,那你日后托人送给我,我帮你递给他。” 南央把这事儿记在心里,继续道:“没问题,你继续给我说说那边的三位殿下吧,我看看押谁不错。” 已经拾起弓箭的是凌坤、凌睿、凌柏三人,论谁技艺更高超,倒不是梁婉清偏心,但事实就是凌柏。在座可以百步穿杨的,仅他一人。 大约是想要一出风头,凌柏还特意换上了一身骑装,吉服冠高束头顶,更显得他身量挺拔。他提臂拉起弓箭,少年蓬勃的力道透出衣摆,以别样的褶皱纹路,让人脸红心动。 春风撩起下衣,凌柏食指中指同时放开,长箭离弦,正中靶心。 远处传来阵阵赞赏声,少年上前与其他人轻轻相拥,一脸肆意地享受着独属于他的战场。 梁婉清脑海突然划过一词——春风得意。 “哇!这个!这位殿下好生厉害,”南央雀跃道,因为看不太清,整个人都蹦跶起来,“快快快,姐姐快同我讲讲他,我要押他!” 梁婉清心中与有荣焉,刚准备开口介绍,才发现所有到嘴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她心中的少年,他就是那么独一无二,重情又深情。这块宝玉平素因为黄沙淹没了自己,但总有一日会焕发光彩。 “他是七皇子,凌柏。才貌双全,文武皆通,精通骑射。你若押他,定会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评价这么高?”南央诧异道,复问,“那你呢,把这么好的选择给我了,你选什么?” 梁婉清无奈地摊手,道:“无论比的是什么,我都只能押一人。” “为什么?莫不是你心有所属?快,偷偷告诉我,我绝不告诉别人。” 梁婉清指了指远处正在整理衣物的凌睿,感慨道:“我表哥三殿下在那呢,若是他知晓我押了别人,定会唠叨我一个月的,我还是想图个清静。” “就这?你们北朝也太重情谊了吧,真羡慕你表哥。”南央拉着梁婉清在凉棚坐下,继续道,“那我觉着我是输不了了,你想好输个什么宝贝给我了吗?” “靖安此身,只要公主有看上的,不妨一说。” 南央煞有介事扫过梁婉清全身服饰,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又尊又贵,她反而没什么兴趣。 “我一时也想不到,罢了,先欠着吧,郡主姐姐等央央日后来拿。” 梁婉清点点头,道:“行!那咱们就先看比赛吧。” - 却看那头射箭场上,八位天之骄子手握长弓,齐列一排。众人如沐春风,因为他们就是这片天下的未来。 凌致、凌烬二人最先射出,一个七环、一个八环。若是放在平常宴席,那也是相当出众的。只是今日…… 两位东夷王子紧跟着相继射出,都是八环。因是双生子,动作整齐划一,也十分赏心悦目。 比起投壶,凌坤的射艺的确逊色很多,只是堪堪中了个六环。不过毕竟是现在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选,许多围观的朝臣贵子们还是上前恭维了一番。 “大皇子这不是步善骑射吗,”南央有些错愕,转身询问梁婉清,“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上去夸赞他?是因为今日发挥失常?” 梁婉清知晓南蛮公主大抵是从小娇惯长大,只是没想到对于北朝大事如此不关注,隐晦道:“因为大皇子居嫡居长,所以是最有可能的……” “所以就这么吹捧他?这实在是有些虚伪做作了吧。诶呀,我口直心快,姐姐别介意。” 南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南蛮向来只讲求实力,各个庄落之间也无需虚与委蛇,倒十分不习惯北朝这副做派。 梁婉清知道对方是拿自己当朋友才会这样,道:“我知你。就是公主来到北朝,还是应当小心才是。若是你父王当真有意,京中的高门婆母,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南央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吐了吐舌头,不情愿道:“知道啦!但我以后也不一定非要留在京城。唉,咱们还是看比赛吧。” 凌睿倒数第三位射出,中了个九环,已是全场最好的佳绩。能够借此压过东夷一筹,北朝纨绔们的欢呼声更高。 凌睿放下弓箭,同伴读姜齐轩相拥,正好看到远处的梁婉清,便跳起来向她挥手。 梁婉清也满含笑意地冲他回礼,南央见了也跟着高兴。 “恭喜呀,三殿下看上去也不赖嘛。说不准我等会还要输给你呢。” “那最好不过啦,我还挺喜欢南蛮的银饰呢。”梁婉清调笑道。但心里却是希望自己能输给南央。 “早说嘛,下次见面我送你全套最好的,能和郡主姐姐做朋友我很开心。” 梁婉清眼角都快笑上了天:“那靖安就提前谢过公主啦。” 射箭场上,仅剩凌柏与西戎少主二人,还迟迟未发箭。大约是春风过大,二人恐有偏差,便一直在等待风停。 “咻!” 凌柏率先放开了手里的弦,长箭快速划过空中,完美钉在了圆靶的中间。无需等裁判去确认,满座贵客皆已起立鼓掌。因为他就一箭正中红心,他就是十环。 “好厉害啊!郡主姐姐!七殿下真的好厉害啊!”南央激动地抱着梁婉清不住摇晃,尖声道,“这……这有六十步吧,这么远,这么远他还连续两次都能十环!这在我们南蛮是要奉为上客的。” 梁婉清也从看台上站起,连同众人一起鼓掌。心中为小少年高兴,但又十分担忧上一世的悲剧会再次重演。 不过现在的她,也不是以前那位囿于侯府的乖乖女,她喜欢这样阳光肆意的少年,她很高兴少年能从阴暗处走出来。如果真到了分配边疆的那一步,也许她愿意尽力一搏,助他回来。 “他一直都很厉害。”梁婉清得意地冲南央一笑。 南央振臂高呼:“哇哦!我宣布,七殿下是我心中北朝最飒的皇子!” 西戎少主还没有发箭,但他的成绩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比起两发两中的凌柏,再厉害的武将,也难敌他手。 不过为了彰显两国的友谊,众人还是都落座继续观赏。西戎少主毕竟生于大漠,射骑正是他所拿手的,一箭正中九环。若是他在凌柏之前射出,兴许还能收获一阵祝贺声,但是现在…… “我就知道!我南央不喜欢的人,一般都不会特别厉害!”南央十分小孩子气的说,见比赛场的围栏已经撤去,拉着梁婉清走出凉棚,“快快快,我们快去和七殿下贺喜。” - 射箭场上都为男子,但南央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带着梁婉清一下就钻到了皇子堆里。 “南央见过几位殿下。”南央站定在几位殿下前,躬身行礼道。 凌睿自觉方才挫了几位王子的威风,现在也正在兴头上,开怀道:“公主不必多礼,公主也是来祝贺的?” “她方才看你们比赛就坐不住,这部刚一结束,立马把我拉来了。”梁婉清失笑地回应,用团花扇为凌睿扇了扇热气,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小少年。 凌柏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过来,但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兴奋地看着她。反倒是状若不认识的样子,从仆从手中接过汗巾,自顾的擦着脖颈上的汗水。 “我这不是太兴奋了嘛,”南央嘟嘴可爱道,转向一旁的凌柏,钦羡道,“七殿下,恭喜呀!两箭十环,太厉害啦!” 凌柏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回道:“公主谬赞了,雕虫小技,无足挂齿。” “嘿!你管你这十环叫雕虫小技,那管三哥这九环叫什么,嗯?”凌睿拦着他,自嘲道。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满眼笑意地看向凌柏,也跟着夸他:“七殿下今日气宇不凡,这一箭射出,日后定会腾达高远的。” “借郡主殿下吉言。”凌柏淡淡道。 这话倒比方才对南蛮公主的回应还要冷淡,语句之间尽显疏离。凌睿不知道这短短一月,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子又这般生疏。 凌烬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第一个打哈哈道:“哎,咱们这边比赛结束了,郡主与公主的押彩头怎么样?有人押中了吗?” “我押中啦!我!我押的七殿下。”南央举起右手兴奋道,话毕,还不忘夸赞一番大功臣,“不过是郡主姐姐告我的啦!郡主姐姐告诉我,七殿下骑射很厉害,我才押中的。” 凌柏倏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梁婉清,眼里夹杂着欣喜与不解。他皱了皱眉头,嘴唇微动,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梁婉清强迫自己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无奈地回应众人:“不过是如实向公主介绍了一下诸位,到底还是公主眼力颇佳。我自己就押错了呢。” “那姐姐押得谁呀?”凌烬充满希冀地问。 “我押得是表哥啦。” 凌睿捂住胸口,十分满足,陶醉道:“不愧是我的好表妹,虽然你输了,表哥也输了,但是表哥很开心。” “输都输了,你还开心个头啊。”梁婉清拿团花扇打他,咆哮道。 二人这一来一往,倒让方才尴尬的气氛逐渐缓解,众人也都加入了嬉笑声里。就剩凌柏站在外圈,漠然地望着人群中最明艳的女子。 第19章 宁安侯 - 这头欢声笑语,那边锣鼓声又起,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大地都在震颤。 众人立刻停下嬉笑,肃穆地朝大殿望去。 南央见众人神色奇异,小声问梁婉清:“这是怎么了?是正殿出什么事儿了吗?” “可能是……”梁婉清心中有猜测,但不太确认。 因为上一世是先来的那个消息,随后再来的受封诏书;但这一世她已经提前受封了,但还未有等来那个消息,她很害怕是…… 凌睿率先反应过来,摸了摸表妹的脑袋,欢喜道:“婉婉,应当是你父侯归京了。” “我……” 梁婉清内心的喜悦快要溢满出来,但还是竭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她不愿空欢喜一场。 却见凌柏忽地爬上了一旁的高石墩,踮起脚眺望御道,许久,肯定道:“北疆大军回京了,此战,应当是大捷。” 少年隔着众人,于高处看着她,宛若九天的神使,带给她最好的喜讯。他们没有任何的接触,但春风从他的身后吹来,她就这么沉溺在带有他温度的春风里。少年两手向前,隔着春风拥抱她。 凌柏在无声地同她分享喜悦,但她没有办法回应。他们只能短暂交会目光,再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梁婉清只觉得眼前的万物都失去了光彩,她想去抱抱他,但是她不行。 她收到了凌致凌烬雀跃的恭喜,南央紧紧的拥抱。凌睿牵着她向正殿跑去,她听见,沿路高官的恭维声,各路使臣最好的祝福。 梁婉清应当是高兴的,因为她期盼多日的父侯与兄长终于归京。但她的心却是空落落的,喜讯带来了家人,也为她这些日的任性胡闹画上了句号。她好像可以看到春猎后,自己与凌柏形如陌路的样子,这让她只觉更加刺痛。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凌睿带着她在正殿前停下,这里是最先看到北疆大军的位置。 梁婉清勉强一笑,状若欢喜道:“在想我的父侯啊,还有我哥?半年不见,也不知道他黑了多少。” “男儿黑点怎么啦?彦辰哥可是骁骑将军诶,以一敌百的大英雄,你还嫌弃人家黑?” 梁彦辰便是梁婉清的兄长,二人差了有三岁。宁安侯秉承着“穷养儿子富养女”的想法,从小就带着儿子在军营里长大,不过成效颇丰。纵览北朝,能在二十岁就获封“将军”统帅一军的男儿,也仅他一人。 当然,坏处也有的,梁彦辰已经二十二了,但房里依旧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这也是梁母一直头疼。 梁婉清撅了撅嘴,骄傲道:“那可不,近朱者赤,近我者厉害。你以后想要打胜仗,趁早巴结我哈,你看看我哥和白越,懂我意思吧?” “行行行!小祖宗想要什么,表哥明天都给你搬过来。” “这还差不多。”梁婉清跳起来,得意地拍了拍凌睿的脑袋,“跟着靖安有肉吃,知道吗?” 就这么一打岔,她心中的不愉也少了许多。 - 正午艳阳烂漫,与人温暖,又与人振奋。 北疆大军的银恺在阳光下,更显得神圣而不容侵犯。将领们未解佩剑,脚步声规整,一身血腥未收,但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只会觉得更加安全可靠。 大军从城外进来,想必在京城街上,已经受到了两道百姓的恭贺声,不少银恺上都挂有红色绸缎、巾帕。走在最前面的三人更是满身喜物,腰上、肩上、膝盖处,所有能盛东西的地方,都被挤满了彩色飘带。 将领们一路走来,彩带一路掉落;彩带一路掉落,缤纷的颜色一路随风飞起。 宛若白天的烟火,飘逸空中,更添喜悦。 “爹——” 梁婉清看清了最前面的父侯,两手做圆放在嘴前,高声呼喊。 年过四十的宁安侯依旧凛然正气,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让面容更加坚毅俊朗,身材也更加魁梧挺拔。一步一行间,都散发着独属于成熟男子的魅力。 男人听到少女银铃般的呼唤,寻声朝正殿旁看去,认出是自己心念许久的女儿后,原本严肃的面庞陡然柔和起来,微微朝她一笑,面上抖动的肌肉都能显示出他此刻的喜悦。 但没一会儿又转回头去,继续向正殿迈进。 “你父侯可真宠你。”凌睿见状感慨道。 “我爹不宠我难道还宠你呀,哎~,别羡慕,我爹爹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 梁婉清仰起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见北疆大军已走远,又牵着凌睿往正殿里跑,回到坐席等待父侯了。 - 咸阳宫正殿,原本四散的宾客们也都重回殿内。将北疆大军归京的日子,和朝贡宴放在同一天,说武宁帝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不过梁婉清倒觉得这样很不错,能借此给野心勃勃的属国一个下马威,何乐而不为? “婉婉回来了啦”昭贵妃亲切地拉侄女坐下,帮她顺好坐垫,“看到你父侯了吗?” 梁婉清雀跃道:“看到啦!和表哥一起在正殿看了一眼。” 昭贵妃就像寻常母亲一样,帮侄女整理好因为奔跑而杂乱的裙摆挂饰。她自打方才在皇帝那儿知道消息,脸上也是藏不住的喜色。 有兄长在,她也有信心将睿儿推向那个位置。 “你怕是还得再等一会儿哦,你父侯应当还在宣政殿同陛下述职,先吃点东西垫垫。” 梁婉清点点头。 武宁帝不在,咸阳宫原本坐着的许多重臣与来使,也都跟着去了宣政殿。昭贵妃毕竟为后妃,没有资格代为照拂朝贡宴的来宾。由此,少有露面的太后便出场了。 武宁帝并非太后所生,但生母去世后,便一直养在太后膝下,所以母子关系也颇为亲密,武宁帝登基后,也曾大封过太后母族。但自打武宁帝元后逝世后,太后不知为何也跟着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其中的缘由,可能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梁婉清对太后印象不多,只记得对方是个挺和蔼的老奶奶,自己小时候在御花园胡闹,昭贵妃不在,太后也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太后今日头戴凤冠,一身正蓝朝褂绣满了立龙纹案,但再多的金龙耳饰、垂明黄绦,也掩盖不了她苍老的容色,她已是一位步入迟暮之年的老人了。 “太后千岁千千岁——” 众人起身高喊道。 “诸位免礼。”在嬷嬷地搀扶下,太后颤颤巍巍地坐在主位上,“哀家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叫诸位久等了。” “皇奶奶应当以身体为重。”凌致起身,走向大殿中央,俯身道。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到位置上:“知道咱们阿致是个孝顺的,皇奶奶现在感觉还不错,就来这儿看看你们了。” 凌致母妃徐婕妤位份不高,所以二人一直颇为孝顺太后,每日晨醒也是从不迟到,太后近年年事已高,也乐得同小辈亲近,享受承欢膝下的乐趣。 “听陈嬷嬷说,你们今日都比了不少,有没有什么乐事同哀家分享一下啊。”太后和声道。 “回皇奶奶的话,”凌坤起身,高声道,“方才咱们同西戎少主,还有两位东夷王子一起比了射艺,七弟两箭十环,好生厉害呢。” 凌坤故意在这个时候高捧凌柏,绝非好意。 但太后毕竟在后宫沉浮了几十年,哪里看不出孙儿的小把戏,没对凌柏的表现做出任何评价,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还不错,你呢?你同西戎少主的关系也很不错?” 凌坤明显怔了一秒,随后快速反应过来,解释道:“少主为人亲和,孙儿同他也只是互相切磋了一下技艺。 “西戎少主是咱们的贵客,有些交谈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切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道。 凌坤朝少主不住使眼色,但西戎少主已垂头不再言语,凌坤无法,只能一个人点头称是。 但这并不是梁婉清乐于看到的,这么大一个错处,太后只是口头责备了一番,究竟是在替武宁帝敲打,还是说——想在武宁帝的手下保住他? “靖安呢?靖安坐在何处?快来哀家跟前,让哀家好好看看,自打元宵宴后,哀家也是再未见到你了。”太后四处张望道。 梁婉清同昭贵妃对视一眼,提起裙摆离开坐席,两手交叠腰间,躬身行礼道:“臣女梁靖安,见过太后娘娘。” “哎,你这个孩子,还是这么知礼数。”太后失笑地冲陈嬷嬷说,从右手卸下一只双龙纹金镯,递给陈嬷嬷,“昨日你受封,哀家没能给你添礼,今日见了正好亲自补给你。” 梁婉清双手捧着从陈嬷嬷手中接过,道:“靖安谢过太后娘娘。” “好啦好啦,你这谢来谢去的,要谢到什么时候去。快坐回你姑母旁边吧。” 梁婉清微微福身,走回自己的坐席。 一回到姑母旁,她就将手里的镯子递给姑母相看。昭贵妃从侄女手中拿过镯子,转着看了一眼,道:“的确是个好东西,太后也当真是宠你,回去让你娘收着做嫁妆。” 听罢,梁婉清状若欢喜地点点头。但心里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添礼,是太后变着法替凌坤补偿她呢。 这边太后处理好这件事,又关注起了另一个人。 “那位一身银饰的小仙儿是谁,哀家可在京城从未见过啊。” 南央学着方才梁婉清的样子,款款玉步走向大殿中央,道:“臣女南央,见过太后娘娘。” “原是南蛮公主,不必多礼。早些年就听得你父王夸你,今日一见,长得果真标致。” 南央娇羞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哎,这有什么好谦虚的。公主今日来,玩得怎么样?可有遇着什么喜欢的小玩意儿?”太后询问道。 但依梁婉清看,她这话里必然又是一个坑。 果然,南央刚准备作答,凌坤竟忽地站起来,高声道:“南央公主方才同婉婉表妹一起,给咱们比赛押了彩呢。” “哦?竟有此事?那你们二人快来告诉哀家,方才都押了谁啊?” 太后此言一出,梁婉清长叹一口气,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同时带着怒火瞪向凌坤。 第20章 婚事 - 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凌坤明显就是料定了梁婉清同凌柏有私情,拿南蛮公主做幌子,要把这件事情给太后拿到明面上来。 但幸亏他只是知道押彩一事,并不知道梁婉清与南央的最终选择,若是梁婉清真的押给了凌柏,那才是真让凌坤得逞了。 不过梁婉清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另一半的话还在南央的嘴里。 “靖安对几位殿下都不太熟悉,只能投给了三皇子。”她起身回答。 太后点点头,道:“这倒是,你同你表哥关系一向亲近,投给他也是应该的。不过你就是太信任他了,有这么多高手在,睿儿也难做第一呀。公主呢,南央公主押得是何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押的是凌柏。” “凌柏?那公主眼力可真是不错。”太后夸赞道,复又朝着另一边的梁婉清说,“靖安,你日后可也得跟着公主多学学,人家南央可是一眼就看出了谁是第一呢。” 梁婉清微垂着头,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南央公主慧眼识珠,靖安远不能及。” “唉!你这孩子,说你几句还就委屈了。”太后失笑道,“行了行了,是哀家多嘴了。不过的确,南央和咱们凌柏的缘分还真不小啊,一眼就相中了。” 这话倒是有两层意味,到底是再说南央眼光不错呢,还是对他们二人有别的心思呢?但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凌坤想看到的。 给初露才华的七弟一个得力的王妃?凌坤自认还没这么大度。 凌坤站起身来,向太后提点道:“据儿臣所知,这押彩一事,还不全然是南央公主一人的眼力。是婉婉表妹向公主介绍后,公主才对凌柏有所青睐的呢。” 这是做什么?还在不死心地把凌柏往自己身边推吗?梁婉清皱眉,暗骂一声凌坤蠢货。若是自己真和凌柏成了,对他的助力难道会比南蛮公主更小吗?这不是顾此失彼呢么。 太后却没往曲解的那个方向走,反而道:“这么看来方才低估靖安了,靖安押彩欠佳,但识人的眼力或许还算不错。” “太后娘娘谬赞了,都是公主厉害。”梁婉清顺着话说。 凌坤听罢还想在辩驳什么,却见正殿的大门再次打开,武宁帝带着身后的重臣、来使们,回到了宴会。 见众人起身,武宁帝道:“诸位不必多礼,众位爱卿也快快落座。” 太后也从正位上走了下来,亲自在高台下迎接武宁帝,二人手扶着彼此,若是未听说过那些流言蜚语,梁婉清可能还真信了眼前这母慈自孝的画面。 宁安侯与世子卸下了铠甲,身着常服,在侍从的引导下坐在了朝臣区。梁婉清见了也想坐过去,但那边坐着的全为男子,在看到兄长的摇头后,她只能束手作罢。 “母后方才再提何事?看起来这么喜悦。”武宁帝落座后,询问道。 太后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朝他们打听了些方才射艺的事儿,听说靖安同南央公主一起押了个彩,便觉得有些意思。” “哦?射艺?”武宁帝崇武,对于射箭狩猎一事也十分痴迷,问,“那也不知是何人拿了头彩?” 一直没有吭声的凌柏站起身来,离开众位皇子的席位,阔步走向正殿中央,一拜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 “是小柏呀,不错不错,”武宁帝开怀道,大约是因为他帮助北朝压了属国一筹,武宁帝又主动问,“小柏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这比赛没什么奖赏,朕来补你一个。” 凌柏当然知道武宁帝这是句场面话,很识趣地回:“父皇莫要折煞儿臣了,儿臣不过是尽我所能,为北朝添一份力罢了。” “好!好!好!为北朝添力,这才是我北朝儿郎应该有的气势。”武宁帝连声赞叹。 应该有? 梁婉清听罢微微皱眉。姑父这话应当是隔山打牛,暗讽方才大皇子为西戎抬面吧。 凌坤没听懂,但太后明显是领会了,脸色一沉,原本准备向武宁帝递酒的右手也放下了,不过她并未反驳些什么。 武宁帝问:“对了,靖安和南央公主呢?朕还不知道她们押中了没有。今日宁安侯归京,想来对靖安也是有福运加持的,她的选择应当是不错。” “南央公主押中了凌柏,但是婉婉却是投给了睿儿。”太后答。 “婉婉押错了?”武宁帝面露惊异,看向下座的宁安侯,调笑道,“梁爱卿身为北朝之栋梁,世子更是文武双全。怎么到了靖安那儿,虽为将才之后,竟是半点武艺都不通?” 宁安侯梁湛无奈地摇了摇头,慨叹:“女儿嘛,就这一个,臣也没那么多要求,平平安安就好。” “知道你有女儿,莫要在朕面前炫耀啦。”武宁帝摆手道,“不过,南央同咱们凌柏的缘分倒是不浅啊。有这么多选择,南央还能一下相中凌柏,想来也有些缘分的。” 南蛮王方才不在,这下听到这话哪里还坐得住,赶忙道:“央央也是无心一选,是七殿下能力出众,才让小女有机会押中。” “你这是看不上朕的小柏咯?”武宁帝沉声道。 “不敢不敢,只是七殿下风光霁月……” 武宁帝打断道:“行啦,朕就开个玩笑嘛,南蛮王又何必这么当真。朕不过是想,若是他们二人当真有意,能成一对佳话倒也不错。小柏呢,小柏觉得如何?” “公主殿下尊贵无比,儿臣以后惟愿报效朝廷,若是经年四处飘走,恐拖累了公主殿下。”凌柏站起身,认真答道。 这回答可就比方才南蛮王那话有力多了。梁婉清心中不由得更加赞赏。 凌柏这番话,既完美推开了南蛮公主的姻缘,又打消了帝王心中的猜忌,更能在满场朝臣众心中博得一个好感,可谓一石三鸟。 当然,武宁帝的问话也并非真的想要撮合他们二人,梁婉清很清楚。以武宁帝的性格,怎么会给不受宠爱的皇子一份助力呢。 对一位即将受封北疆领土的皇子来说,赢取南蛮公主,算不得多大的喜事。北疆和南蛮之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中原呢。 “唉,那你们二人倒是难成佳话了。”武宁帝叹息道。 原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为止,谁料,武宁帝又杀了个回马枪,询问起梁婉清来:“南央公主对我北朝不甚熟悉,想来也是靖安向她介绍了许多。靖安呢,靖安以为他们二人如何?” 问一位女子,另外两位人的姻缘如何,这明显是意有所指。 梁婉清不用回头,也能清晰感受到,父侯兄长诧异的眼光正穿透人群而来,但她没有办法回应。 “回陛下的话,臣女方才只是简单向公主介绍了几位皇子,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偏颇与推荐,最终选择的权力是在公主手里。”梁婉清打了个太极,欲意绕过问题。 但武宁帝却步步紧逼,就是要得到她嘴里的看法:“唔,那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身旁的姑母正在为她小声提供答案,对面的南央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远处的父侯正在朝她摇头。 但梁婉清全都不想看,也不想听。 她只是无助地望着垂头饮酒的少年。她在心中暗想,只要凌柏抬头,哪怕一瞬,她都愿意去与姑父抗衡。 但是她没有等来少年的对视,就像那日钱庄,她没有等来少年的回头。 梁婉清整理好情绪,忍着心中的巨痛,面对武宁帝莞尔一笑。 “靖安认为,他们二人缘分颇深。若是有幸能成,将来定会是北朝佳话。” “好!看来靖安和朕想法一致啊。”武宁帝朗声道,也没再为难她,“只可惜他们二人是有缘无份咯。” 这波平息,昭贵妃没有言语,只是带了些力道拦着梁婉清的肩膀,抬手招来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去给康益伯递话。不多时,康益伯就主动向武宁帝献上了一副美画,借此岔开了话题。 “你可当真是胡来。”昭贵妃见众人的视线都已转移到画作上,戾声对侄女说。 “婉清知道,但是,今日既已说明白了,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昭贵妃见侄女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眉眼低垂,面色不佳,她也无法狠下心来说她些什么。 “本宫是管不了你了,等你回侯府了,你父侯自会来管教你。” 梁婉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心动,但是现在骤然同凌柏来开距离,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难道仅凭几面之缘,她就真的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吗? 梁婉清说不出答案,但她也不需要说出答案。因为西戎犹在,大仇未报,她还不能去思索这些儿女情长。 正殿中几个话题交谈下来,已经接近未时,太后精神不佳,早些时候就回寝殿休息去了。 武宁帝心中也还挂着事儿,提前宣布了消息。 “诸位使臣今日能来,朕还有一事想要邀请各位。一周后,北朝会在松鹿山举办春猎,届时,朕也想给几个孩儿挑选正妃。诸位使臣既然不远万里来到京城,若是得空,还望能够出席此次春猎。” 听罢,几位使臣皆表示一定会盛装出席。至此,今日这场朝贡宴也算终结束了。 梁婉清拜别了姑母,心虚地朝远处的父侯走去。 第21章 安排 - 宁安侯府碧荷苑,两位丫鬟小心掩上了正院的门,跟随夫人,往少爷的院子里去了。 正院里,宁安侯一人坐在檀木椅上,右手敲点着桌面,疲惫地看向女儿。 “说说吧,你和这七殿下,究竟有何事?”宁安侯深吸一口气,问道,“爹半年为归京,一回来,你就送了爹一份大礼。” 梁婉清垂丧着脑袋,答:“女儿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宁安侯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几分,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那同他又是何时认识的?我记得我走之前,你同他应当是没见过几面。” “品茗宴上,女儿见他为宫人所欺侮,便——出手相救了一把。” “所以就相熟了?”宁安侯自顾自地说,“那私下呢,私下同他见过几回?” “一回。” 宁安侯皱了皱眉,不信道:“就一回?但你们今儿这表现,倒真不像毫无瓜葛的样子。” 从宫中回来的路上,梁婉清一人坐在车马中,就想了许多。 也许是今日阳光太好,也许是今日凌柏一箭十环太过迷人,竟让她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但她不应该有这些心思,至少现在不能。 方才那手牌明明可以打的更好,只怪自己一时糊涂,反而给别人留下了可乘之机。 梁婉清面色无异地看着父侯,道:“女儿真不喜欢七殿下,爹你就别试探了。今日之事,无非是大皇子想要嫁祸于女儿,女儿同七殿下并无任何儿女私情。” “那你说说,这凌坤,为什么要嫁祸给你?” “因为女儿抓住了他的把柄。” 宁安侯来了兴趣,问:“哦?什么把柄?” “女儿知道了他勾结西戎少主,意欲谋害表哥的秘密。大皇子希望女儿束手就擒,便以七殿下与女儿的事情要挟女儿。女儿不想伤及无辜,便不得不被迫同七殿下捆绑在一起。” 梁婉清发现,只要把自己看作夺嫡之争的局外人,那么她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父侯同姑母一直都有联系,既然姑母对此事已有对策,那父侯就不可能毫不知情。 “你是怎么知道西戎的事情的?”宁安侯冷静地抓住了关键。 梁婉清毫不犹豫地甩锅:“我找薛畅买的消息。” 宁安侯听罢沉寂了半晌,感慨道:“薛畅这个小子,当初就不该帮他从镇国公逃出来。这每天四处倒卖消息,真是糟心。” 想必今天以后,薛畅在父侯心中的好感度又要再降一阶。梁婉清在心中默默为他点上一根蜡烛。 “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你既已查到大皇子与西戎少主了,便不可能不知道你姑母那边的想法。” 梁婉清郑重地看向父侯,道:“女儿既不想看大皇子得逞,也不看好表哥登基。” “所以你就认为七皇子是可塑之才?” 梁婉清平淡道:“也不尽然。女儿觉得四殿下、五殿下、七殿下,都应当有竞争的机会。只是一位专注于歪门邪道的皇子,一位不敢同属国抗争的皇子,都不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你就这么说你表哥?人家方才见你有事,可是第一个跑来安慰你的。”宁安侯提醒道。 “我很喜欢表哥,表哥待我也很好。但女儿只是认为,他并不适合继承大统。” 宁安侯站起身来,踱步几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你的想法是对是错,我先不评判。但你今日的做法,的确是十分愚蠢。” “还请父亲明示。” “你今天蠢,就蠢在中立。你以为你既不伤害大皇子,也不伤害三皇子,不损害任何一方的利益,可以同时得到陛下、姑母两方的支持。但事实上呢,并非如此。当你陷入窘境,任何一方也不会对你施以援手。你只能无情地被陛下与太后,玩弄在股掌之间。” 的确,今日中午这一局,明面上梁婉清没有丢失什么,但扮演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既没有在武宁帝那得到什么好处,又没有在姑母心中博得好感。 梁婉清眉眼微眯,问:“所以我应该,选择一条队伍站队?”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宁安侯忍不住,敲了敲女儿的小脑瓜子,“你父侯我都回来了,放着现成的父侯不要,跑去找陛下主持公道?” 见父亲这副态度,梁婉清眼神微动。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母亲询问,她说话遮遮掩掩,而父侯询问,她选择全部坦白的原因。因为她清楚,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只要不把这个天给翻了,都有父侯在后面给她坐顶梁柱。 “所以爹是要支持女儿吗?”梁婉清兴奋地问。 宁安侯张口否认:“不,爹不会支持你,宁安侯府只会支持昭贵妃。” 梁婉清思索了片刻,在心中马上有了主意,想着要去早做安排,便提起裙摆微微福身道:“女儿知晓,就先行告退了。” 只是她的手刚触碰到木门,身后又传来父侯的话语声。 “不论你今日决定做什么,爹都不会打压你。但是唯有一事,爹永远不会同意。” 梁婉清转身,发现父侯正面朝着江山图册,问道:“何事?” “爹不希望你嫁入皇家,不论是三殿下,还是凌柏,爹都不希望。凌家人性情薄凉,皇家妇不是那么好做的。爹不求你余生有多富贵,只要是幸福美满就好。” 宁安侯右手抚摸着江山图,沉声道。 梁婉清点头称是,离开正院后,小心合上木门,靠在一旁的石柱上,手捂胸口不住喘息。 父侯方才抚摸的山脉,正是一个月前武宁帝抚摸的那一条,这究竟是父侯在暗示她什么,还是…… - 潇湘阁。 沐浴梳洗过后,梁婉清终于卸下了厚重的郡主朝服,斜躺在软榻上,由长缨帮着捶背。 “等会我写封信,让梁三找个理由进宫一趟,递给凌柏。”梁婉清咬着桂花糖,含糊道。 长缨双手停了一刻,又很快续上:“小姐还是准备帮七殿下吗?” “我不是在帮他,长缨。别人也许不明白,但你应当是知我的。待此事结束之后,我也不想呆在这劳什子的京城了。勾心斗角的,谁爱做谁做,我是不乐意伺候了。” 长缨换了姿势,两手置于小姐肩胛处,开始揉肩,道:“奴婢只是认为,小姐对七殿下太好了。” 梁婉清当然也知道自己有些偏心,但这也没有办法,凌柏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充满意外,但也是冥冥之中的事。 若是那日她搭救的是四皇子、五皇子,未来的事情只怕没有这么顺利。 “我对他好,他还同我生气,小没良心的。”梁婉清暗骂一句,“算了,扶我起来,我来写信。” 右手执笔,左手扶腕,梁婉清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留下端庄秀丽的小楷。 凌坤的计划很简单。因为西戎暗探大多分不清中原人的长相,所以凌坤用不同的马匹来帮助他们。 春猎开始之前,他会派人在凌睿将要骑乘的汗血宝马上,做好标记,而西戎暗探只待凌睿进入猎场后,引他一人前往密林,随后即可重创他。待事情结束之时,他再引人带四皇子进入密林,制造刺杀的假象,最后完成一箭双雕的计划。 说凌坤愚蠢,就是蠢在他过于信任西戎人,以至于根本不会去过问计划的细节。上一世,姑母提前知晓后,偷偷将凌坤、凌睿的马匹调换,便轻松化解了危机。而这场春猎的最终受益者——凌睿,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梁婉清当然不会同姑母为敌,让凌坤自食其果也是她喜闻乐见的。她当然也不会去伤害凌睿,她只是想把表哥从姑母的保护伞下拉出来,让他亲眼看到,这场夺嫡的争斗,到底是多么残酷。 梁婉清将狼毫笔搁向了一旁,亲自折叠好宣纸,小心塞入信封中。长缨刚准备接过封好,却被拦住了。 “等会,门口的海棠花开了,你叫念秋去摘一朵下来,我夹进去,一起送进宫。”梁婉清吩咐道。 - 松鹿山,狩猎场。 漫山遍野都挂上了鲜红的绸缎,每隔一里就有巡逻的守卫,严格保护每一位贵客的安全。 要真能保护,大皇子又何必想这么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呢。 华盖车上,等候放行的梁婉清放下轿帘,嘲讽地笑了一声,转了转脖子。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快和哥哥也说说,让哥哥也快乐一下。”轿外,骑马而来的梁彦辰敲了敲轿子。 梁婉清又撩起窗纱,阴恻恻道:“我方才掐指一算——” “算到什么?” “算到哥哥两年之内,定会成亲。”梁婉清贱兮兮地补完了下半句。 梁彦辰左手持缰,两足甩蹬,翻身下马:“嘿!好你个梁大妞,我今儿非得……” 故意戳兄长痛楚,梁婉清做好了兄长要进轿的准备,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这下半句,问道:“怎么了?你今儿非得怎么?” “嘘——你小点声,别下马,前面好像出事儿了,我过去看看。”梁彦辰叫来了两位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替自己守在轿前,又翻上马往前去了。 许是心里事情太多,梁婉清从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宁,右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她虽不封建迷信,但也更加小心起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兄长回来的消息,梁婉清坐不住,自己打起了轿帘,正好看到策马回来的兄长,赶紧问道:“哥,前面怎么了?” “七殿下同大皇子伴读秦煜,打起来了。”梁彦辰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海棠花的花语有:苦恋 跳眼皮: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就是老人常说的话) 下一章就会继续甜起来啦。 “无爱一身轻,单身是精英”,咱们郡主要安心搞事业啦,但是小弟弟还是很喜欢姐姐哦。 第22章 青睐 - 凌柏和秦煜? 梁婉清收回了骨折扇,思索起他们二人的瓜葛。难道是因为御道一事?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现在再报复回去,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哥,你知道他俩为什么打架吗?难道是秦煜又欺侮七殿下了?”梁婉清不解地问。 谁料,梁彦辰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唐塞了一个答案:“大概就是,争吵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争吵?一个伴读和皇子能有什么争吵? 比起这个答案,兄长的表现让梁婉清更觉着是与自己有关,但是兄长的嘴一向很严,她也只能等待会儿进了猎场再找他人询问了。 “那好吧,哥你快上马。这事儿耽误了时间,咱们得快点进猎场了。” 梁彦辰见妹妹没有纠缠,不由得产生一丝愧疚。但是,方才他听郑骁骑讲述的时候,也是万般不信。这样的话,他又如何能一本正经地同当事人开口。 他也只能在心里企盼,知情人都识趣地闭嘴吧。 - 春猎场内,众宾喧哗。 已经进场的贵客们,都已三五成群地坐下,主位上还是坐着武宁帝,只不过这次太后不在,昭贵妃因而能够坐在帝王旁边。 梁婉清觉着自打自己一进来,几位皇子看她的表情都十分古怪,凌睿首当其冲,又是皱眉又是叹息的。若不是心中有数,梁婉清还觉着自己是马上就要仙去,这几位在这儿哭丧呢。 但凌柏与凌坤不在,想来是离席处理那件事儿了,就是不知道其中因果如何。 父侯受命去城外练兵,梁彦辰不便与女宾一座,将妹妹送到坐席后,就去了凌睿那边。梁婉清自觉同南蛮公主有些尴尬,只能让步坐在了朝阳长公主嫡女凌知意的旁边。 “靖安郡主好。” 凌知意看到梁婉清坐到旁边,连忙起身行礼。 梁婉清摆了摆手,放下折扇,道:“县主不必多礼,今日春猎本就图个乐子,你我二人无需整这些虚的。” 凌知意虽表面点头称是,但心里对这位一品郡主还是充满敬畏,上次朝贡的闹剧她在就有所目睹,方才又听说了七殿下…… “今日郡主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为此耽误了时辰?” 梁婉清也有心套话,回应说:“今儿起得晚,但紧赶慢赶地,原先也是能掐着点到的,只是在猎场外,不知为何一时堵住了,等了小半个时辰。县主早到猎场,可知道这其中所为何事?” 听罢,凌知意明显愣住了一瞬,道:“想必是因为七殿下与秦公子那事儿吧,郡主不知情?” “知道一点争吵之事,但内情不详,郡主能否讲讲?” 凌知意沉默地思索了片刻,许久,还是决定卖掉这个人情。若是将来二人能成,自己这个京城边缘的县主,说不定有机会能回到权力中心。 “大约是秦公子讲了些惹七殿下不快的话,七殿下一时性急,二人便打了起来。” “与前朝有关?”梁婉清故意歪曲道。 “不,同郡主有关。” “我?我与他们二人都不太熟稔,二人怎会因为我而争吵?”梁婉清疑惑道。 凌知意为难地看了她许久,半晌,还是妥协道:“据说,是秦公子对你有些偏见,便在木屋边和几位同袍戏说了两句,正好撞见散心的七殿下,便被七殿下狂揍了一顿。” “……” 梁婉清有些无言,这是什么,怒发冲冠为红颜吗?上次他俩不都谈崩了,这小凌柏还为自己出头,他不怕秦煜以后报复他吗? “咳咳,是有些唐突了。” “哎,我都给你坦白了,你能不能同我透露一下,当事人现在的心情?”凌知意挤眉弄眼道。 “当事人啊,”梁婉清用折扇挠了挠脑袋,瞥向对侧正在偷看自己的凌睿,道,“当事人现在也很无措,很想知道秦伴读究竟说了什么。” 凌知意做大悟状,点头道:“对对对!胆敢私下妄议一品郡主,秦公子本事也不小。你要不要去找陛下出面?毕竟你才是名声受害的那位。” 梁婉清摇了摇头,慨叹:“还是罢了,看过会儿秦公子回来的反应吧。若是道歉,那我就受下了,想必他方才也受了伤。但若是无事发生,那我也不愿吃下这个亏,定是要去找姑父作主的。” 更重要的话,梁婉清不便同凌知意言说。 坦白来说,秦煜在背后讽刺她,她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毕竟是太子那边的人,行事都有些粗鲁乖张。但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凌柏动手了。若是凌柏没有出手,只是事后来告诉她,那她大可禀告姑父,治秦煜一个大不敬的罪。但凌柏动手了,也就意味着,若是把事情弄到台面上来,凌柏、秦煜都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小凌柏上次拼劲全力得到的青睐,也可能随之付诸东流。 她不想拿凌柏的前程去冒险。 凌知意听罢理解地点头,提醒道:“这倒也是,不过郡主等会儿还是要和七殿下道谢一声吧,毕竟是同郡主有关。” “那是自然。” 梁婉清又哪里舍得让凌柏受委屈呢,只是今日大事颇多,也不知道他俩能否有机会碰上。 - 凌柏同秦煜的事儿,武宁帝应该是已经知晓了,但明显今日的春猎更为重要,所以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指责二人。待所有宾客都已坐下后,武宁帝便朗声宣布春猎开始。 众宾起身鼓掌,身后漫天的烟火想起,渲染着喜悦的气氛。不少属国使臣家的小孩子,第一次见这么艳丽的烟火,惊讶地又蹦又跳。 烟火过后,歌舞声又起,北朝用自己的人力、财力,向属国展示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 梁婉清不懂武宁帝这奇怪的虚荣心,要真想这么炫耀,为何不让前线的将领们在这儿比武一番?以武服人,那西戎的不臣之心,不就会跟着退却一些吗?现如今明目张胆地展示自己国库充盈,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来打劫吗? 凌知意大约是从未见过,坐在一旁倒是十分兴奋。朝阳长公主去年同驸马和离,连带着自个儿也少有外出。凌知意从小便被长公主管教很严,这些大型宴会是从不参加的,现如今长公主闭门不出,就由她代表公主府出面参加。 酒樽里盛的是果酒,梁婉清小抿一口,拿小舌压了压这呛人的味道,她本就不喜饮酒,若非必要,定是滴酒不沾的。 右手托腮,梁婉清两眼迷蒙地看向对桌,几位皇子正在玩纸牌,姗姗来迟的凌柏在凌睿旁边坐下,梁婉清眯着眼睛瞧了瞧,拿舌头顶着上颚妩媚一笑。 某人身上并未挂彩,想来是一周不见武功见长。 今日果酒酿得不错,梁婉清只饮了一小口,便有些醉意。看着对面一身窄袖骑装的凌柏,她竟觉得有些小飒。也许是春猎特殊,他还特意拿镂空金冠束起长发,蟒袍贴身,更显得小少年劲瘦有力。 大约是感知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凌柏从闲聊中抽身出来,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对桌的梁婉清。 梁婉清也没躲闪,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欣赏美少年,连同几位坐在那头的王子皇子一起,有些理解过去帝王耽于美色的心情了。 凌柏没料到她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害怕姐姐是知晓了方才的事情,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梁婉清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奇怪地看了一眼酒樽,有人敢在今日对她下药的可能性不大,难不成她的酒量当真有所退步? 她扶了扶额头,摇晃脑袋,趁着自己还算清醒,举杯朝凌柏指了指偏院,见他点头后,便先行起身离席了。 - 凌柏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对于姐姐等会要说的话,心里也有些预知,连带着走路的步伐也又小又谨慎。 走进偏院后,简单巡视了一番,奇怪地发现四下无人,正待他准备进屋再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子曼妙的声音。 梁婉清躲在柱后,突然出声道:“七殿下今日好生威风呀。” 凌柏惊吓地倏然回头,头上的金冠也跟着晃了晃,第一次带,他紧张地扶了扶,道:“没……没有的,姐姐你别乱说。” 梁婉清敲了敲骨折扇,从柱后绕了出来,刚下一级台阶,就发觉凌柏今日这皮靴有些垫高的作用,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仰视的姿势,便又退回了。 二人隔着三级台阶,总算回到了梁婉清习惯的身高差距。 “臣女方才可是听说,殿下方才可是出手教训了秦煜伴读一番呢,这难道还不算威风吗?” “那只是,那只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也只是,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凌柏猜测姐姐还是不知晓全情,支支吾吾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梁婉清意味颇深地复述了一遍,故意问道,“那这秦公子可是说了什么伤天害理的话,让咱们从未出手的七殿下,如此愤懑?” 见姐姐这么询问,凌柏更加坚定了她不知内情的心,小眼睛一转,谎称说:“那是因为秦公子说父皇的坏话,我,我听了觉得不妥,这可是大不敬呢,我就出手了。所以你看!父皇也没骂我,对吧。” 好家伙,撒起谎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若不是有兄长和凌知意在前,梁婉清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 梁婉清打开了骨折扇,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方才听那马厩的提督说,我还真以为是与自己有关呢,现在看来他莫不是在骗我?” “对!他应当是在骗你。”凌柏肯定道。 “他骗我个鬼啊!”梁婉清收起骨折扇,重重地敲在小少年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赶紧给我实话实说,秦煜说我什么了?别在这儿给我耍小心眼,姐姐我比你大了两岁,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还会被你哄骗?!” 凌柏两手抱着脑袋,但也没有躲着,硬生生受下了这几下敲打,嘟哝道:“那是他说的太难听了嘛,我也不想姐姐听了难受。” “所以你就直接出手了?” “对啊。”凌柏理直气壮地回应。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梁婉清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受,很开心自己在凌柏心中分量不小,但又担忧这会不会对他的未来产生太大的影响,道,“你可以偷听了之后,跑来告诉我呀,我再去找姑父,这样不就正好拿住了他的错处了吗?” 凌柏垂丧着脑袋,道:“但是……但是他说你,说你勾三搭四,反正我受不了。我忍不了,我就把他打了。” “那天在御道上,他打你,你都不反抗,怎么今天人家就说了一句,你就忍不了了?而且今天你是去要立功的,现在什么事儿都还没做,倒在姑父那儿留了个坏印象,得不偿失。”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打他,下手只会更狠,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凌柏厉声道,明明还带着些稚嫩的脸蛋上,透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狠意。 梁婉清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他若是执意如此,那也没有办法。但她心里总归是甜蜜的,想起少年出手的初衷,软了嗓子:“好啦,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不过姐姐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帮姐姐出头。” 凌柏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点头受下了。 作者有话说: 再蹲一下预收文,ballball大家收藏一下,《京秋梦》,点进专栏即可收藏噢! 【不谙世事乖乖女×桀骜不驯大帝君】 【追妻火葬场、1V1、双C、HE】 - 承德四年,镇国公独女姜颂秋闲游郊外,突然遇上个小乞丐。 小乞丐眉目清秀,一只抹了蜜的嘴舌绽莲花,立刻哄得她将自己捡回了家。 姜颂秋喜欢小乞丐,自己掏银子给他买锦衣、报学堂,只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眼前。 小乞丐也喜欢她,带她看山看景、四处玩乐,拿铺地的红枫当见证,许诺此生定不负卿。 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小乞丐摇身成为万人敬仰的盛坤帝。那张姜颂秋熟悉的脸,却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寒意。 - 盛坤帝戚洵登基的第二个月,广纳后宫。姜颂秋带着一片芳心,进宫做他的后妃。 只可惜,她看着他高捧别人做贵妃,她看着他为了权势贬斥自己,她看着他撇下自己、奔向他人的怀里。 二十岁的姜颂秋,用一场照彻皇宫的滔天大火,埋葬了这不该有的六年青春,也埋葬了自己。 “戚洵,我原以为那年秋日,你已许我余生; “谁料,这一切,不过是你用红枫编制的一场梦; “现如今,我将漫天落叶归还与你,惟愿帝君念在旧情,予我自由吧。” - 戚洵这辈子步步为营多年,终于如愿登基。 朝堂腐败、民不聊生,他决意拿三年整顿山河,再许姜颂秋后位。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就因为漫天大火,同她阴阳两隔。 江山犹在,但故人已逝。 戚洵此生了无牵挂,他是想快点把她的孩子培养好,这样才能早点下去陪她。 谁料,一次佛法修行,戚洵再遇那抹终身难忘的倩影。 “姜颂秋,我戚洵此生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你,” “我愿以余生做偿,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好照顾你。” 阅读指南: 1.真的双C双J,都是误会,后面会有自白。 2.虐甜比1:2 第23章 春猎(上) - 凌柏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已经是接近十八岁的人了,眼里还是那么澄澈,正正好倒映出一个梁婉清。 梁婉清亦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道:“不说他了,你呢,等会狩猎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上一世凌柏就在春猎上大放异彩,但武宁帝心忧大皇子,才早早把小凌柏打发去了封地。这次让凌柏进入到另一种思路中,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他的结局。 “姐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凌柏点头道。 “那人手呢?我今日从南阳钱庄带了批死士来,你需不需要?都是嘴严且武功高强的狠手,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凌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着姐姐摇头,赧然道:“我,我有人手的。那日朝贡宴后,郑慎骁骑找到了我,说愿意效忠于我。我还把重华宫里的一部分侍卫也带了出来,想来是够的。” “郑慎?人家一句青睐于你,你就把计划全盘托出?这么信任他?”梁婉清着实有些诧异,但回忆起上一世的点滴,还是肯定道,“不过他为人应当还是不错的,骑射不错,又善于兵法,愿意辅佐你,也是一件大喜事。” 最主要的是,据她所知,郑慎因为并非世家出身,所以也颇得武宁帝的喜欢。凌柏若是能用这枚钉子打入朝廷内部,的确是个不错的开始。 “郑将军他人是很好。但是骑射,也就还行吧。” 梁婉清皱了皱眉,疑惑道:“不会啊,我记得他射箭很厉害的啊。” 凌柏摇头,体态明显别扭,但还是坚定道:“不,他骑射不算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 梁婉清晃了晃骨折扇,随即想明白,只觉得十分好笑,无奈妥协道:“行行行,他骑射一般,咱们七殿下骑射最厉害了,满意了吗?” 凌柏状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嘴硬道:“嗯。这是事实,我……我这是客观评价。” 表面上冷冷淡淡的,但他心里想必早已乐开了花,那身后不存在的狗尾巴摇得颇欢,像极了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儿,又粘人又可爱。 “好啦好啦,知道咱们七殿下心胸开阔,从不以己度人,现在万事俱备,七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凌柏思索了一番,在心中过了一遍待会儿春猎的流程,见的确没有什么疏漏,便点头道:“应当是没有了,姐姐等会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梁婉清听罢点点头,但心中还是十分担忧,但也只能勉励他了几句,二人便各自回到坐席了。 - 回到宴会中央,四起的歌舞声还未停歇,梁婉清自觉太过无趣,早知道方才就再逗逗小凌柏了,不比这伙人有意思得多? 武宁帝大约也发觉了宾客们的困乏,挥手提前撤下了演奏的乐师们,同昭贵妃一起,剪彩宣布春猎的正式开始。 男宾们都振奋起来,离开坐席活动身体。女眷们不便观看,由侍女陪着去了另一场小宫殿,静候男宾们的佳音。 梁婉清同凌知意手挽着手,往小宫殿走去,谁料正好撞见脚步轻快的苏可薇,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凌知意第一个没忍住,没好气地说:“苏姑娘这是何意,为何见了我与郡主二人,不愿躬身行礼?莫不是瞧不上我们二人的品阶,故意在这儿摆谱呢吧。” 梁婉清只觉十分诧愕,这倒是她头一回见凌知意如此硬气,究竟是在向自己示好,还是实在不满苏可薇的做派? 但无论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梁婉清见此还是十分称心快意的。 苏可薇明显也没料到凌知意的反应,奈何旁边许多贵女们都看着,她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浅蹲了一下,行礼十分敷衍,道:“苏可薇见过县主,见过郡主。” “我知晓苏姑娘可能心中有些愤懑不平,但今日终归是有外客在,还请姑娘遵守些规矩吧。”梁婉清朗声道,足够让四处驻足看戏的人听个透彻,既然苏可薇已经同西戎搭上了伙,那她也不必顾念什么往日情念了。 “郡主殿下这是何意,臣女自认从未有过得罪郡主,竟不知为何惊惹了郡主盛怒。”苏可薇娇滴滴道,那副妖媚地嗓子,还故意掐出了哭腔,想要博取路过贵女的怜悯。 但这可不是京城集市,男人们面对窈窕淑女的泣哭,可能会心生怜爱之意。但贵女们不会,特别是几位已经成婚的王侯夫人们,平素最讨厌后院小妾这副争宠地做派,现在又怎么会对一位鲜有来往的少女施以援手,不过是摆摆袖子牵着自家姑娘们离开了。 更何况,谁愿意得罪颇得圣宠的靖安郡主呢? 梁婉清见几位看戏夫人们都已离开,也不再装什么表面和睦,直接道:“苏可薇,你那点腌臜心思我这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耍什么小伎俩了。” 苏可薇嘲讽地一笑,满不在乎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你既什么都知晓,又何必装什么单纯温婉的角色,不过就是个唯利是图的普通人,干什么端起那份高傲?” “苏可薇,你说什么呢?”凌知意呵斥道,抬起右手想要给她一巴掌,但被梁婉清抬手拦住了。 梁婉清仰起头,挑衅道:“我的高傲来自侯府,我就是一等侯府出身,北朝的一品郡主,我生来就比你高贵,为何不能在你面前摆架子。” “可以,你当然可以。只是过了今日,你的这份高傲,就再也不会有啦。”苏可薇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笑意灿烂。 这支金钗可是她最喜爱的那支,是大皇子前些日子亲手为她带上的,待今日事成之后,不论是梁婉清、凌知意,还是后宫里的昭贵妃、徐婕妤,未来都只能看她的脸色。 “你的计划也许天衣无缝,但西戎人却未必这么牢靠,”梁婉清走进前,拿骨折扇怼了怼苏可薇的香肩,悄声道,“苏可薇,这么大的野心,你受得住吗?” 言毕,梁婉清也没再纠缠,挽着凌知意往小宫殿去了。 徒留苏可薇一人僵在原地,感受方才梁婉清话语里的寒意。 - 小宫殿里,因着权位高的人都不在,贵女们也没有那么多拘束,三五结伴地坐在一起,不过碍于梁婉清品阶太高,许多人还是会来打个招呼。等到梁婉清全部应付完,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苏可薇方才那话是何意?她一个太师女难道还想要翻天不成?”凌知意屏下贴身侍女,茫然地问梁婉清。 梁婉清命长缨去端了碗醒酒汤,语气平淡道:“大约是想攀龙做凤吧,不然还能想些什么。” “就她?那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大皇子若是真能看上她,蒋诗滢不得要同她拼命?” 开口的是大理寺卿之女萧圆圆,自莲通寺那日后,梁婉清同她也是联系颇多,二人都是爽快直率之人,聊地也很投缘。 凌知意微微颔首,赞同道:“大皇子妃平素不打眼,但明年春天一过,蒋诗滢是肯定会进大皇子后院做侧妃的,就她那泼辣的性格,倒还真不一定能容下苏可薇。” 梁婉清倒不这么认为,蒋诗滢身份尊贵,无非是因为背靠镇国公府。但薛畅这人定然是不会乐得异母妹妹过得舒心,就算他不出手,念春肯定也会给蒋诗滢使绊子。到头来,还真就可能让苏可薇进了大皇子后院。 不过,到时候的大皇子,又是怎样一副情形,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可薇太过招摇,无需你我动手,以后自会有人来收拾她,”梁婉清顶了顶舌尖,悄然转移话题,“不说她了,想想待会儿的选妃,我表哥和四殿下大约是肯定要定下的,你们二人有没有什么想法?提前给我吱个声儿,我也好偷偷帮扶一下。” 平心而论,若是她们二人有意,梁婉清是想撮合的。毕竟人品相貌都过得去,同她也十分熟稔,她很乐意为他们牵线搭桥。 “好你个梁靖安,我拿你做姐妹,你却拿我当嫂嫂?”萧圆圆嗔怪地抢走梁婉清的醒酒汤,“我跟你说,嫂嫂生气了,嫂嫂不给你喝了噢。” 梁婉清笑了笑,从萧圆圆手中接回了醒酒汤,看向一旁的凌知意,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凌知意有些赧然地攒紧双手,讪讪道:“我应当也是不行的,我母亲十分不喜我嫁回皇家,以后或许就找个普通的清贵凑合着过吧。” “那怎么能凑合着过,你可是霜兰县主啊,走在民间也是要受百姓跪拜的。”萧圆圆反驳说。 梁婉清回忆起上辈子,倒也十分理解凌知意的心思,女人家一生也不一定要嫁到什么豪门贵族里去,能找到个愿意伴你一生、永不纳妾的京城新贵,又有何不可? 所以她也并未反驳,只是拍了拍凌知意地肩,感慨道:“万事只求顺你心意,若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虽不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但有些事情,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听罢,凌知意感激地一笑,正准备起身感谢,却见小宫殿门口冲入几位小太监,其中还有御前的苏公公,他更是行色匆匆、喘息连连。 秦国公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担心是自己的小外甥出事儿了,焦急地走到苏公公面前,问道:“苏公公来到这小宫殿所谓何事?可是那春猎出了什么问题?” “各位夫人小姐们,不好啦。大殿下不知被何人给刺伤啦,陛下正在猎场发火呢。咱家也是奉命来通报一声,劳烦各位夫人小姐们收拾收拾,快些赶去猎场吧。” 作者有话说: 嘶,春猎是一个比较重要的part,所以就分成了上下两个。 春猎过后,小凌柏会快速成长起来,距离狼狗期迈进超大一步,超——大的一步! 第24章 春猎(下) - “怎么会是大殿下呢?大殿下他不是……”苏可薇不可置信地冲到苏公公面前,握住他的手不住上下摇晃,“苏公公,您是不是看错了?一定不会是大皇子的啊。” “这位姑娘,老奴也只是奉命传达一声,若是你有任何疑虑……” “你是何人?人家苏公公只是来通传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去看不就好了,这么毫无规矩地为难一个公公,有意思么?”秦国公夫人不满地打断苏公公的回话,出声呵斥苏可薇。 苏可薇转身,通过妇人身上昂贵的首饰,也猜到对方身份不低,连声道歉。 许多心忧家人的女眷,都已借此时机离开小宫殿,萧圆圆的兄长萧壹今日也参加春猎了,她方才一听得消息,便赶忙从侧门离开了。 梁婉清同凌知意倒没那么多心思,二人慢慢悠悠地晃荡在人流后面。梁婉清知晓兄长今日是负责护守武宁帝,肯定出不了事儿。凌知意是干脆没有兄长,便更加无所顾忌。 梁婉清走到苏可薇身旁时,故意慢下脚步,提了提袖,用裙摆蹭过她的脸颊,极度肆意。 “苏姑娘不赶快去猎场看看吗?你的大殿下可是出事儿啦。” 苏可薇直瞪瞪地看向梁婉清,眼里是无尽的愤恨,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就是故意要谋害大皇子,对吗?” “我为什么要谋害大皇子?有他无他,我这辈子都注定尊贵无比。但你要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十倍还之。” “哈!” 苏可薇仰天大笑了一声,讥讽道:“梁婉清,你怕不怕?你怕不怕我把一切都呈禀到陛下面前去。你觉得那时候,最爱你的姑父,还会保下你吗?” “你去啊!你最好现在就去,”梁婉清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用折扇掩住胸口,在苏可薇耳畔悄声道,“我们到时候看看,是我先被姑父废除称号,还是你与那西戎暗探先一步被处死,嗯?” “你怎么会知道西戎?”苏可薇惊慌道。 梁婉清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给了个不可言说的眼神,淡淡道:“好自为之。” 说罢,便挽着凌知意阔步离开小宫殿了。 - 猎场内,武宁帝明显已经发过一通火了,原本整齐地案桌也被推翻在侧,就连颇受宠爱的昭贵妃也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 梁婉清来得较晚,也就站在比较后面。远远望去,除了伏跪在地的众妃朝臣们,皇子里只有五皇子凌致在。 难道凌柏和凌睿也受伤了? 梁婉清皱了皱眉。昭贵妃的计划百密而无一疏,万万不会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开玩笑。凌柏也只是远远驱赶他们,况且还有郑慎在,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梁婉清同凌知意二人都低着脑袋,默不作声,既听不见武宁帝的训斥声,也闻不到宫妃的哭泣声,竟是意外的清净。 谁料,忽地一位穿着熟悉的小厮,从旁小声叫住了梁婉清。 “郡主殿下,世子爷命小的来叫郡主一声,世子爷在瑶光苑等着郡主呢。” “我哥?他找我有何事?”梁婉清愣住了一秒,但小厮指了指周围形色各异地女眷们,不再作答。 梁婉清也只能细心检查过小厮的身份腰牌后,歉意地拜别凌知意,同小厮往瑶光苑去了。 - 一走进瑶光苑,扑面而来的就是血腥味,夹杂着奇怪的中草药味,让人极度不适。 梁婉清酒劲刚过,闻到混杂的气味只想呕吐,但又心中担忧兄长,只得打开骨折扇,掩住口鼻,皱着眉头跟着小厮走进正房里。 正房里,原本愁苦坐在木椅上的梁彦辰,一看到自家妹妹,连忙起身,屏退了小厮,小心关合上门。 “哥,怎么了?” 梁婉清收起了骨折扇,正房里的血腥味消散了不少,说明兄长并未受伤,这让她心安了不少。 梁彦辰刚准备解释,隔间里却忽地传来男子的尖叫声。 “我不要在这儿了,放我回去。我不要在这儿了,我要回京城,我要回广阳宫。求求你们了,快点带我回广阳宫吧。” 梁婉清听到这求饶呜咽声,只觉得十分耳熟,但男子的嗓音因为嘶叫变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叫了很久,听起来都有些哑了。 “这是我……”她不确定地询问道。 梁彦辰捏了捏眉头,沉声回答:“对,这是你表哥,三殿下在里面呢。” “表哥?苏公公不是说大皇子……”梁婉清略去了后面,哑声道。 难道姑母的计划失败了?梁婉清想到现在依旧没有露面的凌柏,只觉得心惊。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 她不敢想象,若是小少年因为她而命丧虎穴,她该如何在愧疚中度过余生? “大皇子也出事了。现在具体如何我不便与你细说,但大概就是大皇子为西戎暗探刺伤了双腿,太医已经在尽快全力医治了,但是他未来只怕也很难在站起来。你表哥应该是亲眼所见大皇子遇刺,可能因为极度恐惧,导致他现在神智有些不清醒。” 好一个西戎! 拿一场春猎,重创两位皇位的最佳继承者。梁婉清只觉自己被人愚弄地团团转,这西戎暗探只怕是知晓大皇子与昭贵妃两边的计划,在那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梁婉清胸闷难受,手撑着木桌缓缓坐下,房里是凌睿无尽的哀嚎,屋外挂满了凌坤的血布。 “那五殿下和七殿下呢?” 梁彦辰沉默地看了妹妹一眼,想了想,还是坦白道:“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郑慎骁骑带回了重伤的大皇子和凌睿。至于五殿下和七殿下,据我猜测,大概率是被掳走了。” “掳走了!” 梁婉清震惊地拍案而起,但又迅速冷静下来。郑慎的人品是没得说,他既然能狠心放下凌柏凌烬二人,赶回猎场,那想必也是得了凌柏的吩咐。 但是凌柏究竟要干什么!为何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心系七殿下,但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凌睿稳住。我叫你来,就是知晓你鬼点子多。我方才想进去安慰他,但他见我身量颇高,以为是西戎人,便止不住的大呼大叫。”梁彦辰哀叹道,一脸痛心,“只能说他被姑母惯得太过了,要我说,寻常男子,见了点血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别家的少爷或许不会有,但凌睿却是真的会吓个半死。 梁婉清上辈子就是看清了凌睿的本性,不过就是西戎来犯,哪怕她虽为一介妇女,但依然知道只要打好仗,那大可化险为夷。但凌睿恐战啊,他被姑母保护得太好了,甚至可以说是被姑母推上的那个位置。 凌睿没有经历足够多的磨练,他也就无法做好一个帝王。 “我进去看看他吧。”梁婉清把骨折扇放在了外面,独自一人推开了内室。 - 隔间里,灯光昏暗。 凌睿的通房宫女缩在坐塌的一侧,凌睿本人坐在另一侧,二人面面相觑。见木门推开,宫女紧张地看向来人。 “你先出去。”梁婉清指了指门外。 宫女听罢赶紧点头,利索地收拾好衣服,就朝门外跑去了,想来也是十分惧怕精神失常的三皇子。 梁婉清静静地凝视着凌睿,心情颇为复杂。 凌睿不是因她而疯,但今日之事的确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原先只是想让表哥了解一下夺嫡斗争的血腥与残酷,谁料因此直接将他逼向了另一条路。 “表哥?是我,婉婉。”梁婉清撩起裙摆,在凌睿身后的榻上坐下。 凌睿听见来人的声音,紧张地转过身来,盯着梁婉清的面庞看了许久,才哑声道:“是婉婉啊。” 至少还能识人,梁婉清已经很满意了,大胆地向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表哥在想什么呢?现在已经离开树林了,咱们安全了。” “树林?”凌睿疑惑地抬头望着她,半晌,肯定道,“树林里,有杀手,在杀人。” “对,但是表哥已经出来了啊,现在外面是完全的,表哥可以放松啦。” 凌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靠在她的身上,如稚龄般的儿童一样,晃了晃脑袋:“不,不安全,他们还在,他们还会杀人。” 梁婉清知道他这是落了些后遗症了,只怕以后见着有树的地方,没准都会绕道。她拍了拍表哥,就像小时候母亲哄她那般,柔声安慰表哥: “没事啦,会有侍卫保护你,会有将军保护你,刑部兵部会帮你捉拿暗探,你很安全,嗯?” “我不安全,我好害怕。” 虽然嘴上还在硬撑,但凌睿的声音明显越来越低,他两只手虚虚环在少女的腰上,头也埋在二人之间。声音闷闷的,但比起刚才已经平静了许多。 梁婉清见状,两只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左右不是,但想起了表哥疯了自己也有责任,便狠下心来,继续柔声拍抚。 忽地,听见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疑似与梁彦辰交谈了几句,复又传来另一个男人孔武有力的脚步声,梁婉清接着便听到了兄长的询问:“婉婉,七殿下来了?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梁婉清听罢心中一喜,但无奈自己这怀里还有个人,怕再刺激到凌睿,只能压低声音回应:“你们别进来,我马上出去。” 但无奈她声音太小,门外人明显没有听见。梁彦辰见屋内一直没有回应,焦急之下,便一脚踹开了木门。 木门打开—— 环抱着凌睿的梁婉清,和一身染血的凌柏,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第25章 哄他 - “咳咳。” 门外的梁彦辰率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冲妹妹眨眼,梁婉清觉着他肯定是故意的,张大美目瞪了他一眼。梁彦辰给了一个秒懂的眼神,快步上前,合上了木门,一个人堵在门口,正气凛然地挡在凌柏面前。 这下好了,欲盖弥彰! 梁婉清无奈地扶额,幸而凌睿反应不大,只是略显疑惑地看向紧闭的木门,痴痴地望着梁婉清。 “表哥,我还有点事儿,你能自己待会儿么?”梁婉清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厚道,但还是厚着脸皮提了出来。 凌睿大抵也是因为闹过一番,精神有些不济,竟意外地点了头。梁婉清有些心酸,看了看四周,决定扶他在榻上躺下。凌睿也十分乖巧,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乖乖缩在衣服里,朝她点点头。 办好了一切,梁婉清检查了一遍,便提起裙摆离开了隔间。 - 门外二人正无言对坐着,梁婉清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梁彦辰见妹妹出来,赶忙殷勤地拉开木凳,示意妹妹坐下。 “呃……方才是,我在安慰三殿下。”梁婉清尴尬地挠了挠颈侧,强装正定地解释着。 凌柏抓过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饮罢,又不耐烦地放回桌面:“噢。” 梁婉清知道他这是在耍孩子脾气,立即向一旁的兄长使眼色。 梁彦辰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道:“这三殿下方才受了惊,一直胡言胡语。原先是我进去安慰的,但这三殿下一时不敢见男人,所以我才叫婉婉进去了。” “嗯,就是这样。”梁婉清补充道。 二人都知道这番解释十分苍白无力,但事实情况就是这样,梁婉清只得打算等会在私下同凌柏解释了。 “你,没受伤吧?” 凌柏淡漠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可有什么身体不适?” “没有。” 梁婉清经历了两次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小弟弟发脾气的时候,是油盐不进的。但碍于兄长在,她又不能做些什么亲密关切的行为,只能朝兄长转了转眼珠子,示意他来。 梁彦辰觉得今日真是倒霉。 首先,明明只用站在陛下身边,意思意思护守一下,结果那边大皇子就突然出事了。那他作为御前侍卫就是第一个倒霉,直接生生被姑父踹了一脚。 踹就踹了吧,人生气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他理解。他受了内伤,便被接三殿下,结果三殿下又疯傻,见了他是又大又叫。好家伙,他又挨了一掌。 想着这难受总不能他一人承担,便去把妹妹叫来了。呵!结果呢,结果坐在这里给妹妹和七皇子调解感情。 我是谁?我可是骁骑将军!前线打仗最顶的那个?怎么回到京城就这样了。 梁彦辰在心中嘶吼着。 “咳咳,”梁彦辰清了清嗓子,换了个问法,“那七殿下可是有抓住这西戎暗探?陛下现在心情如好?” 凌柏烦闷地睇了他一眼,道:“抓住了,都已经送到姑父面前了。” 梁婉清了然地点头。 其实凌柏能这个时候过来,就说明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不知道后事会如何处理。不过这次同上一世不同。上辈子,昭贵妃只想着重创大皇子,对于西戎暗探没有追逐。但凌柏这番抓住了西戎暗探,也许对于未来的出兵西戎来说,是个好消息。 “那西戎少主呢?在我北朝王土之上,西戎暗探肆意刺杀大皇子,西戎少主应当跑不脱吧。”梁婉清问。 凌柏摇了摇头:“不清楚,父皇发了很大的火,这件事情处理起来没那么快。” 梁彦辰看着二人这一来一回更加发窘,他倒不是担心妹妹会喜欢上七殿下,毕竟妹妹还要大人家两岁呢。只是他同这七皇子当真不熟,人家贵为皇子,他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诶那这样,我出门去看看大皇子那边如何了,你们二人在这儿守着三殿下,看看等会傍晚陛下会作何安排。” 梁婉清还未开口,凌柏便率先回道:“那就有劳梁将军了。” “呃不敢不敢,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你们慢聊。”梁彦辰站起身来,走出正房外,关门时还递给梁婉清一个知悉的眼神,便满意地离开了。 - 凌柏这么爽快地放兄长走,梁婉清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想同自己说。谁料,兄长一离开,他们二人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凌柏听见门关合的声响,也不说话,就干干盯着杯里的茶,人坐得直挺挺的,梁婉清就更加不自在。 “诶,今天进行的还顺利吗?郑慎将军为何先回来啦。”梁婉清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梁彦辰一走,凌柏也不装了,直接开始耍性子:“一般吧,不比姐姐和三哥在房里顺利。” “你这是什么话?”梁婉清听了都觉得耳热,高声道,“我那是在安慰他!我又不喜欢他,我作甚的要和他……方才这话谁教你呢,十七岁不学好就学这些,以后去封地里做纨绔吗?” “姐姐做姐姐的三皇子妃,我乐意当我的纨绔。” 梁婉清太阳穴砰砰地在跳,心里有苦又诉不出,只得再柔声解释:“我同表哥真的没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去做三皇子妃。表哥只是方才遇见大皇子遇刺一事疯魔了,我只是进去安抚他一下。他没有抱住我,只是虚拦了一下,我俩之间有距离的,真的。” 凌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细细回想了一番,方才二人之间的确隔着些距离,但因为有些远无从分辨,他还是不满道:“上次有白越,这次就是三哥。我在猎场替姐姐办事,姐姐在一旁快乐。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哎,知道啦,咱们小凌柏辛苦了。要姐姐给你捶背捏肩吗?”梁婉清站起身来,走到凌柏身后,作势要帮他捏肩。 凌柏迅速躲开了,移到了另一把木凳上:“不用,我不要,姐姐的手好脏。” “行行行,姐姐手脏,等会就去净手。”梁婉清收回手,坐回了木凳,“讲讲方才猎场的事儿吧,我还不太清楚全貌。” 凌柏点了点头,缓缓道。 “我原是按照计划从小树林另一侧引三哥进入,正好撞见独行的大哥。那西戎暗探们来得很快,直接刺伤了大哥右腿。谁料三哥见了立刻呼叫,西戎暗叹没认出三哥,就又要来灭口他,我也只能出手了。正巧郑慎也带着四哥赶来。西戎暗探见我们人多,作势要跑。我便命郑慎带着大哥二哥先走,我同四哥继续追击。” “的确,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你做得不错。”梁婉清肯定道。若要当时在场的是她,还真不一定能处理得如凌柏这般漂亮。 但还是留有祸根的,比如四殿下会不会发觉什么,武宁帝爱子受伤,他又会不会重改后宫格局,这都是很难说的。 “姐姐那边可有事?” “我在小宫殿能遇着什么?北朝现在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赶来找我的麻烦?”梁婉清失笑道,“你呢?你受伤了没有?西戎暗探毕竟是有些身手的,你不必遮掩,我又不会怪罪你。” 凌柏伸出双臂,站起身来,对着梁婉清转了一圈,展示说:“没有,真的没有受伤。” “咱们小凌柏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能拿下那么多西戎暗探?” 凌柏害羞地挠了挠头,道:“前些日子也跟着郑慎将军学了些功夫,不算太多。” “那也很不错。”梁婉清毫不吝啬地夸奖,“以后让我哥带你去军营里多处处,那里的官兵们久经沙场,想来你也能学到很多。” “谢谢姐姐啦。” 二人没聊一会儿,瑶光苑便进来了武宁帝的人,吩咐他们带上三皇子快些离开。武宁帝认为此地不祥,命京城各府的贵人都赶紧回府,大理寺会之后接手调查。 梁婉清同凌柏二人也只能就此告别,跟去了不同的队伍。梁婉清心情不错,她知道,无论武宁帝最后会如何处理,对她、对凌柏来说,都会是个不错的局面。 - 距离上次春猎一事,已是过去了六日有余。 梁家兄妹二人将所有事情告知父母后,便都没有再外出,一起等候宫中传来的消息。 宁安侯听说春猎后也是发了一通脾气,第二日上朝便上奏悔过,声称自己若是那日没有出城练兵,赶去了猎场,也许便不会有这局面。除此而外,宁安侯更是主动革职,不再去兵部报到,摆出一副诚心思过的姿态。 但是宁安侯是真的思过吗?无非是给后宫里,正在被武宁帝幽禁的昭贵妃一条出路。 自春猎起,昭贵妃便被武宁帝以“教子无方”关在广阳宫内,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有人说,昭贵妃这是要失宠了,贵妃之位肯定难以保住。但梁婉清以为并不尽然,封闭广阳宫,不过是为了给凌睿的疯魔作掩护罢了。 大皇子的伤势如何,也没有任何消息。五殿下这次算是同春猎最无关的人,但此事之后,也被徐婕妤勒令呆在听竹宫里,闭宫不出。 梁婉清躺在摇摇椅上,盘算着每一种武宁帝可能的处置方法。又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消息。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武宁帝的第一项举措竟不是任何责罚——而是四皇子与七皇子封王的圣旨。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人生中第一本小说,能有这么多人喜欢,我真的很开心。 这本书的理想状态是,v前小奶狗,v后小狼狗,最后奶狼双修,大家可以根据这个来判断一下剧情! 最后继续安利一波我的古言预收文《做娇娇》,喜欢的记得收藏! 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追妻火葬场失败之 男二上位文学】 【1V1、双C、HE】 - 延和元年,沈令舒成为了全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成延帝长孙鸿用一场奢华的封后大典,迎她入宫;他还用规制最高的封赏,挺拔她的父兄。 在所有人的艳羡声里,她以为自己的余生就会这么美满度过。 只可惜—— 在她进宫的第三个月,成延帝又立了十六位貌美的宫妃。 在她诞下麟儿的同年,成延帝流放了她的父兄。 在她病重在塌的那夜,成延帝温软在她人的香怀里。 三日后,这位宠妃的婢女,用一碗毒汤送走了沈令舒,结束了她灿烂又虚假的一生。 皇后薨逝,举国悲恸。 就在沈令舒想要西去转生的时候, 她看着那位冷若冰霜的朝廷重臣,手握长剑将成延帝刺倒下龙座;她看着那位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抱着她的牌位自尽在雪夜里。 沈令舒抚过男人已经凉透的脖颈,泪如雨下。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知道他的爱意。 - 抬首间,沈令舒重生了。 彼时的她,还是那位被所有皇宫贵族们求取的名门嫡女,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成延帝的花言巧语所骗走。 春日宴上,明艳端庄的将门贵女,拦下了一位面容冷酷的官人。 沈令舒朝那官人莞尔一笑,点了点树头的花骨朵:“纪大人,你看这桃花与我,相不相配?” 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纪烨宸第一次慌了神。 即使方才的他还在做翻云弄雨的丞相,但在这位少女面前,他永远是个只懂付出、不敢开口的青涩儿郎。 第26章 晋王(三合一) - 虽说两道圣旨是同时降下来的, 但背后的封号却十分耐人寻味。 明明有着得力母家的四皇子凌烬,仅仅是被封了一个从四品的端郡王;而出身卑微的七皇子凌柏,竟是被封为了正二品的晋王。 首先, 越过早已加冠的大皇子与三皇子, 去分封他们的皇弟,武宁帝此举就颇为蹊跷。再加之凌柏的封号又太高,若是以后有其他皇子被立为太子,那这个正二品的王爷,依然是其相当强大的竞争对手。 “姑父在拿凌柏做靶子?” 宁安侯府一家子口坐在碧荷苑, 梁婉清听说圣旨后,第一个做出评价。 宁安侯表情凝重, 心里亦是十分不解,道:“不好说,但镇国公方才给我递了话, 分封一事,朝中重臣们没有多大异议。” 宁安侯自主动革职后,便一直闲赋在家。不过他虽然不在朝廷, 但势力犹在,许多挚友都向他传送过消息。 “贵妃娘娘呢, 还被禁足在宫里?”梁母放下酒樽,淡淡问。 她倒也不是不喜这位小姑子, 只是丈夫因为人家落了个无妄之灾,心里难免有些怨愤。她对于做太子舅母一事没有任何欲望, 甚至从始至终,她就不支持丈夫参与夺嫡之争。 “没呢, 姜齐轩同我讲, 表弟还是有些恐人。要我说, 当初就不该让姜齐轩做表弟的伴读。应该找个武将之子,带点血性的,不然怎么会让表弟被那种事儿吓到。”梁彦辰拿银筷拨弄碗里的肉粥,嘟哝道。 梁母“啪”的一下,拍了儿子的右手:“不吃就不吃,别玩粥。我算是知道婉婉这个不吃饭就玩饭的习惯跟谁学的了。” 梁婉清听罢缩了缩脖子,递给兄长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当初要选姜齐轩,也是你姑母看上了人家的家世和文采,这两样人家的确都是不错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你姑母又不会害他。”宁安侯解释道。 梁婉清知晓姑母崇文,但不重武的后果上辈子历历在目,摇头说:“选姜公子的决定是不错,但的确有更好的选择。” “事已至此,再多抱怨也无用。无论陛下愿不愿意,大皇子、三殿下,自此都远离皇位了。三日后的封王盛宴,睿儿无法出面,但咱们侯府必须盛装出席。”宁安侯疲惫地放下碗筷,做出结语。 - 梁婉清回到潇湘阁,懒洋洋地卧在昙花小塌上,由着长缨为自己捏肩。只是她人还未小眯一会儿,屋外的念秋匆匆跑进来,呈给她一封信。 梁婉清没接,点了点旁边的珊瑚炕桌,示意她放下,问:“谁送来的?” “回小姐的话,是念春姐姐。”念秋微微福身答。 “念春?”梁婉清立刻坐直了身子,抬手命念秋退下,一边拆信,一边奇怪道,“她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总归不会事想不开现在要成亲吧。” 长缨收了手,站向一侧,笑道:“应当是不会的,想来薛公子也不急于这一时。” “薛畅这人还真说不准。”梁婉清未置可否。 书信展开,除去一些客套恭维的话,念春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朝中的情形,并暗示梁婉清不必惊慌,薛畅认为这次的情形对七皇子是有利的。最后委婉表述了一下,若是有朝一日七皇子能够如愿,希望梁婉清能“苟富贵、莫相忘”。 最后这句,明显是薛畅指使添上去的。 “这真是,好话坏话全让他给说了。”梁婉清拿起信,借着一旁跳动的烛火,让它燃了起来。 方才父侯说,“朝中重臣对于凌柏受封一事,都没有异议”,梁婉清还在奇怪这其中的真实性。现如今薛畅也这么说,她只得更信了一分。 但凌柏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笼络到那么多的朝臣,这是她想不通的。她上辈子就知道凌柏有些本事,只是没想到人家现在不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也可以步步高升,反而让她有些不安。 “你觉得现在朝中情形如何?”梁婉清抬头问长缨。 念春一走,她总要再培养一位知己的参谋人。贴身侍女长缨肯定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最近有意无意也在多多引她思考。 “我……我觉得现在的情形对小姐挺好的,”长缨支支吾吾道,第一次评判这些大事,还是有些害怕,“首先,陛下那么信任您和侯爷,世子爷也很出彩。再者,七殿下同您也愈加亲近,现在七殿下荣封晋王,对咱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比起其他人,凌柏与我或许亲密些,但待他登上那个位置后,倒并不一定了。”梁婉清提醒她,“我背后是宁安侯府,侯府如今风头正盛,他日后不可能允许侯府过于强大。” 长缨想不到那么远的以后,她只知道这几日,侯府所有人都呆在家中。七殿下怕小姐烦闷,几乎是每日都会遣小厮,偷偷从侧门给小姐递送朝廷、后宫的消息。七殿下每次都写得很多,但小姐的回信总是偏短。 原以为七殿下的热情会逐渐磨灭,但今早受封的消息传来后,七殿下依然雷打不动地送来了信件。小姐心里是何想法,她不大清楚,但至少她面上是很欣悦的。 “罢了罢了,且看他日后的造化吧。”梁婉清又疲惫地靠回小塌上,长缨见状立刻走回来为她捶背。 无论最后即位的是谁,梁婉清认为北朝都不一定会再走前世的老路,这么看来她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 三日后,咸阳宫正殿。 因昭贵妃仍被禁足在广阳宫里,这次盛宴不得已又落在了太后老人家身上。不过是半个月的光景,太后的两位孙儿都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明明已是享受天伦之乐的高龄,却还要频频主事,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 武宁帝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加之这次大封过于仓促,四方属国来的使臣也被勒令守在旅馆,受邀而来的只有几家皇亲国戚。满打满算,竟是比上次朝贡宴少了半数有余。 宁安侯府这次四人都来了,也算是代表了昭贵妃母家,同嘉妃的秦国公府相对而坐。 这次大封之后,很多人第一次见到了从不显山露水的四皇子,感慨秦国公当真是个老狐狸,这么多年不出头,就为在这儿憋个大的呢。 但真实情况如何,又有谁会去计较呢? 梁婉清甫一落座,就看到了一旁冲自己招手的凌知意。今日朝阳长公主也来了,足以看出皇家人对于此次宴会的慎重,任何人都不愿错过借此同“新帝”打好关系的机会。 “娘,知意找我,我先去殿外转转行吗?”梁婉清小声向身边的母亲询问。 梁母看了宁安侯一眼,见丈夫点头,自己也确认那两位受封的正主不在,便手一挥同意了。 梁婉清提起裙摆,朝邻座的几位长辈行礼后,便快步向殿外去了。 - “婉婉,婉婉,我在这儿呢!”凌知意站在一簇月季海棠边,轻声招呼着远处的梁婉清。 梁婉清瞧见她,检查了下四周,见并无异状,便款款玉步走来,嗔怪道:“真是叫我好生难找,怎么寻了个这样的地方?” 凌知意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院外,解释道:“那边交谈的男子太多,所以……” “行,懂了。”梁婉清了然。 “诶!你怎么样?听说你这小半个月都待在府中,可有烦闷?萧圆圆倒是被她爹关烦了,听说每日止不住得闹着要上街出去玩呢。”凌知意牵着她的手,好笑道。 “还不就那样,听听小曲儿看看话本,和几个月前养病一样。”梁婉清掏出细绢擦了擦一旁的石凳,见还是有些脏,便停了手,抬头继续道,“不过也比圆圆好许多,我有两个哥哥陪着呢。” “两个哥哥?” 面对凌知意,梁婉清毫不避讳道:“白越哥哥啊。唔,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认识,户部尚书之子,与你也相配。” “好你个梁靖安!就会打趣我,”凌知意拿手轻捶她,不过又很快收了回去,无奈道,“早先同你说过,这些豪门大户,我母亲是不喜的。我区区一位县主,亦没有父亲陪伴,这样的高门,我也嫁不进去。” “万事皆有因果,你既平常心看待它,日后定能收获好的结果。” “好吧好吧,那就借你吉言。不说我了,那你呢?即使你自己没怎么关注,想来也有许多人去你家说亲。” “有吗?不知道啊,”梁婉清认真回忆了一番,不论是前世,亦或是这辈子,她都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我的天,该不会是没人敢来吧。嘶!那我会不会嫁不出去啊。” “说什么呢你!若是你都嫁不出去,那我和萧圆圆可怎么办。不过就我所知,应当是挺多人去找你母亲提起过的。秦国公、齐国公都差人去找你母亲说过,现在看来,只怕是都被回绝了。”凌知意提点道。 梁婉清略微皱眉,照着母亲的想法思索了一番,回应道:“那也许是觉着我太小了吧。也或许是想让我自己找个喜欢的?” “唔,有可能。那你自己有喜欢的吗?” “目前没有。” “咦?真的没有?我还以为你同七殿下是两心相悦的呢,那看来是我想岔了。”凌知意抠了抠额角,不解道。 梁婉清面露诧异,立即摆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他才多大一小孩儿呢,哪懂情爱。” “那你呢?你自己对他有没有什么想法?七殿下现如今可以正二品的亲王,想来与你也是般配。”凌知意学着方才梁婉清打趣自己的话,颔首道。 “我对他的想法?我对他的想法就是——我娘不会同意我与比我小的弟弟成婚的。” 凌知意努了努嘴,别有意味道:“你不坦诚。” “我怎么不坦诚,我……” 梁婉清话未说完,就看着眼前人突然微微躬身,朝着右侧行礼。 “臣女凌知意,见过晋王。” 梁婉清心悸一瞬,微微转身,头顶的戏花步摇随之晃动,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却见凌柏一袭五爪龙缎,前有正龙,两肩有行龙,腰佩朝珠、朝带,头上束着吉服冠。标致规范的亲王朝服,框架在少年身上,予以他说不出的威严。 梁婉清道不明,凌柏年纪虽小,但如今看来,比起上一世的永顺帝,的确更有些帝王的气势。 她不由得更加赞赏自己选人的眼光。 梁婉清没说话,已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满含笑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凌柏捋了捋袖子,颇有那么些意味地摆手道:“郡主不必多礼。” 听罢,凌知意微微起身,面色紧张地站在二人中间,二人都没开口,她反而进退不是。原想使使眼色,叫梁婉清行礼,但复又想起来,梁婉清乃是一品郡主,哪有一品郡主向二品亲王行礼的道理。 她甚是纠结,但幸而凌柏给了她个台阶下。 “县主可还有事?”凌柏转头问。 “无事无事。你们二人聊,你们二人聊。我母亲应当也想我了,我……我回正殿去了。”说完,也不待二人回话,匆匆再行一礼便跑远了。 - 梁婉清两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就这么盯着少年。少年也不知是看呆了还是如何,也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她。 梁婉清等半天也等不来个动作,只得自己提醒道:“这位亲王阁下,为何还不行礼?” 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这行礼一事。之前凌柏并未受封,那所有规制都是按照皇子的标准来的。凌柏贵为皇子,即使她为一品郡主,都无法同凌柏相比。但现如今凌柏已经封号二品亲王,不日就将搬离宫中,那按照礼部近日出台的政策,凌柏是需要向自己行礼的。 听到这话,凌柏整个人明显僵住了一瞬,完全没料到二人见面是这么个开始,但想及他们的品阶差距,立刻回神,掀起长褂,跪身拜道: “臣叩见靖安郡主。” “诶不是不是,你咋这么实诚呢。”梁婉清失笑道,丢下手里已经弄脏的细绢,两手扶住他,“我叫你行礼,你还真就行这么大个礼。” 谁料凌柏竟是不起身,仰头看着她。少年眼里清澈的倒影,唯有她一人与这漫天春色。 “好啦好啦,晋王殿下不必多礼。行了吗?可以起来了吗?” 听到这句,凌柏这才站起身来,复又躬身在一旁捡起梁婉清丢掉的细绢,递给她:“郡主还要吗?” 梁婉清蹙眉,表情有些嫌弃,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诶,那给我吧。” “姐姐不想要,那我替姐姐收着了。”凌柏右手灵巧地一转,拿回了递出去的细绢,自顾的收进袖子里。 “诶!它都掉地上了。” 凌柏摇了摇头:“没事,姐姐的东西我不嫌脏。以前在宫里什么样的腌臜东西都见过,不过是掉在地上,抖抖就好了。” 梁婉清不太理解,但还是打趣道:“上次还嫌弃姐姐手脏,这次就不在乎这锦帕了?难道说,在你眼里,姐姐的手比细绢还脏。” “怎么会?”凌柏高声反驳,话音严肃又郑重,“上次是姐姐抱了三哥,我才不喜的。” “你这话说的,我根本就没抱他好嘛。再者,若是我以后只要同表哥碰了碰袖口,在你眼里是不是都算脏了?” “对啊,”凌柏理不直气也壮,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不仅是他,你碰谁都是。” 梁婉清想了想,没再做笑:“你有洁疾?” 她好像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完全想不到这小东西竟然会有洁疾。当初他同秦煜在地上打滚,她都还没嫌弃。现如今不过是自己同别人有了些磕碰,他倒这么嫌弃。 “没有。我同你说不明白。” 梁婉清无言,也不愿再戳小少年的痛处,复问起其他:“好吧,那是我多想了。说说别的,比如……比如你刚封亲王,可还有哪些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凌柏得意地摇头:“许多事郑慎都帮我处理了,秦国公近日也愿意同我卖力。” 秦国公放着亲外孙不帮,来帮凌柏?难道说,这秦氏一族就当真这么光明磊落,完全无心皇位? 梁婉清心中不免有些疑虑,但回忆起上一世,凌致直至亡国,都一直规规矩矩呆在封地里,秦国公一家更是举家搬离京城去陪他。现在来看,秦国公此举也并非无迹可寻。 “我不懂朝政,但你还是要小心些。虽然朝中现在对你没有异议,但以后肯定还是会有轩然大波。反正你不日也会分封府邸,将来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去南阳钱庄找薛畅,他那消息一向灵通,报我的名字就行。” 梁婉清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交递给凌柏。 凌柏两只手向前,眼睛亮晶晶的,珍重地捧过,小心放进自己里衣的夹层内:“谢谢姐姐。” “你我之间可还有什么好言谢的,就是希望晋王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大事能成,莫要忘了我这位岌岌无名的小郡主。” 凌柏坚定地摇头道:“不会的。我富贵一日,姐姐便富贵一日。我若是不能富贵,姐姐也会富贵一日。” 这“富贵富贵”的,梁婉清只觉自己都快被他绕晕了,莞尔道:“行吧,七殿下金口玉言,我当真想去叫个史官记下,害怕七殿下日后不认帐呢。” “小事。以后再找个史官补记也行。” 梁婉清摇摇头,只当他这是孩子气的话,并未多想。只是离自己离开大殿已是过去了好几炷香的时间,她怕自己离开太久,母亲会着急。正好凌柏要去同武宁帝问安,二人便借此分开了。 - 正殿内,几位王妃与诰命夫人们都在交谈,梁母也参与其中,见女儿回来了,便欣喜的向各位夫人介绍。 “婉婉,快来。这位是康郡王妃,这位是你陈姨。”梁母亲切道。 都是生面孔,第一次见,梁婉清墩身行礼:“王妃娘娘好,陈姨好,诸位夫人好。” “诶诶诶不敢不敢,这可是一品郡主呢。佳媛,你这不是折煞老身呢么。”年逾六十的康郡王妃扶住少女,感慨道。 佳媛喊得便是梁母陈佳媛。梁母出身征东将军府,而这征东将军出征的战场便是东夷。只是那场名誉北朝的征东之战,距今已是过去近百年。战争对百姓的洗礼,也随着几代人的更迭慢慢退去。但百姓对于将军府的尊崇,依旧很高。所以梁母当年嫁给同为武将的宁安侯,也是一直盛传至今的佳话。 梁母反驳道:“这话说的,无非就是个封号,咱哪能因为这点封号乱了长幼之序。” 这话若是别人说起,众位夫人只当是这人在故意炫耀自己女儿的高贵,但讲话者若是换成了名声颇好的宁安侯夫人,大家也只会感慨这侯夫人亲民,为人亲和罢了。 “上次朝贡宴未来得及细看,今日一见,郡主今日举止越发温婉端庄了,想来也是宁安侯府水土养人,梁夫人教导有方啊,这以后的好日子可有盼头了。” 开口的是镇国公续弦,也就是那位外室扶正的镇国公夫人。 此话一出,几位站在一旁的皇家女眷们都冷了脸色。只能暗道这小户出身就是小户出身,这郡主的一言一行,自有宫中的教养嬷嬷来亲自□□,轮得到你以为外人评价什么。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郡主。这可是远超目前所有公主、皇子封号的,一品郡主。 梁母听罢更是直接面带怒意,放声道:“多谢这位夫人的厚爱,小女虽行事乖张了些,但想来有一品封号傍身,往后的确不会过得太差。” 这话就是直接戳镇国公夫人的痛处了,当年她想为蒋诗滢上玉碟之事,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蒋诗滢的确入了镇国公的族谱,但武宁帝并未予她任何封号与女子爵位傍身。这也是镇国公夫人这些日子所著急的。 虽说蒋诗滢有了镇国公嫡女的身份,但以后的日子也只能看夫家的脸色行事。毕竟——薛畅袭爵之后,真的会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撑腰么? 镇国公夫人提到了铁板,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这是当然,郡主未来必定是容富一生的了。” 康郡王妃见她让了步,赶快出声做和事佬,转了个话题把这事儿给绕开了,说到了梁婉清的婚事上。 “婉婉今年也不小了吧,十九岁,以后可是有什么打算?” 几位夫人听到此,也都竖起耳朵期待梁婉清的应答。 但康郡王妃这话问地着实委婉,梁婉清状若不知其深意,取巧道:“回王妃的话,我打算日后在京中开家胭脂铺,专门做些女子的胭脂买卖。” “诶,我又没问你这。”康郡王妃失笑道,“我是说,婉婉现在也长大了,可有什么心仪的男子啊。你娘方才说,要看你的想法,老身就厚着脸皮来问问你,你是什么想法啊?” 此话一出,梁婉清立刻明白母亲是在故意打回马枪,侧身靠向母亲怀里,娇羞道:“婉婉也不知道,婉婉只是想——在母亲身边多呆几年。” 这样的回答只能说是滴水不漏,若要过多追问,是故意在怂恿人家女儿不孝吗?康郡王妃看出了这家人的态度,也自认找到了答案,点头道:“这倒是,女儿不就是父母的小棉袄嘛,多陪陪你母亲和父侯,总是没错的。” 几位夫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女子也许还能一等再等,但自家小子那爱耍的性格,若是再拖几年不娶正妻来管管,只怕是三个院子也不够那小妾们住得了。 女眷们复又聊了些别的,但没过多久,处理完政务的武宁帝,便带着自己的三个小儿子,来到了咸阳宫的正殿。 - 武宁帝还未至时,女眷们听得太监的通报声,便已四处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坐席。 梁婉清和母亲,也都坐回了宁安侯这边的位置。 见众人都已归位,武宁帝也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向皇亲贵戚们介绍了一下自己这三个小儿子。 武宁帝一边介绍,众人也在一边观察。 随着近些年武宁帝的白发越来越多,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开始为自己的宗族做一些打算。不过大多数人的筹码都压在了大皇子与三皇子身上,毕竟一个是元后所处,一个是贵妃所出。 怎奈春猎一事,两位高票人选突然出局,许多人也不得不重新做打算。 凌致年纪虽比凌柏长上那么几个月,但今日一看,就明显没他稳重。武宁帝还未提到他,他就已经站立难安,左摇右晃的,一直盯着母妃徐婕妤看。 相较而言,凌烬和凌柏就更有些帝王的威严,都是没加冠的孩子,但远远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完全没有少年的稚嫩感。 关于封王的理由,武宁帝给的很简单——二人在春猎时,先是帮扶兄长,后又成功追击外敌,有勇有谋,理应嘉奖。 因为凌柏出力最多,而且幕后主使也有他亲自抓拿,所以比起凌烬,他便封得更高。 有理有据,无话可驳。 有些朝臣还是不忍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悄咪咪地往后宫去窥探些消息。在得知大皇子终身残疾、三皇子神智不清的秘闻后,不得不重新在做考量。 而凌柏,在其中就收获了相当多的追随者。 第一,比起有母家的四皇子与七皇子,这种孤注一掷的小可怜儿明显最容易拿捏。 第二,就是崇武,两次大宴都可以看出这个小子年纪不大,但武功高强,而且有郑慎在前,凌柏对于强军强国的信念,也很好的在朝臣中蔓延,得到了相当多武将的支持。 “这位,就是朕的小儿子凌柏,年纪虽小,但气性不低。春猎时,一人单枪匹马冲入西戎暗探帐内,替朕活捉了这可恨之人。” 武宁帝亲昵地揽过小儿子,冲在场各位介绍。 话一说完,武宁帝并未继续,沉默中等待着各位权臣们的恭维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国公竟然是第一个出声的,但更奇怪的是,站在一旁的凌烬,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丝毫没有对外公的不公所动容。 “七殿下有勇有谋,志存高远,实乃我北朝的荣幸啊。”秦国公打破沉寂,朗声道。 有秦国公开这个头,许多同七殿下不甚熟稔的朝臣们,为了己方利益,也都或多或少地夸奖了几句。 宁安侯自方才就一直镇定自若的坐在席位上,独自饮酒,见此心中一动,悄咪咪地问女儿,需不需要他帮忙说几句好话。 梁婉清脑子里想了想,秦国公都已经摆出了这么迷惑的操作,父侯在里面浑水摸鱼一波,应该也不会被发现。而且,能给小少年再添一份力,的确不是亏本的买卖。 她便对着父侯微微点头。 宁安侯接到女儿肯定的回应,也没多墨迹,站起也跟着众人夸了几句。 谁料,宁安侯一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的凌柏竟然突然开口,对他一人道了谢:“多谢宁安侯的抬爱,凌柏感激不尽。” 这下满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宁安侯身上,但复又想起来这位宁安侯的小女儿便是靖安郡主,心中了然许多。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梁婉清更是瞪大美目,不可置信地冲凌柏摇头,少年面容严肃,丝毫没有自己做错事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句普通回应。 宁安侯还是久经沙场,面对此情此景,也没有展现任何的失措与尴尬,哈哈一笑便把此事翻了过去。只是坐下来后,沉重地同梁母交谈了几句。 不过,武宁帝倒是对凌柏的特殊对待置若罔闻,待所有人言说完毕后,便简单补充了几句,留下三个儿子,自己送太后去寝殿休息了。 武宁帝一走,朝臣们也就跟着离开了坐席。一些反应快的,已经将凌柏都围了起来。 凌致跟着母妃徐婕妤离开了,看得出来这一家子的确老实本分。凌烬不同,但也被秦国公一家保护起来,坐在秦国公府的坐席之中,许多想要攀谈的,也只能通过秦国公这条路子走。 宁安侯府四人倒是哪边都没参与,因着方才广阳宫遣人来悄悄递了话,想让世子和郡主过去陪陪三殿下。 梁母原先是不愿的,毕竟武宁帝已经下了禁足令,现在他们又把人给送进去,这叫什么事。但无奈这三殿下也是自己的外甥,梁母听说他寝食难安的事儿也很心疼,挥手就同意孩儿们去了。 - 梁婉清与梁彦辰一道步入广阳宫,迎面就能感受到凄凉之感,比起一月前的品茗宴,这里无论是布置抑或是赶路的宫女太监,都少了许多。 两人并无武宁帝的特赦令,无法进入正殿去见昭贵妃。只能在掌事嬷嬷的指引下,去偏殿见了见凌睿。 凌睿比起春猎那日的疯魔,今日一身白衣,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堪堪撑起这套春装,静静地对着香炉打坐。梁婉清要不是知道些实情,可能真以为表哥要出家去了。 “表哥,是我们。我们来看你啦。”梁婉清小声道。 凌睿的视线从烟雾缭绕的香炉上移开,平静地看了二人一眼,指了指对坐的位置,轻声道:“快坐,不必多礼。” 嗓子还是那副嗓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带了些许空灵的意味。 梁婉清觉得有些瘆人,扯了扯兄长的衣摆。梁彦辰无法,眼睛一闭,率先坐到了对面。 “你们二人可是受父皇之命,前来探望我的?”凌睿问。 “啊并不是,就是今日正好进宫,就来看看你。” 梁彦辰不知道凌睿是否知晓“大封”一事,怕刺激到他,委婉道。 幸好凌睿也对进宫一事有过多的疑问,反而焦虑起其他:“那你们可知,我还是能够离开这广阳宫。” “很快吧,也许几日之后,这儿就会解禁的。”梁婉清斟酌道。 因为凌烬凌柏已经受封了,只待武宁帝处理了西戎,后面的事情都会容易许多。 凌睿听罢,微微一笑:“真好。我去灵隐寺的时候,你们可以来送我吗?” “什么寺?”梁彦辰高声问,立刻被妹妹瞪了一眼,立刻回想起来对方的精神状态,降低了声音,“你去灵隐寺做什么?” “我要去——普渡众生。” “噗!”的一声,梁婉清没忍住笑了出来,被两位兄长鄙视地望着,赶紧收起了嬉笑之色,宽慰道:“表哥,这个可能不行。” “为何不可?” “因为你是北朝皇子。” “北朝皇子便不可以出家参悟了吗?我只是心怀天下,想为苍生祈福。” 梁彦辰摇了摇头:“你这不是在祈福苍生,你只是在避世。你只是寻了一个自认为安静的地方,龟缩在那。” 他说的话很难听,但是最直接的点出了凌睿现在的心理。 凌睿却没有失控,苦笑道:“对,我就是这么懦弱,我就是只敢龟缩在那儿。但谁规定的皇子就一定要为国效力?我就是不愿意参与那夺嫡之争,这皇位谁爱坐谁坐。我不要了,放我走不可以吗?” 此话一出,梁彦辰的拳头立刻挥舞到了凌睿的鼻梁前,但是在仅剩一寸之距前停下,凌睿却没有任何害怕,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梁彦辰自知越矩,随后忿然收手,转身将殿门踹开,出去了。 梁彦辰可以走,但梁婉清不行。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沉重地朝凌睿开口。 作者有话说: 凌柏小狼狗进程10% 怎么样,v后的小凌柏还是很不一样的吧。(叉腰) 第27章 示好(二合一) - “哥, 你知道吗?其实有些事情,生来就是不公平的。” 梁婉清与凌睿对坐着,任由香炉的云烟缭绕在二人之间, 勾勒出疏离寂寞之感。 “比如说?” “比如说——我。哥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有一天,西戎大举进攻北朝,咱们会如何应对?”梁婉清颤着声问。 这是她上一辈子的故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拿它来宽慰别人, 而这个人,曾经就是自己痛苦的根源。 凌睿有些不解, 懵懂地问:“他们为何要攻打我们?我们给予他们属国的荣耀,这还不够吗?” “这当然不够,人的野心是无线的。西戎并非生来就是属国, 他们嫉妒北朝的财力、资源,当然会用武力战争来大肆掠夺。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哥, 假使你是帝王,你会如何?” 凌睿思索了好一阵, 他想从对面明明还处于花季年华的少女脸上,拆解出哪怕一丝的玩弄之意, 但他找不到。少女就是那么的肃穆又认真,恍若一直愚钝的是他一个人。 “我不知道。” “不!你当然知道, ”梁婉清直接扬手打翻了茶盏,深吸一口气, 竭力压抑住鼻腔里的哭意, “你不会去抗争, 你也不会出兵,因为你不敢,因为你就是这么懦弱,你只会割地、赔款、和亲。” “对,我就是只会这些,但那又如何?这与我想要避世有任何关系吗?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不能想避世就避世吗?” 凌睿的声量也跟着高了起来,他不知道表妹同他说这些有何用处。他已经不在关心那些前朝之事了,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若是西戎要北朝和亲,你会选谁和亲?”梁婉清苦笑着问。 凌睿沉默了,因为他只有一个选择。 “我?对吗?”梁婉清抬起头,拿指腹按压住眼角划出的泪水,苦笑道,“那我呢?我难道天生就应该去和亲吗?我难道天生就应该嫁给蛮人孤苦一生吗?” “这不一样,这……”凌睿下意识地反驳。 “这就是一模一样的。我,生来就是为北朝和亲,北朝的利益纽带做贡献的。而你,生来就是为北朝卖力吃苦的命。”梁婉清一字一句道。 凌睿想从句词之中,在扣出什么话语来反驳,最后发现不过是徒劳无用:“所以呢,所以我们就应该认命吗?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场景了,你没有见过,你不会明白。” 鲜血吗?还是杀戮? 无论是何者,梁婉清都自认自己见过太多。当一个国家软弱无力之时,所有的属国都会来围打你。 “我们当然不用去认命。因为摆在我们面前还有选择。你要北朝足够昌盛,只要我们的军队足够强大,西戎人就会望而却步,战争可以避免,和亲也不会重现。你一时的避世,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表哥,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梁婉清拾起茶杯,放回到案桌上,提起裙摆准备推门离开,却听见身后之人忽然出声。 “婉婉,其实——你方才说的也不尽然。” “怎么?”梁婉清撤了手,但并未转身。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送你和亲,是在保护你?也许当战争涂炭百姓之时,北朝已经遍地炮火,而西戎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 梁婉清回头,灿然一笑,道:“我是北朝郡主,北朝就是我的家。炮火四起之时,我不畏惧一死,我愿意与北朝共存亡。” 言罢,她便直接推开了门,同门外的兄长一起,离开了广阳宫偏殿。 - 坐在出宫的轿撵上,梁婉清也想了许多。 难道说,上辈子种种,都是姑母在保护自己? 其实若是真的按照方才凌睿的想法,她的确可以找到许多依据来支撑——比如耗尽国库的嫁妆,比如全北朝最为厉害的将军做护守。 她好像隔着时间的长河,能够触摸到姑母变样又温暖的爱。这份爱也许十分扭曲,但充满善意。 她因和亲而离开京城的那日,姑母与表哥在城楼上是如何看着自己的呢?的确是对她充满希望,但也是给了她一份生的自由。 因为最后,西戎攻来,全京城无一人幸存。 轿撵因为道路的崎岖而上下波折,梁婉清感觉自己的胸口也再跟着它抽搐。虽然她不能理解这份保护与珍视,她也不赞成这样的作法,但依然会对这一切充满感动。 春猎,是我错了吗?梁婉清无声呢喃。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轿撵已经停下,久到长缨已经打起了纱帘,久到她已经回屋换洗了衣物,久到她同父母兄长一起坐在了碧荷苑的饭桌前,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 坐着的四人,心里都想着事儿,一顿饭下来也都毫无交谈。在美味的佳肴盛在梁婉清的面前,她现在都觉得味同嚼蜡,只想赶快回房睡一觉,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 “啪!” 梁母第一个放下了碗筷,同丈夫对视一眼后,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们先吃着,我说件事儿。” “行,娘你说。”梁彦辰一边刨饭,一边含糊道。 “诶方才啊,你们俩去广阳宫的时候,这个七殿下,来找了我们。” 梁彦辰想也不想的回道:“他找我们做什么,提亲啊。” 话一说完,桌下就被妹妹踢了一脚,梁彦辰赶紧放下筷子,痛苦地抱住右腿,不停地揉搓止痛。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梁母批评道,“人家就是因为中午大宴的事儿,私下里又来感谢了咱们一番。” 梁彦辰放下了右腿,继续最快道:“那做什么就找我们啊,今儿个大宴又不是只有咱们宁安侯说话,他难道每家每户都去感谢一遍?” 这回不劳梁婉清动手,坐在对面的宁安侯直接一脚来了个狠地,梁彦辰立刻痛得站了起来,急速离开了座椅,换到了远离二人的位置。 “人家七殿下也是一番好心,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说实话,我倒觉得这孩子挺不错的,我原先还以为他母妃不在了,他可能会有些胆小怕事。现在看来挺好,至少比你们表哥硬气。” 梁婉清第二个放下了筷子,从丫鬟手里结果锦帕,擦了擦嘴角,道:“他是挺不错的。” “行吧,你们都说好话,就我是个恶人。”梁彦辰抱住自己,难受地努努嘴。 “我们也只是实话实说。现在陛下那边的口风,就是大皇子与你们表哥没有任何机会了,剩下三位里面,若是七殿下能成,咱们能够获得到的利益也是最大的。况且,人家的确有武有才嘛。” 宁安侯也搁下碗筷,感慨道。 “所以爹是准备要支持七殿下吗?”梁婉清快速地抓住了父侯话里的玄机。 “没什么支持不支持的,咱们臣子就做臣子该做的,为陛下分忧,为国家效力,仅此而已。”宁安侯答得高深莫测。 虽然态度没有完全转变,但至少也是个好的开始,梁婉清心里很高兴,很不得立刻把这个好消息痛凌柏分享。 四人谈完此事,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宁安侯自己主动革职,为的也就是表现个诚意。武宁帝先前也派过好几个臣子来,状若劝解了一番,但不过都是做做面子。 但今日下午,武宁帝又遣了苏公公来到侯府,传来了他的口谕,大意就是——朕一向清楚爱卿高尚的品格,爱卿这些年也一直在为朕分忧,春猎一事与爱卿无关,爱卿就快快回归朝廷吧。 所以打明儿起,这宁安侯就又得每日定时定点的去上朝啦。 - 事情就像手艺人串糖葫芦一样,一件一件步入正轨。 从宁安侯再入朝堂,到凌烬、凌柏上朝听政,再到广阳宫的宫门再次打开,不过只是一个月的光景。 因着梁彦辰、凌柏,甚至白越,现在每日都要上朝。梁婉清自认被曾经的小玩伴们给抛弃了,但也没有多失落,重新给新玩伴们发出了邀约。萧圆圆、凌知意也都是爱玩闹的性格,三人便一起敲定了个晌午的时间,去东集市逛逛。 那日一早,梁婉清就换上了宫里刚送来的绛紫色锦纹襦裙,画了个柳叶眉,略施粉黛,漂漂亮亮地同姐妹们玩耍去了。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儿,快来给爷抱抱。” 萧圆圆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自认最烦妖艳的女子,但今日见了梁婉清这芙蓉之姿,完全移不开眼,调侃道。 梁婉清掩面娇嗔:“小女子名唤梁美人儿,不知道这位官人是否愿意一掷千金博我一笑?” “莫说千金,便是上万两的黄金白银,我都能给你搞到,只要美人能够对我笑一笑。”萧圆圆开怀道。 二人这一来一往,语言风趣,也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但众人瞅见远处那三架护守森严的马车,分别印着“公主府”、“宁安侯府”、“萧府”后,都赶紧变了神色,埋头赶路去了。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小户之女,谁料——这怎么个个都是名门之后啊! - 说到底都是还未步入婚姻的少女,三人爱玩的天性犹在,一路打打闹闹地进了加家唱曲儿的戏园。 少女们是快乐了,但身后三家的护卫苦不堪言。不敢上前提醒主子们安静点儿,只能满街拿着令牌告诫路人“非礼勿视”,还得时不时提防暗处的刺客,最后还得给主子们付钱。 梁三摸了摸腰包:这可真是干了三个人的活儿,小姐还只给一个人的钱,早知道那日就答应晋王殿下的邀约,去晋王府伺候了。 三位未婚女子,跑来戏园听曲儿,还是听得《相思忆》,讲的是前朝□□与其皇后的爱情故事。梁婉清自认脸皮有些薄,害怕被人认出,抬手就命长缨拿自己的金印去清了场,见四下无人,才好意思坐在园子里。 “哎,还是包场舒坦,郡主破费啦。”萧圆圆两腿岔开,顿时没了平时温婉的样子,肆意道。 梁婉清一边净手,一边笑道:“小事,看戏还是要安静些好。” 忽地,从戏园角落里出来三位翩翩公子,手持玉盘,逐一在三人面前停下。三位公子容貌上佳,体态清逸,娴熟地为梁婉清三人斟上一杯热茶,手托着杯底,福身递给她们。 “这是做什么?婉婉你还点了……”凌知意失措道,“不是,咱不是来听曲儿的吗?怎么还有男人做……” “你想哪里去了,”梁婉清伸手接过了热茶,微微拂了拂茶盖,解释道,“就是普通的侍从,长相俊美了些,不喜欢吗?”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就许他们男人找漂亮丫鬟,不许我们女子找帅气侍从吗?”萧圆圆高声道,笑容灿烂地接过热茶。 凌知意听罢也颇觉得有些道理,也接过了。 三位公子奉茶结束,再福一身,分别站在三人身后。 “哇!他们会一直在吗?”萧圆圆激动道。 梁婉清点头:“会。不过嘴都很严实,你们也无需顾虑些什么。” “哇——太爽了!那他们等会儿还能做些什么吗?”萧圆圆搓手,心里想想都觉得刺激。 站在萧圆圆身后的男子突然俯身,轻声在她耳畔道:“姑娘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萧圆圆只觉得自己耳廓瞬时热了起来,整个左侧全部酥麻起来,结巴道:“不,不不用了,你,你快站回去吧。” “好的。”男人又站回了她身后。 凌知意原本对于此事还有些芥蒂,但看了萧圆圆的表现,只觉得心中好笑,想来也是,她们三人真的会出来同这些公子们乱来吗?不过就是图个新鲜。 “梁——婉——清!你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萧圆圆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梁婉清,气急败坏道。 梁婉清收了笑意,严肃道:“哪有,就是有感而发。” “哼!都不许给小爷笑!我……我那是正常反应。”萧圆圆高声道。 “知道了,小姐。” 三位站在身后的公子齐声答道。 他们声音不同于平常见到的纨绔们,应当是为了唱戏特意练过的,听起来便更为动听诱人。像梁婉清这种见人颇多的倒还好,不至于脸热;但萧圆圆这种第一次见的,便实在害羞。 “你们三儿别说话!”萧圆圆一边红着脸,一边嘟嘴道。 天知道,她一向自诩玩得最多,结果今日便在这儿栽了跟头,真是丢死人了! - 《相思忆》相传是太/祖皇后晚年所作,谨以此曲纪念当时已逝的太/祖,追忆他们共有的爱情年华。 太/祖此人在史书上争议颇多,比如——他是前朝唯一一位没有后妃的皇帝。即使是在身为太子之时,他的后院里依旧只有太/祖皇后一人。待他即位后,也只封了皇后一人,子嗣虽不繁茂,但也有两位小皇子。 太/祖与皇后二人数十年情谊深厚,佳话盛传至今。 一曲终了,三人都还沉浸在这爱河之中。 “他们真的好幸福啊。”凌知意钦羡道,“‘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是我们永远也无法企盼到的。” 萧圆圆也沉溺其中,久久无法自拔:“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婉婉的父侯不就是吗?咱们也是天之娇女,我们也应当去争取一下。” 梁婉清放下茶盏,热茶也已冷却。 对于情爱,她有什么感触呢?她只是觉得这“一双人”本就是应该的,就像她从来不会去问父侯有没有小娘,父侯的前院里也永远没有侍女,她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但若是她以后的枕边人有了异梦,她会如何呢? “我没那么大度,若是以后我的驸马胆敢找小妾,那就让他滚出郡主府吧。”梁婉清晃了晃脖颈,厉声道。 萧圆圆:“郡主霸气!” 凌知意:“郡主威武!” “干嘛啦,我反正容不下他心里有别人。”梁婉清想想都觉得不行,“所以他最好管住自己。怎么样,走不走?” 她抬手朝长缨指了指戏班子的方向,长缨了然,立刻去给戏班子加赏钱了。 凌知意起身道:“走走走,都到巳时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府了。” “这么早?”梁婉清有些诧异,她还准备用饭过后再回侯府的。 谁料,萧圆圆也点点头:“我也不能在玩儿了,我哥快下朝了,要是让他知道我跑出来玩儿,得把我骂死。” “好吧,”梁婉清无奈地耸耸肩,“那我们下次再约。” 奈何没有天时地利,三人今日也只能止步于此。只是刚一离开戏园,就遇到了一波意想不到的人。 - 萧圆圆看见远处迎面走来的兄长,有些气短,紧张兮兮地躲在梁婉清身后,但还是被身为武将、视力颇佳的萧壹发现。 “萧圆圆!这就是你说的在家学书法?快点给我滚过来。”萧壹高声道。 萧圆圆畏畏缩缩地从梁婉清身后钻出来,小步向兄长那方磨蹭过去,嘟哝道;“凶什么嘛。你自己都不学,还叫我学,坏死了你!” 梁婉清看着这兄妹二人的反应觉得好笑,不过几年前梁彦辰也是这么对她的,甚至更严,幸而兄长早早的就跟着父侯去了北疆,不然她也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不过真正让她紧张的,是远处的凌柏。 也许是刚刚下朝,凌柏还未褪去一身朝服,整个人看上去飒爽又帅气,身边跟着几位同样容貌出众的年轻将领们,立刻把方才戏园子里的那几位公子哥给比下去了。 萧圆圆、凌知意福身道:“晋王殿下好。” 萧壹、江铭等人一拜道:“郡主殿下好。” 两方人马互相道安,倒也是一处奇景,梁婉清与凌柏二人摆摆手,众人便都起身了。 众人见他们二人对视但笑而不语的样子,便不多打扰,三三两两的回府了。 长街中央,就剩梁婉清与凌柏二人,带身后同样严正以待的侍卫们,相望而战。 - “姐姐今天好漂亮。”凌柏率先在对视中败下阵来。 哪个少女不喜欢被夸漂亮呢。 梁婉清微微歪头,故意道:“只是漂亮?怎么就没点别的新鲜词儿夸夸姐姐?” “郡主姐姐月貌花容,宛若仙人之姿,臣甫一遇见,就好生喜爱,再难移开眼。”凌柏手捂着胸口,诚恳道。 “说什么呢你!”梁婉清走过去将他胸口的右手拽下,羞愤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是从哪个话本上学的俏皮话,拿来哄姐姐。” “没有,诚心之言。” 梁婉清不信,骂他乱来。 但凌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所说皆为实话,其实自打御道那日…… “姐姐等会儿还有事儿吗?”两人并肩而行,凌柏垂头问。 梁婉清暗自同他拉开距离,别扭道:“无事。你,你怎么一下子窜这么高了。” 凌柏摊开手,比划了一下:“长靴吧,不过我本来就比姐姐高啊。” “你别胡说!我明明记得前几日我都是低头看你的。” 凌柏冲身后紧跟的长随打了个响指,解释道:“那是我一直都坐着,而姐姐是站着的吧。” “不可能,肯定是你的长靴有问题,我肯定是比你高的。”梁婉清坚定道,回头指着凌柏已经走远的长随问,“你方才是让他去做什么?” “姐姐不是无事吗?上月姐姐给我送饭,那今日我请姐姐吃锦江楼,可好?” 梁婉清盘算了一番,正好她也不愿这么早就回府,刚准备点头,又故意换了种说法。 “可行是可行,不过,那这么说,我不是亏了吗?” “为什么?”凌柏疑惑道。 “你想啊,上次那餐,我可是有亲手做的,北朝第一郡主亲自做的午饭,怎么能同锦江楼明码标价的菜品一样,对吧?” 凌柏点点头:“对,所以我要……” “所以你也得给我做餐饭?就是不知道风光霁月的晋王殿下,有没有进过伙房。” “好说好说,”凌柏颔首应下,指着远处已经出来欢迎的锦江楼大掌柜,道,“今日是我考虑不周,那先请姐姐一餐,日后再亲手给姐姐补上一顿,姐姐觉得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 一碗凉白菜换了份未来君主亲自做的佳肴,梁婉清暗自思索——那顿饭可以定不能吃,得好好留下来,一代帝王亲自下厨做的美食,摆出去都能炫耀一辈子。 锦江楼大掌柜听说晋王与靖安郡主要来赏脸,早早地就命小厮们在门外站好,摆出恭迎之势,亲自带着二人去了全锦江最好的包厢。 二人身后,无聊晃荡的梁三,看着身边同为护守晋王殿下的侍从们,突然觉得自己没答应晋王的邀约也没什么影响,毕竟干得都是同一件事——给自家主子买单。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礼物 - 锦江楼的七楼视线很好, 是京城除了皇宫外,民间最高的位置,前有佳肴相伴, 靠窗亦可看到街景, 四周更有美人做舞,讲真快活似神仙。 当然,梁婉清与凌柏桌前没有美人,公子也没有,凌柏抬手一挥全让人给退下来。 梁婉清还觉着有些可惜, 便轻轻叹气。 “怎么了?”凌柏敏感地抬头,但修长的双手, 还在灵活地拨弄锦江楼的新菜品,梨撞虾。 梨撞虾外酥里内,由糖梨熬拌, 香甜可口,鲜味十足。只是这虾外带有一点点小壳儿,原本是那几位公子美人来帮忙拨弄的, 也算别有一份情味。 只是人一来,活儿就被凌柏抢了去, 早早地就把那伙人给退下了。 梁婉清托起香腮,静静地看着少年动作:“觉得有点可惜啊。这菜咱们都是要付银子, 想来也是包括那些美人公子的服务,现在活儿被咱自己做了, 咱们不就亏了吗?” 凌柏正好拨完最后一只,拿过一旁的手帕擦好每一根指头, 将拨好的梨撞虾放到梁婉清手边, 道:“不可惜, 大掌柜是郑慎的朋友,咱们来是本来就不付银钱。” “那也可惜,人小公子长得可俊了呢。”梁婉清嘟哝道。 “什么?” “没什么。” 梁婉清自觉失言,赶紧低下头,拿起筷子准备夹食一只,谁料,整碗梨撞虾又被凌柏端走了,她只得抬头紧张地望着他。 “姐姐方才说什么?”凌柏整个声音都冷了下来,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但只会让人觉得笑里藏刀。 梁婉清放下筷子:“没说什么。” 凌柏见状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人还是无法发脾气,只能无奈地将梨撞虾又送去了她手边,柔声道:“姐姐若是喜欢,看我不好吗?那些公子虽然好看,但也许背后有什么腌臜心思,只恐污了姐姐的眼。姐姐想吃什么,可以来找我,我都可以帮姐姐弄到。” “管得真宽。”梁婉清气鼓鼓地回声,但吃人嘴短,也没拒绝这个提议,夹起一只梨撞虾送入口中,真个人都舒服得眯起了眼。 “好吃吗?” 梁婉清点头:“好吃!你也尝尝。” 她也给小少年夹了一块,只是刚放入碗里,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用公筷,赶忙道:“等会,你别动,我给你换一块,我方才用的是自己这双筷子。” 凌柏按住了她的手,摇头道:“没事,我来吧。” “啊啊?”梁婉清快速地抽回了右手,只觉得方才被少年抓住的那处十分灼热,又酥又麻,“那……那你吃吧。” 凌柏自己拾起筷子,轻轻捻住那只虾,放入嘴中。少年两半薄唇上下闭合着,一阵过去,喉结滚动,红舌顶了顶脸侧:“不错,味道还行。” 这下好了,梁婉清看完只觉得浑身都跟着燥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勾引住? 她赶紧举起一旁的凉茶,一饮而尽。 几番深呼吸之后,她终于压下了那股子燥热,捡起一只黄焖鸡翅,继续食用。 “他们家的黄焖鸡翅不错,你也可以尝尝。”她推荐道。 凌柏点点头,和她保持着同步的食用顺序,想到这层梁婉清更觉别扭,便岔开问道:“对了,说说你呗?最近连日上朝,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唔,秦尚书被革职了,这个算吗?”凌柏从侍从手里接过一盘荷包里脊,顺手放到梁婉清的面前。 “算啊,不过他为什么被革职了,他还是老朝臣呢,我姑父当真舍得?呃,小凌柏,你别什么菜都往我跟前放,你自己也吃。” 凌柏没觉着这有什么大不了,笑道:“这不是怕姐姐嫌我招待不周,又去找俊美公子来侍候嘛。” “诶!你这孩子,我就说你一嘴你还真呛上了,听话,你也快吃。”梁婉清厉声道,人家又请客又照顾的,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很不称职,“你继续说,秦尚书为什么被革职了?” 凌柏听话的扒拉了几口饭,继续道:“唔,秦尚书这些年贪污受贿了几百万两银子,都是从国库里偷的。而且,西戎那事也与他有关系。” 西戎的事情毕竟大皇子有份,所以秦尚书会参与其中梁婉清并不意外,她惊讶地全是前半部分。 “几百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吧。这他一人应当是办不到的,只能是与人合谋。” “对,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有喊出那人的名字。 “好吧,那除了他,还有没有什么大事儿能讲讲?” “天坛祈福,就在下月初。”凌柏嘴里包着饭,含糊道。 凌柏话虽短,但带给梁婉清的震撼是无限的。 因为天坛祈福,是上辈子自春猎之后,第二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前世,武宁帝就是在天坛祈福这天,驾崩了。 当时的梁婉清也很难受,停灵的四十九天她更是哭得夜不能寐。明明那么一位宠爱自己的君主,就这么抛下他的江山与子民,仙去了。 但是重生一次,她依然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因为,她作为一名小小的郡主,如何能够劝诫一位帝王那日会有山崩,必须放弃祈福大典呢?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得了失心疯,最后不了了之吧。 不过天灾难避,但人祸可躲。 犹记得前世,武宁帝带众皇子祈福,但忽然遇上山崩,大阵中间落下巨石,武宁帝爱子心切,让众皇子先行离开。但他自己脚步很慢,便被落在了后面。谁料突然窜出一群西戎暗探,正好抓住与众人远离的武宁帝。长剑之下,年迈的帝王命丧当场。 梁婉清自认无法阻止山崩,也无法改变祈福的日子,但她可以与西戎暗探抗衡。是不是只要西戎暗探被侍从拦下,步履蹒跚的武宁帝被凌柏救下,这场悲剧便不会再重演? “天坛祈福,那还挺重要的。”梁婉清状若平静地说。 “对。所以父皇特意派了四哥和秦国公做专职护守,而且你父侯也会在。” 梁婉清听罢愣了一瞬,这倒是与前世不同的。 前世武宁帝虽说很重视祈福大典,但并未派遣这么多的护守,难道说春猎一事真的为他敲醒了警钟?这的确是件好事。 “唔,但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凌柏放下手中的筷子,郑重地望着她:“我会的,姐姐那日也要多加小心。” “不是,我,哎,我又不进去,我有什么好小心的。”梁婉清有些语无伦次,听了半晌,理清思路后重新道,“我是说,你,还有姑父,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也要注意安全。” 梁婉清无奈了,两手一摊缩在靠椅里,不知道怎么同这位少年交流。为什么她都提示的这么明白了,他就是不懂! 凌柏看着她原本上扬的柳眉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忧愁的气息,赶紧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安全的。” 梁婉清不太确信地抬起眼皮望了一眼,见少年说话的确诚恳,便放下心来。 “你也不要嫌我啰嗦,我说的都是很有用的话,你必须好好记在心里,知道吗?” “我知道。姐姐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梁婉清觉得自己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又用了上来,若是在府中,她定是要唤位太医来看看。这小毛孩,怎么现在说话越来越奇怪! 不过想起了自己这好几次的预言,她心中又有一些担忧:“小凌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 “嗯?为什么?”凌柏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块莲花糕,放在她面前的餐盘上。 “就是……我总是会提醒你一些事情,就像春猎那日一样。” “这有什么,那都是因为姐姐关心我,所以我也很喜欢姐姐。”凌柏给自己也拿过一块莲花糕,粲然一笑。 “不是!”梁婉清否认道,转眼一想,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说,我总能准确的猜出某些未来的事情,你会觉得害怕吗?” “比如什么?” 梁婉清提醒道:“比如春猎那次,我能猜到两方人马的策略,你不觉得可怕吗?” “不觉得,”凌柏摇摇头,“那是我和姐姐一起查出来的。” “那再比如,我,我提醒你春猎要注意安全。” 凌柏失笑道:“这就更不算了,这难道不是姐姐在关心我吗?” 很好!梁婉清再一次拜倒在了这位少年的逻辑下,怎么会有人讲话这么奇怪呢?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说,这个小弟弟真的故意在勾/引她? “行吧,那你没这么想更好。”她拿起桂花糕,妥协道。 凌柏停了手,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佳人。 姐姐的这些举止,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即使姐姐真的有些特殊的能力,他并不会害怕或者恐惧。只要姐姐还愿意陪着他,那她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言行,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只是觉得,姐姐是我的福星。”凌柏垂下头,深深道。 “什么?福星?” 他抬起头,珍重地握起梁婉清一只玉手,补充说:“对啊,能遇到姐姐,是我三世修来的运气。姐姐对我而言,是我十余年努力,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嘴里还留着桂花糕淡淡的甜味,心里更是被蜜糖包裹住了。少年眼里的深情将梁婉清吸入了进去。满街嘈杂的叫卖声,她都听不见,只剩下少年炙热的话语,依然回响在她耳畔。 作者有话说: 蹲蹲另一本预收《做娇娇》,点进专栏可见 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追妻火葬场失败之 男二上位文学】 【1V1、双C、HE】 - 延和元年,沈令舒成为了全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成延帝长孙鸿用一场奢华的封后大典,迎她入宫;他还用规制最高的封赏,挺拔她的父兄。 在所有人的艳羡声里,她以为自己的余生就会这么美满度过。 只可惜—— 在她进宫的第三个月,成延帝又立了十六位貌美的宫妃。 在她诞下麟儿的同年,成延帝流放了她的父兄。 在她病重在塌的那夜,成延帝温软在她人的香怀里。 三日后,这位宠妃的婢女,用一碗毒汤送走了沈令舒,结束了她灿烂又虚假的一生。 皇后薨逝,举国悲恸。 就在沈令舒想要西去转生的时候,她看着那位冷若冰霜的朝廷重臣,手握长剑将成延帝刺倒下龙座,她看着那位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抱着她的牌位自尽在雪夜里。 沈令舒抚过男人已经凉透的脖颈,泪如雨下,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爱意。 - 抬首间,沈令舒重生了。 彼时的她,还是那位被所有皇宫贵族们求取的名门嫡女,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成延帝的花言巧语所骗走。 春日宴上,明艳端庄的将门贵女,拦下了一位面容冷酷的官人。 沈令舒朝那官人莞尔一笑,点了点树头的花骨朵:“纪大人,你看这桃花与我,相不相配?” 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纪烨宸第一次慌了神。 即使方才的他还在做翻云弄雨的丞相,但在这位少女面前,他永远是个只懂付出、不敢开口的青涩儿郎。 第29章 前奏 -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梁婉清顿了顿, 低下头试探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 我对你的所有好, 其实都是不存粹的,我希望你去帮我完成一些事情,你待如何?” 凌柏没有任何愠色,问:“什么事?” “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现在的你可能还办不到, 但是——我一定要完成它。”梁婉清掩了掩微酸的眼角,没有透露具体内容, 但这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也是她一直致力于改变历史的初衷。 “一定要做吗?” 梁婉清脑海里浮现起上一世悲惨的结局,坚定道:“对!一定要做。” “那姐姐现在告诉我吧, 我现在帮姐姐完成了,姐姐会开心起来吗?”凌柏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对于这件大事跃跃欲试。好像见了糖果的小孩, 缠着大人要奖赏。 梁婉清原以为这悲壮的气氛都已经烘托到位了,看着凌柏这副高兴的样子, 刹时破了功,整个人哭笑不得。 “你现在肯定做不到,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再想想。” 凌柏摇摇头:“没什么好想的, 等姐姐觉得我能做了,就立刻告诉我。” “好吧。” 梁婉清笑着答应, 心中的郁结之气也被他哄得消散了许多。 两人又各自用了些饭后的甜点, 无奈凌柏巳时后还要赶回上书房温习功课, 梁婉清便提议先回府,只是凌柏还有些意犹未尽,想要再多一点这样的温存。无奈之下,她便只能亲自送这位大名鼎鼎的晋王殿下去上书房。 “你是多大的小孩子,上学还要大人来接送?”梁婉清看着远处散发着喜气的少年,打趣道。 谁料,凌柏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玩笑恼羞成怒,反而失落落地回应:“因为以前都是我自己一人去啊,今天是第一次有姐姐陪着,所以我很开心。” 听完这话,梁婉清刹时回想起了凌柏早逝的母妃。 他母妃逝世的时候,他才多大?他害怕吗?根据梁婉清知道的事情推算,凌柏那时应当不足六岁,这样的一个孩子又是如何在水深火热的后宫里,快速成长起来,变成如今这副摸样。 “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以后也来送送你。”梁婉清不忍他扫兴,承诺道。 凌柏立刻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可置信道:“真的吗?姐姐以后还会来送我吗?” “会会会!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一语双关。毕竟天坛祈福一过,小凌柏还有多少皇子日子可过呢?不过是一句简单的承诺,若是能给他带来无尽的欢愉,她乐意给出。 收获意料之外的惊喜,凌柏这下更加雀跃,整个人走路都蹦蹦跳跳起来。 几位洒扫的宫人见了,都怀疑地擦了擦眼睛,这真是昨日在宣政殿同武宁帝叫板的晋王殿下吗?确定不是哪家玩性未收的小纨绔? 梁婉清把凌柏送到时,殿内的太师太傅们已经开始讲授课业了。 真好! 明明就快迟到了,他方才还有时间同自己在御道上闲聊!这以后要真称位帝王了,被史官记在史书里,不知道又得引起多少嘲笑! 梁婉清恨铁不成钢,赶紧把他推了进去。凌柏坐在案桌前,状若乖巧的朗读,实则眼神还在偷偷瞄她,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梁婉清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祸国妖姬? 不过真正引起她注意到,是讲桌上的新任太师。 苏可薇的父亲,在春猎当晚便被大理寺直接请去“喝茶”了,三日之内就被迅速判了罪行。不过苏大人的嘴还是很严,致死都没有吐出一点证据。 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拒不配合,朝廷现在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春猎与西戎少主有关”的蛛丝马迹。西戎少主宛若从整件事情剥离了出去,一问三不知。 坦白来说,西戎既然派了密探,你一位少主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但残酷的事实就是没有证据,武宁帝即使再过愤恨,也只能之下这个暗亏,抬手送西戎少主回到属国。不过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以后势必会生根发芽。 新任太师也看见了梁婉清,态度恭敬地起身行礼。梁婉清摆了摆手,便相当舒畅地离开的。 - 自春猎之后,整个京城的保卫体系都进行了加固。例如原本只是一个时辰一巡逻的街区,改为了半个时辰一巡逻。 因为增加了更多的军用开支,户部不得不缩减一些其他方面的费用。昭贵妃首先提出清减六宫每月用具,随后武宁帝也暂停了许多正在兴建的游玩工程。 宁安侯府为了响应朝廷号召,一家四口原本订购的华服也减少了一半,平日例食的菜品也有相应的删减。 的确有许多习惯奢华的王公贵族们叫苦不迭,但更多的回声是理解与拥护。北朝正在以他的方式,快速重塑军防,这位沉睡多年的雄狮,也在慢慢苏醒。 日子就如这么一步一步向好发展,转眼就到了祈福大典的时间。宁安侯府作为北朝重要的皇亲贵族,也被应邀在列。 因为这次祈福大典,很大程度上是武宁帝的临时起意,所以准备得十分仓促。 不过毕竟是皇家祈福,即使时间再过紧凑,该有的礼仪步骤一样不缺,该有的护守防卫处处都有。 此次祈福大典主要由男子前往,武宁帝与众皇子、爱卿前往天坛中央,而梁婉清与一道女眷们则在天坛外静候。 祈福中途忌讳心不诚,所以即使是呆在外圈的女眷们,也被勒令跪守在佛堂,潜心祈福。而朝臣勋爵们,则站在天坛上。当然,最中间、最主要的还是武宁帝与他的三位小儿子。 梁婉清看着众人宛若奔赴刑场一般,浩浩汤汤走进天坛,只觉得内心更加慌乱。明知前有苦,但无法诉出。 凌柏站在离武宁帝最近的位置,朝梁婉清疯狂眨眼,见对方终于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偷偷地从袖口中伸出一只食指,左右摇晃起来,俏皮又可爱。 梁婉清不太理解,疑惑地歪了头,却正好看到凌柏张开嘴,无声道——不要紧张,有我在。 是啊,紧张什么呢。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提醒了凌柏注意武宁帝,提醒了父侯注意众人安危,提醒了兄长注意地势复杂,提醒了白越注意随时接令。 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靠凌柏了。而每一次,她依靠他时,凌柏从不让她失望。 梁婉清长吁一口,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朝小少年挥了挥手,目送他们前往天坛。 “同谁打招呼呢?”站在旁边的梁母,奇怪地看着女儿面上的喜色,不解问。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梁婉清整个人做贼心虚地缩了起来,但想着母亲对凌柏评价也不低,她便坦然道:“七皇子,他方才同我招手呢。” “他在陛下旁边,怎么同你招手?莫不是看错了吧。” 梁婉清无言,不知道怎么解释,难道直说他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这不是平白予人说闲话。 “哎,反正就是他打了个招呼,我挥了个手,没别的。” 梁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觉着有些古怪,刚准备开口再问,梁婉清已经借口找姐没跑远了。 - 不过这回梁婉清倒还真没说谎,她是真的瞧见萧圆圆与凌知意在同她招手,才在这个时候跑开的。 “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梁婉清在心中暗自点头想。 萧圆圆先是同凌知意会和的,但是她品阶不够,只能站在外圈观望。两人驻足等着,正好瞧见人群中间的梁婉清转身准备去佛堂,便立刻朝她挥手。 “前面能看到什么呀?我和知意站在后面,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萧圆圆嘟嘴道。 梁婉清挽着她的手,安抚道:“就是看着他们进天坛而已,天坛里面我们也看不见。” “好吧,我的心灵受到了,但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安慰,就一点点。”萧圆圆眯起眼睛,拿出手指比划着。 “好啦好啦,”凌知意在一旁锤她,笑骂道“方才我说要带你进去看,你自己不愿意的。” “我那还不是……”萧圆圆张口就想反驳,但心中浮现起那人身着战铠的英姿,又闭上了嘴。 “什么?”梁婉清揉了揉耳朵,没太听清。 萧圆圆一时沉溺在害羞中,凌知意替她解释说:“她啊,方才见到了一位负责护守的将领,便一见钟情,立马挪不动腿啦。” “谁啊?咱们认识吗?萧圆圆,你不是自诩京城第一女霸王吗?害羞什么,直接上啊。”梁婉清打趣道。 萧圆圆撇了撇嘴,伤感道:“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我在京城这么久,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将领。人我都不认识,怎么上啊。“ “没见过?不会啊,这次负责护守的都是姑父的心腹,应当都是朝中栋梁,怎么会没见过呢?”梁婉清蹙眉思索,暗道不应该啊。 凌知意觉着这很正常:“想来可能是紧急从别处调来的将军吧,所以我们才觉得面生。” “啊?那怎么办!那我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法见到他了。” 萧圆圆惊呼。这可怎么办,原以为是命中注定,谁知道是今生最后一次相遇。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放宽心,等会祈福结束了,我带你去天坛里认认,你指给我看,我找我哥帮你介绍一下。”梁婉清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安抚道。 但心中已经做好了别的打算,祈福过后,北朝哪还会有消停日子。她只能日后找个时间,带萧圆圆去军营里转悠转悠了。 第30章 天坛祈福 - 祈福大典开始, 一众女眷们簇拥着进入佛堂。长幼有别,梁婉清只能同梁母遥遥相望,各自前往不同的佛堂。 梁婉清这边去往的, 大多是适龄还未分配的贵女们, 一路上都叽叽喳喳的。就连萧圆圆这位平时话最密的人,也觉得脑仁儿疼。 不过到底是高门出身,进入佛堂后,众人的喧哗声都逐渐降了下来。当然,还剩下一位——镇国公府的蒋诗滢, 仍在叨叨个不停。 “这位姑娘,此乃佛门清净之地, 还望姑娘谨言慎行。若是没有什么更要紧的事,就赶快跪下与我们一起祈福吧。” 凌知意看到她附近的贵女们苦不堪言,便高声提醒道。 只是蒋诗滢平素最讨厌别人来教她做人, 自己在国公府都没有人敢管教她,在外面便更不受拘束。 “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教我做事?我今儿就是不跪了, 我在这儿看着你们跪,不行吗?” 梁婉清借着身旁萧圆圆的力道站了起来, 抬手一招,刹时出现三五个护卫将蒋诗滢压住, 她再右手微微向下一点,蒋诗滢便在护卫的迫使下, “哐”的一声跪在了石砖上。 “蒋诗滢,你若是不想跪, 那本郡主就来帮你跪。” 石砖不比拜垫, 直愣愣地跪下去, 蒋诗滢只感觉无尽的寒意与刺痛,咬牙道:“梁婉清,你不过就是仗着你姑父的权势,在这里狐假虎威,有什么真本事。” “那我姑父是谁?” 蒋诗滢想也没想地接道:“你姑父当然是武宁……” “来人,把这个目无尊卑的放□□子给我压出去,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帝王尊讳,你以为你是谁?万千娇宠的镇国公外室女?”梁婉清一人信步走到她的面前,前半句声音高亢,满殿贵女无不惊恐,后半句则是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告诉她一人。 今日小佛堂的护卫们,大半都是梁彦辰的手下,对于自家小姐的命令,无不遵从。三位壮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押着蒋诗滢走出了殿外。 一路上,蒋诗滢都不住的嘶吼着,诸如“梁婉清你不得好死”、“是不是薛畅那个贱人叫你做的”这类话,言语粗鄙,完全没有任何大家闺秀的教养。 料理了无关人员,梁婉清掏出丝帕擦净每一根手指,萧圆圆惊讶地发现,方才那位还一身怒意的少女,瞬时回归成了平静的模样。而那抹丝帕,穿梭在她之间的样子,宛若美人跳舞般美好诱人。 萧圆圆咽了咽口水,正好被一旁的梁婉清听见,无声地问她——饿了吗? 萧圆圆摇摇头,小声道:“你今日这么对她,怕不怕镇国公等会来找你麻烦?” “有种就来,我保证让她成为下一个苏可薇。”梁婉清满不在乎地收回锦帕,肆意道。 三人身后,原本偷听的几位贵女们,听罢,立刻缩紧了脖子,生怕这位权势滔天的郡主殿下,也来给自己治个罪。 毕竟苏可薇的下场,她们是有目共睹的。罪臣之后、叛国余孽,苏可薇直接被贬为奴籍,流放千里之外,终生不得返回京城。 这么大的惩罚,是她们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不由得在心中更加敬畏这位靖安郡主。 - 佛堂内,一众女眷静心朗诵佛经,语调清脆又婉转悠长。殿外护守的侍卫们深深感受到今日的任务实在不错,能在这儿听少女们的朗颂声怎么不算是一场享受。 忽地,听见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连带着大地都在震颤。佛堂内,供桌上摆好的贡品东倒西歪,一些水果更是直接散落在了地上。 震动感越来越大,头上的殿顶不住掉落各种砖瓦,脚下的石砖也出现各种纹裂。 女眷们高声尖叫着,一边哭喊一边向外跑去。 梁婉清心中有数,和萧圆圆凌知意二人仔细检查每一位人都出去后,才离开殿外。 她们三人刚出以来,一位身着银恺战袍的将领突然冲梁婉清跪拜,高喊道:“末将郑慎,奉命前来保护郡主安危。” 梁婉清摆了摆手,面上虽是风轻云淡,但心中仍在暗自打退堂鼓。 “我,我无事,将军可去……等等,郑慎!你怎么在这里?凌柏呢?你不在他身边好好护守,来佛堂做什么。” 郑慎也没料到得来的是一个这样的回应,解释道:“前放突发山崩,所以晋王殿下命我……” “那他人呢?” “末将不清楚。” “要你有何用!”梁婉清暗骂一句,指了指一旁四散的贵族们,道,“你去做你该做的,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你们不用太担心我。” 郑慎点头称是,带上身后的小兵们离开了,但他手指一抖,另一簇官兵又从小巷出来,不算太远地跟在梁婉清三人的身后。 - 自打离开小佛堂,梁婉清整个人都处于高度机警地状态,每逢遇见各种将领,都会叫来跟前询问一番天坛里的情况。但除了郑慎,目前所有的侍卫都是奉命往里去的,并无任何人出来,那其中的真实情况,自然是无人知晓。 凌知意见好友愁眉不展,出声安慰道:“婉婉,几位殿下与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都能得福逃出来,他们身处屋外,应当是更加安全。” 梁婉清心中也知如此,只是躲在暗处的西戎,以及不断向里进发的官兵们,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她心里的防线。 “希望他们都无事。” “一定会的。”萧圆圆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安抚道,“开心点我的梁婉婉小宝贝儿,你还说了要带我见帅气将军的呢,先把自己的身体给急坏了可怎么办,嗯?放宽心,好吗?” “知道啦知道啦。”梁婉清反手抱住她的手,艰难地挤出笑容,只是视线依然注视着天坛方向。 - 地动并没有持续的很久,所以能够拖延天坛内部情况的只能是西戎暗探。不过就在半个时辰之后,五殿下凌致带着第一波护卫,从天坛里走了出来。 一众护卫都浑身浴血,但依旧步履从容。两侧的女眷们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凌致借此径直朝梁婉清走来。 步伐一停,他就俯身一拜,道:“晋王殿下命我来告知郡主一声,天坛内情况尚可,郡主不必过多担忧。” “那他自己人呢?”梁婉清抬手让他起身,开口询问。 凌致有些为难:“里面的情况我恐不能细说,我也只是奉命前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梁婉清得了个消息,虽然是不明不白的,但总归是心里安定了许多。 几位临近的贵女们听到二人的对话,都小声私语起来。 凌致身为七殿下的兄长,北朝的皇子,怎么会奉他弟弟的命令,而且又何必对郡主这般恭敬。难道说里面…… 萧圆圆听后脸色也不太好,因为她的兄长也在里面。两个人都如蔫了的小花一般,趴在石桌上,凌知意拿小钗饰逗她们都无用。 - 随着凌致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京城贵族们、官兵们,都从天坛中走出。只是依旧没有梁婉清最为关心的那几个人的身影。 却见远处落下一排长轿,一群手提木箱的太医们,下了马车快步向天坛奔去。 梁婉清心知这时间不等人,即使内心再过焦急,也没好意思上前询问,只能两眼酸涩地看着太医们进去。 “婉婉,你放松,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来了,大家一定会没事的。”凌知意看着梁婉清涂好豆蔻的指甲,将手心掐得通红,晃了晃她的手安抚道。 萧圆圆更是急哭了,整个人埋进臂弯里:“婉婉,知意,我哥哥不会出事吧,我大嫂上个月才刚查出喜脉啊。我以后一定听话,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凌知意无法,自己内心也很焦急,但也只能哄了这个哄那个,整个人手忙脚乱。 不过的确,太医到了,就说明事情已经快了结了。随着太医的入场,一些活捉的西戎暗探被逐一逮捕出来,越来越多的朝臣们都走了出来,其中就有许多梁婉清认识的,比如白越的父亲白尚书,薛畅的生父镇国公,萧圆圆的兄长与父亲。 萧圆圆也没多顾忌形象,见了兄长就跑过去痛苦,两位一直面色沉重的男人,见到少女后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梁婉清越等越急,不安到已经离开石凳,和凌知意一起站在石路旁等着了。 终于,在锦衣卫清道之后,梁婉清看到了自己最心心念念的人。 凌柏、凌烬、梁彦辰,以及御前大统领苏大人,四人合理抬起一块石板,石板上平躺着一位已经混身染血的老人,老人身上明晃晃的龙纹昭告着他的身份,那是武宁帝。 秦国公、宁安侯带着难望尽头的军队护守在石板两旁与后方,四位五品的太医院正使,也跟在石板之后,药箱打开,随时准备施救。 两道观望的人群屏息凝神,唯恐自己的粗气惊扰了这位重伤的老者。不过情况应当不是太坏,武宁帝身上只有右腿和左臂有明显的包扎,而身躯上并没有任何流血的痕迹,但不排除其他可能的内伤。 石板大队里,每一位男子面色肃穆,但作为御前第一人的苏公公并未通报任何哀讯,这代表帝王的生命是无忧的,至少——现在是无忧的。 众人目送着他们离开,梁婉清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就此落地。只是母亲还在偏院等她,她只得匆匆同凌知意告别,提起裙摆往偏院跑去。 第31章 等待 - 随着武宁帝与众皇子的离开, 天坛也被暂时围封起来。皇亲贵族们在羽林卫的保护下,逐一回到自己的府邸,等候通传。 最近两个月以来, 祸事频发。夺嫡之争的序幕, 势必会导致人心惶惶。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纷争竟对波及到帝王身上。太医院紧张的氛围,京城街道更加频繁的巡视,紧闭的皇宫大门,无一不在显示着这次地动的严重后果。 原本出街摆摊的小商户也都躲回了家中, 甚至许多高门也紧闭大门,私兵镇守外院严阵以待。这其中, 就包括宁安侯府。 宁安侯与宁安侯世子原本都为朝廷命官,而且今日都在天坛之中,按理应当一起被封在皇宫之中的。但宁安侯实在不放心家中妻女, 拉下老脸请求晋王殿下,世子便被破例放回侯府,保护家人了。 对, 值得一说的就是——武宁帝病重,现如今朝中主事的便是晋王殿下。 “娘, 外院将士们我已经布置好了,您和婉婉呆在内院就好, 我等会再去和隔壁尚书府知会一声,他们家白越和尚书叔叔都在宫中。”梁彦辰脱下厚重的铠甲, 坐在檀木凳上。 “诶,好好好。只是你等会出府也要小心些, 毕竟是晋王殿下特赦的, 咱们还是不要多惹事儿。”梁母亲自给儿子端来一碗冰糖燕窝羹, 提醒道。 梁彦辰今日忙活了一天,中午也只从萧壹那儿抠搜了一个冷馒头充饥,这下捧着燕窝羹大快朵颐:“知道,晋王殿下很好说话。哦,对了!婉婉,晋王殿下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他现在并无大碍。” “我……我担心他做什么,我就担心你和爹怎么样。”梁婉清不自在地视线乱瞟,口是心非道。 其实自打梁彦辰一进府,她就想上前问,但是又害怕耽误了兄长的正事,便一直不敢开口。 梁彦辰几大口就解决了这一小碗燕窝羹,从妹妹手里结果帕子,应付似的擦了擦嘴:“行行行,反正你现在不必担心,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看话本就行。如今晋王殿下主事,宫中井然有序,姑父状态也很好,虽说是把大家都关在里面,但也只是预备不时之需。” 母女二人听后都松了一口气,但梁母心还悬了一半:“那你自己呢?方才天坛我们都没进去,只是山崩砸落,不应当有这么多的伤亡啊。” 最开始地动后,梁母并没有多紧张,甚至没有去寻女儿,因为她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当时守卫司处理得当,北朝也没有多少伤亡。但今日看到浴血的郑慎走出来时,她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整个人都害怕地跪倒在了佛堂里,她的丈夫和独子,都在那天坛之中啊。 “原本也没什么大碍的,天坛地势开阔,最开始的地动我在里面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梁彦辰为难地挠了挠脑袋,皱眉道,“谁知道那西戎暗探能借这个时机闯进来了,当时场面本就混乱,又有外敌更是雪上加霜。” 梁母有些纳闷,十分不解:“这西戎人怎么就这么会算呢?天时地利,他们怎么就能确定今日一定会有地动?“ “我也很奇怪啊。所以最初西戎暗探刺杀进来,我们完全措手不及。但幸好晋王殿下反应最快,提醒我一起注意保护陛下,郑慎将军正好也带着御林军、羽林卫在,端郡王与五殿下出手也十分勇猛,咱们将士们心中有主心骨,才没叫那西戎叛军得逞。” “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梁母阿弥陀佛道,“看来是老天再帮我们啊,才叫这么多精良的将士都在。” 梁婉清深藏功与名,也跟着点头感慨。 胸口那道不安的刺也平静下来,一切都在按照最好的方向发展。西戎刺杀失败,姑父逃过死结,三位小殿下也都快速成长起来,无论这条大路将要通向何方,她都有信心避过亡国那条不归路。 “那姑父何时能够醒来,这件事太医拿得准吗?”梁婉清问道。 梁彦辰紧张地屏退了婢女们,小声说:“我一介武夫,不懂那文官的辞藻,我只说我看到的。姑父现在依旧没有醒来,但呼吸还在,太医院柳正使说是因为极度惊恐,伤到了头部。但你们知道,这脑袋本就是人体最为复杂的地方。要我实说,这只怕……” 梁母抬手让儿子停了话声,沉声道:“陛下乃是真龙之躯,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话虽如此,不过是担心隔墙有耳。 但梁婉清心里也跟着一沉。人活着,但并没有醒来,那西戎此次的目标就并未失败。今日只是第一天,若是姑父七日内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那文武百官绝对会有大动作的。 到时候的京城,势必又来一场腥风血雨。 “那几位殿下,现在对此作何反应?”梁婉清悄声问。 梁彦辰右手指点在空中,逐一解释道:“五殿下没有封号,便同徐婕妤一道,帮助姑母协理后宫,照顾姑父。晋王殿下由百官推崇,代为‘监国’,端郡王从旁辅助,二人合力处理了一些较为紧急的奏折,但更多的要事被搁置了,大家心中还是期盼姑父能够早点醒来。” “晋王殿下和端郡王,能毫无异心的共事?这不像是秦国公那个老狐狸会做出来的。”梁母狐疑道。 梁彦辰点点头:“我也正奇怪着呢,但秦国公自天坛一出事儿,便主动远离权力中心,自己跟着大理寺去查案去了。我和父侯猜想,大抵是因为他参与了天坛护守,恐要避嫌才出此下策。” 梁婉清不太赞同地撇了撇嘴,辟除了另一个思路:“我倾向于是秦国公与晋王殿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具体内容我们无从知晓。不过,有机会的,也不知是他们三人。” “诶,我知道。但是表弟是几日前,我们亲自送去灵隐寺的,难道要在这个敏感时机在接回来吗?再者,表弟是真的无意这些纷争了,姑母都放手了,我们也不能替他做决定。” 梁彦辰语句中透露着可惜,但也只能尊重表弟的决定,也许让他随住持游历四方,增长见识,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不还有大皇子么?”梁母放下茶盏,淡淡道,“那位可是一心记挂着皇位呢。” 梁彦辰嘲讽地笑了一声:“他啊,没机会了。晋王殿下一回宫,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秦尚书府和大皇子府给封了。现在是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兵,莫说人,就是鸽子也飞不出来。” “这么狠,这晋王殿下若是担心,封大皇子府不就行了,秦尚书也惹他了?”梁母奇怪道。 梁彦辰刚准备开口道没有,却忽地瞟见被茶水呛到的妹妹,思绪飘到春猎那日,心中升腾出一个诡异的思路:“那大约是,尚书府的人得罪了他吧。” 梁母春猎那日没去,自然不知道凌柏同秦煜打架的事儿,只能猜测是秦尚书对晋王殿下抱有意见,因此得来打压。 当事人梁婉清听到“尚书府被封起来”时,就立刻被茶水呛到了。不得不说小凌柏公报私仇还是有一手的,嘴里的苦茶也跟着甜蜜了起来。 饭吃完了,梁彦辰要去给隔壁白越家送个消息,便先行离开。梁母又过问了女儿许多今日佛堂的细节,聊完后,二人也都有些倦乏,就都回房休息了。 - 三日后—— 潇湘阁清晨的阳光,伴随着梁彦辰扰人的话语声,搅走了梁婉清难得地清闲。 “她怎么还没起?” 听起来是梁彦辰在问一个婢女。 回答的应当是念夏,声音轻柔:“小姐平日里临近巳时才会起床。” “巳时?她怎么干脆不午时再起,直接去碧荷苑用午饭呢?”梁彦辰鄙夷道。 念夏没有回答。但她心里猜测,若是可以,小姐说不定真会这么做。 梁彦辰说话声很大,明显是说给屋内人听的。梁婉清也果真被他给吵醒了,拽过旁边的一个香枕仍在地上,发脾气道: “吵死了!长缨,你快点帮我把他赶出去。告诉他,我马上就起来。真是的,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嘟哝声是从梁婉清唇瓣里挤出来的,还带有浓浓的慵懒意味,话虽狠,但出说来的语调却十分娇媚,若是叫男子听了,怕是人都酥软了,只想醉倒在这温柔乡之中呢。 - 梁彦辰这些年一直知道妹妹爱赖床这个毛病,平日虽然宠着,但打心底还是受不了这个破毛病,只能祈求妹妹未来的夫家能包容一些,莫要因为这个伤了和气。 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梁婉清终于梳洗完毕,头上戴好了钗环,面上画好了芙蓉妆,一身淡绿的碧纱裙。 就这副身姿,梁彦辰想骂也骂不出口,恐怕他妹夫以后也是如此。 梁婉清拿温水又净了遍手,问:“哥,这么早找我什么事?我饭都还没吃呢。” 梁彦辰这才回神,悠长道:“你哪里是饭还没吃,要不是我来找你,你怕是床都不会起吧。” “那不然?我又不能出去,只能呆在侯府,那起不起床否有什么区别?”梁婉清两指捻起一只香包,反驳说。 “行行行,反正你有理。我今日找你真不是开玩笑,你等会怕是得进宫一趟。”梁彦辰敛起了嬉笑之色,沉声道。 “进宫?可是姑父醒了?” 梁彦辰摇了摇头,蹙眉道:“是晋王殿下,他希望我回府来接你进宫一趟。” 第32章 禅位 - 华撵行至重华宫宫门前, 因此处为晋王居所,梁彦辰作为外臣不便入内,便就此停下, 目送妹妹继续乘轿前往。 只能说晋王待妹妹到底是有些不同, 愿意给予她乘轿特权的,除了广阳宫的昭贵妃,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梁婉清本人也没想到小凌柏会如此,只是她下轿时,原以为到的是宫门外, 谁想已经是正殿门前了。 甫一下轿,便有三五位太监簇拥过来, 引着她往正殿里走去。 梁婉清过去没来过重华宫,对此也不甚熟悉,怕此处宫女不得用, 还特意带上了长缨和念秋。谁料重华宫里,直至她在正殿坐下,也从未见到一个宫女。 “郡主殿下请坐, 老奴这就去偏殿把王爷叫来。”一位看起来管事的公公弯腰说道。 梁婉清轻轻挥手:“无碍,公公去忙吧。” 这位公公一走, 原本方才还在殿内端茶送水的小太监们,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殿内虽只余四人,但殿外护守的御林军却是有数十人。 梁婉清从长缨手里接过团花扇, 暗自琢磨——这重华宫的宫人虽少,但宫内还是戒备森严的。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甚至梁婉清手边的热茶还未凉却, 凌柏便已经走进了正殿。 兴许方才还在处理政务, 凌柏并未穿上舒适的便服,而是身着暗红色亲王朝服,想必是这些天同郑慎练武,原本白嫩的少年脸蛋晒黄了不少,但看起来更加健康,少了份少年的天真,多了份成年男子的英气。 “实在不好意思,我方才有事耽搁了一下,叫姐姐久等了。” 梁婉清也跟着站起:“晋王殿下言过了,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不打紧。” 凌柏显然是被她这样的尊称吓了一跳,窝气道:“姐姐确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现如在下人与朝臣面前,他也学会了摆脸色、端架子,用亲王的威严来武装自己。但面对梁婉清,他不想论这些君君臣臣,她就是她的郡主姐姐,无关品阶、无关权势。 梁婉清挑起眼:“那你想我怎么称呼你,亲爱的晋王殿下?” 凌柏沉了脸色:“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尊贵的郡主殿下。” 尊贵的郡主殿下——好吧,这个称呼梁婉清也不喜欢。 她摊了摊手,妥协道:“行,你赢了。但这个问题我们迟早得面对,我总不能叫你一辈子的小凌柏,你也不能叫我一辈子的姐姐。” 凌柏不想在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小声含糊道:“那就以后再说,反正我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梁婉清没太听清,便未置可否:“好吧,那你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她猜测是同武宁帝,抑或是现在朝中的格局有关,只是凌柏又一次给出了让人意外的答案。 “我……我就是想姐姐了,不行吗?”凌柏红着脖子,咬牙道。 “可是我们几日前才在天坛见过啊,”梁婉清失笑道,“你若是还在这儿说这种胡话,我可就出宫回府咯。” 凌柏高声否认道:“我没胡说,我就是……就是想姐姐来。” 梁婉清总觉着这孩子没说实话,有心诱他开口,便作势要起身离开:“那行,你如是想我,那我来了,你也见着了,姐姐能走了吗?” 听罢,凌柏垂着头,没拦着:“那姐姐快去吧,最好去灵隐寺找三哥,反正白越哥现在是在承干宫,姐姐是见不着了。” “你这又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去灵隐寺?凌柏,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在这儿给我打哑谜。”梁婉清收回了腿,面色不愉地看着他。 凌柏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两眼刺红地看着她,高声道:“姐姐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三哥有事,姐姐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去看他;白越哥一回来,姐姐又是邀请又是拥抱。我呢?我天坛那日腹背受敌,姐姐也未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急,凌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剩下没说完的话飘在空中,不住地复述着少年的委屈。 梁婉清也没料到是这茬,又无奈又好笑,走上前抬起少年的一只胳膊,柔声问:“好吧,是姐姐的错,那小凌柏给姐姐看看,你受伤了没?” “你不用假惺惺地应付我,我知道我在你心中不如他们。”凌柏闷声抽走了胳膊,速度看起来快,但动作很轻,明显是害怕伤到了梁婉清。 “哎,真是姐姐的不是,”梁婉清把团花扇搁在实木桌上,一边检查少年,一边解释道,“姐姐这不是想,你现在人在宫中,事事都有太医、奴才们悉心照料。我作为一个外行人,自然帮不上什么,所以才没来问。咱们小凌柏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姐姐好吗?” 凌柏在梁婉清的注视下,别扭的转身供她检查,委屈道:“姐姐是姐姐,太医是太医,这不一样。” “行行行,我以后一定都亲自过问一遍,晋王殿下满意吗?”梁婉清上下扫了一眼,的确没见着什么明显的外伤,“不错啊小凌柏,这次是真的一点小伤也没有呢。” 凌柏得意一笑,嘿嘿道:“多亏了姐姐的提醒,我才能躲过一劫。” “我只是例行嘱咐,更多的是你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你依然可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方人马,腾出手来收拾西戎,你真的长大了,能够独挡一面了。” 梁婉清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凌柏也顺势垂下头,自己又乖巧地在她掌心里蹭。 “姐姐别夸我,在夸我,我真的心就要飞了。” “这有什么不能夸的,”梁婉清哑然,“你现在就是很厉害啊。” 凌柏笑着离开她的手下,站在她面前,明媚道:“那姐姐觉得现在的我,能够完成那个姐姐说的那件大事吗?” “你这孩子,怎么还记挂着这件事。”梁婉清忍俊不禁道。 那日她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嘴,没想到还真被这小子给记到心里了。不论日后凌柏能不能完成这件事,这份心意她都会铭记的。 “我只是想姐姐快点高兴起来嘛,姐姐快告诉我,我现在可以吗?” 梁婉清摇了摇头,坦言:“恐怕还是不行。” “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凌柏眼睛里焕发的光彩瞬间暗淡下去,整个人也十分颓丧。 “要等到你,再强一些。” 凌柏着急道:“可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啊,姐姐你不是看到了吗?” “还不够。”梁婉清没有任何犹豫,抿唇道。 其实也不只是少年现在的能力不够,北朝现在的国力也不足以支撑。 凌柏见对方态度果然,也没再纠缠,只是暗暗记在心里:“好吧,那等姐姐觉得我可以了,一定要来告诉我。” “好好好,姐姐到时候一定会来找你。” 甚至不需要她来主动告诉他,因为等到北朝足够富强之后,少年与朝臣们的野心也会按捺不住,向外扩张的。 凌柏现在不再是那个整日悠闲的小皇子,二人没聊一会儿,宣政殿的大臣们就来催人了。朝堂要事耽搁不起,梁婉清也不愿做个“祸国妖姬”,赶紧将他送回了宣政殿,自己乘轿出宫了。 - 其实没有武宁帝的朝堂也并不是无法运作,至少在晋王殿下的管治下,各方人马的工作都已经井然有序的安排妥当。 大多数人原先认为,晋王殿下年轻,而且自幼没有母妃的照顾,先前在上书房也不打眼,现在贸然参与政事,恐怕会有太多疏漏。 但是随着一件又一件政策的出台,一场又一场变革的落幕,朝臣们原本的异声也越来越少。 因为比起武宁帝重文重排场的作风,晋王殿下这样看重军事与百姓名声的偏向,的确更得重臣们的青睐,更受寒门子弟的推崇。 梁婉清听到父侯嘴里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与有荣焉。 正当所有人都习惯、并接受这个局面时,一记重棒又砸了下来——武宁帝醒了。 消息是卯时从宫中传来的,宁安侯没等到上朝,便匆匆换好衣服同儿子一起进宫了。梁婉清巳时起床听得消息,妆也未来得及画,便提步去了碧荷苑找母亲。 梁婉清顾不上仪态,推开院门便高声道:“娘!早上那消息是真的吗?” “你怎么头发也没挽就跑来了,何事这么匆忙?”梁母放下手中的针线,奇怪地问。 梁婉清从长缨手里拿过一只玉钗,随意地一挽:“我这不是着急嘛,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不早点喊我起来呢。” “就你那德行,咱们家现在谁还敢叫你起床啊,”梁母嘲讽道,不过右手还是拉开了一旁的座椅,招收叫女儿坐下,“那事儿应当是真的,不过宫里只说是人醒来了,别的情况一点也没说。” 这话就有些双关的意味了。 若说武宁帝醒来对谁影响最大,那一定是凌柏。只要武宁帝一日不醒,那凌柏便可把持朝政一日。若是武宁帝一月未醒,那凌柏还真说不准可以…… 不过武宁帝今日醒了,无论凌柏愿意与否,都势必要放权了。而且他如今已经大展身手,按照武宁帝这个疑心程度,未来难免不会打压他,极有可能走前世的老路。 梁婉清十分为他的未来揪心。 梁家母女二人也关心宫中的形势,但身为女流,不便往外打探消息,只能枯坐在院子里,等宁安侯抑或是世子回来。 也许是天意弄人,在他们二人回来之前,梁家母女就得到了消息。 不过是从薛畅手里知道的。 薛畅带着身后十余抬贺礼,敲开了宁安侯的大门,送来了这个千金难买的消息。 “武宁帝半个时辰前下诏传位了,新帝就是晋王殿下。” 第33章 劝谏 - 梁母看着远处这十余抬奇怪的贺礼, 气不打一处来,从管家手里抽出一根木棒,在大院里追着薛畅打。 “好你个薛畅!都会驴你梁姨了。几个月没来了, 一来就给你梁姨一个‘大惊喜’, 我今儿非得管教管教你。” “干娘——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了,我这不是带着这么些聘礼来了吗?”薛畅抱头乱窜,虽然言语上委屈,但梁婉清猜测他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薛畅的干娘就是梁母, 只是这些私下里的称呼也从未拿到别的地方说过。原镇国公夫人待字闺中时,就同梁母是挚交。二人观念相同, 志趣相投。婚后,二人的长子也互认彼此为干娘。所以薛畅、梁彦辰还有白越,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 只是原镇国公夫人没有遇上个好夫家, 外室那事儿一出,梁母性子泼辣,直接带着侯府私兵围堵国公府三天三夜, 喊了十几个街坊来叫骂。当然,后来薛畅能顺利离开镇国公府, 其中宁安侯府也有很大的手笔。 薛畅离开镇国公初,无家可归, 在宁安侯府借住了很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对梁婉清的贴身丫鬟念春有了爱慕之前。再后来, 南阳钱庄的生意有了起色,薛畅自己非要搬了出去。这些年来交往虽不再那么频繁, 但逢年过节都会团聚一番。 “聘礼?你带什么聘礼?”梁母停下了脚步, 十分诧异地问道。 薛畅不说话, 就神秘兮兮地笑,梁婉清看不过去,小声提醒母亲:“娘,他说念春呢。” “哦?念春啊,那你做什么今天送贺礼,我还以为是……”梁母收起了紧张的神色,指了指管家婆,“快去把念春她爹娘喊来,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得等他们来了再说。” 梁婉清也偷偷往薛畅身后看,有几位媒人打扮的妇人,但并没看到念春的身影。想来是某人等不及,自个儿作主来纳采呢。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薛畅也是相当满意,多亏他找了个宁安侯和世子不在的时间,干娘性子软好说话,若是遇着那两位,不来个三五次他是很难过门的。 “诶,干娘不着急,我今儿有的是时间。不过干娘方才以为我送的是什么啊?” “我还以为是你给……”梁母拿眼神瞟了瞟女儿,感慨道,“臭小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薛畅未置可否道:“今日我不是,但也说不准这些天会不会有别人来给她……” “谁啊?”梁母神情又紧张起来。 “不知道啊,会是谁呢?”薛畅高深莫测地仰起头,望了望东边,万里无云,但耸立的宫墙似乎在预示着他嘴里的答案。 梁母没太听懂这臭小子的话,梁婉清却是明白了,烦闷地瞪他,两人眼神打架、交战火热。 不一会儿,念春的爹娘便来了。但梁婉清并未议亲,待字闺中的少女不适合谈论这些。便由梁母带着他们,往碧荷苑去商议了。 - 薛畅紧赶慢赶,也总算是在宁安侯父子俩回府之前,办完了事儿。念春的爹娘对薛畅的身份还有些犹豫,即使薛畅已经不在镇国公府了,但以后他想回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自家的女儿却是普通良家子出身,门户之间差距太大。 梁母倒是乐于二人能成,毕竟这俩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言说这纳采还只是第一步,下次把念春再喊回来问问,二老这才答应了。 梁婉清看着薛畅乐滋滋地收了二老的见面礼,整个人宛若稚童一般,又蹦又跳地回到马车上,不禁莞尔一笑。 “怎么,羡慕啦?”梁母看着女儿艳羡地神情,逗她说。 梁婉清托着腮摇了摇头,道:“也没有,就是觉着挺好玩的。这应当是我熟悉的人里,第一对儿办喜宴的吧。” “会不会怪娘,把你留这么大,还不去给你议亲?” 梁婉清收起手,诚恳道:“不会啊,北朝贵女们二三十岁出嫁的大有人在,我怕什么。而且,这不也的确没遇着合适的么。” 梁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儿一直都是她与丈夫的心头肉,她的亲事二人是打她及笄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但女儿的身份、封号太高,又太得武宁帝喜爱,若是她不愿做皇家妇,那无论以后夫家是谁,她注定都是低嫁了。 这些年各个国公府、尚书府、公主府等等等等,都差人来问过话。但梁母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那些个屋内已经有人的,性子不太专一的,女儿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所以现在压在手里的,只剩下齐国公的二公子,以及隔壁尚书府的白越。 白越倒是从小和女儿一起长大,就怕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这倒是宁安侯一直头疼的。 “你若是现在不想,那娘也能帮你推个一阵子。只是这婚事你总要面对,你若是心中有什么好的人选,告诉娘,娘也好替你给对方留个口信。” 梁婉清为难地向母亲撇撇嘴。 找个心仪的男孩儿嫁了,是每一个少女的美梦。但是这些年她在南阳钱庄,从薛畅那儿打听来不少京中儿郎们的消息。要么是姿色不够,要么是门户太低,而且她最看重的一点便是——钟情专一。这对于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们来说,太难啦。即使不是妻妾成群,也难免屋内会有几个人。 而她一向自视清高,不屑于那些莺莺燕燕们争宠。只可惜纵然是从小玩到大的白越,据她所知,也有两三位通房。 梁婉清趴在桌上,无奈道:“娘,女儿不求什么高门大户,只求那人一心一意。纵然身世清贫些,女儿也无所谓的。” 梁母听罢点点头,二人对此倒是不谋而合。 夫家清贫些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女儿的嫁妆不会薄,余生就算是只靠嫁妆也能过得富裕。再者,只要那人上进点,宁安侯府多提拔下,小门也能跻身侯爵。 “那行,娘再给你物色物色,争取明年给你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梁婉清没料到这么快,娇羞地把脸埋进臂弯里:“娘!你干什么这么急啊。” 二人就这么聊着,临近酉时,宁安侯与世子也从宫中回来了。 - 今日在朝堂后宫呆了一整日,虽仍在晚春,但架不住这朝服过厚,二人一回府便都去洗了个热水澡,换完一身衣物后,舒舒服服地来碧荷苑用饭。 武宁帝醒来办得第一件事,便是禅位。这让许多等着看晋王笑话的人,自己变成了笑料。不过武宁帝这么做,应当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必是结合了天坛前凌柏的表现,才写下的圣旨。 虽说古来不少皇帝仍在,但传位给儿子的故事,但大多都在史书里,朝臣们也从未想过能亲眼遇见。毕竟,哪位帝王是不愿意“死”在龙位上的呢? 无论武宁帝是真心抑或是假意,作为臣子,百官们的任务便是劝谏,劝说陛下不要禅位,例如“陛下依旧龙体康健”、“北朝社稷需要依靠陛下”之类云云。 宁安侯作为武宁帝跟前,颇为说得上话的重臣,更是从前朝劝到寝殿,只要武宁帝能听,只要他还能说,那他势必要劝个口干舌燥。 梁彦辰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排场,虽说有些陌生,但听了几句后便也掌握了精髓,后面也能跟着其他大臣们一起劝谏了。 “哎,今日一定是我今年以来,最累的一天。”梁彦辰举起一大碗凉茶,一饮而尽。即使已经回到侯府多时,他依旧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只怪今天说了太多话了。 梁母也心疼他们,忙给二人又倒了碗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只要陛下肯听劝谏,你们就是再苦再累也得说。” 宁安侯摆摆手,感慨道:“咱们只是负责说,那还算是好的了。晋王殿下才是真的可怜,大早上便自己主动卸去所有职务,大早上就背着几大捆的荆条,跪在那承干宫前,自诩有愧江山,有愧社稷。要我说,这么小个孩子真的遭罪。” “啊?那不会留下什么伤病吧。”梁婉清紧张地问。 因为武宁帝禅位,她从一开始便猜测到凌柏会去主动规劝,但是完全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一开始就咬牙把戏做足,那未来也不怕被后人戳脊梁骨。这“负荆”之后,若是武宁帝依旧禅位,那将来凌柏也可以更加坦然面对朝臣与子孙。 “不会——你当我们北朝儿郎们是什么样的了。而且那晋王殿下又不是同你一般,蜜罐子里长大的,留下点小伤小疤都是家常便饭。”梁彦辰嘲道。 “娘!哥哥绕着弯骂我呢,你快管管他。” 心尖上的乖乖肉撒娇,还没等到梁母抄起鸡毛掸子,宁安侯便直接赤手挥去教训儿子,梁彦辰抱头躲开,大嚷着“爹娘偏心”。 “咱们有什么好偏心的,你妹妹都要议亲了,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年了,你给她留点快乐的回忆行不行?”梁母恨铁不成钢道。 梁彦辰显然没想到这遭,听完这话表情变得别扭:“诶,这么早就……” “早什么早,人家成国夫人的女儿肚子里都踹了一个了,今早薛畅也来给念春纳采,就咱们婉婉还什么都没开始做。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梁母揽着女儿,沉声道。 “咳咳,咱也不急于这一时嘛,”宁安侯也有些尴尬,迎面看见妻子鄙夷的目光,解释道,“这不是怕新帝登基嘛,婉婉的亲事若是撞上这个时间,恐怕不太妥当。” 梁彦辰听完也赞同地点头。 但梁母还是有些异议:“这晋王殿下当真能够成事?那这禅位劝谏,不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了吗?” 宁安侯理解妻子的顾虑,道:“我今早亦是不信,我自小同陛下长大,知晓他对于皇权的痴恋。但今日去寝殿见了他,因为这些天的祸事,他当真衰老了许多。我想,陛下有可能是真的想退位了。” 第34章 晋安帝 - 即使中途遇到再多的纷争, 一场宫变也一定会落下帷幕。武宁帝禅位一事,纵然百官劝谏再多,晋王劝拒之心诚恳, 终究是在武宁帝的圣旨下, 无疾而终。 武宁帝下旨要迁宫了,这倒不是他嫌弃承干宫的风水不佳,是正儿八经找理由给新帝腾位置呢。 武宁帝想要迁去的宫殿是延汤行宫,处在深山老林里,但冬暖夏凉, 还有温泉眼,的确是不错的养老圣地。但朝臣们定然是不愿的, 若只是禅让,那日后新帝有什么不妥之事,他们还能来宫中找太上皇作主, 但若是武宁帝执意迁宫,那日后这朝堂可就真的变了主人了。 况且以这位新帝的手段,某些老狐狸们不认为自己能保住这顶乌纱帽。 所以百官们又开启了新的劝谏之路, 劝说武宁帝不要迁宫。有得必有失,这迁宫之事的确因为武宁帝的龙体耽搁了, 但晋王殿下即位的大事也被礼部提上日程。 “晋王殿下,希望你能出席他的登基大典。”梁彦辰将手里凌柏写的信, 搁在了妹妹的梳妆桌上。 梁婉清止住了描眉的动作,疑惑道:“大典不是儿戏, 我一介女子,怎么参加登基大典?” 这登基大典, 乃北朝头等大事。文武百官的站位, 皇亲国戚的献礼, 都是有其规范的流程的,而这其中能出现女子的位置,只有任何人都不敢肖想的后位。 “诶,大约是站在其他宫里,远远地看着?” 梁彦辰作为送信人,也送得恼火。 这信他是当真不想送,明摆着那臭小子对自己妹妹有别的心思,妹妹单纯不知道,他能看不出来男人的腌臜心事吗?但他又不能不送,你今儿个不送,明儿个人家登基了就来治你的罪。 梁彦辰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行吧,那我看了信再回你。爹知道这事儿吗?他怎么说的?”梁婉清拾起了信函,仰头询问道。 “爹知道,他说都看你。你若是愿意去就去,毕竟你品阶在那,正一品的郡主,即使去了也不算不合规制。” 梁婉清拆开了信封,发觉里面竟然有两大张宣纸,密密麻麻的:“那好吧,我再思考一下。” 梁彦辰也没料到这晋王殿下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些天里,他从宫带来的信,念秋从公公手里接来的信,不说几十封,十几封总是有的。也不知道这晋王殿下有多少事要说,每次都是好几大章宣纸写满,事无巨细,就是寻常百官们去其他州县勘察,寄回给夫人的报信也不会有晋王这儿的详细了。 “人晋王殿下对你挺好的。”梁彦辰别扭地评价道。 梁婉清疑惑地望着他,奇怪道:“可你和白越对我也不差啊。” 梁彦辰砸吧砸吧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有谱儿就行,我一大老爷们也不懂你们小女孩儿的心思。不过,若是登基那日你见了晋王殿下,能不能帮我同他说一声,再以后递信的事儿别找我了行不?” “怎么?” “妹妹,理解一下哥的心情。你想想,我每天一下朝,百官都走了,就我被晋王殿下留下来,我还以为是犯了什么事儿呢,姜齐轩那伙人也来笑话我,结果就是给你递封信。这事儿谁不能做?咱别霍霍你哥我了行吗?” 梁彦辰的表情十分哀愁。他本就最烦上朝一事,早上起太早,一进大殿便想打瞌睡。每次想下了朝回家补补觉,就立即被晋王留下,大抵是给送信找个理由,晋王殿下还会拉着他谈天说地一番。 梁彦辰很难受,他是武官啊,他怎么会喜欢文化人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呢。 看着兄长窘迫的表情,梁婉清点头道:“好好好,我若是去一定帮你说这事儿。但人家说不定就是喜欢同你讲话呢,新帝想找你谈心,你还不愿意?” “他那是谈心吗?他那是想……”梁彦辰想起今早父亲的警告,即使止了声。 梁婉清以为兄长有再借故贬损自己,便也没多问,摆手让他出去了。 - 一只檀木匣子里,原本存放的金钗被换了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余封整齐摆放的信件。信封因着寄信人身份的变化,从最开始简单的黄色封纸,到现在用精致火漆封口牛皮纸。变的只是寄信人的身份,但信件里的内容与两日一封频率,是从未变过的。 梁婉清将今日新拆的那封,也轻轻放了进去,合上夹子。她不是木头,这些天来凌柏的心意她一直有感受到,她想要去回应,但是更害怕那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凌柏太小了,小到这一切可能只是一场少年成长里的青春躁动,小到他可能弄混了对女性长辈的依赖与爱情。 梁婉清透过轩窗,望去远处的宫墙,长叹一口。 她好像没有勇气同凌柏,平静地交谈这些。她有些害怕戳破这层纸——那就不戳破吧。 五日后,在武宁帝、太后的默许下,梁婉清获准站在承干宫观看登基大典的资格。 - 因为时间紧迫,凌柏的登基大典被他自己缩减成了三个部分。第一项便是去太庙宗府祭拜先祖、跪拜天地,然后才会穿戴衮冕礼服在中和殿前,接受百官宗亲的朝拜,最后才会在太和殿升宝座,接手玉玺,接受群臣的三跪九叩礼。 梁婉清去不了太庙,也进不了太和殿,只能在凌柏行至中和殿时,站在离那最近的承干宫,远远看着少年。 高台之上,礼部钱尚书手捧诏书至阶下,少年一身深色衮冕,更衬得身姿挺拔,九条腾龙贯穿前后,阳光下金丝毕现,凌柏头戴冕旒,一步一步迈向了长阶之上。 一礼毕,在场朝臣勋爵们行朝拜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两手一房,众卿平身。再往后,便是百官进殿,于朝廷中行大礼了。 站得太远,梁婉清有些看不到殿内的情形,但也没多大失落,能来见证这场小少年人生中,最重要的典礼,她很开心。 “不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问话,梁婉清紧张地转身,发觉是坐在四轮车上的武宁帝。 天坛那日遭遇西戎刺客,武宁帝虽说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外伤,但半边身子还是瘫掉了,两只手还能轻微动弹,但脚使不上力气。内务府就命木匠们连夜赶出了这么一架四轮车,身后有苏公公推着,武宁帝倒也能四处转转。 那头新帝正在登基,这边武宁帝又在问话,纵然梁婉清自小学过不少礼节,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只得微微福身道:“人都进殿了,臣女也就看不清了。” “嗯,看完了就好,朕也有些话同你说。”武宁帝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朝一侧的御花园指了指,苏公公立马会意,缓缓推着他往旁边驶去,梁婉清也提起裙摆跟在后面。 武宁帝一边欣赏这烂漫的春色,一边问道:“你觉着凌柏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梁婉清脑子转了转,这凌柏还不算即位吧,她便选择了过去的称谓:“晋王殿下文武皆通、重情重义、有仁心又有气魄,实乃北朝的栋梁之材。” “呵!他在你心中就这么好?”武宁帝侧头嘲讽道。 梁婉清不知姑父这话为何意,若是姑父的评价不高,又为何要无视百官、传位于他呢? “你觉着,朕为何要禅位?” “因为您想去延汤行宫,所以选择禅位给他。” 武宁帝摇了摇头,未置可否:“那朕又为何要去延汤行宫?” “因为姑父身体欠佳,便想去行宫休养身心。”梁婉清谨慎地回答。 “不是,不是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武宁帝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复又想起那位的年龄更小,改口道,“啊不,你还是太信任他了。” 梁婉清敏感地体会到武宁帝话里的“他”,疑惑道:“他怎么了?” “他啊,他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武宁帝指了指另一处月季盛开的地方,苏公公又推他过去。 “他能在这后宫沉浮十几年,不是没有本事。你自己想想,除了御道那日,你可曾在其他时间注意到有人欺侮过他?” 顺着姑父的话,梁婉清回想了一番,越想越感到寒意。 是了,真是奇事。纵然不看这辈子,上辈子她频繁出入广阳宫,竟也从未见过有谁赶来欺侮凌柏,难道遇到那日只是做戏? “怎么样?想不出来吧。朕也想不出来。这些年,朕对他关注甚少,并不是朕真的偏心他,到底是朕的孩子,有了老二的事在前,每一位都是朕的宝贝。但是凌柏啊,他真的不一样,他太像先帝了。” 先帝,指的是武宁帝的父皇,弘昌帝。拿弘昌帝类比凌柏,梁婉清越想越觉得是有点相似。二人都是低阶官女子所生,出身低微,但最后都凭借权谋夺得了皇位。只是凌柏不同于他,凌柏…… “我想,晋王殿下出手没有那么狠辣。”梁婉清急促地回应。 “狠辣?你这可是在编排先帝?”武宁帝高声呵责,但说话声一大,便止不住地咳嗽,推开了一旁想要帮忙的苏公公,继续道,“不论你怎么想,但朕都得告诉你,凌柏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婉清反驳说:“怎么会?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无论你是信还是不信,但事实就是,御道那日,就是凌柏刻意营造的。他没料到你会出手,因为原计划是——在你进入之后,路过的萧圆圆会出手救他,他同样能得到一份助力。 “春猎那日,岚岚(昭贵妃)只是将两匹马对换,你也只是想让睿儿见一见残酷的夺嫡,西戎人并不会无知地伤害友人,凌睿更不会被区区几滴鲜血吓倒。你有没有想过,凌柏那日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天坛祭祀,明面上他是救了我,又救了朝臣。实际呢,他架空了半个北朝,六位尚书里四位是他的幕僚,太学院的大学士都在为他言说。” 武宁帝沉声讲完,因为语速太快,又喘息了许久才继续:“婉婉,凌柏他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京秋梦》(追妻火葬场文学)、《做娇娇》(追妻火葬场失败之男二上位文学),求收藏! 第35章 身世 - 武宁帝话语里的每一件事, 梁婉清都自认有所参与,但她所看到的,或者说她所想的与这完全不同。武宁帝的话与她目前的认知并不相悖, 但没有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凌柏如武宁帝所述那般狠辣,同样,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凌柏如她所想的那般单纯。 “我不知道姑父所言是否如真,但无论如何,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也从来没有害过我。”梁婉清莞尔一笑,道。 也许小凌柏真的不如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可怜”, 但那也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况且——就算小凌柏强势一点,对于以后抗衡西戎不是更好吗? 武宁帝嘴角无言一撇, 也跟着失笑道:“朕又不是个恶人,也无意挑拨你与他的关系。只是你们二人之间太过密切,你也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 朕希望你能知道这些事情。至于以后你们二人如何,那且是你们的造化。” 梁婉清躬身感谢, 承下了这份不合时宜的关心。 “我会找机会同他说开的。” “这样挺好,若是你以后能管住他, 朕也会更加放心。他现在就是行事过于不择手段了,有你在, 他也算有份约束。” 梁婉清有些受之有愧,道:“姑父言过了, 我同他的关系, 并没有那般亲近。只是御道那日才有些焦急, 算不得约束。” “诶,你且看着吧。他对你,可比对朕好多了。不过这些年来,你倒是我见得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他愿意亲近的女子。”因为回忆,武宁帝的语速慢了下来。 “他……他母妃应当才是第一个吧。”梁婉清干笑着说。 “他母妃?”武宁帝顿了顿,似在回忆了一番,感慨道“他母妃应当,也不那么爱他吧。” “怎么会,在这深宫之中,哪会有娘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武宁帝摆了摆手,自嘲道:“你不懂,你不懂啊。朕虽说宫妃不少,但也不会随意动情。朕对他母妃,当初的确没有那样的心思。她生下凌柏后,以为自己能母凭子贵,荣封后妃。这是不错,朕当时也有这个想法,但那个时机太不对啦。” 这虽是宫中秘闻,但也并非完全不为人知悉。武宁帝说的时机不对,便是凌柏出生的时间不对,诞下龙子,后妃升位乃是常情。但武宁帝想要加封之时,正是元后病重之日,元后本就为后宫争斗所伤了根本,眼下时日无多,武宁帝当然愿意留一个恩爱和睦的佳话。由此,便耽搁了凌柏母妃的加封。 但凌柏母妃到底是宫女出身,即使在后宫耳濡目染多年,依旧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不得圣心,因此让自己错失了妃位。 梁婉清哑声道:“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会忍心……” “不然你以为他母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在后宫病逝。那应当是个秋日,朕痛失媛媛(武宁帝元后),便一个人在这御花园走走,忽地听见远处传来稚童奄奄一息的啼哭声,朕不住心惊,忙去叫来锦衣卫查看。调查的结果,便是凌柏自幼受他母妃残害,三岁大的孩子,全身都是淤青伤痕。” “怎么会是这样。”梁婉清失声道。 因着昭贵妃的缘故,她对后宫这些腌臜事儿,不说全部了解,但也基本有所耳闻。但今天,的确是她第一次了解到凌柏的过去,那么残酷又那么让人心痛。 她颤着声问:“他自己知道吗?” “他应当是知道的吧,毕竟小孩子嘛,都爱比较,他的母妃与皇兄的母妃不一样,心里多少也会感知到一些,”武宁帝垂下头,这位一向威严的地方面庞,露出了困窘的神情,“而且他母妃‘病逝’的那日,他也在。” “他也在?可是怎么能……” 武宁帝炯然的老眼,竟是出了几滴浓泪:“可朕总归是要给陈贵人,给陈家一个交代。” 陈贵人,便是已逝的六皇子的生母。梁婉清一直以为这位六皇子,当真是因为娘胎里命薄,所以才早逝。现在听来,极有可能弄凌柏的母妃脱不了干系。 “六皇子,是因为……”梁婉清小声猜测道。 “对。那晚,是凌柏的母妃,一时疯癫,将六皇子错当成了凌柏,出手没有轻重,直接带走了朕的弘儿(六皇子)。” 梁婉清一面为早逝的凌弘(六皇子)、为陈家心痛,一面为太和殿正在接受朝拜的凌柏哀愁。若是那日,凌柏的母妃没有认错人,那这位出生便不被任何人所期待的孩子,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世上。 苏公公推着武宁帝转动了四轮车,让帝王能够更轻松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所以,这些年来,不是朕不愿亲近他,是这些事儿,是这些人情,让朕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对待他。” 梁婉清不赞同地摇头,带着哭腔哑声道:“但那不是他的错,他当时才多大啊。是,他的确对不起陈家、对不起六殿下,但这并不能成为所有人都欺侮他的理由。” “欺侮他。纵览北朝,你看看,谁现在还能再欺侮他?”武宁帝高声嘲讽道,又意有所指地继续,“你猜朕为何要禅位于他。春猎那日,他右手浸血,左手提着西戎暗探的样子,朕太熟悉啦,像极了十余年前,朕撞见他母妃错杀弘儿(六皇子)的那晚,他们母子二人,都是一个神情。” “你猜,他母妃那晚,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 武宁帝抛下了疑问,没有再过多言说,由苏公公推着往别出去了,徒留梁婉清一人站在原地,无声地拆解这个谜题。 凌柏母妃那日真的疯了吗?梁婉清现在想来,应当是故意装疯的。 十年前的后宫,与今日不同,那时的梁岚还没有荣封昭贵妃,后宫的宠爱大多落在了陈妃身上。而六皇子作为陈妃的独子,自然是既大皇子之后,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对象。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六皇子“病逝”的那晚,一位原在武宁帝元后宫中做大宫女的妇人,被连夜处死。把逻辑贯通起来,那一切极有可能是——这位大宫女怀恨凌柏母妃,便故意下药毒杀,谁料被凌柏的母妃察觉,将计就计,为儿子铲除了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凌柏母妃那日没疯的基础之上。 而凌柏本人呢,他自幼成长在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必然不会单纯。 这几个月来的相见,重新闪回梁婉清的脑海,她不会对凌柏产生任何厌恶,但还是会对他感到害怕。 即使再不愿承认,梁婉清都必须接受的,就是她的的确确被凌柏算计了。纵然结果如她所愿,纵然凌柏对她很好。 但她都再也没法一如之前那般,毫无芥蒂地面对他了。 梁婉清挥了挥右手,躲在暗处的长缨立刻从一棵杏树下出来。梁婉清无心再观看后面的大典,没有等兄长与父侯,一个人乘轿,先行出宫了。 - 宁安侯府里,梁母正在为中午的家宴收拾碗筷,没有料到女儿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些赧然地放下筷子,道:“这么早就回来啦?这大典看得怎么样?应当是相当气派的吧。” 梁婉清心中有事,哪里还有心思回忆大典的细节,敷衍说:“应当是的,我站得太远,有些没看清楚。” “诶,那也无所谓,即使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能炫耀一辈子。”梁母还是很喜悦地,招呼着管家婆们先上了几道凉菜,“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吃这道酥琼叶,是小厨房新来的伙计跟锦江楼学得菜品,像是加了蜂蜜的薄饼,你一向嗜甜,应当会喜欢。” 梁婉清兴致缺缺,但还是拾起筷子尝了一片,酥脆可口,倒有些压下她心底的酸味:“尝着是不错,这个新伙计该赏。”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梁母半炷香地时间就看出女儿在强颜欢笑,紧张道:“怎么了婉婉?今日大典可有出事儿?” “说什么呢娘,大典怎么会出事。” 梁母疑惑地皱眉:“那你为何这番神色?” 梁婉清提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料它定是有些苍白,道:“不是,大约是今日归府马车有些不稳,一时有些眩晕,才落了脸色。” “今日抬轿的轿夫是谁,我非得给他……” “娘——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自己也有些起早了,娘你莫去追究他们。”梁婉清拉住了想要离开的母亲。 梁母心里还留有疑问,但没再追问,选择给女儿讲了些京城的趣事。梁婉清自己情绪转变得也很快,不一会儿就褪去了苍白,整个人同平时无异。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地闲聊了小半个时辰,宫中的登基大典正式结束,宁安侯与世子也一同回府了。 不同于郁郁回府的梁婉清,宁安侯与世子与世子都是面带喜色,一步一行之间都带着轻送快意。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梁母放下女儿的手,喜悦地问。 梁彦辰是个实诚的,也没绕弯子,道:“父侯要升官啦,陛下刚一登基,后脚便要大封朝臣,父侯就是第一批,如果没猜错的话,下月我就得改口喊父王咯。” “你这孩子。”宁安侯假装愠色,虚虚给了他一下。 梁婉清也有些意外,但眼里还是跳跃出欢喜:“真的吗?那咱们侯府是不是又可以变大一圈儿啦。” “你们这俩孩子,怎么眼里总是盯着这些虚的东西,”梁母又笑又训斥,复又不确信地再问了丈夫一嘴,“辰儿说的可是真的?” 宁安侯点点头,揽过夫人耐心解释道:“真的真的,是真的。若是没有意外,半月后礼部便会送来诏书了。” 第36章 大封 - 梁母从丈夫那儿吃了颗定心丸, 原本空悬的心也安定了许多,道:“那陛下可真是重情重义,也不知道咱们侯府是哪里能得了陛下的青睐。” “唔, 婉婉吧。”梁彦辰想也没想地直接回答。 此话一出, 原本洋溢着喜悦的侯府,瞬时寂静下来。宁安侯倒还没有不愉,但梁母却是直接落了脸色,皱眉望向宁安侯:“什么意思,陛下这是喜欢……” 宁安侯对于陛下的想法清楚一点, 但陛下想要娶谁,这不是他一个臣子能管住的, 但若是女儿不愿,他也愿意拼了这顶乌纱帽换一个未来,但现在看来还没有到那一步。 梁婉清作为当事人, 艰难地挤出微笑:“大抵是我曾在御道上救过他一命吧,所以陛下便一直记到现在。” “御道?”梁母回想了一番,但正好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莲通寺陛下不也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吗?一来一去应当是两清了,怎么陛下还记挂在心里?” “莲通寺?莲通寺怎么了?”宁安侯敏感地抬头问。 梁母没说, 把解释的机会留给了女儿。梁婉清捏了捏胀痛的额头,坦白道:“前几个月, 我同娘去莲通寺祈福,正好遇见几位西戎人偷作女子画像。我一人追不上他, 便求了当时正好路过的凌……陛下,帮我去追了回来。” 她对于凌柏新的身份还有些不适应, “竟还有这件事, 你怎么没同我说?”宁安侯责备地看向女儿, 脑海里灵光一闪,道,“那看来陛下是那时就发现了西戎的计划,也难怪乎这两次出手如此迅猛,小小年纪就能下这盘大棋,的确很有心计。” 很有心计?梁婉清在心中嘲笑了一声。 是啊,可不就是很有心计。她原以为自己在带着人家博前程,谁知人家自己便已经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毕竟是陛下嘛。”她弯着眼睛,笑了一声。 梁母不知晓女儿今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但女儿态度的突然转变她能感受到。过去提及陛下的名字,女儿都免不了赞赏夸耀一番,今日无论宁安侯如何抛引子,女儿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知是真的因为君臣有别划清了界限,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 “哎,不说陛下了。聊聊别的,还有什么大事儿吗?” “诶,还真有件怪事儿。”梁彦辰眨了眨眼睛,啧啧称奇道,“陛下没有给他母妃追封妃位,但还是敬为了圣母皇太后。” 梁母点头道:“这倒真是奇怪了,难道说他们母子关系很一般吗?” 时人都知晓陛下的母妃是因为没有妃位封号,郁郁而终的。但陛下即位后,依然没有给母妃追封一个妃位,而是直接尊她为太后,不是不行,只是总归是有些别扭。 “也好理解,大抵是武宁帝还在,陛下自然不能越过他去,”宁安侯解释说,顺道提起了自己的妹妹,“岚岚(梁岚)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陛下提了她的品阶,封为了皇太妃,虽说不比太后,但现在陛下后宫无人,她也算颇能说得上话了。” 梁婉清喜悦地点头,心中也为姑母高兴。虽然表哥不在她身边,但这个封号能帮助姑母在后宫喘过气来,再也不受任何威压,也是相当大的好事。 “那太后……啊不是,我是指原来的那位,没有晋封吗?” 宁安侯提了提嘴角:“封了,那当然是会封的。只不过现在后宫的凤印和掌宫之权,却是在太妃的手里。” “太妃?那兴许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陛下心疼皇祖母,才这么安排的吧。”梁母回道。 梁彦辰摇了摇头,否认道:“并不是。太皇太后的品阶与之前并没有差距,即使加封了,品阶未变。连身为后妃的姑母,没有妃位的徐婕妤,二人都能够在封号上有所增进,但太皇太后却没有任何改变。我想,应当是陛下故意而为之。” “故意为之?他能同皇祖母有什么纠葛,莫非是……”梁母在猜测中止了声。 梁婉清联想方才武宁帝告知的宫中秘闻,了然。 那应当是为了当年他母妃那件事,在这里报仇呢。 宁安侯摆了摆手,岔开道:“不论陛下同太皇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些都同我们没有关系了。下个月,太妃想借着办宴的机会,帮陛下也相看些贵女。太妃出宫不便,就委托咱们侯府帮忙递送些请帖,你们看如何?” 宁安侯说得很慢,视线更是意有所指地往女儿身上瞟,想看看她的态度,只要有一丝不甘或者愤懑,他都愿意推掉这件事。 但梁婉清没有任何不满,相反是平淡和释然,她笑道:“那是不错,娘可得好好把把关了,咱们京城适龄待嫁的女子的确是不少的。” 梁母没料到女儿竟当真无意,忙冲一旁的丈夫使眼色,高声道:“诶诶诶好的,那毕竟是陛下的事儿,娘肯定会放在心上。” 梁彦辰看着妹妹嘴唇微动,但还是把嘴里刻薄的话收进了肚子里,梁母和宁安侯又谈到了别的话题。梁彦辰借此凑到妹妹耳边,道: “反正只要是你想去做的,不管爹娘意见怎样,哥都会支持你。” 陡然听到这句,梁婉清还没反应过来,回忆起方才的交谈,莞尔道:“也没到那哥地步,不过还是提前谢谢哥哥了。” 梁彦辰听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一暖。对于妹妹的婚事,他的要求比梁母还要苛刻,但是“忠于一人”对他而言都不算过关。而凌柏贵为一朝天子,又如何能在感情上专于一人呢。 - 五月初五端午节,皇太妃赶在这个吉利的节日,在长春宫办了场盛宴。 半月之前,原武宁帝的后妃们便从正宫中迁了出来,大多去了较为偏僻的西宫。但只有这位荣宠两朝的皇太妃,破例准许留在正宫里,虽然还是从广阳宫搬去了长春宫,但与其他宫妃相比,已是颇得圣爱了。 作为皇太妃的母家,宁安侯府,哦不,现在应该叫宁安王府一家四口坐在皇太妃左手边的上坐。 在原镇国公夫人离世后,宁安王妃陈佳媛便少有出席宴会。今日盛装出席,女人虽已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远远望去同旁边的少女无异。 梁婉清与梁彦辰安安静静地坐在下方。原本是应当梁彦辰坐在外桌,但无奈上前询问他婚事的妇人太多,梁彦辰烦不胜烦,便偷偷同妹妹换了位置。 妇人们见外桌换成了梁婉清,想起了上次宴会时梁母的话,大多都不战而退,不过也有些个敢于上前的,比如齐国公夫人。 “小半年没见咱们婉婉了,现在长得越发水灵,远远看着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齐国公夫人缓慢移着步子,走到他们这桌前。 宁安王府同齐国公府的交情,便是从凌睿身上开始的。早些年,皇太妃还待字闺中时,她便同这位国公妇人关系不错,后来自己的孩儿长大,侄儿梁彦辰又常年不在京城,便选了昔年好友的孩子姜齐轩做伴读。 齐国公府从不攀附权贵,无论是哪朝哪代,抑或是哪次政变,你都很难在其中看到齐国公府的身影。在京城里,这绝对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前段时间齐国公夫人病重,便没有出席过任何宴会,由此没能知道宁安王府对于郡主未来婚事的打算。但这么问也不算唐突,因为梁母很清楚这位国公夫人以及姜齐轩的品性。 “夫人说笑了。人是养得越发出众了,但她这性子便是越来越懒了。今早出门墨迹了半个时辰,就是不愿出府。”梁母笑着道。 梁婉清娇嗔着回应:“娘——这不是天气热起来了嘛,行在街道上总是有些烦闷,所以才不愿出来的。” 梁母笑她贪凉,梁婉清不服气,各种撒娇回怼。两人面对齐国公夫人丝毫没有架子,宛若朋友闲聊那般。 梁彦辰原以为妹妹这副娇纵的做派,定会劝退齐国公夫人,谁料并没有,这位国公夫人竟是越看越喜欢,都已经约好以后要一起出去踏春了。 今日虽是节日宴,但各府夫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皇太妃要借此为陛下择几位后妃。各府小姐们有意无意,都盛装打扮了一番,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镇国公府的蒋诗滢。 后位无人,各家各府都难免会动些心思。不过许多人都知道梁婉清与陛下的交情,害怕二人早已情投意合,便也都有所收敛,害怕惹了这位未来皇后的不悦。 当然,也有毫不在意的,比如蒋诗滢。 曾经有人统计过,京城待嫁女里,能与陛下相配,但又出身名门的,只有梁婉清与蒋诗滢。虽然梁婉清虽然身份更为尊贵一些,但到底比陛下年长了两岁。纵使容颜不显,但心里却有了计较。 蒋诗滢自认年龄、身份都比梁婉清合适,今日故意一身嫣红的曳地裙,就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风光的未来。 梁母有些如临大敌,整个人烦闷地朝镇国公府的席位看了一眼,喊住了女儿:“婉婉。” 梁婉清越过兄长,疑惑地张望母亲:“母妃,怎么了?” “等会如果有比赛或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不管你对陛下有没有意,你都不可以让蒋诗滢踩在你头上,知道吗?” 原是这个,梁婉清莞尔一笑:“知道啦,就当是为了给薛畅哥哥报仇,我今天定不会让蒋诗滢博得圣心的。” 第37章 圣爱 - 即便今日这事儿没有涉及凌柏, 梁婉清亦是不会叫蒋诗滢好看。她做事虽然不算睚眦必报,但人家都上你门前来耀武扬威了,她定会去挫挫人家微风。 镇国公夫人明显是帮女儿打听过一番, 那蒋诗滢右手带着的翡翠, 曳地裙上的嫣红纹路,都是踩着凌柏的喜好来的。 只可惜她只是稍稍打听了凌柏的喜好,并没有注意凌柏喜好的由来。 梁婉清掩嘴轻笑了一声。 这哪里是凌柏的偏好,飘花翡翠、嫣红裙摆、锦绣丝帕、銮金步摇,这些都是她最爱的饰品罢了。 其实远远看去, 蒋诗滢的梳妆打扮还真有些像梁婉清。若是谁一时花了眼,说不准真的会将她俩认混。 “她怎么带了和你一样的手镯?”梁彦辰指了指蒋诗滢, 面露不屑地问。 梁婉清抬起左手,轻轻晃下袖口,露出手腕上的饰品, 莞尔道:“也不算吧,我今儿择了只春带彩。” 梁彦辰抬头对比着,这俩还真不一样。 蒋诗滢手里的手镯是飘花翡翠, 晴蓝的底色上缀着藏青的蓝花,有点水草漂浮的意味, 灵动又肆意。梁婉清带着的这只是春带彩翡翠,春带彩, 顾名思义就是又春又有彩,有绿有黄又有紫, 宛如几滴带色的彩墨化进了清澈的水里,诉说着春日的烂漫与喜悦。 梁彦辰满意地点头:“不错, 你这只比她那只好看, 这局你赢了。” “可她那样儿的我也有一只, 当初在御道上救陛下的时候,戴的就是那只。”梁婉清可惜地解释。 “啊?没事的,咱们陛下又不是拿翡翠识人,不可能就因为只翡翠青睐她的。” 梁婉清右手托腮,颇有寓意地冲蒋诗滢晃了晃自己的镯子,看着对方失色的面孔,深叹道:“就算她带的是飘花翡翠也没用,仿品就是仿品,次品就是次品,她永远代替不了原本的那个。” “怎么,她那手镯有问题?” “不是,”梁婉清摇摇头,解释说,“镇国公夫人应该是打听到了我那只手镯,特意在市场上收的蒋诗滢那只。只可惜我的那只是玻璃种,玻璃种的翡翠,百年难遇一只,她的那只仅仅是个糯种,放在集市上,也会迅速淹没在人群里。” 梁彦辰听得有些晕晕乎乎,但大致也明白妹妹的那只可能稀罕些,人家那只劣质些,颔首道:“没太明白,不过咱们赢了就行。看着她们吃瘪我就替薛畅高兴。” 梁婉清倏然一笑,装作没有看见对面女孩愤懑的眼神,姿态优雅地品尝手边的糕点。 - 晋安帝是同皇太妃一起来的。二人一个年幼失母,一个独子离京,有人说他们就是在对方身上找到了寄托,有人说这不过是为了名声的一场作秀。 但无论是哪一种,凌柏的确是手扶着皇太妃进来的。 皇太妃作为后宫如今的掌权人,没了先前身为后妃的艳丽,着装素雅但依然充满魅力,保养得当的花容与几日前明显苍老的武宁帝,形成鲜明的对比。 凌柏比起一月前,也威严了许多,赭黄色的天子常服完全将他少年感压了下去,但依然保有意气风发的肆意感,刀削般的下颚与眉目如画的俊容,既让人心悦诚服,又让人止不住地想上前去亵渎。 蒋诗滢坐在下座,仗着得天独厚的位置,颇有心机地摆弄自己手腕上的翡翠。凌柏原是扶着太妃行路,陡然在烛光下看见那抹蓝色,立刻惊异地看向女子。 与天子对视中,蒋诗滢学着记忆里梁婉清的动作,提起右手,娇羞掩面,原以为能得到帝王的青睐,却听见男人低沉磁性的嗤笑声。蒋诗滢不相信,放下右手在望过去时,男人已经走远了,坐在了大殿中央。 皇太妃借着凌柏手的力道,先行坐下,含笑道:“那女孩儿应当是故意的,就指着用那翡翠来吸引陛下呢。” 凌柏轻“嗯”一声,摆了摆龙袍,也跟着坐了下来,平淡道:“东施效颦。” 听到这,皇太妃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是拿捏对了陛下的喜好。 最初晋封圣旨送来广阳宫的时候,她亦是不信的,思来想去也找不出自己同这位新帝有什么特别的缘分。最后,还是在大宫女的提点下,想到了自家的婉婉。 虽说她一开始却有撮合婉婉与睿儿的意思,但二人明显都对对方无意,现在陛下愿意为了婉婉来同自己、宁安王府示好,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喜事。 纵然这母慈子孝不过是逢场作戏,但新帝愿意陪着她演,她也能得到想要的权贵,不必再同那些莺莺燕燕勾心斗角,何乐而不为。 “今儿婉婉也来了,不比这些小家子户,还是那般端丽冠绝。”皇太妃屏退了一盘的大宫女,刻意提醒道。 凌柏抬首,长久地望向自己左下方的女子,微微点头道:“姐姐一直如此,皎若秋月,貌若天仙。” 皇太妃惊讶于他对婉婉的称呼。虽说放在以前他还不为皇帝时,这么叫显得熟稔亲切;但现在他已登基为帝,依然固守这个称呼,究竟是没有儿女情长,还是更显亲密。 皇太妃猜不出,但心里更倾向于后者。 陛下与皇太妃皆已到,在御前太监苏公公的指挥下,端午盛宴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凌柏不重形式,自武宁帝定下的二十余个表演,他抬手砍了大半,原本的三五个歌舞表演更是全部减去。 有人道陛下这是缩减开支,防止劳民伤财;有人道陛下这是不喜女色,对于歌女演奏无心。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凌柏此举都在百姓、贵族们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梁婉清无心关注贵女们争奇斗艳,心中有事,即使见了凌柏也是兴致缺缺。不过这只是她一人所想,还未过半刻时间,便有御前的小太监来偷偷给她递话,约她去殿外一叙。 有人靠近案桌,梁彦辰很快反应过来,见妹妹指了指高坐上,便了然道:“那你快去吧,要是有什么不愉,说开便好了。陛下重情重义,即使你有些无礼,也不会为难于你。” “知道啦,帮我同爹娘说一声。”梁婉清含笑道。 也许是造化弄人,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她同凌柏之间已经变成了这种关系。 她提起裙摆起身,眯眼瞧了瞧远处的蒋诗滢,见对方满目狰狞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跟着这位御前的小太监出去了。 - 长春宫不比广阳宫,虽有些偏远,但僻静素雅许多,点点建筑与花草,都透露出清幽高洁之意,对于姑母来说,的确是静养晚年的好地方。梁婉清暗想。 小太监带路很远,想来也是为了避开正殿的众人,循循走过了一片宫中湖泊,身着天子常服的凌柏正以手抚琴,在湖心亭上背对着等她。 “奴才遵制只能带到这儿,剩下的路恐怕需要殿下自己过去了。” 梁婉清知道这是凌柏吩咐的,没有为难他,点头放他离开。想着等会儿要开口的话,她的心跳愈发加快,但迟早有这说开的一日,梁婉清深吸一口气,提步走上了通往湖心亭的小桥。 “臣女梁靖安,见过陛下。”梁婉清没走到凌柏对面,就在他身后福身行李道。 听见来人,凌柏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扶起她,语调雀跃道:“郡主姐姐不必多礼,你我之间,怎么会如此生分。” “君是君,臣是臣。现在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与臣女再相提并论,实在有违礼法,不合规矩。”梁婉清后撤了一步,避开了凌柏想要扶住她的双手。 凌柏尴尬地顿住,沉声道:“姐姐是想疏远我吗?” 既然一定要有一个恶人,梁婉清狠下心来,咬牙道:“对。” “为什么?就因为我成了皇帝?那若是姐姐觉得如此,这皇帝我不做也罢了。” 凌柏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龙纹玉佩,重重的甩向身后,玉佩砸在四弦古琴上,奏出“铮铮”的乐声,在空寂的湖泊上予人震颤。 梁婉清闭上了刺痛的双目,不敢在同少年对视,缓缓转向一旁,哑然道:“因为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凌柏抓住了她的右手,强拧着对方的肩膀直视自己,“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来解释,我都可以解释清楚。” 凌柏孩子气地推搡着她,想要将之前那位疼爱自己的郡主姐姐摇出来,但梁婉清只是任由他这么发脾气,没有恼意。 “没有听谁说什么。只是一个人想清楚了,觉得我们两人之间,也许应该到此为止了。”梁婉清抿了抿唇,简短道。 凌柏深吸一口,俊容自脖颈带上寒意,沉声道:“到此为止?姐姐想岔了吧,你我二人之间,纵然开口言谈结束,也不应当是由你来说。只要我想,姐姐就必须呆在我的身边。” 同样是那副青涩又俊朗的脸,介乎男孩儿与成熟男人之间,在龙袍映衬下,宛若不可亵渎的上神,冷若冰霜,充满威压感。 这是梁婉清从未见过的凌柏。过去的他乖巧又听话,也许有时候会发些小脾气,但一直足够体贴。没有什么小心思,脑子里想得很快都会跃然在脸上,很容易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但眼前的凌柏如此令人陌生,梁婉清却升腾起清晰之感。 “原来这才是陛下的真实面孔啊,这么些月以来,臣女第一次见到。”梁婉清歪了歪头,苦笑道。 凌柏眯起狠厉的双眼:“这不是你逼我的的么?亲爱的郡主姐姐。” 第38章 邀约 - “我逼你?”梁婉清嗤笑一声, 嘲讽道,“你是天地共主,你是北朝中心。我一介普通的小郡主, 哪里敢逼迫陛下行事呢。倒是陛下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把臣女害得好苦。” 对方话里有话,凌柏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点,抓住她的右手颤着声问:“我怎么了?我从未想过害你。” 梁婉清拼命想要挣回右手,但无果,只能放下力道, 任由他这么抓着,释然道:“对, 你是从未害过我,但这就是你欺骗我的理由吗?我这辈子最恨欺瞒之事,陛下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告诉我, 但依然选择蒙骗我。我今天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原不想把话说得这般通透,既然凌柏想让她演, 那她便装作不知,但既然对方要撕破脸皮, 那她不害怕做一个恶人。 “我……我何时欺骗过你?” 看着对方神色无异的表情,梁婉清冷冷道:“御道。是我说还是你说?” “……” “连我们二人的初见, 都是被你所设计的,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任可言?”梁婉清又晃了晃被抓住的右手。 凌柏松开了, 垂丧着脑袋,低声道:“那日……却有他情。御道上的斗打, 确实是我谋划的。但……姐姐的出现是意料之外。是姐姐带着希望走到我身边, 没有姐姐, 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你倒不必这么高抬我。”梁婉清狠下心,冷漠道,“即便是没有我,你依然会爬到这个位置。呵!只不过手段会更阴狠毒辣些吧。” 凌柏没有回话,不知是赞同了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既然已经说开了,梁婉清也无意自讨没趣,揉了揉被攒的僵疼的右腕,转身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梁婉清便清楚感知到身后突然贴上的男子躯体,整个背部瞬时灼热起来,少年有力地右手扣住她的腰身,脑袋卡在她的左颈处,二人的碎发交织在一处,耳鬓厮磨。 她只觉整个左半身都酥麻起来。 “你……” “我是为你才做帝王的,你不能没等到我实现你的愿望,便顾自离开。”少年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沙哑,伴随着嘴里的热起,烫红了梁婉清整个耳廓。 “不是你……你先把我放开。” 梁婉清觉得他们这个样子很不对,抓着身后人的手臂,又挠又掐,但凌柏自岿然不动,死死地将她按在怀里,死死地埋进她的颈窝。 “郡主姐姐,我最听话了,你可别不要我啊。”凌柏丝毫不为她的挣扎所动,只是一个人焦灼地陈述着。 二人背胸相抵,梁婉清甚至能清晰听到身后人的心跳声,沉闷有力。凌柏身上独属于少年的燥热,把她也燎了起来,在过清爽的春风,也抚不平她心中的悸动。 “我……我没有不要你。” “没有吗?”凌柏的声音出现一丝颤动,手也跟着松了许多,但随即又很快地恢复原状,低沉道,“姐姐不用骗我,我知道姐姐在怪罪我。都是我的错,姐姐想要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别不要我,我只有姐姐了。” 梁婉清是实在想不出在朝堂之上,力压群臣,计谋深似海的帝王,怎么私下里这般磨人。不说从前,就是与方才那副狠样儿都完全不同。 “那你想如何?就这么一直抱着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弯曲右臂,用手肘重重向身后捅去:“我可以你个头啊……” 凌柏吃痛地闷哼一声,但手上并未有任何松开的迹象:“姐姐若是这样可以出气,那大可出手,我绝不反抗。” “你当我同你一样,脑子不太清醒吗?”梁婉清沉声道。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也没再出手。想着先前凌柏身上数不清的暗伤,以前只当是他为人欺侮,便落了不少。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与人打斗时留下的,绝不是平白挨揍。 比如……莲通寺那日,他就为何会碰巧出现在那处。是讲真一时兴起想来祭拜,还是查询到了西戎的蛛丝马迹,只身前往探清敌营? 梁婉清倾向于后者。 “咱们能不能换个姿势,好好交谈一下。”梁婉清柔声哄道。 “我不放,放了姐姐就走了,走了便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不走……” 凌柏微微侧过头,带着热温的嘴唇擦过梁婉清颈侧的肌肤,更像是予人亲吻了一番:“我不信,姐姐保证一下。” “我保证……我不会走,满意了吗陛下?”梁婉清皱着眉头,耐心道。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信任一下姐姐咯~”凌柏的语调微微上扬,透露出欣喜地意味。 身后人甫一松手,梁婉清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凌柏又抓住了她的左手。 梁婉清看着他将自己的左手轻轻举起,小心翼翼将他的手指插入自己的手缝里,狠狠地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掌心中。 “这样便好了,姐姐再也跑不掉了。”凌柏笑完了眼。 梁婉清忍了忍,不管怎么看,十指相扣都比方才相拥的姿势好受太多。 “我方才并未在与你玩笑,你我二人……不该至此。” “我亦没有同姐姐玩乐,我不过是心悦与姐姐,为何姐姐就一定要离开呢?”凌柏高声将心中的话吼了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苦难已经跨了过去。他已经成为可以顶天立地的帝王了,姐姐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 “因为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凌柏追问道。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因为你是一朝帝王,而我是王府郡主,你我二人,于礼法不合。” “礼部哪条规制不允许帝王与郡主成亲,姐姐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命尚书给朕改了。” “我年长于你,这不合……” “这没有什么不合适,”凌柏不想听这些,出口打断道,“前朝惠康贵妃变年长于君主,今日嘉太妃更是年长于父皇。只要姐姐愿意与我共度此生,这些便都不是问题!” 梁婉清转过身,看着少年涨红的脸颊,艰难道:“最大的问题是,你不懂情爱。” “我为什么不懂情爱?我心悦姐姐,我想同姐姐永远在一处,我想要姐姐眼里只有我一人,这还不是爱吗?” “小凌柏,你真的太小了。你见过的女子不多,你接触到的人,也许也不多。你可能没有办法分清楚,喜欢与依恋的关系。因为我对你好,你便一直贪恋这份好意。但你喜欢的仅仅只是我对你好,而并非我这个人。你我之间,不是爱情。” 这便是梁婉清这些天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她真的喜欢凌柏吗?她不敢肯定,但若是叫她亲眼看着凌柏抱揽他人,她自己心中定是不好受的。 可是凌柏呢?他才十七岁,他甚至还未加冠。 他是一代帝王,是想要星星就能有星星的北朝帝王。十七岁的他口中的喜爱能够维持多久,他还未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全部烂漫,又如何能肯定他未来会一直喜欢着自己呢? 梁婉清不愿意去赌,她害怕未来见到那个满盘皆输的自己。 “我不小了,我六月初八便是十八岁了,我能够分清自己的心意!”凌柏嘶吼着,“你不能因为我比你小,便永远不愿意正视我的感情。” 凌柏的情绪很激动,骨节分明的双手暴起青筋。梁婉清深知二人这么面对着僵持下去,永远没办法谈出一个结果。 “今天,我们都不太冷静,我说不清楚,你也明白不了。那便改日再说吧。” “什么时候?我去叫成继明(内侍总管)把我的时间空出来。”凌柏严肃道。 梁婉清摇摇头,道:“不必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朝中政事要紧,就定在六月初八吧,正好还能陪你过个生辰,你看如何?” 凌柏原本烦闷六月初八这个时间太远,至少还有半个月的光景,但想到这是姐姐第一次陪同自己过生辰,那这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没有那般难熬。 “好,那六月初八,我便出宫,去锦江楼等姐姐,可以吗?” “可行。”梁婉清点点头,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深意。 虽说是谈得不算尽兴,但凌柏自认得到了不错的答案,面上不必方才的冷酷,重新换上了少年明媚的神情,丝毫没因为方才的争吵而感到别扭,反而十分顺理成章地又牵起姐姐的右手。 梁婉清心中还有盘算,但也愿意在这里给他一点甜头。 二人并肩下桥离开湖心亭,漫步在长春宫的美景中,突然间看到前方有位贵女快步跑远,行踪诡异,意图不明。 “何人胆敢在长春宫放肆,给朕滚出来!”凌柏高声呵斥道。 听到身后帝王的呵责声,少女明显顿住了脚步,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继续向前跑去。 凌柏原意是想亲自去追的,但实在不愿松开与姐姐交握的左手,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直躲在暗处的锦衣卫们,从宫殿瓦顶探出脑袋,领命向前追去。 “其实也不用再追,我看出她是谁了。”梁婉清淡淡道。 “是何人?” 梁婉清指了指远处地上碎裂的翡翠,灵动的飘花昭示着她的主人:“这还不够明显吗?” 看着翡翠残片,凌柏瞬时落了脸色,想起方才这位贵女的行径,更加恼怒:“她以为她是谁?打扮成姐姐的样子便能讨我欢心,堂堂镇国公嫡女便是这般教养?平白给人添堵。” “那你见了欢心吗?”梁婉清趁机问。 凌柏慎重地转过头,深邃地眼神向要将梁婉清吸进去似的:“我只会对姐姐欢心。” “好吧,你赢了。”梁婉清耸耸肩,岔开道,“不过镇国公府的教养应当是不错的,你想想薛畅?” 凌柏皱眉回想,只能想起在南阳钱庄的不愉,以及薛畅的挑衅,哼道:“原本对于镇国公管教无方的想法只有八分,现在却是十成十的把握了。” 第39章 帝怒 - 凌柏的表情明显还在对南阳钱庄那日的事情耿耿于怀, 梁婉清暗道小孩子便是记仇。 “人家不过是逗你了一句,你便一直记着。前些日子人家也没少帮你,你对他的偏见怎么就半点没少。”梁婉清看着他略微气鼓的小腮帮, 失笑道。 凌柏右手轻轻搓了搓她的手背, 道:“那不一样。我与他是钱货两讫,我付帐,他出消息,谁也不亏钱谁,不算帮忙。” “那他要是非不卖给你呢?” “他敢?!”凌柏高声道, “那我便直接带兵荡平了钱庄。” 梁婉清状若思索地点点头,停下脚步, 问道:“唔……这么看是挺厉害的。但是,我可是南阳钱庄的三当家啊,你若是把他荡平了, 谁来付我银子呢?” 凌柏立即也跟着停了下来,撇了撇嘴,也觉着方才这个办法有些不妥, 便换了个思路。 “那我便查封了他的私产,把南阳钱庄送给姐姐做庄主。” 梁婉清脑补了一番届时薛畅吃瘪的神情, 竟意外觉着这个提议相当不错,习惯性地嘴快逗他:“觉悟不错。对姐姐这么好的话, 姐姐以后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凌柏喜上眉梢,得寸进尺道, “我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到姐姐眼前,姐姐也不要离开我, 好吗?” 梁婉清自讨没趣, 甩开了他的手:“不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 今儿这谈话的阶段性成果,便是凌柏更加没个正形了。若说以前招人的样子只是三分,那今日便是足足七分。破罐子破摔,毫无顾忌,一点也不在意遮挡自己的心思。 若是梁婉清是个心软的,指不定早就答应他了。但她并不是,重活一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凌柏也有更重要的社稷需要去建设。 他们没有时间谈弄这些儿女情长,至少现在没有时间。 “等会儿咱们还是分开进去吧,这样也能避免些闲言碎语。”梁婉清提议道。 凌柏不太情愿,整个脸又拧巴起来:“为什么?什么流言蜚语?谁敢说,朕就把他押入大牢!” “亲爱的小凌柏,你是想做祸国殃民的昏君吗?怎么一言不合便想要滥用职权。”梁婉清无奈道。 她算是发现了,原以为这位年岁尚小的小可怜儿,成为帝王之后便会处处小心谨慎,唯恐予人落下把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人家这皇权私用信手拈来,完全没有压力,丝毫不害怕任何非议。 凌柏摇摇头,严正道:“这不一样。若是江山社稷,我定会倾尽毕生所学,尽心治理。但关乎人情世故,涉及到姐姐,纵然我稍许肆意一些,想来后人也会理解。”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明白。” 两人就这么走着,但凌柏大抵还是担心会对姐姐名声不好,便同意了分开进殿。梁婉清原本想要他先进,但凌柏死活不愿,一定要看着姐姐进殿才行。 但方才已在殿外拖延了许久,梁婉清也不便再耽误什么,就自个儿先进去了。 - 有些事情是不必言说,众人也能心照不宣的。 比如梁婉清出去幽会凌柏这件事儿。 一路悄咪咪从旁走进殿里,梁婉清起码感受到数十道眼光打量在自己身上,刨去不相干的人,其中萧圆圆和蒋诗滢的目光最为炙热。 蒋诗滢的最好理解,想必是为方才的事情寻找踪迹,但凌柏并未跟着梁婉清一道进来,蒋诗滢便更加肆意地打量她。 只是萧圆圆的样子十分诡异,一下瞅瞅她,又一下望望别处,倒不像是再找凌柏,反而是在看殿中之人,梁婉清不大能猜透。但萧圆圆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梁婉清打定主意要私下找她一番。 “聊完了?”梁彦辰自然地为妹妹拉开软凳,问道。 梁婉清拾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今儿是聊完了,但改日还得继续。” “可是事成了?” 梁婉清手举着茶杯停在空中,奇怪地问:“什么事成了?” “你和陛下啊。怎么样,陛下答应你没?”梁彦辰激动地问。 对于成为国舅这件事他不是十分热衷,但想到以后自己能长陛下一个辈分,说不定还能摆摆长辈的架子,给北疆大军们谋求点福利,突然觉得这不是件坏事。 “不是,为什么是他答应我啊?” 梁彦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补充道:“不是你去找他要皇后的位置吗?” “我为什么要找他要皇后的位置啊。”梁婉清更不解了,“我也没说要入宫做宫妃啊。” “那你找他谈什么?” 梁婉清思索了一下,发现实在没什么词语能概括方才的事儿,只得含糊道:“就说了说以后的事儿。” “这不就是‘要皇后的位置’嘛。”梁彦辰总结道。 “我与他还未到那一步。” “那何时能到这一步?”梁彦辰步步紧逼。 还不待梁婉清解释,一直静守在殿外凌柏终于进来了。原本嘈杂熙攘的正殿,也瞬时安静下来,各方人马又开始再次打量这位手段强硬的新帝。 梁彦辰皱眉观察了许久,道:“我总觉着他那块玉佩很熟,我是不是也有一块,堂堂一代帝王总不至于偷我的玉佩吧。” “你们俩的不一样。”梁婉清解释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那块也是和田玉的,雕花也与他相近。婉婉,你不能因为心悦于他,便处处为他包庇。”梁彦辰啧啧有声的指责道,“真看不出来啊,我得回去想想这玉佩是干什么的,竟能得一代帝王的青睐。” “那块是我的!”梁婉清忍不了,下手拧了兄长露在外面的胳膊,“那是南阳钱庄的通行玉佩,前段时间我在府中,不便外出。就把这南阳钱庄的玉佩给他了,也算是一份助力。” 梁彦辰迅速抽回右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哦——,我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 梁婉清听罢又想掐他,但梁彦辰护好自己两只手,躲来躲去,梁婉清只得无奈收手。 - 这番二人在小打小闹,那头凌柏已经坐回了高位。毕竟不是亲生儿子,皇太妃只是稍稍慰问了一下,便把机会交给了下方的众人。 高门大户的名门嫡女们都正襟危坐,但普通的中流贵族们却没那么多忌讳,十分卖力地鼓舞自家孩子上前献才献艺。 其中当属吏部主事之女宋萱最为出彩。宋萱自小酷爱读书,能诗能赋,琴艺棋艺更是不在话下,姿色不俗、气度不凡,唯一的小弊病便是出身不高。对于王公贵族这些大户来说也许瞧不上,毕竟他们更看重门当户对。但若是入宫的话,她的确是相当出色竞争人选。 到底是有准备过一番,宋萱选出了她最拿手的琴艺,一曲《阳春白雪》引得满场掌声雷动。但琴艺琴艺,到底不比诗词好评判,听了一曲再听一曲,曲与曲之间的分辨也更加艰难,这也就给了其他略逊一筹的人可乘之机。 比如——蒋诗滢。 蒋诗滢的琴艺也并非很差,只是绝对比不上宋萱精湛。不过一个方面有了落后,蒋诗滢总能找到其他地方来弥补。 比如——仪态。 蒋诗滢抚琴,不是单单她自己抚琴,只需要稍稍仔细观看一番,便能立刻认出——她在学梁婉清抚琴。 梁婉清的琴艺是宁安王亲自找江南最好的女琴师调/教出来的,一抬一落,一颦一笑,一起一收,便是与宫中的乐师相比,也不会有任何逊色。但自打她受封郡主之后,便鲜少在外人面前出手。 蒋诗滢学梁婉清抚琴,便是料定了新帝会喜欢这副做派,料定了梁婉清今日不会出手,料定了满场人不敢不给她夸赞。 但——这都只是她的“料定”。 “她怎么又在学你?”梁彦辰一眼就看出来蒋诗滢的心思,愤懑道。 梁婉清倒没那么愤怒,看了眼高台上神色已变的皇太妃,宽慰道:“不过是学学而已。姑母已经看出来了,总不会叫她真得了圣心。” 果然,一曲终了,没等凌柏开口,皇太妃便率先评价。 “诗滢的琴艺不错,比起从前进步很大,看来是得了高人指点。” 蒋诗滢离开古琴前,微微福身道:“太妃娘娘谬赞了,不过是一首小曲儿,比不得方才宋姐姐的《阳春白雪》,是诗滢献丑了。” “哎~,你这孩子,”皇太妃假意笑了笑,问起一旁的凌柏,“本宫觉得她学得不错,陛下认为如何?” 凌柏不太懂琴艺,轻轻动了动嘴,顺着话道:“那便是不错吧。成继明,赏!” 此话一出,皇太妃以及宁安王府众人瞬时变了脸色,就连许多皇亲们都一时收不住惊异之色。 蒋诗滢却是喜悦的,眼里的喜悦飞出了天际:“诗滢谢过陛下。” 皇太妃无暇管她,见陛下没有领会自己话中的深意,便提点道:“陛下难道不觉着诗滢这曲儿,弹得很像他人?” 凌柏自幼习文习武,对这类琴艺舞乐之事当真不敏感,但也快速反应过来太妃的意思:“太妃是说……” “太妃娘娘——滢儿一曲终了,有些脱力,能否让她先回坐歇息一会儿。” 镇国公夫人见女儿的事情将要败露,及时岔开话题,蒋诗滢听罢也故意做出晕倒昏厥的样子。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敢来教本宫做事?”皇太妃高声呵斥道。 她本身对于镇国公夫人就感官不佳,听到对方这番指点江山的话,更加不喜。当年镇国公原配夫人出事,她虽与自家嫂嫂关系一般,但那时的确是同嫂嫂站在一条战线的。这么多年来,每逢镇国公夫人进宫,她虽不会故意为难,但也绝技不会让人家顺风顺水。 今日这位续弦竟敢当着众人的面来“教她”,还真当她是那位出入宫的小才人么。 因着方才,凌柏也对这位姑娘的印象不好,原想延后在处置,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他对成公公使了个眼色,瞬时从四方高柱后出来三五个金吾卫,架起了蒋诗滢。 “陛下,小女只是献曲一首,为何要迎来这样的无妄之灾啊。” 镇国公夫人也顾不得形象,提起裙摆跪倒在大殿中央,尖声哭喊道。 皇太妃嗤笑一声,嘲讽道:“为什么?就因为她偷学靖安郡主的琴艺,冒领陛下的奖赏!” 此话一落,众宾哗然。 第40章 试探 - 原本被母亲扶起的蒋诗滢, 听到皇太妃的话,又瞬时跪坐在地。镇国公夫人也明显一怔,完全没料到梁岚敢直接把这话放到明面上来说。 若皇太妃只是言说二人有些相似, 那她还可以借二人师出有些渊源来搪塞;但皇太妃选择指明蒋诗滢偷学梁婉清, 却是给这事儿直接定了性。 “滢儿师从古琴世家的黄乐师,从未有过任何歪门邪道之心,不知皇太妃究竟为何,要给小女定下这份莫须有的罪名。” 镇国公夫人掏出手绢掩面,同女儿一道跪坐在正殿中央, 以哭声做利器,诉说自己的委屈。 但到底是小家子户出身, 女人这般委屈的做派,放在府内家主面前,男人们或许会有些怜爱;但若是放到宴会这类台面上, 王公贵族们不喜,各府夫人们更是厌弃。 “本宫污蔑你?这可真是好大的笑话。”皇太妃梁岚微眯着眼,放声道, “蒋诗滢若真是师从黄从落(黄乐师真名),那咱们就把他请来, 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教授过你的好女儿,此乃第一, “第二,即使蒋诗滢当真有幸得到了黄从落的真传, 但那毕竟只是古琴上的造诣,就单说今日蒋诗滢的穿戴仪态, 步摇玉镯团花扇, 本宫有理由怀疑, 她在模仿靖安郡主。 “靖安郡主乃我北朝第一郡主,任何人都不容侵犯,蒋诗滢只是一介民女,哪里来的胆量偷学一品贵人们的穿戴。”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正殿也嘈杂起来。 京城中,谁家姑娘没有进宫为后的念头,谁家家主不清楚陛下与郡主的交情,但为了博得青睐去故意学郡主,这样的心思却未免太过肮脏了。 镇国公夫人今日是定然失了颜面,便直接破罐子破摔,转向一旁新帝:“娘娘一言既出,我一介民妇,纵有百口也难以辩解。陛下,我家滢儿当真没有那般腌臜心思,只是弹奏一曲,便要引来杀身之祸,属实冤枉啊。” 当事人梁婉清嘲讽一笑,自己提起小酒壶斟上一杯,复又举起酒樽晃悠,扬起头垂眸看着地上的母女。 从方才她们二人撒泼开始,梁婉清便一直默不作声。诚然,今日这件事若是皇太妃能为她谋得一个交代,那日后贵女们若是在敢打凌柏的心思,都会重新掂量掂量身价;当然,相反的,若是今日叫镇国公母女得逞了,日后敢踩在梁婉清肩上攀高枝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梁婉清现在担心吗?她当然担心。 但她不是担心凌柏会不会为自己说话,她只是有些害怕凌柏会用什么样的话来处置他们。 “冤枉?朕不觉得有什么冤枉的。”凌柏摩挲着手里的金樽,勾起嘴角漫漫道,“单凭你胆敢亵渎郡主这一点,朕便可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臣女,臣女从未想过要亵渎郡主殿下,臣女仅仅只是弹奏一曲,难道弹琴只是郡主一人的特权吗?” 蒋诗滢拨开母亲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向高座上的帝王发问。 高台上的凌柏、案席上梁婉清,一齐放下手中的酒樽,漠然看向蒋诗滢。 “传朕的口谕。镇国公夫人教女无方,镇国公府蒋诗滢,目无尊卑、妄视礼法,擅自偷听朕与郡主谈话,以嫉妒之心,模仿郡主穿戴举止,博取盛宠。传朕指令,即日起,二人封禁与府苑之中,无诏不得出府。” 凌柏沉着脸,朗声宣布着。 “陛下——我家滢儿绝无此心,绝无害您之意啊。”镇国公夫人哭倒在地。 “今日之事,不仅关乎朕,更关乎郡主。一品郡主乃我北朝举国荣光,任何人不容侵犯。”凌柏厉声道,言毕没有给二人再次反驳的机会,便抬手让羽林卫,押着二人下去了。 凌柏的处罚,让原本就对梁婉清充满异样目光的众人,更加毫不避讳起来。男女情爱之事,纵然郡主无意,但陛下喜欢,谁又能拦着这位将人家迎入宫呢。 当然,也很好的为众人留下了一个前车之鉴,日后有谁胆敢再来模仿郡主,借郡主的路为自己争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了。 “镇国公府的家事,本宫相信自有镇国公来管教。镇国公实乃北朝栋梁之臣,想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就不必为此伤了和气。盛宴开席,诸位自便。”皇太妃又换回了那副和善的脸色,含笑道。 皇太妃、陛下的神情,状若无事发生,但宁安王府四人总不能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梁彦辰作为世子爷,随其他贵子们一道起身,挨处敬酒。梁婉清确实有些如坐针毡,但理好情绪后,也跟在母亲身后,去偏殿拜见姑母皇太妃了。 - 偏殿中,皇太妃就着身边的大宫女,卸下了繁重的头饰,重新换上了自己最爱的镂花玉钗。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这宁安王府的风水养人,一连三代女子都养出了一个性格,不爱金饰步摇,偏爱玉器玉钗。 因着王府的名声一直不错,也时不时的在京城中带起几阵“玉饰”之风。 梁婉清随母进入偏殿,概因是大封后几位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依照规矩躬身行礼。 “臣妇见过太妃娘娘。” “臣女见过太妃娘娘。”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太妃亲切地扶起二人,眼里的喜悦没有半分假意。 梁岚在后宫沉浮十余年,听到半点风声也是能理出缘由。比如自己这皇太妃之位,便是借着宁安王府的东风收获的。再比如这位手段雷厉风行的新帝,对自己的小侄女当真是怀有心意。 “自睿儿走了,本宫在这后宫里也算是孤苦一人。若是你们母女得空,也莫要拘谨些什么,只管往这宫里来,陪着本宫说说话也好。现在众妃去了西宫,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本宫是真的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得见了。” 宁安王妃微微一笑,道:“太妃娘娘说笑了,只是臣妇这些日子也有些忙,一时抽不出身,等过了这段时间,定会叫婉婉多来这长春宫陪陪太妃。” “哦?所为何事?”皇太妃来了兴致。 宁安王妃赧然地指了指身侧的小女,解释道:“不过是婉婉年纪也大了,咱们王府虽过去压下了不少外府的好意,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正好她自己现在也有意,咱们也不敢再拖延,抓紧儿这好日子,给他好事成双一起办了,也算了却了我与她父王的一件心事。” 在皇太妃面前故意提起自己的婚事,梁婉清心中知晓母亲打的是什么算盘。 因着方才正殿上的插曲,皇太妃对于凌柏的心思自然也放在眼里。这帝王的后位,比起其他的莺莺燕燕,皇太妃当然更愿意留给自家的小侄女。 至于小侄女自己的打算,她倒没有多想,毕竟普天之下,谁人不想成为京城里最尊贵的女人呢? “婉婉的婚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皇太妃隐晦道,“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想来再等等,也可能遇上更好的良配。” 几个月是她为凌柏争取的拖延,毕竟三月之后,即使没有梁婉清,前有朝臣在,势必会有人提出广置后宫的谏言,届时这后位也会有个定数。 宁安王妃当然清楚自己这位小姑子心中的算盘,可这后宫表面的风光,当真有那般美好吗?她认为并不尽然。 “太妃所言即使,这婚事也并非儿戏,臣妇与她父王也不过是帮着想看着,毕竟最后还是得看婉婉她自个儿的心意。况且,这成婚一事,礼节颇多,六礼全部走过,至少也得有三五年的时间,到时婉婉都已经而是有余,咱们必须慢慢开始打算了。” 六礼?皇太妃只觉得心悸。 若真叫这六礼成了,那侄女儿就算是与那人有了婚约,即使以后皇帝有了纳她的心思,也会被扣上一个“抢夺臣妻”的名声。 “这……倒也不必这么急,”皇太妃艰难道,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梁婉清,询问道,“婉婉自己的心思呢?姑母几个月前问你,你还说想多陪陪你母妃,现在换了打算?” 梁婉清微微福身,摇头赧然道:“关于婚事,臣女一向听命于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已到了这般年纪,也许是该考虑了。” “婉婉,话虽如此,但是……”皇太妃刚准备反驳,却突然看见小殿外陛下跟前的成公公,料得此处偏殿的话想必已经传入了皇帝耳中,她一狠心,直率道。 “可你知陛下对你的心意?” 宁安王妃皱眉,害怕女儿不好应答,便主动道:“此乃圣人的心意,非臣妇与小女可以揣测的。” “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不是那般容易得到的。况且,陛下乃是天下共主,靖安自认没有多豁达的胸怀,愿意与他人共事一夫。在这漫漫长河里,靖安固然算不得多尊贵,但求得一永不负我之人,也不算难事。陛下与靖安……” 梁婉清话未说完,只是静静摇了摇头,把余下的言语吞进了肚子里。 少女的尾音回荡在偏殿里,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尖。 皇太妃唇齿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她也同眼前的少女一般,有着这样单纯而又美好的憧憬,但在权势的逼迫下,最终还是走向了那条入宫的路。 可梁婉清终究不是她,侄女背后靠着更加强大的王府;陛下也不是武宁帝,他也真的心悦于侄女。 也许是造化弄人,也许是有缘无份。皇太妃摆了摆手,揭过了话题,三人各怀心事地聊了些别的,便就这么散了。 作者有话说: 蹲蹲古言预收! 《京秋梦》,追妻火葬场,【不谙世事乖乖女×桀骜不驯大帝君】 《做娇娇》,追妻火葬场失败之男二上位文学,【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第41章 离别 - 难熬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加漫长。晋安帝正在以他雷霆般的手段重新整顿朝廷, 昔日的权臣老将大多适时隐退,而新一批以宁安王为代表的中流栋梁,正在逐步回归舞台。 梁婉清还是照例能收到许多凌柏寄来的信件, 有时因为政务繁忙, 三五日一封,有时得空,又每日都有。梁彦辰不愿意带,凌柏也总能找到梁婉清的邻里们帮忙。 金丝檀木盒里,梁婉清小心翼翼地塞入了方才送到的最后一封, 也是所有信件里最薄的一封。 黄纸里只包了一张字条。 “一月未见,甚是想你。明日锦江楼, 等我。——凌柏” 梁婉清合上了檀木盒,脑海里能浮现出凌柏写下这张字条时的情景,他挽起蟒袍一袖, 认真蘸取浓墨,右手悬空,一笔一画地写下它。 他的眼里满含着期许, 嘴角上扬,连飞舞地发梢都洋溢着喜悦。 他也许在幻想着明日与姐姐的相见, 再三检查自己出宫的便服,认真用香料熏染, 向身边每一位公公炫耀…… 但这都不会实现。 梁婉清抬起右手,轻轻掩过自己的眼角, 几滴泪水濡湿了锦帕,红色的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睛, 离别的不舍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唇齿颤抖着, 心尖都在难受。 “想好了吗?明日才是六月初八, 若是不愿意,咱们还有机会回头。”梁彦辰斜倚着妹妹闺房的门框,沉声道。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合上眼,将所有不该有的贪恋全部压在心底,再次睁眼时,她的眼里重新焕发出清明。 她转头,艰难挤出笑容:“想好了,我留在这,对他,对北朝都不好。” “晋安帝不是沉迷美色的昏君,你也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他既心悦与你,你为何步把握机会?”梁彦辰走进屋内,替她藏好了檀木盒。 梁婉清指挥着兄长打开了一处墙砖,小心的将檀木盒藏入背后的暗格里,摇头道:“他需要着眼在政事上,而不是每日想着与我的儿女情长。而且——我想要的,他给不起。” “可你又怎么知道,他这辈子不能只娶你一人?” “因为他是一代帝王,他需要制衡各方,所以这于他而言不可能。” “哎,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敞开心扉多说说。”梁彦辰扯了扯嘴角。 他知晓妹妹那点小女孩儿的心思,但在他看来,晋安帝对于妹妹的感情十分真挚。人家明明可以直接强行将你纳入后宫,却偏偏要一步步提拔你的父兄,询问你的心意,这不是心诚与你又是什么? 梁婉清抿了抿唇,拿过木桌上的已经封好的信,递给兄长:“我想说的话,都在这儿了,明天你带给他就好。” 双鲤鱼信封上别了只干枯的海棠,也许是映射着没有结果的爱情。梁彦辰接过信,透过轩窗瞧到屋外冲自己摇头的父王,止住了劝慰的话。 “好吧,你自己拿定主意就行。此去江南的护卫,害怕凌柏发觉,我和父王选得都是你不常见的死士,梁三梁五你还是带上。江南太守是父王昔年挚友,你去了也别贪玩,先去找他,拿着太守府的名号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我知道,你和父王母妃也要保重,别总和白越哥四处逛,”梁婉清笑道,打趣他,“薛畅都知道要成家了,你也别总拖着。” “知道了知道了,玩个半年就够了,过年还是要记得回来,知道吗?”这是妹妹第一次离开他们,独自一人出远门。虽然昨晚爹娘都已经嘱咐过许多,梁彦辰还是有些不放心。 兄妹俩又玩笑了许久,临至晚饭,宁安王与王妃也都来到了潇湘阁一齐用这趟最后的晚宴。 一场政变,梁婉清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不少。宁安王夫妇二人也许不太能理解女儿逃避的心思,但都寄希望这场远行能给女儿换个心境。 翌日卯时,太阳刚刚破晓,几架质朴小巧的轿撵,跟着采购食材的长车后,自侧门驶离了宁安王府。 梁婉清一身桃红马面褶裙,坐在第二辆香车里,由着轿夫们抬着,一路往出京的京畿道去了。 - 锦江楼。 宫中钟鼓楼午时的钟声传来,四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状若清闲地玩逛,实则浑身紧绷着护守那位身着墨蓝冕服的贵公子。 贵公子手持羽扇,一双剑眉星目带着期许,扫视来往的行人。像是在等谁,又像是没有等到。也许是等了太久,一匹枣红骏马不耐烦地哼声,但即使没有引绳牵着,依旧乖巧地立在他的身后。 “七爷,咱们还要继续等吗?”锦衣卫使牵起骏马,大着胆子走到贵公子的面前,低声询问道,“这……这已经午时了,郡主殿下也许是不会来了。” 贵公子,哦不,应该叫晋安王凌柏冷了脸色,眼里迸射出一阵寒意:“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 锦衣卫使还想再劝慰一番,但碍于帝王的威压只得按下嘴里的话,只能在心中吐槽起同僚宁安王世子。 明明约定好是巳时锦江楼相见,但现已到了午时,靖安郡主依旧不见踪影。若是人家当真有时,肯定会来找个小厮报备一番。眼下人家一不说二不来,不就摆明了不想赴约嘛。 凌柏执拗地等着,几位锦衣卫也就跟着倒霉了一个时辰。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带有宁安王府字样的车马。 只可惜来得不是众人心心念念的靖安郡主,却是被锦衣卫使唾骂了许久的梁彦辰。 “诶嘿,这不是陛……七爷吗?怎么今日有时间来锦江楼吃席呀。”梁彦辰翻下马来,朗声道。因为知晓凌柏是微服私访,他也就大着胆子没再行礼。 梁彦辰是真没料到凌柏能等一个时辰的。 原本想着对方等了半个时辰无果,必然会自行离去,届时他在找个上朝的日子,悄咪咪地把妹妹的信送过去。可是呢,谁料到人家一代帝王,还真有闲工夫等了一个时辰。 现在好了,妹妹走了,父王马上也要去边疆,梁彦辰能感受到未来半年他的仕途会有多么坎坷。 凌柏料得梁彦辰早已听得风声,故意在这装楞,没好气道:“姐姐人呢?怎么来的是你?” “她人啊——”梁彦辰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悠然道,“她人没来,那想必是有些事情啊。” “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告诉朕她在哪里,朕去帮她。”凌柏急促道。 梁彦辰状若思索了一番,摇摇头为难道:“诶,这个忙啊,陛下恐怕帮不了。” “怎么?” “臣的妹妹,她眼下只怕已经不再京城了。” “哐!” 凌柏手中的羽扇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迟疑道:“怎么会?朕明明已经与她说好了,我们今日要……” 他余下还未说全的话,就这么散尽在风中。是了,从一开始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与她说好,郡主姐姐又何时点头过他的心意。 “呵,”凌柏自嘲地笑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羽扇,面上带着笑脸,但浑身散发着寒意,“是朕肖想了。” 离得远的锦衣卫没有听得帝王的话,站在跟前的梁彦辰却是自觉上了刑场。 一代帝王,若是想要何人,哪里会有“肖想”一说。能入帝王之眼,这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 现在怎么看,他都觉得是自家那个傻妹妹,仗着人家皇帝的偏爱,恃宠而骄。等以后帝王当真无心,婉婉又指不定会怎么哭鼻子呢。 “能得陛下的青睐,是家妹的福气。”梁彦辰尴尬地从里衣掏出一封黄纸信,半跪在地,恭敬地举过头顶。 “她留给我的信?”凌柏将手里的羽扇扔向一旁的锦衣卫使,快速接过这封信,刚要拆开,看到梁彦辰同样饥/渴欲知的目光,又忍住了。 “朕知道了,你请回吧。” 梁彦辰见到嘴的笑料要飞,有点依依不舍,早知道在路上便先拆开自己看一遍了。只是碍于帝王的威压,不得不配合地抱拳告别,领着身后的王府马车,打马往别处去了。 锦衣卫使见宁安王世子已走,心里也为自家陛下憋屈,恭声询问道:“陛下,可要臣前去关闭城门,拦下郡主殿下?” “她既想走,梁彦辰既敢来,那朕现在便是抓拿了全京城的人,也不见得能抓着郡主姐姐一缕青黛。” 凌柏话音里都透露出阴狠,攒紧了手里的信封,见信封上褶皱四起,才收了力道,小心抚平褶皱,沿着封口,缓缓撕开。 锦衣卫使点头称是,单膝跪地道:“那臣等是否还需要……” 凌柏摆摆手,没做回应,只是拣出信纸,认真详读起来。 因是告别之言,也料到对方此时心情不佳,梁婉清在信中的用词也颇为婉转。 简单回忆了二人的御道初见,言辞中虽未对凌柏欺瞒之事加以谴责,但明显是心存芥蒂。随后夸赞了他春猎、天坛二事处理得当,最后委婉表示希望凌柏能够专心于政事,不再囿于儿女情长。 “臣女品行有限、才学不佳,实在不堪承受陛下圣爱。现如今我朝更迭,百废待兴。此去一行千里,恐再难相见。愿北朝政通人和,祝君万事胜意。” “再难相见?万事胜意?”凌柏冷笑道,怒气之下,一脚踹翻了锦江楼门外的石狮,大掌柜见了冷汗涔涔,但又不得上前劝阻。 十余位乔装锦衣卫立刻跪在他脚下,凌柏逐一绕开,翻上汗血宝马,高喝道:“摆驾承干殿。把御林军所有暗卫都给朕叫出来,全部去承干殿待命。即使是天涯海角,你们也得给朕把她找出来。” 第42章 江南 - 在凌柏已经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 梁婉清已经晃晃悠悠来到了江南。 一路车马劳顿,但靖安郡主又是个金贵人,宁可晚些也不愿累些。原本一个月的路程, 硬生生拖成了两个月, 边玩边走。队伍里的护卫们又是王府私兵,一路唯郡主是尊,不敢向王府那边通报。 等众人在江南郡守这儿休整下来时,已经是八月中旬了,正正好到了中秋的日子。 郡守府自接到宁安王府的私信开始, 便一直战战兢兢地候守着这位靖安郡主的到来。原想着这位一品郡主定是尊贵无比,阖府上下都好生打点, 亲自收拾出来的殿宇都小心供着。谁料,人家来江南的第一天,就自己找好了住处。 “我既是私下出来游玩, 太守也不必多礼。明日中秋有灯赏,我已命人找好去处,就不多打扰大人。但是朝廷若是来问我, 可能还要劳烦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由长缨牵着,梁婉清撩起裙摆下了香车, 捻过锦帕掖了掖鬓角的细汗,莞尔道。 江南太守弯下腰, 不敢抬头,堪堪盯着少女的桃红百褶裙衣摆, 躬身道:“诶诶,臣知道。咱们江南六郡虽比不得京城戒备森严, 但治安巡守还是有保障的。郡主只消放心, 臣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贴贴。” “那就有劳大人了。”梁婉清收了锦帕, 扶起太守后,深深一拜道。 “诶不敢不敢,殿下这不是折煞老臣吗?郡主殿下一路车马劳累,要不先在府中休整几天。内子正好准备了晚宴,也能给殿下接风洗尘。” “这就不劳烦郡守了。”长缨摆摆手,“我家殿下已经往敬元寺送了信,不日便会借住在那,为北朝祈福。” “诶诶诶,好。”江南太守点头道,心里对这位郡主更加敬重。 能在这最为富饶的江南做一把手,一做就是数十年,他的人脉也不是假的。陛下对于这位郡主以及宁安王府的偏爱,也是听到过些许风声。原以为人家是位恃宠而骄的主,谁曾想当真胸怀天下,并非那般狭隘。 “郡主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北朝大幸,老臣惭愧不已。” “大人说笑了。郡守大人驻守江南数十年,江南人民生活富足,百姓安康,都是大人的功绩。”梁婉清满眼笑意诚恳道,言语之间皆是赞赏。 此言一出,江南太守心中尊敬之意更甚。 人已至江南,梁婉清亦是不急着赶路。二人就这么闲聊,虽有恭维,但更多的是对江山社稷的探讨。 聊得越多,江南太守心中便更加懊悔,甚至有些苦恼,自己为何要答应宁安王这条老狐狸的要求。这么好的郡主,若是能进陛下的后宫,那可真就是母仪天下。 梁婉清无心窥探郡守心中的小九九,闲聊几句就拜别了,带着身后的长队,又浩浩汤汤别处去。 江南郡守不便再拖延,便招了几队护卫,一路护送,只可惜被婉拒了。 “小姐,我们就这么拒绝人家,会不会恐生怀疑?”长缨撩起窗纱的一脚,小声问道。 已是夏日,整个江南都散发着难耐的暑气,梁婉清摇晃着团花扇,悠悠道:“那怎么办?明目张胆地告诉郡守大人咱们是去逛窑子的么?” “小姐!”长缨紧张地望向两道护卫,见无人起疑,低声提点道,“咱们怎么能去逛窑子呢?当初少爷不是都说好了,咱们要往敬元寺去小住几个月嘛。” “哎——反正来都来了,总归是要去的,咱就不必急于这一时。越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儿前些年还给我推荐过江南的小酒楼。江南水土养人,想来这江南的小郎君们也会更加俊俏,若是我半年之内能找到个郡马,带回去给母妃瞧瞧,也算是一件大喜事。” 梁婉清靠坐在软枕上,佯装肆意地幻想道。 “小姐——王妃知道,王妃若是知道,肯定要来治罪的!”长缨惊恐道,担心小姐不明白事情地严重性,紧急拉出了一尊大佛,“而且——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治罪的。这,这江南的小酒楼,只怕一个也留不下来。” “他管我做什么,我一郡主选郡马,难道还要给皇帝报备吗?”梁婉清嚷嚷着,但心里也不自觉虚了几分,“再说了,我也只是去逛逛,我不看人,我喝酒不行吗?哎——你就是管太多。快去催催梁三,快马加鞭儿地给本郡主火速赶到酒楼。” 梁婉清嘴上说着,但心里却是害怕。说实在的,对于男色,她倒没有那么热衷。只是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俊男靓女,免不得心里有那么一丝希冀。 跟了小主好几年,长缨哪里会听不出她的嘴硬,不过还是高喊着梁三,倒不是因为想撺掇小姐去,只是这江南的暑气实在可怕,不过是走了半炷香,浑身便已是汗涔涔的了。 - 江南酒楼,歌舞升平。 于牡丹花下死的一众公子哥们不同,一位美人身着绿纱裳,右手执玉樽,左手交握着另一位歌女,身前稀稀拉拉地跪坐着一排演奏的佳人,好不自在。 “这位佳人是……”亭远乡侯家的二公子第一次见这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样子,勾地他心口直蹦,拽过一旁的哥们问。 被无情扯过的哥们是郡守家的小庶子,虽为庶出,但毕竟出身郡守府,在一种公子哥们里也算玩得开,皱着眉头认出美人,瞬时酒醒了过来。 “嘶……这不是我爹前些日子从京城迎回来的小贵人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京城来的?”二公子砸吧砸吧嘴,嘴角的笑意更甚,提着酒壶站起身,“那更好了,走,咱们也过去认认人。” “诶别别别,你知道那是谁吗?”小庶子赶忙拉回他,感慨道,“你可别因为人家来这儿地方,就动了那些心思。你可知那是谁?我这么说吧,她来的时候,是王府数十位私兵护送来的。人到江南第二天,尚书府、南阳钱庄又来了人。而且……” “怎么?” 小庶子惊叹地继续:“就在昨日,陛下的御林军暗卫也来了,大几百人呢。” “这么大的来头,”二公子也收了玩色,“王府?这京城哪家的王府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小庶子紧张地望了望四处,微微张嘴做出了口形。 二公子一见,如履薄冰,彻底没了心思,连手边的酒壶也讪讪放下。 - 无论那头公子哥们怎么惊颤,这头梁婉清却是结结实实快活着。 “靖安郡主这般肆意,真叫贫僧好生羡慕。” 一位素衣僧人摆手挥退了一众歌女,提起衣摆在梁婉清对面坐下。 梁婉清眼里也都是笑意,柔声一笑,给僧人也倒了一杯,道:“仁/悟大师莫要高抬,也就一般吧,还算能过。” “你是在这头快活,京城那边,陛下都快把地给翻出来了。”仁/悟大师指了指右手的佛珠,婉拒了酒杯。 “抱歉,我的错,”梁婉清失笑地扶住额头,收回了酒樽,“他翻出来了又如何,好好一个皇帝,政事不干,就忙着找我?” “诶——此言差矣。现如今京中大臣,何人不称赞一句陛下圣明、陛下贤德。强军强国,北朝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指日可待。” 梁婉清勾了勾手指,叫回了两位歌女帮忙打蒲扇,状若惊诧道:“这么厉害?能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倒的确是北朝的荣幸。” “你可莫要装,”大师拨弄着佛珠,正色道,“那薛公子前些日子才与我书信一封,你既亦心悦于陛下,又为何要躲藏至此。” “他写什么?自己都是快成婚的人,现在反倒管起我的事儿。”梁婉清蹙眉幽怨道,半晌,敛起神色解释,“这世上也并非所有郎情妾意都能终成眷属,我与陛下之间,并非那么简单。” “何解?” 梁婉清举起一杯果酒一饮而尽,长叹道:“其一,便是我不能肯说,你们这位陛下,当真懂了情爱,亦或者说,分清了男女之情与亲情。” 仁/悟大师摇了摇头:“他既已束冠,掌管天下,怎么可能分不清这些。” “非也非也。你可知,纵然他年岁渐长,但这些年他都从未有亲近过任何女子,又如何能理清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此言差……” “其二,”梁婉清打断道,抿唇哑然,“我自认气量不够,即使是寻常夫家,我亦是会犯七出之妒罪,更何况一代帝王。那幽幽后宫,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罢,仁/悟大师沉寂了许久,叹道:“你又怎知,他不愿仅予你一人呢?” “可若是他不愿呢?谁来慰藉我此后孤凉的余生?”梁婉清反问,鼻腔里也传来一阵酸意。 不是不信任凌柏,对于将来昌盛的北朝,她对凌柏充满信赖。她相信他的才华,相信他的武功,相信他的品行。 但天下的男人又有谁不贪好美色,更遑论是一国之君。她不愿赌,也赌不起。 仁/悟大师放下佛珠,看像窗外的茫茫月色:“贫僧不知你们二人过去如何,但就现下看来,陛下于你用情至深。” “何解?” “你既已见到南阳钱庄与尚书府的故人,怎么就不知陛下已经……”仁/悟大师点了点木桌,意有所指。 梁婉清迅即领会,苦笑道:“他乃北朝帝王,想寻一人,不过一句话,纵然我有双翼,又如何能飞离他的视线。” “即使那般思念,可他依旧并未强掳你回京。” “他在监视。”梁婉清肯定道。 仁/悟大师复又拾起佛珠,拨弄道:“不,此乃保护。” 第43章 挂念 - “保护?”梁婉清笑着重复了一遍, 悠悠抬手挥退了两道侍奉的歌女,“这江南百姓安居乐业,又非四面临敌。我一介普通女辈, 哪里需要一位帝王的保护。” 江南地处北朝腹地, 四面皆有重兵把守的军府。比起东面临海的京城,西部虎视眈眈的大漠,若说江南有危险,那只怕北朝全境再难有一块安稳的地儿。 “非也非也。陛下想要增强四方部队,自然会有反驳之声。”仁/悟大师指了指酒楼外, 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汹涌的湖水解释道,“朝廷之上, 群臣越是团结一心,往往越有蹊跷。” 梁婉清顺着大师的指引,看向了窗外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微微颔首:“不臣之心四境皆有,但唯西戎最盛。不过陛下既已有收复之心,又为何要分神来护我?那我可不就是祸国妖姬么。” 仁/悟大师摇了摇头:“陛下依然专注政事。” “但他依旧执着于儿女情长。” “可是——齐家与治国平天下, 并非冲突对立之事。”仁/悟大师停下拨弄佛珠的右手,盘坐感慨道, “郡主殿下能躲过一时,但终究是要面对婚事。戒备之心实乃常事, 但若是太过,恐伤二人情分。” 梁婉清不耐烦地蹙起秀丽的柳叶眉, 纤纤玉手端起酒壶,重新斟满一杯, 豪放地一饮而尽。因为微醺, 她借着酒劲肆意摇晃。江南特色的蜀锦设计, 让她露出了白皙的香肩,宛若凝脂,又带着玉光。 只可惜对面坐着位不解风情的秃和尚,但身旁的侍女们却是红了脸。 “我知晓这么做欠妥,但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道理。” 仁/悟大师没有任何意外地神情,平淡地询问:“殿下有何苦衷?” “我不知道在你们佛家的缘法里,这个怎么解释。但——你相信转世,或者说你相信重生吗?”梁婉清抿唇纠结了一番,但还是决意说了出来。 这些天一直困扰着她的,便是这个问题。无论是转世也好,重生也罢,她都对这个世界做出了改变。这些改变或大或小,但绝对重塑了北朝未来的走向。可这究竟是真实的吗?亦或者说,她现在做的,究竟是对的吗? 梁婉清只觉得自己宛若窗外那只孤舟,纵然身边环绕着绚烂烟火,但依旧因为悲凉而毫无依托。 仁/悟大师却并没有梁婉清臆想中的那般惊讶,相反是更加平静,未置可否道:“无论何事,既然出现,那定是天意,也自有其道理。” “也许……我不应该在这里。”梁婉清垂眸,抖了抖衣袖,重新坐回了闺秀的坐姿。 仁/悟大师点头,故意曲解道:“贫僧亦认为如此,当下,郡主应在京城才好。” 秃和尚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彻底逗乐了梁婉清:“大师,这小凌柏究竟许诺了您多少好处,才让您愿意放下身价,不远万里来给他做说客。” 仁/悟大师没有丝毫地遮掩之意,坦然道:“八所官建的庙宇。” 梁婉清抑制不住地鄙夷蹙眉,完全没料到对方如此坦诚的回答,尴尬过后却又失笑。的确,这才是大师最真实的样子。 “好吧,那大师不远万里敢来,就为了给小凌柏带话?并不全然吧。” 这是她的猜测。仁/悟大师有一己私欲并不难猜,但以他之心,也并不一定会为帝王做到这般地步。带话?多半是顺手一举吧。 “贫僧来去自如,随心随性。不忠于任何一方,也不对立于任何势力。”仁/悟大师又端回了高僧的架子,把方才那股子尘世气息抖得干干净净。 “唔……那我也以八座庙宇,来向大师讨个消息,可以吗?”梁婉清手托香腮,眉眼带光,柔声询问道。 仁/悟大师四处化缘,修行高深,在京城贵族里也颇有盛名。只可惜游历四方,难寻其人。纵然梁婉清与他相熟,这几年也难见他一面。 也不知小凌柏用了什么法子,找到了这位高僧,梁婉清也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仁/悟大师也并不意外,从布袋里拿出一罐签文,推向梁婉清面前。梁婉清也不是第一次做,轻车熟路的摇晃出一支,先自顾看了一眼,得不出个所以然,遂作罢交还给大师。 “是吉是凶?” “郡主所求何事?”仁/悟大师未置可否,平淡地扫了一眼签文,便将这支同剩下的一起收回了布袋。 “我求……”梁婉清皱眉想了许久,从京城想到江南,敛眸失笑道,“对不住,我好像现在没有什么急求的。” 仁/悟大师顿了顿,摇头道:“小事,那郡主想知道些什么。” “算算气运吧。唔……算算小凌柏的,可以吗?”梁婉清提了提嘴角。 仁/悟大师没有回应,却是从长袖里掏出几枚小石子,似乎是按照特定的规律摆弄起来,石子与石子之间也产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久过后,他常常哀叹一声,停了手。 “如何?”梁婉清紧张地问。 “郡主与陛下当真是缘分不浅啊。”仁/悟大师收回了小石子,哀叹道。 “我没问你这个。” “郡主可知,陛下见我第一面,找我算的,可是你的气运。”仁/悟大师重新拾起佛珠,意味深长道。 小凌柏算自己的气运,自己现在又来算他的气运。 梁婉清亦自觉好笑,却突然想起自己“重生”那档子玄幻之事,不免紧张起来,轻捋碎发,咳了声:“呃,那结果如何?” “郡主殿下的气运,殿下自己不清楚么?”仁/悟大师并未正面回应。 若说这天下何人的嘴最严,仁/悟大师认第二,那便无人敢认第一。纵然是南阳钱庄的大庄主薛畅,对上仁/悟,也只有吃瘪的份。 梁婉清无奈地摆手:“好吧,那先不谈我了,说说他最近的气运。 “有所急求,但有阻碍,柳暗花明,终得所长。” 轻轻叩着桌面,梁婉清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发麻,害怕听到答案,却又不得不开口:“那所求,是……我吗?” “不是。”仁/悟大师答得斩钉截铁。 她长叹一口,明明应该释然,但心口又传来些许不满足与刺痛。唇齿颤抖着,梁婉清想回应什么,不知从何说起。 “但又关乎你。”仁/悟大师补充道。 “咱说话能别大喘气吗!”梁婉清愤懑的捶桌,又拿起一杯果酒饮尽,“一句话拆开来,真的会诱出不同的结果。” 仁/悟大师倏然一笑,笑眯了眼:“郡主殿下既然心存希冀,为何不愿向前再走一步呢。” “你觉得,我应当试试么?” “贫僧不知郡主一试后,他日是否不顺。可若是郡主不愿一试,余生定会后悔。” 仁/悟大师虽没有明确答复,但话语里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梁婉清也自觉心中那块一直堵着的石头终于碎裂开来,带着春光,又带着少女的兴奋。 “多谢大师,婉清心中有答案了。”梁婉清叹出心口那股郁气,悠悠拾起团扇。 仁/悟大师并不急于得到对方的答案,仿若料定一般,颔首道:“那便恭喜郡主了。” 天色不早,仁/悟大师还要赶回敬元寺。梁婉清抬手招来梁三,特意拨了一支小队一路护送大师。但自己仍旧没走,一旁侍候多久的长缨有些担心,上前帮小姐收起已然饮尽的酒壶。 “小姐,咱们是要启程回京吗?”长缨大着胆子询问。 “不去。我这才从来江南一个月呢,就哼哧哼哧地又跑回去,这不明白予人看笑话。”梁婉清皱着眉头嘟哝着。 主要是江南离京城又远,一去一回又得半个月。明面上她是外出了两个多月,实际上只闲游了将将一个月。 “那您……” 梁婉清转动团花扇,眸眼灵光一现:“明儿往南阳钱庄在这儿的分庄去一趟,绑只信鸽,我得找薛畅再买点消息。” 既然小凌柏有所求,那京城里必有有些风声。她现在困于江南,虽有郡守府的帮助,但某些消息到底还是不太灵通。眼下她既已决定主动出击,那便必须从薛畅那儿套点消息。 长缨拿不准自家小主的心思,但依旧陪着人前人后的跑了几日。梁婉清信息要得急,照理说这等消息三日之内必有结果。也不知薛畅在忙些什么大事,等到她终于收到回信时,已是七日之后了。 “就南阳钱庄这处理消息的速度,小凌柏还想把它收为私用,莫不是边疆打仗了,朝廷都还收不到消息吧。”梁婉清一边拆信,一边笑骂道。 不过这也是气话,南阳钱庄消息再慢,也比朝廷的消息传得快,毕竟走的是私人渠道,加价多,自然有人争着抢着要接单。凌柏若是真想吸纳这钱庄,与北朝军马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长缨听罢笑着点头,招呼郡守府送来的小丫鬟们帮忙打扫庭院。 “又是天坛……”梁婉清呢喃道,秀眉不自觉地又蹙起来,“今年是命里犯冲么,咱们这回事彻底跟天坛杠上了是吧。” 长缨也跟着疑惑,放下手里的毛掸,碎步走到小姐身边:“陛下又计划天坛祈福了?” “说得过去,但太过冒险了。”梁婉清放下信件,犹豫了一番,没有烧尽。 回信里,薛畅先是表明“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之意”,随后委婉询问了一番来年成婚梁婉清是否还能出席。家事谈尽,才悠悠讲起京城要事。 因着上次天坛地动,祈福之事其实并未完整走下来。毕竟是告诫先祖、祈福来年的要事,凌柏便将它重新提上了日程,百官也皆很支持。 但坏就坏在,上次天坛虽捉拿了许多西戎暗探,但到底没有一窝给他端掉。据薛畅所知,至少这位名动六都的西戎少主,就带了不少兵马,准备故技重施。而上一次幸而在场将领颇多,但现如今已至年中,许多如宁安王的边关将领都携大军离去,祈福守卫没有保障。 更重要的是,晋安帝为祈福天下,这次更是开放了天坛,比起之前仅限王公贵族在场的祈福,这次更是广邀京城仁义之士。人一多,也许会更乱。 “简直胡闹!”梁婉清越想越生气,心里有火又没法对着当事人发,纠结在心里更难受,“明知道人家要来将你一军,你还上赶着给人打。他凌柏最好有办法把这个烂摊子给我解决了,不然我非饶不了他!” 长缨一边拍抚小姐,一边助她顺气:“陛下既然下了圣旨,想必是多方考量,已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他手里御林军羽林卫加起来有没有一千人?”梁婉清嘲讽一声,冷静下来继续愤懑道,“手里没人还往我这儿拨人,他是不是皇帝做得太舒坦了要来找刺激。” “这不……还有锦衣卫呢。” “锦衣卫能打仗啊!”梁婉清砸吧砸吧嘴提醒道,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指挥着,“去招呼梁三,清点一下人数,带上王府私兵,咱们两日后便启程往京城赶。” 第44章 重逢 - 京城天坛外, 受邀出席的文人墨客们依照规制走下马车,经过羽林卫细致的盘查后,方可入内。 因着前两次立功的缘故, 郑慎这半年也接连提拔, 现如今也做到了羽林卫大统领,晋安帝眼前第一大红人,府苑前的门槛都被媒婆们踏破了,只可惜郎君无意。 撩起轿帘,远远望着正在盘点的郑慎, 梁婉清迅速放下了帘子,不自觉地抚摸脸上的面纱, 小声冲轿外人道:“郑慎眼神好,你们都机灵点。” “放心吧小姐。郑将军为人不错,纵然发现了些异状, 也不会为难咱们的。”慢步跟在轿外,长缨安慰道。 对于这类能打胜仗、能擒暗探的护国将领,长缨一向持有好感。更遑论对方待王府敬畏, 也不知怎的,长缨对他便愈加青睐。 心里记着前世的事儿, 梁婉清似乎料到些什么,决定提点下:“他也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君子。” “可奴婢却是觉着他顶尖儿的好。”长缨嘟哝道。 梁婉清也无意做个恶人, 自顾地紧了紧面纱,面色凝重地端坐在软榻上。 不过碰巧, 真叫长缨给料定了。 对于这队马车不少的“新贵”,郑慎明显盘查得更久, 并且接连斜瞟长缨好几眼, 就在长缨以为他们会被拦下的时候, 郑慎竟是把他们放行了。 “小姐——”刚过哨卡,长缨便借由侍卫托着,自轿门进入轿内,“盘点已过,咱们后面就好进了,小姐是想先去小宫殿还是直接去天坛?” “郑慎没有为难你?”梁婉清总觉着今日有些太顺了,心里跳得厉害,“以他的警觉性,不可能不起疑心啊。” 长缨跪坐在她的斜前方,拿过小帕仔细擦拭梁婉清的衣摆,回应道:“奴婢也正揪心呢,那郑将军看了奴婢好几眼,奴婢腿都软了,他竟是直接抬手将咱们放了。不过——应当是起疑心了。” “没事,至少咱们进来了。”梁婉清微微煽动团扇,长叹一口,“毕竟咱们车马不多,要想不兴师动众,实在有些太难了。再者,咱们不本来就是为了……” 她止住话声,一旁长缨了然点头。 他们今日本来就是给朝廷助力的,若是不声不响地办事,反而会容易叫叛军盖个帽子,到时候惹得一身腥。 - 这头梁婉清刚下马车,那番晋安帝已经带着朝臣们步入天坛了。 前一次天坛祈福虽准备也不够充分,但武宁帝喜爱铺张,满打满算下来,该有的也一个没落下。 对比之下,凌柏主持的祈福大典的确稍显仓促,不过贡品礼仪倒都没减少,只是远远看去布局清减,但临观百姓看来却是十分满意的。 既不劳民伤财,又能告慰先祖,还能祈求国运,朝廷中亦是赞赏之声。 凌柏施施然屏退了还在拍马屁的右丞,慢步走向恭候多时的郑慎边。 “园外可有异状?”凌柏摊平双臂,任由御前公公给帮着整理朝服。身子骨架舒展开,宽肩窄臂已经从少年仪态中蜕变出来。 郑慎双手抱拳,跪地禀告:“启禀陛下,来往百官均已一一盘查,天坛园外并无异状。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靖安郡主的确如您所想,自江南赶了回来。”郑慎心中亦还是忠君大于私情,纵然对小侍女有些不忍,但置身大事,必须如实禀告。 “她不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么。”凌柏冷笑一声,话语虽然嘲讽冷调,但面上却是挂着暖意。郑慎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陛下又疯有可怕,赶紧低下头。 凌柏无心了解这位新宠臣在想什么,收起双臂慵懒地转着手腕,成公公立即领会呈上帝王最喜爱的佩剑。 “御林军都就位了?锦衣卫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西戎的动向?” “御林军皆以到位,秦国公、瑾越侯以及宁安王世子列阵三方,静待陛下指凌。锦衣卫也在严密监视西戎动态,据薛大人所言,一切尽在陛下计划之内。” 凌柏没有免礼,郑慎不敢起身,埋着头一一答复。 薛大人,也就是薛畅,这两个月来也算是一步高位,先是被晋安帝“三顾茅庐”请出山,以卓越的才华接下了锦衣卫统领这一正二品官职,一时风光无限。 当然,这消息是从南阳钱庄流出去的,一些知晓“庄主”名讳的京城权贵们都不相信,坚定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毕竟这锦衣卫只在御前活动,若非高官宰相,普通人这辈子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不过此事又有些映照,比如镇国公夫人与嫡女意外圈禁于府邸,镇国公虽官至一品但在本次天坛中没有任何任职。这么算来,也的确与薛畅出任锦衣卫统领有些照应。 但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叫锦衣卫时刻注意西戎风向,尤其是那位少主,今日不论付出都少代价,务必把这位西戎少主给朕生擒回来。”凌柏一把抽出宝剑,银亮的剑身在日光下焕发出幽幽白光。 宛若不知疼痛,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扶过刀尖,划破的血迹染得长剑更加妖冶。凌柏挥下上前来想要帮忙的成继明,抬起右手端详这还在滴血的食指,轻“啧”了一声,暗骂了一句,竟又在剑上划拉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郑慎挠了挠耳朵,他好像没听清,陛下说的是——“这口怎么划得这么小”? “郡主那边的护卫不用撤回来,等会天坛若是发生骚乱,御林军、羽林卫按计划行事,锦衣卫撤回去保证郡主安危。若是靖安郡主少了一根毫毛——”凌柏悠悠拖长了尾音,抬起食指,微微舔去伤口处的血珠,邪魅一笑,“三军,全部,静待发落。” “臣,领命。”郑慎以头叩地,高声道。 - 三千羽林卫对于盘点这类小事,的确是手到擒来。怎奈今日出席观看祈福大典的百官太多、手续繁杂,等到众人就位、祈福开始已是临近巳时了。 像宁安王府、尚书府这类晋安帝身边近臣,都受邀拥有较前的坐席。兄长大抵是参与护卫了,梁婉清远远同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悄悄坐在大理寺少卿的座位这儿了。 “哎~,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大典呢,以往还真没机会。”萧圆圆牵着梁婉清的细手,不住磨蹭,钦羡道,“这江南水土可真是养人,你这手、这脸,怎么这么白嫩!” 大理寺少卿萧大人,显然也没料到女儿在外依旧是这副模样,看着远处屈尊坐到自家坐席的靖安郡主,赶忙躬身道:“圆圆!不得无礼。郡主殿下,小女在家中娇养惯了,一时胡闹,还请殿下恕罪。” “少卿大人不必多礼。我与圆圆亲如手帕交,不过是些玩笑话,大人也无需太过计较。圆圆性格很好,能同她做挚友,亦是本宫的荣幸。”梁婉清抬手示意免礼,主动牵回萧圆圆的手,柔声道。 萧大人听罢点头称是,但还是怒瞪小女一眼。萧圆圆本人有苦难说,指了指更偏的一个座位,梁婉清会意,同她又往萧大人远处坐了一些。 “爹爹真烦。”萧圆圆嘟哝道,“最近大理寺事儿少,爹爹便整天有时间呆在家中,管天管地,一个大哥还不够他管的吗?尽拿我出气。” 梁婉清歪了歪脑袋,开辟一个新思路:“那也许……他可以开始忙你的婚事了。” 果然,萧圆圆听后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整张脸就剩眼珠子不大灵光的上下转动,舌头打架似的说: “梁靖安,你在说什么鬼话。” 二人数月未见,今日一聚,也没剩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叙会,钟鼓声相继传来,原是祈福大典正式开始了。 却见远处,天公作美,朝阳斜照之下,凌柏一身蟒袍,祥云龙纹从前贯后,高冠束发,一头墨缎般的既长又深,潇洒自由,尽显少年意气。 晋安帝三步后紧跟着左丞、右丞,再然后是端郡王(凌烬)、贤郡王(凌致),最后是几位国公。 几位年轻的新晋宠臣都没有在列,不过不难想,应当是参与守卫任务了。 礼部尚书诏告天地,朗声念诵大典圣旨,声音经过石柱回声,惊奇地传播到观赏台的每一处。凌柏应声卸下佩剑,两手秉住高香,在侍官的指引下,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临观人员,无一人敢出声,众人皆屏息凝神,肃穆地望向天坛中央。 忽地,不知从何处冲出一遛人马,前人手持长剑,后人手配弯弓,冲破羽林卫,直奔晋安帝而来。 霎那间,整个天坛的观赏台充斥着女人、孩子的尖叫声,原是一大波西戎军从后包围过来。虽然羽林卫死死抵住,以人身做出了一道防线,但无奈离众人太近,许多就不出府的妇人们瞬时面容失色。 自第一伙人马出现的时候,梁婉清就已经惊得站了起来,将萧圆圆送回了大理寺少卿身边,留下了四位王府暗卫,自己便带着剩余人往天坛上去了。 “殿下!天坛之上局势惊险万分,您贵为郡主之躯,万万不能以身涉险啊。”梁三叩地悲戚道。 自家小姐生在王府,从未经历过这等凶险之事。但梁三只在疆场,对于杀戮有着天生的敏感性,只是远远望着,便能感受到震动。 纵然他亦是十分向往杀敌报国,但眼下当务之急,是以郡主安危为重。 梁婉清却是被气笑了:“我不去?我不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一人搏斗吗?那是陛下!全北朝最为尊贵的陛下!你难道要顾此失彼,不愿忠君报国吗?” 她手指着高台之上,独子一人手持佩剑,浑身浴血地厮杀着。 梁三也自知失言,对比之下,的确晋安帝那方更为惊险,也更需保护。但他出身王府,自然万事不自觉皆以王府为重。 见对方不在回应,梁婉清提步绕开他,继续向天坛行去。 一直坚守在暗处的锦衣卫终于现身,数十位一身黑衣的男子跪倒在郡主身前。 “郡主殿下,臣等奉命保护您的安慰。没有指令,绝不会让您涉身险地。”领头之人高声道。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问:“谁的命令。” “臣等只听命于陛下。”锦衣卫副使回道。 “那好,本宫不去了。你们去,梁三!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去。陛下不让我涉险,没说不让你们帮忙吧。王府暗卫留下,剩下的锦衣卫,全部跟着这位大人,去天坛救驾!” 梁婉清愤懑地甩下团花扇,手指着天坛呵斥道。 锦衣卫副使也心系陛下,权衡之下,想着这是“未来皇后”的命令,加之观赏台这方有羽林卫保护,郑重点头后,带着锦衣卫朝天坛去了。 梁三知晓自家小姐的急性子,也不在多言,招呼了几位武功高深的近卫留下,便也跟着离开。 满打满算,梁婉清这方也出了近百人。但她心里却还是堵着慌,脑海里一直浮现方才小凌柏浴血抗衡的模样,一时急得四处打转。 长缨看着身边骤减的护卫,心头一紧,害怕地提醒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要……” “小姐!小姐呢!” “快来人啊!郡主不见了——”长缨望着空无一人的坐席,惊慌喊道。 第45章 英雄救美人 - 天坛之上, 蜂拥而出的御林军彻底扭转了局势。望着浴血而立的晋安帝,御林军、羽林卫统领二人一身冷汗地俯跪在地。 凌柏本人却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嘴咬着龙纹锦帕, 左手握着利刃, 眼也不眨地剜去右臂上被西戎毒物伤到的死肉。那股子狠厉的模样,叫太医院院首见了都心惊,在帝王点名自己之前,赶忙带好皇家的包扎之物,上前谨慎伺候着。 “都愣着做什么?人都剿完了?没杀完在这儿给朕跪一片做什么?”凌柏从成公公手里接回宝剑, 于空中挥舞几道,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酣畅淋漓的恶战。 郑慎惊觉现在的帝王宛若邪神附身, 可敬又可怖,爬向帝王跟前、连磕三声道:“臣等见天坛形势不佳,特来复命救驾, 现如今困局已解,臣这就重返哨岗。” “该去哪去哪,别在朕跟前晃悠。”凌柏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见郑慎走远后,又领着余下的御林军继续围剿西戎余孽。 处理完西戎大本营的萧壹、梁彦辰二人, 结伴赶回天坛上。见帝王正双手持剑,玩弄似的斩杀叛军。二人立刻识趣地退向一旁, 将战场留给凌柏。 却见远处四位暗卫打扮地男子,护送着一位衣着规谨的姑娘, 哭喊着向天坛跑来。萧壹还在猜测这是谁家的小嫡女跑错位置了,梁彦辰却是立刻紧张地冲过去。 因为他一眼便认出了, 这是妹妹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鬟。 “长缨!梁婉清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梁彦辰高喝道。 长缨见了自家大少, 宛若见到了神人, 一边哭一边扑倒在他面前,啜泣道:“世子爷,小姐她……小姐她不见了啊!” “谁?谁不见了?靖安郡主不见了?”萧壹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惊觉背后凉飕飕的,语无伦次道,“她,她不是,那么多御林军、过半的锦衣卫暗卫都在她那,这,这怎么能叫人被……” 梁彦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拽起长缨便往高台外走:“哭什么,哭哭啼啼地有用吗?起来领路,若是叫陛下知道……” 话未说完,原本还在厮杀的凌柏便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冷声道:“谁不见了?” “呃,回陛下……是靖安郡主。” 萧壹明显没看见一旁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梁彦辰,相当忠君地坦言道。 “废物!近百名锦衣卫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我北朝将士们都是饭桶吗?”凌柏一脚踹倒了萧壹,举起长剑指着长缨,“你,给朕领路。” 梁彦辰赶忙放开小侍女,只能由着御前公共们掳着她往高台外走去。 凌柏心里愤懑,一路走一路踹人,又小孩子气,又可怖。道边所有还在匍匐着的西戎余孽,无一不被残忍的剜去脖颈,意外撞见的高门贵妇们认不出这位浴血邪神,惊慌地尖叫着。 见陛下一路向前,梁彦辰一把拽起地上的萧壹,感慨道:“告诉你别直说,怎么样,是不是挨踹了?” “我不说,难道去欺君么?”萧壹脑子很直,扶着腰站起,一瘸一拐地跟着帝王下高台。 梁彦辰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摇了摇头,看着帝王愤懑的神情,他原本惊慌的心竟然瞬时安定下来,意味深长道: “哎,萧兄,不是我炫耀。你久在军营,可能不知晓,我这妹妹,十分不得了。若是等会这叫她伤了分毫,在场除了我,你们这重罚一个都跑不掉。” 萧壹一脸莫名其妙,只当这位同袍没有睡醒。但远处帝王急行策马的焦急状,又好像的确应证了些什么,他开始有些动摇了。 - 天坛侧翼的一处丛林中,原本悄无声息的护林人木屋陡然升腾起篝火,但在远处的打斗声下,却并不显得突兀。 “那北朝女人在里面?”一位王子打扮的西戎少年一骑骏马冲向木屋前,随后利落地翻下,将腰间的弯刀递送给侍卫,换来了把崭新银亮的。 “回少主的话,这靖安郡主正在里屋。” 西戎少主冷笑一声,刚准备踹门进屋,复又想起了那日朝贡的憋屈,收回了脚,转向了另一间:“好好给孤守着,孤等会就来。” “是!” “是!” 木屋里,一身锦服的梁婉清,听到对话,反而没有半分怯懦,十分坦然地坐在木椅上,姿态慵懒地托腮,没有半分人质的觉悟。 半个时辰前,她原本还在大理寺少卿的坐席上,为浴血奋战的凌柏而忧心,只怪她一时心急,叫着西戎暗探们钻了空子,趁着观赏台人多眼杂、王府暗卫的疏忽,悄无声息地将她掳来了这里。 不过她倒并不惊慌,有了前世的西戎大都之辱,今朝被胁迫的事儿看起来便不值一提。再者,纵然这西戎少主再如何愤怒,有凌柏在,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是言语、身体上受点欺辱。若是能叫北朝借此把西戎余孽一网打尽,那也算件好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梁婉清坚信小凌柏会来救自己。没什么缘由,只要想着那位高台上的蟒袍少年,她就十分安心。 “郡主殿下十分潇洒啊?不害怕么?”西戎少主特意换上了那日专门为进贡而准备的朝服,十分嚣张地踹开了的木屋小门,拽来一把椅子,大剌地在梁婉清对面坐下。 梁婉清端正了坐姿,状若十分自觉的人质模样,点头道:“西戎一向‘以礼待人’,本宫自然没什么好害怕的。” “郡主不怕——”西戎少主抽出了弯刀,挑衅地用手指抹过刀尖,提点道,“被我这弯刀,咔擦一下,抹脖子么?” “啊哈。”梁婉清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怕什么?老娘上辈子就是用你这破刀自刎的,这辈子难道还会怕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傻小子?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梁婉清还是端起了京城贵女的架子,秀眉微蹙,美目敛下,装作受惊地模样:“本宫想——少主应是不会的吧。” “不愧是北朝第一郡主,气度非凡。”西戎少主哈哈大笑三声,忽然猛地上前,用弯刀的一侧抵住梁婉清的脖颈,用力三分的划拉着,“现在呢?郡主还无所畏惧么?我这弯刀再下去半寸,郡主可就要血溅当场了呢。” 梁婉清看了眼颈侧的弯刀,提起嘴角,嘲讽地看了眼前人,竟自顾地往弯刀上靠去,西戎少主一时不查,银亮的弯刀清晰地在梁婉清颈侧压出一道血痕。血痕映衬着这白皙的脖颈妖冶十足,血珠带着侵略性滑进了绸缎领口。 “少主觉得,本宫会害怕么?” “你!你这女人!”西戎少主惊恐地扔下弯刀,步伐紊乱地逃向三步开外,“你是真不怕死吗!” 他原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万万没想要她性命。想来京中贵女从不见血,胆量颇小,微微一吓便会求饶。但谁曾想,这靖安郡主当真与众不同。那赴死的眼神,看得他心惊胆战。 这逃跑的模样。 梁婉清在心中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抹脖子的是他呢。 她从右手袖口抽出一只干净的锦帕,细细掩过脖颈的伤口,出血并不多,仅仅是看着吓人。毕竟是自己的身子,她也不会开玩笑。但鲜红的血痕还是在锦帕上,留下了极为可怖的印迹。 西戎少主刚准备开口嘲弄,却见这小木门直接被人踹倒在地,两扇摇摇欲坠的纸窗也直接被刀枪彻底捅破。 “西戎少主——你想死么?” 一道宛若从地狱传来的低吼声,禁锢住西戎少主的身子,长剑直接捅进西戎少主的腹部,溅起满地的血迹。 梁婉清迅即从木椅上站起,惊恐地拉住来人:“凌柏!你在做什么?” 小木屋已被锦衣卫彻底包围。丛林中,所有西戎余孽,要么匍匐着跪倒在地,要么早已平躺在地上,任人跨过。 凌柏松开剑柄,长剑还插在西戎少主的身上,但他自己任由梁婉清双手环抱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向后退去。 “凌柏!那是西戎少主?你若现在杀他,是想要明天就开战吗?”梁婉清两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庞,将他的脸掰正。 二人双目痴痴地对视着,凌柏眼里赤红的血丝深深刺伤着梁婉清的心尖,她哑然:“那是西戎少主,现在时机不到,咱们还不能伤他,好吗?” 凌柏明显是已经杀红了眼,一身的血腥味呛人又吓人。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斩杀了多少叛军才找来这间小木屋,屋外西戎军师奸邪的笑容,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她。踹开木门,他望见衣口染血的梁婉清,他看见地上的弯刀,他看见肆意大笑的西戎少主。 凌柏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可是他伤你啊,”凌柏颤声道,尾音里透露出委屈,但说出来的话有那般狠厉,“他胆敢伤你,难道不该死吗?” 梁婉清也顾不得脖颈的血痕是否还在渗血,即使在场士官众多,即使屋外还有父兄,即使所有人都在看着屋内的一切,但那一刻,她想不了那么多。 她放下了一切,将沉重的头轻靠在他的肩上,用力的环抱着凌柏,指尖抓着他背部的蟒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凌柏,姐姐没事。” 突如其来的拥抱,凌柏怔住了一瞬,随即快速反应过来,蛮横地抱起姐姐,那力道仿若要将她压入自己肺腑之中。他猛烈地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在梁婉清脖颈处嗅着独属于她的芳香,贪恋怀中她的温度。 “姐姐,朕真的好害怕啊。姐姐,你怎么可以忍心抛下朕一个人啊——” 晋安帝话音里的哭腔,威震着在场每一位将士们。 第46章 温病 - 小木屋里, 万籁俱静。 从前,靖安郡主与晋安帝的故事,就像北朝上层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多有证实, 但从未戳破。纵然先前万般维护, 但毕竟皆在太妃宴会出现,王公贵族守住嘴巴,那这宫中秘闻便甚少泻出。 但今日不同,将士们尊听军令。若是晋安帝下令不得外泄,那便坐实了暧昧一事。若是晋安帝没有言语, 那明日京城街巷里,便会佳话四起。 无论何者, 都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梁婉清心中很清楚,但她没有任何害怕抑或是逃避,因为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哭了么?嗯?给姐姐看看。可是伤口疼, 难受了?”她缓缓从凌柏的肩颈里退出来,双手环住他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蹭着他的眼角, 但没有感受到任何濡湿,便转而擦去他脸上意外沾染的血痕。 凌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又缩回梁婉清颈边靠着:“没哭……哪那么容易哭。” 少年声音哑哑的,张口发出的热气, 宛若至烈的情/药,撩/拨着梁婉清原本的伤口更加酥麻。 “嗯, 长大了,不爱哭了。”梁婉清笑着点评。 这番温存煽情十足, 那头便有人坐不住了。 “北朝郡主与皇帝私通, 说出去也不怕为世人耻笑么?”西戎少主手握着穿腹的长剑, 低声打断道。 凌柏抬起眼眸,双眼带着数不尽的寒光,阴狠地看向他:“西戎少主,你是想死么?” “哈哈哈,”西戎少主仰天大笑三声,“孤就算要寻死,轮得到你一个未加冠的小君主作主么?” “来人,把……” 梁婉清微微同他拉开距离,抬手捂住凌柏的嘴,动作极尽轻柔,含笑道:“他不过是嫉妒你有一个好姐姐,故意激你呢。” 木屋不大,说出话来还会产生回声。靖安郡主这句话自然也被将士们听见了。 众人前半晌还在嘲笑这哄小孩儿的话谁会信,后半晌便被晋安帝啪啪打脸了。 “嗯,都嫉妒朕的宝贝。”凌柏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动作慵懒,却又占有欲十足。 说出这样的话,梁婉清也很无奈,但她总得把凌柏拦下来。 若是今朝将西戎少主杀了,开战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名声坏了,以后若是其他属国要同北朝建交,都会因此忌惮许多。无论因为何者,都是得不偿失的。 只是凌柏的回答让她更加羞涩,赧然回道:“谁是你的宝贝?这么多人看着呢,尽瞎说。” 凌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用食指在她的背部描绘着。 背上指尖的温度,只让梁婉清觉得酥痒难耐。起初还以为小凌柏是在随意描摹着,但随着那劲力的笔道,她放松了身体,逐步感受到了他的回答。 凌柏用指腹一笔一划,清晰地在她的背上写下了——“我、的、梁、靖、安”。 “羞死人了。” 梁婉清明明在第三个字时就猜到了他要写什么,但还是忍到小凌柏写完才用力锤他。 动作很轻,不像罚则,更像是调笑撒娇。凌柏闷闷地笑了一声,笑声自少年的胸脯传遍梁婉清全身,淋得她更觉羞人。 方才是见人暧昧的西戎少主坐不住了,这番是却是郑慎站不住了。 “陛下——” 被打断了的凌柏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干什么?” “好好说话!”梁婉清又锤他,小声提点。 郑慎也自知打断了好事,但总不能叫西戎少主就这么一直流血:“陛下,臣……斗胆一问,这西戎少主如何处置。” 方才被姐姐教训了一下,凌柏也就略微收敛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语气上的那一点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厉的话。 “把他拖出去,就地处置。” 梁婉清放弃了锤他,踮起脚,拿手背轻轻靠着他的额头,疑惑道:“没有温病啊?做什么尽说胡话。” 凌柏没回话,却是就着她的手撒娇似的蹭了蹭额头。 梁婉清算是发现了,这小凌柏,只要你不顺着他的意,那他就不作为,逼着你掉头哄。深知对方耍蛮横的这一套,但梁婉清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就是很吃这一套。 “陛下——”郑慎心里急啊,看着这西戎少主嘴唇失色的样子,他仿若看着自己未来步步高升的官位正在远离自己。 小凌柏不发话,但也不能让西戎少主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权衡之下,梁婉清开口道: “劳烦郑将军先去寻太医过来,好生医治着,万万不可叫少主在我北朝境地有性命之忧。今日大理寺少卿在,医治过后,便送去大理寺吧。大理寺的环境较之刑部好上许多,也不算怠慢了少主。” 郑慎心里想得也是如此,但奈何靖安郡主虽品阶尊贵,但于前朝要事并无任何实权。郑慎咬牙再次询问: “陛下,这西戎少主……” “郡主不是说了么?就按郡主说的办。” 凌柏松开了怀抱,转而同梁婉清并肩,十分平淡地回复道。 得到指令,郑慎赶紧招来几位属下,小心地将西戎少主抬了出去。只留下御林军统领与其他将士面色复杂地看着陛下与郡主二人。 “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后宫不得干政。”梁婉清警觉道,左手摆向一边,避开了凌柏想要牵手的动作。 凌柏当然注意到了这回避之举,只不过更加霸道地抓住她的左手,强抓着她十指相扣,玩味道:“唔——姐姐是我后宫之人?” 平白被人下了一套,梁婉清拉平了嘴角:“就喜欢钻空子。” “哪有——,”凌柏牵着她往外走,语调轻快道,“就喜欢和姐姐在一处。” “尽瞎说。”梁婉清羞得又锤他,但心里却是又痒又暖。 - 木屋外,残局已被埋伏多日的御林军与锦衣卫合理歼灭。 一些年迈受伤的重臣先行离开,留下朝廷中炙热的新鲜血液继续护守帝王。 方才在木屋里没有感觉,待梁婉清走出木屋后,才真的感受到——这天坛祈福并不是临时起意,凌柏真的规划了许多。 有序跪好的西戎叛军,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炮药被紧密的看守着,两道御林军规整站好,六位主战将领指挥四方,三十余位太医保障后勤。 “哥?”梁婉清一眼看到了自家兄长,正在同下属清点新缴获的兵器。 “哎——出来啦……”梁彦辰微微转身,刚准备招呼她,就眼尖地看到她同陛下紧握的双手。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反应特别迅速,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朗声道:“参见陛下。” 凌柏仿若没感受到梁婉清想要松手的举动,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住,道:“世子不必多礼。” 梁婉清有些烦闷,凑近小凌柏耳畔,小声道:“我跟我哥说句话呢,你别闹。” 谁料,凌柏却是直接出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顾左右而言他:“这位是……白校尉?” “臣白越,参见陛下。” “白越哥?你怎么……”梁婉清一听到熟人的声音,便赶忙想抬头。谁曾想,这小凌柏的劲儿竟是有那么大,叫她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靠在他的肩上。 最主要的是,也不知这小凌柏是吃什么长得,那肩膀又硬又刺挠,怼得她两腮生疼。 “今日不巧,郡主同朕还有好些话要商讨,二位便先去处理手头的要务吧,来日再来承干殿汇报军情。” “我同你有什么……”梁婉清咬牙道,但无奈脸颊凹进去一块,说话总是不得力。 凌柏没有任何反应,相反抱着梁婉清,肆意地看着眼前的梁、白二人。 梁彦辰沉浸在妹妹真同陛下“成事”的震惊中,白越却是明显看出了陛下眼中的敌意。 他虽不知道这股敌意是何时产生的,却是清晰的知道这敌意所为何事。只可惜他一介臣子,又如何以蜉蝣之力同一代帝王抗衡呢。 纵然有心,纵然有更长时间的陪伴,这一切都在帝王至高的全力对比下,不堪一击。 “白校尉?”凌柏见他没动作,再次沉声提醒道。 白越自嘲的笑了一声,垂下头,双手抱拳,一字一顿道:“臣告退。” 梁彦辰惊异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回过神来,不得已,也跟着道:“臣告退。” 梁婉清也有些料得凌柏的心思,但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拼尽全力从他肩膀上冒出一个脑袋,冲着梁彦辰的背影喊:“哥,你等会别急着走,我同你一道回府。” 梁彦辰没转身,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回府做什么?姐姐受伤了,我带姐姐回宫中找最好的太医医治。”凌柏松开了她的脑袋,转为双手抱住她,眼神点了点她的脖颈,意有所指。 “这儿?”梁婉清瞬时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血迹都依然干涸,“都结痂了,我回府中弄点祛疤的药膏就行,不劳烦太医。” “嗯。”凌柏点点头,语调像是同意,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并没有赞同之意,“那就找太医配最好的珍珠粉来帮姐姐祛疤。” 原是只同意了前半句,还是不愿放她回府。 梁婉清也听出了小凌柏嘴里无赖的意味,好笑道:“不是我今日不愿进宫陪你,只是现如今朝廷根基不稳,若是我还去给你添麻烦,只会让你已然如履薄冰的境地雪上加霜。” “那你何时愿意来?”凌柏抓住了他最在意的重点。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现如今形势不佳。西戎虎视眈眈,咱们得先清扫外敌,再谈家事,好吗?” 凌柏垂头,沉声给出了他一直步步紧逼、不愿退让的缘由:“但你一人在外,每每涉险,我都无能为力。我想姐姐在身边,我想保护你。” “我哪里有总是涉险。”梁婉清否认道。 “今日不是吗?”凌柏厉声道,反驳完又“啧”了一声,像是在回想方才对西戎少主的处置有些轻了。 梁婉清哑然,理亏道:“好吧,我保证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陛下可以安心回宫处理朝政了吗?” “先抱抱姐姐,再回去处理朝政。”凌柏没多纠缠,收紧了双臂,温存道。 梁婉清任由他抱着,点了点他的脑袋,打趣道:“昏君?” 凌柏点点头,含笑点了点她的背部,反将一军:“爱妃?” “尽瞎说!”梁婉清赧然逃离了他的怀抱,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从未有过任何欺骗之言。对你,我永远是坦诚相待。”凌柏也收回手,手指摸索着,像在回味掌心里方才的温度,“待我处理好政务,便来接你入宫。” 梁婉清装作没听见,不自在地挥了挥手:“我回府了,你……你也早些回去。” “嗯。” 作者有话说: 蹲一蹲古言预收文《京秋梦》,ballball收藏啦! 【不谙世事乖乖女×桀骜不驯大帝君】 【追妻火葬场、1V1、双C、HE】 - 承德四年,镇国公独女姜颂秋闲游郊外,突然遇上个小乞丐。 小乞丐眉目清秀,一只抹了蜜的嘴舌绽莲花,立刻哄得她将自己捡回了家。 姜颂秋喜欢小乞丐,自己掏银子给他买锦衣、报学堂,只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眼前。 小乞丐也喜欢她,带她看山看景、四处玩乐,拿铺地的红枫当见证,许诺此生定不负卿。 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小乞丐摇身成为万人敬仰的盛坤帝。那张姜颂秋熟悉的脸,却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寒意。 - 盛坤帝戚洵登基的第二个月,广纳后宫。姜颂秋带着一片芳心,进宫做他的后妃。 只可惜,她看着他高捧别人做贵妃,她看着他为了权势贬斥自己,她看着他撇下自己、奔向他人的怀里。 二十岁的姜颂秋,用一场照彻皇宫的滔天大火,埋葬了这不该有的六年青春,也埋葬了自己。 “戚洵,我原以为那年秋日,你已许我余生; “谁料,这一切,不过是你用红枫编制的一场梦; “现如今,我将漫天落叶归还与你,惟愿帝君念在旧情,予我自由吧。” - 戚洵这辈子步步为营多年,终于如愿登基。 朝堂腐败、民不聊生,他决意拿三年整顿山河,再许姜颂秋后位。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就因为漫天大火,同她阴阳两隔。 江山犹在,但故人已逝。 戚洵此生了无牵挂,他是想快点把她的孩子培养好,这样才能早点下去陪她。 谁料,一次佛法修行,戚洵再遇那抹终身难忘的倩影。 “姜颂秋,我戚洵此生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你,” “我愿以余生做偿,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好照顾你。” 阅读指南: 1.真的双C双J,都是误会,后面会有自白。 2.虐甜比1:2 第47章 释然 - 虽已至九月, 但夏日的酷暑依旧牢牢抓住秋老虎的小尾巴,给未来得及喘口气的世人当头一棒。 原在江南便难耐酷暑的梁婉清,回到京城竟舒适许多, 纵是独坐在暖阳里, 也没那般想念遮阳盖。 梁彦辰还有手头未尽的政务要办,梁婉清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他,只得先往天坛外去,碰巧遇见同样徘徊等待的母妃。二人一见立马敲定,留下一辆车马给梁彦辰, 她们就先打道回府了。 天坛因占地不小,便一直设在京都外城。一路车马劳顿, 母女俩也就着这个机会好好说了说体己话。 梁母拉过女儿,轻轻捧起她的脸,依照记忆里的模样, 小心比对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复又哀声道:“瘦了瘦了, 想来是江南的饭菜不过合口,竟叫我家婉婉瘦了这么多。” “哪有!”梁婉清失笑道, 点了点腰间和手肘:“这儿,这儿, 可不都胖着呢么,女儿还一直苦恼呢。那江南的厨子也不知怎么, 这么会做食,竟叫人食过三口依然回味。我一个不留神, 竟是一桌饭菜都已下肚了。” “瞧你这话说的, 多吃些怎么啦, 娘还希望你多吃些呢。”梁母笑着揉她。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梁婉清摇摇头,煞有介事道,“‘楚王好细腰’——咱再吃几天,女儿可就嫁不出去了!” “这京城,谁敢不娶我女儿?”梁母迅即反驳道,一开口,又觉着自己这话有些歧义,赶忙打了个补丁,“这京城里,我女儿嫁给谁,不都是便宜他了,哪还轮得到他来嫌弃。” “娘——”梁婉清娇羞地埋进母亲怀里。 梁母顺势揽着她,停顿了半晌,复又继续道:“不过,我女儿大抵是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梁婉清探出脑袋,奇怪地问。 “你还好意思反过来问为娘?你既已同陛下两厢情愿,又为何要自顾地跑去那江南?这两月,你是去江南快活了,可给陛下留了不小的烂摊子。我与你父王见了,都觉得心里亏欠着陛下呢。” “他……他怎么了?”梁婉清紧张地从母亲怀抱里离开,不解问。 梁母惊异地盯着女儿看了许久,见她是真的没有理解,长叹一声,只得自己将这事儿给讲完。 却说那六月初八,也就是梁婉清赶着往江南去的那日,便是晋安帝凌柏的生辰。清晨本就是为了见她特意出宫,一直等到晌午才匆匆回来。 虽说帝王无意,但终究是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势必是要大办一场。宫中并无任何主事的后妃,太皇太后更是避世不出,那这场重担便落在了皇太妃身上。 皇太妃也是知晓自家侄女要出逃的消息的,只可惜她再如何同兄长争取,也无法改变宁安王的想法。 害怕触怒圣人的眉头,梁太妃左思右想,只好交了几位还算亲近的皇室家眷们,晚上一道小吃了一顿,就这么把生辰给过了。 说是小办,主要也是害怕凌柏见到熟人,不免伤怀。但就是这“小办”,被言官抓住了错处。 第二天上朝,便有言官谏言,诸如太妃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导致圣人生辰宴草草了事,应当广纳后宫,迎娶凤位,执掌后宫才是。 宁安王不急,但皇太妃急啊。 她在后宫争斗了数十年,自然最为清楚,若是一家能出一位皇后,那将是何等的风光。况且,现如今恰好这侄女正好为陛下中意,若是能赶在所有人之前抬入宫中,不论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侄女儿的拎不清,与兄长过分的宠溺一拖再拖。 言官上奏的当日,凌柏搁了奏折没予批示。便有人往后宫寻了别的路子,便正好找上了皇太妃。梁太妃有苦难言,自然也是推脱。这最后,便把这言官们都逼去了太皇太后那里。 众人皆知当今陛下同太皇太后并不亲近,但架不住老人家辈分高啊。纵然凌柏对其再过疏远,但也不能明晃晃地忤逆人家。 “所以啊,这太皇太后一月前,就真借着个夏日宴的机会,邀请各府贵女进宫,摆明了就是给陛下掌眼选妃呢。”梁母感慨道。 梁婉清听罢也蹙眉,虽已料得结果,但心中还是说不出的烦闷:“然后呢?小凌……陛下就当真同太皇太后翻脸了?” 梁母没注意到女儿一时的失言,反而是目光涣散了些许,摇头道:“我与你父王还当真希望他这么做了。如今看来,若是这么做了,咱们家这心里还能好过一些。” “那是如何了?” 梁母哀叹一声,回忆着缓缓道:“陛下那日,也是被哄骗着去的,等人到了那西宫,才回味出太皇太后的用意。当下便……” 凌柏不是没有心眼,只是料得太皇太后母家势力逐渐微弱,难起什么风浪,便没有多加防范,一时着了老人家的道,当下便将计就计。 京城贵女们几乎皆在,有些头面的前朝官员们也都借着姻亲来了,就着这么个机会,凌柏便是直接宣布了—— 他心中有位佳人。 满座宾客皆为震惊。但这还不算完,小凌柏此后又下了一记重弹,那便是—— 若是这位姑娘有意,他自会迎娶入宫,且此后宫中仅有她一人;若是这位姑娘无意,他亦不会强求,但后宫的位置,也不会轮到其他人来坐。 这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难道说是人家不愿,他以后便不再迎娶任何人? 宁安王亦是不信。只是不论这份承诺是真是假,圣人愿意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番话,而自家那位不省心的小女儿还直接跑了,王府一道人心中都倍觉亏欠。 “你既愿回到京城,想必是心中已有答案。娘也不逼你,若是你亦心系陛下,就莫要再戏弄人家啦,好嘛?”梁母一边讲事儿,一边哄道。 “娘——我知道的。”梁婉清微微一笑,赧然道。 此去江南,她确有逃避的心思,但更多的也是在梳理这重生以后发生的种种。追根溯源,便是她不愿正视与小凌柏的感情,而这件事已经在今日遭遇天坛一事后豁然解开。 她不过是害怕沉湎爱情的小凌柏,无法向西戎开战,无法富国强兵造福北朝,而今日,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用他自己的方式向梁婉清证明。 他可以的。 也许数月以前他表面还常为人欺侮,也许他自幼就并没有得力的母族,但他依然可以凭借着自己心中的大略,胸口的志气,排除万难险阻。 现在,梁婉清也愿意将自己溪口不敢说出的愿望,讲与他听。因为现如今的小凌柏,让她充满了希望。 梁婉清轻轻撩起窗纱,放松开紧绷着的神经,让思绪置身于闹市中,只是心里却无比的平静。 - 二人先前虽已约定好,次日便于宫中相见。怎奈凌柏朝中要事太多,梁婉清本人也疲于走亲访友报平安,真等二人闲下来有时间一叙,已是三日之后了。 梁婉清原意是坐着王府的轿子进宫的,正好皇太妃也假模假样地送了张邀贴做掩护。只是不知这凌柏是不是着了前一回的道,临阵改了主意,偏生从宫里放出来了一道人马,浩浩汤汤给梁婉清请进宫里了。 宁安王不在,梁母作为主事的人气地眉毛都歪了,最可恶的是这梁彦辰,不但不同她一道拦着,还同样上了马车,说是一起进宫搭个顺风车,可把梁母气得不行。 不过讲实来说,倒真不是梁彦辰故意气母妃,是他真有事儿要进宫同端郡王商议,碰巧遇上这马车,还是皇宫里的,他一大男人,从来没坐过,少不得觉着新鲜。 占自己妹妹便宜的事儿,怎么能错过呢?不过到底是外男,入了宫他便自觉地下了马车,独留梁婉清一人往后宫里去了。 “殿下,干清宫到了。” 凌柏人前颇为地用的御前孙公公,挑着拂尘亲自守在梁婉清轿前,恭敬喊着。 梁婉清由长缨扶着下了轿,走上跟前一行礼,道:“靖安谢过公公了。”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孙公公赶紧扶起她,把这头放得低低,“您贵为郡主,怎么能向奴才行礼呢。” “这是应该的,孙公公伺候皇上多时,按功按劳,都是受得住靖安这一拜的。”梁婉清含笑道,面上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屈辱的意思。 “郡主就莫要 孙公公本为阉人,能得皇上青睐侍奉御前,本就是此生想也不敢想地事情,现如今做事小心谨慎,寻常大臣们久在家中,便更加看不惯这等阉人,言语之间多有轻薄之意。 今日能得郡主另眼看待,孙公公心里一是感激,更多的也是敬重。有这样的娘娘在宫里,与他们而言,怎么不算是一件大喜事呢。 “孙平,少废话!这般拖延,是想要挨罚吗?”却见殿里传来凌柏的呵责声,想来是责备他拖延太久。 孙公公听罢,赶忙匍匐在地上不敢言语。 小凌柏这急躁的性子,梁婉清听罢不由得发笑,柔声宽慰公公:“公公别怕,我这就进去。因我之过,万万不会叫公公受了委屈。” 孙公公诺诺不敢接话,梁婉清也没强求,提着裙摆便跨入殿内,就见着这位心急的帝王没等通传,便自个儿从里殿出来了。 迎面撞上慢悠悠往殿里走的梁婉清,心里又是别样的烦闷。好不容易等来相见的一日,结果现在看来就自己一个人着急,正主不慌呢。 凌柏心里有气,又不敢朝姐姐发,张口又想开罪外面的孙公公。梁婉清见形势不对,赶快上前拉住了他,无奈道: “我这不是进来了嘛,你又着急些什么,平白拿公公们寻开心。” 第48章 承诺 - 本就为白日, 干清宫的采光极佳,不论是哪一处小殿,都被照的亮堂堂的。大约是怕梁婉清热着, 凌柏又特意吩咐内务府拉出了几大块冬日里屯好的冰块, 几乎每个小殿都有。 即使是在秋日的暖阳里,也不会令人觉得热气难耐。 凌柏心里还惦记着方才孙公公耽误时间的事儿,见姐姐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心里更加堵得慌。 “行!敢情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就朕是个恶人。” “嗯, 对,就你是个恶人。”梁婉清故意晾着没哄他, 逗他道。 凌柏停下脚步,拄在原地,整个人板着面孔, 压着嗓子道:“梁靖安!你为什么跟他们一块儿来气我。你怎么能不向着我呢?”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嘛,姐姐又怎么会不向着你,”梁婉清见人气急了, 心里觉着好笑,但面上还是赶紧哄道, 随后又皱了皱眉,“还有, 怎么喊人呢?以前还‘姐姐姐姐’,怎么今日胆大就敢直呼我名了?” 凌柏讨好地牵起她的手, 手指乖张地摩挲着对方的手心,又挠又蹭, 微张的眼眸里透出说不尽的眷恋, 但嘴里的话却是那般大胆肆意。 “‘姐姐姐姐’, 那么多人都可以叫你姐姐,凌烬可以叫,凌致也可以叫。我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只是我的姐姐,你只是我的梁靖安。” “行吧,你开心就好。”梁婉清讪讪道。 她不太能理解小少年这奇怪的占有欲,但愿意纵容这样的他。 凌柏听罢瞬时扬起笑容,随后竟又刻意压下,一边拦着她往里走,一边试探着问:“要不干脆再取一个独属于我的名字,唔……或者干脆换一个封号?” “你有病?是不是闲得慌?”梁婉清锤他,心里不由得严重怀疑,眼前的少年真的是兄长信里写得那位圣明的君主? 还是兄长也被他拉得‘叛逃’了阵营?故意给他说好话。 像是没听见似的,凌柏只是微微揉了下被捶中的地方,又顾自的否决:“不行,好不容易说服那些个老家伙弄好的‘靖安’‘晋安’,要是换了新的找不到类似的称号,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什么靖安靖安?”梁婉清复述着,相似的读音在她脑海里快速激起了奇怪的念头,不可思议的抓住小凌柏的胳膊,质问道,“你……你把我们俩的……” “对啊,你……你才发觉吗?”凌柏失笑道,甚至把右臂往她的方向靠,方便她抱得更牢,“‘靖安’‘晋安’,这下后世都知道了咱们俩的关系,史书也抹不去我对你的爱。怎么样,喜欢吗?” 梁婉清松开他,难以置信道:“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封号大事,你怎么能当作儿戏!帝王的封号,本就应该由天下人避讳,我怎么能……” “可是我成功了!就算过程再难,非议再多,那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不后悔,我很喜欢。”凌柏打断她,反扣住梁婉清的手,不容置疑地拉着她走进寝殿。 的确,打他自己决定以来,他便知道此事多有不妥。可他能如何呢? 独自坐镇在宫里的那段时间,他常常一个人爬上宣政殿的瓦顶上,怀里抱着姐姐送来的回信,望着那毛茸茸的月亮,回忆着那段日子里与她在一起的经历。 纵然暗卫送来的有关侯府的检查日记再过详细,他依然很想很想同姐姐捆绑在一起。是以再礼部尚书拟定封号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提出了“晋安”二字。 当然,所有人都在反对,可是那又如何? 谁胆敢反对,他就查谁的官?年逾五十的大臣们,谁这些年没有摸过几次油水?接连下狱三位重臣之后,他的想法终于被百官所认可。 他是昏君吗? 凌柏自己认为,并不是的。出兵大事、富国强军,他绝不含糊。但事关梁婉清时,他总饱有一己私欲,但功过相抵,也不至于遗臭万年吧。 “你就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梁婉清施施然道。 现在面对小凌柏,即使她再过愤怒,也不过是口头责备一番,但真面对小凌柏的请求,她也很难说出一个“不”字。再者,对方贵为九五之尊,纵然他们私下也许没有君臣之分,但说到底,也轮不到她来教小凌柏做事。 这些日子,凌柏也算是领会过来了梁婉清“吃软不吃硬,你硬我更硬”的处事原则,仗着梁婉清的偏爱,肆意妄为:“没事,若是姐姐不喜欢这个——咱们还有机会再选一个。” “再选一个?” “对啊!等姐姐成了朕的皇后,朕就着礼部再给姐姐选一个封号,怎么样?”凌柏领她走向自己龙塌旁的小立柜,取下一方小心卷好的竹简,轻轻放置在龙塌上打开,“姐姐快看,这些都是前些日子礼部送上来‘五行’合适的皇后封号,姐姐可有喜欢的?” 梁婉清失笑地摇头,一边看竹简,一边叹气道:“可我只有一个小脑袋,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个封号呢?” 凌柏显然没有料得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失措地跌坐在龙塌上,张皇道:“但是他们告诉我,女孩子都会喜欢封号啊。这些东西对你们而言,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你当这是珠宝首饰呀!还什么越多越好。”梁婉清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却被小凌柏一把抓住手臂,扯着她一起坐在了龙塌上,“诶!别闹。有些东西咱们有就行了,倒也不必像搭积木似的垒那么高。” 受封郡主时,能得封号,本就是武宁帝的宠爱,若是受封皇后再拿一道,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风光了。 凌柏却是掰正了她的肩膀,怔怔地忘进她的眼里,随即低下头,呢喃着委屈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了?我好像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我……我不知道怎么把你留在身边?” 当他听说有人向宁安王府提亲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么的害怕。那些宵小虽不敌他位高权重,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伴她,而姐姐同他们在一起,也不用承受那么多的压力,更不会被困在这小小的宫中。 凌柏自认自私,绝技不会再其他人的面前放手。可他寻遍了皇宫里的每一处,只能失望地发现,除了封号与冰冷的珠宝,他好像什么也给不了她。 原来在这场情爱的比赛里,他是一个这么无能的弱者。 “你不需要任何东西,什么东西都不需要,”梁婉清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弯了弯眼睛,含笑道,“我是被你吸引,自愿同你在一起的。无关那些虚名,无关那些俗物。单单是因为——我心悦你。” 干清宫寝殿里,万籁俱静。眼前人道出的承诺,宛若惊涛骇浪,冲击着年轻的帝王。 早在收到梁婉清将要回京的消息时,他的脑海里就闪现过亿万种他们重逢后可能的画面,但独独没有如今的这一种。 他们明明是不欢而散,却意外能够收获团美的结果。 那一刻,凌柏只觉得身体仿若不受控制一样,巨大的欣喜包裹着他。他扯下来原本附在自己面庞上的、少女的手,轻放在唇边,细细地吻着。可这样的浅尝辄止又好像远远不够,他放下她的手,转而搂过她的腰间,扣住那金钗玉饰锥满发间的脑袋,贴上了她的唇。 从小凌柏开始亲吻自己指尖时,梁婉清就隐隐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手指弯曲,甚至想要一掌扇过去。但真等二人吻上彼此时,她瞬时软了身子,什么“放肆”、“无礼”、“下流”的骂词都从嘴边溜走,仅仅余下一句。 “他的唇可真软啊。” 像是害怕她逃离似的,凌柏的右手力道很大,但又偏偏嘴上极尽轻柔,只是微微曾弄她的唇,悄悄玩弄她的唇缝,再确认对方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后,方才张开嘴,大举进攻。 而这,完全颠覆了梁婉清的认知。 “你……你怎么能……”她一把推开了凌柏,发髻凌乱,嘴唇与先前涂过胭脂时比,更艳更红。 “我怎么了?”凌柏故意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含笑问,“我又怎么你了,不就是亲了一口。” “你还说,你方才明明……” 梁婉清整个脸羞的胀红,想起方才就浑身不自在,偏生眼前人还一副不太满足的样子,更让她有种有气发不出的郁闷。 初尝情爱的晋安帝餍足地转了转脖颈,舒畅地问:“唔……好吃吗?” “什么好吃吗?”梁婉清没理解。 “我的舌……” 梁婉清赶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羞愤道:“你是不是哪里缺点什么东西,作什么这么不知羞!” 本就一直迟迟未出嫁,她虽说学过些女红等妇人家的知识,但床笫之事却是从未有任何涉猎。梁母没打算教,她亦不知道学。这一来二去,对于这男女之间的事儿,便是一概不知了。 凌柏状若无辜地瞪大眼睛,还眨巴眨巴睫毛,突然邪心一起,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她的掌心,刚准备划一道弧线,梁婉清就迅即把手抽了回去。 “你还上瘾了是不是!” 梁婉清只觉得整个右手都灼热起来,自掌心开始,向外扩散着酥麻。 眼前人羞愤恼怒的样子,快速在凌柏脑海里划过些许念头,不自觉地就戳中了心里那块嘴软的地方。他复又上前揽过梁婉清,只是没有先前那般蛮横霸道,脸也埋进她的颈间,喃喃道。 “我真的,好喜欢姐姐啊。” 第49章 前线 - 亲密的时光度过起来就是别样的快。纵然梁婉清巳时便已经进入宫门, 午时便不得不离开。 本就是辍朝的假期,凌柏好不容易推开了早晨面见重臣的要事,安排好同梁婉清一道共进午宴, 谁料兵部尚书竟是直接递了牌子, 三叩九拜于干清宫外。 凌柏不愿这难得的会面便匆匆结束,提议让她等候再此,处理完政务后再一起共餐,但还是被梁婉清拒绝了。 “兵部尚书无故不会在朝假期间来见你,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不必太想着我, 还是应当以前朝要事为重。” 梁婉清起身,帮他理顺蟒袍的外罩, 细细系好金腰带。 凌柏挺直肩背,打开双臂由着她整理,结束后又收回双臂, 正好拦她入怀:“可朕觉着朕好亏啊,好不容易遇着一天能同你温存小会儿,还得被那些破事儿给打断。” “好啦好啦, ”梁婉清顺势立起他的领口,拍了拍肩上的落灰, 含笑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又不是见不着了,嗯?听话。” 凌柏小奶狗儿似的蹭了蹭她的颈窝, 深吸了一口,沉溺在她身上独有的芳香, 心都变得飘飘然起来。 “礼部那边朕会多家催促, 等时机合适朕就接你进宫。” 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少年的焦急, 可真的后妃大事哪能很快就提上日程。梁婉清长叹一口,道:“知道啦,你心里别总记着这些事儿,也别催促人家,万事都有个章程。快去见见崔尚书,可千万不要耽误了正事。” 凌柏自然也心忧着那头,只能不舍地先行离开,一步三回头。离开正门后,他又撤步回来看了一眼,做足了不想走的做派。 等人真的没了踪影,梁婉清才终于大着胆子笑了起来。美人发笑,也算是一道难得的佳景,连闻声敢来的孙公公都开始不自觉的跟着笑起来。 - 到底是来了一趟皇宫,现如今梁婉清久宅王府不多出门,难得进了次后宫,也决意一次把该拜访的地方都去一趟。 中宫没有皇后,西宫没有太后。按制按礼,梁婉清身为郡主,理应先去拜见太皇太后。也不知太皇太后从何处听得了消息,就在她往西宫去的路上,竟是遣了两位贴身的嬷嬷,告知她不必去拜见,直接往长春宫去就行了。 如此,梁婉清也乐得少跑一趟,直接掉头往姑母宫里去了。 大约是凌睿走了,皇太妃现如今的日子也是真的清闲,早上得了侄女儿进宫的消息便开始收拾着,四处都换上了新的用具。 只待梁婉清前脚踏进长春宫的宫门,面前就已然站着等候多时的皇太妃了。 梁婉清笑着小跑进长春宫前院,两手交叠,墩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妃娘娘。” “哎,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丫头,每次几月不见,就变得生分。得过好久才能重新养熟些呢。”皇太妃拆下手上的金护甲交给身旁的大嬷嬷,亲昵地扶起侄女儿,笑骂道。 “那我以后就多进宫来陪陪姑母,这样就不会再多生分啦。”梁婉清与她并肩走,不过故意压着步伐,与姑母错开半步。 皇太妃却是听出了侄女口中的话外之音,眉上喜色,问道:“婉婉这是同陛下说开啦?那可真是好事将近。” “也不算全然说开,”女孩子家的心思到底有些羞涩,梁婉清赧然继续道,“就是,没先前那般抵触,以后也不会去逃避了。” “哎,不错,你愿意予陛下一个机会,就够了。”皇太妃含笑满意道。 虽已至午时,但二人都没什么饿意,便没进殿,只是绕着长春宫的小湖转悠。 皇太妃原是提议二人就在这湖心亭就餐的,但梁婉清记挂着上次在亭上与小凌柏不太好的回忆,就推辞了。 不过单就二人赏这早秋之景,亦是别有一番意味。 “虽说咱们是女子,做事应当端庄温婉些,但现如今众人皆知陛下心悦与你,你便也无需太端着。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也许有些不主动,这时候就需要你来引导。适当保持距离是好事,但你有时太过疏远,反而会伤了你们俩的感情。” 皇太妃一边回忆自己昔日同帝王的故事,一边语重心长的提点道。 虽说同白越、薛畅等人偶有混迹过那些地方,但陡然同长辈谈论这些事情,梁婉清还是有些难为情。不过想着方才在干清宫同小凌柏的“玩闹”,怎么看都不太像“不主动”的人。 这遭梁婉清在愣神,那边皇太妃便以为她没在听进去,又重复道:“怎么样?听见了嘛。毕竟只有你们两二人知道,真不必那么害羞,嗯?” 梁婉清不自在地低头扶了扶玉钗:“听到啦。就是……我同陛下也没有那般生分。就,就平时私下里,挺,听亲密的?” “此话当真?”皇太妃梁岚想起前段日子,晋安帝借故打压太皇太后母家的事儿,怎么着也觉不出来这陛下会是个主动的人,只不过一路步步高升的兄长,又好像的确在印证些什么。 “当真当真当真!姑母可别再多说我了,讲讲表哥吧。表哥现在是去何方历练啦?我在江南等了好些日子,也没见着四处游历的他。” “你表哥呀,”想起自己的孩子,不必之前,皇太妃的脸上现如今也带有一丝光彩,“他前些日子跟着你那位仁/悟大师,走南闯北。但大师要南下,他想再往西域逛逛,现如今也应是快到大漠了吧。” 因着爱子在夺位争斗之前,便以远离京城,皇太妃还一直担心着凌睿的封王大事。陛下早年于宫中受到欺侮,她前些年执掌凤印并未多加制止,亦是十分担心晋安帝会翻旧账。 幸而新帝心胸宽厚,竟是主动告知她,只待凌睿返回京城,他便会为其加封。大宫女猜测新帝是为了博侄女儿开心,嬷嬷却是怕新帝只是想早点把凌睿打发去封地。 但无论是何者,对于一位夺位争斗的“败者方”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了,皇太妃已然十分满意。 “大漠?表哥一人往大漠去了?” 大抵是方才兵部尚书陡然觐见的事儿给梁婉清弄出了阴影,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前世那场噩耗。 皇太妃对眼前少女紧张地神色摇了摇头,宽慰道:“怎么是一个人呢?王府的暗卫,皇家的护卫都跟着呢,不过是去看看北朝大漠的风光,多见识见识没什么不好的。本宫算是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皇城里了,睿儿能代我出去走走亦是好的。” “嗯,大漠风光是不错的。”梁婉清揪着前世仅剩的几点回忆,艰难地接话。 “连你也说不错?”皇太妃有些懊恼地垂眸,“那早知道我就去信一封,叫他着人给我也画几张风景画,我是没机会去了,能见见画儿也是不错的。” 二人漫步走回长春宫正殿,嬷嬷们正好布完菜品。温水净手后,梁婉清将将拾起长筷,就见自己贴身侍女长缨疾行进殿,匆匆行礼。 皇太妃捻过一只锦帕,柔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王府可有急事?” “不太清楚。”梁婉清摇头,勾了勾手,招长缨走近跟前来。 长缨带有顾忌地抬头看了皇太妃一眼,虽娘娘亦是出身王府,但消息毕竟是从陛下那儿来了,她也打不准陛下愿不愿意让娘娘知道,只能附身凑近小姐的耳畔,低语道。 “小姐,陛下那头传来消息……” 梁婉清原是面色平淡地听着长缨的话,却是听到后头脸色越来越差,等她说完,更是直接搁下了长筷,皱紧了眉头。 皇太妃将将夹起一道菜品,见状也搁下了长筷,不解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听到这样的消息,梁婉清心头乱糟糟的,脑子里各类思绪也在飞速划过,抬了抬手,屏退了姑母的几位大宫女。 皇太妃左右顾盼一番,似是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侄女儿那得到消息,拿锦帕掩了掩嘴角,惊讶道:“这么机密?” “娘娘,”长缨微微福身,小声道,“方才陛下遣御前的孙公公送来消息,西戎属国起兵谋反,西戎王以率大军压境了。” “什么?我北朝还没找那老头子算账,他西戎还胆敢来犯我疆土?莫非真当我北朝好欺负啊。”皇太妃拍案而起,原本被京城人赞誉为最为端庄得体的昔日贵妃,直接率掉了手边的碗筷,愤懑道。 梁婉清却是惊讶姑母这般的反应,毕竟前世——送她去和亲的,也是姑母。这一世不知是想通了亦或者经历了什么,竟是思维改变了这么多。 但无论是何者,她都觉得很暖心,承接道:“大抵是前些日子陛下扣住了西戎少主,西戎属国为此起兵也是说得过去的。” “对,这西戎少主还未放回去呢,咱们不可以正好用他做谈判条件么?”皇太妃迅速冷静下来,面色也好上许多。 梁婉清揣测着小凌柏的心思,摇摇头道:“但西戎少主谋害姑父和几位王爷,两次祈福大典都有出手,我想——陛下也不会那么容易放他回去。” “这么看,倒真有可能要打起来了。”皇太妃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美目,面上的神情,宛若天崩地裂一般,十分惊恐,“等等!西戎属国。你表哥此去的不就是大漠,那他该不会……” “应当不会那般凑巧。前线只是传来西戎集结大军的消息,战事还没有打起来。若是太过靠近前线,也会有将军们来提醒的。”梁婉清拍了拍姑母,安慰道。 但皇太妃哪里会听不出这是宽慰之言,匆匆离席,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准备去信一封提醒凌睿。 一人坐在圆桌前,梁婉清亦是无心再用饭,由着长缨扶起自己,往殿外去了。 第50章 亲征 - 从长春宫出来后, 虽说小凌柏准备的宫中御轿就在不远处候着,但梁婉清一时竟想不出她该去往何处。 若说事关西戎战事,她自当最为忧心小凌柏那方, 更遑论如今兄长又恰巧在宫中, 她的心早已飞去那干清宫议事了。只可惜她终究是位女子,朝廷政事,还轮不到她来多嘴。 “小姐,咱们……”早在一旁恭守多时的长缨,见小姐改换了行进方向, 便出声询问道。 梁婉清一路贴着高大的香樟走,借着树荫躲避秋日的艳阳, 哀叹道:“我虽忧心西戎大事,但无奈不能越矩。现在料想兄长也当去了干清宫,咱们就别去添乱子了, 直接回府吧。” 长缨点头会意,抬手招来了远处一直候着的公公们,只是刚准备扶自家小姐上轿, 就见这不知躲在何处的孙公公突然走了出来,带着身后一长串宫中侍卫, 拦住了她们。 “公公所为何事?”梁婉清停下来步子,微微福身行礼。 孙公公也自知此举欠妥, 可谁让这是那位吩咐的呢,只能腆着脸道:“诶, 郡主殿下莫要折煞老奴。老奴见殿下是要上这御轿,例行询问一番, 这殿下是要去往何处呢?” 长缨听罢陡然变了神色, 连梁婉清也换了副面孔。 不过, 长缨是在奇怪御前的公公为何要来问话,梁婉清却是在奇怪,为何方才她来长春宫的时候,公公不来询问,偏偏这时候来。 她蹙眉思索,复又想起之前未见面而主动避让的太皇太后,立即明白了其后的真相。 呵!想必自方才她离开干清宫起,这每步都被某人盯着呢。 “方才拜见完了姑母,现在午时已过,我们正预备出宫回府呢。” “诶,出宫啊,”孙公公复述着,做出为难的神色,“这宫中一言一行,老奴都是要报给陛下的。殿下要不就在此等着老奴,老奴这就往干清宫跑一趟。” 知道要求甚为不妥,孙公公更是把那老腰快弯入地底。 梁婉清对某人怀有怨气,某人不在,但也可借他的公公发作一二:“靖安也并非毫不通情达理之人。只是这艳阳实在晒得人难耐,还望公公快去快回,靖安也十分害怕这暑气。” “这……这万万可不能叫殿下热坏了身子。” 孙公公赶紧直起腰,招来两位小黄门,悄声细语了片刻,也不知二人得了什么指令,竟快步跑出了长春宫,独留下一遛人马跟着孙公公。 这办事效率的确不错,梁婉清满意地点头:“公公这是已经遣人往干清宫去了?” “诶诶,并不是,”孙公公笑眯了眼,阿谀道,“老奴命他们带人去通报翊坤宫了。这翊坤宫本就是陛下为郡主收拾出来专供休息的地方。殿下既觉暑气难耐,那便不妨往翊坤宫去,老奴禀报陛下后,便去翊坤宫见郡主。” 弄半天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梁婉清自觉一口气出在了棉花上,心里耿得不上不下,没什么好脸色地放他离开,自己也跟着几位领路的宫女往翊坤宫去了。 - 一路上虽是坐着御轿,迎着凉风,但梁婉清的心就是不那么美妙。即使长缨讲出再多京城这些日子的趣事,她也提不起嘴角。 明明还未入宫,却已经被困在这深宫里,只让她觉着闷得慌。 翊坤宫虽比不得历代皇后居住的景仁宫,但同样是内廷东六宫之一,规制规格也都是上上等的。更重要的是,这翊坤宫是六宫里离皇帝住所干清宫最近的宫殿,历朝历代都有许多宠妃仗着皇帝的偏爱,想要搬入此宫。 虽然这翊坤宫自武宁帝继位起,便没再启用过,但梁婉清下轿后远远一望,却不见任何衰败冷清之景,想必小凌柏修葺此宫也是下了狠功夫的。 “陛下是不愿小姐搬入景仁宫么?可不入主中宫,哪里能说是皇后呢。”长缨扶着小姐站在宫门前,望着晋安帝亲自题写的“翊坤宫”三个大字,微啖道。 梁婉清的心情自听说了西戎政事后便一直不怎么地,听了长缨的话后更是恼怒到了极致,捏紧了丝帕,但还是沉声道:“长缨,慎言。” 见姑娘神色肃穆,长缨讪讪闭嘴。 但这翊坤宫里候着的宫女们还是知晓礼数的,从梁婉清迈进宫门起,便是此起彼伏的“奴婢恭迎郡主殿下”声。 梁婉清一心往殿里走,长缨却是掰着指头一个个的数数,清点完正殿里洒扫的宫女后,她心中一喜,但又害怕是因为修葺产生的意外,又接着数殿里候着的嬷嬷,再次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长缨雀跃地同自家小姐分享喜悦。 “小姐小姐!” 梁婉清将将坐在软垫上,奇怪地看着面前宛若得了天大的喜事儿般的长缨,问道:“怎么了?一副中了大彩的样子。” 长缨抬手挥退了送上茶点的宫女们,小声道:“小姐,这翊坤宫的宫人,是按照皇后的规制来的呢。您看,这瓷器、金饰品、檀木桌和长架,真的都是比照的皇后呀。” “这又如何?”梁婉清自她手中接过茶盏,微微拨弄茶盖,“许是为了修葺,多些人手也好办事儿吧。” 长缨摇摇头,不打赞同:“可也不能好几处的人数都恰巧一致吧,要奴婢看,这皇后的位置可能真就是……” 先前她在宫外有怨愤之言,不过是担心自家小姐不得帝王看重,害怕小姐将来以妃位入宫,虽说能进帝王宫苑都不算辱没,但若是将来再出了皇后娘娘,自家小姐以后过的日子可不必皇太妃当年舒心。 现如今看来,陛下心中是有自家小姐的位置的。能比照皇后规制,小姐今日来翊坤宫可能也的确是无奈之举。 “帝王心思,非你我二人可以揣度。我既心悦与他,便不再在意这些虚名。” 梁婉清浅品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也定了定心神。 她愿意答应小凌柏的心意,便是做好了准备面对后宫的惨痛。无论将来是否能得偿所愿,但这此后的苦头,她都必须甘之如饴地吞下。 “可……可小姐难道不害怕,陛下当着把这皇后之位给了别人么?”长缨颤声询问。 梁婉清将手里的茶盏搁向了一旁,眼眸里的光彩涣散了许多:“他贵为九五之尊,若是他加封给了他人,那也合该是我……” “朕的皇后之位,永远只会给你一人。” 却见殿外,晋安帝凌柏一脚踹开了殿门,未见其人,便以为他的呵责声。 虽然心中有气,但梁婉清还是依礼起身准备对他行礼,一旁的长缨却是已然吓得跪趴在地,害怕因为非议圣人得到什么罪名。 凌柏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扔了手里不知从何处顺来的佛串,微微仰首指了指殿外:“滚出去。” 长缨立行三拜之礼,重重叩首后,跑出殿外。 “那是我的贴身侍女。”梁婉清不悦地提醒道。 凌柏却未置可否地捡开一旁遮挡的靠枕,顾自地坐下:“那又如何?胆敢在朕的背后嚼舌根,朕没治她死罪,便已是看了姐姐的面子。” 眼前的帝王一身戾气,不像方才温存的小凌柏,更像广阳宫那日同她争吵的晋安帝。 纵是梁婉清已然接受了眼前人的两副面孔,但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行,那你待如何?”她冷冷道。 凌柏原本捧起茶盏的右手一顿,敏感地觉出什么,复将茶盏放回原位,紧张地眨了眨眼:“姐姐,生气了?” “没生气。” “姐姐不要生气嘛,”凌柏牵过她的双手,稳稳地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宛若忠诚的小狗般,摇着尾巴,恭敬地重新倒出一碗茶,就着一旁的点心,送向她跟前,“姐姐喝点茶,吃点心,不要为这些琐事闹心啦。” 梁婉清现在琢磨出了一套“调/教”小凌柏的思路,没接茶,还是冷着脸:“她本就所言非虚,你既心里有鬼,又为何不让人来说。” “她怎么就所言非虚!”凌柏烦闷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一边,“朕的皇后本就只有你一人,她为何要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朕前放战事吃紧,刚准备御驾亲征,人还没走呢,这后院就起火了?我还没生气呢,姐姐就开始生气了。” “御驾亲征?”梁婉清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不可置信道,“你,你要出兵西戎?” 凌柏却像是不介意她参与政务一般,很坦率地透露:“大漠外,西戎大军已然集结。今日没有朝事,但我和几位兵部侍郎,以及镇京将军,还有你兄长商议过。这仗是一定要打的。只不过他们不大愿意我亲征,这只能等明天上朝再细说了。” 梁婉清听罢赞同地颔首。 凌柏愿意出兵,就已比前世好上许多,只要朝廷愿意一战,四方将领前往,北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论其他,她的父兄就久经沙场,先前离京城,她便发现江南一郡的战马已经难耐。新一辈的长剑出鞘,直至西戎大都。 “这真是极好,不过你亲征一事,的确需要再多加考量一番。” “为何?”凌柏歪头不解问,“我既决意出兵,便理应同四方将士同在。朕的大军在前阵杀敌,朕在后方享乐。这算什么事儿?” “可你刚即位不久,根基不稳。若是……若是出了什么变故,那可就……” 梁婉清知晓帝王心中自有考量,但能出兵已是完成了她的夙愿,她是万万不愿小凌柏有任何闪失的。 “正是因为我即位不久,才更需要此战扬我威名,”凌柏振声道,摆了摆手就此揭过,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姐姐也知晓我此去凶险万分,可否告知我那件一直困扰着你的事情?” “什么事?”梁婉清亦有些迷糊。 “就是先前在锦江楼、在长春宫,姐姐说的那件大事,我现在能做到了吗?我此去也不知何时能归,亦不知能归与否。便想在亲征前,为姐姐了却这桩心愿。” 终于领会过来小凌柏所谓何事,梁婉清无奈地笑了笑,答复道:“不必要了,你已经快做到了。” “我已经快做到了?”凌柏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但心中还有一丝担忧,“姐姐莫不是怕我误了战事,故意哄我的吧。” “怎么会?”梁婉清微微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笑道,“你远比我以为的强大,是真的已经快做到啦。只待你凯旋,我就将一切都告知于你。” 凌柏顺势抓住梁婉清的右手,带着些力道微微一扯,环住了她,雀跃道:“那敢情好,只等我回京,便带着礼部来接姐姐进宫,一定!一定送姐姐一场,载入史册的封后大典。” 梁婉清抬首蹭了蹭他的肩膀,感受着少年独有的气息包裹自己。她对于后者没有那么大的希冀,反而对前者充满喜悦,合上眼眸,任由自己醉溺在这短暂的温存里。 第51章 战事 - 不同于前世, 春猎失事与祈福大典的伤亡,将百姓对西戎的怨愤推向了顶峰。原本主张避战和谈的百官们,这一次几乎是压倒性的都选择了正面迎战。 而翌日朝廷谈判的焦点, 则落在了帝王是否需要亲征上。 端郡王凌烬一派却是不主张帝王亲征的, 要说凌柏没有子嗣,若是一朝不幸,命丧大漠,背靠着秦国公的凌烬势必会成为下一任帝王。但不知是避嫌抑或是当真对西戎人恨入骨髓,凌烬竟是主动提出要代为领兵, 踏平西戎土地,不论是政治作秀, 抑或是真心实意,凌烬此举都的确赢得了民心。 但除却端郡王凌烬,还未加冠受封的凌致, 竟也主动请缨,也许是自知威名不够,他自愿降阶做从军副将, 但求一个杀敌报国,仅此而已。 至此, 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百官,又再一次炸开了锅。京中三位皇族血脉都要提剑上战场, 难道他们要在凌睿和凌坤之间在做抉择了吗? 只是,文官不太喜欢出家的和尚, 武官又不大瞧得起瘸子。此事必然作罢。 “所以,最后决定了是谁前去督军呢?”梁婉清一边像模像样地帮兄长收拾从军行李, 一边状若无意的打听着。 梁彦辰大剌剌地平躺在软塌上, 像是在最后的怀念一下它:“还能是谁?陛下决定的事儿, 咱们谁能驳斥的了?” 帝王提出的决议,朝廷百官固然可以驳斥,但建议的权利在百官手上,至于帝王采纳不采纳,那就单看这位圣人是如何想得了。 若是武宁帝在时,百官驳斥定会叫他收回成命。但凌柏不一样,朝廷与他之间,几乎完全沦为了上下属的关系。 谈及此,梁彦辰直接复述出了凌柏当着几位大学士阁老说的话。 “朕不是来同你们商议的,朕只是来通知你们的。” 年过半百的几位阁老,听罢差点就一命呜呼地去了。谁能想到这朝君主是个这样的品性呢? “陛下决意出征之后,还是没有答应端郡王的请命,大地是为了给北朝留一线希望。不过凌致殿下的请缨倒是被批过了,从军副将,想来与他而言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了。”梁彦辰缓缓道,复又想起什么,猛地坐起,嬉声分析。 “诶,你说,我要是有一个这么有用的弟弟,每天还能提携提携我,这日子该多舒坦。” “父王给你的机会还少啦?”梁婉清从他衣柜里翻出来一只女孩儿家用的香囊,用力地砸向他,“说!谁的?” “诶诶诶,我的心肝儿,这宝贝可经不起砸哦——”梁彦辰双手捧起香囊,还嫉妒珍惜地拿鼻尖嗅了嗅,神情沉醉,“你不能自己没有,就来嫉妒别人的。” “我嫉妒你的?”梁婉清宛若听到了史上最大的笑话,不可置信地耸肩摇头,“我梁靖安的香囊,拿八抬大轿都装不下,一天戴四个,这辈子都戴不完。我用得着嫉妒你?” 梁彦辰不以为然,丝毫没觉着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贱兮兮地开始用香囊磨蹭还未来得及剃去的胡茬,反驳道:“你不知道,这是人家姑娘亲手做好,给我系上那件官袍腰带的。你现在把她摘下来了,不就浪费了人家的心意嘛。” “怎么就浪费……”梁婉清脑子飞速运转,突然想到了一件更为荒谬的事儿,“不是,所以你这衣服放着几个月都没叫丫鬟们给你洗?就单单因为这是那姑娘给你系上的?” 她刹时站起来,捏着鼻子远离那摊衣服,唯恐这还未散发出的臭气沾上了自己。 梁彦辰从软榻上走下来,来到乱糟糟的衣堆旁,一件一件收拾着:“哎~,你不喜欢就算了,别弄坏了我的宝贝们。” “那姑娘知道你私下是这副德行么?”梁婉清靠在门框上问。 “什么叫这副德行?”梁彦辰不理解睨她,一字一句地教导她,“人家姑娘可喜欢我了,扬言等我进了京城,就一定嫁给我呢。” 想起那香囊上,熟悉的收针技法,以及与自己屋内同出已批锦缎的布料,梁婉清心中隐隐有了个奇妙的猜测:“你在何处见的她?” “天坛啊。怎么了?这小姑娘你认识?那敢情好,门当互对,等我这仗打完,回来就娶她。”梁彦辰没有丝毫卖了心上人身份的觉悟,反而开始憧憬起他们以后的二人生活。 “我想,我应当认识了。”梁婉清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怎么之前萧圆圆告知她,她的心上人是个不在京城、但突然出现的将领时,她就没想到她哥呢。大抵是因为梁彦辰太不靠谱吧,才叫她一开始就剔除了正确答案。 不过这么一想,萧圆圆那咋咋呼呼却又大大咧咧的性格,和梁彦辰这不拘小节却又十分靠谱的样子,你别说,还真有些般配。 但这“我拿你当姐妹,你却想做我嫂嫂”的故事,梁婉清一时还不大能接受过来,随便扯了个幌子,就匆匆离开了梁彦辰的屋子,回到潇湘阁,一笔一划地准备给萧圆圆去信了。 - 虽说朝廷为谁领兵出征商讨了好几个日子,但等帝王放下定夺,领兵亲征后,留给北朝的时间却又不多了。 因由西戎大军已在大漠外集结,而北朝的兵力却是分散在了各处。朝廷遣调了四方将士,但等四方将士赶到大漠,却需近一个月的光景。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西戎大军冲破北朝的大漠防线,朝廷无法,只能就近从北疆紧急调动三分之一的军队,宁安王一时离不开北疆,只能由宁安王世子梁彦辰率先出发做先导部队,集结北疆大军抗住大漠的一个月进攻。 而此去,必定是凶险万分。 “娘是真的担心啊,你哥他虽在疆场中起伏了五六年,但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西戎王怎么说也是四处打了几十年的仗了,教训你哥,可不是手到擒来吗?” 梁母想着已经出发的大儿,几乎整日是以泪洗面。 梁婉清提手亲亲掩去母亲眼角的泪珠,环搂着母亲呢喃道:“可大漠一战,宁安王府作为朝中栋梁,总要替国分忧。再者,一个月的光景,朝堂也并未要求哥哥他每战都胜,只要保证边关的防线没有退出大漠,朝廷仍有一战之力。” 这是凌柏下的要求,并非朝廷下的死命令。 凌柏口谕的意思是——在保证伤亡可控的情况下,梁彦辰需尽可能的守住防线,为四方军留下一个不错的开局。而这,对于梁彦辰来说,并非难事。 毕竟朝廷本没有用北疆大军打西戎大军的心思,梁彦辰也不会这么傻愣愣地去送命。 但梁母没去过边疆,也不懂什么打仗的兵法,她出身将门,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将第一个迎战西戎王,单这一点便让她好生担心。 梁婉清实在害怕梁母再这么一股脑的忧伤下去,会率先坏了身子,权衡之下,将兄长同萧圆圆的插曲搬到了母妃的面前。梁母有了新的计较,也不再那般忧愁了。 也许是上苍也想给北朝一个机会,面对久经沙场的西戎大军,梁彦辰竟当真抵挡了一个月有余,等到了四方军到来,而且超额完成了朝廷定下的大漠防线的任务,北朝的防线仅仅收缩了几里,且人员的伤亡并非那般惨重。 而这其中最为亮眼的,除了宁安王世子梁彦辰之外,还有凌睿殿下。 “你过几日进宫见了皇太妃,可千万别主动提你表哥的事儿。不知道太妃娘娘怎么看你表哥,但叫娘说,你表哥这回可是当真爷们儿,硬气了一回。”梁母握着女儿的手,悉心叮嘱道。 梁婉清一边点头,一边清点着将要带入宫中的民间新鲜小玩意儿:“知道了娘。我倒不觉得姑母会伤心,表哥改变这么大,应当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却说这凌睿殿下,原本自春猎之后,便不知为何淡出京城众人的视线,更是悄无声息的出家做起了带发修行的和尚。当时便不少人在猜测,这位凌睿殿下应当是踩了什么武宁帝的禁地,被发配出京呢。 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西戎大军就大漠防线久攻不下,便谋出了个烧北疆军粮仓、断梁彦辰后路的想法。但正正好的是那日梁彦辰带兵巡视地形,没在大营,还真叫西戎大军钻着了空子。 谁料,这几位西戎暗探,正好撞见了一直徘徊在此地游历的凌睿。春猎一事,本就叫凌睿对西戎人恨之入骨,这日见了,直接领着皇家暗卫迎了上去。 那方动静太大,便引起了负责巡逻的护卫队,正好叫这遛西戎人马有去无回。 梁彦辰回到营地,大发雷霆。但知晓许久未见的表弟救了大军一命,他心中五味杂陈。凌睿见了梁彦辰,直接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他不是无意“撞见”北朝大军的,他是故意在此地等他们的。 “我是北朝的皇子,未来也是北朝的王爷,我有理由,也必须要同北朝大军生息与共。今日让我知晓了北朝将要迎战的事情,恐是天意。上苍让我出现在此,我十分愿意同你们一道击退敌军。还望表兄成全。” 凌睿跪地请求道。 想起春猎时还晕血的三皇子,与眼前这位请命上战场的凌睿殿下相去甚远。梁彦辰不知道他这番游历经历了什么,但感激他愿意主动站出来,接受了他的请求。 有皇族血脉在,北疆大军更加振奋,愈挫愈勇,顽强□□到了凌柏凌致与四方军的到来。 第52章 凯旋 - 前线战事吃紧, 整个大漠战场都陷入胶着之中,虽不至于节节败退,但也从未传来一封捷报。 现如今帝王不在京城, 朝廷大事能延则延, 不能延就由凌烬先批,阁老重臣们跟着审核,更为重要的,就去信一封送到大漠,帝王帐下亲自批审, 但效率总会低下许多。 “今儿的年,只怕是过不安生了。”梁母招呼着侍女们, 收起了女儿夏季的衣裳。 宫里派来的裁衣女官们,正小心翼翼地为郡主殿下丈量秋服的尺寸。 折腾完,梁婉清疲倦地摊在椅子上, 看着扑在圆桌上记录数据的小宫女,提醒道:“做宽敞些,不必那么合身。又不是夏季, 舒适最重要。” 小宫女像是第一次听到贵人们这样的要求,惊住了一瞬, 想起眼前人的身份,立刻领会过来, 遵照指令往大记了些许。 京城的贵女们以瘦为美,每到了夏季, 很不得穿上最为紧身的衣裳,以此来凸显自己曼妙的身姿。 梁婉清平素最烦这种风气, 原本为了夏日穿上宫里新送来的款式, 她春日里便得节食不少, 现在为了在贵女里博个更好的姿色,只能吃得更少,菜不过三口,甜点一旬也难吃几次。 夏日已过,梁婉清自认放纵的日子回来了,哪里还肯穿那般贴身的衣裳,点着女官们都往宽敞了做,免得穿了几日穿不下了,那才叫萧圆圆她们找了乐子。 梁母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就你那样子还敢吃?等进宫那日,怕不是礼服穿不进去,全京城都来看你笑话。” 进宫那日,无论梁婉清以什么身份去,都势必会引起所有人的注目。她沉默了些许,自己不怕丢人,但总要给小凌柏撑个面子。忌口就忌口吧,总归是漂亮些最重要。 “咳咳,”她轻咳两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宫女,“还是紧些吧。” 小宫女自打刚才就有在听母女二人的对话,此时会心一笑,点点头修改了,又抱着一摞本子跑着跟上前早已离开的裁衣女官。 梁母知晓女儿好面子,拿起手边的一叠甜点,状若无意地逗她:“到点了,还要不要吃些桂花糕。” “不吃了,哼!都笑话我。”梁婉清赌气地推开檀木椅,叫上一旁无聊玩叶子牌的长缨,也往碧荷苑外走,“陛下的信到了,我得去看信了。” 几位管家婆都紧张地看向夫人,害怕夫人见此触了眉头。谁料,梁母却是没有半点动怒。比起前些年一直克己自持的女儿,眼前这般鲜活可爱的样子她更喜欢。 太乖了容易让人欺负,有些脾气才能在后院里活得舒坦。 “去,给她把这叠桂花糕送潇湘阁去。”梁母笑着喊来了身边的大丫鬟,指着糕点道。 大丫鬟却是有些不理解:“小姐……可小姐不是说不用了吗?” “说说而已,回去肯定有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填肚子呢,正好把这桂花糕吃了。” 梁母自认最了解女儿的品行,丝毫没有因为她方才的无礼生气。反而是转头又和对账的管家婆一起,商量秋日宴会该给女儿再定些什么样的漂亮衣裳。 - 却说这遭潇湘阁里,梁婉清还真就没有扯谎。屏退了一路跟进屋的小丫鬟们,留下长缨和念秋二人洒扫,自己拆开了从大漠前线送来的信件。 也记不得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梁婉清与凌柏二人每逢分别,便会一日去信一封,前些日子因跑去江南,这习惯也就搁置下来。 但如今二人解开心结,便有重新捡起了这事儿,因着大漠离得远了,信件便也不再那般频繁,不过三五日一封,顺着朝廷的红标文书一道送回来,也是常态。 “西戎大军供给跟不上,小凌柏他们准备揪住这一点,转打持久战了。”梁婉清打开手边的金丝檀木盒,小心将今日的信封放了进去,随后扣上两道锁,交给长缨收拾起来。 长缨一边小心藏好,一边担忧地问:“那……那岂不是少爷和陛下他们,除夕也难回京了?” 念秋回忆起前几日在话本里看来的消息,点头道:“大约是的。那大漠本就远在千里之外,即使即刻启程也许半月到一个月的光景,才能将将赶到京城。但除了赶路之外,大军打了胜仗,沿途经过的城府,必然会开城门恭喜大军。这样一来,回京之路必定磕磕绊绊。” 长缨听罢也颇觉有道理,顺着说:“那若是想除夕夜前赶回来,必定得在一个月之内清扫战场,这……这的确太难了。” “好啦好啦,陛下又没说一定会在除夕夜前赶回来,”梁婉清笑着打断道,自己亲自拿过一旁的砚台,缓慢地磨墨,“再说了,就算陛下赶不回来,我不也能去边疆嘛。本来这些年边疆动乱,咱们王府就聚少离多。今年父王也要往大漠去,我和娘若是也能去,正好一大家子也能一起过个年。” 长缨却是明显被这充满幻想力的想法震慑到了,随即思索一番,不大认同:“小姐怕是想到一茬是一茬,这边关战火四起,哪是姑娘家能去的地方,自古便从未有过先例。别说夫人,总是王爷再过宠小姐,怕是也不会同意的。” “怎么就没有先例了,”梁婉清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煞有介事地掰扯道,“那前朝的太/祖打仗,人家皇后可不就跑前线去给太/祖庆生呢么?” 念秋两厢对比了一下,自觉有些奇怪:“可,可那是皇后呀。小姐又不是……” “念秋你这就不懂了吧,”长缨理好了软榻的纱帐,认真地向她普及知识,“小姐这趟去边关,家人团聚,只是表象。而那底下藏着的,是颗想同陛下团聚的心呐!” 她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用以暗示小姐的心思是多么昭然若揭。 “长缨!”梁婉清气恼地抓起一旁的小软枕,砸向她,却因为软枕分量太轻,在二人中间便落在了地上。 这打又打不着的样子,勾得长缨念秋都笑出了声。 梁婉清也自觉丢脸,不再言语,彻底放下手边还未研好的佳墨,冷着脸色坐在靠椅里,郁闷地吃起桂花糕。 - 大漠,北朝帝王军帐内。 以特制黏土堆好的地形山脉图上,插满了现如今北朝与西戎拉锯的战略点。凌柏一身银铠未脱,僵着脸躺在虎皮软椅上,皱眉沉思着。 御前侍卫掀开军帘,通报道:“报告,锦衣卫薛大人觐见。” “宣。”凌柏脸色未变,眼神也未离开地形图半步,只是点了点一旁空着的木椅示意。 侍卫让开身子,恭候在帐外的薛畅借着空隙进来,但也只是向前走了三步,便抱拳跪地道:“启禀陛下,京城送来的急报已到。” “到了?”凌柏终于动了身子,从软椅上站了起来,朝薛畅走了两步,摊开手,“行,拿来给朕看看。” 薛畅不敢耽搁,赶忙将藏在里衣的两封要件取出,双手捧给帝王。 现如今南阳钱庄也不仅只是为民间的商信做通传,因着传信速度快、中间人信赖值高,凌柏吸纳了相当一部分人马进入锦衣卫,沿袭了南阳钱庄的传信速度、搜罗消息的暗桩。 而这对于刚刚登基的晋安帝来讲,十分重要。作为交换,薛畅由此进入朝堂。但这对凌柏来说也不算损失了些什么,就拿他镇国公独子的身份,日后袭爵成功,进入朝堂也是理所当然,现如今只不过是时间提前了些,还能制衡镇国公和秦国公,并不是件坏事。 凌柏没有多避讳,当着薛畅的面便拆开了朝廷的那封,粗略浏览一遍,道:“京中政事还是堆积的太多了。西戎王尚且能在战场边处理他们西戎的要事,而朕却不能。当真是荒谬可笑!” 薛畅喏喏不敢言。 两国实情不同,说到底也是体制问题。帝王有心整顿朝政,但他身为一名朝廷新贵臣子,却是没有立场谈论此事,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 “此仗的确消耗太久,若是真陪他们这么耗下去,怕是再给一年,咱们也打不完。” “再给一年?”凌柏将朝廷那封扔向一边,复又拆开了另一封,一边卡一边嗤笑道,“美得他。朕还想回京过年呢。” “元日前结束此仗,怕是有些太过紧迫了。也许按照先前持久战的计划,咱们会更十拿九稳些。” 薛畅自己也不大懂军事,虽饱读军书,但比起在沙场上长大的白越、梁彦辰二人,还是稚嫩了些,只能顺着诸位将军的分析往下思索。 正认真读着梁婉清写来的信件呢,凌柏沉默了许久,才词不达意道:“嗯……那就上元节前回去,应当也是赶得上的。” “上元节?”薛畅惊颤道,“这,这半个月的光景有什么不同。” 凌柏顿了一顿:“那还是有的,留给北朝的时间又多了一些。拖太久的话,薛卿,劳民伤财啊。如今朕刚即位,还没带百姓奔富裕,就薅着他们的羊毛,岂不为世人笑话?” “可是……” “好啦,没什么可是的。”凌柏小心叠好姐姐寄来的信件,仰首点了点帐外,“出去替朕把苏将军和梁世子使请来。” 帝王心意已决,这绝不是一个锦衣卫世子可以改变的。薛畅一头叩地,悄声离开了军帐。 - 三月后。 正月十五,上元节,北朝京城。 满城街市挂满了红色物件,连平日里斤斤计较的摆摊大娘子们也都穿上了家里压箱底的红褂子。这倒不仅仅是为了庆贺新年,更多的是前线的北朝大军打了胜仗! 却说这除夕夜之前,京城里还发生了件大事儿,就是这位荣冠京城的靖安郡主,突然亲自上书朝廷请求离京,连带着宁安王妃一起去大漠,只为在元日那天,同王爷和世子一起过年。 只不过前日刚上奏,翌日便被这代为理政的端郡王凌烬给驳回了。 凌烬驳奏的时候爽快,但一出宫就径直跑来宁安王府认错,言明不是他不讲理,是凌柏离京前留过口谕,这靖安郡主离京的事儿得经过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代为同意。 有气发不出,梁婉清又实在不敢亲自去信同小凌柏说,至此便谁也不见,一个人窝在府苑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只是五日后,兵部尚书亲自带着红标的朝廷快件,敲开了宁安王府的门。当时街坊邻里还笑说,肯定是兵部尚书想给自家孩子找亲家呢。不过半日后,众人便被打了脸——原是前线的北朝大军打了胜仗,兵部尚书奉旨第一个给靖安郡主送喜讯呢。 “不是除夕前就打完了胜仗吗?今儿都上元节了,陛下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明明当初在信里都答应好了的,结果又食言。” 梁婉清缩在碧荷苑的暖炕上,一边吃着刚煮好乳糖圆子,一边挎着脸蛋同母亲抱怨。 梁母心里有事,昨儿个偷偷得了消息,现在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假意宽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那大漠之远,莫说这才过了半月,就是过了一个月,大军没有赶回京城,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并不是梁婉清同母亲过得第一个这般的年,但却是她第一次望着空荡荡的王府赶到烦闷,总觉得差些什么,趴在小桌儿上心里又揪得难受。 “想爹,想哥哥,想陛下,想表哥,想白越,想薛……算了,不想他。” 梁母知道她对薛畅坑走了自己贴身侍女的事儿,还记恨着呢,状若无意地建议道:“说是真的烦闷,就去咱府施粥的地儿转转吧,顺便看看粮仓情况如何。” 能出府逛逛也正和梁婉清心意,提起裙摆跳下炕来,匆匆行礼便蹦跶出去了。 每逢正月十五,宁安王府便会开铺施粥,一则帮助民生,二来也是为来年祈福。 不过今年梁婉清安排的更大,比往常的四个小铺又多出了四个。但令贵人们奇怪的是,这位靖安郡主,并未在新开的铺子上挂好王府的旗子。 这倒不是梁婉清忘了,只是这四家,是她为凌柏设的。积德这事儿虽说十分玄妙,但她还是想为小凌柏做一点,哪怕当事人不知,哪怕不一定有结果。 “殿下,这点小事儿,还是让奴才们来办吧。”一位宫里派来特意护守她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道。 让金枝玉叶的靖安郡主屈尊来给流民施粥,小太监浑身冷汗直冒,总觉得自己脑袋要不保。 梁婉清手里的动作却是没有停,接过面前流民递来的陶碗,亲自执勺舀过一碗,递过去,道:“举手之劳而已,此事本就应当心诚,你不必这般紧张。” 却听见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声,梁婉清正手忙脚乱地打粥,听着人声鼎沸也没抬头,但心里还是好奇:“长缨长缨,快去看看,对街是哪家的铺子弄起了杂耍,咱们等会儿也去瞧瞧。” 也不知长缨是溜号了还是没听见,竟是半天没个回话,眼前又正好没人再排队,梁婉清得空,慢慢地抬起头:“哎,终于没人了,咱们可以……” 只是她眼前,哪里还有长缨和流民的影子。 自粥铺起一里外,严整归来的北朝大军下马立在王府粥铺前。两道观赏的路人,宛若商量好的一般,虽手里提着喝彩的礼篮,但竟无一人出声。 而队伍的最前方,年轻的帝王宛若下凡的上神,高冠束发,俊美非凡。他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握着佩剑。那一身落日金色的余晖,让银色的铠甲都绚烂起来。少年高大的身形,投下了更大的阴影,完全将梁婉清笼罩起来。 他身后原本冰冷的铁骑,在两道红色喜绸的映衬下,更有威严与肃穆感。 冬日的寒风吹过梁婉清濡湿的眼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身缀红缎的军队,但眼前的景象远比上一世的和亲,更让她落泪。 他们就这么定定的忘了许久,终于是凌柏率先松开了佩剑与缰绳,踏着军靴绕过那口大锅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朗声笑道: “梁靖安,别愣神了,是我。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更重要的话留在全文完结后说吧!休息一天,周五开始更新番外。大家有喜欢or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哦~~~ 下一本古言预收文《做娇娇》,跪求收藏! 潘然醒悟的名门贵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权臣 【追妻火葬场失败之 男二上位文学】 【1V1、双C、H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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