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狂缠情》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痴狂缠情》作者:如有所备 文案 本文真名做题家 【恋爱and商战】 【飒爽风情大美女VS腹黑痴情美总裁】 野心家荀轼在一次豪赌中失败,跌入谷底,一文不名。 那个出了名的风韵女人,弟媳的好朋友,风情万种的顾野梦 却在同一时间,于登上人生巅峰的刹那,既遭遇人生最大危机 又与他在客房内重遇 三年前相遇时,他对她沉迷,而她却巧笑倩兮:“我还有事,先走了。” 三年后的一夜之后,她依旧态度冷淡,全然不把他当回事,也不把这一夜看作什么 而他却说: “顾野梦,我们结婚吧。” 排雷: 1.不洁,成年人故事,但也算是成年童话。文章有商战情节。 2.男主真·白手起家偏执总裁,女主过目不忘聪明人and大美女。女主曾经有抑郁症。 3原名《做题家》,男主做题家起家。选这个题材是因为作者本人就是做题家,想写出这些被污名化的人的心情与故事,为他们正名。本人支持一切凭借个人努力进取的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恋爱合约 商战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荀轼,顾野梦 ┃ 配角:王群立,荀辙,徐道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谈恋爱就是为了做题吗? 立意:与自己和解,与生命和解 第1章 下药 在那之后的第三年,她在地铁口又见过他一面。 那时周围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踩着匆匆的脚步去追逐最后一班地铁。地铁呼啦啦地从远处开来,车身从所有人的身边擦过,在所有的动线中,他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所有交叉点间的唯一间隙,对着正从地铁上匆匆往下走的她勾起了唇,发出了宛如恶魔低语般的邀约: “顾小姐,我们结婚吧。” *** 身体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浑身都很热,一股火流从身体下方一路冲向头顶,烧得顾野梦脑子昏昏沉沉的。 早该发现那杯水有问题的。 顾野梦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了。老冯的那个并购案,公司里很多人都盯着,最后却是落到了一直不声不响、甚至看上去颇为吊儿郎当的她手上。眼见着并购案已经完成,一切大局已定,顾野梦升职在望,那些人忍不住了,心态崩了,疯了。 “看她那股lang样。” “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吧,平时不就这样?伤风败俗,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睡过多少次才拿到的案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耳边,弄得顾野梦更烦躁了。 睡你妹,顾野梦在心里暗骂,一边强撑着从桌子边站起来,端起酒杯,扯了下有点翘起来的蕾丝裙摆,朝这场庆功宴的主办者、X-TRIPLE投行的老板鲍明周大步走去:“Jason,真抱歉,我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鲍明周正在喝下属许志敬的酒,闻言有点惊讶:“Sophia,这是你的庆功宴,你怎么……” “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怎么……”鲍明周瞥到顾野梦眼角的媚色,忽然恍然大悟,声音也变得暧昧起来,“哎,你这个人,虽说我们公司从不干涉私事,但还是要讲究一点时间地点嘛。” 顾野梦是业内人尽皆知的风流女人。 三年前,她从渝城杀到魔都,不到一年便在这一行立足了脚跟。她身材风骚,高挑玲珑的身段与天使一般无邪的容颜足以让任何人疯狂,也足以让流言像风一样地在所有人之间席卷。 他们都说,她能这么快拔尖,只用短短三年便出类拔萃,一定靠的是rou体。 尤其是当顾野梦三年前的那些陈年往事被翻出来、并有亲历者作证之后,事情看上去就更真实了。 望着鲍明周暧昧而忽而猥琐的眼神,顾野梦微微一笑,修长的脖颈像是天鹅一般扬起:“您说得对,”她端起酒杯,像把玩最好的玉石一般揉搓着杯身,指腹在杯身上暗示性地流转,“这是老许刚刚为我亲手调配的柠檬水,我喝了一半,觉得不错,您也尝尝,如何?” 鲍明周眼睛霎时直了。 他注意不到身边脸白得像纸的许志,从顾野梦手中接过酒杯,手指趁机从顾野梦的手指上滑过——这只是鲍明周的意图,事实上,顾野梦在鲍明周手伸过来的瞬间,便飞快得躲开了。 他本来有点恼怒,可瞥到顾野梦含笑的眼眸,那股怒气霎时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喝,一定喝。”鲍明周笑眯眯地说。 顾野梦看着鲍明周一饮而尽,并在这之后的十五秒钟之内变了脸色,脸涨得通红,双腿不住地抖动,忍不住笑了:“挺好喝的,是不是?” “这水……” “很刺激。”顾野梦笑吟吟地说。 鲍明周已经有点扛不住了,他整个头都充了血,挣扎着转过身,看向身边的许志,压低声音怒吼:“你干什么!” “这杯水和我没关系!” 许志已经被吓傻了。他根本没想到顾野梦会这么不留情面地突然掀桌子,更没想到顾野梦竟然还有精力过来敬酒——这是最强的药效啊,按理来说,这个风流的女人现在应该早就被欲望烧坏了所有的理智才对! 顾野梦总是笑吟吟的。 业内传她的流言,她也不恼;对于陈年旧事,她承认,对于当下之事,她简单地否认,但也没有跟传流言的人决一死战,像个软柿子一样,看着很好捏。她似乎也确实是个软柿子,许志好几次给她使绊子,她都不敢告诉鲍明周,搞得许志的胆子越来越大,想着她说到底也就是个女人,以至于今天气不忿之下,甚至直接给顾野梦下药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鲍明周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正是调理的关键阶段。这波鲍明周吃了这种伤身体的药,之前半年受的罪就全白受了!鲍明周锱铢必较,一定会弄死他的! 许志在否认,顾野梦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她举起手机,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已经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的会场霎时响起了许志的声音:“Sophia,你太厉害了,我敬你一杯……” 有图有真相,因为是视频。 “我喝了一口便直接走过来了,Jason你要是有疑问,可以去调监控。如果监控不好调,我这里倒是正好录了全过程,从那边到这边,”顾野梦含笑说道,“谁让我这人这么爱自拍呢?总是会给自己录视频,然后一帧一帧找好看的角度截图保存。” 着了道了! 许志眼前一白,他终于明白顾野梦眼底的笑意是怎么回事了——那时他给她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笑眯眯地,像个随时准备勾引人的lang女一样。他那时还在感叹,时运总算是站在他这一边了,他正在琢磨怎么下药,顾野梦就刚好渴了在找水…… 都是套路! “许!志!!狗东西给我滚出去!!!” 大厅里回荡着鲍明周的咆哮,连桌上的高脚酒杯都危险地抖了一下。 顾野梦摇摇头,也没再看身后的暴风骤雨。她转过身,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昂首挺胸,一步步稳稳地朝外走。她走得很正,后背的蝴蝶骨像是翅膀一样扇动着,裹身裙随着脚下的每一步而摇曳,xing感到极致,也冷淡到极致。 她就像山巅上不容侵犯的雪莲花。 …… …… 高岭之花顾野梦将她高岭之花的帅气撑到了进电梯门的最后一刻,等电梯门一关,剩下的逼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要疯了。 今天的事确实是她策划许久的。那些人很烦,需要给个教训,便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好捏的软柿子。等他们膨胀到开始不顾及手段的时候,再一口气收拾。 她早该知道那水有问题,她确实知道那水有问题,要不然她也不会还有机会录视频——但问题在于,她不知道那水那么有问题啊!!! 许志疯了吧! 烧,浑身都在烧,又像是水做的一样。她的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好容易到了一层,她在电梯门刚一打开的瞬间便冲了出去,近乎疯狂地扑到前台小姐面前,用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说:“定一个房间。” …… …… 怎么还不来…… 顾野梦在床上像蒸锅上的虾米一样扭着。 衣服已经都脱了,但还是觉得热。她已经给那个撩了自己好久的小方打电话了,那人虽说她没什么兴趣,但看上去身体也不错,又年轻,将就着度过一晚上是没什么问题。听到她打电话,小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一叠声应下,表示自己一分钟之内就要飞过来…… 飞?你他妈用走的也早走到了吧! 就是翻朋友圈知道你们公司就在这个酒店开年会,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啊! 淦! 顾野梦在心里疯狂骂娘,一边疯狂地跟身体搏斗。就在她都打算放弃“老夫聊发少年狂”,自己想点别的办法来解决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了。 邦邦,邦邦。 “谁?”顾野梦一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本能地警惕问一句。只是那声音已经很小了。 “我来了。” 门外的声音和小方的声音很像,但又好像有点差别——不过总之是很像。“很像”两个字,烧掉了顾野梦的最后一丝理智。她踉踉跄跄地扑到门上,拧开门,将来人拉进来—— “怎么是你?” 顾野梦尖叫,而来人却没有回答。他低下头,飞快而用力地吻住了面前女人的嘴唇,将顾野梦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消灭。 ***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顾野梦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身体像是被车来回碾过,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鬼压床了一整年——总之是几乎不能动。每一个零件都不像是自己的,而窗外大亮的天光足以证明昨天的激烈。 虽然她关于昨晚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结合最后记忆——显然是有什么的。还是和某人。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谢天谢地,幸好没有。 她倒不是害羞。 当年也是爱约的人,还不至于像个小姑娘,问题的关键在于…… 顾野梦佝偻地呆坐着,忽然疯狂地开始□□自己的头发:“啊啊啊!!!你是疯了吗!!!!!顾野梦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垃圾!没用的东西!荀轼那种鬼东西你也敢碰?你找死吧!那种没人性的,疯子一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不要脸的……” “我在浴室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确定自己还是个人。” 顾野梦像是见了鬼一样地偏过头,看向从浴室中款款走出的男人:“你没走?” 男人靠在玻璃门上,双手抱胸,闻言微微颔首:“还好没走,”男人笑眯眯地,近乎完美的面庞和煦又阳光,“不然就听不到这么顾小姐精妙的阿谀之词了。” “……” 作者有话说: 撒花!同志们我开新文啦!~~~ 今天是早上八点更,以后都是每天晚上八点见哦~~~~~~ 这次换风格啦,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另:应该不用排雷洁不洁什么的吧,第一章就很明显了。。。。。。 发小和哥哥的故事,超有趣~ 第2章 男人 尴尬。 顾野梦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种没皮没脸的人,有生之年居然会懂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三年前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好惹,在魔都旁观了三年这狗男人的种种行径之后,她对自己当初的判断更深信不疑了。 荀轼是魔鬼,是神经病,是绝对要敬而言之,就像是du品一样沾都不能沾的东西。她连跟他说话都不敢,这三年偶然遇到,都会立刻绕道躲着走,小心翼翼堪比鹌鹑—— 好,结果现在直接一步到位了。 “顾小姐怎么这么如丧考妣?” 顾野梦朝荀轼看去。 桃花眼,眼型完美,下面淡淡的黑眼圈并不增加任何阴翳感,只是让轮廓更立体;鼻梁高挺而没有驼峰,下巴瘦削,身材高而健壮——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完美个毛线。 顾野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收了之前片刻的错愕:“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 “意外于……”顾野梦站起来,黑色锦绸从她光luo的身上滑落,而她却毫不在意,光脚走到荀轼面前,抱着胸,抬起头,手指玩味地在胳膊上弹奏,“说话声音低沉的前荀总,是怎么能在昨天晚上声音突变,在门外发出那种像是被掐尖了嗓子的鸭子的声音的?” 荀轼挑起一边眉,身体一点没动,似乎并不在意顾野梦身上的压迫感:“你这样说小方,小方会伤心的。” 顾野梦伸出右手,抚上荀轼的喉结,柔荑在上面轻轻揉搓着:“前荀总还知道小方啊,我以为你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不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荀轼淡定地说,顾野梦却发现手下的喉结滚动得频率开始过快了,“小方是我下属。” “天啊,”顾野梦忽而松手,她的声音夸张地扬高,“我那才在与莱平大战中一败涂地的前荀总,居然也可以有下属吗?” 商界都知道,与莱平大战的惨败,是荀轼心中永远的痛。 高考状元,大学生创业金奖,毕业不到三年便成功白手起家,成为资本界赫赫有名的投资人……荀轼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他才智过人,能够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一切,而这种堪比开挂的一帆风顺却在一个月前被迫中断了。 莱平科技的前总裁龚理,在危急关头倒戈一击,与他的亲密战友兼女友、莱平科技现总裁扈娉婷一道,将离胜利只剩一步的荀轼彻底击垮。荀轼资产大缩水,之前一切筹谋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同时在公众面前颜面扫地,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顾野梦光luo着身体,带着那抹玩味的微笑,在荀轼面前,将荀轼这段时间的人生际遇娓娓道来。她的声音跟她的身材一样甜美,说出来的话确实又狠又不留情面。 “……结果现在,前荀总居然摇身一变,又恢复了社会精英的调调?”顾野梦摇摇头,长卷发随之轻晃如涛,“我是该夸前荀总你忘性大呢,还是该表扬你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呢?” 荀轼面无表情地望着顾野梦。 顾野梦满不在乎地扬扬下巴,嘴角上扬,白如瓷的身体在背后落地窗透过窗帘渗入的阳光衬托下,宛如自信又招摇的白玫瑰。 面对顾野梦毫不掩饰的嘲讽,荀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想了想,忽而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我觉得还是后者比较好。” “后者?前荀总承认自己不要脸了?” 荀轼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毕竟关于顾小姐的一切我都记得,”他的声音在“一切”二字下面画了着重号,“所以前者这个评语,显然是失当的。” 顾野梦挑眉:“唾面自干,前荀总心理素质是真的好。” “确实如此,”荀轼笑着应下,“我现在还有点急事,先走了。以后顾小姐要是还有需要,可以再来找我,我随叫随到。” “那如果我说我觉得你提供的服务并不够好、我不想当回头客呢?” 荀轼走上前,替顾野梦裹上一旁叠好的睡衣,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开:“基于你对我的第二条评语,我只能说,相信你会来找我的。” 门被咔哒一下关上了。 顾野梦忽然一个枕头砸过去,随即是睡衣、被子、床单、房间里的花瓶:“贱人!!!说尼玛废话呢!你就活该被龚理搞死!” 没有人回应,因为门早已经被关上——那男人是真的说走就走,一步都不耽搁。 唯一能证明那男人还算是个人的,就是他离开时还记得帮她穿上衣服,并且推门时只推了个门缝,是侧身离开的,避免了外面路过的人或摄像头捕捉到她的风险。 当然,体贴的变态那也是变态,顾野梦并不会因为荀轼的体贴就对他多一丝好感。 不会。 一点也不会。 屋里一片狼藉,刚发泄完的顾野梦颓然地向后倒下,在只剩下床垫的大床上双手摊开,望着头顶的吊灯,思考着昨晚确实可以算得上满意的一切,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实话实说,她虽然讨厌荀轼,但糟糕的心情会出现,倒也不是因为荀轼,而是因为—— 时隔三年,又一次被yu望裹挟了。 真没用。 她偏过头,看着旁边镜子中的自己,脑海里出现的是心理医生三年前告诉她的那句话:“xing瘾是一个心无安全感的人在寻求激励和自我价值的确认。” 李医生那时是这样说的。 *** 收拾东西,走人。 和荀轼没有什么好说的。早上的愤慨除了是出于对荀轼本能的恐惧外,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不满。真要说起来的话,荀轼也没有欠到她什么,反正她也爽到了,就这样吧。 现在只能说,希望荀轼能忘记前一晚的事情,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再见谁。 她是真不想和这种危险又两面三刀的人扯上任何关系,再帅也不想。 走出布满了人造金光的酒店,外面的自然阳光看上去格外透亮,温暖又舒服。顾野梦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郊区的出租屋,在那里睡了一天一夜,又收拾了一天一夜的行李,打包,寄送,第三天的中午才伸了个懒腰,吃了点简单的食物,然后出门,打车去公司。 “辞职?!你为什么要辞职!” 鲍老板并不在公司,听说那天她离开后,鲍老板直接就去医院了,他那身体扛不住这种劣质又猛的药——据说鲍老板已经向许志提出民事诉讼了。 顾野梦听闻后,默默地向鲍老板表示,自己愿意在法庭上帮忙作证。 “这不是作证的问题!”被秘书紧急call醒的鲍明周吓得声音都变了,“sophia,为什么要辞职?事情都是许志搞的,又不是我!” “没有为什么,我已经把并购案了结,手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又支付了违约金,按照劳动法,我可以辞职,所以我现在要辞职了,就这么简单。”说完,顾野梦也不给鲍明周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把手机给关了,抬起头,对已经看傻了的秘书笑道,“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没、没有。”秘书结结巴巴地说。 顾野梦略一颔首,脚踝一转,整个人随之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昂首挺胸,并不看那些所谓的同事们任何一眼。 “她怎么敢辞职啊……” “就她的履历,能进这间公司,已经算是她高攀了吧……” “啧,也说不准,也许又勾搭上了哪个大佬,有个更高的位置呢,谁让人家漂亮呢……” 只知道给别人的优秀用丑陋的揣测写批注,却记不得要去做点正事,这就是你们一事无成只能在这里嚼舌根的原因。 顾野梦在心里疯狂弹幕,面上却高傲又冷凝,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那是她惯常会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微笑。 这样的自信,让那些哪怕对她嫉妒到极点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声音渐渐隐了下去,变成了一片近乎肃穆的平静。 “顾野梦你给我滚出来!”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而打破了平静。还没等顾野梦反应过来,一个穿着入时、姿容精致的男人便冲进了自动玻璃门,走到正往外走的顾野梦面前,抬起手,一巴掌便打过来—— 顾野梦很轻松地躲了开,并顺手往男人腰间推了一下。男人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像泼妇一样,从下往上指着顾野梦的鼻子大声而清晰地咆哮:“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勾引荀轼,睡我老公!”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感谢在2022-07-12 00:09:27~2022-07-13 23:5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8438604、碎碎随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843860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个世纪 100瓶;碎碎随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反转 好家伙。 顾野梦直呼好家伙。 当年她也算是个yin乱的人了,那时确实经常约,但也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结果现在清心寡欲了三年,居然惹上了这种狗血事?! 不是,就睡个男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谁能给她解释一下? 也没听说过荀轼是gay还有对象啊? 顾野梦正在内心崩溃的时候,公司其他的旁观者也惊呆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血直接冲上了脑壳,肾上腺素瞬间狂飙突进,分泌值直接突破临界危险值。 ——顾野梦居然惹上了这种事! 小三,还是当gay的小三…… 尤其是还牵扯到荀轼,这就更让人兴奋得血压升高了。 没有人不知道荀轼。 这是一个顶得意的人,极端优秀,并在云端呆了很久。仅仅两个月前,他还是国内最强短视频公司triple的座上宾,并差一点就要夺取triple的最高权力;而在这之前,他更是从来没有失败过。 阎子京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连带着他那曾经雄赳赳的父亲,在他手下直接破产;不可一世的、富了三四代的柳家,就因为惹到了他弟弟,在荀轼替柳家的竞争对手当职业经理人期间,莫名其妙就陨落了。 他想要帮谁,谁就能赢;他想要拿到什么,那不管是用怎么让人不可理解的方式,他都可以得到。除了一个月前的那一次,他战无不胜。 荀轼是一个完美的天才,而现在,天才事业上失败,私生活居然也这么……刺激啊。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看到天才殒落落到泥里更刺激的了! 所有人都装作不在意但实际伸长了脖子一直在看,有人甚至恨不得踹地上的男人两脚,让他赶快往下说千万别墨迹,而男人也不负众望,继续边嚎哭边爆猛料:“他和我在一起了好几年,他让我不要往外说,说要为了他的形象着想……这就是我得到的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顾野梦仍旧在沉默。她一动不动。 “他明明说了只爱我一个的!结果他,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去约,男的,女的……现在又有你这个烂人!” 顾野梦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撒泼的男人,下颌线落下一片阴影。 男人被她这高傲的举动给激怒了,站起来开始咆哮:“烂□□的女人!你现在就跟我走!你和荀轼,你们两个狗男女,当着我的面,给我一个解释!” 顾野梦不动。男人伸出手,想要拨拉她的胳膊,却发现怎么也拨拉不动。再想伸手顺手打人巴掌,一抬眼,看到顾野梦无袖衫露出的线条优美的肱二头肌,那已经抬起来的手又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顾野梦注意到男人怂了的细节。她微微一笑,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没有一点点被捉奸的慌张痕迹。凝视了男人许久,在男人越发色厉内荏的瞬间,她终于开口了:“荀轼的肚脐左上角有痣吗?”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男人本能地结巴了。 “有。”顾野梦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大得全办公室都能听见,“他的左腿靠膝有痣吗?” “顾野梦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你……” “没有!”顾野梦忽然一声大吼,吓得男人直接没了声,可她居然立刻又语调平稳了起来,“他胸口前还有一道伤疤,长三厘米,你又知道吗?” “你……” “骗你的,没有。” “……” “行,你的表情和反应已经说明你什么都不知道了。”顾野梦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弟弟,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证明你都没跟他睡过——还是你们办事时从来都不脱衣服?这么文明的吗?” 顾姐你说话这么刺激的吗…… 我们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围的所有人,不管是对顾野梦抱有同情还是抱有嫉妒还是抱有仇恨的,此刻都恨不得赶快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啊不过所以荀轼的肚脐左上角真的有一颗痣吗…… 顾野梦才不管这些,反正泄露的是他狗荀轼的隐私,跟她顾野梦有什么关系,所以她特别流畅地继续往下说,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我知道,因为我睡过他。你不知道,因为你没睡过他——你都没睡过他,你还相信他只爱你一个人?你还管他这么多?” “你……” “还是说……”顾野梦步步向前,男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而面前的这个女恶魔在笑眯眯了半晌之后,忽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你是在这里自导自演大声编故事!” 滴嘟——滴嘟—— 所有人都朝着门外看去。 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因为一分钟之内,警察就顺着电梯上来进门了:“您好,我们是支局的民警,听说你们这里有人涉嫌敲诈勒索,并无辜寻衅滋事?”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顾野梦——你什么时候报警的?! 顾野梦则笑吟吟地转过身,刚才还气势滔天的她此刻看上去温柔又惊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让人不由得升起保护欲:“对,是我,他刚才莫名其妙地出现,骂我,要打我,还要掐我……他们都听到了的!” 顾野梦语带哭腔地指着前同事们。 望着警察们的目光,前同事们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确实,他要打她……” 可你不是都躲开了吗! 你还把人给掀地上了呢! 我靠鼻子怎么都红了! 所有人,围观了这一切的所有人,望着正在嘤嘤嘤哭泣,边利索接过警察递来的纸巾的顾野梦,此刻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还好当时是许志动的手…… 这女人真是惹不起! …… ……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顾野梦又看到了荀轼。 他比她前一步从警察局出来,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的台阶下,静静地等着她。 和那天相比,除了精神好点,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完美的脸庞,笑吟吟地,让人本能地就想放下戒心去信任。 顾野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便踩着高跟鞋大步下楼梯,边大声问道:“前荀总还不走?” “不走,”荀轼摇摇头,向她迎来,“想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顾野梦轻笑一声,停下脚步,抬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谢谢我在你东山再起的紧要关头帮了你一把,以免你被出了名最崆峒的王总误解为gay?” 刚刚在警察局,她也算是全听明白了:荀轼想东山再起,因此需要搭上目前手里有很多闲钱的大企业家王总的线;王总是一个极度恐同的人,而另一波也想要拿到王总投资的人希望荀轼出局,于是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 只要在顾野梦仓皇时把事情闹大,让事情传到王总耳朵里先入为主,事情就算是成了。毕竟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这种事情就跟《让子弹飞》里的那碗凉粉一样,不剖开肚皮,就很难自证。 结果事情才刚起了个头,顾野梦就直接喊卡了。 荀轼点点头,面上倒没有太多的表情:“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在找王总投资的。” 顾野梦挑眉,学起那天荀轼的腔调:“我确定这是你自己在警察局说的。” “但在这之前你显然知道。” “呵,”顾野梦忍不住笑了,她盯着荀轼眼睛里的警惕,笑得特别明显,“我的前荀总啊,怎么,开始审前救命恩人了?那你现在这么有事业脑,那天怎么就被jing虫上脑了?” 荀轼不言,仍旧凝视着她。 “我如果说我不知道你信吗?我如果说我只是想给自己洗白不想白当个小三你信吗?帮帮忙好吧?不要这么自恋!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围绕着你转啊!” 一般而言,顾野梦是一个很会虚张声势的人。 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但或许是睡都睡了,又或者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锐利,总而言之,顾野梦忽而感受到了一股疲惫,这种疲惫让她没空再打起精神与他周旋。她摆了摆手,留下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吧”,便转身离开了。 回家。 …… …… 离职终于全办完了。 离开魔都的前一天,顾野梦专门来到了南京路,在这里转了一晚上,从这里走到那里,又从那端走到这端。这里是魔都最老牌的繁华街道,无数人来来往往,商店橱窗中物资极大充盈着,灯光微黄却又明亮,一切都温暖又美好。 所有人都在好好生活,顾野梦默默地想,也许我也该好好生活了。 想起当时来到魔都,一个是想离闺蜜道迎近一点,另一个也是想逃离那些人。逃离那些令人窒息的一切,重新开始,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晚一点自我毁灭—— 但现在,闺蜜道迎也回渝城了,她在魔都的生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崭新。世界还是一样的,就跟这南京路一样,三年前很热闹,三年后也很热闹——那既然世界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为什么不回去呢? 顾野梦伸了个懒腰,顺着人群下了地铁。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班地铁,因此人很多,顾野梦顺着汹涌的人潮往里走,过安检,扫码,找自己要坐的线路,下楼梯——人越来越多了。 人越来越多,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踩着匆匆的脚步去追逐最后一班地铁。地铁呼啦啦地从远处开来,车身从所有人的身边擦过,在所有的动线中,她在三年后第三次见到荀轼,那个男人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所有交叉点间的唯一间隙,对着正从地铁上匆匆往下走的她勾起了唇。他迎上前,伸手从顾野梦手中接下手包,笑吟吟地发出邀约: “顾小姐,又见面了——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感谢在2022-07-13 02:54:48~2022-07-14 23:3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求婚 “顾小姐,我们结婚吧。” 你没事吧。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毕竟那天晚上的事我也应该负责……” “停停停,”顾野梦被雷得终于忍不住了,她伸出手,示意荀轼住嘴,“前荀总,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岁,怎么了?” “那也是生在红旗下的人啊!我还以为你是满清遗老呢!”顾野梦毫不留情地吐槽面前的男人,“大人!大清亡了!是真的!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荀轼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我知道大清亡了——但是这和我应该负责任没什么关……”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不用你负责任,”顾野梦不耐烦地打断他,她的末班地铁已经到了,车门马上打开,她着急地打望着地铁,“虽然我很想知道前荀总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要坐这班地铁并在这等我,但是这不重要,就像你是不是好男人对我也不重要一样,我要走了,再也不见。” 人群开始往前走了。 顾野梦从荀轼手中想抽走包,却发现怎么也抽不走。一回头,看到荀轼正扣着包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松手!” “和我结婚吧。”荀轼又重复了一遍,俊美的脸此刻在光线的阴影下显得有点呆。 人已经快把地铁塞满了。 顾野梦强忍住肚子里的火:“我警告你,我包包很贵,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我怎么可能赔不起?” “你车都卖了你赔得起个毛线!” 荀轼一愣。 趁着这刹那的错愕,顾野梦赶快从他手中抢过包,白了他一眼,循着人潮的末尾,好歹算是冲了进去——就是站位不太好就是了,被整个挤在门玻璃上,宛如一张贴在上面的二维码。 妈的,顾野梦在心里暗骂,要不是遇到这狗东西,她也不至于在门边受这罪! 还在那“一愣”?有什么好愣的?明摆着的事,那天警察让他来配合调查,他折腾了许久才到。而他站在门口等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在停车场看到他的车——之前为了和老冯合作搞那个案子的时候,她不得不见过他几次,因为他和老冯是好友。那个时候停车场常看到他的车,是辆骚包的星空蓝兰博基尼。 可警察局门口的停车场,停的都是警车,要么就是黑白灰,根本就没有星空蓝。 这样想着时,顾野梦又忍不住回过头——只见空无一人的地铁口处,那个斯文败类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忽而低低地笑了。 地铁口灰暗,所有人都离开了,又空荡又幽邃。他的笑容落在这里面,显得又怪异又神经质。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男人抬起了头。顾野梦赶快转过身,用后背抵紧车门。幸好地铁终于在这个时候结束待机状态,快速行驶的列车将她飞快带走,远离了这个危险男人。 “让一让让一让……” 到了一站,又到了一站。因为站得太贴门,顾野梦被不断的人潮来回冲击着,一路上不知道出车门让了多少次,一次差点就让过站了。好容易到家,顾野梦精心卷好的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裙子也全是褶皱。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天晚上也没睡好,一晚上全是荀轼的笑容,还有那句“我们结婚吧”,一晚上不知道被求了多少次婚,醒来之后后背都是湿的,气得顾野梦对着还没亮的天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是个神经病!晦气!” *** 渝城总是多雨。 顾野梦下飞机的时候,天空正在飘毛毛细雨。那种如小细针一样的雨把整个天空都扎阴了,周围全是水雾,空气像是拧不干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湿乎乎、黏腻腻的,但真要伸出手,或者被天气弄暴躁了,想着赶快进雨里淋个痛快吧——得,也没个痛快。 就一丁点,但就是不断。 “喝姐!喝姐!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还在出站的顾野梦大惊,她赶忙整理了一下emo的心情,然后加快脚步,推着行李箱,迎着正疯狂挥舞的小手大步走去:“道迎!你怎么来了!” 道迎是她闺蜜,这两天她那火遍全国的大明星男朋友正在帝都巡演,顾野梦看过她票圈,知道她也在帝都,因此都没想过道迎会来渝城接机。 昨天晚上道迎找她要航班信息,她还在想这是要干啥呢。 没想到…… “哎呀!”道迎高高兴兴地把她往外拉,一边麻利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往推车上放,“你回渝城,那我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也要回来给你接机啊!” “可是荀辙那边怎么办……” “哎呀,”道迎摆摆手,“男人不重要!” 其实,不是男人不重要。 顾野梦知道荀辙对道迎来说有多重要,知道道迎现在也在负责荀辙的部分宣传工作,更知道从帝都回到渝城一趟、再飞回去有多折腾—— “我那边先收摊了,”顾野梦听到道迎装作不经意地在说,“本来也该回渝城了嘛,我自己还有生意呢——啊不过生意那边不着急,存货是够了,所以我要先躺两天。这两天在帝都真的是太!累!了!” “哦对了,”道迎忽然脸一板,吓唬顾野梦,“你也不准跑啊!啥工作都给我往后推推,咱俩先好好玩两天,听到没有!” “……” “诶诶诶,咋不说话,声带落魔都了?” 道迎可能都没意识到,她一紧张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她知道,她就是担心她一个人在渝城呆会心态爆炸,然后抑郁症复发。这座城市是她的家乡,却也有她的梦魇,她不放心。 顾野梦抬起头,看向道迎担忧的眼眸,停顿了片刻,忽而大笑:“被我吓到了吧!” 道迎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一掌拍过来:“靠!搞什么啊!” “哎呀,这不是看你这么见外,我鸡皮疙瘩抖起来了,调节一下氛围嘛……” “调节毛线!诶我给你说我家附近又新开了一家好吃的火锅,我带你去吃……” 感动的话不用多说,一切都在不言中。 …… …… “所以你这次回渝城其实是裸辞。”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烟火缭绕,空气仿佛都是鲜红色的,咕嘟咕嘟,弥漫着重油重盐重花椒的麻辣气息,这种活色生香的画面与味道,足以让任何减肥人士心惊肉跳。 道迎本来说要弄个包厢,但顾野梦拒绝了:“我们两个人还整个包厢?装不装逼啊?” 也是。 道迎对于朋友一向言听计从,于是就找了个靠窗相对清静的位置,边看风景边吃边聊天。 “嗯。” 顾野梦一手给道迎夹牛肉,一手拿过果汁,嘴里还咀嚼着鼓囊囊的老肉片,毫无任何形象可言——要是魔都那些人看到精致的顾姐变成这样,一定会惊讶得眼镜都跌掉。 “为什么突然要回来呀?”道迎问,“你不是做的挺好的吗?” “没意思了呗,”顾野梦说,“我感觉我还是不适合这种天天上班的高强度生活,而且那些人也没劲,还不如回家乡。” “那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道迎似乎有点不安,“我这里有一张卡,你……” “诶诶诶!收回去!”顾野梦摁住道迎翻包的手,飞快地把肉吞下去后说,“没意思了啊你这就——不至于!我在魔都混挺好的,你也知道我投资一向不差,我不缺钱的。” “但是——” “哎呀,放心吧,”顾野梦满不在乎地说,“先在你家躺两天呗,后面的事后面再说。老实说,这三年还真是有点累了。” “喝姐,”道迎担忧地倾身上前,“你……是不是又复发了?” 顾野梦抬起头。 眼睛里满满的担心显而易见。望着道迎的眼睛,顾野梦笑了:“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顾野梦这样说着,脑海里却想起了那一晚——真奇怪,她想。她的身体是知道那一晚很开心的。那一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毕竟那药的药效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但是问题在于,关键在于—— 为什么她除了刚开始的那个吻,其他什么画面都想不起来呢? 是的,当时她通过细节拆穿了那个gay哥,因为gay哥不知道荀轼左腿有没有痣、胸口有没有伤疤……但是问题在于,这些细节,她并不是通过那天晚上的事知道的。 这些是道迎的婆婆、荀轼和荀辙共同的妈妈在家宴时给她随口说的。 至于她自己—— 是真的,对此,毫无,画面感。 顾野梦当初离开渝城离开得颇为决绝,房子都卖了,如今回来的决定做的也很仓促,自然只能先住朋友家。 道迎家在区公园旁边。这一块在晚上一向很热闹,一路上都是跳广场舞的、散步的、吃饭的。吃完饭后,顾野梦和道迎并肩往前走着,眯着眼睛,一边享受着五月还算凉爽的晚风,感觉不安的心情在这样平淡的日常中,逐渐安定着。 “诶,喝姐,”顾野梦感觉胳膊被人推了一下,“明天想做什么?我陪你。” 周围人烟的声息太多,顾野梦怎么样也没法集中注意力:“我想……” “什么?” “我想染头发。” “哈???” …… …… 浅粉色的头发蓬松和细密地覆盖在头皮上,一直染到发根,连一点黑色也没留下。它们将头骨的轮廓完美地衬托出来。是齐耳的BOBO头,再配上细碎的眉上刘海,又酷又利落又性感。 “啧啧啧,”顾野梦满意地看着连眉毛也染成浅色的自己,啧啧称叹,“感觉青春和自信都回来了。过两天洗洗,再掉点色,道迎我给你说,那种半黄不绿的枯草一样的颜色味儿最对!” 旁边的道迎还想抗争:“我觉得你原来的黑色大波浪更好看……” “好毛线!”顾野梦一掌糊开妄图喊理发师过来抢救的道迎,“我给你说,老夫聊发少年狂,谁也不能阻止我!我就是要重回当年追星少女激情岁月,怎么滴了吧!” “但是……” “走走走!陪我去买件oversizeT,再换个热裤!……诶话说最近什么明星火来着?你知道吗?” “你都不知道你还当追星少女……” “哎呀,这不重要嘛!” 这确实不重要。 和她那个死心眼子的闺蜜不同,当年顾野梦就是爱豆换来换去,如今虽然很久没追星,但重拾当年激情也只是洒洒水的事。 正巧今晚就有个爱豆团在渝城办演唱会,顾野梦毫不犹豫地去黄牛手上买了两张票,带着闺蜜进去闹腾了两个多小时,摇头晃脑地头都快掉了,出来的时候带着满手的周边,身上的行头也全换成了爱豆相关,配上她那招摇的粉金色短发,要多亮眼有多亮眼。 “给你我的爱就像龙卷风……” “大姐!”道迎黑线,“是‘给我你的爱超过龙卷风’吧!” “啊?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哎,没办法,rainfall唱得太好听了,这歌词我记不住啊。” “rainfall个毛线!别人团名是sunrise!你一个字母都不对啊!” “谁说的?r和i不就对上了?” “……”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顺着夜色与人群往外走。一路上,饱受魔音穿耳的道迎疯狂批判这个团的业余,不敬业,歌曲质量差:“……比我家荀辙差远了!” “他们怎么配和荀辙比?” 道迎和顾野梦停下了脚步。 一连串路灯之间最暗的间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她们面前。桃花眼平静地望着他们,那股神经质又舒展的诡异气质被夜色无限放大,而他喉头滚动,说出了最小孩子气的话。 荀轼。 顾野梦看到道迎皱起了眉头:“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声音里的厌恶显而可见。 荀轼文质彬彬地略一颔首:“弟妹好,”他笑了起来,“我是来求婚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同志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欢迎大家给我多多留言,这本书我决定每条留言我都回复,而且都抖个段子机灵感谢在2022-07-13 23:38:53~2022-07-15 20: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843860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半个世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个世纪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前缘 “弟妹好,我是来求婚的。” 我觉得你是来闹事的。 道迎火冒三丈,正想出言把眼前这个厚颜无耻之人给喷上天,突然手一紧,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闺蜜拖着往前走:“诶——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不是,怎么闺蜜比自己还生气? 她徐道迎和荀轼有仇,但喝姐和荀轼没仇啊? 等等,荀轼刚刚说的是求婚是吧…… 眼看着顾野梦拽着徐道迎就走,连眼神都没有给自己一个,荀轼依旧面色平静。他没有追上去,只是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走到之前顾野梦买CD的地方,买了一整套的CD。 “帅哥你买的多,我给你便宜点吧。”卖专辑的人很热情,毕竟荀轼确实是太帅了。 荀轼摇摇头,笑得很有礼貌,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不用了,公事公办吧,你们也很辛苦。” 帅哥不仅帅,还温柔! 有同理心帅哥最高! 提着专辑,荀轼转身离开,像是对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一点也不在意。他就这样优雅地在人群中走远,一路走到一个黑暗的拐角,这里的靠墙处有一个很大的垃圾桶,里面混乱地堆着普通垃圾,和已经发霉流脓的厨余垃圾。 盯着满天横飞的苍蝇半晌,在古怪的味道中,荀轼面无表情地举起袋子—— 然后把所有的专辑朝垃圾桶后黄褐色的墙上重重砸去。 …… …… “喝姐?喝姐?” 夜晚的渝城很不静谧。明明已经过午夜了,明明蝉鸣都开始了,可楼下吃大排档的、划拳的人还“鳞次栉比”。 荀辙红了之后,道迎并没有搬到什么别墅区。他们把道迎去世的父母的老房子买了回来,并重新装修,作为他们在渝城的居所。而老房子,也就意味着,对于窗外的噪音——完全是无法可想的。 只能与之共存。 窸窸窣窣的噪音像是耳边的小绒毛,并不让人讨厌,却很容易让人想心事。 道迎忍了一路,终究是在这并不安静的深夜中忍不住了。她轻轻踢了踢子母床的上铺床板:“喝姐?睡了吗?我知道你没睡。” “大姐,”顾野梦的声音无奈地响起,“设问的修辞手法是这时用的吗?” “但我真的很担心。” 两只手突然出现在了床铺扶手处,下一刻,一个脑袋从扶手下面凭空出现:“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荀轼呀?” 荀轼是荀辙的哥哥,荀辙是道迎的丈夫,丈夫的大哥莫名其妙被闺蜜讨厌,确实是值得纠结的一件事。 顾野梦以为自己理解了道迎的纠结点,于是大大方方地说:“我和他睡……道迎!道迎你没事吧道迎!” 顾野梦才说到“睡”,道迎的脑袋就消失了,吓得顾野梦赶快翻身下床,手忙脚乱地把闺蜜从地上捞起来:“没摔到哪儿吧!” “我还好……”道迎揉着后脑勺,在搀扶中咧着嘴站起来,“我就是有点晕……你刚刚说睡……” “嗯,我和他睡了。” 道迎见了鬼似的看着她。 顾野梦觉得好笑:“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是,你和他睡……”道迎愣了一会儿,突然爆发一声大喊,“是不是他强迫了你!” “没有没有,我是能被强迫的人吗?” “肯定是!”道迎变得特别激动,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愤怒开始抖动了,“一定是!要不然他为什么非要喊什么结婚!” “不……” “靠!这个贱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坑了荀辙,现在又来坑你……不行我不能忍!我现在就找他算账!我要弄死他!!!我——” “道迎!” 顾野梦实在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道迎的手,强令对方先冷静下来:“你清醒一点!就是一夜情罢了!你想太多了!” 道迎的眼睛有点红:“你不需要为了我忍耐!” “你?”顾野梦一愣,“我为你忍什么?” “你肯定是觉得他是荀辙的哥哥,如果我去告他,他爸妈会生气,会对我的婚姻不好……但是不会的!”道迎激动地握住顾野梦的手,“我不管他们怎么看,他反正不能这么欺负你!” 顾野梦失笑。她知道闺蜜想岔了,但心情却因此变得很好。 “喝姐?” 顾野梦摇摇头,握住道迎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拍着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放心,道迎,放心,真的什么都没有。” “真……?” “真的。”顾野梦重重地说,“只是大家都很愉快的一夜情罢了。”说完,顾野梦又忍不住想起那个什么也想不起的夜晚了。 “喝姐你突然从魔都回来,是不是因为他?” 顾野梦笃定地摇摇头:“回渝城是我基于自己利益作出的决定,他?他不配。” 道迎被她逗笑了。 见闺蜜笑了,顾野梦也笑了。她拍拍道迎的肩膀,一边站起来,两下顺着梯子爬上床:“不过他真的好奇怪,是不是?你说这不会是他第一次吧?”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我的意思是……”道迎的声音还是很焦虑,“就是……睡呢?” “哎呀,睡了就睡了呗,”顾野梦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挺帅的,也不亏。” “但他……” “什么?” “不,没什么,”道迎的声音低了下去,“总之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可怕?我觉得还好啊。”顾野梦翻了个身,“说起这个,道迎,你之前说‘坑了荀辙’,是什么事?他这种变态弟控也会坑弟弟?你展开说说?” 她那个时候急着安慰道迎,都没来得及问这个劲爆八卦。 荀轼是个出了名的弟控。无数次,她无数次陪闺蜜看荀辙的演唱会时,她都能看到坐在vip座的荀轼。哪怕是在和龚理斗到最惨烈的最后关头,他都快要输光了,他都还要去看。 至于什么给荀辙铺路,给荀辙在背后摆平事情,给荀辙做这做那……那就更不用说了。 每次看到荀轼望着舞台上的弟弟时那痴迷的眼神,顾野梦这个围观者都会感到一阵鸡皮疙瘩涌起。 她一度以为荀轼对荀辙有啥不可告人的骨科情来着。 身下一直没有回应。 “道迎?道迎?” 等不到回应的顾野梦扶着栏杆,把头伸下去,却发现道迎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声在夜晚中响起,外面窸窸窣窣的喝酒划拳声还没有停,而世界已经完全黑暗了。 *** “谢谢!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啦!” 顾野梦和道迎晃了好几天,天天东游西荡,溜猫逗狗,总算是把那三年都市丽人憋疯了的青春都释放过瘾了。正巧中介也在道迎小区找好了房子,赶快把行李搬过去。 “我觉得这里还是太小了,”看着正跟工人挥手道别的顾野梦,道迎有点不安,“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 “但是这个小区现在只有这间了呀,”顾野梦拉上门,“我又不想离你太远。” 道迎知道,顾野梦一直都有抑郁症,三年前还差点因为这个自杀。住熟人附近会让她比较有安全感,所以她当然不能让她换小区住:“要不你还住我家……” “别!别别别!”顾野梦举起双手,“大姐!放过我吧!荀辙都回家了!我真的不想每天晚上都被一些诡异的动静吵醒!我会有画面的!” 道迎老脸一红:“对不起,我以为隔音比较好……那我们不……” “不!要做!一定要做!”顾野梦双手拍在道迎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做ai,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 道迎脸涨得通红。本来想吐槽顶嘴,看了眼顾野梦,想到她曾经因抑郁而患上的性瘾症,又把话憋了回去:“我帮你收拾。” “别别别!快回去快回去!” “我……” “Have a nice night~” 顾野梦乐呵呵地送走了道迎,然后躺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有待填入行李的房间,陷入了沉思。 道迎家离顾野梦家就隔一栋楼,近得要命,顾野梦跟闺蜜绑定了好几天,这几天天天形影不离,也不至于分开一分钟就想念。 她主要是在想道迎那天晚上说的“荀轼坑荀辙”的问题。 的确,她不喜欢荀轼,从她第一次见到荀轼就不喜欢。 那时她还在xing瘾的旋涡中不能自拔,某次想约一个pao友出来,结果莫名其妙被这个有“助人情怀”的pao友给约了个相亲。 她到了吃饭的地方,看到的却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pao友,而是pao友眼中“超级无敌好男人有潜力”的荀轼。 那时道迎还没和荀辙在一起,荀轼也还没有现在这么“霸总”,但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了。他超强的能力与光明的未来肉眼可见,而他当时甚至比现在更帅,更青春、更阳光、更意气风发,而没有现在这种神经质与极端理智、极端阴沉与极端阳光混杂的诡异感觉。 但顾野梦还是对他敬谢不敏。 哪怕她那个时候已经“精虫上脑”,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找借口离开,并在离开前不遗余力地进行自黑,力图让荀轼全方位地失去对自己的任何兴趣。 而在这三年中,道迎与荀轼的弟弟相遇,恋爱,结婚。她因为和荀轼弟弟的关系,经常也会见到荀轼。同样都在魔都的名利场打转,有时也会因为饭局在同一个酒店相遇,甚至她还处理过一个荀轼的小项目—— 但即使是这样,她与荀轼还是点头之交。她在刻意控制着自己和荀轼的距离,生怕自己和荀轼会扯上一丁点关系。她不喜欢荀轼,而这里面—— 其实没有任何的具体原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同志们的支持!继续求收藏求评论~感谢在2022-07-15 13:54:34~2022-07-16 19: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浮生十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重逢 荀轼从来没有得罪过她。真要说起来的话,他对她,甚至可以用“不错”来形容。 他是个超级弟控,在照顾弟弟的时候,也会顺手照顾弟弟身边的人。 记得当时刚来魔都的时候,她好容易才在一家小投行找到工作。没办法,她因为生病,离这行太久了,大学也不是顶尖的,还没读研,没人要也很正常。即使是在小投行找到了工作,也被老板告知“三个月开不了单”就滚,前三个月更是自带干粮,连餐补都没有。 她能力不错,但在现在这个时代,没人有时间去看你的能力,如果你不能先用什么证明你的能力——很悖论,是不是?但现实就是这样悖论,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同理。 三个月。三个月快到了,她还是徒劳无功。做成了一些小事,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留下来。 也有人暗示她可以出卖rou体,甚至于她明白,那个姓鲍的老板之所以留下她,就是希望逼她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让她委身于他。她漂亮嘛,她知道的。但她不想这样,她来魔都是想重新开始的,再说了,她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都没有用身体谋过任何利益,难道现在还越活越回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在帮闺蜜整理上海的工作室时,她一边把各种首饰用的银钩分类摆放,一边在想送外卖的可能性。 “顾小姐在想什么?” “啊?”那时顾野梦抬起头,看着穿着白衬衫还打着领带的荀轼,“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下班我就来了,”荀轼努努嘴,“就在附近,过来帮下弟妹。”说完,他勾起唇,笑了。 他总是在笑,那笑容特别标准,像是照着什么模板打样的一样,让人一看就想起自己上学时班上那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会主席。 不过荀轼那天到底还是没能帮上忙。 道迎在荀轼出现的瞬间,便开始睁眼说瞎话。她说自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他帮忙。说完,连带着顾野梦一起,她都打包客套地送走了。 “顾小姐最近在魔都做什么?” 莫名其妙被闺蜜扫地出门的顾野梦正看着手机微信上道迎发过来的道歉表情包,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啊,在投行做工作。” “最近手上有项目吗?” “没呢。” “那太好了,我这里有个项目,可以帮我吗?” 顾野梦抬起头。 电梯四四方方的空间里,荀轼站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头顶是灯光,脚下是不断坠落的平地,而他勾起唇,又是一个标准的帅哥笑容:“你是道迎最好的朋友,你不开心,道迎会不开心。道迎不开心,荀辙也会不开心。所以,我帮你是应该的。”他解释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确实也能帮到我。” 前面那段逻辑复杂的链条让她骨科雷达狂响,而后面那句话稀里糊涂地就说服了她。她就这样接下了荀轼的项目,并完美地搞定了这个case,以此为起点,终于在魔都站稳了脚跟。 没有荀轼就没有这三年,荀轼是她的伯乐,是一切的起点。 可她还是不喜欢荀轼。他在商场阴险又狡诈,利用所有人,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只要有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翻脸不认人。他是个显而易见的坏人,是个危险的男人,而她从小就明白,“当一个人对所有人都不好的时候,他大概率也不会对你好”。 烂人是不会有真心的,她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还是要远离。 “不管怎么样,他莫名其妙睡了我,我也没找他算账,这算是把人情给还了吧?”顾野梦翘着二郎腿抖着脚,一边从桌上拧开一听啤酒,“也不错——总算是把欠了这么久的人情给还了。只是道迎和荀轼是怎么回事呢?我是因为在商场旁观了他太多损人利己的狗事敬而远之,道迎又是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坑荀辙’?变态骨科哥哥难道也会坑弟?”顾野梦摇摇头,抬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无须再想。 但有些人显然是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的。 第二天,顾野梦正在超市采购这几天需要的食物,又一次遇到了荀轼。 “顾小姐。” 顾野梦正把包装好的鸡胸肉放推车里,闻言不耐烦地说:“大哥,你在跟踪我吗?为什么我哪儿都能见到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天在魔都的地铁口我会遇到你吗?” 荀轼倒也算是有问必答:“因为我看过你发的朋友圈,知道你去南京路玩了。我又知道你家在哪儿,就去你一定会坐的地铁站等你。” “那今天呢?” “今天确实是跟踪。我在你家附近转悠了几天,终于等到你出来。” “呵,”顾野梦嘲讽地一笑,“你还算是坦诚。” “嗯。” 嗯你妈! 这个“嗯”让顾野梦一下子火大了。她放下鸡胸肉,也不管篮子里的其他东西了,拉着荀轼就往超市外走,径直来到超市外的空地:“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和你结婚。”荀轼还是那句话。 顾野梦一巴掌打到荀轼脸上。荀轼没有捂脸,也没有躲,就这么接受了,被打完了甚至还笑,那笑容与脸上的红掌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疯了!”不管周围人诡异的视线,顾野梦拎起荀轼的衣领低吼,“你有病吗?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人!” “我……” “我告诉你!我不光可以告你跟踪,我还可以告你强jian!”顾野梦压低声音咆哮,以往悦耳轻柔的声音如今却像野兽的低吼,布满了喉音的轰隆声,“我那天晚上明明约的是小方,结果你却冒名顶替……你趁着我脑子不清醒强jian了我!那就是强jian!我明明可以告你的!但是我没有!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为什么不告呢?”荀轼平静地说。 顾野梦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老天,是她疯了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疯了?为什么她会在荀轼的眼中看到跃跃欲试的兴奋的光? 这人不会是为了进监狱才来纠缠她的吧? “神经病啊!”顾野梦低骂一声,抬手拦了辆的士,转身就走。 “去哪儿?”司机问顾野梦。 顾野梦随口报了个地址。她那时完全是受了惊的状态,满脑子想的都是先离开荀轼再说,结果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居然到了弟弟家附近。 啊这…… “妹儿?妹儿?” “啊,”顾野梦回过神来,结清了帐,飞快地下了车。 弟弟居住的地方在一个老旧的小区。记得三年前,弟弟想买学区房,还找她要过几百万。那时她也确实给了,不过因为一些意外,那些钱全都打水漂了。这三年间,她和弟弟也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读成名校。 “一定是因为那个神经病死弟控我才坐错车的。”顾野梦小声嘟囔着,绕着小区走了起来。 五百米……一公里……两公里…… 直到以小区为原点、扩大到方圆四公里,顾野梦才找到了一个还可以的学校。但也只是区重点,而且只有初中和高中,小学是没有的。 看来是没读上。 看来百度地图没有骗自己。 确定了这个消息,顾野梦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快到晚上了,天暗了下来,华灯星星点点,小区里逐渐开始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往外走,他们三三两两地在广场上聚集,而管广场舞音响的人也开始在调试音乐。 “下一首……下一首……下一首……” 选曲人选了好几遍也没选出来名堂。这或许是因为她旁边始终有一堆老夫妻在絮叨,其中的丈夫拿着一个东西,旁边的妻子手舞足蹈地在说话:“李姐你相信我,这个绝对好用……” “这个眼霜你晓得乜?林依轮!林依轮都在卖!明星都在用!他……” “用你龟儿个锤子啊!”选曲的李姐终于烦了,她直起腰,一把推开了刚才还在疯狂推销的老太太,“妈卖批你有空卖这破玩意儿,还不如找个班上!” “不是……” “要不就去给你儿子带孙儿!天天打晃,屁事不干,给大家添乱,烦得很!爬!给老子爬!” “诶你龟儿啷个说话的?” 老头火了,正打算跟李姐大吵一架,一抬眼,就看到了正不知所措的顾野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撂下李姐,直冲着顾野梦而来:“你还晓得回来!你不是翅膀硬了要断绝关系了吗?我、你老汉儿的电话都不接!” “我……”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父亲的顾野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老了很多。 头发已经全白了,被用劣质黑色染发剂仓皇地遮掩着,上衣领甚至还有一块黑色的痕迹。脸上全是老年斑,混浊的眼珠在灯下混成一片,几乎看不清眼白和眼瞳。 母亲也是同样。 脸上火辣辣的,是父亲挥过来的一巴掌:“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 顾野梦怔怔地望着红了眼睛的父亲和母亲,眼睛也不禁酸了,她脱口而出:“对不起……” “你回来就好,”父亲擦擦眼睛,“想着你也不能死——梦儿,我问你,你那个好朋友,徐道迎,是不是还是你好朋友?” “是……”顾野梦有点不解,“你问这个干什……” “她男朋友发了!”母亲的声音难掩激动,“大明星了!很有钱!我给你说,梦儿,我和你爸现在在做一个大生意,这个生意做好了,就能发!就翻身了!” “……” “你有钱吗?我们还缺一百万,”父亲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的神色了,那下意识的动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贪婪,“没钱的话就去找徐道迎借,她有的是钱。” “……” “说话!你看要你做点事怎么这么难!我告诉你顾野梦,你这三年既没有尽到赡养父母的责任,又把你弟弟坑惨了!你弟弟的孩子现在成绩不好,只能读差学校,都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顾野梦不敢置信地看着父母,手捏成了拳头,“我这三年每个月都给你们寄生活费!每个月一两万!” “那管屁用!当年我们为了养你花了多少!” “对!”母亲接过话,指着顾野梦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给你说顾野梦,你不要想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那些丑事,你是个男的你都跟他睡,你要是再不帮我,我就把你的那些事全都抖出去!” 李姐终于调好了广场舞的乐单,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出卖我的爱,背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 顾野梦再也听不下去,她转身就跑,跑得飞快,让老两口怎么也追不上,只好扶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死东西!昧良心的!妈卖批!” 作者有话说: 速报~俺这篇文章存稿快完结了 所以这本真的是可以放心追,认真脸 欢迎大家收藏和评论,每一条评论我都会认真抖机灵评论滴感谢在2022-07-16 19:54:37~2022-07-17 19: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秘密 奔跑。 一路奔跑。 就这么跑下去吧,直到喘不过气才好,直到忘掉怎么呼吸才好,直到——就这么死去才好。 顾野梦忽然跑不动了。她扶住最近的栏杆,对着旁边装树叶的垃圾桶开始干呕:“呕……呕……哇……” 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的顾野梦开始抱着垃圾桶嚎啕大哭。 叶子的干草香与垃圾桶本身挥之不去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想吐。可还是吐不出来。顾野梦边哭边想,为什么三年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呢? 他们还是只想要她的钱,把所有人的不顺都归到她身上,谴责她不负责任……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顾野梦拼命地说,声音和水混在一起,又黏腻又混沌,“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弟弟的孩子没能读上市重点难道是我的错吗!他俩把人生过成这样一地鸡毛难道是我的错吗!” 没有人回答。 顾野梦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又回来了。头疼得要裂开,心脏像是被浸了墨汁一样,又重又灰败。什么都想不起,死亡的欲望又再次出现——要不就是xing欲。二选一,没有其他可能性。 “可是我真的不想这样……” 手机铃响了。 顾野梦本来不想接,结果在看到来电人时,又改了主意。她抽了抽鼻子,调整了一下情绪,等鼻子完全不会下意识再抽搐后,这才摁下接听键:“方检,你还有脸打电话?” “对不起……” “我他妈是看得起你才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顾野梦冷笑,“结果来的人居然是荀轼!我觉得你怎么都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方检满怀歉意地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打电话给你……野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太爱你了!我忍不住!” “你他妈说个毛线爱!”顾野梦被气笑了,“你爱我你让你老板来睡我!你是牛头人爱好者吗?” “我老板睡你了?!” 顾野梦没懂方检为什么大惊失色:“大哥,你在说什么?一会儿说爱,一会儿又吓成这样,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不是,”方检似乎非常懵逼,他的声音好半天才连贯成音,“那天晚上,是我先给你打电话的。” “嗯。” “其实我们公司和你们公司在一家酒店开会,我开到一半没忍住溜去看你,看到你被下yao了,所以我才主动打电话的,因为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对,这确实是个机会,”顾野梦冷笑,“然后我就邀请了你与我共度良宵……” “但是荀哥把我骂了一顿!他说我不该趁人之危!不该趁着你不清醒的时候做你醒来后会后悔的事!他把我骂醒了!然后我们就去分头给你去找解药性的药了,最后是荀哥先找到了。我没脸见你,又怕我忍不住……就让他去了,荀哥真的把我骂醒了,对不起……不过……野梦,他那天晚上,真的……” 真的睡了我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顾野梦早知道方检单纯。他不是个坏人,甚至还有点傻乎乎的善良,轻信,好骗,这也是她敢那天晚上约他的原因——其实虽然方检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如果那天晚上方检来了,或许她也会坠入爱河也说不定。 她无法避免地会被善良吸引。 可来的却是荀轼,而她偏巧丢失了那一晚所有的记忆。 真的想不起,什么也想不起。顾野梦挂了电话,站在原地又想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荀轼,他吻住了自己,然后—— “啊——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 只记得身体很舒服,所有的燥热都烟消云散了。她睡得很沉,而醒来之后身体又像是被碾过一样。就是基于此,她才断定她和荀轼睡过。 而且荀轼也没否认。 他顺着她的话高高兴兴地接了下去。 “该死的!”想起当时说自己要告他强jian时某人眼里跃跃欲试的光,顾野梦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个疯子!”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突然,顾野梦从裤子口袋里手忙脚乱地再次翻出手机——那段时间她因为被同事弄得烦,一直在琢磨着下套报复回去,所以专门给手机扩了容,按了个针孔摄像的软件,以便二十四小时录视频…… 她记得那个文件夹是一个月自动刷新一次来着……而从那天到现在,是…… “谢天谢地!!是二十九天!!”终于在文件夹的犄角旮旯找到录像的顾野梦都快热泪盈眶了,“谢天谢地!还在!!” 赶快翻出来看。 一看,却是大跌眼镜,以至于看完后的顾野梦久久没有说话。 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路灯下的小虫子一直在飞。旁边还是那个装树叶的垃圾桶。路上的车也少了。顾野梦终于摁上了视频的中止键,她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喂,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我在你身后五十米。”电话那头的人说。 “猜着都是。”顾野梦冷笑,她关上手机,转过身,径直走了五十米,找到了站在另一个路灯下、旁边同样有着一个装树叶的垃圾桶的荀轼,“又跟踪我?” “嗯。”荀轼平静地说。 “我和我爸妈的吵架你看到了吗?” “嗯。” “你没什么想说的?不想问我点什么?不想挖点什么劲爆的料?”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顾野梦嗤笑一声,抱起胸,偏过头,粉色的短发BOBO头划出刀片一般锐利的弧度,恰如她此时似笑非笑的眼神:“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结婚。好好说,说实话,不要再那副死样子。你如果真想和我结婚,就要跟我说实话。”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他低下头,看着顾野梦的粉色高跟玛丽珍鞋尖正在肮脏的地板上一点一点,再往上则是雪白笔直的腿,是热裤,是纤细的腰,是随着呼吸微微晃动的xiong,是脖颈,是下巴,是嘴唇,是…… 是她。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我想跟你结婚是因为我想东山再起,王总是一个极端道德洁癖的人,他不光恐同,他还不喜欢私生活混乱的人。他觉得私生活的整洁程度与一个人的能力程度是成正比的,而我在这之前一直洁身自好,所以即使我在圈子里已经声名扫地,他还是相信我,愿意给我我急需的资金。” 他的呼吸虽然急促,可他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顾野梦挑眉:“这不是挺好的吗?” “但那些人还是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传扬出去了,现在在圈子里,我是个乱搞男女关系乱约pao的人了,王总也信了,”荀轼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我们要是结婚了,这件事就结了。” “就因为这?就因为要投资你就要拿你的婚姻开玩笑?” “我们可以只是名义上结婚,”现在,荀轼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他平静地望着顾野梦,像是谈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平静地谈着自己和顾野梦的终身大事,“我们不发生关系,你等我拿到投资,渡过这一关,然后我们就离婚。我会分你我所有收入的一半,你就当是买了笔比较激进的基金。我觉得这挺划算的。” “不是,”顾野梦被逗笑了,“咱荀总这么聪明一个人,就缺这么一口投资?” 荀轼淡定地应了下来:“就缺这么一口。” 他确实是已经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声名扫地,负债累累,危在旦夕……前二十九年的所有努力一夜之间化为泡影,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敌人。不会有人帮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当然,顾野梦也相信,就算是真的全都输光了,他就是上街卖报纸,他也能卷土重来。这个男人从不认输,他也有这个能力,只是会辛苦很多—— “为什么不找你弟弟帮忙呢?”顾野梦忍不住问,“他是大明星,手上应该有不少的钱。” 顾野梦注意到,在自己提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荀轼额上的青筋明显跳了一下。她本来以为他会发怒,但他没有:“我弟弟的很多钱都去做慈善、做音乐、还有资助穷困音乐家了,他手上没那么多钱。”荀轼耐心地解释,“而且,我想东山再起,也只是为了能有力量保护他。如果我现在还需要他来保护我,那我折腾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爱弟弟呢? 为什么可以为弟弟牺牲自己的所有呢? 那么——不愿意再牺牲人生、不愿意再无条件地为弟弟为家人奉献一切,财富、人生、所有的所有……是自私吗? 顾野梦像是被刺中了一样,她拼命地眨起眼睛,努力想把那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情绪克制下去。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为什么那天晚上不说实话。” “什么?” “你那天晚上根本就和我睡。”顾野梦看向旁边,那远处只剩下路灯,还有一条摇摇晃晃溜达的浅黄色流浪狗,“你口中含着药。你只是喂我吃了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给光luo的我盖好了被子,然后你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一晚上,看了一晚上的报纸——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 “为什么?” “因为你那时不清醒。我不希望你在不清醒的时候做下你可能后悔的事。” “结果我说你强jian,你却一口应了下来。” “嗯。”男人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愉悦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顾野梦转过头,拼命地想要从荀轼的眼睛里捕捉到什么确切的东西,“你难道真的希望我把你送你监狱?你知道吗?我真的可以告你的!” “有的时候,”男人轻笑了起来,薄唇咧开,桃花眼带着轻松的弯月弧度,“我真的、真的很想……毁掉自己的人生。” 他说他想毁掉自己的人生。 就像是砸碎一个精致的限定版手办一样吗? 顾野梦怔怔地望着他。男人和女人逐渐靠近,双方之间的呼吸开始拉长,揉在一起:“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顾野梦走到荀轼的面前,她的胸口几乎要贴上荀轼的胸膛,“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在不清醒的时候做下错事?” 荀轼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因为我曾经这样害过别人,”荀轼低低地笑,气息喷在顾野梦的脸上,像是绒毛,“我曾经这样坑过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是你弟弟吗? 但这个问题终于没有问出来。 顾野梦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盯着他如刀尖一般的薄唇,听着他在黑夜里格外粗重的呼吸,忽然伸出手,扶上荀轼的后颈,拉下他,在他的唇边暴躁而飞快地说:“百分之五十不够,至少百分之八十,不然结婚免谈。” “成交。” 说完这两个字,他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她。 而她粗暴地给予回应。 作者有话说: 同志们好,因为题目敏感,俺得修改题目 所以现在的标题就是这样了 怎么说呢,我只能说……气死偶啦!!!明明去年的时候还不敏感啊摔!淦! 第8章 俄语 接吻是一个很玄妙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双唇相接,但很快,头脑就会掀起一股热流,这股热流会让人迅速兴奋起来,氧气也随之被抽空。这个时候,如果及时离开,那就会清醒;如果不离开,那就会沉迷。 总而言之,不能放任热流泛滥。 会烧坏人的。 顾野梦很久没接吻了——她以前便不喜欢这种失去理智的感觉,毕竟她的人生已经够失控了,没必要再加失控要素。决心好好活下去之后,这三年更是修身养性,除了搞事业什么都没做。 仔细想想,上一次接吻,好像就是和荀轼。 顾野梦觉得脑子开始有点昏沉了。荀轼将她越抱越紧,似乎有失控的风险。就在顾野梦犹豫要不要推开他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像挣脱了茧的蝴蝶一样,刹那间轻松了。 顾野梦歪过头,看向突然放开她的荀轼:“这是你第一次接吻?”她戏谑地说。 黑夜中,荀轼的嘴唇有一点狼狈的红:“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嗯”,荀轼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锁住面前的顾野梦,一眨不眨,像是□□已经拉开了保险,“今晚去我那一会儿,好吗?” “为什么?” “有事。” “什么事?” “重要的事。”他重重地说,一字一顿,到最后已经无比沙哑,“到我车上,我告诉你。” 所以“来不及了”是这个意思? 顾野梦感受着荀轼某处的紧绷,边发呆边想。 荀轼见她迟疑,便改口道:“我知道有点唐突,如果……” “为什么会唐突呢?” 顾野梦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身体与对方的躯体紧紧相贴。她搂着荀轼的后腰,抚着对方背上流畅的肌肉线条,笑靥如花地在他耳畔吐气:“当然可以。” 然后,她满意地看着荀轼的耳根瞬间被热气包围,红成一片。 …… …… 圈子里,荀轼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 虽说这个人在商场上很是心狠手辣,只要利益够大,多少年的合作伙伴他都能说出卖就出卖,给别人挖坑套路更是眼睛都不眨,评价一句“烂人”都不能算是冤枉他,但哪怕是荀轼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在私德,尤其是男女关系上面,还是很正直的。 荀轼是天之骄子。 他有钱,有权(一度),从读大学开始就是万人瞩目的超级天之骄子。令人嫉妒的是,他在外貌上同样是无可挑剔的——他的歌手弟弟荀辙已经连续三年蝉联网评最帅男艺人前五了,投票人数破百万,小破站里破十万播放量的剪辑不计其数,是公认的以一己之力养活无数UP主的神颜—— 而他甚至比荀辙还帅。 不夸张地说,想和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睡的人能从渝城排到巴黎;而只要他愿意,他所拥有的一切又能让他能睡到的人从巴黎再排回渝城。只要他想,可他偏偏不想。 因为太反常,一度甚至还有流言传出,说荀轼其实不是不想,而是不行。 他倒是也不辩解,只是一笑了之。这个态度让流言甚至有些听着像真的了。 其实是行的,才接完吻的顾野梦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路灯,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吐槽。这些人都搞错了。 某人的身体反应证明一切啊。 又不然,他为何要约自己去他家?都是成年人了,很明显了好吧。 顾野梦偏过头,看向男人的侧脸。 感受到了目光,正在开车的荀轼偏过了头。 他偏过头的刹那,背后光影流转,路灯在他硬朗又勾人的轮廓落下一瞬即逝的痕迹,那刹那间的惊艳,让顾野梦刹那屏住了呼吸。 确实是帅的。 “什么事?”男人声音沙哑地问。 顾野梦笑着摇头,她已经从一刹那的失神中恢复了神智:“没什么,只是不是你说有事要在车上告诉我吗?” “啊,确实是。”男人点点头,方向盘用力一打,“稍等一下,我们快到了,我停个车。” 在车里?那也不错。 窗玻璃上有男人完美侧脸的倒影。顾野梦一边用手指点住窗幻象中男人的鼻尖,一边百无聊赖地想。 近来情绪越发不稳定,那些狗人的药就像是潘多拉,手贱地把她好不容易关好锁死的魔盒又打开了。 她虽然知道不能放任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可有时又忍不住想,人生苦短,放纵又怎么样呢?反正也没人在乎她,反正她也只是一个人。 道迎在乎她,可道迎也结婚了。她有人爱。 如果自己毁灭了,荀辙可以安慰她。 既然这样,倒不如就这么放纵一下,反正荀轼确实帅,她…… “不是,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顾野梦面色铁青地从荀轼手中接过一张写满了卡号与密码的纸单。 荀轼以为她没有懂,一边在车库拉手刹熄火,一边出言耐心解释:“这是我所有银行账户的信息。多少钱记不清了,得麻烦你查一下。我估计没有多少钱,不过不着急,这里面有几张信用卡,你可以透支,我下个月肯定有钱还。” “可是天杀的你为什么要给我银行卡?!”顾野梦声音都变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荀轼不明所以:“因为我这段时间都会很忙,没有时间买结婚戒指,需要你自己去买。” “所以你……”顾野梦的太阳穴在砰砰狂跳,她嘴角抽搐,“等等。你老实说,你让我去你家是干什么?” “拿银行卡。” “还有呢?” “还有你可以思考一下我们的合同。关于婚姻的权利与义务,如何中止,你想要多少钱,这些,那些。” “还有呢?!” “还有?”荀轼居然还真的想了想,“没了。想不出来了。” “就这点破事你为什么非要我去你家?!” “因为这样可以效率最大化。我这两天晚上都有事,白天都在外面跑,我们很难见上面。而如果你去我住的地方的话,你可以一边想合同一边问我,我随时回答,这样效率很高——最快的话,今晚谈出来,明天你就可以去买戒指,后天我们就可以去领证了!” “……” 老天,这就是事业脑的世界吗? 所以这个人是真的在一门心思搞事业? 荀轼看着顾野梦掩饰不住的大失所望,在任凭车内的宁静流转十秒之后,忽而勾唇一笑,他倾身上前,狡黠地问:“所以顾小姐以为是什么?” “……” 望着顾野梦刹那间无比尴尬的面色,荀轼不由自主地有了一分自得。 总算是掰回一城了。 从认识这个女人开始,她就一直胜券在握。所有的主动权都在她那里,由她来决定一切的走向,而她也表现得好像事情理应就该这样。 荀轼很欣赏顾野梦身上的这一点,他喜欢游刃有余的女人。 不过,太游刃有余确实会让人有点不爽。所以有的时候,他也希望她会…… “我以为是和你做ai。” 荀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顾野梦笑了笑,脸上再不见之前的惊慌。她顺势上前,双手捧住荀轼的脸颊,小巧的鼻尖顶住荀轼的鼻尖,手指在对方不断滚动的喉结处来回摩挲:“不明白?” “……” 她进一步凑近,在荀轼的唇边咫尺,像之前那样,大声、清脆、自信、一字一切地重复:“我、顾野梦、想和你、荀轼、做、ai。” “做ai”两个字就像是子弹一样,一下子就将荀轼击中了。 在荀轼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扑了上去,将顾野梦摁在背后的玻璃上,疯狂地拥吻着对方。 “你现在再说一遍,告诉我,”唇舌的间隙,顾野梦喘息着问,“你回住处要干什么?” “我……”荀轼已经损失了所有的理智,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顺着女人后背的脊椎往下滑,“我……” “嗯?” “我要学俄语。” “哈?!” 荀轼忽而一把放开顾野梦:“我要学俄语。”他坚定地说。 “……你怎么不说你要学英语呢。”顾野梦黑线。 “因为我英语已经很好了。”他居然还真回答了。 好家伙。 顾野梦直呼好家伙。 荀轼不是渝城人,他在渝城没有住处,他这次来是住的酒店。他来这里是来找顾野梦的。此外,与大本营在渝城的王群立“王总”面谈也是此行的目标之一。 顾野梦原本和荀轼回的是一个门缝塞满了小广告的三流劣质酒店,他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不过还没坐下,荀轼就收到了王群立的回复,后者同意明天早上和他见面谈判。 于是三流卡片小酒店立刻变成了六星级文明大酒店,高端大气上档次。 唯一不变的是俄语。 “大哥,你都穷到住小卡片旅馆了,就别摆阔住高档酒店还买什么高贵戒指了吧?”路上,顾野梦忍不住出言讥讽,“还有你这豪车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你早就没车了。” 荀轼还算坦诚:“第一,车是租的;第二,我没穷到那个地步,之前住小旅馆是因为那里已经够了,钱要用到该用的地方;第三,我换酒店买戒指不是摆阔,是在这个场子里必须要撑着场面,不能让人看出实际的情况……”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虚张声势呗!我懂!”顾野梦不耐烦地打断他,“所以前荀总,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学俄语吗?!” 这人真的很奇怪诶! 作者有话说: 其实新名字也还好啦【捂脸】 第9章 不行 这人真的很奇怪。 他是顾野梦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人,没有之一。 要说他是天残之身无欲则刚吧,那肯定不是,刚才他明显有反应;要说他是戒色吧信徒天生yu望淡吧,刚才他都把她摁窗户上了,吻也乱七八糟的,明显失去了理智。就像那天她被下药那天一样,其实明明倒杯水给她喝药就行,但他却吻住了她…… 然而他还是殊途同归地要学外语。 这真是一个神奇他妈给神奇开门神奇到家了的神回答,非神人不能理解其脑电波。 “王总想去西伯利亚买一大块地,但王总和俄罗斯那边实在搭不上线,”荀轼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教材,打开电脑,一边解释,“而我告诉他,我认识靠谱的卖地的人。” 新酒店很大,很壕,很美,尤其是大床正对的天花板,那里并不是普通的墙纸,或者是别的什么,而是一整块完整的玻璃,将整片床反射得纤毫毕露、尽态极妍。 现在,那块玻璃正在直播荀轼端坐学外语的专注身影。 “那这不是挺好吗?”顾野梦冷笑一声,靠在衣柜的门上抱胸讽道,“你把这个掮客当好,就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了。他反正也不了解西伯利亚,多少钱还不是你说了算。”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荀轼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了解西伯利亚。” “……你也不了解?” “嗯。” “……” 荀轼正打算继续看笔记本上的字,忽而笔记本被人抽走。他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故表情变得严肃的顾野梦:“怎么了?” “你刚刚说,‘你告诉他,你认识靠谱的卖地的人’。” “是的。” “然后你说,‘你也不了解西伯利亚’。” “嗯。” “那你怎么当掮客帮他买地?”顾野梦终于问到了华点,“你一点人脉都没有,你挣个毛线中间商差价?” 顾野梦觉得他简直在异想天开。 她就说哪里不对劲——这荀轼折腾过的行业就没和土地买卖有关的,还是跨国,还是俄罗斯,他想通过这个东山再起,他疯了吧? “怎么不能呢?”荀轼淡淡地说,倒是一点没有被戳破虚张声势的慌张。他拿过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有了投资意向,人脉自然而然就会出现的。” “哈?等等等等,”顾野梦把荀轼的笔记本电脑也拿走,“你等我想想……” “顾小姐,”荀轼无奈地想要抢回笔电,“我的时间真的很紧……” “你都跟了我一路了你还差这点时间!” “我边跟你边在背单词啊……” “他娘的,你居然还在边背单词,你是时间管理大师吗?不过这不重要,”顾野梦一边骂,一边把笔记本电脑藏到身后,不让荀轼拿走,“重要的是,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打个时间差,两头骗?!” 荀轼先给不懂行的王总说他很懂西伯利亚,在那边很有人,把投资拿到;然后再跑到西伯利亚,说自己手上带着很大一笔钱,有很强的投资实力,吸引那边的人自动找他合作;而因为他资金很充足,可以大量购入,他就可以趁势压价…… 好家伙,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吗? “我提醒你,”顾野梦严肃地说,“你说的王总我听说过,王群立那个人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精得很。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哟,”荀轼开玩笑道,“顾小姐是在关心我吗?” “你不要扯这些废话,”顾野梦却不接招,“我在跟你说正事。” “好吧,”荀轼耸耸肩,语气随即像之前一样正经起来,“我知道王群立很精,但我比他更精。” “你要是真有那么精,你就不会前段时间大败了。”顾野梦讽刺他。 “如果不是考虑到荀辙,我不能放手一搏,我肯定不会输。”荀轼淡淡地说。 也许吧。 顾野梦对之前荀轼的那场案子也有点了解。这人其实到最后都还握着胜券,只要他想,不说大获全胜,惨胜绝对问题不大,像现在这样输得酒店都快住不起更是绝对不可能。 只是和他争斗的另一方显然很了解他,他们打蛇打七寸,直接将荀轼的事情和荀辙牵连上。荀轼如果敢鱼死网破,荀辙也会跟着身败名裂。 虽说把无关人士拖下水不是很大丈夫,但对于荀轼这种智多近妖的强大对手来说,这招还真就是绝杀。 不到一天,荀轼便束手就擒,毫不犹豫地放弃,任凭对方把他的领地收割大半,也任凭自己就这样输掉所有筹码。 “你实力再强,也不一定能骗过他,”顾野梦继续提醒他,“而且他很讨厌被人骗。你小心装西伯利亚通被戳穿后被他往死里整。王群立这个人失去理智之后是会不择手段去报复的。” 荀轼摇摇头:“问题不大——只要你把笔电和笔记本现在还我。” “你!”顾野梦气结,“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 “懂,”荀轼点点头,“你放心,就算万中之一的可能我输了,我被王群立报复,我也会让他只报复我的。你会像荀辙一样安全,不会被我连累的。” 荀辙对于荀轼这个死弟控来说就是天。说“你会像荀辙一样安全”,其实算是荀轼很郑重的承诺了,不过顾野梦却是毫不领情:“你懂个屁!” “……” “啊!算了算了!”顾野梦没好气地把东西往床上一推,“我去套房外面睡了!我困了!” “那什么,”荀轼一边赶快把笔电往怀里拨拉,一边好心提醒她,“我们时间有限,现在还早,你可以把我们的结婚戒指先看一下,还有趁着我在,合同先拟……” 砰。 顾野梦已经把门给重重带上了。 ***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早就说不能跟这样的人接触!这样的人就是霉神!会把身边的人都给带霉! 他娘的! 顾野梦一边心浮气躁地写着合同条款,一边在心里把荀轼给辱骂第一百遍。 啊不对,现在是第一百零一遍。 顾野梦很讨厌失控。 失控是一种很让人绝望的感觉。你的人生在失控状态中被碾碎成了砂,从指缝间倏而流走。你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它,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它落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 作为一个曾经长期失控的人,顾野梦很厌恶,非常非常厌恶失控。她想掌控一切,无论是掌控自己的工作还是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因为这会让她有活着的实感。 而现在,荀轼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控因素。 顾野梦想起她和荀轼见的第一面。 那时她莫名其妙被叫去和荀轼相亲。刚开始她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可怕,只当对方是普通的潜在约pao对象,对着对方魅力全开。而荀轼也和现在一样,很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她的兴趣。 他明明无比渴望着她。 在唇舌相接的时候,那里面的热烈几乎能将最灼热的岩浆给蒸发。 “可他现在却在学俄语,并把我叫过来,让我自己给自己买婚戒,”顾野梦冷笑,握着手机向沙发后靠去,一边还翘着二郎腿,完全不在乎形象,“但他又确实把他所有的银行卡一张不拉地给了我。” 顾野梦混了这么久,多少认得些人。加上荀轼对她不设防,各种私人信息都告诉她。打了几个电话,也算查清了荀轼的资产,知道这些银行卡就是他的全部了——他好像没有什么投资不动产的习惯。所以银行卡里的十几万就是他目前的全部。 十几万,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多,不过对于一个之前一度能在魔都呼风唤雨的天才来说,算是底裤都快掉干净了。 不过帮顾野梦查的人告诉她,荀轼之前有定期给他弟弟的户头打钱的习惯,而且打了很多很多。“不排除他有利用他弟弟转移资产的可能”,帮忙的人好心提醒顾野梦。 利用荀辙转移资产? Nonono,以顾野梦对荀轼的了解,这钱给出去,他就没打算要回来,这些钱估计就是落入了大海里的淡水,再想回他手里是绝对不可能。 他回渝城,连找他弟弟借住一下都不愿意;他弟弟明明在渝城有车,他也宁可去车行借车。这种鬼畜弟控会找弟弟要钱?不会的不会的。 “有这么爱自己弟弟吗……”顾野梦小声嘟囔,捏着之前写好的合同纸,站起来,推开了主卧关着的房门。 里面的男人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视频,同时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着什么。顾野梦走到他身后,看了很久,而男人甚至都没注意到,直到笔记本电脑提醒没电了,他去找充电线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顾野梦的存在:“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以为你有基础,”顾野梦指着荀轼的本子,“结果你是从零开始学?” “嗯。” “从零开始你还打算装俄国通?”顾野梦冷笑,“我看你明天死定了。” “我死不了,”荀轼看了眼表,“离必须出发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来得及。” 顾野梦摇摇头,盯着眼睛下黑眼圈明显的俊朗男人,又看了下墙上挂着的已近凌晨三点的钟,忽而开口道:“前荀总,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速报:俺已经存完了!全文完结!感谢在2022-07-18 20:00:00~2022-07-20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雾苏 5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同构 男人是不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行”的。 尤其是被女人说——而当这个女人还顶漂亮的时候,这句话的杀伤力就会变成核武器级别的。 但荀轼听完之后,只是太阳穴跳了一下,随即便平静了下来:“我可以。” “前荀总你是不是没有和人做过?”顾野梦大大咧咧地问。 荀轼摇摇头:“没有。” 这倒是让顾野梦有点惊讶,既为荀轼的答案,又为荀轼的坦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不是你问我的吗?”荀轼的声音有点无奈,“你问我,我就回答了。” “你不怕我往外说吗?你小心流言满天飞哦。”顾野梦半开玩笑地说。 “随便。”荀轼淡淡地说,“我不觉得别人对我xing能力的评价会有什么意义——只要不影响我做生意,他们就是说我是从东厂出来的也无所谓。” “不是,前荀总,”顾野梦大步上前,“我真的很好奇——” “——你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放我继续看书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顾野梦举手,她走到荀轼对面,另一只手揽住荀轼的腰,将两人的下ban身紧紧贴合,“前荀总,我真的好奇——你真的没有世俗的yu望吗?你真的不想睡我吗?” “有,有很多,”荀轼摁住顾野梦蠢蠢欲动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危险的假笑,“但就是因为有很多世俗的yu望,所以我现在不能睡你。” “我不懂。” 荀轼摇摇头,指尖在顾野梦的手背上不规则地抚摸:“你知道吗?对于男人来说,”他轻声说,声音像是恶魔的低喃,将所有微妙的情绪系于桑蚕丝线端,“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对人类来说——事业就是chun药。它与xing爱同构,因为二者都需要同样的狂热、激情与专注。” 是这样吗? 当天晚上,顾野梦没睡好。她一晚上都在想着荀轼最后的这句话,梦中要么是他俄语书的样子,要么是他专注于工作的样子,要么是自己一回头,看到他在黑暗深处静默独立的样子。 这些样子,与自己当年因为抑郁症患上的xing瘾,与那些迷乱的夜晚交织在一起,像是华美瓷器上的一道裂纹,又刺目又勾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梦中的顾野梦站在荀轼身后,小声嘟囔,“你也是一个xing瘾患者。” 荀轼没有回头,仍旧在疯狂看著书。 可是他又是如何患上的呢? 自己是因为家庭的变故,那他呢? 顾野梦睁开了眼睛。 天光没有大亮。高级酒店厚厚的窗帘与无敌的隔音效果,让一丝一毫的阳光也无法透进来。顾野梦拿起沙发旁边的手机,看了一下,发现才上午六点半。那确实是天光不会大亮。 “也不说把我扶床上睡一会儿。”顾野梦小声吐槽,“哪儿有自己睡大床的?好歹也是合约夫妻啊。” 她站起来,想伸个懒腰,而随着这个动作,身上的布料滑落在地上,顾野梦这才发现自己是盖了被子的——可她睡前并没有盖被子。那时她正在想事情,想着想着睡着了。 所以是荀轼给她盖的吗? 顾野梦看了眼门缝。那里有光渗出。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然后就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是过虑了——荀轼还在看书,他专注得什么都注意不到。她离开房间前荀轼什么姿势,现在荀轼就什么状态。 有这么执着吗? 顾野梦轻轻关上房门,回到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忽而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荀轼。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好奇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荀轼的弟弟是荀辙,她最好的朋友道迎是荀辙的妻子。靠着这一层关系,这三年里,她也算是和他们荀家比较熟了,知道他们荀家原本是四川人,家境不好,但现在已经集体搬到了魔都居住。知道荀轼父母感情很好,荀轼也很孝顺他们,直到三年前他都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也知道荀轼是全家人的骄傲,因为…… “找到了。”顾野梦低低地说,视线在“省高考状元”五个字上停了下来,“我就记得他是当年的第一名来着。” 某次应闺蜜之邀去看荀辙演唱会,顾野梦顺路也把荀家老两口给带了过去。或许是荀家老两口不太清楚她恶劣的名声,总之,在看到她的脸之后,荀家妈妈立刻开启了狂夸大儿子模式,在顾野梦面前一顿狂吹。 “不怕你笑,我们家以前条件很差,是荀轼靠自己的努力,把全家人都从那个小地方拉出来……从小就优秀,是个天才,镇上的人都说他太聪明了,从来没见过嫩个聪明的娃儿!……对,那年的省状元逗是他……厉害得很!” ——所以,是标准的别人家的“乖”孩子吗? “你怎么醒了?” 顾野梦抬起头,看到荀轼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很惊讶:“是我吵醒你了吗?” 顾野梦摆摆手,一边把新闻页面摁掉,一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不休息了,收拾一下要准备出门。”荀轼揉着鼻梁,看上去很疲惫,“你再休息一会儿——早餐吃什么,我给你叫上来?” “你就准备这么去见王总吗?”顾野梦问,“你黑眼圈都能掉地上了。” “戴个眼镜挡一下就好。”荀轼说。 “那你收拾快一点,我等会儿要用浴室。” 荀轼当她要出门,也没多问,只是应下,然后用平时一半的时间搞定了洗漱。之后顾野梦便进了浴室鼓捣,半天不出来。 荀轼也不在意,叫客房送了两份饭,一份放在了茶几上,一份拿到了卧室,一边吃,一边继续临时抱佛脚。 他看了一整晚书,脑子多少有点昏涨,又怕自己把好不容易记住的内容给忘记,只能专注于知识,这就导致直到他快把车开到王群立家了,他才反应过来——副驾驶座居然坐着顾野梦:“你怎么在这里?” 顾野梦笑着朝荀轼挥挥手:“终于注意到我了?” “你……不是……” “我说了啊,我今天要陪你去见王群立——虽然合同还没有正式签,但多少还是要表示点诚意,这样从你那拿钱才能理直气壮,是吧?” 荀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顾野梦。 没有前一天的随意,不知道从哪儿买的浅绿色连衣裙,看着像是真丝的材质,将身体很好地包裹着,却又不太过,人体太过完美的曲线仅仅以一根腰带的方式略微展现。而她画着完整的妆容,妆容比那天晚上他见到的要精致得多,连头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顾野梦很漂亮,非常漂亮,但她没那么爱打扮。基本而言,化妆对她来说就是随便涂个口红画个眉毛的事。而当她今天真的认真起来、火力全开的时候,荀轼几乎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是仙女。是天上的仙女。 “连衣裙哪儿来的?”荀轼问,脑子乱得已经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去酒店附近的dior专卖店打电话订的。”顾野梦挑眉,柳叶眉如春日坠桃梢头微颤,“原本店长不接电话,不过我说加钱,她就同意冲到店里给我拿裙子了。” “回头报个价格给我,我报销。”荀轼沙哑地说。 顾野梦一笑:“当然是你报销。走吧。”说完,她下了车,然后在那之后,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荀轼的胳膊,就想是在宣誓主权一样——又像是队友在携手并肩砥砺同行。 …… …… 王群立是一个不太标准的暴发户。 说不太标准吧,是因为他虽然是靠家乡小煤矿起家,但一直都醉心转行,还是最早的购买互联网股票的那一批人,所谓无论时代如何变,他都能保证自己永远是风口上的猪的那种人,眼光独特又犀利; 但要说完全不暴发呢,倒也没有。比如这幢欧洲与古罗马风格混搭的土洋装修风格别墅,比如那雕金的大花瓶,比如墙上那跟周围格格不入、并且绝对是抽象派末流画家画出的劣质作品,而王群立却坚定地认为这是杰作。又比如…… “日吗毛子都现在勒个德行了,还在那儿穷傲!傲个鸡毛?妈卖批!” 顾野梦一个没忍住,到口的空气就像呛到气管的啤酒沫一样原地液化,顿时控制不住地转过身咳了起来。 好吧,张嘴妈mai批,闭嘴ri你妈,这很文明。 和他那非常金碧辉煌的家不同,王群立看着倒是颇为古典,精瘦的脸上挂着两枚亮晶晶的小眼睛,一身盘扣唐装将身体裹着一个缝纫用的窄线团,而插着簪子的中长发则像是线团上插着的针。 想起来之前荀轼所的王群立修道搞国学,再看看这罗马浴场似的家,以及耳边不绝于耳的国骂,顾野梦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置身赛博朋克现场,超现实既视感max。 “小梦?你还好吗?小梦?小梦?” 顾野梦愣了半晌,才注意到荀轼在担忧地望着自己:“你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刚刚嗓子不太舒服,今天有一点点感冒。”顾野梦歉意地说。 荀轼从来没叫过她小梦。他都是叫“顾小姐”。刚刚他这样喊她,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王群立是一个当惯老板的人,向来都是他做主场说话的份。今天一进门,才刚打完招呼,王群立就开始满嘴妈mai批地抱怨“万恶的傻逼俄国政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根本没注意到顾野梦的存在。 如今顾野梦的咳嗽,倒是提醒了他。只见他眼睛一眯,顿时看不见了眼珠:“这是——” 明明刚刚介绍过的。 “您好,”顾野梦略一欠身,笑得落落大方,“我是荀轼的未婚妻。” “啊,”王群立一拍脑袋,“我想起你了——真是个漂亮女人啊,我听老赵说起过你。”他的眼睛眯得更紧了。 那眼睛像是蛇的引信一样,有点危险。 老赵? 顾野梦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好像是自己某个前炮友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荀总:东厂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第11章 交锋 赵存煦,某投行大佬,富二代,王群立口中的“大佬”,顾野梦的前pao友。 之一。 三年前的那段时间顾野梦很是放浪形骸,身体病得很严重,也不想克制。正好赵存煦这个那时还没成“大佬”的花花公子那段时间也刚好空窗,两人因为一个活动认识之后,便搞到了一起,但也只搞了两次,之后顾野梦就嫌他事儿多,害她老被前女友们找麻烦,再加上人也很幼稚,直接跟他886了。 赵存煦是个很自大的人,被甩之后很受打击,还冲过来骂过顾野梦一次,被顾野梦直接打回去了。之后两人再不相见,见最后一面时,赵存煦还放狠话说要“搞死她”。 这三年她又回投行,还在想赵存煦要什么时候来搞死她,结果三年云淡风轻,啥时没发生,她还在想赵存煦难道是被生活毒打了,退油腻变清爽男孩了? 她没想到王群立会认识赵存煦。 她倒不在乎赵存煦,她只是有点担心赵存煦会给王群立说点什么,连累现在明面上是她未婚夫的荀轼。毕竟荀轼跟她假结婚,本意是为了东山再起嘛,要是阻了人前程就不好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野梦头一次有点忐忑。 但王群立似乎并没有继续开炮的打算,他只是这么一说,然后就开始跟荀轼盛赞顾野梦了:“确定结婚了吗?” 荀轼点点头:“到时候办婚礼,我给您发请帖。” “那必须的!”王群立大笑,“老赵说小顾很擅长投资,小荀你是捡到宝了啊!又这么漂亮!” 赵存煦夸她? 王群立又在大谈俄罗斯局势了。 从国际政治,到菜价上涨,再到明星八卦,王群立涉足的领域无限之广,他谈兴很高,而荀轼恰恰又很擅长捧哏,那恰到好处的“是吗”接上去,垫得王群立无比舒坦。家里佣人给倒的茶都凉透了,王群立还没记得喝上一口,滔滔不绝谈兴极高。 顾野梦有点着急。好几次她都想见缝插针加点话,把话题拐到西伯利亚投资上去,可每次才起个话头,王群立还没说什么,荀轼先把话题岔开了。 王群立去卫生间的时候,顾野梦忍不住拽荀轼:“你是不是忘了你来干什么的了?” “哪有人纯谈正事的,”荀轼偏过身,淡定地小声耳语,“对于王群立这种老派人来说,只有饭桌上才配谈正事。” “可是吃饭的时候要喝酒!而且这都两个小时过去了!” “所以呢?” 你问我所以呢? 你摸摸你的脑瓜子,你还记得几个单词呢? …… …… 江湖上一直都流传,荀轼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这点似乎也可以与他的学习经历相互印证:高考省状元,大学成绩名列前茅,边读研边创业,最后算成绩还是年级第一…… 这绝对是个超级大聪明啊。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是极端聪明,才能在这么多的事情中都游刃有余。 聪明?聪明是真聪明,要不聪明也不能白手起家走到今天,要知道荀轼可是一点家庭背景都没有的,纯纯“小镇做题家”出身—— 但过目不忘就未必了。 顾野梦昨天晚上陪荀轼看了三个小时的书。就是在这三个小时中,她逐渐发现,荀轼的记忆力其实并没有超出常人。 该背不下来的还是背不下来,好几个单词顾野梦都背下来了,他还是反反复复地重背。 当然,实话实说,荀轼确实是一个很懂学习技巧的人。他不是随便找本书就开始临时抱佛脚,而是在这之前,他已经把该搞的框架都搞好了,他弄出来的那个笔记本,顾野梦也看过,确实是新手通往基础俄语最快的路了,再快时速一厘米都不行,一个单词都不浪费的那种。 这样的人,就是那种在考前什么都不复习,结果出来成绩年级第一的人——因为人家有技巧,效率高。 但效率再高,也架不住记忆力不行。 想着在车里的时候,荀轼反反复复嘴里嘟囔的那几个单词,顾野梦十分怀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那本就薄弱的瞬时记忆现在还能剩多少。 就他这脑子,趁着还记得,抓紧秀出来才是正道,结果他还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真是生怕自己考好啊。 顾野梦还想说什么,但王群立已经回来了,只能白荀轼一眼,然后就是作罢。 默念三遍“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 在顾野梦满心的碎碎念中,王群立终于饿了。 午饭是在王群立家吃的。王群立一直有雇名厨给自己做饭的习惯,今天又正巧王群立换了个新大厨,早早地就拍板让荀轼把他订好的请客取消,让二人在家“放心享受”。 “海参、山药、羊肉……好家伙,”顾野梦边吃边在心里疯狂弹幕,“王老板这buff叠得可真是够够的——这是要壮yang壮上天的节奏?他有这么饥ke吗?” “多吃点!好吃!” 王群立满面红光,而荀轼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加上他是求人的那一边,需要不停地给王群立敬酒,本身喝得就更多,因此不一会儿,荀轼的舌头也开始有点大了:“对对对,您suo得dei……” “诶,小荀。” “您说。” 之前还在大快朵颐的王群立放下筷子,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忽而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熟西伯利亚那边?你给我讲讲那边的投资情况呢?” 靠,顾野梦忍不住暗骂,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就说为什么搞这么多壮阳套餐,还一个劲儿让荀轼多吃多喝,搞半天就是想把人给搞上头了然后再谈正事!因为这个时候的人是最恍惚的时候! 不是他饥ke,是他想让荀轼饥ke! 荀轼一贯和俄罗斯那边没什么联系,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突然说他在西伯利亚那边有人,王群立肯定是不信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信。 再加上荀轼前段时间的事算是让他信用暴雷,王群立肯定要掂量掂量。 顾野梦忍不住为荀轼捏了一把汗。 这家伙都喝高了,记忆力又不好,还记得个毛线…… “西伯利亚那边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您想要的黑土地很多是政府的,确实,不太好买,但也可以想办法转包。我们可以委托一个俄罗斯人先承包,然后再通过一些股权上的操作,让我们成为实际的控制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咦? 怎么还记得这么清? 王群立倾身上前,像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投射到荀轼脸上,之前还说不清的普通话瞬间咬字清晰,连□□口音都没了:“那怎么找到那个俄罗斯人呢?” “我在美国那边当职业经理人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寡头二代,他家在政府也有点关系,很合适。” “怎么确定他不会出卖我们呢?” “我知道他家一点‘事’。相信他不会希望这些‘事’被知道的。” “他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荀轼想了想,忽而笑了,“一下子有点想不起来了。得等我醒醒酒,”他摆摆手,“对不住王总,我今天喝得实在有点多了。” 他笑得有点羞涩。 王群立死死地看了他半晌,忽而哈哈大笑,他一拍桌子:“喝多了也得喝!我就喜欢小荀你这爽快又专业的性子!今天咱俩不醉不归!” 现场氛围热烈到了极点,妥妥的“宾主尽欢”。 而顾野梦全程边缘OB,此刻已经快被shock得“目瞪口呆”具象化了。 好家伙。 荀轼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王群立问的问题又毒又狠,个个都是干货问题,一不留神荀轼就会凉,暴露他根本就在西伯利亚那边没人脉的事实;而且问到后面,王群立竟然还开始挖墙角了——要是荀轼真告诉他名字,搞不好他就绕开荀轼自己去找那个人谈了,根本不需要中间商赚差价。 结果荀轼全都给了最完美的回答,连最后的坑都绕开了。 就是舌头有点大,口齿有点不清,听着怪费劲。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野梦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琢磨不明白。正在困惑呢,一抬眼,刚巧看到荀轼在转头从公文包里掏文件——他要给王群立看计划书。 背过身的荀轼哪还有刚才那身浮气躁的样子?他金边眼镜后的桃花眼清明得很,清明得顾野梦都愣住了。 荀轼见她错愕,向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桃花眼红红地,眨眼很好看,像是蝴蝶扇动翅膀。 顾野梦刹那间恍然大悟。 他是装的! 他根本就没喝醉! 王群立想用壮阳套餐加灌高度酒让他喝醉,从而套实话,荀轼将计就计,在根本就没喝醉的时候装喝醉上头,以清明的状态“酒后吐真言”——这一切全都是计划好的! 嘶——好家伙! 可以啊这小子! 更可以的还在后面。 王群立看了计划书之后,又开始问要命的灵魂问题,在荀轼一一作答后,又让荀轼给他调俄罗斯的区政府官网,说想亲眼看一下土地政策细节。 那里面的有些关键文件是没有英文译本的。 荀轼淡定地给他翻译了。他当然翻译得出来——因为他前一晚在背的就是这几份文件的译本!他一直在背,背了一晚上! 如果把荀轼与王群立此刻的交锋用考试打比方,这就相当于王群立给荀轼考了一场没有划范围的试,而荀轼这个混子学生提前在没有划的范围中精准压到了所有考点,把考点提前背得滚瓜烂熟!不光背熟了,他还一个都不多背,效率100%! 绝了!绝了! 这小子太可以了! 怪不得人家能挣大钱呢!有这本事,记忆力再差也无所谓啊! 她还替他担心,还因为实在不放心他,专门陪他来一趟,结果是她庸人自扰啊! 虽然被证明是小丑,不过顾野梦倒不生气。荀轼能有惊无险过关,这是好事。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顾野梦也有了胃口,开始感觉到饿了。 她一顿饭都没怎么动筷子被。 就在顾野梦准备趁两个人谈生意多少吃点时,王群立的一句话,又让顾野梦已经打开的胃又收缩上了—— “诶,小荀,”顾野梦听到王群立用浑浊的声音,缓慢而不经意地说,“земля不是土地的意思吗?怎么你这里译的是‘棉花’呢?” 卧槽! 王群立懂俄语!!! 作者有话说: 荀总:挣钱好难感谢在2022-07-21 22:56:06~2022-07-22 19:3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她强 荀轼在王群立面前立的是学霸人设。 俄罗斯英语不普及,西伯利亚那边更甚;你要是一点俄语都不会,肯定是会被当地人忽悠的。 当然,不是俄国通,找个翻译,只要人脉够,确实也能把生意做好。但问题关键在于,荀轼的那些竞争对手们,那些也想从王群立手上搞到这个项目的人,他们都是俄罗斯通。 荀轼在来之前,跟顾野梦交了底:他给王群立说他有很强的人脉(其实并没有),但王群立一直有疑虑,担心他会被那个人脉给架空,利用他不懂俄语无法深入一线跟当地农民谈判把事情搞砸。所以大约三个月前,荀轼告诉王群立,他过目不忘,有望在三个月内学会俄语,达到能与当地人交谈的水平。 以荀轼高考省状元的身份,以及一直表现出来的精明强干,这是很容易让人信服的。 今天荀轼直接给他口译俄语文件,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语言能力。 ——但关键在于,他并不是真天才啊! 他一晚上反反复复背都还是背错了啊! 荀轼心态很好,哪怕个别词记不清,也一点都不停顿地翻译着,又流畅又自然。加上大体上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王群立真的一点俄语都不懂,那肯定会被他给糊弄过去。 可是王群立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俄语! 顾野梦冷汗都快掉下来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王群立怎么会俄语。她觉得她还算是会看人的了,这王群立的谈吐,加上他家里的陈设,一听一看她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个爱看书的人。 他的英语也烂的一批。 他的舌头也很僵硬,根本不像是会谈俄语特色大舌音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他会俄语!那荀轼要怎么办! 不行,不能再等了。 顾野梦脑海里的东西过了很多,但实际上时间只有一瞬。电光火石之间,她下定决心,开口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重合在一起,让两个说话的人都愣住了。 顾野梦和荀轼看向彼此,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王群立的小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着:“小荀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顾野梦的声音很大,而荀轼的声音不大,这就刚巧把荀轼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荀轼迟疑了一刹。 他看着顾野梦琥珀色的美丽眼眸,凝视着那里面藏不住的担忧,在不足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他忽而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冒一个史上最大的险。 冒一个要压上一切、一旦输了之后就能让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全盘报销的险。放弃万无一失的计划,放弃稳操胜券,去赌一个虚无缥缈,去可能一败涂地。 荀轼开口了。 安静而金碧辉煌的餐厅里,只听得他的声音沉着又镇定,还带着一点大舌头:“女士优先,还是让小梦先说完吧。” 王群立大笑:“我看出你真的很喜欢小顾了,真是新婚夫妻啊——好!那就让小顾先说!小顾你刚刚想说什么?”他看向顾野梦。 而此刻的顾野梦已经从惊讶中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略一沉吟,随即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老荀把我给他说的忘了。他这记性啊,唉。”顾野梦朝着身边的荀轼嗔道,“我让你早点睡,你总说要工作。你看,这不就差点误事了?” “哦?”王群立来了兴趣,他端起酒杯,倾身向前,“小顾这是什么意思?” 顾野梦笑着站起来,走到王群立的身边:“老荀太忙了,有些资料是他让我帮他看的。我给他写了个译本,我说我来给王总讲吧,他非要自己讲,说这样显得诚恳——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群立兴趣更浓了:“小顾也会俄语?” “略懂一二。” “那讲讲?” 顾野梦微微一笑,那笑容又自信又落落大方:“讲讲?”她拉开王群立身边的椅子,身体从远离王群立的一侧坐进去,白皙的好看手指轻轻从王群立那边接管电脑,“您对哪一部分有问题呢?”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顾野梦为王群立详细地解答了几份文件的内容,又带他看了网站中其他的一些资料。王群立有任何疑问,顾野梦都能在三分钟之内给出答案。王群立有单词和语法上的问题,顾野梦也都能完美作答,讲的深入浅出,很容易让人听明白。 她说俄语很好听。大舌音虽然不明显,说快了之后常常被完全含混过去,只剩下舌头从上颚快速滑落到牙齿上的闪音,但那完整的语流,配上清脆的嗓音,就像是西伯利亚大平原上的铁路上,火车在无边旷野中呼啸而过,披风斩月。 而她专注工作的样子,就像俄罗斯名画《无名女郎》中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黑袍贵族少女,发丝是她的面纱,而她轻蔑的眼神是践踏一切的光。 她总是很自信。 荀轼定定地凝视着她完美的侧脸,几乎忘记了呼吸。 “……总而言之,我和老荀还是建议您买这块地,因为其他地要么是被其他人预定,要么产权复杂,要么有暴雷的风险。这块地是最合适的。” 顾野梦合上笔记本电脑,也没有问王群立,也没把笔电往王群立那边推,而王群立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沉浸在顾野梦为他勾勒的世界中,一直在沉思。 在交谈的时候,王群立因为太热,不自觉地把唐装最上面的两颗盘扣给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纹着的大花龙。从龙的比例,以及露出的龙的部分来看,这条龙还很长,至少纹了半个胸口。 龙的头部有很长很深的刀疤。 选择在交谈时解盘扣,究竟是无意识,还是在示威与警告呢?顾野梦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只要你能给虎提供足够多的肉片,谋皮就有可能。 终于,王群立开口了。 “小顾你说的很好,我没什么问题了,”王群立嘴角一抽,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之前那种冷凝的气氛瞬间驱散,“虽然我完全不懂俄语,但我相信你。” 顾野梦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懂俄语?那之前……” “啊?你说‘土地’那个单词吗?”王群立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就会这几个单词,你们来之前现学的。” ……我靠。 这也是个押题天王? 仔细想想,细思极恐。王群立在荀轼来之前,专门学几个和项目有关的俄语关键单词,相当于做调查时进行随机抽样,来看荀轼是真的会,还是在框他。 他不需要全会,只需要卡住关键的几个词、几句话就行了。 而且他还表现得他全会——这但凡来个心态差的,直接当场就交代了。 好家伙,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的人,果然没有吃干饭的。 不过这还是多此一举啊,顾野梦在心里默默吐槽,心想你有空在这里玩宫心计,为什么不直接请个俄语翻译过来呢?来个翻译,让他跟荀轼走两步,保证荀轼立刻趴窝。 还省得你在那熬夜背单词了。 “其实今天的谈判,我是可以请翻译的。” 顾野梦眨了眨眼睛。 看着难得表现出了困惑的顾野梦,王群立哈哈大笑:“但是没必要——我不靠这一个生意挣钱。” 你不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要做的是长线投资,”王群立眯起了眼睛,“从一个种子的胚胎期开始下注,等着它一点点,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这是我最擅长做的事,是我走到今天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一城一池的得失?挣得太少了,没本事的人才挣这点。” “我想知道的,不是你们有没有骗我——而是你们是否有我需要的潜力。你们是否能长成参天大树。我在这里给你们雪中送炭,你们是否能在未来一天有用百倍的利益回报我的长远可能。” “小荀一直是我很看好的年轻人,聪明,机灵,沉稳……以前就想投资,只是那时犹豫了,于是错过了,这是我至今为止想起就痛悔的事。这次小荀落难,我说什么也要救他一波。” 是说什么也要搭上顺风车吧。 “我相信小荀能东山再起,他的身体里面蕴藏着无限能量,尽管他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但我就是觉得他会赢。谁也不能打败他,一代更比一代强,他比我强,”王群立自嘲地笑了笑,“我总是在犹豫,所以直到小顾说话之前,我还在犹豫……我担心我是在看走眼。这就像是当年,我明明在互联网股票的最低谷入了市,我明明坚信这就是未来,我甚至连低谷期都熬过了……却还是在涨到半路的时候就清仓了。这是我的弱点。” “我明明相信小荀,却又一直在犹豫,不过现在,因为小顾你的出现,我一点都不犹豫了。” 王群立站起来,拿起酒杯,向着顾野梦举起,顾野梦也赶快从桌上拿过荀轼推过来的葡萄酒杯:“小顾,你很聪明,你是个天才,就像小荀一样。不,甚至在某些层面上,你比他还要聪明。你们是天作之合——你们结婚了,这给世界上就没有能战胜你们的可能了。你们一定会大富大贵,实现你们的梦想,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 顾野梦沉吟了片刻,忽而也笑了。她笑得无比娇俏:“不要深信不疑。”她摇摇头,在王群立惊讶的刹那,又柔软又强势地接上了后面的话,“要签合同,王老板。” 她的每个字的尾音都很轻,甚至有点撒娇的味道。 但用语却一点不撒娇,谁都听得出,谁都明白,在这里面——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顾姐:我真厉害,快夸我 这本书就是这个风格,真互撩+真商战,我会写细节的 这篇文存稿目前已经完结,老实交代,我后期更爱顾姐。。。。。。 真猛人不在乎是不是c啥的,真的 第13章 他撩 “你怎么最后强硬起来了?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签合同很顺利。下定了决心之后的王群立一改之前的磨叽,也不在细节上面再纠缠,很大方地让荀轼全权代理这次土地购买,不光先预付了一定的资金,还给了一个很大的预算额度。拿着这些钱,荀轼可以在市场上找到很好的土地供应商,他的谈判话语权一下子就变得很大。 草签合同时,荀轼和王群立照常让顾野梦在旁边参考。那时已经饿坏的顾野梦还在偷偷吃餐桌上的美食,被王群立直接喊住了:“小顾,别吃了,这些东西太补了,伤你们年轻人的身体。” 你还知道伤身体啊 “你想吃的话,等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做清淡的。” 那倒是也行。 总之这一趟算是收获很大。不,应该说是大获全胜。荀轼的所有目标都达到了,甚至还有超额完成的部分——他说他没想过王群立会预付这么多的资金,也没想到合同会这么宽松,对他这么有利。 回去的车上,荀轼一边开车,一边调侃正在得意地玩手机逛淘宝的顾野梦:“哪有求人这么横的。” 顾野梦翻了个白眼:“大哥,事情到最后,是王老板在求我们,好吧?” “是吗?” “那肯定啊,我给你说,”顾野梦手指不停,“王老板这种人就是个M,你越横,越自信,他越觉得你靠谱,觉得你奇货可居。你畏畏缩缩地讨好他,他反而觉得你不行——学着点。” 荀轼笑着摇摇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主要还是因为你厉害。” “我确实比你厉害,”顾野梦明目张胆地对荀轼阴阳怪气,“有些人啊,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就敢去虎口拔牙,单词都没背全乎呢,就在那里假装超级天才——你说说,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王群立那时问你‘土地’为什么翻译错了,你说说,你要怎么回答?” 不怎么回答。 单词确实是背错了一个,但那个词,其实是故意错的——他的记忆力还没差到那一份上,更何况“土地”算是这次交易的重点单词。 只是故意犯个错,引蛇出洞罢了。 王群立肯定有考验他的计划,但究竟怎么考验,他不可能知道。他能押题,但也没能押到这一份上,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故意犯几个自己能解决的错误,想办法让王群立提前开始他的“交锋”——这是解决王群立疑心的最经济的方式。 他有一整套完整的预案,甚至包括planbcd,去应付王群立。他有一百种方式回答王群立的那个问题,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王群立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就不懂俄语——就比如,他之前在另外一个地方故意犯了个错误,王群立就一点都没听出来。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把主动权交给顾野梦,在完全不知道顾野梦会怎么做的情况下,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即使是这样,当他看到她关心的眼神时,他还是忍不住做了人生第一次不理智的事。 “嗯?”顾野梦不耐烦地催促他,她得意坏了,像只骄傲的小狐狸,“怎么不说话了?” “确实是这样,”荀轼笑笑,方向盘一打,很诚恳地说,“我承认,这次没有你不行。” 顾野梦乐了:“是吧是吧!” 有道是一个牛人被一个混子仰望,他不一定会快乐;但如果这个牛人被一个更牛的牛人肯定,那他一定会觉得巨爽。 顾野梦虽然不是什么牛人,但她也知道自己还算聪明,如今被世界第一大聪明心服口服地夸奖,顾野梦那个心啊,就像是兜头灌了一嘟噜蜂蜜,甜爽得都要拉丝了。 “不过,你怎么会记得呢?”顾野梦听到荀轼问,“我不记得你学过俄语。” “诶,”顾野梦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洒洒水,“我不是跟你一起看了三个小时书吗?” “可是……” “我有照相机记忆。” 照相机记忆,俗称过目不忘,看过的任何东西都会像是照片一样保存在大脑里,可供大脑的主人随时取用。 “其实那几个文件我早就背下来了,但那天晚上不是无聊吗,”顾野梦又开始低头在玩手机了,她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就多学了一点语言。我不是还找你借教材了吗?” 荀轼问:“你多学语言是因为无聊?” “嗯——哼。” “不是因为担心我出事吗?”方向盘一打,一辆奔驰被迅速地超了过去,而正在行驶过的桥上流光闪烁,“我还以为你是看出我记忆力不行,所以要替我补漏。” 顾野梦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车里的气氛忽然暧昧了起来,像是窗外流转的浮光一样,五光十色又晦暗不明。凉风钻入毛孔,刹那间变成温泉的蒸汽,潮潮地覆盖在皮肤上,然后顺着皮肤肌理往上爬,让人有些昏沉,有些战栗。 荀轼的呼吸越发急促。 汽车的速度也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顾野梦也有点难受,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发起的变化——王群立的那桌菜,终究还是太猛了。他说会伤年轻人身体,那不是在谦虚,是真的。 顾野梦听到荀轼开口了:“你说……” “什么?”顾野梦低低地问,仍旧捧着手机,只是手机上的画面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荀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是不是很不聪明?”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去凡尔赛留学了? 顾野梦嗤笑一声,放下手机,托腮看向窗外的风景:“是有点笨。” “你会因为我不聪明就不喜欢我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了? 顾野梦有点恼怒地回过头。 晦暗中,荀轼的完美轮廓不真实得像个轻飘的梦。连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是有力且修长的,骨节匀称,一丁点突兀的地方都没有。 他、没、有、缺、点。 “你在紧张?”顾野梦狐疑地盯着他鼻尖上的水珠,惊讶地问,“你哭了?” 荀轼轻笑一声,伸出右手,擦去了那滴水:“是汗。” “我才不信。” 荀轼摇摇头,眼睛仍旧专注地看着路况。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朝顾野梦那边伸过去:“你看,是汗水。”他轻轻地用手指拂过顾野梦的手背。 微微潮湿的指尖在手背上滑过,像是蒸汽熨斗飘出的气息在皮肤上灼烧。顾野梦感觉有一团火直直地就从手背冲向头顶,一下子便把整个人都点燃了。 “感觉出来了吗?” “感觉不出来,”顾野梦咬着下唇,强忍着喘息的冲动,“不都是咸的吗?” “不一样,眼泪的咸要更清淡一点,”荀轼仍旧在专心看路,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又恢复气定神闲,“眼泪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就像海风吹在身上一样。有一点重,但主要是轻,轻飘飘,所以并不重要。” “汗水呢?” “汗水啊……”荀轼的手指在顾野梦的手背上无规律地轻点着,“就像这样。” 顾野梦的另一只手紧抓着扶手,脚趾也蜷缩了起来。她无暇回答。 “想要去酒店吗?”她听到荀轼问。 声音有刻意的云淡风轻,与实质上的粗重喑哑。 顾野梦想要偏头,可手指已经让她无处思考:“我……” “嗯?” 声音团在喉结附近,是已经压抑到极致的火焰。“我……” 嘀铃铃。 顾野梦的手机响了。 突然想起的手机声,像是灰姑娘故事中十二点的钟声——当然,用如此纯情的童话给这种午夜风场景打比方显然不协调——总是,顾野梦如蒙大赦,她甩开荀轼的手,从腿上拿起手机:“喂?嗯……什么?你再说清楚一点……” 趁着红灯,荀轼偏头看了顾野梦一眼。 因为吃饭而掉了不少口红,唇上只剩下稀释过的潮红,唇线也全都看不见了,让本就偏厚偏肉的厚唇更厚。可眼睛却是那么的清冷,就像是海风一样,又咸又清,无限矛盾,无限风情。 美丽得无可救药。 他曾见过无数美人。大抵是因为名利场的深处网罗了太多的精英,这些精英各有各的精明之处,有些是财富上的,有些是智商上的,自然,也很多是容貌上的。他们都各有各的美,可荀轼却始终觉得,从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最独一无二的。 她不可以被归类,不可以被定义,她就是顾野梦她自己,并因为她自己而风情万种。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 顾野梦打完电话了。 荀轼也早已随着绿灯的跳转而回过了头,驾驶着黑金色的劳斯莱斯,继续在夜间顺畅的大道上行驶:“去酒店?” “那肯定是去酒店。”除了声音清淡了一点,顾野梦的情绪似乎完全并没有被电话所影响。 荀轼心里微笑,胸口的那一团热烈也越加勃发。 他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渴望,以至于之前的种种念头此刻全都抛之脑后了。他想他还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男人,当欲望被唤醒的时候,他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shui她。 荀轼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回了酒店。他停好车,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摸上她的脸颊。一抬眼,却有些愕然地看见顾野梦似笑非笑的眸子。那眸子要多清明有多清明,哪儿还有半点之前yu火焚身的样子?他下意识地说: “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顾野梦甩开他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贱人。”说完回手又是用力地一巴掌,“真他妈矫情。” 荀轼两边的脸瞬间肿得老高,脑子更是被打得嗡嗡嗡地。 顾野梦冷笑一声,潇洒地拉开门,转身就走。走到一半还不解气,踩着高跟鞋又哒哒哒地回来,弯下腰,扶住被摁到最下面的车窗边缘,探头看向狼狈的荀轼,冷笑道:“前荀总策划这一切可真花心思啊——药不就是你给许志的吗?装什么白莲花救世主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20:00:00~2022-07-2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438604 2个;3909725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疑云 顾野梦气疯了。 刚刚的电话是小方打过来的——是的,就是那个大明湖畔的,差点就跟她睡了的天真烂漫小方同志。 小方同志在上次撂下电话后,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后悔,他终于顿悟自己被领导给摆了一道——为什么药一定要荀轼去送呢? 他也可以送啊! 这种憋屈与怨气,在看到王群立的票圈时达到了顶峰。 王群立从来都是一个很时髦的人,投资如此,社交媒体上也是如此。他是最早的一批用微信、开票圈的人,时至今日也孜孜不倦地每日发送着票圈,不动声色地宣传着自己金碧辉煌的人生,或简称炫富。 今天的合作很如意,王群立自然是发了票圈,配图是顾野梦、荀轼与他的合照,配字也很简单:“小顾和小荀这对夫妻我很看好,和他们吃饭是一件很愉快的事^_^” 好雷的^_^ 好可怕的信息量。 小方这种小业务员,虽然没资格加王群立,可奈何在圈子中,顾野梦实在是太“如雷贯耳”了,这种“污点美人”与“污点才俊”结合的劲爆消息,当然是存不到一秒的。于是王群立□□圈不到一分钟,截图就已经满天飞到处传,成为当日的都市传说了。 看到同事转过来的截图,小方当场爆炸,这下也不管什么寄人篱下、什么被开了要怎么办、什么荀轼给他画的大饼了,直接就打电话给顾野梦,踢爆了荀轼的秘密——那天晚上许志给顾野梦下药的全过程,荀轼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他根本就没有阻止! “那时你们的活动进行到一半,很多酒水已经喝完了。酒店方在中途补充过一次酒水,你也说了,你在酒店里面没看到许志下药——那许志就肯定是在酒水进大堂之前加的药。” “那时我在另一个厅,正在跟荀轼一起social。他说他有事要离开,却很久没回来。我中途因为生意上的一些问题有急事要找他,就到处打听他在哪儿。” “我绕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却发现他正站在你们大厅外面。在他挡住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有酒水被推动的声音。我刚想问他在干什么,他就转过身,把我拉走了。那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按照时间线,荀轼肯定早就看到下药了!你们大厅的门没有关,他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事!但他什么都没做!他就是等着你被下药,然后套路你!野梦,你不能被他骗了!” “你绝对不能嫁给这个人渣!” 小方振聋发聩的声音犹在耳边。 人渣笑靥如花的肿脸就在眼前。 虽然人渣的脸已经被打肿,右脸甚至还有点红,但不得不说,帅哥就是帅哥,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有一种类似于“战损”一样的美感在里面。 荀轼倾身向前,上半身向副驾驶座探去,笑吟吟地斜向上望着从窗户探入头的顾野梦,眼睛一眨不眨。 顾野梦被他这唾面自干的样子弄得都有点心里发毛了:“你没什么好解释的吗?” 荀轼笑着摇摇头,他一手撑着副驾驶座的椅子,一手拉过顾野梦搭在窗缘的胳膊,让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打我吧。”他痴迷地说,让顾野梦的手在脸上的伤口来回摩挲。 神经病吧! 顾野梦毛骨悚然,她一掌把荀轼推开,伸回手就走——这回可再不敢折回来了。 身后,传来了逐渐变大的笑声。 “确实是个变态!”顾野梦暗骂一句,一边逃也似地往外跑,只是一边往外跑,一边脑子忍不住开始在想另一种可能: 小方不会是在骗我吧? …… …… 顾野梦是一个暴躁的人,她很容易上头,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不分三七二十一原地爆炸,是她从家族遗传的毛病。 当时打荀轼的第一巴掌,确实是因为冲动,但第二巴掌,就是理性思考后的暴怒了。 她倒也不是说盲信一个准pao友,而是小方的说法,和她知道的一些事实是对得上的。 老鲍那次被许志折腾得够呛,后来是往死里搞许志了的。她虽然知道最终的结果,但对这个过程却了解不深,因为她早就回渝城了。 真猛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嘛。 但就算了解不深,她也知道一个细节,那就是许志的药是在员工推车补充酒水时,在大厅外的走廊倒的。 这个细节是老鲍给她打电话“报喜”时说的——老鲍可没脸把这桩丢脸官司的细节广而告之,许志同理,警方又不可能泄露,小方想知道也没渠道。 可现在小方却说出了和当时情况一模一样的细节。 当时时间很短,但顾野梦的脑子转得很快。她把这些全都在脑子里捋一遍,然后就伸手打了第二巴掌;她下了车后,越想越气,然后就折回来想骂荀轼一顿—— 然后就被荀轼的变态行径给吓跑了。 酒店离顾野梦家不远,顾野梦打了个车,很快就到了家。躺在家里的床上,她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是滋味,这种智力体操甚至让她连生气都搞忘了。 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她恍然大悟:老娘在这里绞尽脑汁个毛线? 直接给老鲍打电话啊! 说干就干。顾野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直,也不管现在几点了,拿过手机就给老鲍打电话。 那边是打了三次才接,声音不耐烦到了极点:“顾野梦,日妈这都几点了,你他妈有事吗?” “荀轼之前的倒台,你也有参与吧?——我这里有一些有趣的可以证明你参与过的证据,你说我要不要交给荀轼呢?” “哎!小顾,你这就见外了不是?”老鲍的声音立刻变得非常温和,也不暴躁了,也不骂娘了,“有事说事!虽然你不在我公司了,但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老鲍这个人,惯会捧高踩低,消息又灵通。荀轼拿下王群立合同的事,老鲍肯定已经知道,他才不愿意得罪眼瞅着又开始走上坡路的荀轼呢。 虽说不一定就此东山再起吧,但谁知道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顾野梦也不跟老鲍废话:“鲍老板,你那里还有当时下药的酒店监控吗?” 老鲍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顾野梦还想继续搞许志:“小顾,我给你说实话吧——我现在搞许志的程度,就是法律范围内的极限。你想再告他,让他再进去一次,不可能了。” “我不告他,你那次我不是都已经出庭作证了吗?” “那你想买凶搞人?不行,我可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你想哪儿去了!”顾野梦黑线,“我真要买凶搞人我找你要监控干什么!” “所以你是……” “你肯定看过那个监控,我就想问你——那个视频里有没有荀轼?” “哦,你问这个,我懂了——有。” 顾野梦直接就站起来了:“有你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会和荀轼结婚啊!”老鲍直呼冤枉,“我也是今天看老王票圈才知道你们结婚了!——说起这个,你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的?” “别说起这个,你说一下那个,”顾野梦强忍着满肚子的火,“你把监控给我。” “啊?不用了吧。” “不用什么不用!老娘要拿着监控去找他算账!”顾野梦咆哮,“还有这监控是警方看过的,警方都不管的吗?旁观下药,无动于衷!够他进去蹲个半个月的了!” 虽然,顾野梦知道自己最后这话说的有点法盲了。 但她还是气不过——都看到有药了,而且那酒水才刚进去她就喝了,他看到了都不管的吗? 那个时候不管,之后等她那么痛苦了,再过来强做好人,收割一波好感度?套路! 如果不是为了感谢他当时的帮助,她又何苦要答应假结婚趟他的浑水?又何必昨天熬夜陪他背书还陪他social?她是照相机记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熬夜背东西就不会脑仁疼,也不意味着她去王群立那种笑面虎家里吃饭不会浑身难受! 他怎么……怎么……他怎么可以欺骗她? 他怎么可以利用她的信任!!! “这个……小顾你冷静一下,你说的这个事我之前就想给你说,但你当时应该是急着回家没认真听——荀轼因为这个监控已经去警察局接受调查了。” 老鲍的话,将顾野梦稍稍从暴躁中拽回了一点:“你说什么?” “我说,当时警察局去找他谈话了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聊了两句就把他放出来了,给我说他没嫌疑,是无关人士。” “怎么就没嫌疑了呢?” “这我怎么知道,警察也没给我说,而且我那时急着处理许志的事——我记得好像是荀轼让他们保密的?”背景有女人的催促声传来,“小顾,我现在就把视频发给你,你自己看,好不好?就这样,我先挂了!祝你百年好合——有照顾生意的事喊我!挂了啊!” “喂!别走!——喂!喂!” 嘟。嘟。嘟。 好吧,看来食色性也,老鲍也是终于把身体给调养好了。 不知是守承诺,还是生怕顾野梦又打电话过去,才挂电话,老鲍那边就把视频发了过来,然后火速关机,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都不理。 顾野梦打开监控。 快进包房大厅的走廊里,许志正给推车小哥说什么。小哥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就是在这段时间,许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什么,并把它往推车里面的一个酒杯里倒。 许志是正面监控的,也是个傻子。 而有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在许志不足三米外的地方,背对着镜头站着。他面朝许志,站得笔挺。 顾野梦血压又升高了——高糊化成灰她也知道这就是荀轼! 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再左右开弓几巴掌! 淦! 作者有话说: 污点二人组今天又是相爱相杀的一天 新读者越来越多啦,这里说一下这篇文的情况:1.女主不洁(这个很明显了吧),真,风流美女。2.不伟光正。3.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更新 欢迎大家收藏and留言~一起讨论剧情呀 第15章 在哭 让时光倒流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且还有一个客观问题摆在那里:不管监控有多让人鬼火冒,荀轼被无罪释放了是真的。 她不认为他强大到警察局都能搞定,何况他那个时候正是人人喊打的“污点才俊”,那么多人都想趁机让他死呢。最好是这辈子就这么潦倒了事。 已知,荀轼正对着许志,不足四米。 已知,荀轼的那个角度,也能看到厅内发生的一切。 已知,荀轼被官宣无罪。 “啊——!!!”顾野梦把头发抓得像鸡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 嘀铃铃。嘀铃铃。 顾野梦冲到床脚,把刚才扔过去的手机捡起来,不耐烦地说:“老鲍你不是说让我不要打扰你吗,怎么……” “喝姐你怎么真和荀轼结婚了?!!!!!!!!” 超高声音+意想不到的超高分贝直直地往耳朵里怼,顾野梦的脑子瞬间就像是被敲了大本钟,全是嗡嗡嗡的回声:“道、道迎?你怎……” “你疯了吗!!!!!!!” “不是,你听我……”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理解!我不懂!!!!!!!!!!!我……” “好了好了,”顾野梦头疼地把手机拿远,“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好家伙,这是几个开水壶同时开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 “我现在就来你家!!!你有什么想说的当面给我说!行不行!” 说完,生怕暴走状态的道迎再烧一壶开水,顾野梦赶快把电话给挂了,然后抓起外套往家门外走,边走心里还边嘀咕——怎么发小的反应这么大呢? 上次也是,一看到大伯哥,道迎那脸拉老长。可是平时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矛盾啊? 这俩到底有什么不可名言的深仇大恨——难道说,道迎那里有那天晚上的铁证? 想到这里,顾野梦可就不困了。她踩着拖鞋,却跑出了超能跑鞋的残影,只用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便一溜小跑跑到了道迎家,并砸向了房门:“道迎,开门!我来了!” 门,缓缓打开…… …… …… “所以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啊?” 客厅内,顾野梦的失望溢于言表。 和当红音乐天王身份所不符,荀辙和道迎的家很是朴素冷淡,基本就是黑白灰三色为主,也没有放什么古董、什么名贵的收藏,唯一的特殊之处,或许就是那一整面的cd装饰墙吧。 审美倒是确实很高级。 已经冷静下来的道迎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问:“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呃……” 糟糕,说漏嘴了。 顾野梦是没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道迎的。 老鲍不是王群立这样的大嘴巴,别人不至于家丑外扬,这件事圈子里没几个人知道,道迎也就不可能像知道结婚这件事一样,从别人嘴里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道迎倒是很敏锐:“你们发生一ye情了?” 顾野梦赶紧否认;“没有,肯定没有。你想多了。” 道迎眉毛都竖起来了:“你们结婚是因为你们一ye情然后你怀孕了?!” “卧槽!”顾野梦惊了,“你这脑洞开太大了!这都在说什么啊!” “你怀几个月了!” “听人说话啊大姐!” “可是你这表情明显就是你们发生了一ye情!” “……”徐道迎和顾野梦,两个交往时间超过十年的发小,对彼此可以说是知根知底。顾野梦眉毛稍微跳一下,徐道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反之亦然。 在长达十分钟的鸡同鸭讲之后,顾野梦终于投降,无奈地把当天晚上的事情给全说了:“……总之就是这样。” 道迎挠挠头:“你就因为他当天晚上没睡你,所以决定嫁给他?” “倒不是因为这个吧,”顾野梦撇撇嘴,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拨弄着,“主要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顾野梦原本想说,是因为当全世界都崩坏的时候,在她差一点就要回到原来的黑暗世界时,是他在那天晚上支撑住了她。 她真的想好好活下去,她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可想了想,又觉得有点矫情。更重要的是,这样说的话,道迎肯定会担心。 所以顾野梦随口换了个理由:“因为在一起有利益。” “就因为这个?”道迎还想劝说,“你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我……” “道迎!”顾野梦打断道迎,“不只是因为钱!而且你不觉得他现在精神状态很奇怪吗?神神叨叨的,我觉得再不盯着点,他像我当年一样自我了断了都有可能!” 道迎惊呆了:“他对你这么重要吗?” “他对我不重要啊。” “可是你很担心他会不会死。” “……”顾野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扶额,“我随口说的,你就当听一乐呵吧。” 道迎担忧地望着她。 顾野梦摇摇头:“不过说啥也不重要了——因为应该不会结婚了。”说完,顾野梦把那天晚上荀轼疑似袖手旁观的事说了,“……当然警察说他无罪,那他应该是无罪的。可这件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要是想不明白,我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道迎也很愤慨,但她显然也觉得奇怪;“你让我看看呢?” 顾野梦把视频传给发小。 监控挺长,道迎需要看很久。在道迎专注看监控时,顾野梦也陪着她看了两眼。不看还好,一看更生气,鸡血上头之后也不管不顾什么体面了,干脆拿出手机,去阳台给当事人直接去电话:“喂?前荀总吗?那天晚上的事你没什么好跟我解释的吗?” “解释?”又是熟悉的欠揍声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袖手旁观了?” “嗯——哼。” “嗯哼你妹!”顾野梦气得直接把手机砸了,“从来就这样!从来就不肯好好说话!”说完又赶快蹲下来捡手机,心疼地擦着手机屏幕,仔细检查有没有事。 还好没事。 顾野梦垂头丧气地推开阳台的隔断门,准备回客厅:“我……荀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道迎的丈夫·天王巨星·荀贱人的亲弟弟·荀辙回过头,茫然地看向她:“我一直都在家啊。” 下三白,厌世脸,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显得无比呆萌。 “……” 道迎赶快举手澄清:“你一进来我就给你说了!” “说了吗?” “说了说了,我说他在里屋的隔音室写歌,外面什么都听不见,你说听不见就是人不在。” “……” 好吧。 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不能自拔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荀辙本身确实是在写歌,也确实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可谁让写歌写得渴了呢,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老婆正在看视频。 本来,以荀辙尊重老婆的程度,老婆看的东西,只要不是主动跟他分享,他是不会去问的;但奈何这视频有他哥,而他和他哥感情很好,好到他但凡是不经意间扫一眼,就能通过背影认出本尊的程度——那走过来问问也就理所应当了。 顾野梦倒也不是不想让荀辙看视频,她只是不喜欢意外。所以在澄清了之后,她也默许了荀辙继续看,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旁边慢慢喝。 如果是荀辙的话……他应该能看出点什么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有人说话,道迎坐在荀辙旁边,和他一起专心看着视频。视频中那些在看了第一遍就倒背如流的情节,便随着他们一遍遍地拖进度回看而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倒不是说这些情节会让她难过。 主要是…… 顾野梦看向和荀辙紧靠着在一起的道迎。 明明她是在为自己的事而忙碌,可她却觉得,她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她顾野梦是另外的。徐道迎当然还是顾野梦的好朋友,但她已经不只是她的好朋友了。 好吧,她承认,是有一点失落。 不是失落朋友有真爱了而自己没有,而是在想,明知不对也控制不住地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失去这唯一的好朋友。 现在,比之以前,和生命中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渐行渐远的风险增加了。 唯一。 “不会吧,”顾野梦听到荀辙突然开口了,“我刚刚不相信,还专门又看了一遍……怪不得我哥没关进去——我想我知道了他能被无罪开释的原因了。” “什么?”顾野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扑了过去,抓住发小的手臂,隔着发小死盯荀辙,“你说什么?” 道迎吃痛,但她忍住了,没有喊出来。 荀辙有点被顾野梦吓到,整个人都呆了一秒:“啊……我是说,他人虽然在现场,但他应该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那时在哭。” 第16章 抖M 哭。 这个字顾野梦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上一次听见这个字,还是上一次……不是,她怎么都开始说笑话了?顾野梦都被自己给逗乐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在荀轼车里的时候,荀轼就说过哭。那时他说完一些莫名其妙的凡尔赛话后,鼻尖突然就落下了一滴水。她问他是不是哭了,他说没有,说这是汗,还借机搞了一波不可描述的颜色,差点两个人就擦枪走火。 “我哥哭就是这样的,”荀辙指着pad上的暂停画面解释,“我看过他哭。他哭的时候,肩膀一耸一耸,眼睛闭得死紧,同时还站得笔挺——但就是掉不出几滴泪。” 顾野梦黑线:“那这不就跟电视剧里面演技差的演员哭不出来只能用眼药水一样吗?” “不是不是,”荀辙摆手,“完全不一样——他是真的整个人都哭得喘不过气了,你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难过,但他就是哭不出来。他也不嚎,就……就像整个人都闷在壳子里一样。总之很奇怪。但这是真的。” 整个人都闷在壳子里一样。 这句话让顾野梦莫名地冷静了下来。 她接过pad,按照记忆精确地找到自己想看的段落,然后点击播放。的确,荀辙说的所有特征都能对上。 她往后拉,跳到小方从背后喊住荀轼、荀轼转过身的那一幕,再点击播放。 被老鲍专门锐化以便看清细节的视频中,荀轼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在跟小方说了两句之后,便一同离开了。 而在他转过身的瞬间—— 紧闭的眼睛霎时睁开。 眼周有一点红,但又好像没有。毕竟是监控,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细节。不过,也有可能,没有细节并不是因为像素低,而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哭出来。 他只是……很难过。 顾野梦忽然又想起了车里的那一幕。在车里,荀轼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手捏得方向盘死紧,紧接着鼻尖就多出了一滴水。夜色深沉又舒展,他整个人是阴郁而紧绷的,而他说出的话是平淡无味的。 他说:“你会因为我不聪明就不喜欢我吗?” ——难道他那时紧握方向盘,是为了克制住哭泣的冲动吗?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她也无法克制地难过了。 “应该是哭吧,”顾野梦叹了口气,“这是合理的解释——要不然警察干嘛无罪释放他?” “我不是帮他洗,”荀轼很认真地解释,“但我哥哭的时候是真的什么都注意不到。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处于一种崩溃的状态,就像被摔坏了的手办娃娃一样……呃,反正,真的很吓人。” 顾野梦点点头,仍然在想着事情。她随口问:“你那次看他哭,他是为什么哭啊?” “……” 好半天,顾野梦才发现根本没人回答她。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荀辙和道迎。两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立刻躲闪地看向其他地方。 “太早了,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听到荀辙说,“我都记不太清了。” 胡说。 你这明显就是记得一清二楚。 荀辙还不是最诡异的。更诡异的是道迎——荀辙只是有点尴尬,有点欲言又止,道迎是直接怒了。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顾野梦是谁?她一看道迎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就知道她是在拼命压制怒火,她偏头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怕一不留神就直接喷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徐道迎也在犹豫,如果发小问起来,她要怎么解释。 她不想瞒发小,也不想骗发小,她希望自己和发小之间是坦诚的。 可当年的事太复杂,一旦说出一个点,更多的细节就会被带出来,而那些细节是绝对不能让荀辙知道的…… 就在徐道迎在纠结要如何回答发小时,她忽然看到发小站了起来:“喝姐?” “啊,好困啊,”顾野梦将短发往后拨,一边打了个哈欠,“想不起就想不起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喝姐你没……” “没事!我真没事!”顾野梦止住了道迎要解释的动作,她笑嘻嘻地说,“哎呀,你们又没我的照相机记忆,小时候的事记不清就记不清了呗,我就随口一问——反正,搞清楚当初的事就好了!真的!” 说完,也不给道迎和荀辙更多的说话空间,顾野梦换好鞋子就撒丫子跑了,临了还撂下一个“回头婚礼就别随份子了浪费钱,反正也不是真的”的劲爆发言,留某人的弟弟在客厅风中凌乱。 “道迎,”荀辙好半天才从懵逼中回过神来,这个写了一天歌完全不问世事的“天神”指着已经被关上的门,问自己的老婆,“结婚?谁要和谁结婚?为什么不是真的?” “呃……” *** 有的时候,有些事还是人前难得糊涂比较好。 但是人后可以想办法调查。 ***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顾野梦发现自己当年见到荀轼第一面就决定这辈子要远离他其实是正确的。人与人的交往有时就得“宁缺毋滥”,因为你承担不起招惹上麻烦的风险。 而且人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如果你第一印象觉得某个人是个祸害,那么无论过程有多少反转,TA都大概率最后被事实证明真是个祸害。 你看,这不就证明了吗? 自从那天晚上和荀轼不成功的一夜情开始,她就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狗血破事。去so个cial,吃了一顿壮yang盛宴;想着要不睡个美男吧,结果又遇到这种堪比谍战剧的反转加反转。 而且当事人本尊还是个麻烦哭包,并与自己的闺蜜疑似有非常大且不可说的矛盾。 且变态。 顾野梦默默地看向手机屏幕,那上面“刚刚闪送了一套工具,你看合适吗”,以及非常不可描述、充满着某种爱好时会使用的暴力器具的配图让顾野梦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狂跳。 她只是回家后试探性地给对方发了一句“我真想打死你”。 她只是想刺激对方说实话。 结果对方消失了十分钟,然后回了她一个地址,以及一套工具的照片。顾野梦看着那黑色的皮鞭就头疼——不是,被人骂,被人打,被人误会—— 就这么让他狂喜吗? “这哥们不会是个抖M吧?”顾野梦忍不住想,“每次都不解释,每次都想我骂他,疯了吧?” 可荀轼看着很正常啊。 从小就是个天才,一路顺风顺水众星拱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被溺爱——以前看演唱会的时候遇到过荀家兄弟的妈妈,荀妈妈提到老大,话匣子都关不上,完完全全是为自己儿子骄傲到了极点。 进社会的这几年,也像是开了外挂一样顺风顺水,除了最近,就没吃过一点苦——这样的、蜜罐里泡大的人,也会变成抖M吗? “你会因为我不聪明而不喜欢我吗?” 荀轼的问题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太古怪的提问了,谁会因为你不够聪明而不喜欢你呢?而且你并不是不聪明啊。 你的判断力、分析力与对形势的感知力,都是万中无一的。你是绝顶天才。 聪明并不只指记忆力啊,何况……几天时间内速成一门新语言,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事吧? 可是他却因此哭了。 想到鼻尖上的那滴水,顾野梦忍不住抬起了手。今天晚上,荀轼曾经用沾过泪水的指尖拂过其上,留下一片火热的玫瑰—— 而现在,水分已经完全蒸发殆尽,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荀轼说的海风,现在,只剩下微咸的砂砾了。 顾野梦沉沉睡去。 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总之,第二次,人生第二次,在她患上性瘾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克制住性上面的冲动。 梦境凋零陨落,如秋晚繁花坠地。 …… …… “最近状态不错啊。” 顾野梦以前是讳疾忌医的,不过在三年前那次危险的自杀未遂后,她就决定要好好活下去,从此积极求医。 她常拜访的医生姓常,是一个很温和的老太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弥勒佛一样,看着就让人很有亲近感。这三年,她每次有假都会回渝城去找常医生回诊。 常医生也心疼她的机票钱,因此只要有去魔都出差的机会,她都会提前给她打电话。有时都不是去魔都,而是去魔都的周边城市,常医生也会尽量找机会拐魔都一趟,实在排不开,就让顾野梦就近过去。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顾野梦所眷恋的。 “想想三年前,你朋友把你从家里送过来抢救,那真是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常医生停顿了一下,苦恼地敲了敲头,“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道迎。” “啊对——道迎。她男朋友是不是那个大歌星,荀辙?” “对,不过他们已经结婚一年了。” “呀!那真是好久了。时间啊。” “是呢。” 顾野梦点点头,笑得很温和,身上也换成了非常正常的衬衫连衣裙,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xing瘾也有很大的改善。”常医生看了下检查报告,“各项数据都很好啊,最近。” 顾野梦笑道:“可能是最近没工作了吧。没工作就烦心事少很多了。” “不工作可不行啊,”常医生打开电脑,开始开药,“不工作的快乐只是暂时的,还是要找到自己人生的支柱才行。” “人生的……支柱?” “你到底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只是要战胜病魔,那是防御性的,是在否定什么,而人生是要建立什么,”常医生从电脑后探出头,咧开嘴笑了,露出里面缺了的牙齿,“我们都会变成这样,”她指了指自己的牙齿,“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整辈子。” 我们还有一整辈子。 这话让顾野梦陷入了沉思——因为这对于她是一个很难的、已经很多年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很多年。 几乎从记事开始的很多年。贯穿了大半个前半生的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荀总:你个标题党!【怒】 另外说一下:这篇文大概应该很可能是后天入V,到时候当天三更,希望小伙伴们捧捧场~~~~ 比心! 我真的可以保证这个故事很好看and不可能坑,因为存稿箱已经写完了 第17章 彩礼 很小的时候,她的人生目标是被父母关注。 弟弟出生前,她是受人瞩目的小公主。可弟弟一出生,全家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奶奶还是爷爷,外公还是外婆,他们的眼里都只有弟弟。 她想重新成为小公主,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懂事,为什么家长会不给她开,又为什么她明明在学校被欺负了,给他们说,他们只会问弟弟“你有没有被欺负,你被欺负了要给我们说”,然后给她说“你要懂事,你是大孩子了”。 她闹,她哭;她也尝试懂事,努力做个乖孩子——结果是继续被无视。 被打被骂不是最让人痛苦的,因为被厌恶至少还意味着被关注。可被无视就意味着,你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你连被厌恶的资格都没有,你是道无关紧要的透明玻璃。 在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并知道只有弟弟存在一天,这一点就永远无法改变之后,她终于得了重度抑郁症。 刚确诊的那几天其实是开心的。 她终于有人关注了。全家人都围着她,关心她的情绪。爸爸妈妈也在医生的劝说下后悔了以往的行径,奶奶还给她说了对不起……那半年,她就像是活在云端一样,晕晕乎乎,甜得都醉了。那时她还在想,真值得啊,不就是痛苦、不就是要吃药吗?但是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了。 但很快,一切又回归了原状。 久病床前无孝子,孩子病得久了,父母也会乏。弟弟又阳光又开朗,说到底还是要更讨人喜欢一点。何况这边的病是慢性的,而那边弟弟在学校的调皮捣蛋却是即时需要解决的。 再往后,家里生意失败,一夜之间破产,从大房子搬出去……长辈们相继去世…… 就更病不起了。 父母满脑子只想着东山再起,却又不具备那个实力,因为当年的发家本来也只是时势造英雄;无穷无尽的折腾,以及无穷无尽折腾下的日益暴躁;每个人都很痛苦,每个人却又强撑着上进,连原来活泼捣蛋的弟弟也失去了笑容…… 不能再病了。 哪怕病情已经加重,也不能再病了。 她一夜之间病好了,成了医学上的奇迹。她回到了学校,跟道迎每天插科打诨,两个人形影不离;她靠着照相机记忆在学校一骑绝尘,从不学习,回家从来不做作业,只是辅导弟弟功课,或者做家务……即使是这样,她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气得努力派达人道迎直呼“欺负人”。 她靠着惊人的美貌与开朗大方的性格在所有学校都受人瞩目。 可真实的她却躲在黑色的壳子里,每天都在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也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荀轼因为聪明获得了全家人的宠爱。 可当父母发现她的照相机记忆,第一反应是看看弟弟有没有,第二反应是,“太好了,这下你好好学习,你弟弟有好日子过了”,要不就是破产后的“好好学习,赶快把我们家拉出泥潭”。 她自己,从来就是不重要的。 她是被无视的,是工具人;在“死”过一次之后,她下定决心要从执念中挣扎出来,可这三年又完完全全地活在与病痛的“战斗”中,每天的人生目标都是“战胜疾病”,所有的行动、决策都基于此。 之前身在局中还不觉得,如今听完常医生的话,她忽然顿悟:好像这一辈子,她从来就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因为任何外力、只因为自己——这棵人生的树,要长成什么样,直到回到渝城已经两个多月、直到婚礼都要举办,她都从来没想过。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顾野梦一边沉思,一边往医院外面走。 手机响了。 顾野梦抬眼看了下,发现是陌生电话,便想也没想地调到震动——随着婚期的临近,找她帮忙的、推销房子的、搭关系套近乎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找了上来,每天她能接一打陌生电话。 偏巧这些陌生电话还不像骚扰电话,背后根本就是活人,你还不能一挂了事,得跟着寒暄。而这些人又都是会来事的,你回一句,他抓着话头就能续十分钟;好不容易电话挂了,他还能把下次与下下次给全约上——烦人啊。 不接不接,打死不接。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过一整个待机周期后,终于偃旗息鼓了。 顾野梦这才重新打开手机,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信息: 抖M哭包大聪明:下周一婚礼,别忘了周日来我家换衣服,以及过夜。 抖M哭包大聪明:多少要假装一下。 抖M哭包大聪明:还有,最迟今天晚上九点,你要把你打算请的人的名单发给我。你们家哪些人要来?再不发就来不及安排和布置会场了。 抖M哭包大聪明:婚纱也得选。你在明天早上九点三十之前把你的三围发给我,十点手机在线半小时,我开连麦,我们把婚纱选了。 抖M哭包大聪明:结婚证不用担心,下周一晚上婚礼,我们可以下周一早上领证。不过你得这周内把相关证件给准备好。需要什么我已经编辑好word了,请查收。 抖M哭包大聪明:就这样。几个DDL,我说明白了吗?有问题直接问我。 抖M哭包大聪明:收到请回复。 顾野梦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你这是给下属安排工作?” 这真是路过的蚂蚁看了都要直呼内行的程度啊! 骂完,顾野梦忍气回复:收到。 不到一秒钟,便收获某人回复的“^_^”表情一枚——坑爹呐这是!这也太雷了! 从上次石破天惊的两巴掌开始,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倒不是说一拍两散。他俩没一拍两散,婚事还在稳步推进,两人在线上也持续这样“和谐”地交流着,像是两个最好的工作拍档。加上刻意的掩饰,这在外人看来,两人简直好的蜜里调油,甜得不能再甜了。 那些因为荀辙而对荀轼有些关注的粉丝甚至还开了个cp超话。 简直离谱。 他们知道cp中的女主正在气得牙痒痒吗?他们知道男主是这个狗德行吗? “梦儿?” 顾野梦正在抖浑身的鸡皮疙瘩,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一抬头,便撞上了父亲浑浊的双眼,以及紧抿的嘴唇。 顾野梦的第一反应是夺路而逃。 不想再从中听到什么刻薄话,不想再被当众大骂。虽然这里是医院,周围有很多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有人帮助,可即使是这样,也还会先挨骂。 可当眼角瞥到父亲手中捏着的病历时,顾野梦还是忍住了夺路而逃的冲动:“爸,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啊,”父亲冷笑,手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你是这么想的吧?” 顾野梦沉默。 良久,她低低地说:“不是这样的。” “不接电话!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就不接!我都看到你了!装没看到?” 原来那个电话是父亲打的。 是了,父亲经常换电话,因为要躲债主,以及要多换号拉人“搞事业”。 “我告诉你顾野梦,你不要想断绝关系!就算是到死,你也是我女儿!是我和你妈的女儿!我们顾家的事,你必须得出一份力!要不然我就告死你!” 你能告死谁呢? 每次给你寄钱,我这里都是有打款记录的啊。 “我听说你结婚了——能耐啊!结婚了不给父母说,你真是懂事了!啷个,婚礼现场也日妈不打算出现,是吗?” 医院里人来人往,此刻却都不禁停了脚步,朝这个声音很洪亮的老人处看去。而在他面前,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声都不吭。 有些人想要来劝,可听到老人指责女子不孝,又看女子怎么都不吭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除了少数有急事的人依旧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听着这位老人的破口大骂。 他骂得越来越难听,用词越来越不雅,声音也越来越大。落在顾野梦耳朵里的,就是一声又一声的惊雷。惊雷不定期出现,没有规律。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则像是雷鸣的痕迹,或者黑色的幕布。 黑色的幕布像羽翼一样张开。 放过我吧…… 昏昏沉沉中,顾野梦几乎要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旁边的墙,却突然被握住了手:“顾野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父亲的脸憔悴得像骷髅,牙齿像是枯黄了的玉米粒,而手上疼得像是撞上了一把骨头,“你别想独吞彩礼——户口本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手像是要被捏碎。她也不在乎是不是能嫁出去,甚至于她都不相信婚姻,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呢? 这或许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缘无故地,顾野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她要倒下去了,要摔倒在地上,掉到泥潭里,沉下去,像安徒生童话里写的踩面包的女孩那样被活生生做成雕塑,凝固。 “顾野梦!你……” “所以您想要多少彩礼?” 突然出现的淡漠声音,打破了不停歇的黑色循环。 顾野梦抬起头。 和父亲一样、同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荀轼站在父亲的身后,长身独立。见顾野梦看自己,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顾野梦面前,伸出手,轻轻弹开了顾父抓在顾野梦手腕上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您想要多少彩礼?我给。”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才发。。。这是7.28的 今天晚上八点入V三更同志们不见不散 第18章 有病 顾野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荀轼。 虽然这里是综合性医院吧……好吧,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遇到荀轼。 她呆呆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荀轼宽阔的后背。那上面撑着的西装笔挺, 给人一种很强的安全感。 “岳父好, ”她听到荀轼说道,一边向前伸出了手,“您好, 我是荀轼,是小梦的丈夫。”他的声音霎时又变得轻柔,像一个乍见到岳父时战战兢兢的女婿。 荀轼的情绪变得太快,让顾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文质彬彬的青年,这张完美到不真实的脸上, 仅仅一句话前还无比冷漠, 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玻璃;可到这句话的时候, 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又出现了。 顾父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可转瞬之间, 荀轼话语中的信息还是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让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要什么彩礼你都给?” 干巴得像一大团旧报纸的老人瞬间因为贪婪而返老还童, 眼睛闪闪发光。 “嗯。”荀轼笑着应道。 顾野梦想要让荀轼让开, 但他岿然不动, 反而把顾野梦挡得更严实了。 “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顾父咳了一声, “并不是彩礼的问题。而是你们从确定结婚到现在,招呼都没跟家里打一声, 我还是听别人说, 才知道自己女儿要结婚的消息的——我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你呢?” 顾父这话说得声音很小, 显然是他也意识到了前倨后恭。可荀轼却不想放过他, 他口齿清晰地、用周围的围观路人绝对能听的一清二楚的声音笑着说:“真对不起,伯父,主要是我没想到您对小梦感情这么深——小梦在魔都三年,每个月我都陪她去银行给您汇钱,每次都是一两万,有时还是好几万,那三年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见您一面就好了。” 荀轼此信息量爆炸的发言一出,周围的吃瓜路人都是一惊。 之前这老头一直在说那个女青年不给钱、不和家人联系、不孝……看来这些都是颠倒黑白啊。 女青年不吭声,那是被劈头盖脸骂懵了! 这老头也欺人太甚了,每个月拿那么多钱,现在还要用彩礼来卡女儿的终身幸福! 加上荀轼长得又正,好看不说,还自带一股浩然正气,让人一看就下意识地相信了他。 顾父也听到了周围的窸窸窣窣,他恼羞成怒地一指荀轼:“我没收到,放你妈——” “——现在看到您这么挂念小梦,我也就放心了。”荀轼笑眯眯地说,另一只手在身后,拼命把想拨拉他的顾野梦往回拨,“我很希望小梦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希望她的付出能够被承认、最尊重,我知道,这些能让她的幸福最大化。”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忽而变得很轻,轻到只有顾父和顾野梦能听见,轻到几乎像是低喃,“伯父,小梦有没有给您汇钱,您再想想?” 顾父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笑眯眯的青年,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从脚底席卷到了头顶。 他知道这个叫荀轼的年轻人现在很有钱。 王群立在渝城很有名,更别提他还是和顾父是同一代富起来的人,只是那几年的浪潮中,顾父被刷下去了、而王群立看准时机一波直上了。 顾父日日想着东山再起,每日都在到处打听各种发财拉投资的机会,也知道王群立手上有一大笔钱,想投资西伯利亚土地。一度他也动过接下这个项目的念头,只是自己实在不了解俄罗斯,便只能作罢。 当然,顾父是不会对自己承认自己早就在商界一名不文的。在他心中,他只是“潜龙在渊”,暂时蛰伏,虽然这个蛰伏期长达十几年,但一切都是暂时的。 现在,这个项目被这个年轻人拿下了。 而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准女婿! 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晚,顾父差点激动得爆血管,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他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这些年他看到了多少机遇,却因为资金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一溜走,去让别人功成名就。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荀轼是他的女婿,荀轼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机会了!! ——可是,现在荀轼却说,钱有的是,但你必须当众承认顾野梦给自己汇过钱、尽过足足的赡养义务。 这不相当于让他当众自打脸吗? 顾父还想挣扎:“我们回家再说……” “不,”荀轼毫不犹豫地拒绝,“就现在。大声说——岳父。”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 像是蛇在攻击猎物之前吐信。 前半句是威逼,后半句是利诱。各种利害关系在一句话中无缝衔接,这让顾父心中的恐惧更甚了,一瞬之间他都在想,这样与虎谋皮是否是正确的,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个不好惹的,甚至…… “是,野梦是这些年给了我很多钱,她是个乖女儿。” 面子才值几个钱,顾父一边大声地说,一边在心里疯狂盘算着拿到彩礼后自己要投哪个项目。这么一想,以往女儿对自己的好也霎时浮现在了心里,以至于声音都更真挚了几分。 确实是个好女儿啊。 怎么以前只觉得她是个赔钱货呢? 听到顾父大声地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荀轼笑了:“伯父,我们出去谈?” 顾父巴不得现在就谈钱,荀轼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两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男人,此刻勾肩搭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情有多深的最佳翁婿。 顾野梦再也忍不了了,她挣脱荀轼的束缚,三两下走到顾父与荀轼之间:“没有彩礼,你爱给不给户口本。”她冷冷地对顾父说,说完死拽着荀轼的胳膊,大步离开。 “顾野梦你给我回来!” 顾野梦的脚步一点也不停留,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力,拖着荀轼几乎是飞奔了一路,直到离开医院一两百米才停下来,然后甩开男人准备顺势缠上来的胳膊,冷冷地望着他:“我警告你,你不要多管闲事!” 荀轼皱了皱眉:“可是他在当众骂你……” “他骂我你也别管!” “但你是我的老婆。”荀轼脱口而出。 “怎么,嫌丢人?”顾野梦冷笑,“嫌丢人我可以让你更丢人,比如我现在宣布不跟你结婚,你猜猜,你去挨个给嘉宾打电话的时候丢不丢人?”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还挺有意思的。” 啊? “要不你现在真宣布不跟我结婚,怎么样?” 不是,这怎么还跃跃欲试了? 顾野梦看着荀轼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都随着这个神经病的发神经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困惑。 与黑人问号。 “你不要给他彩礼。”顾野梦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耐心给荀轼解释,“他拿着钱就会和我妈一起去搞乱七八糟的投资,然后全部赔完,甚至还欠了更多。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他根本不会拿一分钱去改善自己的生活。你给他钱,那是助纣为虐,只会让他越来越沉沦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而在那之后,除非继续给他钱,不然他会恨死你。” 荀轼想了想:“可是你当时很难过。如果我给了他彩礼,他就会对你好,你就会心情好起来。” “但他会一直找你要,没完没了。” “那就一直找我要,没关系。” 他说得很认真。就因为太认真了,以至于顾野梦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第一,无条件地满足另一个人无节制的欲望,这本身是不对的。第二,”顾野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只是合约结婚,没好到那一份上,感谢你今天帮我出头,不过大家还是各自管各自的事吧。” 荀轼的脸刹那之间变得很古怪。 像是一块水晶即将碎裂,一瞬间甚至有一种脆弱的可怜感。 但他下一刻又恢复了过来,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你说得对。是我越界了。我不该替你做主、替你拿决定。” 荀轼用平静的话把顾野梦心里的刺直接说出来,反倒让顾野梦有些后悔于自己之前的口不择言:“咳,而且其实我被他骂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过。” “你那时不是都被骂失神了吗?” “没有,”顾野梦低低地说,甚至有点不敢看荀轼的眼睛,“我在偷看他手里的病历。” 顾父把病历攥得很紧,顾野梦根本看不清,只能像照相一样,随着他手无意识的挥动,将每一次泄露出的片段先用脑子拍下来,然后在脑中拼在一起。 所以当时难过是真的,但沉迷头脑风暴没空回嘴也是真的。 “伯父得了很严重的病吗?”顾野梦听到荀轼在问自己。 “……”顾野梦沉默了一下,“没看清。” “这样……” “先不说这个,我下午找我弟弟问问他是怎么回事,”顾野梦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呢,你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好吗最近。” “那倒没有,”荀轼笑了,表情很轻松、神态很雀跃,“我是来看精神科的。” 他说得像是要上台领奖戴大红花一样。 “你为什么要来看精神科?”顾野梦还有点担心,她自己有抑郁症,自然就不希望别人也吃这个苦,“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荀轼摇摇头,轻快地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他低下头,在顾野梦的耳畔轻轻说,像是情人的低语,“我一直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 “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吗?” 我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 顾野梦:我不懂,我大受震撼。 作者有话说: 顾姐:你挺有自知之明 一更~ 第19章 手办 顾野梦一直以为荀轼不知道自己脑子有病。 没想到荀轼是知道的。不光知道, 他还知道主动求医,一次测不准就再测第二次, 二次测不准就再测…… “我已经说了你很正常了。” 看着都已经被烦得无奈的医生, 顾野梦又看看身边的荀轼。 荀轼看到顾野梦在看自己,耸耸肩,一脸无辜地对医生说:“好的, 谢谢您。” 医生不耐烦地打发荀轼走。 顾野梦以为是荀轼医生没选对,还帮他挂了常医生的号。结果常医生也说他再正常不过。 “我去过好几个医院,”往外走的时候,荀轼给顾野梦解释,“做了各种各样的题, 催眠也做过, 不过最后都说我很正常, 什么精神疾病都没有, 是我自己想多了。” 顾野梦挠挠头:“所以你觉得你的脑子病在哪儿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来看医生了, ”荀轼笑了起来, “就觉得自己很奇怪。知道自己病了, 但不知道哪儿病了, 你明白吗?” “……” “也许我得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病种, ”荀轼不在意地说,一边伸手,摘去顾野梦衣服上的一片落叶, “总之我觉得我很奇怪。” “奇怪?” “对呀,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她当然觉得他奇怪。 但是那种奇怪感到底从何而来, 她也说不明白。 神经质?可他在人前时又很正常。反社会?可他却会在那天晚上给她施以援手, 何况他这么爱自己弟弟。抖M?好像又不是…… “我觉得你像一个做得很漂亮的手办。”终于, 顾野梦勉强从脑子里找到了一个比喻。“绝大多数时候。” 荀轼惊讶地看着她。 “你也在努力让自己更漂亮。”顾野梦继续说, “但有的时候,你真想把自己给摔碎了事。” “……” “我觉得你迫切地需要想想你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谈玄实在不是顾野梦擅长的事情,她在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荀轼的眼神正在变得幽深,“今天李医生就给我说,人关键在于要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自己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唔!……” 原本的话随着一个深吻而销声匿迹。 荀轼像是疯了一样吻住她,几乎无法克制的那种。幸好他还有残存的理智,他们是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接吻的。舌头缠绕在一起,顾野梦想要像往常一样进攻,却被荀轼弄得动弹不得。她被紧紧地抱住,像是要镶嵌进荀轼的骨肉一样。 一吻终了,顾野梦第一次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荀轼也很狼狈,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喘息着,眼睛里仍然有浓重的yu望:“而不是什么?” 顾野梦愤愤地望着他,为自己没有抢到主动权而恼羞成怒:“我想不起了。” 荀轼轻轻地笑了起来:“走吧,我去送你见你弟弟。” 顾野梦本以为他是要说“走吧我们去开fang”,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像了。 “怎么可能,”荀轼笑着摇摇头,“你说了你要去找你弟弟的。” “……谢谢。” 也没有约着一起吃饭,荀轼直接就把她往她给的地址送了。在去的车上,顾野梦想,难道他看出自己很着急、说是下午,其实根本等不到吗? 想到这,情绪开始有点微妙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顾野梦听到荀轼在问她。 “啊,”顾野梦随口说,“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我每个月都给老头打钱的事的。”而且居然金额都说得差不多。 难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偷偷调查你?” “那怎么可能,”顾野梦条件反射反驳,想完又觉得不对,干嘛心虚,登时改口,“对,确实怀疑,特别怀疑,因为像是你这个人干得出的事。” 顾野梦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看着荀轼。 荀轼像往常一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仍旧开着车:“我没调查你,是你自己说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说这种事?” “上次。你答应我结婚的那次。” 顾野梦想起了那一次,那次就是因为才和父母起了争执,之后又诸事不顺,后来才脑子一热答应荀轼的。而那次荀轼一直在跟着她…… “变态。”顾野梦低骂,“这个时候记忆又好了?” 荀轼笑得很开心。 车到了位置,顾野梦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连手包都忘在了车里。荀轼本来想提醒她,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是顾野梦的妈妈。 他伸出手,手指向着不断颤抖的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触去…… …… …… 好久没见到顾珽了。 珽,古代天子所持的玉笏——从名字就能看出,顾珽被父母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与爱。 其实她这辈子就没怎么见过顾珽。她很早就被送去住校,每次回到家,顾珽都对自己冷冷淡淡,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尤其是在她得病之后。 后来她在想,孩子的直觉应该是最强的——他应该感觉到了她的嫉妒吧?感觉到了她对他无法克制的、怎么骂自己也做不到消解的难言的恨,所以他才会有敌意。 所以在长大之后,她并不在意顾珽对自己的冷淡,隐隐还有点歉意。她总觉得,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没错的。你不可以因为父母的偏颇就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他。 要恨要冤,就得恨冤正确的人。 所以顾野梦在弟弟结婚后、父母让她出钱给他买学区房的事上没有太大意见。她那时手上也有钱,行有余力,自己又因为病情严重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帮助一下他也没什么。 结果到最后,顾珽也没能留下那套学区房。 顾野梦慢慢地循着楼梯往上走。 楼是有电梯的,但是老坏,这天又坏了,只能一层一层楼爬。整个楼梯间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它们回荡着,像是鬼魂的回音。 这是顾野梦第一次来,整个过程中她都浑浑噩噩的。当她爬到十层敲响房门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提前和弟弟约过,万一弟弟不在家呢?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手机,一拍身上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把东西落荀轼车上了。 “真倒霉。”顾野梦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转身下楼,忽然听到身后门开了,“顾野梦?” 是弟弟。 那个从不肯叫她姐姐的弟弟。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虎头虎脑的人,穿着老头汗衫,下面是短裤,身后是浓浓的油烟:“你……要不一起吃点?” 身上还裹着围裙的胖男人挠挠头,一边被指尖上的辣椒辣得直咧嘴,一边尴尬地说。 …… 顾珽是一个挺喜欢做饭的人。 虽然家里过得一般,一家三口住在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家人紧巴巴地,但桌上的水煮鱼却是用的最好的料,光是闻着就让人口水流下无数。 “爸爸!爸爸!” “哎哎哎,吃……” 砰。 顾野梦抬起头,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残念地把一个全是茶垢的茶缸子砸到她面前:“喝水。” 是顾珽的老婆。 那套她买给顾珽的学区房,最终是在三年前、被急于东山再起的顾父给哄骗着偷偷卖了。 顾珽从小被父母宠爱,百依百顺,他完全没想到父亲会骗他。等发现问题不对的时候,买房子的人已经上门来赶人了。 在那之后,顾珽的老婆一直想让顾野梦再把学区房给补上。顾野梦一方面觉得没有这一说法,另一方面,下定决心好好活下去的她,看病、吃药,要花的钱不少,而她很久没回魔都,前一两年的收入也确实不高,就拒绝了。 顾野梦默默地接过了茶杯。 顾珽哄完孩子吃饭后,一回头,发现顾野梦一点都没吃,有点惊讶:“你吃点啊。” 顾野梦摇摇头:“吃了来的。” “她那是心虚,”正在旁边教孩子认字的顾珽老婆冷笑一声,“咋好意思吃呢?” “你少说点!”顾珽没什么中气地喝了一声,回头看向顾野梦,“还是吃点吧。” 顾野梦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在顾珽期待的目光中,将一筷子鱼肉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你觉得我可以去开饭店吗?” 并不是特别好吃。 材料是最好的,料也下得足,但总是缺点什么。总归不是饭馆的味道。 顾野梦摇摇头。 “唉——!果然!”顾珽哗啦拖着凳子朝后倒去,“我也觉得差点。算了算了,不做梦了,还是老实上班吧。” “但是作为家常菜还是不错的。”顾野梦连忙补充,“已经很好吃了。” 顾珽不置可否地刨老婆孩子吃剩的鱼。 “你想开饭馆?”顾野梦问。 顾珽摆摆手:“时常性萎靡不振,间歇性雄姿英发,”他咧开嘴笑了,“算了吧,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我还是适合老老实实上班,按部就班爬。真要我开饭馆,各种杂事得烦死我。” 顾野梦默默地望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怪你不给我再买房。”顾珽举手,“没有这种事。你活着就好了。” “你和老头最近有联系吗?”顾野梦还是忍不住问了。 顾珽一撇嘴:“他?好久没见到了。” “老太太呢?” “搞不清楚,”顾珽伸了个懒腰,“能别在我面前提他俩吗?他俩上个月还生龙活虎地跑我这要钱,想让我把这套房子也给他们呢——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但是老头得躁郁症了。重度。” 顾珽长大了嘴。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保持着这个搞笑的姿势很久后,顾珽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假的?” “我看到了病历。”顾野梦说,“在医院。” 她骗了荀轼。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其实这篇文的主题是和解来着 具体的想法我下章有话说写~ 第20章 讨好 她当时低着头, 一直没还嘴,全程在专心看父亲手里的那张病历纸。她告诉荀轼她没看清, 实际上她骗了荀轼——她全看清楚了。 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说得太多很像是在要钱。 毕竟她和荀轼说到底也没什么关系。 说回病情。 躁郁症,还是重度的。顾野梦并不意外。以父亲破产以来的偏执来看,他直到今天才患病, 属实是上天眷顾。 “不是,顾野梦,你的意思是,你在心疼他?”顾珽在听完顾野梦的叙述后,不敢置信地问, “好家伙, 是他骗你钱让你爱他, 还是他当面骂你biao子让你爱他?疯了吗?” “我……” “别给我说你给他三年抚养费你就因此原谅了他!你不是说你给他抚养费是为了我吗!” 看来顾珽比她更无法释怀当年的事。 虽然同样是三年没见, 但顾野梦同顾珽还是有联系的。那时顾珽同顾野梦说, 两个老人从山西回来了, 一名不文,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老房子也为了投资卖了, 说想来他家住。 顾珽家就五十多平米,让两个老人住,那这家从此铁鸡飞狗跳。顾珽不想管, 但赡养老人又是责任,每天都焦头烂额。 顾野梦就把这个事接了下来, 她来付房租和生活费, 让收入不高的顾珽可以专心顾自己的小家。 她当时确实是为了顾珽。 三年前的事, 已经让她对两个老人彻底失望。她是真的再也不打算管他们, 甚至都不想联系。这三年一直打生活费,纯粹是因为当时她出事时,顾珽确实帮了她,不光拦下了一些事,还说了那句她至今都没有忘记的话: “你要是死了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他们确实曾经相互憎恨。甚至于到现在,他们都是直呼其名,这三年来的交流也不多。 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确实又成了真正的姐弟。 “我没说我爱他!”顾野梦辩解,“我只是想问你知道老头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还不是给我们添麻烦!”那边,顾珽的老婆绷不住了,作业本一摔,开始加入批判大队,“天天都想要折腾我们的二两钱,每天都在闹着要挣大钱——挣个毛线!我给你说,他那天喝多了说什么?说他要是穿越回宋朝当皇帝,他能让宋朝延续一千多年!开玩笑呢真是,也不看看他头上还剩几根毛!他有那个能力吗他!”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也许是老婆骂得太难听,顾珽多少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面子,于是小声辩解,“他还是阔过的,那时也是白手起家,多少还是有点能……” “有个毛线能力!那个年代多少机会、现在多少机会?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好吧,这话倒是也不错。 顾父确实是那个年代靠机遇发展起来的一批人。那时人只要胆子够大又肯干,稍微脑子活点,基本都能挣到钱。至于是真有本事还是真是猪,就得看之后能否抗住风雨了。 “老头有今天,说到底还是在于老头不能正确认识自己,”顾珽老婆说话爽直,虽然在房子的事情上面很是“当局者迷”,但在作为旁观者时,她还是很“旁观者清”的,“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想证明自己不是风口上的猪猪,但其实何必呢?认清自己就是平庸,就是没那脑子,当初就是走了运,不丢人!” 那你还老背着顾珽给我打电话问我要学区房首付,顾野梦默默地想。 顾野梦站了起来。 “你要回去了吗?”顾珽问。 顾野梦点点头。顾珽去送她,顾野梦在出了门后,带着顾珽跟自己去了银行——还好她有随身揣张银行卡的习惯。 顾珽接过顾野梦取出来的一万块钱,虎头圆脑袋更像虎头了:“顾野梦,干什么?” “拿去吧。”顾野梦说,“给孩子买点教辅。” “不是,瞧不起我?”顾珽开玩笑,一边接过了钱。 “那肯定的。” “嘿!”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吵架,却又谁也没当真。 “你下周要结婚了是吗?记得给我和我老婆留个位置啊,看在钱的份上,我会好好跟姐夫吹捧你的。” 顾野梦盯着数钱的顾珽,欲言又止。 顾珽看她这样子,忍不住说:“顾野梦,你是不是还为学区房的事情内疚?” “那倒也不是……” “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挺讨好型人格的?” “我什么时候讨好型人格了!”顾野梦下意识地反驳。 她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日常就是日天日地日空气,拽起来七斗牛都拉不回来,满身都是“被讨厌的勇气”,她是个毛线讨好型人格? “你还是想得到他们的认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吐槽近墨者黑——总之,顾珽,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如今也和他老婆一样伶牙俐齿,“就像你还是想得到我的认可一样。你总是希望用对其他人好的方式证明你自己的价值。别人的肯定对你来说至关重要。不管对方是怎样的烂人,你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要他的肯定。” “……”顾野梦黑线,“嘴太毒了点吧?” 顾珽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中才补过的大白牙。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骂我一顿?” “不,”顾珽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你不需要做这些,你都可以得到我的认可。” “……” “谢啦!不过以后别给啦!别担心我,我只是百无一用,但也没这么废。” 晃着手上的钞票,顾珽哼着歌走了,留下陷入沉思的顾野梦。 顾野梦想,有的时候,顾珽真的是无愧于他的名字,他在某种程度上比她聪明多了。 一辆她身边的车在摁喇叭。 顾野梦被吵得没法,只好不耐烦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摇下车窗的荀轼:“你怎么还在这里?”顾野梦想起这是她下车的地方了。 “你手机落我车上了。”荀轼笑着说。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顾野梦有点不是滋味,“其实没必要,我……” “那倒也没有。” “……” 正在酝酿情绪的顾野梦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荀轼笑了起来:“我等你是想问你,择日不如撞日,顾小姐是否有兴趣,今天把时间表提前一下,和我一起把婚纱照拍了呢?” *** 他娘的。 顾野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跟荀轼一起去试了婚纱。 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骚包的荀轼,非要选择一家又偏又远还贼小的三流婚纱店。 “哎呀,差不多就行了,现在还是起步阶段,我又没几个钱。” 顾野梦看着面前已经掉了一块牌匾,那上面的字从“珍爱婚纱摄影”变身“爱婚纱摄影”,名词瞬间变动词:“是哪个人没钱的时候还骚包地租车住五星级酒店的?” “哎,那时是为了生意。” “现在呢?” “现在是为了省下钱,做更多的生意,”荀轼笑眯眯地说,“以及为了给你分更多的钱。” 顾野梦瞪了他一眼,抬步走进了婚纱店。 “小梦!” 顾野梦不耐烦地回过头:“干嘛?” 荀轼沉默地看了她一秒:“没什么。”他笑起来,“想不起了,回头再说吧。”说完也不给顾野梦思考的时间,挽着她的手,就开始带着她往里看婚纱,“这件怎么样?” 这件不怎么样。 看婚纱的过程中,顾野梦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荀轼无辜地看着她。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顾野梦警惕了起来,“老实交代!” “真是瞒不过你,”荀轼耸耸肩,“好吧,那你答应我——选一套你喜欢的婚纱,然后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试你毛线!” “试试。”他还是这么说,“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得信我是个有分寸的人。” 顾野梦很不相信。 可她拗不过荀轼,只好随手拿了一件婚纱,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试衣间,然后就开始疯狂检查自己的手机。 没有指纹……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没有被翻手机的痕迹……没有被删通话记录的痕迹! 他这么老实? 顾野梦看到有未接来电。是母亲打来的。她打电话过去,母亲却说只是听父亲说今天回来生了大气,给她打电话,让她老实点,别说话气父亲:“他得了躁郁症,本来就状态不稳定。” 相较于和顾野梦有绝大矛盾的父亲,母亲与顾野梦其实矛盾并不重——她只是一切都以丈夫为重、一切都以丈夫的态度为转移罢了。 在她眼里,那个曾经“变出过魔法,让整个家大变样”的父亲是最重要的。 顾野梦也不意外,随口应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所以荀轼到底在瞒着她什么? 顾野梦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想要冲出去逼荀轼吧,可她也明白,以荀轼的那个神经病程度,他要是真不想说,那是真的没办法让他说任何一个字。 还是先把婚纱给穿明白了再说吧。 顾野梦认命地换好婚纱,走了出去。 正端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荀轼抬起头。 “怎么样?”顾野梦不耐烦地问,一边拨弄着已经有点脏了的裙摆,一边用手毫不顾忌地往上提着没有吊带的裹胸裙。 “……” 荀轼久久没有言语。 因为他发誓,在顾野梦出来的那一刻,自己看到了高高在上的仙女。 不,是女神。 是他从见到顾野梦第一刻起就幻想的、穿上了他的婚纱的女神。 那一刻的震撼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作者有话说: 三更~ 亲们如果看到这里了,那我说点话吧 老读者都知道,我写文不太计较是否爽,因为我的风格就是现实+梦幻,在极度现实的设定中,为主角找一条通向幸福的出路,让您看完文后也会想,好耶,原来这些人是真的可以解脱!那我也可以!而不是看完文后怅然若失,心知肚明这样的极致幸福是我得不到的 不是,极致幸福是谁都可以得到的 当然,这只是两种创作路径的差异,没有高下之分,但我还是想坚持一下。这里面,一方面是我的偏好,算是一个文艺理念,另一方面,也是基于我对网文市场未来发展动向的判断 可能很多人会说,你这个扑街还谈网文动向?扑街也可以谈嘛,她不一定看不透未来,她也许只是暂时运气不好呢(哈哈,也不是,我还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 书归正传。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以及廉价流量的出现,一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那就是人们可以用更少的钱随时随地看更快更多的视频。 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因此,在未来,主流娱乐途径,一定是游戏或者视频。只有那些在前信息时代被培养出阅读习惯的人,才会继续坚持阅读文字。那么这样的情况下,要是纯粹娱乐,那么网文的衰落几乎是必然的 但网文会死吗? 不会。因为总有人有阅读习惯,它只是会去掉泡沫,去它该去的地方 但这些人,一定会对网文提出更高的要求 可能是思想性,可能是文字性,可能是更高的情节刺激性(但这个很难,因为现在短视频真的太刺激了)。 在未来,只有能提供独特文本的人才能存活。 我不敢说自己写的最好,但我敢说我的风格网站暂时没有,我这里是独一份。之前也想过,要不要随大流算了,但最后写着写着又往往回到自己的本心,或许对于大长篇来说,没点真情实意,真的很难坚持到最后 希望我可以继续坚持,如果朋友们,你们有一点余钱,或者对这篇文有一点爱,那么我只求一件事:接下来的三天,请你们坚持订阅,因为这会关系到我暂时是饿还是苟活(当然肯定会完结就是了) 三天之后就可以随便屯文了 感谢一路有大家。说实话,这篇文主题是跟自己和解,但我到现在也没能和自己和解。拧巴地活着,坚持活着吧。 我相信会看到希望的 第21章 威胁 从他三年前见顾野梦第一眼开始, 他就在想象她穿婚纱的样子。 在他的想象中,她是很适合穿婚纱的。这条婚纱最好是裹身的, 这样能将她的身材优势发挥到极致;长长的黑发如瀑布一样垂下来, 落在缀满了水晶的裙面上,像是飞燕落在阳光下的清潭水面。然后她在画上精致的妆容,要是浓妆, 嘴唇是鲜红的朱砂色,将皮肤的透亮与本身的纯洁突显得淋漓尽致…… 可眼前的一切,除了都是婚纱,其他完全和这个纠缠了他三年的想象没有一毛钱关系。 头发是已经变成焦黄加粉的超短发; 裙子是抹胸的,下面的婚纱缠成了一团, 上面还有之前租用时没清理干净的污渍; 妆容很淡, 淡到几乎没有, 再加上眉毛也没什么颜色, 让整个人看着甚至有点憔悴。 可就是这样胡乱的顾野梦, 却让荀轼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美。 他从来没想过, 本来已经美到极致的顾野梦还可以更美。。 抛去了任何有效的装饰, 甚至连身体本身的美感也尽可能剥去了。可恰恰是这样的她, 那被重重外饰所掩盖的、生命力本身的蓬勃美感才可以被张扬出来。 绝不服输、绝不妥协、绝不温顺。 要反抗, 要随心所欲,要为所欲为,要——努力活下去。 哪怕不知道为什么, 也一定要努力活下去的必死的决心。 “我想好好活……” 那个迷乱的夜晚,吃完解药后的她在床上辗转时的话语仿佛又出现在了耳边。 那时他就这么看着她,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理智几乎要烧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服过来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谁, 在那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假人, 一个没有正常人类情绪与反应的人——是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一个手办,而是一个有着自己意志的生命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他前所未有的主体意志就是和她在一起。 对她的渴望让他第一次强烈意识到他还活着。 “不是,大哥,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顾野梦看不过眼,朝荀轼走过去,撂下一句“老公进来帮我一下有点事”,拉着他进试衣间,拎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抽,将之收紧:“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荀轼呼吸不稳,握住她的手:“你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顾野梦在他耳边低语,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混杂着气息,喷在荀轼的耳蜗与耳垂上,搅得荀轼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 顾野梦凶狠地凝视着他:“你说。” 荀轼说不出话来,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荀轼已经准备躺平的时候,忽然身体一空——他被用力推开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顾野梦,眼神里有近乎天真的不解。 “别这么看我,”顾野梦冷笑道,手上的领带进一步收紧,“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还是耳畔的低吟,如今却是恶魔的低叫。她果然还是习惯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荀轼的眼睛几乎都快发光了。 看到对方的反应,顾野梦勃然大怒:“我靠我给你脸了是不是?你——唔!” 顾野梦被荀轼重重吻住,狭小的试衣间里,呼吸像是发了烧,恰像热吻一般。 荀轼快速地在顾野梦口中巡逻过,在顾野梦真的要暴怒之前抢先松开了她:“换下你的婚纱。” “你他妈——” “换回你自己的衣服,我告诉你真相。” 顾野梦立刻不骂了,而是改成把荀轼一把推出试衣间。 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顾野梦急不可耐地走出试衣间,而荀轼已经把试衣费付给了有些不满的店主,提前帮她搞定了一切。 上下打量了一下顾野梦,荀轼先是点点头,忽然抓起顾野梦的手,朝着店外的某处开始飞奔。 “慢点!”顾野梦被突然抓着狂奔,一时有点喘不过气,“你……你急毛线啊!” “不是你着急吗?”荀轼的声音听上去还很稳定。 “我……” “再不跑快点就来不及了!” “你都知道来不及了你还在搞这些磨叽!” 荀轼选的这个婚纱店本身就在郊区,位置很偏,跑过两条正巷之后,位置更偏了。一般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一道渝城特有的梯坎下面,是混杂了污水与棚户区的狭窄拐角。虫子到处飞,环境相当恶劣。而在无人路过的死角处,有几个人在纠缠着争执: “还钱……” “跟你说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还钱,你在找死……” “再给我两天……现在不是还没到规定时间吗……” 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近,渐渐潜入顾野梦的耳朵。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顾野梦的脚步陡然加快——因为她发现,那个苦苦哀求就希望晚还钱的声音,是老头子的! 卧槽他又在搞什么! 在快要跑到跟前的刹那,顾野梦忽然被人用力一拽,紧接着嘴上就出现了一只手,吓得她差点一脚就朝后面跺去:“别说话。” 荀轼一边捂住顾野梦的嘴,将她朝旁边的粗大黄角树后躲,一边在耳畔耳语。 顾野梦毫不犹豫地一脚跺下去,同时手顺势就要往某处掐。 “我在店里就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到!” 顾野梦还是挣扎。 荀轼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刀递给她:“你总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吧!你觉得你爸会老实给你说?他要是有什么事,你拿着刀冲过去,我这里还有一把,我陪你冲!” 顾野梦终于安静了。 荀轼这才吃痛地揉了下自己的脚踝,手开始放松,却没有离开顾野梦,仍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挂在顾野梦身上。 顾野梦回头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挣开。 那边,关于顾父的争执还在继续。 顾父被堵在墙角,周围围着四五个人。从众人的对话来看,他们的交涉已经进行了很久:“你跑?你跑得到哪里?不还是被我们找到了吗?你跑个锤子!” 为首的小板寸足足有一米九高,POLO衫被从下掀了一半,露出圆嘟嘟的肚子与半个纹着龙的后背——体脂比是高了点,但壮得像山。 周围的其他几个人也不外于是,所有人狞笑着看着顾父,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拿着长长的刀:“顾宏伟,别逼我们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刀背在顾父的脸上轻轻拍击着,吓得顾父差点跳起来,却被周围的人抓住了胳膊,整个人被抵在墙上,像是待宰的羔羊:“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你还得起个鬼!你还得起你搬个屁的家!”半背龙啐了一口唾沫到顾父脸上,“以为我们找不到?当我们是憨批?躲什么啊,有种你报警啊——你看是你关的久还是我们先出来!” “可是不管是你爸关的久还是他们先出来,”荀轼在顾野梦耳畔小声盘算,“都是他们先出来啊。” 顾野梦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荀轼立刻回手给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继续搂住顾野梦。 “三百万,一分钱都不能少!” “三百万?!”顾父尖叫,被周围人死死摁住,“不是二百八十五万吗!” “那是三天前!现在涨价了!” “你们这是高li贷!” “废话,不是高li贷谁肯借你钱!” 老实说,如果眼前这个被要钱的人不是他爸,或者说这一幕是电影里的画面,那确实还有点黑色幽默。 可惜,这是现实,而被要钱的是老头子。顾野梦感到喉头一阵苦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又恨,又气,又着急,又…… “又幸灾乐祸?” 耳畔又传来荀轼的声音。 条件反射就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是啊,还是有幸灾乐祸的吧,心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总是收拾我们,把你的痛苦转嫁给我们消化,现在也有社会教你做人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因为真的这么想过。 不然的话,为什么她现在还没有冲出去救人呢? “是啊,我就是幸灾乐祸,”顾野梦小声地叹息,“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怎么地吧。” 荀轼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好喜欢。”他的手指在她的锁骨处来回抚摸,爱不释手,“我喜欢跟我一样恶毒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别人不想跟你一样做恶毒的人,顾野梦默默地想。 不行,不能再放任自己了。顾野梦定了定神,她知道自己根性不好,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她不能跟天性低头——所以她现在要冲出去救人了。 顾野梦把合上的刀慢慢拉开,同时深吸一口气……好……现在她要喊人了…… 三…… 二…… 一…… “你女儿要结婚了,是吧?” 正准备喊的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 “装什么没钱呢?”半背龙冷笑,“没钱就找你女儿要——你女儿的老公,那可是名流公子,有钱人。三百万,不难要吧?” “我这么说吧,下周二我一定要见到钱。要是没有钱,嘿,咱这是法治社会,也不能说砍了你剁了你——这样吧,要是下周二我见不到钱——你看看你那烂□□的女儿还能不能结成婚?” “你猜,要是在婚礼现场,她那蒙在骨子里的如意郎君知道了她的那些风流韵事,会怎么做呢?” 下周二……下周二…… 下周二就是她结婚的当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兄弟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坚持的,握拳! 第22章 二重 顾野梦曾经很风流, 这一点,荀轼是知道的。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 就差一点睡一起了。而他久居魔都, 三年前和她几乎混同一个圈子,她的那些事情,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所以其实“在婚礼当天知道未婚妻其实以前睡过很多人”, 这点根本不可能影响荀轼和她结婚——再说了,他们结婚本来就是为了生意,也不是为了感情啊。 但那些要账的人却不知道这些内情。在他们的眼中,荀轼就是一个被渣女蒙骗了的“接盘老实人”,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倒霉蛋。而要是这个有钱人知道了未婚妻的德行, 那肯定就不会要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攀附富贵的梦想, 也就就此破灭。 巧的是, 也不知道内情的顾父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 这对他重要吗?他们明明相互憎恨, 她早就放出话来, 无论结不结婚, 她都不会再给他除了基本生活费外的一分钱,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既然只是名义上的亲人, 连一点感情都没有…… 要账的是傻逼吗? 他们不知道,这个威胁对通常父女关系的父亲有用,但对她的父亲, 根本没用。 “你在发抖。”顾野梦听到荀轼在自己耳畔低语,同时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并且收紧, “你在期待吗?” 期待? 她怎么会期待? 她…… 为什么不出去? 说好了要去救人, 为什么还不动?对, 是荀轼在拖住自己,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不肯松开,她没办法…… “你是在帮我找借口吗?”顾野梦低低地说。 荀轼轻笑:“你在说什么呢?” 帮龌龊的她找借口,刚才不握紧,现在握紧,这样,她就不用向自己承认,她就是在期待老头的回答了。不用承认她根本没有那么坚强,实际上骨子里就是个软弱的、没有成长的、像弟弟说的那样、还是期待着别人认同的傻逼。 荀轼攥住顾野梦的手更紧了。 顾野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似乎很久,但其实也只是瞬间之事,所以在半背龙说完的刹那,顾父就尖叫了起来—— “不要牵涉她!我还钱,我肯定还钱!” 嘀铃铃——嘀铃铃—— “卧槽!警察来了!”半背龙跳了起来,“快跑!妈的,你这贱人还真敢报警啊!不要命了你!” 顾父喊冤:“我人都被你扣这了我怎么可能报警!” “管你妈报没报,反正周二老子还是看不到钱你女儿就死定了!兄弟们,跑!” 一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二流子在越来越大的警车声中作鸟兽散,唰地就没影了。 而顾父甚至比二流子们跑得还快,几乎是半背龙们才松开他的手,小老头就立刻像泥鳅一样钻进了巷子,毫无任何踪迹。 嘀铃铃——嘀铃铃——嘀—— 刚才还响个不休的警车铃声忽然戛然而止。 “有点吵,是不是?” 荀轼点了下音乐播放的暂停键,然后将手机放进了西裤口袋里:“好了,没事了。”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报警,”顾野梦仍旧闭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你在骗我。” “我确实在骗你,”荀轼无辜地说,“不然的话,会显得我很冷血无情。” 顾野梦猛地回过头,伸手拎住荀轼的衣领:“你就是冷血无情!”她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 荀轼笑眯眯地望着她,哪怕顾野梦已经收紧了衣领,他因为喘不过气而涨红了脸。 顾野梦看着他的笑容,忽然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她松开衣领,仔细观察了下周围——果然,在后巷的角落,还躲着一个身形健壮的年轻人。 被顾野梦发现,那人倒也坦然,走出来向她打招呼:“大嫂好。” 大嫂? “这里没你事了,回去吧,”荀轼走到年轻人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钱回头打给你,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盯人随时救人这种小事,太简单了,有事您还找我啊~” 老实说,这个年轻人还挺机灵的,知道“大哥大嫂”在吵架,还知道在道别中不动声色地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荀辙和弟妹老在渝城住,我不放心,总得雇个人来保护他们,”荀轼给顾野梦解释,“偶尔也抽调过去干点别的事。” “你又想不解释,”顾野梦冷笑,整个人却慢慢冷静了下来,“你又想气我,好找死是吗?” 荀轼摇摇头,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 “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老头子欠钱,又会出现在这里的?” 荀轼耸耸肩:“你手机落我车上,你妈给你打电话了……嗷!疼!” “你果然偷看我手机了!”顾野梦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打得荀轼的背都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我就知道!——不对,我手机有未接电话!你怎么做到又接电话又让手机显示没接听的!” “我记下了手机号,拿自己的手机打的。”荀轼笑吟吟地解释,“你妈说你爸一直没回家,担心你爸出事,给你打电话,催你赶快给你爸打钱,让你去救你爸。我给她说,钱好办,听我的话就没问题。” “怪不得老太太在我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顾野梦冷冷地说。 荀轼笑得很淡然。 经过荀轼这么一插科打诨,顾野梦也气不起来。她跟着荀轼往回走,回到了停在婚纱店附近的车里,拉上安全带,同时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 驾驶座上的荀轼倾身上前,跟没骨头似的,缠在了顾野梦的身上:“我可以给你钱。”他在顾野梦的耳边吐气。 “你给毛线钱,”顾野梦不耐烦地将他挥开,“别添乱。” “或者不给钱,也可以。反正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威胁就算成真,也不会对你我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顾野梦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荀轼。 “干嘛这么看我?”荀轼失笑,松手回到了驾驶座,“放心,我有分寸的——总不会让你爸你妈丢命。” “你疯了?”顾野梦压低声音说,“我警告你,发神经在我面前就行,别过界!” 荀轼挑眉:“看不出来你这么在乎自己的名誉。” “我在乎?”顾野梦被气笑了,“我在乎个毛线!老子是怕你创业未半而颜面扫地!你别忘了你跟我结婚的目的!” 顾野梦觉得都要抓狂了。 她觉得神经病也要分场合,跟她在这里没轻没重也就算了,反正他俩也算是一丘之貉,彼此知根知底,谁也不嫌弃谁——可问题在于其他人不会啊!要知道荀轼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已经东山再起,几乎把能请来的所有名流都请来了! 她虽然名声不好,但也就是那个投资圈里。出了这个圈,绝大多数人还是没什么耳闻,到时候荀轼再花点钱打点,也没人敢乱给他嚼舌根。反正荀轼目前都混实业了,问题不大。 但要是这次荀轼再没轻重,问题可就大了! 娶一个“历尽千帆”的老婆,还被婚礼现场被所有名流知道自己老婆“历尽千帆”?大哥,你是想被万人耻笑吗? “而且你爸你妈还会来参加婚礼呢!” 阿西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荀轼跟疯了一样哈哈大笑。 顾野梦被他笑得脑仁疼:“我求求你,该正经的时候正经一点行不行?我这跟你说正事呢!” 荀轼还在笑。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桃花眼弯弯地,漆黑的眼睛好似星辰,风动,桃花漫天。 然而这样的赏心悦目此刻只能给顾野梦添堵。 顾野梦被他笑得没法,只好迅速做出决定:“你借我三百万吧,我一定半年内给你挣回来。我写借条。” “你之前不是还说不救你爸吗?”荀轼问。 顾野梦不耐烦地说:“老头子听到有警察来,跑得比兔子还快,很明显他是除了钱,还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抓住了!搞不好他干了什么chuan销还是什么!” “所以?” “所以他肯定犯了事!” “那这不是挺好的吗?”荀轼耸耸肩,“直接进监狱,人身安全就保证了。也不会有人再气你了,多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 “而且他也不能再到处搞这些劳什子了,监狱会教他做人,让他清醒冷静的——不好吗?” 顾野梦被他逼得没法:“但是……但是……” “嗯?” “但这样我就欠他了!”顾野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是一惊。 ——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不想欠父亲的,想要永远是被亏欠的那个,这样她就可以在道德制高点上。不想承认对方其实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好在世俗意义上的可以托付终生。不想承认对方哪怕被追债追得无比狼狈,哪怕对方在婚礼之事上一击不成、很有可能还有更严峻的招数等着他,也下意识地不想伤害她。 半背龙们虽然可笑,但高利贷组织可一点都不好笑。这一波不成功,肯定会换更残忍的追债人的。 如果永远是被亏欠的那个……如果可以的话…… “那么我自甘堕落,也就是无可指摘的逼不得已,而非软弱了。” 顾野梦小声地自言自语。 声音像是氤于深海,潮湿咸腻。 “我借。”她听到荀轼淡淡的声音。 顾野梦不甘心地抬起头。 因水雾弥漫而不甚清晰的眼前,荀轼笑容清淡,一如往前:“不过,”他说,说得很温柔,也很认真,“你可没有自甘堕落,别乱认领。” 第23章 唯恐 他说, 我借。 第二天,顾父给顾野梦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 顾野梦正开着翻译器与词典, 在俄罗斯的相关网上搜资料,猛然听到免提声音的瞬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喂?” “四百万彩礼费, 一分都不少,不然你就不要想结婚。”顾父劈头就是一句阴冷的话,顾野梦几乎能穿越电话线看到他的表情。 顾野梦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四百万?你他妈欠的是三百万! 这怎么还趁机多榨一百万呢!咋的,还指望东山再起吗? 真特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想给?”顾父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 以为顾野梦又不想给, 不禁有些着急, 咬咬牙, 他说, “你不想给, 就别想拿到户口本。” “那就不给了好了, ”顾野梦冷淡地说, “我们就办个婚礼也行, 回头我就去派出所申请户口本丢失补办。” “你!”顾父被噎得说不上话,“你……那如果我把你的那些破事在婚礼现场抖出来呢!” “……” 顾野梦没有回话,顾父自以为得计, 越发得意起来:“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要是告诉了荀轼, 你猜他会怎么办?你看他还会不会要你!” “你说他就信?”顾野梦忍不住说。 “他可以不信啊, ”顾父冷笑, “然后我就会拿出你性瘾的诊断书——真是丢死人了!” 顾野梦猛地站起来:“你怎么会有!” “你自己干的腌臜事你还怕人知道?你把你自己搞成性瘾, 弄得烂□□,你还想装什么清纯白莲花呢!你现在知道要脸了?我告诉你,有你这么个女儿才是我这辈子最没脸的事!” “我得性yin……”顾野梦低低地说,声音一起一落,中间有大量的呼吸空白,“明明是因为……明明是因为……” 明明是因为你们。因为要压抑抑郁,不在你们面前表现出来,所以病情加重,所以在其他地方被变本加厉地表现出来。 明明知道我有抑郁症,为什么还要说这些难听话呢? “四百万没有。”顾野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给不了这么多。” “给不了?找你老公要啊!他有钱啊!” “我可没有钱。” 顾野梦回过头:“你什么时候从里屋出来的?” 她这天正好在荀轼住的酒店那里,一面去签借款合同,一面帮他处理点紧急的事务——西伯利亚那边突然发来了一些消息,要求马上解决,荀轼看不懂,她就自告奋勇接下来了。 她从离开王群立家开始,这些天就一直在坚持学俄语。她本身记忆力极好,一个多月的时间,学的也是七七八八,配上翻译器,看个大概没有问题。再加个词典,精准度也凑合有了。 刚刚荀轼在里屋接电话谈生意来着。 “我可不给您钱,”荀轼没有回答顾野梦的话,他从桌上拿过手机,对准音孔朗声道,“我的钱,花在我老婆身上也就算了,花在你身上算怎么回事?” “你听到我们刚刚的对话了?”顾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听到一点点,刚准备出来喝点水,就听到你要四百万,”荀轼闲闲地说,“还让我老婆找我要——不是,凭什么?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我吃饱了撑的?” “你他妈还是男人吗?不给彩礼你娶个什么老婆!你……” “我的岳丈老大人!”荀轼一声大喝。“大清早就亡了!” “你……” “我可以给彩礼,但我的彩礼要给我老婆,要给我老婆的好弟弟,要给那些真正在乎我老婆、关心我老婆的人——你这种吸自己女儿血的人算老几?” 荀轼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高举手机,躲过顾野梦抢手机的手,同时嘴下不停:“你关心过你女儿吗?你都知道她有性yin,你会不知道她为什么得性yin?装什么无辜?” “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做生意都失败吗?除了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只是碰巧是当年赶上了风口的猪之外,还因为你本身是一个懦弱的人!你懦弱到无可救药,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失败的罪魁祸首!因为你太懦弱,所以没有生意伙伴敢相信你,你的无能与无耻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然后你就回家拿自己的家人出气!用折磨别人的方式来延续你自己腌臜的、毫无价值的生命!” “荀轼你不要再说了,你把手机给我……” “岳父大人!”荀轼突然暴喝,“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也不给顾父说话的机会,直接就用指尖摁下了停止接听键,然后长摁侧键,把顾野梦的手机给关机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才怪。 “你疯了!”顾野梦甫一挣脱开荀轼的魔爪,就扑上去狂揍荀轼,“你答应过我要借我钱的!” 荀轼一边本能地用胳膊招架,一边辩解:“他要四百万,你上哪儿弄差额?” “我肯定不会给他四百万啊!我只帮他还钱,肯定会砍价的!不是——你这个时候心疼钱了?大哥,不至于吧!到底给还是不给,你给句准话啊!而且我肯定会还你钱的!” 顾野梦以为他是突然改变主意了心疼钱,一时还在捶胸顿足想证明自己的挣钱能力。 不是她吹,她的投资能力真的很强,看中的股票基本就没有跌的,十次有九次都是大赚,剩下一次是小亏。还有学习能力,还有处理工作的能力…… 要不是精神太差不能太长时间工作,生病又要花很多钱,她哪至于还找荀轼借! “你是在担心我不给你钱?”荀轼还是不肯给,这人变卦了之后真是郎心似铁,“还是在担心你当众丢脸?还是在担心你爸?” “不是,你怎么又问车轱辘问题?这些问题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我……” “我改主意了。”荀轼忽而站直,弄得扑到他身上的顾野梦一个趔趄。他笑吟吟地说,伸手捉住顾野梦的手,指尖在指纹上摩挲,“我想婚礼后再帮你爸还钱——嗯,决定了,下个星期三我就给他打钱。” “……” “你猜,他在经历绝望之后,突然看到有钱,会不会很惊喜、会不会很感谢你?” “感谢个毛线!”顾野梦都要抓狂了,“你有钱你非要等下周三给他!” “有什么问题吗?” “那样你的婚礼就完蛋了!” “这不是很有趣吗?” 顾野梦不敢置信地看向荀轼:“你认真的?” 荀轼满脸的跃跃欲试。他的眼睛因为兴致勃勃而弯成月牙,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闪着兴奋的光:“这不是很有趣吗?”他重复,“你不想证明一下吗?” “证明什么?” “证明你爸爸会不会真的在强大的债务压迫下卖了你,证明他是不是真的爱你——嘴炮是很容易的,但真正做出决定是很难的,”荀轼兴奋地说,“多好的机会啊,逼迫他露出他的真心,或是露出他的狼子野心——只要一想到到时候的画面,我就激动得睡不着觉,感觉浑身的汗毛都高兴得跳舞了!多刺激啊!太有趣了!” “……” “啊,对了,”荀轼敲了下额头,突然转移了话题,“说起这个——所以你是有xing瘾吗?” “……你不知道?” “你为什么有xing瘾来着?” “……你刚刚不是还问老头子‘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得xing瘾?!’……” “啊呀,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嘛。” “……”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为你妈。 顾野梦开始认真思考悔婚的可能性了。 她觉得,和神经病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准确地说是在天干地燥旁边还有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的环境下,抱着一窝炸药。 完全、绝对、纯粹地找死。 她算是看出来了,荀轼这人,表面看着靠谱稳重,实际上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出个大新闻他好上蹿下跳。越乱他越兴奋,越出大篓子他越神采飞扬,别人身处绝境心态爆炸,他被千夫所指还嫌自己不够惨,自己还要把自己再往坑里踹两脚,这才爽。 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drama精。 但问题在于,他drama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 “你还在纠结婚礼的事?” 周一拍婚纱照的时候,荀轼看顾野梦在利用每一个拍照间隙长吁短叹,忍不住问她。 顾野梦摇摇头,一边自由发挥,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踩在麂皮绒铺着的软凳上,一手叉腰,另一只胳膊勾住荀轼的肩膀,抹胸婚纱令胸口的事业线清晰可见:“那不然呢。” “原来你这么好面子的?”荀轼问,双手搂住顾野梦的腰,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却作出小鸟依人的样子,“可是我只是觉得极端情况才能逼出真心。” “可是我只是觉得你爸你妈会因此气疯。”顾野梦面无表情地说。 她是无所谓,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人,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甚至于,她不得不承认,她还真有点被荀轼说动——她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洒脱。 说她软弱也好,说她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好,亲人是否真的在心底深处把她当成亲人,这一点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无屠刀,何来放下?若是从来不曾拥有,那也从来无所谓释怀。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所有的心结,只有在这一点得到证实之后,才会真正开始崩解。否则,一切的调节、一切的治疗都只是粉饰,都只是止渴饮鸩。 但她无所谓,他爸妈却不可能无所谓。 他爸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过往,结这个婚本来已经让她心理压力很大了,到时候现场突然爆出猛料,还是当着这么多人……老天。 只要想一想就毛骨悚然。 “拜托,别对你爸这么没有信心。”顾野梦听到荀轼贴着自己耳畔小声说,搂住顾野梦腰间的手收紧,“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 “你要是这么有自信,”顾野梦冷淡地说,同时单手扣紧荀轼的手指,“为什么你要想办法让你弟弟不来参加婚礼?” “……” “弟弟的面子重要,父母的面子不重要——或者说,你巴不得他们丢尽脸,是这样吗,前荀总?” 她气若幽兰。 他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 “那什么,”远处的摄影师终于忍不住打断这对新人的自由发挥了,“我知道你们男才女貌也很会摆pose……但是能不能不要两个人都一脸苦大仇深?这是婚纱照诶!还有你们这个姿势,是不是太狂野了点?” 哪有新娘穿着长款大摆抹胸婚纱,还大摇大摆单脚踩在凳子上的? 之前还在互怼的顾野梦与荀轼齐刷刷地看向摄影师,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彼此。 “……算了,末路情人也挺有感觉的。” 之前还正义直言的摄影师擦了擦冷汗,将这亚比又迷人的一幕以影像的方式定格了下来。 照片中,他们凝视着彼此,纠缠着彼此。 彼此仇恨,而又彼此眷念。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万,所以一秒钟后还有两更 在这之后我日六,抓紧把这篇文完结 叹气 第24章 服输 荀轼是一个相当好大喜功的人。他说要把婚礼办成东山再起的宣言书, 那就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之前把顾野梦往小破老婚纱店带,纯粹是为了带顾野梦去看老头子, 顺路试一下婚纱。如今真的要拍婚纱照、真的要租婚纱, 还是要去正规且大的店看。 从魔都专门运过来的婚纱,一共有十几件,颜色、工艺、长短全都不尽相同, 却都尽善尽美,由国际知名设计师设计,每一条都有将近十几万小时的制作时间。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抹胸。 十几件由顾野梦挑选,如果顾野梦不喜欢,荀轼表示自己还可以再联系人空运调货。 “你有钱没处烧?”这是顾野梦在听到他这个疯狂设想后的反应。 最终顾野梦选了一件纯白色镶珍珠的A版抹胸长婚纱来拍婚纱照。选这件婚纱的理由也很简单:无他, 便宜耳。 假结婚干嘛入戏这么深。 “话不能这么说, ”荀轼帮她打理着婚纱的下摆, “毕竟是我东山再起的标志……” “所以呢?” “所以要好看。” 顾野梦猛地回过头。 “怎么了?”荀轼被看得有点奇怪。 “我穿什么都好看。”顾野梦冷笑, 说完转过头, 继续指点着造型师给自己做造型, “裙子的设计比较繁复, 所以头发要简单一点……对, 头饰的装饰要小一点, 不然会抢色……这个带上去试试看?……对,明天就这样……” “换造型?不换造型,明天就这个造型。” “跟婚纱照重合了没有新鲜感?要什么新鲜感, 就这样,别改了, 麻烦。” 她对怎么让自己美如天仙真的很懂。 荀轼望着自己美得像天仙一样的准妻子, 一时不由得看痴了。 又想到, 明天她就会这样成为自己的妻子, 心里那种激荡的感觉,几乎要克制不住地让他跳起来。 “婚纱你记得及时退,听到没有?”荀轼听到顾野梦嘱咐自己,“明天婚礼结束就退,咱们尽量省点钱。” “嗯。”荀轼含混地应下来,心里想着的却是一定要买下来。 “不要背着我乱买什么东西,听到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想买下婚纱?”荀轼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顾野梦冷笑一声:“我可太懂你了。” “……” 荀轼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也没有答应下来。 “你现在没有那么多钱,”顾野梦提醒他,“我们现在的钱不能用在不能升值只能贬值的消费品上,而要用在投资上。你小心翻车!” 荀轼仍是笑,笑得甚至让顾野梦从镜子里看出了一丝宠溺。 顾野梦被他笑得有点恼怒:“你真是刚愎自用。” “我只是太爱你了。” “切。”顾野梦撇了撇嘴,完全没把荀轼的话放心上,“对了,你确定你能让荀辙不来参加婚礼吗?” 听到荀辙,荀轼立刻正襟危坐了起来:“已经全部办妥了。” 荀辙和荀轼关系一向不错,荀轼要结婚,荀辙肯定会来参加。 作为一个超级弟控,荀轼本心上肯定是希望弟弟来参加婚礼、见证自己的幸福的。 可既然荀轼要在婚礼上搞事,那荀辙就肯定不能来了——他是公众人物,是知名音乐大神,是现在娱乐圈最红的存在,无数的人爱着他,也有无数的人无端地恨着他。他们削尖了脑袋,都想从这个出了名的正人君子身上找到一点绯闻与瑕疵,然后放大,以置荀辙于死地。 虽说祸不及家人,哥哥有点什么八卦,不代表弟弟就是什么样的人……但借题发挥的人是不会管的。 所以还是让荀辙离远一点,别沾着最好。 而这件事也证明,无论荀轼说什么骚话,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荀辙。 荀辙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想到这里,顾野梦忽然感觉到一种无端的抑抑袭上心头。那种感觉,就像是睡觉时盖了一条太厚的毛毯,上面又加了很多衣服,太重,重得人呼吸不畅,重得人心跳都像跳空了一样。 “小梦?” 顾野梦抬起头,发现荀轼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啊,没事,刚刚走神了。说到哪儿了来着?”她问化妆师,边把心中一扫而过的阴霾给扔到脑后。 得寸进尺是大忌,她暗暗在心里提醒自己,自行脑补也是大忌。 不应该把一个疯子的话当成自己被不顾一切爱着的证明的。 哪怕只是一秒钟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行。 *** 婚纱照是周一拍的。这一天,顾野梦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也没等到老头子那边服软的消息。 难道他那天真的是嘴炮? 顾野梦一晚上没睡好,一边为自己居然因为这个而睡不好而愤怒,一边又因为这种愤怒而更睡不着。 第二天,顾野梦打着哈欠去婚礼主办地后面的化妆间化妆。荀轼花高价请来的化妆师几乎是用尽了遮瑕手段,才将黑眼圈给将将遮住。 顾野梦困得要命,一边被化妆,一边打着瞌睡。 “还好妹子骨相很好,皮脂层也薄,”顾野梦听到化妆师给身边正在处理婚纱的另一个化妆师说,“要不然这水肿的程度,怕是扛不住镜头。” “要不人家怎么能得到荀老板的宠爱呢,”另一个化妆师悠悠地感叹,“为这个婚礼花这么多钱——听说还请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显贵。这得爱成什么样啊。” “哎,你知道吗,这次连D社的大boss都来了!” “真的?!他不是早就不出山了吗!” “那肯定是荀老板花了心思去请啊。荀老板想请还是能请来的,只是会很辛苦,不过别人就算是辛苦,那也请不来!……” 宠爱么,顾野梦想,神智因为疲倦而放松了戒备,一时对这些人的话也做不出反应。她想,宠爱是假的,是为了宣誓自己东山再起…… “野梦在这里面吗?” 顾野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在。”她有些颤抖地说,“谁?”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干巴瘦的光头走了进来,站到顾野梦斜对面,阴沉着脸看着她:“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怨气深重。 “……爸。”顾野梦低低地说。 顾父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无数的空白在两人之间蔓延,让哪怕是完全无关的化妆师都感受到了其间的危险。在雇主让她们先出去一下之后,她们立刻如蒙大赦,扎眼便消失在了门后——还贴心地在走之前把门给带上。 顾父凝视着顾野梦,顾野梦也抬头看着顾父。 “你还是不肯给我钱?”顾父沙哑地说。 顾野梦无所畏惧地挑眉。 “你总是这样讨嫌。” “对啊,我就是这么讨嫌。”顾野梦自暴自弃地说,“我是不会给你钱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父死死地盯着顾野梦,浑浊的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里面肯定有厌恶,顾野梦想,她太熟悉他的眼神了。 “我在你小时候,”她听到顾父说,“是比较偏宠你弟弟——这是我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承认。但这不是你现在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我的理由。” 顾父的话让顾野梦愣住了片刻。 而在片刻的呆愣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无法克制、像死火山爆发一样的愤怒:“你还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只是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 “你还是没有办法承认你的懦弱!”顾野梦猛地站起来,她忍无可忍地大喊,“你把锅甩给我们,不敢承认,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真正的问题是,你从破产开始,就已经死了!” 顾父的瞳孔猛地放大:“你放屁!” “你死了!你就是一个死人!”顾野梦朝前步步紧逼,顾父不由得朝后退,“你满脑子都是你的壮志凌云,你沉浸在你的幻想中不愿意醒来,为了你能继续幻想你不惜一切代价,然后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就都被你毁了!” “妈妈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我给她买过新衣服,你哄她卖了拿去给你做生意!” “弟弟好不容易有的学区房被你给直接卖了!因为你要做生意!” “还有……还有……” 还有我。 我得抑郁症没有人管,我因为压抑抑郁症而得xing瘾没有人管,我最后扛不住了自杀了,也没有人管。 有弟弟来看我,有道迎为我流泪。 而你却和妈妈趁机带着弟弟学区房的钱跑山西去搞你们那无穷无尽的投资,去做无穷无尽的富贵梦。 “还有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顾野梦摇摇头,冷笑道:“不想说了。”她一滴泪都没留,眼睛甚至都没红,“你要是来指责我,那你就滚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顾父皱了皱眉。 顾野梦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辗转反侧很可笑——为什么她要这么在乎一个烂人的认可?为什么要为一个烂人而患得患失?烂人凭什么独得她的所有注意力? 她明明有那么多真正爱她的人。 血缘并不意味着一切,因为真心才能换真心。 她突然感觉自己成长了。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也没什么天降祥瑞。在二十八岁的某一天,她突然就没契机地想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想要的是什么。那个由常医生提出来的、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她突然就有了答案。 她想保护那些爱她的人。 她想变得强大,因为她要护得他们密不透风——这就是她这辈子想要做的! 想明白要什么之后,顾野梦忽然感觉时不可待,一种紧迫感布满了全身。她甚至都不想再跟老头多扯一句淡。她哪有时间跟他哔哔,仇恨太浪费时间了,她有的是事情要做。于是她立刻想起了荀轼—— 不行,还是不能听荀轼的。 她不能让他的婚宴被搞砸。那么多人看着,要是砸锅,他就完蛋了——虽说她也不觉得他爱她吧,但好歹是帮助过她…… 总之不能陪他一起发疯! “顾野梦。” 顾野梦正在头脑风暴,琢磨怎么稳住老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老头说话了:“你赢了。” 顾父叹了口气,这口气,像是气球扎好的气口被扯开了一般,让他整个人都在瞬间坍缩了:“等会儿抓紧去领证,这样他就算后悔,也得给你分财产。”顾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往化妆台上一扔,然后转身就走。 他再没有说一句话。顾野梦最后听到的只是门被带上的咔哒声。 可顾野梦却浑身发抖了起来。 她看向桌面,眼前霎时模糊成了一片,那些之前被拼命克制的软弱一瞬间全部出现——户口本。 桌上的是户口本。 顾父把户口本给她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25章 当真 给出来的不只是户口本。 荀轼这个人, 虽然唯恐天下不乱,但办事是利落的。他是很想创造一个极限情境, 帮顾野梦解开心结, 但也不想给老婆带来烦恼。 要是顾父真的想通了,但因为事情沟通不流畅、有什么阻塞,钱没来得及还, 导致虽然心结解开了,但婚礼依旧被毁,这不就没意思了? 婚礼当天的中午,在领完证之后,顾野梦才从荀轼口中知道, 原来他早早就想办法确定了借顾父钱的高利贷组织的联系方式。顾父一给证, 他立刻就联系对方, 表示愿意还钱。 而那边在收了钱之后, 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 顾父在出了化妆室后, 就立刻给那边打了电话, 说自己已经要到了钱, 婚礼一结束就到账, 让对方不要轻举妄动。为了证明, 他还预付了十几万的定金。 至于这十几万是哪儿来的,就没人知道了。荀轼猜是又找人借了钱。 荀轼让高利贷组织把这十几万还给顾父。 “不过你爸真是个嘴没把门的,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 被那些搞高利贷的灌醉,”民政局门口, 荀轼一边看着结婚证上的两人照片, 一边抱怨, “居然把女儿这么重要的隐私都泄露了, 害得我还得多加几十万的封口费,才能永绝后患。虽说我没资格,我说这话也不合适,但我真建议你和他断绝关系——你别因为他良心发现就心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 “我知道要做什么,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因为大早上经历的事太多,顾野梦有点蔫儿,连怼人都有气无力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老头子要是不是今天早上就想明白了,而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顾野梦抬起一边的眼皮睨他,“你还真让婚礼被毁、明天再还钱?——别给我说‘那当然啊’,你要真是有婚礼被毁的准备,你还钱的效率就不会这么高了。” 一想到今天荀轼迅速搭上线,还让钱秒到账,而对方甚至一句“你谁”都没问,就有零有整地收了钱,两人还相谈甚欢,顾野梦就恨不得掐死这个疯子。 面对顾野梦的质问,荀轼只是笑,倒是也不否认:“但你要相信,我是真的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冒没必要的险,我又不是没钱。”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顾野梦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嘴炮帝。” 荀轼笑得更开心了。 “我算看明白了!”顾野梦忍不住喷他,她指着他的鼻子,恨恨地说,“你这个人,嘴上阿巴阿巴什么都敢说,实际上呢?最是按部就班!什么都不敢做!你就是个束手束脚的好好学生!” “是吗?”荀轼以陈述语气说出这个问句。 “啊对,或许除了坑人害人吧,就像你之前做生意时卖盟友——做这些时你倒是特别胆大包天,是不是?”顾野梦讽刺道。 荀轼摇摇头:“我从不坑人害人。” 顾野梦表示爷笑得肚子都痛了。 “商场如战场,进入了商场,人就不是人了,”荀轼很认真地说,“我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毫无真心,彼此都是利用关系,出卖他我毫无心理负担。但你不一样。婚礼被毁,我是无所谓,我也真的很期待这一天,但一想到你会从此被无穷无尽的闲言碎语折磨,我就觉得,没有必要。” “哦,”顾野梦阴阳怪气地说,“我懂了——薛定谔的‘人’呗?只要我不承认别人是人,我就没有坑人害人,是不是?” 荀轼高深莫测地笑,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顾野梦。 “所以你弟弟荀辙真的不来?” 荀轼摇头:“我怎么舍得让他错过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顾野梦气得元气都恢复了,抬手就是几巴掌拍他胳膊上,荀轼的胳膊直接就红了一片:“你这个人真是满嘴谎话!” 顾野梦力气很大,荀轼被顾野梦打得龇牙咧嘴,却一点都不招架,也不反抗,任凭她打,弄得顾野梦反倒不得劲了起来:“你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骗你,你打我是应该的。” 顾野梦定定地看着荀轼。 荀轼的眼睛写满了诚恳。 “有病,”顾野梦撇撇嘴,把身上披着的用来拍证件照的衬衫一扯,扔到荀轼身上,“快走,婚礼要来不及了。” “……” 顾野梦已经大步朝前走去,留下一个凶神恶煞的背影。 荀轼痴迷地凝视着顾野梦的背影。若是他的那些竞争对手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为吃惊——野心家也能笑得这么天真烂漫? 画风不对啊这。 …… …… 最开始的时候,顾野梦以为荀轼是个野心家,坑人不眨眼; 后来,顾野梦发现荀轼是个疯子、神经病,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唯恐天下不乱; 而现在,她忽然惊觉,这个人其实是个标准的好学生,五讲四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老师心中的乖学生,父母心上的亲亲小孩。你让他哔哔,他雄姿英发;你让他真干点什么出格的,他立刻唯唯诺诺。 不发朵小红花真是可惜了。 她为自己居然相信过荀轼的嘴炮而感到羞耻。 渝城一贯习惯中午办婚礼,但因为要请的人实在太多,中午实在不能到全,所以荀轼将婚礼移到了晚上举行。 原本他还打算出国找个古堡,或是寻个漂亮的海岛办场旷世婚礼,但所有的想法都被顾野梦否决了。 顾野梦表示,快点麻溜的办完得了,别搞有的没的,麻烦。 这才拉到投资就贷款消费,他到底知不知道这种半场开香槟的行为有多晦气啊? 婚礼在渝城最好的酒店阿特勒酒店举办。 黑夜像是黑色的幕布,将整块天空完全包裹住。星星点点的灯像是幕布上镶嵌的珍珠,而越往大厅里走,红色的波斯地毯延绵到深处,是亮如白昼的黄金白夜。 无数人都已经在大厅落座完毕。他们中,有些人曾经分分钟几十万美元上下,有些人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儿,还有些人已经退出江湖很久,人们只在那些讲过往商界经典牛人的书中依稀见过…… 而他们现在,正在司仪的引导下,在满桌琳琅之前,耐心等待着两位新人的闪亮登场。 这两位真正的主角,将在无数大佬面前喜结连理,从此成为夫妻,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今晚月色真美。” 顾野梦正在戴耳环,一回头,看到某人居然趴在窗前看风景,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没事就去招呼客人,别在这里跟我装文艺青年!” “我要是去招呼客人,这些人就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了。” 顾野梦一愣:“为什么?” “你真当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荀轼淡淡地说,“我这么个没背景、现在才刚刚重新上路的年轻人,那些大佬图我什么?” 他说这话,倒是没有一点怨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顾野梦迟疑地问:“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都请到的?”老实说,她当时听说荀轼能请到这么多人,她也是惊呆了,还在想他怎么面子这么大,这不可能啊。 “你要是能把婚礼现场变成一个中立的平台场域,你也可以请到这么多人。” 顾野梦秒懂。 大佬们平时彼此仇恨彼此防备,有相互交谈的需求,但又怕单独见面谈生意被人过度解读,理解为结盟——其实人家真的只是想碰个头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真没想一定做什么。 所以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牵头,为大家拉个场子,让大家可以无所顾忌地聚一下,有个谈事情的机会,那大佬们还是很愿意来的。 要是以国家打比方,这就像是某些小国反而能成为一些国际大组织的总部所在地——难道真是因为这个小国有多厉害吗?不可能的。 无非只是因为小国更适合用作中立的博弈平台罢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就是这个理。 “我早给你说过,商界是没什么真心的——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所以不需要受宠若惊,也不需要诚惶诚恐,平常心就好。大家只是想要一个表面的体面,能做到这点就是满分。”荀轼停顿了一下,仍旧没有转过头,“没几个人真正为我的幸福高兴,我早就明白了。” 顾野梦提起裙摆,走到他身边:“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荀轼偏过头,咧嘴一笑:“今晚月色真美。” “……”顾野梦黑线,“大哥,你认真看。”她抓过荀轼放在窗台上的胳膊,劈手一指天空,“我们渝城光污染这么严重,有个毛线月色!” 这天空上啥都没有啊!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荀轼失笑,转过身,背抵在窗台上,两只胳膊垫在窗舷上,“今晚月色真美——我是在说,我喜欢你啊。” 日本文学家夏目漱石曾经表示,说“I love you”太没有美感,要想表白,说一句“今晚月色真美”足矣。 “我听得懂啊,”顾野梦表示自己懂的一批,“其实这句话没什么玄妙之处——日语里面,‘月’的发音是‘tsu ki’,而‘喜欢’的发音是‘su ki’,夏目漱石是在这里玩谐音梗来着。” 荀轼无奈地看着顾野梦,苦笑道:“我真的喜欢你。” “……” 夜色无边,可层层叠叠的灯将它分割成了碎夜。在夜的间隙,在光的交界处,他的眼睛像是其间最美的宝石,里面有无数波光流转,恰如他此刻微红的鼻头,恰如他看似放松,实际紧绷的后背。 “你眼睛红了?” 荀轼摇摇头,移开视线:“你看错了。” 顾野梦定定地望着他,突然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会真心为了另一个人的幸福而高兴。” “……” “所以你要努力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顾野梦用力一拍荀轼的后背,“你为你自己的幸福高兴啊。” 荀轼吃痛地躲开,然后伸手,将顾野梦搂入自己的怀里。 顾野梦也不挣脱,只是拍着他的后背:“别emo,开心点。”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仍旧说,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哪是真的喜欢我。 你只是真的寂寞了。 好孩子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当好孩子就可以被人关心,于是他就努力当好孩子。然后他发现,其实没有人真的关心他,大家只是喜欢他是一个好孩子。 越是好孩子,反而越困惑于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有爱,反而越患得患失。曾经也当过两天好孩子的顾野梦对于荀轼的心理倒是能了解两分。 听完顾野梦的分析后,荀轼笑得像偷吃了蜂蜜的大熊一样:“不过我不是好孩子。”他强调,“我是一个很坏、很可怕的人。你无法想象我可以有多邪恶。” “嗯嗯嗯。”顾野梦心想我比你能想象的还能想象。 “不过你这么说,我反而更高兴了。对我来说,理解比你也爱我更重要。” 他直起背,胳膊伸直,却没有松开顾野梦,望着顾野梦,像是在看捧在手中的珍宝一般。 这个眼神让顾野梦有点害怕:“荀……” “我们去结婚吧。”他打断了她的话。 顾野梦怔怔地望着他。 “干嘛这么看我?”荀轼失笑,“被我吓到了?” “……” “哎呀!当然是开玩笑的啊!” “……” “走走走,结婚去!” 明明只是一场假结婚。 但荀轼却弄得像是真的一样,仿佛一生的幸福真的就此定格一般。 荀轼牵起顾野梦的手。他的掌心烫得惊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度会传染,亦或者是情绪会传染,当荀轼与她十指相扣的刹那,她忽然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那一瞬间,她似乎也有了点一眼万年的幸福感了。 仿佛和他在一起,就是全世界。 幸福感与失落感交错编织,令人眩晕。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 麻了 第26章 暴雷 荀轼和顾野梦携手踏进大礼堂的瞬间, 礼堂出现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无他,实在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太赏心悦目了! 婚礼本来便是很多人一生中的颜值最高点。这一天, 人的状态是最好的, 而无数的修饰与妆点,加上氛围的烘托,足足能让人的容貌凭空向上提高几十个百分点。 而这两个人, 本来便都是人中龙凤的长相。 荀轼是公认的谦谦公子,脸上没有一丁点瑕疵,骨相比他那个在娱乐圈掀起腥风血雨的弟弟还要完美;顾野梦亦是公认的美人脸。人可以不喜欢她过于锐利张扬的美貌,但没有人敢昧着良心说顾野梦不是大美女。 而现在,美人明眸, 公子无双, 他们并肩站立的样子, 几乎让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可惜新娘的高跟鞋踩得太高了, ”在经过的瞬间, 顾野梦听到红毯旁边的宾客席, 有人窸窸窣窣地小声讨论, “这都快比新郎高了——这成何体统!” 听完这话, 顾野梦立刻把胸又挺了挺,整个人瞬间又往上挺拔了一节。 抱歉,没有让你看成一样高, 是我的错。 荀轼勾着淡淡的笑容,望向顾野梦的眼睛里全是迷恋。 “我哥是真的很喜欢嫂子啊。” 望着郎才女貌的赏心一幕, 坐在亲属席的荀辙一边拍照, 一边感叹:“道迎, 你说是不是?” 道迎残念地喝茶:“是。” 荀辙听出老婆情绪的不对劲。他有点吃惊地偏过头:“你不希望他们结婚吗?” 道迎摇摇头:“我当然希望好朋友幸福。” “可是……” 荀父忽然说:“我可不希望他们结婚。” 荀辙脸黑了下来:“爸, 你说什么?” 从进大礼堂开始,荀父的脸色就没好过,荀母也差不多。要不是现场有这么多大牛,荀父和荀母直接拂袖而去都有可能。 当初,荀轼宣布结婚的事情时,荀父和荀母都快把家给砸了,两人不满到了极点——他们很关注荀轼,荀父更是深度关注荀轼的事业,连带着对他所混的圈子都了解了不少。 荀父和荀母自然是听说过一些顾野梦的过去的。 可惜,荀轼只是来通知他们,并不是来和他们商量的。他们的意见没有任何作用,婚礼还是照常进行了。 荀轼不让荀辙告诉父母他是假结婚。 “我不明白!长得漂亮就这么重要吗!”荀父压低声音咆哮,“漂亮还不是给他带绿帽子!” “不是,您不能超时空执法……” 荀母说话说得更毒:“狐媚子把老大心都带野了!早晚吃亏!” “不是,一个人的过去跟她现在怎么样没关系啊,而且……” “而且什么而且!老二你到底是谁家人?!” “你们小点声,”荀辙劝诫无果,只好以毒攻毒,按照二老的思维模式来劝,“你们非要大声嚷嚷,让不知道大嫂的事也知道吗?那你们老大不是更没脸吗?” 此言一出,荀父和荀母果然再不言语。 荀辙擦了擦冷汗,继续落座回去拍照。 荀家这边一团乱麻,顾家那边也是暗潮汹涌。 顾父和顾母还不知道荀轼帮他们还了钱的事,为了躲债,已经收拾细软跑路到了临省,留下顾珽带着老婆和孩子作为家里人,坐在位置上左顾右盼,暗中争执。 “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一起坐在这里?这里有这么多人,你去加他们啊!” “我加毛线,别人理我吗?” “怎么不理?你是顾野梦的弟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用!你……” “妈妈,我想吃橘子……” “你等会儿,别人都还没动筷子……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妈给你拿,妈给你拿……” 荀轼和顾野梦已经走到了礼堂最深处。 无数的目光看向了他们两个人。万众瞩目之下,灯光丽影之间,顾野梦满身的珍珠在薄纱的映衬下,被光线一打,衬得人灿若星辰。那完美的锁骨落在纤薄的直角肩上,衬得脖颈越发修长,仪态万千。 婚礼的议程是荀轼和顾野梦自己定的,比较简洁。他们按照计划,先是向两边的亲人一起走去,然后行礼,接受家人的祝福。 “祝你们幸福。”荀父和荀母在二儿子的提醒下,已经恢复了理智,二人还算真诚地给出了祝福。不管真心如何,至少看着已经像真心为儿子找到良配时欣慰的父母了。 那边的顾珽就没那么端着了:“顾野梦、姐夫,祝你们百年好合——如果以后姐夫能带我飞一下就更好了。”后面一句话是顾珽老婆强逼着顾珽加的。 荀轼被他逗笑了:“没问题。”他很温柔地说。 这下顾珽也真香了。他超高兴地跟姐夫挥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荀轼又看向荀辙。这个在来的时候同样引起了小轰动的小天王此刻只剩下了傻笑,三白眼一点戾气也没有:“哥,结婚快乐。嫂子,”他看向顾野梦,很认真地说,“天天开心。” “祝你们幸福。”道迎软软地说。 顾野梦听出她声音中的忧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接触到好友的目光,道迎立刻藏去了那仅剩的一丝担忧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完美的祝福。 反正是假结婚…… 好友能享受这么一场盛大,也不错。 不要贷款焦虑,反正她都盯着的。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 荀轼装作没看出弟妹的敌意,挽着顾野梦的手,回到了铺满了鲜花的舞台中央。 他们就要在这里,在万众瞩目之下,交换戒指,然后相互交吻。 荀轼已经站定。 他看向他的新娘。 今日的顾野梦,依旧是短发,发色却变成了张扬的红色。 一点也没有温柔小意,眉眼飞扬,厚唇性感又自信。她的锁骨像刀,而她恣肆美艳的胴体像是艺术家不留余地的绝美作品。 不讲究藏拙,也不说什么留白,美就要美到极致,就要成为所有人又恨又爱却无论如何无法忽视的焦点。 荀轼轻轻地执起顾野梦的手,手指因为太过激动而几乎颤抖。 顾野梦挑眉,随即对着荀轼勾唇一笑。她笑得很坚定。 身边的司仪已经打开了戒指盒,就等着荀轼取出戒指,将它给自己的新娘戴上。 “我……” 咔哒—— 婚礼现场的所有灯突然关了! 一片黑暗中,只有投影屏突然亮起,重新启动了工作。这个高清投影屏,之前一直在播放着剪辑好的关于一对新人的祝福片,作为暖场之用。而现在,上面却播放着顾野梦的许多照片—— 照片中,顾野梦或躺或坐,却都是不着寸缕的! 只是关键部位有马赛克挡住,可乱七八糟的照片已经进入了所有人的眼睛! 而每一张视频的男主角,全都摆着不同的姿势! 举坐喧哗。 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第一反应是去关投影屏。还有人手忙脚乱地要开灯,在检查电源,身后则是荀父无法忽视的咆哮声,还有满座因为太多而听不清的议论声…… 一片混乱之中,顾野梦下意识抬头看向荀轼,却发现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荀辙。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握住自己手指的手在轻轻发抖。 顾野梦的心突得朝下坠去。 失重,一脚踏空。本不该应该出现这种感觉的——为什么会出现呢?不是说好敢做就要敢认吗?早就想好了,可是…… 他还是害怕了。 确实是这样。私底下能接受,不代表明面上可以。本来找她结婚就只是做戏,现在戏还变成了动作片…… 这…… 啪嗒。 满脑子的想法突然被终结,就像是电线被剪断。 在这一瞬间,顾野梦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环抱。眼睛被挡住,耳朵也被小心翼翼地捂住。她靠在他有力的胸膛上,眼前是彻头彻尾的黑暗,耳畔只有他的坚定的心跳。 “别听,别看。”她听到他的声音平淡,“我来处理。” “……” 她什么也看不见也看不见。 可所有的力量却在刹那之间还原。所有的理智也在刹那之间回笼。在灭顶的痛苦之后,那个坚强倔强的顾野梦又回来了。 哗啦—— 光裸的后背忽然又温暖了。有光倾斜而下,洒在她身上。 来电了。 可她仍旧被挡住眼睛。荀轼还是没有松开她。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无数的来宾一定在看着他们,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他们身上,他们什么都看得到。 而她仍然被他紧紧抱着。而她仍在他的怀抱。 大厅里,反而出现了一丝反常的宁静。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屏息凝视。 “是谁,”她听到荀轼低音淡漠,却掷地有声,话语带刺,“给我们的婚礼献上这么一份‘大礼’?” “……” “且不说这些视频是假的,”荀轼冷淡地扫视了一下全场,声音忽而变大,“就算这些视频是真的——所以呢?” “我一点都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数据看着烦,一口气发完 第27章 反击 他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灯亮了。 荀轼等投影屏被彻底关掉、四周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音之后, 才松开了顾野梦。 四周的人都凝视着荀轼,想看这个刚才才说“我一点都不在乎”的年轻人此刻打算做什么。 顾野梦却不想让他们看热闹。她有很多话想说, 可荀轼却用眼神示意她暂时安静:“小梦。” 他从旁边已经吓傻的司仪处拿过戒指, 重新牵起顾野梦的手,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推进她的无名指:“你可以帮我戴上我的戒指吗?”他温柔地说。 “……” 顾野梦也拿起戒指,给荀轼戴上。戴上之后, 荀轼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与她十指相扣。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偏过头,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两枚光照下亮闪闪的戒指交叠在一起, 再也不分彼此。 “我爱你。”数秒后, 顾野梦听到他在她耳畔低语, “我没有害怕, 我手指发抖是因为愤怒——直到那一刹, 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骗子。 你不是之前就一直在说爱我吗? 然而目前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目前是共担风雨的时候。 “你要是爱我, ”顾野梦低低地说, 嘴唇从他侧脸擦过, “你就给我一个当众说话的机会。” 荀轼笑了。 他直起身, 一手仍旧牵着顾野梦,另一只手从司仪处要来话筒:“为什么没有掌声祝福我们呢?”他淡淡地说,“你们不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吗?现在我们结婚了, 如你们所见。” “……” 周围开始响起掌声,却有些迟疑, 声音有些稀稀拉拉。 “只有这么些吗?是否太不给荀某面子了呢?” 掌声越发热烈了。 “谢谢你们的祝福。”荀轼装作没注意到里面的暗潮涌动, 他淡定地往下说, “那么, 这个环节就彻底结束了——接下来是什么环节来着?司仪?”他回头看向司仪。 司仪整个懵掉:“是……是……” “啊,我想起来了,”荀轼轻轻敲了下头,又把递出去的话筒拿了回来,“算账。” “是算账的时候了。” 荀轼面色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其间的冷酷却令所有人都心中不禁一惊。 在商界,谁不知道,荀轼是一个定时炸弹一般的人物? 他看上去总是和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的样子先天就让人信任他,可他会做什么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人是真敢掀桌子的。 就像这次婚礼。 荀轼早就不名一文,在上一次的大败中输个精光;可他转瞬就找到了巨额投资,一夜之间,又杀回了上层博弈圈,而且绕开了国内,直接去跟俄罗斯那边的资本谈,让原本打算封杀他的国内资本自讨了个没趣。就在那些真打算联手封杀他的大佬打算跟他战个痛快的时候,他又来邀请你参加他的婚礼了。 打不死,杀不掉;无法预测他的行动,也无法控制他的行动。最擅长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是他的绝招。 荀轼就像是幽灵,看似不起眼,资本甚至只是这些大佬的零头,但却没有人敢不认真对待他的话。 未知最让人恐惧。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荀轼说话。 而荀轼却没有说话。 他将话筒递给他身边的那个绝美女人,那个之前才在投影屏中以赤luo之姿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的女人。那个女人下巴微扬,下颌线如锋利的刃,利落而无情。 顾野梦也没有接话筒。 她嘴唇微勾,肉粉色的厚唇凝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忽而,她抬起了手—— 用力一扯,撕开了自己腰间的婚纱! 荀父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这个烂货到底要干什么!”他差一点就直接冲到了台上,幸好荀辙和道迎把他拉住了——然而这两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状态,根本没有好到哪儿去。 剩下的人也是一片震惊: “她在干什么!” “视频里面不穿衣服也就算了,她怎么还要当众脱衣服?!” 众声喧哗,然而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顾野梦已经完成了用长指甲撕开婚纱、将下面即将散下去的裙摆在腰间系好等一系列工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让人目不暇接。 平坦的腹部,上面是明显可见的马甲线。肌肉有力而强健,让人难以想象,在婚纱被撕烂之前,这个人美得几乎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盈白皙,宛如天人。 而现在,象征着梦幻与漂移的白纱被随意地撕成了裹胸与绑带裙,之中带有力量的躯体显露了出来。她红唇微张,既像是轻蔑与高傲,又像是坦诚与沉稳,而那修长如天鹅的雪白脖颈,仿佛是脆弱,又仿佛是冷凝。 “她没我身材好。”众人看到顾野梦拿过荀轼手里的话筒,淡漠地说,“视频中的这个人,不是我。” 下方一片窸窣。 荀轼走到她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腰肢,一边在她耳畔用口型耳语:“我不是挡住你眼睛了吗?” “你忘了我有照相机记忆?”顾野梦也小声回道。 “是我忘了。” “别说话,让我来解决。” 而恰在此刻,下面的窸窣也似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人的身材是会变化的……拿这个洗白,也太离谱了吧?” “胡总裁,”顾野梦准确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源头,她大声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话,并转向那个之前还在哔哔赖赖的人,“‘人的身材是会变化的’——你是傻逼吗?”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那个之前还在说话的胡总裁。 胡贤脸上有点挂不住,霎时恼羞成怒了起来:“你这个人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恼羞成怒有意思吗?” “是您恼羞成怒吧,”顾野梦淡淡地说,“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你——” “视频里的那个人的身体,右腹部有一颗黑痣——我有?” 像是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将无边黑暗瞬间点亮一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被顾野梦点醒了—— 的确,视频不一定就是真的! 现在AI换脸这么发达,视频也可以剪辑,这种视频完全有可能是栽赃嫁祸! 主要是没有人会婚礼现场播放自己的□□视频。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要搞顾野梦和荀轼。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动机不纯是肯定的。在这个大前提下,AI换脸也不是不可能。 顾野梦有照相机记忆,她能看一眼就记住画面,然后在回忆中冷静地找不同,但其他人不能。 顾野梦也很贴心地为大家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很大方地让司仪把照片视频再一次投影到显示屏上:“再放一遍。” “可是……” “没事,关键部位打一下马赛克就行。”顾野梦很坦荡地说。 可是视频却放不出来。 司仪跑了几遍后台,最后遗憾地表示,视频找不到,后台的系统里只有原本制作的情侣双人向恩爱视频。 没有视频,大家又记不住,显然也没仔细看,顾野梦要如何自证? 虽然视频的消失,让顾野梦被整的可能性更大,但也有一种可能:顾野梦这个人放浪形骸惯了,在给酒店传视频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以前拍的亲密照也放进去了。为了掩盖事实,她故意趁着众人没看清,说一个可有可无的细节,再让后台把视频删掉,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很多明星不就是靠这招遮掩丑闻的吗? 顾野梦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她也不着急,而是淡定地看向荀轼。 果不其然,在众声喧哗之际,默默隐身、把舞台让给顾野梦的荀轼终于出声了:“我有。” “……” “准确地说,是我弟弟有,”荀轼看向荀辙,“阿辙,黑暗的时候,我让你录,你录了吗?” 从进大礼堂开始就一直举着摄像机、专心致志要记录哥哥人生大事的荀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录了!”他大喊道,“我全录了!放我的!” 这才是荀轼在黑暗中看荀辙的真相。 他并不是怕了,也不是想看荀辙的反应。并非在那一刹那,他的弟控病犯了,并非他厌恶了她,而是—— 他在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弟弟赶快调转摄像头,把摄像头转向显示屏中快速闪过的照片幻灯片。 想到这里,顾野梦心下忽然有些内疚。 其实她并不知道荀轼是怎么保留录像的。 当时接吻时,她小声而快速地说她有个计划:“我能挽回,但我怕视频会消失。”她停顿了一下,“毕竟,别人要整我们,就不可能留把柄。” “你放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他毫不犹豫地亲吻着她,“其他的我有办法。” 她无条件地相信了他。 说来也奇怪,他们两个明明相互之间谈不上爱,对对方的弱点与邪恶都心知肚明,并发自内心地无法认同。可即使是这样,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成为着彼此的后盾,彼此都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完全没想过被拖后腿、被背刺的任何可能性。 ——所以当时,荀轼看向荀辙,是为了帮她。 他从来都没有害怕。 他从来都站在她这一边。 冰凉的手被一片温热包裹住。顾野梦抬起头,看到荀轼站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见她看来,他朝她眨了一下眼。 他不会wink,这个动作让他两只眼睛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同时合上,看上去很滑稽。 顾野梦却觉得心像是被熨斗滑过一般,一下子全都妥帖了。 在两人对视的同时,荀辙已经飞快地跑到了后台,并且亲手调了播放——这人也是一个不逊于哥哥的人精,在把内存卡插入后台电脑之前,他还拿道迎的笔电又复制了三份,完全避开了后台电脑有病毒、损害证据的可能性。 放视频之前,顾野梦让顾珽把小侄女给领出了大堂。 照片们在粗粗打了最简单的马赛克之后被再次播放。由于是实况录的现场情况,众人的反应都在视频里面,谁也没办法否认它的真实性。 荀辙一张张地暂停。 的确…… 视频中的人,虽然身材很好,跟顾野梦很像,但她的侧腹确实是没有痣的! “她身材没我好,”像是要回答众人的疑惑,顾野梦淡淡地说,“我没有斜方肌,她有;我腰臀比大,她窄胯;我胳膊长过裆,你们看看她——比例好?”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那也不是我的表情。我做表情时不是这样的,我自己知道。只可惜为了不有碍观瞻,我就不在现场表演了。不过,就目前的证据而言,我觉得也足以证明一些东西了。” “这些照片,和我无关。” “……” 婚礼现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然而即使是沉默,也会有人继续不服气地辩驳。所以在这片沉默中,顾野梦就听到了很小、但很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让她听到的声音: “就算这些照片和你无关,你不还是个烂货?” “彭三堂,”顾野梦大声地说,“你大点声说,别在下面叽叽歪歪!” 彭三堂,某知名水产业公司总裁,两年前才从父亲那边接过位置。 四年前的时候,此人在一次社交场上见到顾野梦,登时惊为天人。他向这个风流的女人发出过邀约,可这个女人却拒绝了他。自此之后,彭三堂便记恨在心。 至于他为什么会被邀请来,除了原本邀请的是他哥,他是临到场顶替他哥出席的外,还有一个很纯粹的原因,那就是顾野梦早就把他给忘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沉睡的记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被激活。 被顾野梦直接点名,彭三堂面上很不好看,声音也放大了:“我说,你是个什么人,你当我们不知道?就算这些照片是假的,你在圈子里睡过多少个男人,你自己心里没数?” “一个浪货,弄得像贞洁烈女一样,有理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荀轼。 他的父亲,一度想把公司交给荀轼这个外人,让荀轼来管,他们家只拿股份做股东。是荀轼拒绝了,父亲才交给他的。这件事一直让彭三堂耿耿于怀。 这也是他这次非要替掉哥哥来参加婚礼的原因。他总是不甘心,来的时候还在想要搞点什么事,可惜一看,来的猛人太多,真要搞事怕是他爸能活剐了他,这才作罢。 不过,现在有送上门来的让两个贱人同时丢脸的机会,为何不用? 一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妻子如此yin乱,脸不绿也难! 彭三堂看向荀轼,可令他失望的是,荀轼倒是依旧平静——他是真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一丝为彭三堂的过度反应而疑惑。 “彭先生,我觉得你应该给我的妻子道歉。”荀轼平静地说。 彭三堂色厉内荏地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浪货’——这个定性,是事实?” “……前面的都是事实!你被骗了吧,荀轼,她睡过多少男人你知道吗?她……” “我知道啊。” “……” “所以呢?” 第28章 表白 所以呢? 他这样发问。 这样的发问, 反倒让其余的人不敢说什么了——是啊,说穿了, 所以呢? 在座的人中, 干净的难道很多吗? 而且别人除了这件事,正儿八经的人品上有任何瑕疵吗? 甚至比在座很多人还干净吧, 这样一句话, 就像是把所有的潜规则直接拿到明面上一样。那些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仿佛解开就会世界毁灭的封印,被他简单粗暴地撕开了,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反而让人有些迷茫,好像之前因为这件事而兴奋得爆血管、像是抓住别人什么不得了把柄的样子像是在发疯。 不过如此。 世界依然照样运转,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这件事, 就只是这件事罢了。 只是——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 荀轼转过身, 同身旁的顾野梦说了两句什么。他说得飞快, 他们什么都没听清, 只听见顾野梦问他:“你敢这么说?” “你允许我我就敢。” “那你说吧。” “好。” 说完这话, 荀轼就回过了身。他清了清嗓子, 用那惯常的、清新又低沉、不带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司空见惯的事的语气开口道:“我妻子, 小梦,一是从来没有干涉过别人的婚姻与感情。有婚姻,或是感情存续阶段的, 她从来都躲得很远;二是她注意个人健康,做好防护, 定期会去检查自己的身体, 从来没有给社会造成任何危害;三是与我从恋爱到现在, 她一直忠实于我——她的私事, 从来都与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所以,我觉得,她以前的事,也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有些重,让下面鸦雀无声,连荀父都没了声音。 至于顾野梦,她到没有被吓到,毕竟在这之前荀轼就问过她的意见,她是知道荀轼要说什么的。 在她看来,这一是在帮自己的妻子正名,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荀轼他自己洗去烦声碎语——她以前的事,否认了反而显得很心虚,容易成为别人可以拿捏的把柄。不如就这样当面坦坦荡荡说开,那反而还落得一个“真猛人”的称号,收获几分敬重。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她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个错误,但错误的并不是她的放浪形骸,而是她不应该为了放弃生命的目的而放弃身体。生命来的很不容易,要努力活下去,而不是放弃治疗,所以当日之事是错误的;但在可控范围内、人畜无害地享受rou体的快乐,这有什么错误吗? 为什么很多男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还能被夸一句风流,而她就是dang妇呢? 自然,这个社会有时还是没法容忍,所以她也做好了被流言蜚语击中的心理准备,并完全接受以及完全不在意。 但她现在是荀轼是婚姻关系,他们是带着目的结婚的。既然如此,那这个声明还是很必要的——她是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荀轼的钱袋子吧? 此外,荀轼这么公开维护她,她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就算是利弊权衡的结果,她也还是无法避免地为“有人公开维护我”这个事实而动容。 可是,荀轼的下一句话,却让以为一切都在她掌控中的顾野梦愣在了原地: “小梦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这话他之前没给她对过! “我是一个不太快乐的人,很久以来都是。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我想着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其本身应有的使命,而我的使命不在于此,所以也不必为此挂怀。但她的出现,让我明白,其实我也可以很快乐。我也可以在我原始的使命之外,拥有一些私人的野心。她能拯救这样的我,我非常感谢她。” “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最完美的人。” “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过去,都和你们没有关系;她的过去只和她自己有关系,而她的现在、她的未来会和我有关系。在我看来,正是她的过去,锻造了如此完美的现在的她。她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我完整地深爱着完整的她。” “……” 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顾野梦忍不住想去找他的眼睛,可她却没看到。他看着所有人,唯独没有看她。他说着这样戳心窝子的话,一段比之前他说过的所有表白都正式的话——也唯一一次没有看向她。 他如此认真,以至于全场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得不给他们送上祝福,以至于婚礼在完美中落下了帷幕,把之前的混乱完全埋葬。以至于好几个大佬反而因此改变了他们对荀轼的看法,在之后的新人敬酒中,提出了一些合作的意向。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可她却始终看不到他说这些话时的眼眸。 …… …… 他说这些是为了立人设吗? 婚礼结束后,穿着婚纱躺在床上,顾野梦一边把手臂枕在后脑勺上,一边反复地思考。 为了立一个爱妻的深情人设——是这样吧? 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又在大声说话:如果只是为了立人设,何必说这么多? 一定是爱情。 可是,如果是爱的话,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睛呢? 这个问题让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透,以至于当荀轼洗完澡回来伸手抱她的时候,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荀轼在解她身上的婚纱。 他们今天还住在那间被荀轼长包的六星级酒店客房里。今天之后,他们就要去满世界度蜜月了——好吧,说是度蜜月,实际上是去西伯利亚考察。 挣钱要紧啊。 “你在想什么呢?” 低沉而带有yu望的声音唤回了顾野梦的注意力。她看向他,发现自己下半身系紧的裙腰已经被完全扯送,顿时勾起了嘴唇:“我在想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也会纠结这个问题吗?”荀轼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一边在她身上摩挲着,“看来你已经爱上我了。” “那倒也不是,”顾野梦喘息着,将腿勾在荀轼的腰间,而荀轼顺藤而上,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只是很好奇……” “什么?”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可以这么深情地说着那些话,却始终不看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在害羞呢?”荀轼淡淡地说。 顾野梦一怔。 她抬起头。 荀轼两手撑在她颈边的晨蓝色床单上,眼睛专注地看着她。这次她能看清了,那里面全部都是她。 “……” 如果…… 真的是爱的话…… 顾野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她风流,但那是因为精神和身体不好,要说爱,那是真的从来没有过。但如果真的是爱的话…… “逗你的。” 突然的一句话,让已经有些失神的顾野梦又回归了现实。 她努力睁开迷茫的眼睛,发现荀轼正搂着她,像孩子一样,脸趴在她颈窝轻笑:“你信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顾野梦有些恼羞成怒地将他推开。 荀轼笑了起来,抓起旁边已经被脱下来的睡衣,翻身坐了起来,正准备将衣服穿上,忽而胸口被人从后不重不轻地揉捏了起来,顿时软了全身的力气:“你干什么?”他喘息着,手则向后探去。 顾野梦不说话。她长臂勾住他的胸膛,牙齿则在荀轼的耳垂处轻轻吹着气。 荀轼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向头顶,本来就薄弱的理智,此刻更是完全消失。 他想转身,可顾野梦却像鸢尾花一样软软地缠着他,撩拨着他,让他无法使上劲。他在她一下一下的撩拨中,逐渐迷失了神智,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浓重。 “我爱你。”她在他耳边说,牙齿轻轻在上面咬着。 齿轮一般的细腻感觉让浑身都兴奋了起来。 就在身体已经紧绷到极致的时候,忽而,身上细腻的肌肤被完全扯去。荀轼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发现那个妖精一般的女人已经拿起了手机,见他看来,还衣冠不整地朝他挑眉:“干什么?” “你……” “不做了,没兴趣。” “……” 女人光luo地对着他假笑,四肢肌肉结实匀称。 荀轼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做什么,顾野梦立刻就会把他打翻在地——她有这个力气。 “你故意的?” 顾野梦挑眉:“逗你的。” 好家伙。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荀轼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他也不拿衣服了,径直朝着浴室走去:“你别背着我搞东搞西。” “我这人天生yu望重,没办法。” …… …… 荀轼这个才洗完又洗的澡,耗时甚长。 等他出来的时候,顾野梦还没有从主卧的床上离开,正双手握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写着什么——不过也是,昨天顾野梦就来了这里,他们一起把婚礼相关的事情对完了之后,时间太晚,她就住在了这里,她睡主卧的床,他则去套房的另一间次卧休息。 荀轼本来想去次卧,但在看到顾野梦只睡在床的一边,被子也只盖了半个时,忽然又改了主意。 他壮着胆子,拉开另一边被子,躺了进去。 顾野梦没有理他,仍旧在摁着手机。 “你在干什么?”荀轼双手枕在脑后,数着天花板上烫金瓷砖的纹路,一边问她。 “在想要怎么还你钱……”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荀轼翻了个身,一手搂住顾野梦的腰,声音从枕头里面咕噜咕噜地响,“我的钱都是你的。” “那我可谢谢你了。”顾野梦心不在焉地说,手上一点不停。 荀轼撑起身,朝顾野梦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这么长的时间里根本没写几行字。看着她脸上还未散去的潮红,又想起刚刚她铮铮铁骨说绝不搞东搞西,不由得心里想笑。 正准备出言嘲笑两句,忽然又看见她在备忘录上写的好几条,全都跟他的生意有关,不由得又愣住了:“你不是想还我钱……” “对啊,”顾野梦被看得有点心浮气躁,干脆把最后一行字打完,摁掉手机,“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挣钱了我也有分红嘛。” 荀轼听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心下一暖。 我们。 可听到“分红”两个字,荀轼又有些不是滋味:“你说的我们像合作伙伴一样……” “我们难道不是吗?” 荀轼一怔。 在顾野梦关灯、去浴室洗漱的时候,他再没有说话,而是无声无息地沉默了下去。 顾野梦弄完了一切,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想要把她拉进怀里。 顾野梦的身体紧绷了一下,却也没有挣脱。 耳畔是荀轼绵长的呼吸。这是他们认识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同床而眠。 然而好像也并不讨厌。反而,一种“终于安全了的感觉”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是顾野梦今天没有推开荀轼的原因——她发现,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会很放松。 现在尤其放松。 “对不起。”顾野梦忍不住说。 “为什么道歉?”荀轼含混不清地说,声音变得很慢很慵懒。 “我让你丢脸了,今天。” “你不是说不在乎那些吗?” “但是其他人在乎,”顾野梦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和我结婚……你也不用经历这些。” 终究还是觉得抱歉的。 事情要是只关涉自己,那就无所谓。 可如果是牵扯到荀轼,顾野梦又无法不觉得对不住他。 尤其是在荀轼今天还这么维护她的前提下。 “可是如果不是和你结婚,”荀轼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就不会跟任何人结婚。” “……” “之前有一次,荀辙问我,他说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你是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不管你喜欢什么人,我们都支持你。我知道他是在受父母之托问我,也知道‘男人’这个选项是他自己加的。想起来是挺奇怪的,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异性表示过兴趣——太奇怪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顾野梦问他。 荀轼转过身,看向顾野梦,高挺完美的鼻尖近在咫尺,让人很想伸手在上面滑一下滑梯:“我说,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不喜欢人。” “你为什么不喜欢人?”顾野梦忍不住问。 荀轼轻笑了:“因为我就是手办啊。物种不同,怎么喜欢?” 手办…… 他明明是在开玩笑,可顾野梦却在他淡漠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玩笑的意味。 想起今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那些话,又看着今日的他,不知为何,顾野梦忽而觉得,他可能说那些,并不是为了立宠妻人设,而是真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但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真的,顾野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男人确实很危险,危险又神秘,就像哪怕他们现在躺在一起,呼吸着对方的呼吸,抬手就能触碰到他,她也依然觉得他离她很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被太多层看不见的纱衣裹住了。 “说回之前的话题,”顾野梦听到他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和你结婚吗?” “因为王群立?” “也不全是,”荀轼伸出手,在顾野梦小巧精致的鼻尖上点了一下,“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声名狼藉——这个答案会把你气死吗?” 顾野梦摇摇头。 “真的?”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有的时候,你很渴望毁掉你自己的一切,”顾野梦轻轻地说,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大体而言,你是一个勇气不足的人。你总想着反抗,但你事实上只是顺从——这个时候,你很希望出现一个人来搞乱你的顺从,让你不得不反抗。这个魔鬼,对你而言,其实是英雄。” 荀轼亲了一下她的嘴唇:“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而且老实说,”顾野梦很坦然地说,“你这么说了,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荀轼笑得很宠溺。 顾野梦警觉了起来:“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 荀轼摇摇头:“都是。”他笑着说。 都是? 真奇怪。 这个人真奇怪。 奇怪的事越来越多,以至于顾野梦再也没办法藏住心中早就有的疑问,于是她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今天在婚礼现场……说的你原始的使命,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她偏头看去,发现荀轼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于是顾野梦也随之睡去。脑海中的事情逐渐开始变得凌乱,逻辑迅速断裂。她知道这是入睡的前兆,还在惊讶,今天怎么睡得这么快,以往不都要折腾很久,才能在清晨勉强入睡吗…… “我原始的使命是赎罪。” 顾野梦猛地清醒过来。 身边的荀轼却仍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他在睡觉吗? 刚刚那句话,是她真的听到了,还是梦里混乱逻辑所导致的自以为是? 就在顾野梦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一道划破黑夜的尖锐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道迎的电话! 她翻过身,飞速摁灭了手机的响声。而身边的荀轼皱了皱眉,很符合睡梦中被吵醒的人的特点一般,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所以真是在做梦? 顾野梦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来到卫生间,关上房门,把电话拨回去:“姑奶奶,这都几点了,你和荀辙不用共度良宵的吗?” “我还是很担心。”对方抛过来就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们明天就要去度蜜月了,是吧?” “我们不……” “去度蜜月之前,你能见我一面吗?我想告诉你荀轼的事——一件关于荀轼的、非常重要的事。一件和你非常有关的事。” 她的语气让这件事听起来很严重。 作者有话说: 跑步去了,心情好再更,心情不好以后就每天日万,快点更完算了,不想看后台,烦 第29章 道迎 第二天。 顾野梦和荀轼定的机票是晚上。她原本是打算早上在酒店睡一上午懒觉, 然后下午再磨磨唧唧收拾两件东西的。如今计划改变,她早上就给荀轼说自己要回家收拾东西:“你晚上再来接我吧。”顾野梦一边飞快地涂口红一边说。 “需要我送你去吗?”荀轼问。 顾野梦摇摇头, 把口红收回包里, 一边飞速地往外走,一边走到仍坐在床上的荀轼身边,在他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省点油费吧你, 走了。” 荀轼望着她的背影,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野梦没注意到荀轼的欲言又止。她跑得飞快。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发展,她在欺骗荀轼的时候开始越发地心虚, 总有种对不住他的感觉, 以至于刚才她甚至不过脑子地亲了一下他——不是, 她为什么要亲他? “我也太奇怪了吧。” 地铁上, 顾野梦望着车窗倒影中自己困惑的表情, 忍不住小声嘟囔。 脸上有一些烫。还好地铁车窗的倒影是黑白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的。 速度冲往目的地。 到了家, 推开门, 有钥匙的道迎早就等在那里了。见顾野梦推门而入, 正坐在沙发上的道迎立刻站了起来:“我帮你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顾野梦大惊:“不至于吧阿sir,我来就好了,你这也太累了。” “是我有事找你, 耽误你时间,”道迎很过意不去地说, “应该的。” 道迎是个好闺蜜。 不过顾野梦在感动之余, 也在想:道迎想告诉自己的事, 难道真的很严重吗?它需要说很久很久, 所以道迎才会帮自己提前收拾,就怕时间不够。 到底是什么事呢? 想起昨天那不知道是否是梦呓的“赎罪论”,再想想道迎对荀轼莫名其妙的敌意,一个揣测逐渐在心里成型——难道,荀轼曾经对道迎做过什么错事?! 想到这个可能,顾野梦登时勃然大怒:这个烂人!怎么能干这种事! 拖出去埋了! “不是,你在想什么呢,”道迎哭笑不得,把作势就要打电话去骂人的闺蜜给赶快拉住,“我从来没说我和荀轼发生过什么!你怎么还自行脑补出一个世界了呢!” “那你是……” “我只是想说……”道迎清了清嗓子,“桌……” “想说什么?”顾野梦凑上前去看道迎的眼睛,“你在犹豫什么?” “没犹豫!我只是,”道迎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很内疚。” “内疚?” 道迎点点头:“昨天婚礼一结束,我和荀辙就去查了下。你们的婚礼……应该是被荀辙给坑了。” “啥?!” 其实对于婚礼上的那场混乱,顾野梦也一直心怀疑窦:父亲在婚前决定给她结婚登记用的户口本,就证明他已经放弃以此谋利的可能;他们去主动还了钱,高利贷组织也没有理由破坏婚礼。为什么最后视频还是会出现在屏幕上? 而且还是移花接木的假视频? 她当初虽然浑,但向来不拍影像视频,对另一方的筛选也堪称严苛——她是一丁点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这也是她在那些视频出现之后并不慌张、只是在想一些与之无关的事的原因,因为本来就不是她嘛。 纯纯都是AI换头P图啊。 事后追查,也是无果:一向以安全著称的阿特勒酒店,第一次监控“刚好”坏掉。电脑被完全格式化,问后台播放视频的人,怎么问都是无果,谁都说不知道怎么发生的,而且听上去并不像是撒谎。这事竟然就这么死无对证了。 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和荀轼好过。 而且这个人还很有能量,是个大佬,不然做不到这一切。 已知她只是一个投行三流选手,纯粹的小透明,没什么被大佬坑害的必要,那么“罪魁祸首”就很明确了:必然是荀轼得罪了人,所以有人想让他难堪,在婚礼上整他。 想想荀轼之前在商场日天日地的行径,这一切似乎也很合理。 顾野梦昨天晚上还提醒了荀轼,让他小心一点,该和解和解,该花钱花钱,该收拾收拾。人家能毁掉你婚礼,当然也能毁掉你生意。早点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谁,赶快搞定,不然越拖大家越难受。 没想到…… 是被殃及池鱼了?! …… …… 荀辙是音乐小天王,歌声好,容貌好,人品佳,就算英年早婚,也是粉丝遍地跑,年年正当红。 这么红的人,在娱乐圈中自然会有很多对家——这也不是说荀辙想不想有,而是人在那个位置,占着资源了,就算资源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那也挡了别人的路,招人记恨是当然的。 “你们当天的那些视频……你没发现男方虽然不露脸,但是体型很像荀辙吗?” 顾野梦黑线:“荀辙是你老公,我怎么会知道他luo体的体格是什么样的。” “咳,”道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总之上半身是很像。荀辙以前给专辑拍过半luo的宣传照,粉丝看到了肯定是能认出来的。昨天晚上婚礼还没结束的时候,孙哥就给我们打来了电话,说圈子里有人在买热搜,内容就是荀辙和哥哥的新妻子有一腿,并且已经在试图散播那几张照片的打码版了。” 顾野梦差点没把自己舌头跟吞进去:“我靠!可是这和我和荀轼有啥关系啊!” “所以说你们是被殃及池鱼了。” “不是这些对家疯了吧!冤有头债有主虽说害人不对,但也不能连带家人啊!” 话虽这么说,顾野梦也知道,她还真是个被拉下水的好对象。 荀轼洁身自好,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三好男人,下班就回家,拍合作照也一定绅士手的那种,这样的人,已经先天规避了瓜田李下之嫌,你想在圈子里找事也很难。 也没什么人会信的。 但如果是嫂子,问题就不一样了。 嫂子.a&vi,先天就具备着狂热传播可能性。 顾野梦名声不佳,如果顾野梦当场否认,只说这照片不是我的,那么幕后人把顾野梦的过往拉出去,别人就会觉得顾野梦是在撒谎,所以照片其实是真的;如果顾野梦当场没明确否认,那更好了,荀辙可以一波带走埋了,喜大普奔有木有。 “所以其实我阴差阳错还救了这小老弟一命?”顾野梦在心里嘀咕,“我直接当众用证据证明了这照片是合成的,相当于跳出了两难选择,反而直接找到了唯一能救荀辙的正确解?那倒也是善莫大焉。” 想到这里,顾野梦还挺美的。一种“不愧是我啊”的嘚瑟之情不受控制地油然而生。 正打算跟道迎吹一下牛逼,一抬眼,差点把顾野梦的魂都给吓没了:“不是,道迎,你怎么都哭了?!” “我觉得对不起你,”被闺蜜搂在怀里,道迎忍不住自责地掉眼泪,“是我们坑了你最重要的婚礼。” “可是我这是假结婚啊!你知道的!”顾野梦在发小面前完全手足无措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纸,一边绞尽脑汁想安慰词,“而且你不也一直不满意我和荀轼结婚吗?” “可这是你的婚礼啊!是我们让你当众出丑!我……” “啊好了好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顾野梦将道迎的头摁到自己颈边,轻轻抚摸着自己发小的短发,“你别给自己揽责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顾野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第一,我当众就澄清了——我这人吧,当初风流时,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我也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只要别给我甩一些有的没的锅、荀轼的生意别被我坑掉,那我就无所谓。第二,我其实事后想起来,还挺高兴的。” “高兴?”道迎不解,甚至都忘记了哭泣,“你为什么高兴?” “呃……虽然这么说很不好吧,”顾野梦尴尬地挠了挠头,“但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能听到婚礼上的那些话啊。” “什么话?” “就是荀轼说的那些话啊。那些……维护我的话。” “……”道迎坐直,“你相信他说的吗?” “我不知道,”顾野梦仍旧在拨弄着头发,想着昨日的事,她有些出神,“但就算是假的——我也开心。” 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么不顾一切地维护着她,她又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从小到大,父母不在乎她,弟弟与她关系冷淡。她放浪形骸,却又无比孤独——或许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才要放浪形骸,因为只有这样摆烂,才能证明自己不被爱是理所当然的,她本来就烂嘛! 要是她是个乖孩子,却又还是不被爱,那不是——更可悲吗? 在这之前,只有道迎会不顾一切地维护她,所以道迎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一辈子都想保护的人。 可是在这之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他会为了她去面对千夫所指,他会为了她去费尽心思;掌控欲这么强的他,愿意将事情的主动权交给她,也愿意为了她顶上世俗的有色眼光…… 他们是狼狈为奸的战友,是知根知底的同伴。他们的后背可以放心地露给对方,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最丑陋的一面,对此有心理准备,并对此并不另眼相看。 他说过的:我想和你结婚,是因为我想声名狼藉。 这话说的不中听。可她听到这样张牙舞爪不留体面的话,却偏偏觉得心暖——这就意味着,他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有着充分的预期,并以一种近乎狂喜的心态期待着所有一切意外。 你不需要内疚——因为这些都是我想要的。 他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他是一个挺好的人,”顾野梦拨弄着手指甲上的蔻丹,“我想就算这场合约婚事结束了,我和他应该还会是最好的朋友。” “只是最好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顾野梦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不然是什么?” “我觉得,”道迎托着腮,忧愁地望着她,“你好像爱上他了。” 第30章 爱情 “我觉得, 你好像爱上他了。” 听到这句话,顾野梦的第一反应是“道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可能, ”顾野梦嗤笑一声, “拜托,我和他就是合伙做个生意,我怎么可能爱他?” “我当然希望你不爱他, ”道迎叹了一口气,低头叠着才摆到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衣服,“他这个人超级可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不爱他, 我求之不得。” “就是嘛!那你还……” “而且我也知道, 有的时候当事人其实没想到这一层, 但你要是提醒她, 她搞不好就钻牛角尖。”道迎烦躁地五指抓紧衣料, 上面霎时留下一道急待熨平的痕迹, “‘你不可提醒她’——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又觉得不说对不住你。” “这不存在, 这——” “婚礼当天, 喝姐你看他的眼神, 真的充满了藏不住的爱意。太明显了,明显到我们谁都没办法视而不见。” 顾野梦嫌弃地皱起了鼻子:“哪有。” 道迎把自己拍的婚礼现场照片从手机中翻出来给顾野梦看。 顾野梦把眼睛都快看疼了,也看不出那两粒像素里有什么爱意。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道迎咬了咬唇,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顾野梦觉察出了道迎情绪中的低落, 连忙说了两个笑话。她们两个人一起把行李给收拾好, 道迎帮顾野梦装好箱子, 送她一路到楼下。 “行了行了, 我自己回去了,你去找荀辙吧。”到楼下了之后,顾野梦笑着抱了抱道迎,“今天太感谢啦!下次我请你吃饭!” 道迎还打算再送,却被顾野梦给止住了。她目送着自己那潇洒不羁的好友越走越远,美丽的身体逐渐变成了一条细小的线。 “也是,”道迎自嘲地笑了笑,“喝姐这么意志坚定一个人,怎么可能?眼神能看得出什么?还不就是两个玻璃体?” “肯定是我看错了。” 如此想定,道迎一身轻松。就在她打算转身回家睡个午觉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 “喂?”道迎问,“喝姐,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对方似乎挺尴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了正题:“呃,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这个嘛,我是说,既然你在婚礼现场看到了我看他的眼神有藏不住的爱意,虽然这不是真的吧,确实有点过度解读,但是——” “但是?” “但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道迎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你好奇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回忆回忆,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 滴滴,滴滴。 在道迎好不容易从shock中走出来,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 电话挂了。 *** 尴尬。 好尴尬。 顾野梦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暴起,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喊“鸡皮疙瘩”。 她怎么会问出这种小女生的问题?她怎么?她…… “反正我就是没管住自己问了。”顾野梦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不是,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嘴呢!” 这个问题一出,她就算是没看到道迎的脸,都能脑补出对方“我懂得”的表情。 这和自爆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自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爱荀轼——她虽然不懂爱情,但她也是旁观了好友的爱情的。爱情大概的模样她明白。爱情应该是彼此之间的无限信任,应该是一见到对方就会心脏怦怦跳,应该是做梦都想着拥抱对方,应该是…… 好像这些点她都有? “有个毛线!”顾野梦恶狠狠地朝着影子一跺脚,“我看到他又不会心脏砰砰跳!这条不符!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 她只是……真的有点好奇荀轼当时的眼神。这种好奇,和听明星八卦是一样的,是人类的本性,而不是她面对荀轼特有的品性。 对,就是纯好奇。 想到这里,一股无法遏制的痛悔又在顾野梦的脑子中疯狂涌动:问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挂电话呢?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不是,关键在于,这不等于你又让道迎误会,又没问出答案吗?一生猛女放荡不羁人设就这么说崩就崩,顾野梦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去打自己两巴掌。 “算了,要是得到什么不中听的答案,还影响我跟他的合作。” 顾野梦撇撇嘴,扶着拉杆箱从地上站起来。 她是刚过了转角就忍不住打电话的。之后因为太羞耻,她也走不动道,干脆找个电线杆子靠着蹲下。如今猛地站起来,顾野梦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快兜头栽下去,世界全在天旋地转。 好半天,顾野梦发白的视线逐渐恢复光彩。世界恢复成了原样,有树,有街道,有蓝天,有白云,有—— 一个俊朗的男人正靠着一辆骚包的红色兰博基尼,站在离她一米外的路边,对着她微笑着挥手。 顾野梦揉了揉眼睛:“荀轼?” “是我。”男人笑着说。 “你怎么在这里?” “我算着时间,觉得你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开车来这附近找你——正好找到你了。”说着,荀轼朝着她大步走来。 顾野梦忽而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一种像是要在水中溺死一般的窒息感,混合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喜悦,让心脏几乎要不堪负荷。 ——如果上述状况能够出现,是否就可以将“爱他”最后一块拼图拼完了? 可是她拼不完。她近乎惊慌地发现,当荀轼朝她走来时,她并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风正在吹,氛围很好。这是标准的浪漫场景,可她却内心没有一丁点的波动。他是专门来接他的,可是她却毫无触动。 无论如何努力,心脏却只像无力的烂泥,瘫软在地上,怎么捏也捏不起。 巨大的失望毫无征兆地裹挟住了她。 “怎么了?”荀轼问她。 顾野梦摇摇头:“走吧。” …… …… 当天晚上,顾野梦按时登上了飞机。 在vip候机室的时候,荀轼在处理工作,顾野梦则拿出了手机,跟道迎发信息:“道迎,你不用担心我了,我真的不能爱上他。” 这话说的很有歧义,放在上学时代,那就是标准病句,所以道迎自然也没懂:“确实,”她回复道,“他这个人惯于背信弃义,还是挺危险的。” 不是因为这个…… 顾野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爱人。从很久之前她就发现了,她在“爱”这件事上面是无能的。她或许会对一个人很有好感,很心动,可当那种感情真正要跨越到“爱”时,心脏就会本能封闭起来,变得再也没有办法前进一步。 身体这样做,是出于自我保护。顾野梦也知道这样的好处,而且在这之前,她没有一次不为自己这个特异功能而自得。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厉害,永远清醒,永远掌握主动权。 可现在……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 想要去做什么、却又做不到,然后就不承认自己“想要”这个,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这种感觉让顾野梦很挫败。 但是—— 即使是这样,也要努力活下去。 这是她对于自己好不容易守护好的生命的承诺。 先努力活下去再说吧。 *** 一个月后。 天气有一点转凉,因为已经入秋。在贝加尔湖畔的伊尔库茨克就更是如此,白日的寒风足以化成刀,在人们的脸上切削。 伊尔库茨克,俄罗斯西伯利亚最大的工业城市,也是东西伯利亚的第二大城市。 天气寒冷,可身处其中的某些人却觉得火热,尤其是当事业一片高歌猛进的时候。他们忙着挣钱,忙着做计划中的事情,直到终于,这一天到来了—— “合作愉快!” 蹩脚的中文与利索的中文混合在一起,琉璃酒杯相互敲击,大杯伏特加被送进喉咙里,这些都是欢庆晚宴的剪影。 在整整一个月的忙碌之后,收获的季节终于到来:顾野梦与荀轼搞定了西伯利亚的土地商,签下了价值亿万的大额合同。 “目下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后续就是资金到位,直接开工。”俄方的伊万诺夫先生很兴奋,伏特加喝得像是白开水一样,“我们这次一定能大赚一笔——你们什么时候把全部资金到位?” “伊万诺夫先生,您真是说笑了,”喝酒喝得面色已经潮红的顾野梦微微一笑,已经变得很流利的俄语从口中倾泻而出,“我们不是说好了账期吗?您忘了?您需要先开工,毕竟我们是付了定金的。” “但是这一条目前还没有写进今天下午的合同里。” “所以我把补充合同带来了,”顾野梦从旁边的纪梵希玫瑰手包里优雅地拿出了一份合同,“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您就先签下,如何?” 伊万诺夫倾身上前:“我要是不签呢?”他半真半假地说。 灯光打在他布满横肉的脸上,半张脸苍白,半张脸狰狞,配上那虬结的肌肉,很让人下意识就害怕。 以往伊万诺夫就是这样做的。 这是一个表面粗疏实际狡诈的人,伊万诺夫通常会在签合同的最后一刻拖拖拉拉,留几条不签,然后把合作对象约到自己的主场庆祝合作成功,在这个过程中秀肌肉,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很少会有人不害怕。 但面前这个风情万种的中国女人却偏偏就是那个很少之一。 只见她拨了拨已经被染黑的短卷发,指尖贴紧合同纸,磨着桌面,轻而碾地推过去:“您之前承诺过的。”她微嗔道,俄语在她嘴里,像是甜腻的紫皮糖。 “口说无凭。”伊万诺夫狞笑起来。 女人困惑地歪过头:“可是,”她不解地说,像是孩子无法理解大人的世界一般,“荀轼已经联系大使馆发新闻稿了。” “……” “您当然可以不动工,把今年的秋小麦播种期拖过去,”女人的杏眼人畜无害地望着他,“没什么的——反正被政府当局找上门的又不是我。” “你疯了!”伊万诺夫大喊,脸已经因为愤怒胀成了鹅肝红,而青筋正因为恐惧而跳动,“顾!你捅出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31章 鼓掌 王群立需要的土地量很大, 大到都有些在俄罗斯政府神经边缘试探的地步了;他一个人的资金其实已经有些不够了,之所以一定要强调账期, 是因为他也需要时间调集资金, 筹措资本。 这种擦边球的事,能办成自然是靠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所以越低调越好, 要是把事情调大,政府也没办法交代,搞不好就把地收回去了。 伊万诺夫生气也是因为这个:“你就不怕合同报销吗!” “我不怕啊,”顾野梦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 “我和荀轼光脚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哦, 伊万诺夫先生不懂‘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意思吧?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就抱在一起跳贝加尔湖, 把烂摊子留给你们——有很多人给我们陪葬, 想想还挺刺激的。” “你以为——你以为——” “你以为你们可以撇清干系?”顾野梦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 伊万诺夫先生, 忘了告诉你了, 我们还给大使馆随文送了一份土地勘探表——你猜猜,那上面写的什么?” 如此一言,伊万诺夫终于动容:“你到底在哪儿搞到的!” “这可不好说。” 伊万诺夫猛地倾身上前, 眼睛死死瞪着顾野梦,无数的血丝崩出来:“我搞死你这个婊——” “——但是如果您肯签这个协议的话, ”顾野梦满不在意地说, “大使馆就不会收到。” “……” 伊万诺夫惊疑未定地望着顾野梦。 顾野梦慢条斯理地举起汤匙, 开始喝汤。 她喝得很自在, 一点也没有按照西餐礼仪来办。那姿势甚至有点粗鲁,喝汤倒是没有声音,可勺子叮叮当当却敲击着瓷碗,像是在挑战伊万诺夫的神经。 伊万诺夫当然会害怕。 跑通土地出让的关系,让政府许可这桩买卖,这件事其实是伊万诺夫卖力去干的。那时顾野梦还很好奇,问荀轼为啥他这么努力,明明急着买地的是他们啊,那时荀轼是这么说的: “因为这块地里面有矿啊。” “什……” “才发现的矿,当局还不知道。伊万诺夫想借出卖土地的机会,偷偷开垦,然后全吃。” “……你怎么知道的。” 荀轼微微一笑:“我就是知道,才来找他买地。” 前荀总简直牛逼坏了。 价格被压得很低;跑腿的事都是伊万诺夫干的,她和荀轼倒是没受什么罪;亏伊万诺夫还自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其实不过是白白当了荀轼的工具人罢了。 真的,不跟荀轼共事,很难对这个人的智商有足够准确的认识。 “你的意思是,”顾野梦听到伊万诺夫的声音渐渐变低,“其实,还没有……” “还没有。现在。” “……” 当晚,一贯老奸巨猾加抠门的伊万诺夫老老实实地签订了补充协议。 据他们在当地找的内应说,这是伊万诺夫第一次完全按照合作方的要求,一点都不打折扣地签合同。 顾野梦也很爽气,当着伊万诺夫的面就给荀轼打电话,让他实况删除相关资料——她说这就是孤分,没有底稿了。 伊万诺夫根本不信。 不信也没有办法,这两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发起疯来真没办法。他现在都后悔自己当时会和这两个人合作——怎么会觉得他们小门小户没背景好拿捏呢?他怎么就没想起来,疯子疯起来砍自己都不怕疼,会怕砍别人流血? 望着面前的中国女人,伊万诺夫又憋屈,又不得不认输。 怎们能不认输呢?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从俄语磕磕绊绊到两个月内速成精通;她的丈夫也是,看上去斯斯文文,实际上背后把他藏得极深的底牌全都挖了出来。 “你和你丈夫确实是天才,”伊万诺夫长叹一声,将近两米的壮汉,如今人不光蔫了下去,声音也因失了中气娇软了不少,“我服了。” 顾野梦霎时有点飘飘欲仙。 伊万诺夫也算是西伯利亚一霸了,能让这样黑白两道都混的猛人被拿捏成这样,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这种感觉真是要多妙有多妙。 ——咱也算是为国争光了! 因为太过于飘飘欲仙,顾野梦没注意到荀轼已经从酒店外面走了进来——这原本是商量好的计划。吃饭的中途,荀轼佯装临时有事离场,实际上是去大使馆门口,就等着顾野梦一声令下好要挟人。 想着当初订餐的时候,她还是千挑万选,才找到的这家又不失档次又离大使馆最近的酒店,顾野梦就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坏了。 怎么这么聪明呢? 也许是顾野梦太过于嘚瑟,刺激了本就不甘的伊万诺夫,他余光瞥到那个叫荀轼的中国男人,顿时心生一计。 “顾,”伊万诺夫轻声道,“你太厉害了,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以表我的敬意。” “哎,”顾野梦摆摆手,飘飘然地说,“多大点事。” “你的智慧就像你的美丽一样完美无缺,不,甚至还有绝美,”伊万诺夫单膝跪下,从身边的手提箱里掏出一枚蓝宝石胸针,牵起完全已经爽翻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顾野梦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合上,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请收下我的小小心意,戴上这枚勋章吧。” 勋章? 这话她爱听。 想着伊万诺夫这段时间给他们挖了多少坑,顾野梦收起东西来也不手软,就当是个好看的战利品,拿着就戴在胸前了。 别说,还真好看。 直到伊万诺夫都在不知不觉间走远、荀轼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面前,顾野梦还没回过神来。 “小梦,你挺陶醉啊。”荀轼闲闲地说。 “还行吧,”顾野梦头也不抬地说,“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我给你说,荀……唔!” 暴风骤雨一般的吻突然落下。在巡礼了顾野梦整个口腔之后,荀轼拉着顾野梦直奔过道,趁着此处无人,将顾野梦摁在墙上,继续疯狂地吻着。 身体像是要被捏碎一样。顾野梦想反抗,却被荀轼死死抓住。再要干什么,身上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登时就软了下来。 半晌,荀轼终于喘息着松开了顾野梦,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干什么啊。”顾野梦用手背狼狈地擦着嘴,呼吸也是急促的,“我不理解啊。” “有什么不理解的,我是在宣誓主权。”荀轼阴沉地说。 “宣誓主权?”顾野梦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吧,阿sir,那是伊万诺夫啊——伊万诺夫的醋你也吃?” “你要记住你是我的。” “我是个毛线你的!”顾野梦黑线,一边整衣领,一边找自己的胸针,“我胸针呢?” “在我这。” “给我。” “不给。” “嘿!” “我再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荀轼仍旧不松口,顾野梦也不知道他把胸针藏哪儿了,“但是你不能戴这个。” “为什么啊!” “因为……” “因为?” “……” 荀轼没声了。 这个问题像是把他问住了一样,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内都处于一种出神的状态,无论顾野梦怎么说他都不吱声。 夜风很凉。他们吃完了饭,便一道走路回附近订好的宾馆。顾野梦低头玩着手机,而荀轼仍旧在想着心事。 这一个月来,两个人都忙得够呛。如现在这般毫无目的的慢走,那是很久没有过的。 “你说嫉妒和占有欲是爱情的标志吗?”顾野梦听到荀轼问她。 “这不好说啊,毕竟私有关系也是这几千年才兴起的事。再往前的原始社会没有私有关系,那就不知道了。” “那要是就目前而言呢?” “那应该是相当爱了。”顾野梦仍旧在玩着手机,“爱情是排他的嘛。” 荀轼想了想:“原来我这么爱你。” 顾野梦被他逗笑了:“大哥,你之前给我表白过多少次‘爱我’?如今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荀轼也笑了:“你懂爱?” 顾野梦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 “难道你懂?” “我也不懂。” 顾野梦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用手指戳荀轼胸口:“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随口说说?” “谁知道呢?”荀轼耸耸肩,伸手捉住了顾野梦的手,顾野梦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疲倦感——那是在遇到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时会出现的,“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可以休息几天。” “我不知道啊。”顾野梦打了个哈欠,“你呢?” “我把俄亥俄州的资料给看了。我们不可能靠这一单吃一辈子,得着手布局下一阶段了。” “那就几天后再看嘛!” “几天后就来不及了。”荀轼沉默了一下,“我不聪明,不努力我就会掉队。” 顾野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的共事,让顾野梦完全明白了“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这个道理。她再也不酸荀轼能有今天无非是靠着脑子了——别人靠的是脑子加努力。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的人。 任何时间都在工作,要么就是在充电。为了要更好的工作,所以会定期锻炼,但锻炼的时候也要听课或者录好的汇报;时间被利用到了极致,每天雷打不动地工作将近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日,没有倦怠期,哪怕晚上喝了再多的酒,他都要催吐后然后继续工作。 他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工厂机器一样,能够无限运转下去。这种惊人的毅力让人想不佩服都不行,因为实在是太超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顾野梦忍不住问,“你明明知道其实也来得及的——天不会塌,钱是赚不完的。”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说,你要赶快东山再起,这样才能保护你弟弟?”顾野梦打断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荀辙需要你这样做吗?” “……” “我想他更希望你能快乐生活。”顾野梦拍拍荀轼的肩膀,真诚地说,“兄弟,放松点——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波光粼粼的无奈:“我不是着急。” “那是什么?” “主要是,我不工作——我还能干什么呢?”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修长的睫毛随之微微颤动,“我不知道啊。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的。” 这个之前还把超级地头蛇伊万诺夫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却是真的迷茫。 作者有话说: 今日日万结束 第32章 旅行 “从小开始, 我爸就教育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等我考上好大学了之后, 我爸又告诉我, 一定要努力工作,他说咱们家起步太差,不兜头往前冲是不行的。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除了工作和学习, 我还可以干什么。玩吗?那是会有负罪感的,以前我洗个碗他们都说我浪费时间呢。我说这是学校的劳动作业呢,他们就不吭声了——然后就把收音机拿到水池旁边,然后别忘了趁机背单词。” “你知道吗?我整个高三都没有吃过一次热饭。因为抢饭很难,高三是最后下课的, 要排太久的队。我都是先在教室学习,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再去吃, 这样就不用排队了。” “大学的时候也没休息过。在家乡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可到了首都才发现, 自己那些课本知识根本就不值一提。什么都不懂啊, 被落下好远, 只能咬牙补起来。” “后来慢慢接触创业、进入名利场, 又发现大学时的自己也什么都不是。没有资本、没有经验, 天赋也一般,比你聪明的多了去了。有时就会感觉一种无力感——为什么别人可以游刃有余呢?我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别人的步调。” 才怪。 你明明已经很优秀了。 可这话顾野梦也说不出口。她想她理解荀轼, 理解那种明明就已经在起跑线上落下别人几百米了还得挣扎着起来无望地追的感觉。 名利场总是能让所有人都痛苦。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其实她很佩服荀轼。有多少人能坦然承认自己的无能, 然后不认命的? 至少曾经认命过的她是没脸跟荀轼比的。 不过, 就是因为太佩服了, 她才忍不住想出言提醒:“荀轼, 你听说过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吗?” 有限游戏,以决胜为边界线,一旦胜利,游戏结束;无限游戏则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和结束,它的乐趣就在于尽可能地延续游戏,在于享受过程。 如果用电脑游戏来打比方,那么有限游戏就像是RPG单机游戏,总有一个结果,在打到最后一关的时候,你可以任意爆兵,反正打完了就完了,也不会有后续了;而无限游戏则更类似于《模拟人生》,或者说网游,游戏是无止境的,所以你要悠着点,你不能一波爆兵不管不顾了——游戏还要继续玩呢。 “高考是有限游戏,最终目标就是考好,所以你可以像你爸说的那样,把全部生活压上去,一把子赢了就赢了——可是再往后的人生没有终极目标啊。你不可能永远都像有限游戏那样过你的日子,那样你会变成一根线,”顾野梦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荀轼面前比划,“啪——就断了。” “可是你又怎么能让一个已经被有限游戏定型了的、量身定做的手办,去无限游戏的世界呢?” 荀轼淡淡地反驳,“我不会无限游戏。我只会把人生拆分成一个又一个的有限游戏,然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拼尽全力。我只会这种活法,没办法。” 顾野梦想看清荀轼的眼眸,却总是被他躲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在怨恨吗?” “怨恨?”荀轼摇摇头,“如果不是我通关了有限游戏,我连今天的困惑都不配有。对于我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高考就是唯一的路了。有点后遗症也正常——何况我也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真的吗? 那为什么你要叹气呢? 顾野梦看着他好看桃花眼下的淡淡青翳。那一块永远是这样的,三年前是,三年前后也是。这片疲倦的青翳,没有削弱他好看眼型的魅力,却让他总是看上去有一点神经质。这也是荀轼为什么总会给人一种威慑力的原因——他就长着一张敢疯的脸。 他就像是走在悬崖边的人,两只手伸开保持平衡,你总害怕他下一秒就崩溃了,放弃治疗,干脆伸手也把你拽下去给他陪葬。 她又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她在前pao友自以为是的牵线搭桥下,第一次见到了荀轼。那时还深陷于yu欲中沉沦的她本来想和荀轼睡,最终还是在小动物本能的危险感下退缩了。 分别之前下了雨。她等着车子来接,而荀轼陪他等。等车时,高级西餐厅里的演奏者在弹乐,她随口问曲子叫什么,而他秒答出来。钢琴的有一个音不太准,他也敏锐而准确地指出了。 他说他有绝对音准。 他那小天王弟弟荀辙就是以绝对音准著称的。小天王荀辙是出了名的自幼喜欢音乐。 她自然好奇,便问对方是否也喜欢音乐。那时荀轼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面的复杂让顾野梦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笑容,又很坚定,又很模糊,倏而就像是灰烬一样落在了地上,转瞬即逝。 “音乐么……或许小时候喜欢过吧。” “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是这样说的。 一切都被放弃了,为了能让家族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自己过上了贫瘠的生活。累到喘不过来气也要继续,哪怕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哪怕家里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么拼了,也要继续,因为不继续就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别说我了,”荀轼推推顾野梦,轻笑道,“你想做什么呢?” 顾野梦瞥他一眼:“我说什么你就听我的?我给你布置任务你也做?” “当然。” 顾野梦抱起胸,面无表情地正对着荀轼说:“那我要给你派——陪我去日本旅游,而且过程中不准工作的任务。” “……” 荀轼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女人勾起嘴唇,一道红□□人的弧度伴随着手指轻轻敲击胳膊的动作,于绝美的脸上定格。 “为什么是日本?”荀轼沙哑地说。 顾野梦挑眉:“因为昨天晚上吃的是日料,刚刚突然想起了,就这么简单。” “想到就要去?” “想到就要去。” 异国的风仍然在吹,无厘头的对话仍旧在展开。和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接下来的几天,地点、行动、风格,完全不在计划之中。她总是这么任性,像是一辆失控的火车,只有你听她的,没有她听你的,就像她总是在撩他,可是当他心已经痒到极点的时候,她又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哪有这么霸道的? “好。”荀轼笑了,伸手抓住了顾野梦的胳膊,“我们现在就去。” 顾野梦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阿sir,倒也不必“现在”吧……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这里是繁忙的东京。 疲惫的顾野梦瘫在床上,累得连小手指都动不了,而身边则躺着仍旧陷于深眠中的荀轼,睡颜像是婴儿一样干净,屋子里则是横七竖八乱扔的衣服—— 别误会!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只是到地了之后真的太累了倒头就睡! 要怪就怪荀轼为什么要听风就是雨! 她是说接下来要去日本玩两天,那是因为她已经在俄罗斯在大陆待够了,而日本恰好又很近,她可以经济实惠地来一趟异国旅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说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 现在好了,前前后后一大滩折腾,好不容易拿到加急签证,马不停蹄又赶飞机、入住……这哪里是度假?这是逃难吧! 他知不知道她睡不够是容易病情复发的! 她药吃完了都没来得及买! 越想越气,顾野梦用力一锤床泄愤,震得枕头都抖了三抖。 身边的男人仍旧在毫无知觉地睡。 他比她还累。 顾野梦是甩手掌柜,她又不想“现在”就去,自然不会提供帮助。想办法弄签证、订房间、买机票等一系列的工作,都是荀轼自己完成的。顾野梦只是不习惯太快速而马不停蹄的舟车劳顿,荀轼却是实打实地一边舟车劳顿,一边筹备旅游,另一边还要交代俄罗斯的工作。多管齐下,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时间管理max。 “所以说你这不就是自讨苦吃,”顾野梦恶狠狠地说,指着他的鼻子压低声音吐槽,“累死你!活该!” 门铃响了。 “不是,这里不是号称最注重隐私的日本吗,怎么还有人敲门铃?”顾野梦从床上弹起来,边朝门处走边小声骂骂咧咧,“阿西吧,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顾野梦拉开门。 入住时有一面之缘的大堂经理九十度鞠躬,之后微笑着将一袋东西举到了顾野梦面前,操着不纯熟的中文说:“顾小姐,您好,这是您定的药,您看看,是否买对了。” “啊……?” 定药? 定什么药? “需要我为您翻译一下吗?”大堂经理以为顾野梦的迟疑是因为看不懂,“关于药的说明。” “不用了,谢谢。” 顾野梦回过头:“荀轼,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之前还睡得像个傻瓜的荀轼面无表情地从顾野梦身后拎过药袋子,将大堂经理“礼送出境”,又关上了豪华酒店的大门,这才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开始拆包装:“这塑料袋也太多了。”荀轼淡定地吐槽,“你喜欢的日本真奇怪,一面路上不让有垃圾桶,一面鸡毛蒜皮一点东西都要拿塑料袋包——就这么几盒药,你看,这几个塑料袋了?” “什么叫我喜欢的日本!你别乱说好吧!”顾野梦黑线,走到荀轼对面,摁住他仍旧在拆盒子的手,“你还没解释呢!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我定的药?你拿我的名字定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了?老实交代!” “没有违法乱纪啊,”荀轼失笑,他握住顾野梦的手,将对方往自己怀里带,“你不是定期要吃抗抑郁的药吗?吃完了,当然要买啊。” “……” “你看看,我有没有买错?”荀轼把盒子推到不言语的顾野梦面前,“我记忆力不好,怕给你买错了,不是你要的。” “没买错,”顾野梦闷闷地说,低头看着自己和荀轼交叠在一起的腿,“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吃药的?” 第33章 突变 顾野梦很爱惜自己的生命。 她曾经有重度抑郁症, 如今好了一些,但仍旧是停不下药。上个月试着停了两天, 情绪和精神立刻就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求生欲强就能解决的问题。 “你药就放在房间里, 我总不能视若无睹。”荀轼笑笑,把药拿给她,“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吃个药还要躲着我。” “你难道不会觉得, ”顾野梦犹豫了一下,“我很麻烦?” “什么麻烦?” “我是一个病人。” “嗯,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荀轼很轻松地说。 顾野梦觉得他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这样,你不知道我病得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 “我很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药了。”顾野梦咬了咬下唇,“我……”话音未落, 她忽然清醒过来——她在说什么? 什么一辈子? 大家不是合约结婚吗?把这个难关度过了, 她跟他合作, 挣到了够还父亲欠的账的钱, 就可以找由头离婚了。 什么时候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 “一辈子离不开药又怎么样呢, ”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 顾野梦听到荀轼风轻云淡地说, “一辈子离不开药, 我就一辈子给你买药好了。” 顾野梦一怔。 她低下头。 因为急着睡觉而没有脱的外套还挂在身上, 内里是贴身针织T。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看不见的表面下面, 有心脏在狂跳。 心脏在狂跳。 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她以为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这样, 在荀轼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之后出现了。 他说要一辈子给她买药。她要是一辈子好不了, 他就一辈子陪她买药。 他说了的。 这是顾野梦这辈子听过的最震撼的情话。 在荀轼惊讶的目光下, 顾野梦勾起他的后颈, 用力而粗暴地吻了下去。 而荀轼在短暂的惊讶后,也开始了疯了一样的回应。 …… …… 于是意想不到的一ye情就这样完成了。 啊不,是几夜情。外面的天光从亮到暗,再到再次亮起,他俩却是始终没有出过这里的方寸之地。 他们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市中心反反复复地沉沦。 “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某一次的间隙,顾野梦听到荀轼问她。 她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所有的感觉都已经被调动到了最高值,就像是弓在复原:“我……” “嗯?” “……我想改主意,”顾野梦抬手抱住荀轼的后背,指尖摸匀那上面的汗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 荀轼摇摇头:“太任性。” 顾野梦报复性地抓紧了他的侧腰。 也许是太久没有,又或者是荀轼在这上面也能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力,总而言之,顾野梦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这种狂喜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想就这么缠着荀轼,一直到精疲力竭为止,一直到两个人都撑不住为止—— 就算只是说说也好。 就算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也好。 就算她到现在还是无法克制地怀疑,疑惑,不满,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荀轼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她明白什么是爱情了。 …… …… 洁身自好的禁欲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就算是折腾了一整天,第二天出去玩的时候,荀轼依旧是精神奕奕的,连眼角常年的黑眼圈也好像淡化了不少。 “所以说,你看,工作是多么榨干人啊,”东京的街道上,顾野梦啧啧叹道,一边啃着手中的抹茶甜筒,“你这几天这么辛苦,竟然都比不上你以前工作时的辛苦——你小心小心别猝死好吧?” 荀轼无奈地用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怎么到处都是。”正打算收回手,忽然指尖像是过了电,顿时一阵晕眩。 顾野梦抬眼看着他,舌尖轻轻地舔过他的手指。 “去开fang?”荀轼喘息道。 顾野梦定定看了他半晌,忽而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开毛线!看镜头看镜头!” 顾野梦勾起荀轼的脖子,凑在他脸边比了个V。荀轼则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在拍立得摁下的瞬间亲上顾野梦的脸。 咔哒—— 照片弹了出来。 一对璧人立于相纸之上,看上去搞怪又和谐。 “行啊,”顾野梦甩着照片以便快速显像,便端详着画面,“进步这么明显,都会摆pose了!” “我不是摆pose。” “你往那儿站一下啊,”顾野梦把照片和拍立得小相机放到荀轼的腰包里,一边后退举起脖子上的主相机,“我给你拍几张照——今天感觉你尤其的帅啊。” “别给我拍了吧。”荀轼有点抗拒。 “拍拍嘛,拍拍嘛。” 镜头前,荀轼手足无措地站着。明明是阳光帅气的大小伙子,路上的行人都会频频侧目的那种,可荀轼本人却难得的不自在了起来。 “喂,”顾野梦从相机后探出头,“你刚刚不是还很会拍吗?” “我说了我刚刚不是摆pose了……” “自然一点啊,你以前在镜头前侃侃而谈那个劲儿呢?” “那是工作,这是生活。” “那你就把现在当成工作嘛!” “那我就要去考察店址拜访前辈了——其实一直有一条人脉我没用上,那个人好像最近就在东京……” “啊好了好了,”顾野梦一听他讲工作头皮就发麻,“行了,我服了你了——那你给我拍吧。” 顾野梦很会拍照,她知道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姿势下自己是最美的,这种展现自己魅力的本事似乎是一种天赋。不过那两年得病,前三年又忙着治病,竟然是好久没拍了。 如今难得闲下来,老司机也要带带自己这不成器的新学生。 不会生活的荀轼同样也不会拍照。第一次拍照的时候,他差点把顾野梦照得都自我怀疑了——她有这么丑? 还有为什么对焦对到了衣服上,重点不应该是她的脸吗? 这又不是给淘宝衣服店当模特! 虽说这两天顾野梦对荀轼进行了火线教学,但她其实没有抱太大指望,只是在镜头前不停地摆各种姿势,妄图用数量压倒质量,寄希望于大量拍照后,或许能有一张能用的。 荀轼倒是很专业地站起又蹲下,还会让她侧一下身,注意光线:“你往右边站一点。” “行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荀轼咔哒拍下一张,“再蹲一下吧,这个构图适合蹲着拍。” “嘿!”顾野梦来了兴致,她大步朝荀轼走去,“你这指导我一套一套的,装的挺专业啊,让姐看看……啊好像还真的挺专业的。” 那是真的专业。 构图、打光、人相氛围感的把握,全都像模像样,每一点都是严格按照黄金比例来找的。虽说有点太匠气,但那个范儿是拿捏得死死的。 照片很多,但废片几乎没有。每一张的顾野梦都好看得不像话,看得顾野梦都快爱上自己了。 这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 “你怎么做到的?”顾野梦忍不住问,“你明明几天前还……” “你教的好。” 这话说得中听。 但顾野梦不是那种会被阿谀之词欺骗的人,她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漏洞:“不对,我没教你这么细!让我想想……你不会是背着我又上网研究摄影了吧?” 荀轼看着天空不说话。 顾野梦勒令他拿出手机,逼着他给自己翻网页的历史记录——好家伙,第一条:摄影黄金定律;第二条:拍照必须注意的几个规则;第三条:什么避孕tao最好用…… “咳,”顾野梦飞快地把第三条删掉,“我不是说了出来就是放松吗?不要这么刻苦啊学霸。” “给你拍的好,不好吗?”荀轼叹了口气。 顾野梦敲了一下他的头:“不好,因为你是奉命出来陪我放松的。你这样我会有压力的好吧。” 她鼓起了嘴,像是只吃饱了东西的松鼠。 荀轼盯着佯气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我可不要手残到留不住这么漂亮的你。” “我人就在这,照片丑不丑不重要。”顾野梦摆摆手,“反正照片怎么都没我本人好看。” “你这个人真是……”荀轼摇摇头,脸上带着无奈而宠溺的笑容,“走吧。”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手心很是发烫。 来到东京,荀轼本来想包辆车,或者找个地陪全程陪同,不过顾野梦拒绝了,她说要自己走:“这边地铁多发达啊!你没看过动漫吗!我给你说没坐过东京的地铁就等于没来过东京!” 荀轼自然是随她的。 两人都不会日语,不过日本街头汉字多,手上又有手机,也走不丢。正好已经到了傍晚,两人一路坐电车向东京塔驶去。 无数的东京在同一扇玻璃窗前飞快倒退。 顾野梦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然后在看到倒影中的某人时皱起了眉头:“哎哎哎,早上才犯了事,怎么又触我雷点?咋还在看书?” 一只软软的小白手摁在了荀轼手机的电子书页面上。 被抓包,荀轼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我这是闲书,不算……” “闲毛线!你当我是瞎子啊!这明显就是文件!快收起来,”顾野梦不耐烦地说,一手勾在了荀轼的肩膀上,“这大好的日子怎么煞风景呢!” “不是,这不是没事做吗……” “那没事做你不能看看我?”顾野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有点脸红。 荀轼倒是深以为然,转过身便死盯着顾野梦看。 顾野梦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咱能不能不这么干看?” “好像是挺有意思的,”荀轼认真地说,眼睛凝视着顾野梦的黑棕瞳孔,“你真好看。” 顾野梦的脸愈发红了:“咳,你也挺帅的。”说完,她立刻撇开了视线,继续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一站到了,又一站到了。 无数的人来来回回,他们则要坐很久。有时会有人挡住窗上的倒影,可当他们如注定一般离开时,那个剪影则又会出现—— 荀轼。 荀轼完美的侧脸倒映在窗子上。剪影中的他专注地望着现实中的她,一直一直。 而现实中的她则沉望着窗子上的荀轼,一直一直。 …… …… “小梦,到站了。” 到站了? 顾野梦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啊,到了吗?” “到了。”荀轼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掏手机看。 “诶诶诶,阿sir,”顾野梦提醒他,“走路不要玩手机好不好?很危险的。而且我说了出来就专……我靠!这不是当时装你gay蜜的帅小哥吗?!!!” 第34章 世界 遥想几个月前, 她被同事下药,整个人昏昏沉沉不说, 还被荀轼“发生”了xing关系——虽说后来证明纯粹是荀轼有话不说、完全是乌龙, 两人啥时没有,但当时她又不知道。 那时就有个男人到她单位闹事,说她是小三, 抢了他男朋友荀轼,被她一把子拆穿,场面一度还非常尴尬。 事后才知道,那人是被人找来专门给荀轼脸上泼脏水的。 这事有够奇葩,以至于顾野梦记忆犹新, 一看照片就dna动了。 “你记忆挺好的啊。”荀轼闲闲地说, “看来对方是太帅了吧。” “……你吃醋了?”顾野梦坏笑着凑上前, 被荀轼拍开, “我没有。”荀轼面无表情地说。 “哎呀行了行了!我记忆为什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是重点?” 荀轼还是有点不高兴:“所以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为什么又看他的照片啊!” 荀轼冷冷地看着顾野梦。 顾野梦笑眯眯地望着他, 见荀轼看她, 立刻眨了眨眼睛。 “……好吧, ”荀轼当即放弃治疗, 他揉了揉两眼之间的鼻梁, “我想起来了——重点是,我找人确定了,他同时也是在我们婚礼现场搞事的那个人。” “……啊?” 事情一下子玄幻了起来。 据荀轼所说, 虽然那天阿特勒酒店停电+监控丢失,事后电脑也莫名其妙搜不到那些照片, 导致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调查, 但他还是在一个月的努力之后, 于不可能中抓住了一点可能—— 电脑系统。 在婚礼前三天, 阿特勒酒店按照惯例,例行进行了年度电脑筛修。而筛修电脑过程的监控是没有丢失的。从监控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鼓捣这台电脑的,就是这位小同志。 “电脑在开灯后什么都没有,东西被自动销毁,而且在停电之后反而自动播放——这显然不是手动操控能做到的,而更像是提前设置好的程序。所以他的嫌疑很大。”荀轼说,一边帮顾野梦从地铁站的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桃子水,“我问了阿特勒酒店的总负责人顾栩,那边也说,最有可能的就是电脑维修环节出了事。” 两个人慢慢地朝地铁站外走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阿特勒酒店骗了你?”顾野梦帮他分析,“阿特勒酒店说没有监控,这本来就很奇怪了好吧?万一就是酒店方自己搞的呢?”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是吧。” “但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在坑我们婚姻的路上出现两次——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了吧。” 顾野梦一愣:“也是。” 不管酒店方是站在哪一边的、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连续两次非正常事件中都有这位小同志的身影,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所以,现在根本不用纠结别的了——抓住这个线索使劲往下查,比花时间猜测别的有的没的都要靠谱得多。 “这个人的背景我也查了,刚查到。”荀轼一边走一边说,“是个小混混,从村里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二叔干,他二叔也是混社会的,而他二叔常年的雇主是——”荀轼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顾野梦催他,“你继续往下说啊。” “——他二叔常年的雇主是王群立。” 顾野梦一个没忍住,手中的桃子水瓶子直接落到了地上,一滴不剩,全部洒出来。 路旁的路人投来了谴责的目光。 但顾野梦已经注意不到了,她甚至都注意不到不远处东京塔的美景,满脑子都是“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无限循环:“不是,王群立疯了吗?”顾野梦声音都变了,整个人因为过于震惊而语无伦次起来,“他搞你干什么!你在给他干活诶!而且是他主动给的你机会,我真的不理解!他有毛……”顾野梦也倏而没声了。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不妙的可能。 荀轼最开始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王群立独树一帜,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王群立给出的理由是他相信荀轼的潜力,他早晚都能东山再起。既然这样,他就要“雪中送炭”,就像买潜力股一样,努力搏一个大收益。 这套话术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所以顾野梦也信了。 但是问题在于,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呢?比如说,王群立只是为了提前卡位,免得荀轼找到更靠谱的支持者;故意给荀轼设置一些障碍,让荀轼疲于解决王群立的事,将其他人误以为是敌人;然后在荀轼即将东山再起的时候,一巴掌把他从山顶上拍落…… 他帮助他,是为了更彻底地摧毁他! “王群立给你打钱了吗?”顾野梦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伊万诺夫那边都已经开工了。” “还没有。”荀轼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之前不是说这两天打过来吗?” “他说还没筹措好,让我再等两天。” “等毛线等!!”顾野梦一下子就炸了,“之前我们需要那么花大力气和伊万诺夫博弈,就是因为他那边钱没有像原计划一样完全到位,现在他又要我们等!他要是一直不到,伊万诺夫会找我们算账的!还有那些债主,也会找我们麻烦的!” 当掮客是有利益的,也是有风险的。之前王群立给钱爽快,荀轼拿着王群立提前给的那些资金,在市场上搞了一些短线投资,很是挣了一些钱;他搞伊万诺夫项目的时候,王群立那边钱没有完全到位,他就把挣来的这些钱垫了进去,又想办法找人拆借了一些资金。因为谁都知道这个项目能大赚,所以那些大佬借钱还都挺爽快的。 “到时候伊万诺夫那边拿不到钱,大佬们找我们要钱,王群立直接说他不要这些土地了,烂摊子就都是我们的……”顾野梦打了个哆嗦,“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我俩怕是真的死定了。” 她感觉浑身一阵冰冷,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深海一样,直到荀轼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恢复了一点知觉:“什么?” “我买票了,我们上去吧,”荀轼挥了挥手中的票子,“去东京塔上看夜景。” 看着票上的价签,顾野梦吞了吞口水:“能退吗?” “退?” “我们现在不配去消费吧。”顾野梦苦笑道。 之前以为能大赚一笔,顾野梦花起钱来毫无心理负担;如今知道凉透了,她第一反应当然就是“省钱”了。 “不用省,这是小钱,”荀轼摇摇头,“来都来了,先玩再说,不要贷款焦虑。” “你心态真好……” 顾野梦魂不守舍地陪荀轼推到了东京塔上,一路狂上电梯,终于到了顶端的观景台。 本来在各楼层里面还有很多可以参观的,但顾野梦挥手表示都给朕免了,千万别让我看。 朕烦着呢。 已经是初秋,顶端的东京塔有一点冷,凉风挂在发丝上,刮得人心浮气躁的。远处是无边灯火,缭绕在夜色弥漫中,四周是开开心心拍照的游客们,而近处是仍在拿着相机拍照的荀轼,气质平和,像是要将她乱七八糟的脑子熨妥帖一般。 可惜顾野梦妥帖不了了。 她只要一想王群立的事,她就心里发毛;是,这个可能没有定性,有可能是意外;那个gay哥的二叔只是以前经常给王群立供职,荀轼也说了,半年前他就离职了。情况不一定这么糟,现实中没人那么处心积虑地对付另一个人吧…… “可是这是商场啊。”顾野梦叹了口气。 曾经在投行混过的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可怕。 在名利场上,什么疯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想想之前荀轼还教她,在商场要装得“疯”一点,因为你越无所畏惧,越不怕输光了从头再来,对方反而越害怕;如今好了,不用装成亡命徒了,她和荀轼马上就要变成亡命徒了…… “出来玩就要专心玩,这不是你说的吗?” 顾野梦抬起头。 咔哒—— 荀轼在那一瞬间按下了快门:“别难过了,”荀轼低头查看照片,“我给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焦虑的。” “这怎么可能不焦虑?”顾野梦抱怨,“你不焦虑?” “你去医院做检查,医生给你诊断出了大病,”检查完照片的荀轼拿起相机,继续淡定地选景,“所以此时你应该做什么?焦虑?能及时检查出病是好事,你应该狂喜才是。” “……不是,你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太异常了?”顾野梦黑线。 话是这么说,但顾野梦反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也是。 事在人为,能提前知道,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被蒙在骨子里的傻瓜了。 而且冷静下来一想,事情也不是完全就绝望了。 两次给荀轼挖坑的事,以王群立的人脉,他完全可以找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做,让荀轼完全查不到痕迹。毕竟第二次中的那个电脑病毒,显然也不是gay哥能设计得出来的。他就是个跑腿的。 既然只是跑腿,那么让A跑腿,和让B跑腿,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两次都是gay哥,以至于足以让荀轼警觉,这不正好说明,王群立“团伙”的内部,也有内鬼吗? ——王群立想让荀轼死,但有人想让荀轼活! 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而她和荀轼就可以抓住这个漏洞,想办法借力打力,把这件事给反转过来! 这么一想,顾野梦又乐了,她立刻恢复了精神,吵吵嚷嚷地指挥着荀轼给她拍照留念,还说一会儿要下去参观:“我们花了钱的!不能浪费!” “快,我要在这个景来一张!” “这里这里!” …… 荀轼望着面前莫名陷入愁绪、又莫名喜笑颜开的顾野梦,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他心里却也和顾野梦一样,飘荡在空中,高兴了起来—— 她没想过离开他。 她忧虑来,高兴去,说的都是“我们”。 我们。 顾野梦已经跳到了观景台的下一层,现在她正在挥手,让荀轼居高临下给她拍照。 “我不能没有你,”荀轼边朝扶手边走,边轻轻地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能清醒。” “我人生的意义,除了赎罪——只有你。” “不是,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老是没人拍照,顾野梦原形毕露,从温顺家猫瞬时炸成不耐野猫,“我胳膊都举累了!” “来了。”荀轼应了一声,举起相机,找到早已经在之前取好的完美镜头,对焦,补光,拍照—— 他这辈子的终极意义,和着异国缭乱的灯光,混着这个静谧而烦躁、但又让他心安的夜晚,就这样留存在了永恒的镜像里。 好像一整个国家的繁荣,都是点亮为了这一刻而存在。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最后一句挺浪漫的 虽然很糊,但我还是觉得,这篇文真的写的挺好的 第35章 兵分 东京塔, 东京观光景点,颜色红白相间, 位于东京市中心, 是日本第二高结构物,也是东京标志性建筑。 顾野梦是个俗人,也没啥旅游博主的潜质, 她旅游的本质就是到点打卡,顺便强身健体,溜达溜达——好吧,是买买买。 在去东京塔之前,顾野梦已经把东京的其他红牌景点给玩完了, 东京塔是最后一个她很想去的;而在这之后的“买买买”, 原本是打算的, 但是现在? 再乐观也没这胆啊。 荀轼倒是让她多买点:“你能买几个钱。” 顾野梦诚恳地说:“你对我花钱的超能力一无所知。” “……” 无论荀轼怎么说, 顾野梦都不肯往商场走一步, 至于去东京最奢华的商业街银座扫货的提议, 那更是敬谢不敏。她十分坚定、认真、决绝地表示:她不想在日本呆了, 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回国。 “为什么一定要回国呢?” “因为我们要去想办法搞清楚到底是不是王群立在坑你呀。”顾野梦觉得荀轼在明知故问, 她一边在套房里叠衣服, 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诶,我给你说啊, 你别又摆烂病犯了想躺平看热闹——你做个人吧,我俩现在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荀轼笑了笑, “真有那么一天, 我一定会提前跟你离婚的。” 顾野梦直起身, 定定地看着他。 荀轼笑得意味深长。 “你认真的?”顾野梦问。 “嗯,”荀轼轻轻地说,“你放心,你到目前为止为我创造的价值,已经足够我将你父亲的那笔债务一笔勾销了。” “……”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大眼瞪小眼。 “离毛线婚!”顾野梦突然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我还没在你这现金奶牛身上捞够呢!我不同意,你别想离!” 荀轼龇着牙,边揉刚被打痛的胳膊:“巧了,我也还没剥削够你。” “那这挺好,我们达成共识了。”顾野梦假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真的不能回国,”荀轼坐直,表情终于正经了起来,“我们突然改签,提前回国——你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发现你有问题了’写在脸上吗?” “你说的——”顾野梦迟疑了一下,“好像也有道理。” “我说的就是有道理。”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日本玩吧?” “为什么不呢?”荀轼勾起了唇,胳膊支在床头柜上,双手交叠成塔状,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顾野梦,“小梦,你不是说我对你花钱的超能力一无所知吗?那就——” “让我见识一下吧。” …… …… 资本的游戏,向来让人瞠目结舌。今天还是一文不值的穷光蛋,明天就可能一夜翻身变成巨富;昨天还是超级巨富,今天就有可能因为资金蒸发而冲动跳楼,真可谓是抓马拉满。 别的不说,当初贾跃亭搞出什么“生态化反”的时候,那场面多热闹? 抓马拉满,所以人民群众吃瓜讨论的热情也高,所以媒体“投桃报李”,报道的激情也很足。这不,这几天,国内媒体就将焦点对准了资本家的“复仇者”、荀轼顾野梦夫妻身上。 要说这俩人,那可真是“天生的腥风血雨”体质: 荀轼,白手起家,以“小镇做题家”起家,却没有止步于打工人,而是在大学期间就一路起飞,二十八岁之前从未失手,在资本界一路高歌猛进,职业经理人、投资人、股东……任何身份都只是他的垫脚石,而他踩着各种各样让人眼花了乱的身份一路向上爬,一度甚至成为了国内短视频巨头的大股东之一。 更别提他弟弟还是娱乐圈红到发紫的小天王荀辙了。 这样的人,偏偏在他快到巅峰的最后一刻被击落了,掉下了山崖,沉到了泥潭里。 而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沉底的时候,他,居然,又,触底反弹了! 好家伙,这简直就是抓马拉满,戏剧性爆棚啊!!! 至于顾野梦,那就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骚女人,容貌比某些娱乐圈的明星还好,私生活还混乱(传说),结婚前前后后的风波加在一起比狗血八点档还刺激——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他俩就算只是站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都会天然地吸引狗仔的关注,带动所有人的目光,很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对“史密斯夫妇”是不是又有什么坏水要往外冒…… 咳,说多了。 这两天,顾野梦在东京银座疯狂扫货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神州大地。 此人之疯狂,令所有富豪都荷包一痛;此人之败家,让所有名媛都暗暗称羡;此人购物时那又美又飒的样子,已经被路过的人抓拍成了照片,流传到了网上,让所有人都又骂又忍不住看——骂是因为这人花钱花得实在是太嚣张了,嚣张到让不仇富的人都牙根痒痒,而忍不住看是因为,顾野梦张狂的样子,实在是美丽。 在那短短半分钟的偷拍视频里,无数的袋子在地上,等待着被寄回酒店;在金色灯照射下的奢侈品柜台前,早早包了店的顾野梦正在镜子前试裙子。 裙摆如花朵一般散开,上面精致的刺绣宛如女王皇冠上镶满的宝石,流光璀璨。深V无袖的设计既将肩颈的完美线条展露无疑,也将胸前的春光完全泄露,顾野梦却不在意,甚至没有给裙子投去一个笑容,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我穿这条好看吗?”女人问沙发上正在玩手机的男人。 穿着白衬衫、脖颈处扣子已经被扯开的男人抬起头,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不太好看。” “那就买了吧。”女人立刻说,“这五个颜色,你喜欢哪个?” “你身上这个。” “您好,”女人抬手,招呼来侍立在旁边不敢说话的服务员,“我要这一款裙子,要四条我的尺码。除了我身上的这个颜色,其他我都要。” 男人皱起了眉头。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个服务员踩着小碎步快走进来了:“您好,”对方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谦卑地说着,“您的配货配齐了,已经寄回酒店,这是您要的包。” 女人微微颔首,伸出手,让服务员将爱马仕的限定最新款挂到她纤细瓷白的手腕处。 她好像也没有因此很高兴。 突然,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于是回过头,看向了镜头—— 她很高,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所以是居高临下地。这角度让她有一点点三白眼,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像是在看垃圾一样。 但下一秒,她又突然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灿若朝阳,由不得人不在阳光前目眩神迷,而再下一刻,她又满不在乎地扭着腰肢转身离开,视频也在此一黑,落下了帷幕。 ……好家伙,好家伙! 纸醉金迷的氛围感简直拉满了有没有! 这是什么不可一世的人间富贵花?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他们表示顾野梦算什么人间富贵花,不过就是一个软饭硬吃的无脑花瓶罢了;可也有人反对,他们拿出顾野梦的学历与经历,说这个女人本身也很厉害——俄罗斯的大佬伊万诺夫不就公开夸她极端聪明,在谈判中帮了荀轼大忙吗?而且人家漂亮呀!反驳的人表示,伊万诺夫那就是客套客套,还不是看在她漂亮的份上才说点好话?于是另一方便抓住了漏洞,说你也承认她漂亮,是吧? 是。 没有人敢否认顾野梦的美丽。在这段完全没有P、拍摄角度也颇不友好的视频里,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又毒又野又艳,让人又恨又爱。 而又恨又爱的情绪,向来是所有情绪中最浓烈的一朵。 所以这一段视频,在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在网络上如病毒一般飞速传播了起来。 …… …… 其实这段视频流传开来之后,还有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产生: 那就是荀轼和顾野梦这对“史密斯夫妇”,开始有CP粉了。 这自然是与颜值有关,毕竟荀轼的脸也是世上罕有,喊一句“绝色”也不夸张;而视频中顾野梦疯狂挑衅荀轼、荀轼不耐却又没和她分离,这画面之中那种微妙的张力,确实很让人血脉喷张。 用热评的话说,就是“貌合神离的豪门小夫妻”,离不开又爱不起,相爱相杀氛围拉满。 浅磕一口不过分吧? 所以当荀轼因为实在不满顾野梦的奢靡无度、提前回国的消息传出的时候,不少人都悄悄地扼腕叹息——怎么就吵架了呢! 回国就看不到铜矿了啊! 而顾野梦却似乎并不在乎老公的离开。她依旧在银座醉生梦死着,花钱如流水,精致到头发丝。 直到某一天。 …… …… “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什么人了吗?” 东京是一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银座的夜晚也是闪亮的。东京时间晚上八点,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穿着修身鱼尾裙,袅娜着前凸后翘的妖娆身段,边随意地在步行街上走着,短发挡住的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边捧着才随手买的铜锣烧吃着:“我今天见到灵智集团老板的小娇妻了——我给你说好刺激,你猜我是在哪儿看到的?我是在希尔顿酒店大堂看到的!她身边还跟着一小帅哥呢!”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希尔顿酒店?我确定我给你订的酒店不是希尔顿。”电话那头的男人敏锐捕捉到了重点,并对此颇为不满。 “我在扫货时看到他们牵手逛街了呀!那当然要跟上了。我给你说,他们在酒店门口就忍不住了,搂着啃得别提多刺激了,那小帅哥手都伸她裙子里了。” “那这得拍照留念啊。”解除了怀疑的男人立刻变得很温和,甚至还能开玩笑。 “必须的啊。” 灵智集团是国内著名化工业集团,大老板今年五十多了,前年新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老婆,据说是因为真爱。 两人聊了挺久的八卦,直到女人过了瘾——其实是手上的铜锣烧吃完了,这才转而说正事:“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荀轼?” 第36章 顿悟 有的时候, 舆论是一把枪。 所谓吃瓜群众见我是猴,我见吃瓜群众亦如是是也。 顾野梦为什么看到有人在偷拍还不管?是因为她傲所以满不在乎吗?是, 也不是,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需要有人帮她把“她在疯狂消费”的消息传递出去,让她想知道的人知道。 那既然有免费的劳动力, 岂不美哉?干嘛要阻止。 顾野梦把疯狂消费的戏有效演出,荀轼就可以合理合法地回国调查,还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毕竟她这么疯狂的消费,男人生气也是很正常的。 一切全在计划中。 至于为这个计划会不会砸的钱太多了?抱歉, 她有一个淘宝皇冠店手工首饰店主的姐妹道迎, 道迎在陪荀辙四处巡演时顺便拿小号开了代购店。因为淘宝运营经验丰富, 加上荀辙的身份能让他买到一些限定版的东西, 没多久就攒了不错的客户群。正巧这个月日元大贬值, 人民币也在升值, 她顾野梦又因为疯狂买东西而在各大商场都刷成了超级金卡, 折扣杠杠的。这下做做代购, 把包包挂上去, 价格不要太美。 还挺好卖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得注意控制出货量和出货品,不能她才买了什么就立刻上架什么,要不被发现也是分分钟的事。 顾野梦每天沉迷于挣钱赚差价数小钱钱的快乐, 都快“乐不思回国”了。 和春风得意的顾野梦不同,荀轼那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调查的结果不太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坏消息吧。”顾野梦在红绿灯前停下, “先苦后甜。” 这是一个超大路口, 所以无数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大家隔着路口面无表情地相望,场面跟军训两个超大营拉歌似的,很是壮观。 “我不知道那个给我们传递善意的人是谁。” “啊?” “我原本以为,肯定是王群立的阵营里出现了分裂。一部分人很希望这个项目能够真的做下去,因为这个项目确实是能挣到大钱的,为了搞倒我,让这个项目完蛋,这很不合适。所以他们想要阻止王群立,或者至少是提醒我,让我能够提前拿出应对方案——我觉得这是唯一能说得清的逻辑。” 荀轼不是傻瓜,他不光不是,他还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要是真被坑了,就算没能力反杀,他也一定会把整个项目搞得稀巴烂,绝对不会给王群立把他尸体拖走后再把项目吃下的机会。 圈子里的人看荀轼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对于他的这个性格特点肯定也是心里有数的。 “结果呢?”顾野梦问。 “结果王群立的公司、还有相关的上下游合作方吧,它们确实利益各异,诉求不同——但他们在要不要与我合作这件事上,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出奇的一致?” “对,出奇的一致不喜欢我,”荀轼苦笑,“他们说我是白眼狼,惯会反咬人,绝对不能跟我合作。就算是支持王群立出海搞实业的,也建议他换一个人联手——搞到最后,反倒是王群立在一直力排众议支持我,真是绝了。”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确实之前做生意有点白眼狼?”顾野梦诚恳地说,以及顺便揶揄,“你看看,好的声誉多重要啊。” 荀轼不认同:“商场如战场,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我只要没这么对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就问心无愧。” “你跟我掰扯有什么用?你得说服他们啊!”顾野梦哭笑不得,“那好消息呢?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我确定了,两次坑我的还真是王群立,我们没冤枉他。那个熟脸的‘演员’,就是王群立雇的。” “这算什么好消息?” “好歹是在一堆不确定中确定了点什么吧。”荀轼那声音,不用看脸顾野梦都知道他一定在苦笑。 红灯的时间已经持续一分钟了。还有一分钟。 周遭倒是没有人躁动,这里早已习惯了的人们依旧面无表情地等待着绿灯的出现,整个路口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少,很多人戴着口罩,气氛甚至有点显得压抑。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想,你该不会是故意装作苦恼的样子吧——毕竟你这个鬼才向来都智珠在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顾野梦开玩笑道,语气像前面跳动的鲜红的灯,明明已经延至很久了,却还带有一种故作轻松的劲儿,“这事儿能把你逼成这样,也挺不容易的,” “我说了我不是神,”荀轼无奈地说,“我要是什么都能想得到,很多弯路我就不用走了。” 她当然知道。 心脏在一下胜过一下地抽痛。顾野梦知道,她无法控制地在担心荀轼。她很想问他在国内过得怎么样,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也很想安慰他,不要担心,真要是输光了,我们就申请破产保护,然后再徐徐图之,或者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至少我这边代购还挣了点钱…… “你给我打电话也不关心我,”她听到荀轼在蓝牙耳机里说,“怎么就给我讲八卦了?” “不给你讲八卦怎么办啊,”她轻佻地笑了,“难道说爱你?” “那也不是不可以啊。”荀轼轻轻地笑了,声音很轻盈,“末路情侣,在悬崖边还疯狂zuo爱——还挺有趣的。” “少来,谁要陪你死,我还要你活着给我分钱。别想少给我一分钱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也努力活着啊,夫妻共有财产,你代购按照协议我还能分10%。” ——可是脱口而出的却只是插科打诨。 她好像没有能力正经对待什么,尤其是感情,就好像只要一认真对待,事情就会瞬间失控一般。 她厌恶这样无力的自己,也很想改变,可每次下定决心的时候,荀轼就会陪着她一起调侃,这就让她像发炎了的智齿被治好了一样,本来已经咬牙切齿说要拔掉,此时又选择鸵鸟后退。 “你怎么不说话了?emo了?” “哪儿能呢,”顾野梦把挫败感从声音里清除,语气轻松地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所以才会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我?我能漏什么细节?我都快把王群立这翻个底朝天了。” “可让同一个熟脸老哥跑两次腿、以至于都提醒到了你,让你能早做准备,这件事也是实打实的发生了吧?还是说,真的只是王群立太过于自信,笃定你没这个本事发现,所以图省事让老哥坑你两次?”顾野梦说。 荀轼反驳:“可就算这个假设成立,还有一件事没法解释:既然他的终极目的是让我在这次和俄罗斯的土地项目完蛋,那他在我国内的婚礼坑我干什么?这和主线无关。毛子又不在乎我们的私生活,这不摆明了打草惊蛇吗?” 二十秒。 红灯已经开始闪了起来,人群终于出现了一些躁动。顾野梦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她在电流沉默的白噪音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10秒……9秒……8秒…… 7秒……6秒…… 5秒…… 如果……不对……等等……王群立他…… 3……2……1……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红灯在归零的瞬间变绿,无数人像是蓄势太久的箭支一样,在这一刻齐齐弹射了出去,而顾野梦的声音与荀轼的声音一道,也在同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脱口而出的刹那,双方都是一愣。 紧接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两个人的心里蔓延。 “虽然我不确定小梦你要说什么……”荀轼的声音中有平静掩饰不住的颤抖,“但要不要试试?我们同时说自己的想法。” “你不怕我俩自说自话,吵成一锅粥,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顾野梦的心脏也跳到了嗓子眼。 “试试?” “那行。那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开口。三……二……一……” 全东京的路口有好几千万人。他们此时正在来来往往,银座仍在纸醉金迷。 渝城有一千多万人正在创造夜景。 世界在一刻不停地飞速运转,阴谋在上演,戏台上的你争我夺此起彼伏,有情人们在温暖的楼房里相互依偎,而地球的另一端,也有人正在清晨的阳光中睁开惺忪的睡眼。无数听得见的听不见的杂音中,荀轼和顾野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清晰如心跳: “提醒者就是王群立。” 一切豁然开朗。 第37章 算账 人是会变的。 曾经山盟海誓爱得要死, 此后也可能恨之入骨,拳脚相向;上一刻还将你引为知己, 恨不得将世界上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知心的人,下一刻就可能无能火起,认定你是世界上最与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且前后均是出于真心。 王群立这两天便是这样的。 他现在很慌,很烦,很着急。他为自己曾经欣赏过顾野梦而肠子都悔青。每一次在花边新闻中看到顾野梦又在东京扫了多少货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冲到图片里去,把顾野梦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儿拖出来打死。 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怎么还有心思优哉游哉地拿钱不当钱?半场开香槟也不是这么开的! 这钱拿去给伊万诺夫那去交尾款, 就算付不全, 好歹也能让伊万诺夫再宽限两天! 她买的不是包, 是命!是他王群立的命啊!!! 另一方面, 王群立对荀轼也可以说是不满到了极点。 他是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觉得他聪明又心狠, 成大事的条件很足, 只要拿捏得好, 注意别被反噬,他一定能给他挣来大把的银子;荀轼刚从日本结束度假怒而回国的时候,他也觉得很欣慰, 心想年轻人就是脑子活,一点就透, 他肯定是看明白了他的暗示, 和老婆唱双簧, 他正不动声色回国解决问题呢…… 结果呢?人是回了国, 但却毛也没干!天天宅在家里睡大觉生闷气,要不就是给伊万诺夫打越洋电话,然后给他打电话找他要尾款! 要个屁的尾款! 他要有钱付尾款,他搞这有的没的干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王群立位于渝城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王群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虽然身着唐装,却开始毫无国学风度的咆哮:“日妈老子居然会信你们两个锤子,老子就是个龟儿!憨批个老子! “你也算是对自己有了较为清醒的认识了。” 门被一脚踹开,身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荀轼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王群立差一点就要在主人的愤怒中粉身碎骨的紫砂茶杯都活了下来:“你啷个在这里?”王群立都有点下意识结巴了。 荀轼还没来得及开口,终于赶了过来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辩解:“老板,我们拦了,真拦了!……可他,可他非要往里冲,弟兄们没反应过来……您别生气,我们现在就把他弄出去!” “别!”王群立赶忙出言阻止,“等我跟他说不骂他两句话!” 荀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群立,就像是在看一只猴在戴小帽——学名“沐猴而冠”。 “咳,”王群立轻咳一声,面一沉,手朝唐装后一背,又摆出那副神神叨叨的老道姿态,范儿霎时拿捏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荀轼。” 荀轼却不给他留面子。只听得办公室和楼道间都回荡着他大声而清越的声音,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堪比播音,字字清晰:“我是来问问你王俊岭打算什么时候进监狱的。” 王俊岭,王群立儿子的名字。 王群立的脸色霎时大变。 荀轼仍在自顾自地继续说:“还有我这边打算报警,你看看要不要协助……” “荀先生快快请进!”王群立跳了起来,渝城话都瞬间变成了普通话,声音尖得跟太监似的,“来人,看茶!不是,关门!” 荀轼这才终于表情阳光了起来:“这才对嘛。”他笑眯眯地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啊,王先生。” 他笑得好像恶魔。 …… …… “我也不想这样,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起挣这个钱的!我是商人,我没理由有钱不挣!我把你搞成这样我吃饱了撑的啊!但我没办法啊!那还不是那个孽畜坑了我!” “儿子不争气,没你聪明,有本事。我也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指望俊岭继承什么家业,当个富家翁吃吃租子当个股东也就算了。可他非要倔强,说什么我瞧不起他,一定要搞投资证明自己,我不给钱就偷我的钱去投资——我那是瞧不起他吗?我是对他进行正确评估!我没一句话说错啊,他就是没用啊!笨!扶不上墙!” 办公室里,王群立坐在客椅上,双手放在两腿之间,脊背耷拉下来,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丧得不行。 而伴随着王群立时而激动时而灰心的声音的,是身边站着的荀轼一如既往淡定而低沉的嗓音:“所以他把你的钱都输光了?” “我也是才知道的。” “然后你不去筹款,你去把我婚礼搞成那样?” “我不想!”王群立猛地站起来,被荀轼一撑肩膀又摁了下去,“但是那个龟儿子的输太狠了,还被人拿了把柄!我要是不听那人的搞你,我儿子就进去了!”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王群立突然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荀轼笑眯眯地说,“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那你进来的时候说我儿子……” “哦,那是因为进来之前看到你们楼在往外搬办公器材,顺口朝搬运小哥打听了一下。”荀轼摊手,“结果原来是这样——谢谢王先生的科普啊,我可算是大概明白你为什么反复横跳了。” “……” 被荀轼空手套白狼摆了一道,王群立面子上很是挂不住。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他一抬头,发现荀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董事长办公桌后的他的老板椅上?! 这还成何体统!反了他了! “荀轼我劝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王群立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不要以为……” “王群立我看还是你先注意一下你的态度!”荀轼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一五一十给我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你自己得罪了人让别人不惜一切代价要整死你,我是被你连累的,你还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你拉倒吧!”荀轼立刻戳破王群立的话术,“搬运小哥说你儿子开始搞投资那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大半年前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要说刚好赶上了被人抓住毛病借力打力我还可以表示同情,你说是我甩锅骂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不要脸?我告诉你,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死不了!”荀轼咆哮,靠着年轻人高强混响的声波,生生把王群立又吓得跌坐回了客椅上,“我告诉你,我无非就是一穷二白重头再来,我反正还年轻,奢了也没几年,重新入俭容易,我还有机会,但你还有机会?你都多大了?” “你不要以……” “而且我刚才录了音!” “……” 此言一出,之前还目眦欲裂气势腾腾的王群立霎时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倏地就蔫了下去。 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自己沉不住气,把他儿子惹了事的细节给荀轼说了,还说什么“拿了把柄、进去”——荀轼要真拿著录音去报警,他可真就要脱层皮进去了。 这倒也不是说王群立真有多违法乱纪,只能说做生意做到这一份上,这么多年总会有一些擦边球的事,这些事前几年不算什么,但这几年就真算什么了。不提就没事,但真要提,也是经不起上秤称的。 “王哥,你老实一点,”荀轼晃着手中还在录音界面的手机,语重心长地说,“那我也会老实一点。” “……你继续问吧。”王群立不情不愿地说,“我尽量回答。” “涂岸曾经害过我两次,”涂岸是gay哥的名字。“一次是我和你合作之前,他去小梦单位闹,说他是我的男朋友;一次是我婚礼的时候,我查出是他去给电脑装的病毒,导致关于小梦的不实P图出现。最开始我们以为是我弟弟在娱乐圈的对家所为,但查出涂岸之后,我才知道是你所为:他是你雇的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搞我和小梦?” “不是,有一件事我得说一下——第一次那个事真不是我坑的你。”王群立解释,“那个时候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合作,我没有坑你的动机。那姓涂的小子原本和我没关系,他二叔以前是给我干过,但那只是个巧合,而且是好早之前的事了,我们早就正常解除雇佣合同了。至于他,我在你婚礼前都没见过这人。” “那第二次呢?” “你结婚那次,确实是我找人搞的……但我没办法!你别急!你先听我说完!”注意到荀轼瞬间变得阴毒的眼神,王群立赶忙补充,“可我没办法啊!那些人非要让我这么做,证据都塞给我了,还说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他们会想办法嫁祸给你弟弟的对家的。 我不做,他们就要自己找人做,还要让我儿子死!我就想着,与其让他们没下限地搞你,还不如我来搞,好歹我还能想想办法提点你一下,让你琢磨出味儿来,别再被人搞了还蒙在鼓里。 所以我才研究了一下,然后发现第一次坑你的涂岸和我还有这么一层我都没想到的关系,就找到他,让他去负责给你婚礼现场电脑安病毒的事,这样你在调查的时候就会发现不对劲,然后就会来找我商量了……贤弟!我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我是为你好啊!” “你知道这场婚礼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荀轼微微一笑,声音却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我渴望这场婚礼渴望了有多久吗?我费尽了心思,这是我这些年唯一的幸福了,结果却被你给毁了。那天我就发誓,谁搞我婚礼,我就搞死他。” 王群立小声嘟囔:“这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个隐藏的情种啊……” “你老实一点!” “我错了!”王群立连忙滑跪,他像是受够了荀轼的喜怒无常,剩下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从他嘴里倾泻而出,“我真的错了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和很想和你一起做生意的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力排众议支持你我是和你一边的啊!贤弟!!!” “告诉我,”荀轼简洁地说,“是谁在要挟你?你说‘那些人非要让你这么做’,‘那些人’是谁?” 王群立张了张嘴——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三更完 回复可能不及时,因为作者又忙了 今天想好了,我要走出舒适圈,以后应该不会再写爱情了 可能专门写事业文或者爽文吧 下定决心了 第38章 通吃 面对荀轼的提问, 王群立张了张嘴:“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说了我儿子就进去了。要是他们知道我说了,他们真的会逼死我们父子的。” “没事,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你告诉了我的, 我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王群立不吭声。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嘴却仍是憋得死严,跟上了拉链似的。 荀轼也知道王群立为什么不肯说。 一个是秘密只有不说出来才最保险, 他荀轼说他不会立刻去报复,但要是他反悔了怎么办?秘密出口了可就回不去了。这种让荀轼“稳爽不赔”而自己儿子“肯定倒霉”的事,王群立这么精明的人才不会做。 另一方面嘛…… “你是想两头下注吧,王群立?”荀轼勾起嘴角,“如果我这次能安然无恙, 那你就告诉我, 和我联手反攻那边, 我还能把你儿子救出来;如果我最终被证明是个废物, 你就正好彻底加入他们阵营, 一起痛打落水狗,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了。好歹那边能看在你有功的份上赏你儿子一口饭吃——我说错了没有?” 王群立干笑:“贤弟你这么说就没劲了。” 荀轼挑眉:“行, 那就不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我们说点实际的。” “对, 说点实际的,说点实际的。” “你儿子到底欠了多少?你手上现在还能腾挪出多少?” “他把我所有给你腾好的现金流都输光了,不动产也输得差不多, 现在只剩下桥头那里还有一块地,但就算把这块地卖了, 我还是会欠那些人大概一千万。他们承诺我, 只要我听话坑你, 让你在这个项目中输光一切, 我再把桥头那块地卖给他们,这一千万就一笔勾销。” “那你不就一分钱都不剩了?” “可不是嘛,”王群立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得意了一辈子,到老了一毛钱不值了。” 王群立真真假假说了这么多,这句最真。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十岁,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别这样,”荀轼站起来,隔着办公桌,倾身拍了拍王群立的肩膀,“这不是你的画风。” “画风?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画风,”王群立苦笑,“现在就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破产就在眼前。” “还是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 “俄罗斯的这个项目,你我最知道它的价值。只要这个项目能成,挣的钱足够你还债了。” “只要这个项目能成?”王群立哭笑不得,“哎哟我的老弟,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第一,我就是没钱了才做不下去,要不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做、把尾款打给你?我是真没想到小兔崽子能坑我这么多!第二,就算真做了,那是土地,又不能立刻就生钱,你得去经营,去产出,去销售,然后钱才会到你荷包里!可那些债主们可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要钱!我是靠坑你才能缓到现在的!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要是你有办法结清尾款,然后拿着完整产权过户后的土地证去银行贷款,或是转卖呢?” “这……” 很耐人寻味的沉默适时出现了。 荀轼又坐回了老板椅,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王群立,就像打量人类奇行种一样。 被打量的王群立毫无知觉,他的大拇指用力搓着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子,整个人显得扭扭捏捏的:“这倒也是一条路子,但不知是否可行……” “王群立你别在那跟我装算,”荀轼毫不留情地戳破王群立,“这本来就是你一开始想好的,不然你吃饱了撑的把我叫过来?装什么装,而且这对你来说,比失去所有,还要看人眼色才能了结债务被人拿捏的结果来说要好一万倍,你会不明白?” “你这人说话真难听。”王群立尴尬地摸摸鼻子,“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跟我无关,我可没这么想。”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就算是否认,也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这就足以能看出王群立的态度了。 也是。 王群立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一无所有?他都这把年龄了,就算他眼光不错,还有可能重头再来,他精力能跟得上吗?就算跟得上,那起步资金呢?还完钱后,他可就一毛不剩了。找天使投资?天使投资何必要投一个没有核心技术,本来也是投机客同行的老头? 大概率就是平平淡淡作为一个普通老人过完余生了。 王群立一生要强,这种下场,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但如果,王群立能把那块俄罗斯地的项目真拿下来,事情就能有转机,死局就能破: 一方面,这个项目绝对是能赚的,而且是大赚特赚——伊万诺夫为了能够偷偷开矿,这块地当时出的时候可以说对半割肉也不为过。换言之,这块地的实际价值是远高于实际成交额的。所以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方面,那就是“转卖”。 时至今日,王群立肯定是捂不住这个项目,留着钱生钱了。他必须得把眼前的矛盾解决,那就是还钱。如果他能拿下这块地,那么由于这块地的实际价值实在太高,所以他只要但凡比实际价值低一点的价格出售,他都能飞快地卖出去。这地根本就不愁买家。按照荀轼的测算,靠着这个差额,他还儿子的钱肯定绰绰有余。这样在还完钱后,他还可以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不至于从零开始。 这就是王群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你可以先找银行贷款,”荀轼认真地说,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群立,“让银行把钱借给你。土地的尾款换算成美元大概是两千万。你借两千万,先把尾款还上,然后把土地过户成功,然后你立刻卖出土地,挣到的钱一部分先还银行,另一部差额去还那些人,我帮你算过,这样下来,虽然最后土地没了影,但你应该手上还能剩一千万人民币——足够你做点什么了。” 王群立沉吟了很久。 “怎么了?难道你还打算一点都不出血,跟一开始一样赢者通吃?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在荀轼的催促下,想了又想,最终,王群立还是决定坦诚一点:“你说的我也想过。实不相瞒,我之前一直给你说等等,让你帮我拖住伊万诺夫,就是因为我也想通过贷款的方式付清尾款。这样肯定是最好的……” “所以问题出在哪儿?” “问题出在没有银行肯给我贷款!”王群立激动得站了起来,“贷款需要抵押品,我没有抵押品!” 荀轼提醒他:“你不是桥头那边还有一块地吗?那块地还在你手上吧?你拿它去贷啊。” 桥头是渝城知名的商业区,在全国都是网红景点,这里寸土寸金,在这里这么大一块地,那肯定是很值钱的。 “我拿个毛它去贷!”王群立无语,“那块地我为什么一直不搞开发?那是因为那块地的周边情况非常复杂,它虽然地段好,但是别的纠纷多得起串串,想开发是很难的!所以其实那块地没有看起来那么值钱!国内的银行都知道这一点,我就算是抵押,也借不到足够付尾款的钱!我还不如直接卖给那些人呢!还能多拿一点!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荀轼追问。 “……而且那个龟儿子搞得我都信用破产了,现在就是银行的老朋友们也不敢帮我了。”王群立悻悻地说,脸上又是一片愁云。 每次提到儿子的时候,这个老狐狸身上都会冒出点真感情——不是商场搏杀的算计,故意表现什么,激怒什么,让谁放松警惕,而是纯粹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力。 “你太溺爱孩子了。”荀轼低低地说。 王群立有些奇怪地看向荀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情绪有点低落——可当他再定睛仔细看的时候,年轻人又变成那种一如既往的平静模样了。 让人根本拿不住任何把柄的模样。 真是个小狐狸,王群立在心里骂,嘴上还是说:“对啊,没办法,早知道小时候就应该严管他。” “你会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吗?”荀轼突然问。 “断绝父子关系?为什么要?”王群立不懂他的意思,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怪人一样,“我肯定是会吓唬他一顿的,毕竟他这次害惨我了——但是断绝父子关系还是没必要吧?那毕竟是我儿子。” “……” “贤弟,你在想什么呢?”王群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想看清荀轼的表情,却被荀轼挥手挡开了。 “没事,”荀轼摆摆手,“继续说我们的事。” “你是不是跟你爸关系不好?” “我说了继续说我们的事。”荀轼平静地说。 王群立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氛。这股气氛让他决定明智地闭嘴:“好,你说。” 荀轼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出神地看着面前的红花梨木桌面,盯着上面的纹路,手指在每一条缝隙的边缘上摩挲。那样子甚至有一点失魂落魄。 就在王群立都快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快说话别磨叽的时候,荀轼突然开口了:“我有办法搞到钱,我来付尾款。” “你有办法搞到钱?”王群立琢磨了一会儿,“可是这样土地的产权会变得很复杂,毕竟我还有一部分定金,到时候出地的时候会很麻烦……不过这么好的地,麻烦点,买家应该也无所谓吧。” “不是不是,王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荀轼摇摇头,他倾身向前,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来付尾款,我还来付定金——你把土地给我,我要它的百分之百所有权。” 王群立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盯着荀轼,就像在看鬼魅一般。 ——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竟然还在想通吃? 第39章 翻车 王群立有一个习惯:在决定投资一个东西之前, 他会耐心地观察它,一周, 一月, 一年……直到他觉得他观察透了为止。 他不怕赶不上峰值,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他只怕自己匆匆忙忙下决定, 作出错误的选择。 这个习惯,虽然听着有些保守,但却在很多时候帮了他大忙。中国这么多年变化万千,他能踩准每一个风口,都是得益于此。 也由此, 王群立对自己的观察力是自信的。他看中的东西, 那就不可能出错。人也同理。 直到现在。 王群立不敢置信地看向荀轼。 他惯常知道荀轼敢想敢干, 但现在他觉得他之前的定义没下对。这不是敢想敢干, 这是疯了。 您搁这做梦呢? 他知道荀轼没钱, 也没不动产——他要是有钱, 他也就不会跑过来费心费力给他王群立当掮客中间商了。 他都没东西去抵押, 他跑哪个银行去贷款呢? 借私人高利贷?尾款的金额这么高, 且不说私人很难有这么多的现金流, 就算有,也没人敢拿它去借没有法律保护的高利贷的。无他,承担不起对方赔不起的风险啊。 “这你别管, ”荀轼简单地说,“我有办法让银行借我钱。你只要答应我到时候把土地的定金部分所有权卖给我就行。” “荀老弟, 我有一件事搞不懂啊, ”王群立挠了挠头, “你要是在银行有本事没有抵押物就借到钱——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借钱自己搞这块地呢?” “谁说我要没抵押物借钱了?” “那你……” “总之我有办法, 你干不干吧?” 真是个滑不沾手的小泥鳅,王群立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不过他一直这么说,始终不肯交底,王群立反倒对他莫名地多了一点信任:这显然是手上有招,怕他骗去学呢。 想到荀轼的性格特点和惯常作风,王群立又觉得更可信了一些。再加上荀轼就这么自信地坐着,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提婚礼和他儿子的时候情绪变了点,其他时候都还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王群立也渐渐被感染,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有希望。 再说了,他把他想尽办法偷偷叫来,不也还是指望着万一他能有什么办法吗?要是不相信他“变戏法”的能力,他干嘛叫他过来? 王群立转了转小眼珠子,声音又拿捏了起来:“可我觉得你想的还是有点太美。” 荀轼好笑地看着莫名支棱起来的王群立:“咋的,王哥,又进入算计模式了?” “不是,我是觉得吧,你看,”王群立搓了搓下巴,整个人就像是一台正在处理视频的电脑,脸都因为过快思考而涨红了,“我凭什么定金价就把所有股份卖给你呢?这土地有多值钱,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亏了啊。” “你为什么会亏呢?你看,”荀轼拿出手机给王群立算,“按照你之前给我说的那些数据,这定金取出来,够你还钱了。” “可这不就相当于我把定金存银行,然后我就又取出来吗?还是无息的。这投资连通胀都没跑赢,我亏透了!”王群立摆手,“不行,绝对不行!” “那王哥想怎么算呢?” 王群立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霎时又意识到不对,赶快轻咳一声:“定金和尾款的比例是四比六。我可以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把股份卖给你,也承诺绝不卖给第三方,但你买股份的钱不能以土地实际成交价为标准算,而应该是按实际价值来走。这就是说,我要拿走土地实际价值的十分之四。” “王群立你做什么白日梦呢?”荀轼被王群立逗笑了,“事儿是我跑的,风险是我担的。你坑我婚礼,还打算助纣为虐,让我一名不文——” “你说的后一件事我这不是还没做嘛!你不能用没发生的事来指责我啊!” “——你凭什么坐享其成?你清醒一点,都在想什么呢。” 王群立来了劲,他单手叉腰,作出一副要和荀轼掰扯的样子:“那你给我个理由,不然我无法理解这种让我白跑一趟的行为。” 荀轼冷笑:“要是付不上尾款,你就是毁约,按照合同,那地就得还伊万诺夫,你一分钱都拿不回来。我能帮你把钱拿回来,这还不是理由?” 王群立摇摇头:“我不嫌麻烦,”他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卖地。” “你当地是那么快能卖出去的?” “我可以降价。反正这块地已经足够值钱了。” “王群立,我觉得你真的是看不清你现在的情况,”荀轼抱着胸,眯着眼睛朝椅背倒去,手指在胳膊上面轻轻敲击着,“你跟我计较这点小钱干什么?” “这是小钱?这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这……” “桥头的地不想留着了?” 王群立霎时没声了:“你说什么?”他明显声音颤抖了,“你……有本事帮我留下桥头那块地?” 荀轼点了点头。 王群立无法克制地激动了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 桥头这块地,是他经营了很久的心血。它产权虽然复杂,但他毕竟是渝城地头蛇,他有本事把它利益最大化。银行低评他,是因为他们没这个本事。那些人威胁他,想拿这块地,他们也没这个本事,所以他们还指望着他来帮他们搞这块地呢。 美其名曰“给王总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那样他就只是一个给人打工的雇员了。这是他的地!他经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把很多关窍打通……怎么可以让别人摘桃子! 还是他亲手摘了送给别人! “如果有桥头这块地的话……”王群立吞了吞口水,“那我可以定金价把股份全部转给你。” 荀轼敲了个响指:“成交。” 王群立激动了一会儿,渐渐有点冷静了下来:“可是你怎么做到呢?我还是不明白,”他不解地问。“离伊万诺夫那边尾款支付的截止时间只剩九天了,我儿子欠的钱,也只剩九天就到期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既搞到钱,又能帮我留住桥头的地?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还没把桥头的地过户给‘那些人’吧?”荀轼问。 “当然没有!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给他们这块地的。不过他们确实在催了。” “那就好,”荀轼平静地说,“你给我一些关于桥头这块地的资料,不要说那些不好的,只说他的优势。暂时保证桥头这块地的所有权在你手上,后续我的所有行为你要配合我——不要想绕开我自己单干,你玩不转的,这是国际游戏。” “国际游戏?” “找银行借钱需要抵押品,我们就拿你桥头这块地去找银行借钱!” “可我说了这块地在银行评估那边叫不够价!” “那是在懂行的国内银行这叫不上价,”荀轼微微一笑,“我要是找国外的银行呢?” “……这也可以?” 王群立已经震撼得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此刻满脑子只能用“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其他就是一片空白。 天才。 王群立想,这个人确实是个天才。 他活该挣大钱。 而那个才提出了天才构想的年轻人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情绪上没有一丝波澜:“好戏要开始了。” 他淡淡地说。 *** 荀轼一贯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这倒不是说他天性如此,而是说,你要是没有自信,你就不可能做好一件大事。所以,每次在做大事之前,荀轼都会习惯性地给自己洗脑,强迫自己进入自信的状态,然后再着手开始干。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时会心虚。本身他也只是小镇来的青年,见识有限,很多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亲手操控了。但不能表现出来。忍着,然后不动声色地学,模仿,等学得够多了,对事情筹谋得够足了,十拿九稳了,假自信也就变成真自信了。 这一次,他也是这样相信的。 实话实说,不怪王群立震惊,实在是这一次的任务确实难度太大:荀轼以往有在米国工作的经验,他的海外人脉圈明显也就是欧美这一块;而尾款需要的资金太多,时间又太过紧迫,虽说有抵押品,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的钱,流向还是西方一贯不太喜欢的俄罗斯,这就需要一些不太合规矩的操作助力了。 换言之,荀轼必须要找到一个肯为他冒超大风险的银行家帮他。这个银行家首先必须得是大银行的人,不然他借不到这么多钱;其次他得用个人名义为荀轼向董事会担保,或者干脆就是利用他的权限,偷偷从银行短期借出钱——可这样的话,他担的干系可就太大了。 当然,荀轼肯定会用高利回报他,但这得建立在荀轼真把事情办成的前提上。一旦荀轼卷款跑了,银行家收不回钱,他就完了,因为银行会直接找他追责,而不是找荀轼。 总而言之,用渝城话说就是——这不是“兄弟伙”没人敢陪你这么赌啊。 王群立是传统投机客,他当然没有这样的“兄弟伙”。 荀轼确实有海外人脉,但他不是豪富出身,很难进入巨富圈子,更别提让巨富帮他了——人家就算要帮中国人,也会找个大企业家帮。 所以王群立无法想象荀轼怎么做到这一点。 但他确实有办法。 之前弟弟荀辙当练习生的时候曾经遇过黑心老板,那时为了对付这个黑心老板,给弟弟报仇,他专门花了两年的时间,加入了一家海外大集团AL担任经理,最终利用AL与黑心老板所在的亚柳集团的一次合作案,搞掉了黑心老板。 在AL的两年中,他确实收获不少,就比如他通过业务认识了一个名字是“埃里克斯”的米国银行家,在与对方言笑晏晏的来往期间,他发现了那个银行家有一些“有趣”的事情,但他当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默默地留下了证据,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与对方加深战略友情。 秘密只有是秘密的时候才有价值,所以不要浪费,就像底牌,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打出去。 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了。 荀轼最后回顾了一下电脑硬盘里的那些证据,满意地把电脑推到一边,拿出手机,开始给埃里克斯打电话。 无人接听。 埃里克斯有好几个号,一个号不接,荀轼也不以为意,只当对方此时没把这个号所在的手机拿在身边。可好几个号都打了,那边还是无人接听,要不就是关机或停机状态,荀轼终于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难道是埃里克斯也是“那些人”中的一部分,所以故意不接电话? 还没等荀轼的想法发酵,手机就响了。荀轼看了下来电,赶快拿起来:“小梦?你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是又失眠了吗?” 中国和米国有时差,为了更好地联系埃里克斯,荀轼这天是专门熬夜了的,现在天都快亮了。 “你别着急,我没失眠,我这段时间睡得好得很……”那边的女人打了个哈欠,“就是刚巧起夜玩了下手机,顺手看了下新闻——你之前让我帮你多留意一下一个名字是‘埃里克斯’的米国银行家,是不是?” “是,但是……” “我刚看到了他的新闻。”顾野梦停顿了一下,“他因为涉嫌通俄被FBI带走了。当天银行就把他开除了。” “什么?!” 荀轼大吃一惊,他赶快把电脑显示文件最小化,去搜相关新闻——和顾野梦说的一个字不差,埃里克斯真的被带走了! 通俄…… 荀轼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艰难地移动以往使用着都很轻便的无线鼠标,在下方找到了最小化的文件,然后点开。 一段视频自动开始继续播放,是一份文件翻动过程的录制,其中一方签的是埃里克斯的名字,另一方则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名字。 这就是他的底牌。 他的底牌,就是那已经让埃里克斯进去了的“通俄”。 荀轼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下全完了。 第40章 意外 顾野梦给荀轼打电话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东京时间比北京时间快一个小时, 所以这里是凌晨六点。 窗外的太阳还没有亮起。现在已经入秋,对于北回归线以北的城市来说, 正是昼短夜长的时候, 一片黑暗在此刻绰绰有余,天光连微白都没有。 是一个睡觉的好时候。 顾野梦看着窗外,听着耳边已经蔓延了很久的空白, 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荀轼,你怎么了?” “没事。”荀轼说,“谢谢你告诉我。” “这件事对你是不是很重要?我记得你说过……” “还好。你别担心,”对方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毛绒玩具身上短而密的绒毛, “我这么狡猾的人肯定‘狡兔三窟’——我还有后手。这个人没了, 我再去找其他人就行了。” “你先睡觉去, 好不好?别再跟我说话了。” 顾野梦以为他是怕她多跟他说话烦他, 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觉得荀轼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其实要是在以往, 她睡够了, 精神正常的时候, 她也不至于这么敏感。关键是今天她通宵没睡, 白天要逛街打掩护,晚上还要动用一切手段给荀轼搜信息,精力已经疲乏到了极点。 人在没睡好的时候总是很脆弱的。 “你个没良心的, ”顾野梦在心里嘀咕,“亏我还怕你有心理负担没给你说我为你熬夜了呢。” 当然这也就是心里骂骂。顾野梦知道这怪不得荀轼——你一方面不说, 一方面又希望对方猜到真相感谢你关心你, 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虽然不开心, 但顾野梦还是不打算说。她打算顺势挂了电话先眯一觉, 免得自己忍不住暴脾气说出难听话,而那头的荀轼也还没停止之前的话头,只听得他在电话听筒里继续道:“……起夜的时候本来就是睡眠中断期,你又打起精神动了这么久脑子,等会儿更睡不着了。你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 “小梦快去睡,我挂了啊。” “……嗯。” 顾野梦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到。 荀轼以为她是困了,轻轻地说了晚安,掐断了电话。 他连挂电话都很温柔,像是不动声色地帮她掐断了一个噩梦。 恍惚之间,顾野梦想起,好像今天这通电话的全过程中,荀轼的声音都很低。很轻,如同薄纱纸上被迫要移动的刀尖,竭尽全力慢慢地划过,生怕划破了它。 哪怕是在他陡知噩耗的时候。 顾野梦叹了一口气,拉过已经划到肩头的睡衣。想了想,又干脆脱掉,换上能外出的常服,绕开满地还没来得及发货的快递盒,到楼下的便利店准备买杯咖啡。 按理来说她现在的人设是不该吃泡面的,更别提还去便利店——她是拿男人的钱不当钱的坏女人,是奢靡女王,应该是她使唤服务员给她往房间里送手磨咖啡才是。 可她等不及了。她的脑子很困,可荀轼只有九天,要是再想不出办法,他就完蛋了。 她不能睡。她要赶快打起精神来,要抓紧帮这个到现在还在粉饰太平的傻子想办法。 日本的便利店系统很发达,在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内出现两家便利店的现象并不少见。顾野梦下了楼,没走几步,就找到了便利店。 “欢迎光临~” 推开便利店的门,墙上贴的三丽鸥挂偶自动发出了清脆可爱的声音。顾野梦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她一边走,一边在清晨的凉风中静静地想着心事。 天光已经熹微了。 空气湿漉漉的,还没关的路灯洒在空中,像是波子汽水正在冒着泡。今天雾气是有一点大,顾野梦站在路口处等着红灯结束。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顾野梦回过头。 一个长得很清俊的男人正看着她:“你好。”她听到他说,喉头处的喉结在胡乱得滚动着,“好久不见啊。” 他说的是中文。 顾野梦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想起他是谁,只好牵强地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朝另一边移了半步,开始假装专心看路灯。 男人忽然诡异地抖了一下。顾野梦的余光看到他嘴唇在剧烈地哆嗦着,那嘴唇很独特,发抖时会像鱼的鳃一样开合着,腮帮子缓慢地鼓起来又送下去。 “你不记得我了吗?” 顾野梦没有回头,但她确实想了一想,好像模糊有一点印象——但这种回想是要花精力花时间的,而她现在偏偏最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 她得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留给荀轼。 于是顾野梦便只是低着头,看似是没听见。 男人抖得更厉害了,在水雾中几乎变成了幻影——突然,男人停下了抖动:“对不起,我也认错了。” 他近乎羞愤地说。 说完也不停留,男人转身就走,留给顾野梦一个恼怒至极的背影——不是,这谁啊? 莫名其妙的来打招呼,莫名其妙的又走了,全程自说自话。 这怎么还自己气上了呢? 顾野梦确定自己没有失过忆。她的照相机记忆好的要死,既然对这个男人的记忆模糊到淡到看不清,那就证明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并不重要。 这样一想,顾野梦也彻底失去了好奇心。她收回视线,在红灯转绿灯的刹那大步迈出,跑回了酒店。 她跑得太专注,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身后远处男人绝望而痴迷的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 ——那个男人,在她收回视线的刹那,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然后迫不及待地原地转身。 …… …… 荀轼给顾野梦说埃里克斯的事、让她帮忙盯一下信息的时候,说的是“这是他一个比较好的机会”。 顾野梦知道荀轼的计划,就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计划,所以她对于他轻描淡写的说法一个字都不信。她知道埃里克斯就是他唯一的机会——肯两肋插刀帮人担干系借大钱的银行家,还是外国的,能有几个? 很难的好吧。 她一看埃里克斯出事就知道完蛋了,事情大条了。 催尾款的时间只剩九天了。银行非工作日不工作,时间已经很少了。现在已经到必须要启动planb的时候了,可他们planb都还没想出来,真是愁人。 “啊啊啊……想不出来!” 把第五个咖啡瓶扔到一边,顾野梦狂躁地继续蹲在床上揉头发:“不行,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一定是有办法的,顾野梦拼命地告诉自己,一边指甲继续挠着头皮。 现在的关键是搞到一笔大钱。 这笔大钱不可以是不动产,也不可以是债券。因为伊万诺夫不要。但是现金的话,她去哪儿一口气凑那么多…… 不不不,为什么要一口气凑呢? 万一可以找几个人一起给呢? 顾野梦眼前一亮。 她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人很难提供这么多的现金,那她多找几个人,钱不就来了吗? 可是这个时候,谁愿意出借这么多呢? 除非…… 顾野梦看向手机。 她记得自己刚被荀轼求婚的时候,因为对荀轼不够信任,还找人调查过他的资产去向。那时荀轼已经从天之骄子跌倒了谷底,一个妄图东山再起的人,全部银行卡上只有几十万,信用卡的债务单还催命似地如影随形,不动产更是一丁点都没有,名下没房也没车。 这很不正常,因为他毕竟是曾经进入过名利场的人,顾野梦也知道他在没跌落谷底前有多挣钱。就算是因为生意失败,赔掉了底裤,需要变卖所有财产才能抵债,可市面上也没流传过他出售房产的信息。 他好像就没买过房。 一个挣过这么多钱的人,居然从来不曾为自己置办过任何产业……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有证据显示,他在以前曾经给荀辙的银行卡里打过数十笔钱,金额不明。所以当时帮顾野梦调查的朋友还劝她小心,觉得荀轼是在蓄意于婚前把所有资产转移走,以免今后离婚的时候被分财产。 顾野梦倒没想这些,只当他是太弟控了,以前想给弟弟钱花,现在落魄了也不想从弟弟那里拿回来。她可以理解。 他们一起再挣就是了。 可是现在…… 顾野梦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抬起手,她打通了一个电话。 对方接的很快:“喝姐,你是又有货给我了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道迎,”顾野梦斟酌了一下用词,“是有货,但这稍后再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它很重要,也很着急。” “你说。”听到“着急”二字,道迎的声音立刻认真了起来。 “荀轼是不是曾经给荀辙打过很多现金?这些钱还在吗?还是你们已经拿去消费或是投资了?” 顾野梦知道,荀轼要是知道她问了这些,一定会生气。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是弟控,他只想施恩于他的弟弟。却不想索取任何回报。从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这个家似乎还有点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谁都不想往外说—— 如果不是万分紧急的时候,她也不想这么做。 但是现在就是万分紧急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钱,项目会黄;作为掮客的荀轼为了尽快达成这个项目,用个人名义进行了担保,如果项目黄了,他会背上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务,信誉也会跌落谷底,以后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受到严重限制,想要挣钱去还债都难。 他总说他是手办,他对于自己的人生无所谓,可顾野梦知道,就算他是手办,他也是骄傲的手办,他受不了这种毫无希望与出路的生活的——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能保护他的弟弟了。 她不想让他被折断翅膀,被低下头颅,也不想让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弟弟。所以这个恶人她要当,哪怕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也要当。 她要偷偷找荀辙借钱。 她了解荀辙,这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也很爱他哥哥。他肯定是愿意帮哥哥的。如果运气好,她甚至可以瞒住荀轼,让荀轼永远不知道荀辙曾经帮过他,到时候她就说是她从朋友那里接到的钱…… 顾野梦越想越美,以至于当道迎出声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 “喝姐你问这个干什么,”道迎淡淡地说,“是他想明白了,觉得自己亏了,想把这些钱要回去吗?” “……啊?” “他倒是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道迎冷笑,“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伪善是藏不住的。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长出心呢?” “……不是道迎,你在说什么?”顾野梦都懵了,她完全听不懂道迎的话,“什么狐狸尾巴?什么心?他没找你们要,他怎么可能找他那宝贝弟要钱?是我,我看不惯他打肿脸充胖子,瞒着他想找你们求援。那项目出问题了,我们要完蛋了。” “……啊?” 她的闺蜜亦陷入了显而易见的懵逼。 好半天,道迎的声音才再次出现:“我是不是说漏了什么……” “你确实说漏了什么。”顾野梦诚恳地说。 “……但是我们还是先解决另一个问题吧,”电话那头的道迎擦了下额角的汗,“喝姐你说你们要完蛋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41章 轻浮 道迎知道好友和荀轼是在做生意, 她也知道好友正在疯狂代购包,但是她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联是什么。 毕竟是别人的商业机密嘛, 只要别人不说, 她还是少问为妙。 直到电话里顾野梦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道迎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所以他有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对,”顾野梦看着墙上挂钟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 语气不由得染上了焦躁的气息,“现在就是骑虎难下了。” “还是他太贪了吧。”道迎淡淡地说。 顾野梦发誓她听到了这里面有一声嘲讽意味的冷笑,一股控制不住的火气立刻升了起来:“道迎,你觉不觉得你只要一提到荀轼就有点过于刻薄了?” “有吗?可我也没说错,”道迎被好友质疑, 一时也有些情绪失控, “他为什么要加这么多的杠杆?要不是他没钱还硬要拉下这么大的项目, 他本不会进入这个境地!这是他自己的锅!” “这是他自己的锅?可是你知不知道, 他为什么那么急着要东山再起?他是为了能保护他的弟弟!他只想要这个地位, 因为这个地位才可以更好地保护他!” “我的天, 他是这么给你说的?”电话那头的愤慨已经到了一个极值, “这你也信?他就会用漂亮话骗人!” “他是不是在说漂亮话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真的给荀辙打了很多钱!钱能证明一切!” “钱能证明一切?那他都证明了怎么还要要回去呢?” “你!” 顾野梦被气疯了。 她当然知道, 钱给出去就是给出去,没有挟恩求报的道理;而且也没有什么恩,是荀轼自愿的, 别人没求着他给;荀轼还没吭声,她这个假大嫂来借钱本来就是越俎代庖, 挨骂也是活该;她不应该说这些,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可她还是委屈。 她不明白发小为什么这么讨厌荀轼, 她觉得荀轼好委屈, 这个人就算对外是一个恶到不能再恶的家伙,可他对于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毫无防备的。 多少次他都提到荀辙,次数多到让她都嫉妒的程度。 还记得那三年,她在魔都工作,荀辙经常来魔都开演唱会,有的时候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去帮帮忙——反正她后期主要就是跟项目,时间上比较自由。 每一次帮忙,她都能看到荀轼。而每一次受发小之约蹭演唱会,她也能看到荀轼。 每一次表演,台上的荀辙眼睛里有星星,而荀轼专注地跟着打拍子,眼睛就像是星星的幕布一般,幽深又宁静。所有人都在欢呼,他明明在人群的深处,却好像是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一样疏离。 但他还是死死地看着弟弟。 “喝姐,你是真的爱上他了。”顾野梦听到道迎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你全在为他说话。” “我是爱他。”顾野梦冷笑,“我也爱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憎恨他。” “所以你要跟我绝交吗?” “绝交?为什么要绝交?”顾野梦叹了一口气,“一码归一码,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还是觉得你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公正。” “喝姐,你根本不知道他对荀辙做过什么。” 类似的话又一次出现了。 顾野梦受够了这样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道迎,每次你都是这样,你总不说,可是你又总是说——我不想和你吵架,这不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本质矛盾,我们不要为此而伤感情,好不好?” “喝……” “你不喜欢荀轼,”顾野梦打断道迎的话,“我理解。没有谁会喜欢一切人。我们不要吵了,今天是我冒犯了,我先挂电话,好不好?我没生你气,你也不要生我气,就当我今天在梦游吧。” “喝姐,你先挂电话?你要去干什么?” “你不肯跟我平心静气谈这件事,”顾野梦尽量平心静气地说,“但我总要解决问题。所以挂了电话之后我会试着跟荀辙谈一谈,看他肯不肯借钱。” “跟荀辙谈?喝姐你不可以和他谈!”道迎失声尖叫起来,“绝对不可以!” 顾野梦又是一阵火起:“为什么啊?!”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荀轼给他打过这么多钱的事!” “……什么?” 电话听筒里是剧烈呼吸的翕动声。好半天,道迎的声音才重新出现:“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荀轼的确给荀辙的银行卡打过钱,前后加在一起有几千万人民币,但这张银行卡是他偷荀辙的私人信息拿去悄悄办的,且没有告诉荀辙。三年前的时候,他把这张银行卡交给了我,让我来决定是否告诉荀辙。” “……不是,道迎你等我捋捋,”顾野梦觉得自己的脑子特别乱,“他给了你几千万的银行卡,然后这卡是给他弟的——可是他不告诉他弟,他告诉你,让你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弟?” “对。” “为什么啊?!” “因为他很亏欠荀辙,”道迎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也很忧愁,“他做过非常对不起荀辙的事,他想弥补他,可他又很害怕荀辙知道他曾对不起他的事——荀辙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他绝对不会原谅任何背叛。你也知道,这么大的金额,荀轼又无欲无求,自己一点钱都不留,任谁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所以他把银行卡给你?” “他把银行卡给我,把秘密也给我,由我来决定是否要告诉荀辙。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说。我不想让荀辙难过,他是这么喜欢自己的哥哥,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他真的会崩溃的。” “……” “喝姐,对不起,我今天说话太冲了。是我不对——荀轼是荀辙的哥哥,他要是出事了,荀辙肯定也会难过,”道迎的声音低落而又认真,“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爱荀轼,他出事了,你也会难过。我无论如何都该帮你们。” “道迎……” “荀辙这些年混得不错,也没有用到这些钱的地方。他自己挣的钱大多都拿去做慈善和资助音乐家了,自己留的钱不多,所以只能用这张银行卡。银行卡里的钱我一点没动,都存着,三年里只做了一些基础的理财,纯粹为了跑赢通胀。这些钱拿出来应该能帮上你们。不过这张卡的户主是荀辙,一口气调动这么多的钱,银行肯定会给荀辙打电话。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斟酌一下用词。看看怎么说才能不伤荀辙的心。几个小时就好。好吗,喝姐?” 沉默。 “喝姐?你在吗?” “我在。”顾野梦停顿了一下,“道迎,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荀辙知道真相后会和他哥绝交吗?” “我不知道。”道迎苦笑,“我只能说尽力。” “……” “喝姐?” “啊,好。”顾野梦低低地说,“谢谢你,道迎,今天我做了太多错事——我回国了一定给你们滑跪。” “你说什么呢,别这么说……” 顾野梦挂了电话。 她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用手捂住脸,以免那种蔓延全身的无力感与愧疚感溢出来。 这是最好的办法,她拼命地想要告诉自己。这么多的现金,就算不能一口气结清尾款,也可以暂时控制住伊万诺夫,让他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 “不行,我还是得再给荀轼打个电话,”顾野梦擦了一下眼睛,拿出手机,又拨通了荀轼的电话,那边秒接,“小梦,你睡醒了?” “嗯。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想到新的解决方案吗?跟我说实话。” 为了逼荀轼不撒谎,顾野梦还强制要求对方开了视频。 视频中的荀轼看上去还是很镇定,跟以往一样。 跟他在荀辙演唱会时一样。 顾野梦忽而鼻子一酸,一种无法克制的哭泣的冲动出现了。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顾野梦想,怎么就被逼到这一步了呢? 不找荀辙借钱就不行吗?她和荀辙也算是有一定的来往,她知道这个人很轴,很嫉恶如仇。他经历过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所以他是不可能接受背叛的。 他很可能会和荀轼绝交。 那荀轼呢?荀轼又要怎么办?她怎么就亲手把他推到了这样的境地? 这一瞬间,顾野梦忽然就理解了道迎。延宕,要是一切都可以延宕下去该有多好啊。不要揭秘——不要由我来揭秘。就算隐瞒不是长久之计,也不要现在就爆发吧。 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冷静地一起粉饰太平呢? “小梦?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顾野梦抽了下鼻子,露出了习惯性的嚣张笑容,“你看错了。” “你眼睛都红了。” “那是睡觉睡的。” “……对不起。” 颤抖了一下,荀轼突然说。声音像是一颗落在柔软地毯上的玻璃珠,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还有一丝坠地的绵软的痛苦。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顾野梦又笑了。 “我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会担心你,”顾野梦轻嗤一声,“你继续说,你想到解决方案了吗?” “想到了。所以你不要为我担心了。” “什么解决方案?来,说说,我给你参考参考。”顾野梦大大咧咧地说。 视频中的荀轼定定地看着她,黑眼圈浓重而憔悴:“我想去找荀辙借钱。我知道他有几千万,他可以帮我。” “……” 顾野梦不敢置信地看着荀轼。 荀轼倒是笑得很温柔,像是温柔的天空。 “……为什么?”顾野梦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破碎,可她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你不是最怕麻烦你弟弟了吗?你这个死弟控。”她拼命地故作轻松。 “可是你看上去很难过,我不想让你难过。” “……” “你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好,现在好不容易好了,我可不想你病情复发——你要是复发了,我上哪儿找这么漂亮的美女和我一起睡觉?” 他说得也挺轻浮。 似乎满不在乎。 第42章 神转 很多时候, 顾野梦都在想,荀轼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的。 他一会儿说爱, 一会儿又不爱;说爱的时候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 可认识到了现在,反倒什么都不说了。就像他说他自己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好像那是一个和他无关的人,而他只有用这样玩世不恭的态度,才能正儿八经去谈论一些正儿八经的事。 他总是无法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除非把人生当成别人的。 “诶,有解决办法了,怎么还表情这么难看?” 荀轼调侃的声音让顾野梦下意识地看向视频小框中的自己。 愁眉苦脸。 顾野梦被自己给逗笑了:“当然难看啊, ”她大喇喇地说, “你弟弟有那么多现金?我不信。” “有几千万吧。”荀轼轻描淡写地说。 “那也不够呀。” “有这几千万开路, 足够我找到一个本来就立身不太正的外国银行家去买他的良心了。”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是。 荀轼这些年还是攒下了不少人脉的。只是说, 这些人脉和他铁的很少, 但他真要是舍得拿出资源, 那他还是能很快就搭上的。 可这样的话, 荀辙和荀轼之间就只能摊牌了。 到那个时候, 她是不是也就能顺利知道一直渴望知道的真相了? 可顾野梦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的好奇心。她真宁愿自己的好奇心永远也可以不得到满足。 “算了吧你, ”顾野梦强迫自己还是保持轻松的语气,“你以为收了钱别人就铁了心帮你?要我说,还是……” 滴滴, 滴滴。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是荀轼的手机响了。 “稍等我一下。”荀轼低沉的嗓音突然中断。 顾野梦给他发文字信息:“谁的电话?不准骗我。” “伊万诺夫。”对方回得很快。 “你拿电脑开视频,我也要听电话。” “别了吧。” “你不听话?” “可是伊万诺夫这个电话都快自动挂了。” “那就让他打第二个。” 几秒种后, 手机弹出了视频申请。 顾野梦点开, 发现镜头出现了一些偏移, 里面的荀轼正从电脑边走开, 拿过又一次响起的手机,然后走到电脑前坐定,摁下免提:“hello?” 伊万诺夫的声音秒从手机里弹射了出来:“荀,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你打过来我立刻就接了,‘终于’一词从何谈起?”荀轼淡定地用流畅的英语回答。 “第一个电话你不是没接?” “那时我正好有事。第二个我立刻就接了,不是?” “不要再跟我玩文字游戏了!”伊万诺夫听上去很着急,“听说王没有钱了,是真的吗?” “王群立?他有钱,你在哪儿听的。” “哪儿?你们的新闻!我都在新闻上看到了,他儿子欠了很多钱,王的集团现在已经在大量裁员,破产在即!” “是吗?”荀轼一边镇静地回答,一边把通话页面最小化,在手机上迅速上网检索王群立,“啊……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就这反应?” “那不然呢。” 顾野梦亲眼看着荀轼一边在“渝城王下马!?”的新闻词条前瞳孔地震,一边语气淡定得像是在讨论明天吃什么:“您不会以为王群立会傻到拿所有的钱去还账吧?” “你是说……” “您是富人,王群立也是富人,您应该明白,有些富人会在债务爆炸之前提前转移资产的。” “你的意思是,王已经提前把钱转给你了?” “我没这个意思。” “荀,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给我打马虎眼!你这个人真是太不靠谱了!” 话虽如此,顾野梦却知道,伊万诺夫此刻一定是信了八分——这个人玩心机玩惯了,所以他推己及人,觉得别人也该跟他玩心机,这才真实。 要是荀轼一口咬定“是的”,那伊万诺夫反倒会多想了。 果不其然,伊万诺夫在抱怨完之后,立刻又接了一句:“行吧,我也不管你话是真还是假,总之,我还是等你到九天之后——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荀轼平静地说,“我倒是希望你能不让我失望地顺利把地给我。” 伊万诺夫在胡乱地骂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 “你猜,”顾野梦把手机放在床上,自己双手垫在下巴上,像小学生静息一样看着视频中的荀轼,“伊万诺夫一开始是不是打算让你立刻交钱?” 挂了电话的荀轼像是被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线条的木偶,脊背一下子就塌了下来:“这还用问吗。”他用手抹脸,声音闷在胳膊后面,很是无力的样子,“他用的是‘还是’。” “你刚刚装的还挺像的嘛,”顾野梦嘲笑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哦。” “要是伊万诺夫开的是视频,我还能比你看到的更能装,”荀轼挣扎着从桌子上撑起来,“让我看看王群立的事儿在网上泄露了多少……” 顾野梦很贴心地把她刚精心挑选的链接与截图发给了对方。 荀轼看了一眼简易汇总版,整个人瞬间就有崩溃的迹象:“他怎么这么没用!怎么网上到处都是了!” “应该不是他没用,”顾野梦提醒他,“肯定是幕后黑手想要刺激伊万诺夫,故意爆的。” “我当然知道。”荀轼无奈地说,“要不然我不信一个渝城商人的消息会一天之内出个俄文版发在俄网上——除了伊万诺夫,谁在乎他啊?!” “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具体的。” “伊万诺夫的开矿机器已经到位了,工人也全部找好,他订单也偷偷通过地下接了不少,不日就必须得开工——这就需要我们的地也要开始工作,这样,大块地在进行农业耕种,才能掩盖他混在我们之中用自留地开矿的事。这件事是机密,越少人知道约好,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希望能和我们走完合同——但如果我们实在做不到的话,他为了及时有人打掩护,可能会找下家。” 顾野梦顺着他的话往下推理:“而如果这个时候有个第三方出来,承诺他可以完全接盘,只需要伊万诺夫配合的话……” “伊万诺夫就会配合他整死我们。” 顾野梦打了个寒战。 “你怕什么?”荀轼安慰她,“我刚刚都说了,我还有弟弟呢,你不会忘了他是天王巨星吧?” “天王巨星能有几个现金。”顾野梦挤出一个笑容。 “我才说了啊,他有几千万。”荀轼想了想,“不过我刚刚突然想起……” “什么?” “想起也许有一天,天黑了,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荀轼勾唇一笑,是故意笑成邪魅狂涓的样子,“然后就觉得,那样的世界也不错。毕竟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只用看着你了。” 是这样吗? “总之别担心啦,”荀轼忽然自己又低头笑了起来,再一抬眼的时候,眼神里又复归了温柔,“我等会儿就去借钱,你好好休息,眼睛上都有黑眼圈了。” “等会儿?什么时候?” “嗯……下午三点之后吧,”荀轼揉了揉酸胀的鼻梁,眼睛里血丝很重,“荀辙正在海外开演唱会,有时差。先让他休息好再找他,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好。”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顾野梦笑笑,“你还说我黑眼圈,你也不小啊。” “彼此彼此。” 电话在互相问候中结束了。 结束的瞬间,顾野梦也失控地上半身跌落在了床上。 好困。 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荀轼不是也说了吗?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弟弟——他就可以只看着她了。 他的世界只有她这唯一一束光。 死弟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是他的唯一。挺好的。她本来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这样的话,他就想离开她也不行了。她知道的,他不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还自闭,还…… “不行啊,”顾野梦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得想办法。” 换衣服,出门。 顾野梦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做着这一切,然后习惯性地冲往不远处的银座。倒不是说她逛街有瘾,主要是她觉得酒店的房间太小了,一个人对着四面墙,在被一堆快递变得逼仄的空间中是很难想出点什么的。 好歹外面空气清新点吧。 外面的空气是挺清新的。 才是早上九点过,大商场们都没开门,街上很是清静。阔大的街道上,不时出现的神社飘出燃香的味道,天空的远处是一群飞鸟。 许许多多的汉字出现在路过的标牌上,混杂着看不懂的假名,汉字的组合方式也和国内熟悉的有所不同,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又陌生。 人生就是这样吧。一点一点地替换,然后有些东西就在不知不觉中和你如影随形。就像荀轼的存在,刚开始的时候,她怎么会想到他们会纠缠成现在这个模样呢? 脑仁疼。 “为什么要世界只有我呢,”顾野梦低低地说,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它也就离坍塌不远了吧。” 没有人回答。 顾野梦在这片无人问津的空白中,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这段时间,也算是个网络小红人了。她在东京呆着,本身就是为了让人拍给人看的。现在她妆也不化,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要是真被人看了,那她还演个毛线戏? 顾野梦匆匆地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然后转身便往回走:“还是应该回一趟酒店化个妆……等等。”顾野梦又猛地停下了脚步,“酒店?” 酒店…… 酒店!!! 顾野梦激动得什么都不顾了,她赶快打开包,从里面哆哆嗦嗦地翻出手机,翻了好几次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指找出手机:“荀轼!你在吗!你在吗!” “我在。” 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此刻却无法像以往一样安抚住顾野梦的野马脱缰:“你还没找你弟弟借钱吧!” “还没,这才北京时间八点不到……” “那就好!” “那就好?!” 顾野梦已经没空回荀轼了。她啪得挂了荀轼的电话,然后飞快地联系发小:“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回头一定请你吃饭!但是道迎!你还没跟荀辙说借钱的事吧?” “没说?好!你不用为难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已经想出办法了!” “那什么,”道迎迟疑地问,“你确定吗?我怎么总觉得有点不靠……” “靠谱!确定!” 第43章 娇妻 第二天清晨。 东京的成田机场很大, 人流量很多,荀轼混杂在人群中出现的时候, 接机的顾野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还在接机口来回巡逻,拼命找人。还是连夜赶飞机的荀轼喊住了她,她这才回过头来。 很重的黑眼圈。 肉眼都能看得出的憔悴。 他站在那里, 俊朗的骨相配上苍白的皮相,恰好光线打下来,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透明得消失了一样。 顾野梦上下打量着对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说:“几天不见, 这么虚了?” 荀轼挑眉:“那都是错觉。” “不是吧, ”顾野梦伸出手, 在荀轼眼下的浮肿处轻轻点了一下, 果不其然, 荀轼下意识地吃痛皱起了眉, “啧啧啧, 我警告你——我不和不行的男人在一起, 你懂吗?” “我懂, ”荀轼顺势捉住顾野梦的手指,“但我倒是怕你不行,”他倾身上前, 在顾野梦耳边轻轻吐气,“太虚了的人容易出事, 不要撒谎, 要早睡。” 顾野梦掐了一下荀轼腰间薄薄的肉:“正经一点, 我们没有时间了。” 荀轼在顾野梦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才恢复到平时那种正经的神情:“走吧。” “你把该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顾野梦边引路边回头问道。 荀轼紧走几步,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签住顾野梦的手:“当然,但是你要在路上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现在还有点不明所以。” “那肯定的。” 虽然看上去很憔悴,事实上也很疲惫,但荀轼的手心很温暖,将顾野梦的手完全包裹在里面,像是一片妥帖的大海熨过一样。又像他昨天只是简单听了顾野梦说有机会之后,便立刻按照她的要求,把相关材料打点好,凌晨赶飞机回东京,去执行她的计划。他什么都没问。 顾野梦没偏过头看他。她的手指用力挣脱了荀轼手掌的包裹,和他十指交扣。 去执行他们的计划。 …… …… 灵智集团的掌门人钱巡觉得荀轼疯了。 他去东京参加一个商务上的签约活动,会前,秘书说荀轼想会后请他吃顿饭,因为他最近正好也回东京接妻子。 正好也回东京接妻子?他知道这个年轻人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这样的妻子,还那么浪费他的钱,当时还吵着这样,如今还得由他回来接人?年轻人就是玩得野啊。 此外,一些隐秘渠道得来的消息也让钱巡觉得荀轼这个时候前往东京很不理智,以至于他收到消息的瞬间,都忍不住向自己的小娇妻李梦玲吐槽:“他还有八天就凉了,这个时候不急着筹钱,跑来请我吃饭拓宽人脉?可我是化工行业的,他还有心思琢磨转行?” 小娇妻软软地靠在钱巡的背上,娇滴滴地说:“那你去不去嘛。” “我这么忙,为什么要去?有这时间不如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累得够呛。” “可是我觉得去看看热闹也是休息的好机会。”小娇妻嘴微微嘟着,胸口在钱巡背上推挤着,樱桃小嘴在他耳边小声吐气,“看看他走投无路了还要卖关子,拼命挣扎,不也挺有趣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钱巡的心头上。 钱巡这人,出身高贵,家里富了好几代,却从上一代开始就有渐渐衰败的痕迹,到他这代的时候,已经是勉力维持了。这样的人,最见不惯的不是直接打败自己的竞争对手,而是那些他眼中的“泥腿子”们。 在他看来,被跟自己一个世界的人打败,那不丢人,那叫“愿赌服输”——可荀轼你们这种局外人凭什么进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你也配! 老爷才能打败老爷,穷小子凭什么翻身装老爷! 还不认命,输了一次,还要来? 他早就看荀轼不爽,只是毕竟身份维持在这里,他自恃old money,也不可能当面给一个年轻人难看。这些年也算是有点维持表面和平的点头之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心希望荀轼好。 也是,如今荀轼马上就彻底翻不了身了,这个项目要真是完蛋,以他对荀轼所得罪的能量的了解,荀轼被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就是时间上的事了。 他不觉得荀轼能搞定那些人,毕竟连他钱巡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既然如此,去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好? 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的画面才最好看啊。 “钱董?” “咳,”钱巡轻咳一声,将手中的pad还给秘书,一脸严肃地说,“他想请,那就去吧。也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好的钱董,我马上去安排。” 小娇妻高兴了,撒着娇说也要去。 “那肯定是会带你的。”钱巡在小娇妻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老钱你最好了。”小娇妻抱住钱巡的胳膊直摇。 李梦玲的手劲一向大,钱巡被抓得有些吃痛,五十五岁的骨骼在小娇妻软软的手掌下面像是嘎嘣作响的鸡骨头。他想甩开,可一抬头,看到白得跟奶油一样的皮肤,以及小娇妻可怜巴巴的水汪汪大眼睛,到嘴的叱责又不见了,只剩下浑身一片酥麻:“这几天我在国内忙,你一个人在东京,是不是很寂寞?” “是啊,”李梦玲噘着嘴撒娇抱怨,“老钱你不来,我真的——真的好无聊!” “好好好,那我今天给你找点乐子。”钱巡怜惜地刮了下李梦玲挺翘的鼻尖,而李梦玲尖叫一声,钻进了他的怀里。 老房子着火,这小娇妻就是他的命门。 …… 签约活动没什么好说的。 活动结束之后,钱巡携李梦玲一到来了一家高档日料店,荀轼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钱巡一出现,他便迎上前去,脸上满是笑意:“感谢钱董赏光,我和小梦真是太荣幸了。” 钱巡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荀轼身边的顾野梦,马着一张脸与荀轼继续握手:“这家日料店的老板,同我祖父在年轻时便是好友。如今又能吃到这家店,真是感慨系之矣。” 他全程没看顾野梦一眼,就当顾野梦不存在。 顾野梦也不以为意,倒是荀轼,他笑得更浓了:“您说笑了,”他谦卑地握着钱巡的手,腰略略弯着,让钱巡一个小老头,在他面前倒显得高大了起来,“书上记载,钱茂群先生生于上个世纪第二个十年,他年轻时,应是抗日战争时期。能在这么早的时间便结识这家日本日料店的老板,这确实是我们这些小辈叹服的。” “……我确实是在说笑。”钱巡黑着一张脸,拂开了荀轼的手,径直拉开了日料店包房的门坐了进去。 “你干嘛戳破他。”等钱巡和李梦玲先进去后,顾野梦胳膊推推他,小声说,“这家店六十年代才修起来,人家装装逼就装装逼呗,现在是我们在求人。”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荀轼淡淡地说。而且他很不尊重你,他在心里想。 “那要是事情因为这件事凉了怎么办?” “那就去找荀辙借钱。” “那要是别人不肯借呢?” “不借就算了,我有办法不让我们彻底完蛋。给我半年时间,我还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我们可以补签个合同,作为补偿,我还可以再多给你十个百分点。” 顾野梦瞪了荀轼一眼,率先再次拉开了包房的门,表情在门打开的一刻恢复了柔美,让正喝茶的钱巡都是一愣。 钱巡其实不喜欢顾野梦这种太野性的女人,顾野梦的所有点都不是他所喜爱的,她太跳脱,又太不服从,这种女人很危险,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可她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到只要她稍微让自己有一点进入他所能接受的范畴,他就会不受控制地本能被她吸引。 钱巡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回面前不断上的菜肴。 这就是个又脏又乱的烂货,他告诉自己,但心里又忍不住在想她的大长腿。 吃日料的过程是很慢的,菜一道道上,大家也慢慢谈着事情。可才第三道菜上完,钱巡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你们疯了吗?让我出面帮你们找帝国银行的高井先生借钱?” “高井先生是您的好朋友。”顾野梦笑得很柔媚,声音亦是如此,“您出面的话,事情一定会水到渠成的。” “王先生的那块地,您是知道的,卖相很好,”荀轼继续补充,两个人一唱一和,让钱巡都插不上话,“是一个很好的抵押品。高井先生把这块地拿去,在帝国银行做抵押,面子上是合情合理的。就算是被人发现,也没有任何人能说道他什么。” “何况这件事还不一定会有人发现。”顾野梦补充,“我们只借八天。” “我知道,这件事是一件很为难的事,他不一定符合规矩……所以一定的报酬是必须的。”荀轼接着说,“也是必不可少的。” “银行那边,我们也可以给一定的高于市价的高利。” “这是一件多赢的好事啊,高井先生。” 两人一言一语,把好处摊开了,磨碎了,跟钱巡讲的很清楚:你不需要担风险,你只需要动用一下你的人脉,帮我们引荐给帝国银行的高井,后面的事你就都不用管了。高井他看在桥头这块高附加值的地的份上,再加上这边愿意给出的高利,是肯定会愿意短期出借几千万的。 只需要引荐。 我们这边还会支付一定的“报酬”。 就这么简单。 钱巡始而听得愣神,继而勃然大怒:“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是贪图那点钱的人吗!” 他气得直接就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指着荀轼和顾野梦的鼻子破口大骂:“我钱巡一生堂堂正正,行得端做得正,从不搞这些蝇营狗苟的小把戏!你们找我,那是找错了人!我劝你们两个认清自己的位置,先把脚下的路走好,再想着飞的事!不要贪图本来就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那样,你们只能万劫不复!” “告辞!” 钱巡气冲冲地牵着李彩玲走了,门被用力带上,发出了裁纸一般的利索声音。 荀轼和顾野梦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拿起了筷子,开始夹寿司吃。 “点得太多了,怎么办?”顾野梦一边吃金枪鱼寿司,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会坏的。” “没事,”荀轼把生鱼片蘸好芥末,然后夹到顾野梦的盘子里,“吃不完就算了。” “这也太浪费了。” “那就当明天的早餐吃。” “行——你也吃点,咱别浪费,这么多钱呢。别说,确实好吃。” 两个人大快朵颐,吃得眉开眼笑,背上都出了汗,浑然没有刚刚才被人拒绝的挫败感。 不知过了多久,顾野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顾野梦瞥了一眼:“搞定了。” “我们现在是不是该下一步行动了?” “不着急,”顾野梦用纸巾擦了下嘴,放下了筷子,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以我对李梦玲的了解,她应该还需要再安抚一下,那个时候我们再递台阶,才来得及。” “李梦玲可靠吗?” “放心,这位可是个高手。” “我发现你真的很漂亮,”荀轼托着腮,侧身看着顾野梦,认真地赞美,“尤其是你做事情的时候,简直太美了。完全就是仙子级别的。” 顾野梦按住荀轼蠢蠢欲动的手指,假笑:“我一直都是仙子。” 第44章 搞定 东京的夜, 还是有点冷度的。 钱巡才怨气冲天地从布满柔和暖气的店里出来,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了一哆嗦, 嗓子下意识就是一痒, 慢性咽炎导致的咳喘顺势便要出现。 老了,钱巡有些悲哀地想,真是不中用了。 或许是老境提醒了他, 又或者是寒风把他吹醒了。总之,钱巡从之前那种被冒犯的狂怒中清醒了过来,心头还有了些抑制不住的懊悔。 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拒绝的。 他是灵智集团的董事长,却不是占股最多的那个人,也不是最有钱的人。早时父亲就不看好他, 做梦都想要把家产传给弟弟, 是他好不容易才联合其他股东镇住了父亲, 使得父亲在临死前回心转意, 没把集团传给那个不入流的小东西。 但其他股东的支持也不是白给的, 这里面有大量的利益交换。所以从那之后, 原本大量集中在钱家的股份就渐渐被稀释了。 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做, 再加上为了离婚, 确实也花了不少钱…… 唉, 早知道…… “老钱,你怎么了?” 温柔的小手在背上温柔地扶着,声音娇软地缠着, 将钱巡心中一丝才浮起的后悔给霎时按了下去,也让钱巡闷疼的胸口缓和了不少:“没事, ”他捉过李梦玲的手, 笑道, “梦玲, 我们回酒店吧。” 小娇妻乖巧地点了点头,挽上他的手,来到已经被司机泊好的车边,娇嗔地让他帮她拉开车门。 坐进去后,司机稳稳地将车开走。可钱巡还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刚才荀轼说的那件事——确实,荀轼说的不错,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他却能从中获取大额的报酬。 有了这笔报酬,手上的亏空就能补上了…… 旁边小娇妻正说着的话,更进一步加强了钱巡心中的懊悔——小娇妻说,今天白天逛街的时候,本来想买包,结果一刷卡,卡里都没钱了。 “那就不买了嘛,”钱巡强颜欢笑地安慰小娇妻,“包已经很多了,我们缓缓,下季再买新款。” “我就是这么想的呢!”小娇妻撅起嘴,“所以我是在给老钱你看公文包!” 钱巡心里一暖:“给我看?我不需要,花这个钱干什么。” “为什么不需要?你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个包!”小娇妻不高兴了,“你是挣钱的人,你需要符合你身份的包包!结果今天都没钱了,气死我了!而且你知道吗,当时钱平他老婆也在隔壁,正好就看到我结账!” 钱平是钱巡父亲老来得的儿子,也就是钱巡口中“不入流的小东西”,在争权失败后拿着老爹留下来的大部分财产,潇洒地全世界旅游去了。 钱巡一听到这里就是心里一紧:“看到你结账了?那不是……” “我才不会让那没本事的看热闹!”小娇妻得意地说,“还好我临时还带了信用卡,就用信用卡买了那个包。” “你做得对,”钱巡深以为然,“钱是小事,关键是做人要体面,我们不可以为了省这么一点钱,把体面都不要了。” 然而,钱的问题却因此更严重了。 钱巡实在是有点发愁,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除了荀轼这条路之外的快速搞钱的办法。信用卡是一定要赶快还的,他不能让钱平那小子从银行那里知道这事看他热闹——他就是死,也要压那小子一头! 但这钱嘛…… 钱巡心里的天平开始渐渐往荀轼那边倾斜。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这不就相当于他向他看不上的泥腿子低头了?哪有他这样的体面人向他那种钻营的东西求助的道理!而且这是一个多好的让荀轼万劫不复的机会啊,他要是帮他一手,那他不就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以后还得在他面前晃着给他添堵? “哦对了,老钱,我给你说件事情,你可千万别生我气——我发誓是真不知道。” 钱巡回过神来:“什么?” “我这几天不是和欧阳夫人一起逛街吗?” “对,”钱巡不明所以,“欧阳夫人那边你确实应该多走动走动,他们家那边势力大,现在手上闲钱也多,以后对灵智的发展也是个大助力。”说到这里,钱巡忽然灵机一动。 也许他可以想办法跟欧阳家这边合作一下…… 别人不知道,他却隐隐知道了不少消息,这个欧阳夫人所在的势力,就是狙击荀轼这次生意的一份子,他们对于荀轼和王群立正在琢磨的那块地志在必得。 正好今天荀轼不是请他吃饭吗?也许他可以通过出卖荀轼来换点钱花…… 可惜,这个想法才刚出现,就被小娇妻的一席话打消了:“我才知道,欧阳他们家打算请钱平过去当执行董事了。” “什么?” 钱巡一时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天我去结账,回来的时候听到欧阳夫人在打电话,”小娇妻的脸色很黑,“咱们还打算跟人家搞好关系呢,人家怎么想的?人家想的是两头吃,买保险!钱平那手上不是有很多钱吗?他们打算让钱平入一点股,让他进董事会呢!” “他进董事会?他懂个屁的公司事!”钱巡大吼,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血管很危险地充血着,“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懂……” 小娇妻不懂公司这些事,能打探到这里,已经是帮了他大忙了。 钱巡只需要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欧阳家的险恶用意:钱平被赶出公司后,一直在谋求回灵智。他那边有大笔资金在手,又有一些听父亲话的人帮忙,虽然暂时落于下风,但从长远来看,胜过他的概率也不低。 李梦玲只想到欧阳那边是两边不得罪,两边交好,他却知道,欧阳是打算见势而行:要是他这边势好,那就助他搞死钱平;要是钱平那边占上风,那就帮着钱平整死他! 钱巡每天吆五喝六不可一世,外人看着烈火烹油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目前的处境是怎样…… 不行。 钱巡越想越冷汗直冒,而冷汗直冒之后,便是热火狂喷,怒发冲冠:这群瞧不起人的狗东西! 他这辈子没什么太多的欲望,最大的恨都给了钱平。他明明天纵英才,却被父亲死活看不上,这已经成了他心中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隐痛,一碰就炸,理智全失,绝无例外。 李梦玲就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说这件事之前先给钱巡滑跪道歉——实在是她知道,任何和钱平扯上正向关系的人,在钱巡心里都是有原罪的,都不得好死。 不知者无罪,何况李梦玲还帮他打探到了消息,她又是自己老房子着火后的小娇妻,钱巡当然会对她网开一面。 但钱巡绝对不能原谅欧阳家的背叛! 这是在他的脸上踩大脚印子!是在他的雷区来回蹦迪! 是可忍孰不可忍! 跟欧阳家合作、卖欧阳家一个好,把荀轼给卖了的注意就这么被钱巡永久地打消了。 只是这边才消,那边又有个隐忧;不跟欧阳合作,难道去和荀轼合作?虽说在欧阳家的无耻行径衬托下,荀轼已经越发眉清目秀了,可刚才他毕竟是拂袖而去了,现在就这么回去,面子上挂不住啊…… 总得找个由头…… “老钱,”钱巡听到小娇妻在身边说,“你手机响了。” 钱巡正烦着呢,也打不起精神,只是一边内心纠结,一边随口问道:“谁啊?你帮我接一下吧。” 小娇妻接通了电话。听了两声后,她放下手机,捂住声口:“老钱,是刚请我们吃饭的荀轼的电话,他说你有东西掉在那儿,问是他给你送到酒店,还是怎么办?” 钱巡眼睛一亮,几乎就要高喊“天助我也”。 可他瞬间又意识到这样情绪太外露了,于是立刻收回表情。他轻咳一声,强忍住嘴角往上浮的冲动,扭捏了半晌,才老神在在地说:“那就让他们送一趟吧——其实这年轻人还是不错,沉得住气。提携提携年轻人,也是我辈对于世界、对于人类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钱巡说服了自己。 他沉浸在自尊心被保全兼资金问题被解决的双重快乐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娇妻嘴角凝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 ……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搞定了。” 荀轼和顾野梦走出钱巡所在的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两人却一点都不困,反倒是非常兴奋。 亲手促成这一切的顾野梦摆摆手,表示都是洒洒水:“我说了李梦玲是高手了。她的段位,远远高于‘长在深宫中’,自以为有城府的钱巡。” 荀轼偏头吻了顾野梦一下。 顾野梦倒是没有躲开,只是眼睛如丝一般地缠着他。 荀轼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开口夸赞道:“真是女诸葛。” 顾野梦这才满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吧,没我就不行。” “这次确实是全靠你。”荀轼很诚恳地说,“谢谢你,小梦,真的谢谢你。” 夜风习习,他的眼神很炽热,语气很郑重,让顾野梦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就像是你本来只是嘚瑟一下,却遇到了一个很把这事当真的较真人:“咳,”她撇开眼神,看向地面,脚跟不停地踮着,“那倒也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 “不,不严重。”荀轼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漫长的风在两人之间回荡,夜色更深了,东京的灯火还在亮着,路旁便利店仍旧明亮。暖光让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可这种有些暧昧又尴尬的暖心感觉,却不是两人习惯的。 “咳,”顾野梦看着其他地方,顾左右而言他,“你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看在钱的份上,我什么都可以提供哦。” “有,”荀轼笑道,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什么?” 荀轼的手往前楼上顾野梦的腰,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李梦玲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顾野梦回抱住他,殷红的嘴唇在荀轼的喉结附近开合:“你还记得我给你八卦过什么吗?我说我看到了李梦玲在和她的小情人在酒店快乐。” “而你当时还拍照留念了。” “没错。” 荀轼轻轻喘息着,忽而双手扶住顾野梦的脸颊,用力吻了下去:“我们也到快乐的时候了。” 而顾野梦毫不犹豫地给予热烈的回应。 第45章 打脸 快乐之所以为快乐, 就在于其是要付出代价的。又在于,它本质上是短暂的, 如果你想要一直快乐的话, 那就得像吃辣椒一样,一直补充一直吃。 好在,“辣椒”现在已经不是奢侈品了。 这几天, 欧阳梅就是这样一直快乐的。 计划完全按照她的想法执行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眼睁睁地看着荀轼一步步地失血,一点点地走入她所布置的陷阱中,要多爽有多爽。 尾款交付在即,手上却没有钱。如果到期伊万诺夫还拿不到钱, 荀轼不光会赔光底裤, 还会被伊万诺夫跨国追究责任——任何生意在做的过程中, 都不可能一丁点瑕疵都没有。 就算他真的没有, 她也能想办法让荀轼有的。 只要伊万诺夫还想把这个项目做完, 他就一定能配合她“有”。 到那时, 荀轼就去监狱里东山再起吧! “而我那时候也可以拿下这块地, 还能拥有一个王群立这样不错的项目经理——这是一鱼三吃的好结果, 不错, 真的不错——或许还能四吃。毕竟那家的小子痛恨荀轼很久了,我可以把这件事说得复杂点,拿来卖他一个人情……完美。”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过来, 让欧阳梅的心情随着时间的增长逐渐达到顶峰。 从线报来看,荀轼确实在到处奔波, 但也确实一筹莫展。他就像是一个上了绞刑架的犯人, 而她就这么看着刽子手收紧他脖子上的脖子, 望着他无能为力的样子, 心里爽到了极点,以至于伊万诺夫一直拒绝提前和她一起阻击荀轼的消息,都没能让她忧虑分毫。 不见兔子不撒鹰就不见兔子不撒鹰吧,多看两天困兽犹斗,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嘛。 五天……三天…… 两天…… 一天! “荀轼完蛋了。” 帝都。 寸土寸金的城市,普通人买个几十平米的小房子都要拼尽全力,有的人却可以在三里屯这样的地方豪掷千金,买下整层的顶栋大型公寓,然后一个人偶尔住。 偶尔过来住的欧阳梅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笑着对身边的男子说,“虽然迟了点,不过总算是可以得偿所愿了——要我说,当初龚理就是太心慈手软。他这人走不远的,你信不信?他太不懂斩草除根了。当时答应我们,和我们一起加码,荀轼当时就死定了,结果呢?放过他,还非要等到今天。” 男子很年轻,面色却很苍白,闻言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放松。 欧阳梅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紧张:“怎么,你不相信我们能赢?” “怎么会呢,您的能力我当然是相信的,”男子牵强地笑了笑,“只是他这人惯常狡猾,我还是担心……” “啊呀,存煦,你这孩子,不是我说,就是过于谨小慎微、妄自菲薄了!”欧阳梅摆手,“你担心局势太顺利,觉得有诈?” “是,毕竟事情确实太顺畅了……” “你这就不懂了——这个世界上,所以能做成的大事,那都是顺势而为的产物!要找准风口,然后一飞冲天,不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懂吗?要顺着来,不要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然后瞎努力,我当年买下第一块地的时候……小周,你来干什么?你大点声!没事!就在这儿说!说!” 本来还打算避一避外人的心腹秘书小周没办法,只好大声地说:“刚收到的信息——钱巡把在日本帝都银行担任董事的高井先生引荐给荀轼了。” “什么?!”欧阳梅攫然而起,“他为什么要把高井引荐给荀轼?!他跟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是的,所以我们这边也不知道原因……” “这个消息你确定吗?” 小周点点头,将相关文件拿给了欧阳梅。 “……看来钱巡老弟是对我欧阳家有戒心了。”看完文件,欧阳梅深呼吸了三次,撑着沙发扶手径直坐下,“现在我也明白,为什么世伯如此看不上他——确实是上不得台面。” “钱巡有了别的想法,”旁边一直陪着的苍白男子沉声道,“您也得有对应的措施也是。” “那是肯定的。”欧阳梅阴冷地说,“他不识时务,钱家有的是人识时务——他那弟弟,不就一直在跟我们眉来眼去吗?我们当时出于盟友的道义不搭理,现在嘛……也无所谓道义不道义了。” 沉吟片刻,欧阳梅又把已经惶惶不安的小周叫来,侧耳吩咐道:“告诉董事会,之前被拦下的股票购置案,可以重启——让钱平进入我们的董事会,就说是我同意的。需要签字的项目,你稍后一并拿给我。” 如果钱巡在这里,一定会大呼上当——这完全是被李梦玲套路了啊! 钱平的确是想进欧阳家的董事会,以便获得欧阳家的助力。他并不是一个很小心的人,举动也不是完全没有痕迹,钱巡稍稍一调查就会发现这一事实。 以钱巡容易上头的风格,再加上李梦玲已经前期植入了“欧阳梅和钱平一丘之貉” 这个潜意识,他看到这个事实,第一反应一定是“李梦玲说得对,欧阳梅果然和钱平一丘之貉”,于是第二反应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反水跟欧阳家不共戴天”。 可问题在于,钱巡不知道的是,人欧阳家从头到尾就没搭理钱平。 人家确实是真心实意要和他合作的。 他不知道,可他决意与荀轼合作的消息传到欧阳梅这边时,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欧阳梅就一定会选择和钱平合作。这样,既定的事实铸成了,两方都觉得被背叛,谁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自然也不会真诚地交换情报。而李梦玲,也就不算撒谎,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了。 顾野梦曾评价“李梦玲”是个高手,此言不虚。 可惜钱巡也不在这里,所以关于李梦玲的本事以及事情的真相,也就将永远在风中飘散了。 欧阳梅交代完小周,心下又觉得有点面上过不去,于是走回到苍白男子身边,笑道:“没事,只是一些小意外,但大体还是在轨道上。” “在轨道上?” “荀轼没有抵押品,他想找高井借钱,那就只能是无抵押借贷。”欧阳梅笑着说,笑容自信满满,“这对于银行来说是违规操作。我去个电话,联系一下我们家在日本的负责人,一封举报信递到董事会,足以终结这一切——这样,局势就还在我的掌握之中。” 苍白男子不禁坐直,肃然道:“梅姐真是神机妙算,父亲说您是女中诸葛,我觉得,您并不是女中诸葛——性别无法限定您,你就是唯一的当时诸葛。” 欧阳梅被拍得很高兴,当即摆摆手:“哎,这都是小……”话音未落,刚才离开的小李又火急火燎跑了回来,弄得欧阳梅很不满,“小李,我说了在欧阳公馆,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这么匆匆忙忙成……” “梅姐!”小李急匆匆地低头跟欧阳梅耳语,因为太过惶急,竟然都没注意到自己打断了雇主的话,也没注意到自己越发放大的音量,“荀轼已经找高井借钱借成功了!” “借钱借成功了?!”欧阳梅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处在阴谋算计的惯性思维轨道上,“那正好,我们有了证据,可以告高井违规操……” “告不了了!荀轼有抵押品!” “他一分钱都没有他去哪儿告抵押品?!”欧阳梅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大了。 “王群立桥头的那块地!王群立把他桥头的那块地拿去抵押了,借到了一大笔钱!这是一笔非常合算的操作,银行那边不可能找高井算账的,反而会表彰高井的见机行事!”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欧阳梅摆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半天没“没事”出个什么来。 反而是她眼前一黑,差点就跌坐到了沙发上。幸好是苍白男子及时出手扶了一手,不然欧阳梅就要出丑了:“梅姐,你没事吧?”苍白单子担忧地问。 欧阳梅摆摆手,努力睁开眼,牵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让你见笑了。这个荀轼……确实是诡计多端。” 最后四个字,倒是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气色。 缓了好一会儿,欧阳梅才从兜头一棒的眩晕感中走出来,大脑倔强地第三次开始运转:“王群立肯借荀轼地作抵押,显然这两个人还没有死心,他们还是想买西伯利亚那块地,想把尾款交上……他那块地贷不了那么多钱!他要么拿钱买地,要么拿钱还我钱,不可能借到比这个高的金额!既然他们选择拿了钱买地,那我们就立刻去找王群立要钱!他要是给不上,我们就告他违约抵押,隐瞒债权人已有财产事实!” 苍白男子的面色更加苍白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欧阳梅注意到了他的反应:“旭刚,你想说什么?” “梅姐见笑了,”苍白男子牵强地笑了笑,语气很犹豫,“我只是在想……” 话还没说完,欧阳梅和小李的手机同时响起,且都是震耳欲聋的铃声。欧阳梅下意识地看了小李一眼,随即急不可耐地拿起自己的手机:“什么事……什么?!王群立已经把钱还上了?!” “老板,”几乎是相同的时间,小李也接完了电话,于是另一个噩耗接踵而至,“俄罗斯那边的人告诉我们……伊万诺夫那块地,已经彻底产权易主了。荀轼……百分之百的产权。” “……” “梅姐?”苍白男子注意到不对,赶快扶住又一次摇摇欲坠的欧阳梅,“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而这一次,欧阳梅却没能立马回应他——本就身体不好的她,因为接二连三的噩耗,这次是真的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在陷入黑暗之前,欧阳梅脑海中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钱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第46章 复盘 钱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 这个问题, 荀轼曾经详细给顾野梦解释过,他的全操作过程, 大概是这样的: 首先, 先用王群立在桥头的那块地作抵押品,经由钱巡的关系,从高井那里借出一笔钱。事先约好数日归还, 利率按日计算,因此是极高的。由于中外信息差的差距,高井那边对桥头这块地的估值会大很多,能出借的钱也会相应多很多,多到足以买下伊万诺夫那块地。由于地的所有权在王群立手中, 所以这笔钱实际上是王群立借的, 银行也是给王群立。 其次, 王群立用这笔溢价严重的钱, 火速去付清伊万诺夫那边的尾款, 于是此时, 伊万诺夫这块地的土地所有权, 归王群立所有, 而荀轼凭借早期技术入股, 按照合同,在土地交付完成的瞬间,荀轼自动拥有10%的股份, 王群立拥有90%。 再次,王群立将土地完全转卖给荀轼, 所有权先变更, 账期数日, 也就是说, 荀轼以签一个对赌的方式可以先拿到这块地,只要在数日之内他能付足土地购买金,这块地就会完完全全归荀轼所有。此时荀轼拥有对西伯利亚这块地暂时的100%股份。 最后,荀轼将这块西伯利亚的地拿到国内的另一所银行,用它来当抵押进行贷款。由于这块地的实际价值远高于伊万诺夫的转让价,荀轼能贷到的金额,也会远远高于伊万诺夫的转让价。 荀轼拿到这笔钱后,火线还给王群立,再帮王群立把高井那边的短期利息给支付了,把第一次借款给完全消弭。这就相当于,荀轼以一笔数年后到期的长期贷款,支付了一笔伊万诺夫的转让价,外加几百万的利息。而他的获益,则是长期贷款用剩下的两三千万现金流,加一块100%属于他的西伯利亚沃土。 至此,整个资本的游戏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荀轼一分钱不花,仅凭几个关键节点的撬动,就像变戏法一样地拿到了那块西伯利亚沃土的100%股权,并获得了两三千万的经营基金。靠着这个钱,他进可深耕细作,充分经营这块地,退可去市场上做别的投资。再退,就算真的全都翻车了,贷款他几年后根本换不上,最差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把地偿给银行然后荀轼信誉尽毁罢了,个人全身而退是绝对没问题的。 何况以荀轼的能力,外加这块地的巨大升值空间,他随便做做,都肯定到不了最差的结果。大概率是他轻轻松松走完流程,在几年后稳稳还上贷款,然后在银行那边落下个好印象,下次还有项目,银行优先借钱给他,走上良性循环。 简单一句话,那就是——上岸了。 从此,在名利场这块,荀辙就算是扎了根,再也不是那个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各方势力搞翻的浮萍,他在这个场域扎扎实实占了位。他从此需要考虑的,就不再是怎样不被打回原形,而是“如何更进一步”了。 “不过这个过程中,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得利——王群立拿着我给的钱,除了把高井那里的钱给还了,把抵押的地拿回来外,还能拿剩下的钱去把欠的债给还了。当然,现在是手上一点都不剩了,不过保住了这块桥头的地也就是保住了希望——只要他儿子别作死。” 在与顾野梦庆功复盘全过程时,荀轼如是总结。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王群立本来想请荀轼吃饭,感谢荀轼这次的帮忙。荀轼婉拒了他,然后在当夜接了回国的顾野梦,跟她一起去渝城她最喜欢吃的火锅店吃庆功宴。 老火锅的火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店里店外吵得要死,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红色的。这就是一家在老住宅区附近的火锅店,再普通不过,在渝城这个火锅之都几乎能被淹没。 荀轼也只是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卫衣,夹克被摆在旁边,神情平和,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渝城人没什么两样。除了因为确实好看,会有路过的人多看两眼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让人无从猜测他到底才经历过怎样的惊心动魄。 “可是我不明白,”荀轼对面的顾野梦一边涮毛肚,一边盯着毛肚说,“王群立为啥要听你的呢?反正高井那边的钱是他借的,尾款也是他付的,他自己拿着地再去抵押借贷款还高井就行了啊。” “王群立欠了那么多钱,国内银行敢让他抵押借贷?国外的话,他没那个资源吧。” “但他也可以干脆自己就把地给卖了,反正你们谈下来的这块地溢价很大,他还了钱,还能剩不少吧。” “可是我是不会同意土地出售的——我不是还在他那地里自动占着10%股份吗?他要真能卖,也行,无非被我狠宰一笔,我有把握让他在给我这笔钱后他一分都不剩,还是跟现在差不多。既然这样,他干嘛不卖我一个好?我已经在这件事中证明自己的能力了。与其得罪一只注定高飞的雄鹰,为什么不在雄鹰还是雏鹰时,多给鹰点好吃的结个善缘呢?他儿子以后还需要我帮助呢。他明确给我说过的。” “你怎么保证你能宰到他?”顾野梦问。 荀轼假笑:“能证明这块地真的很值钱的文件在我手上。” 七…… 八…… 七上八下,随着最后一次毛肚从红汤中翻起来,顾野梦筷子一挑,把涮得刚刚好的毛肚夹出来。毛肚在空中划出一道地平的弧线,然后落于荀轼的油碟里。 “你不用给我夹。”荀轼看着有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这块毛肚是给他涮的,“你不是喜欢吃毛肚吗?” “一起吃着呗。”顾野梦把一块煮好的老肉片拿到油碟里,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荀轼挠挠头,盯着毛肚看了挺久,也不动筷。 “快吃啊!”顾野梦催他,“冷了就不好吃了,吃毛肚就讲究个刚刚好的!” 荀轼这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夹起毛肚,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 “怎么样?”顾野梦问。 荀轼等整块毛肚都慢慢咽下肚后,才擦擦嘴,然后开口:“很好吃。” 顾野梦高兴了,又给自己涮了一块,吃得眉飞色舞:“我早说了我是毛肚大师!” 荀轼笑着看着她,也学着她的样子涮毛肚。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跟顾野梦十几年的涮功一样了,气得顾野梦大喊“欺负人”:“聪明了不起?” “我可没你聪明。”荀轼边给顾野梦布菜边笑着说,“你看,我好歹也算个川省人,可涮毛肚我还是现在才跟你学会的。” “说起这个,我真的很好奇诶——你小时候是在蓉城生活的!蓉城诶!蓉城也吃火锅的好吧!” “嗯哼。” “那你为什么不会涮毛肚?”顾野梦终于问了出来。 她是真的很不理解。 今天带了荀轼来火锅店,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日常操作,没想到荀轼却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不会,连经典渝城火锅的油碟需要香油加蒜末都不知道,用各种佐料,把蘸料调成了一锅奇形怪状的糊糊。 当然,他是学的快,吃火锅这种事他观察了几分钟也就像个老手了——可是为啥啊? 他也不是贵族老爷出身啊。 她记得他家以前挺市井的来着,是他挣钱了,一家人才“阶级跨越”的。 “我在这之前没真正吃过火锅。”荀轼淡淡地说。 顾野梦的老肉片卡在了嘴里:“你没吃过?!” “我爸说吃火锅太花时间了,一群人说说话,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有这时间不如去做题。所以我从来都没吃过火锅。”荀轼自嘲地笑笑,拨弄着筷子间的辣椒片,“上大学后离了家,住了校,自己跑去点了一锅,结果才吃几道就拉了肚子。从那开始,我才明白……”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不知道为什么,顾野梦觉得他兴致不高。 荀轼还在夹肉,顾野梦用筷子拍开他的筷子,让肉又掉回锅里:“你不能吃辣还吃?肚子不要了?” “可是我不想认命。” 他看着顾野梦,平静而幽微,顾野梦甚至能从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中看出一丝近乎错觉的脆弱。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顾野梦也不由得心软,只好放他继续去吃。可荀轼接过肉片之后,也没能痛痛快快地吃下去——他慢慢地咀嚼着,这次吃得更慢了。 眼看着他已经满头大汗,顾野梦实在看不下去,等他吃完后,她从火锅里拿出一块肉,又倒了一碗茶水,仔细涮了涮,放到他的碗里:“你吃这个。”她面无表情地说,“想吃辣,得循序渐进,拔苗助长是没用的。” 荀轼拿起肉,放进嘴里——这次没有再冒汗了。 “真好。”他不自主地眯起眼睛,像是一只终于吃到了鱼的猫,又危险又惬意。 顾野梦心里无缘地一酸。 他到底曾经活得有多辛苦呢? 第47章 求你 对于荀轼小时候经历过的事, 顾野梦也多少知道点。 她是道迎的好朋友,加上也在魔都, 便经常就会受满世界跑的好友所托, 给荀辙在魔都住的父母送点东西,或是送他们去看荀辙的演唱会。在路上,偶尔便会聊起荀轼。 当然会聊起荀轼了。那是他们最骄傲的大儿子, 是他们心中完美的存在。那时她还会在心里疯狂弹幕,替闺蜜鸣不平,心想你们怎么就知道叨叨大儿子,二儿子就不是儿子了?充话费送的? 二儿子也很优秀啊。 可父母是不这样想的。除了荀轼确实在挣钱与往上爬这两点上实在吊打荀辙外,他们还津津乐道于荀轼的听话。荀母就不止一次地给顾野梦说过这个, 她说荀辙从来都不听话,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不老实, 而荀轼“又懂事, 又明事理”。 “他特别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从小到大, 都不用我们多说, 他自己就会去做该做的事。”顾野梦还记得说起这个时, 荀母特别自豪的表情, “上大学之前,他连过年都不休息的!大年三十,二小子就知道疯玩, 他都会回房间继续学习,边学习边守岁——年夜饭他都让他爸给他拿到房间里吃, 说不要浪费时间, 以后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一起吃!多懂事的孩子啊!” 多变态的孩子啊。 那时的顾野梦是这样想的, 现在的顾野梦也是这样想的。 孩子怎么会什么都不想要呢? 成年人想要阶级跨越, 成年人懂痛苦、会嫉妒、会不甘心。这是完全正常的人心欲望,也是合理正当的——可是一个孩子,为什么就不可以在这些成年人的事之外,有一些不那么理性的旁逸斜出呢? 道迎说过,他们家过年的习惯是聚在一起吃渝城火锅。 和荀轼相遇却没有在一起的那三年中,荀轼过年却从来没有回家去过。他总是恰好有事。 在那之前,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在那之后,他在跟她坐在一起,用茶水涮着肉艰难地吃着,然后忍不住感叹“真好”。 “你会后悔吗?”顾野梦忍不住问。 刚才吃完一片香菇的荀轼抬起头:“什么?” “我是说……你会后悔你以前那么懂事吗?”顾野梦犹豫了一下,“可能你现在的人生就会更快乐了。” 荀轼笑了:“不会的。” 他笑得有点轻佻,这分轻佻突然莫名激怒了顾野梦:“你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我现在确实不快乐,可至少我可以现在优哉游哉地吃着火锅,边不用担心明天的饭钱边给你说我不快乐,”荀轼平静地说,他一点也没有跟着生气,“多少人一边痛哭一边还要对着电脑继续加班?能坐在这里静静地忧郁,这是多么值得快乐的事情。既然是幸运儿,就要感恩命运。” “你都这么说了,”顾野梦讽刺地说,“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荀轼皱了皱眉:“谁说我哭了?” “你不哭你张嘴喘什么气呢?” “张嘴喘气就是哭?” 顾野梦冷笑了一声,心想你这东西哭的时候是什么诡异的样子,我会不知道? 话都说的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还在狂眨,和荀辙说的症状完全一样,不是哭是什么? 但她懒得跟他说话了。荀轼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她火冒三丈。为了不让自己气死,她低着头自己煮火锅自己涮。反正是九宫格,只吃自己的那几格就行,也不用看烦人的东西。 荀轼却是主动过来搭话:“你今天为什么要选这家火锅店来吃?” 顾野梦冷哼一声,不回答。 荀轼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查了,这个小区是个老牌高档小区,新闻显示,你家以前很有钱的时候,就住这里——你是想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吧?” 啪。 筷子被重重拍在桌子上,声音之大,连火锅的咕嘟声都盖不住,以至于旁边桌的人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荀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顾野梦被气炸了,这导致她直接口不择言起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讽刺我何不食肉糜?小时候太有钱所以根本不知道你这样白手起家从零开始的苦孩子的痛苦?我在这里说童年幸福问题,你觉得我没经历过你这样的苦所以才可以高高在上说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荀轼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家很早就破产了,你也过得很苦。” “那你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你今天完全不对劲,我忍你很久了!”顾野梦忍无可忍地喊,“你……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去这家火锅店! 一起在东京的时候,我有事找你要手机,检索的时候,发现你收藏夹里藏着这家火锅店——我以为是你想吃! 我专门带你来吃的! “你真是无可救药!” 顾野梦最终只说出这一句话。 还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是希望对方开心吗?可为什么是她开口呢,这种近乎撒娇的话?为什么不能是由他说呢? 从他刚才的话可知,他知道这家店在她小时候的家附近。在这之前,她曾经跟他提过一嘴自己小时候家楼下的火锅很好吃——他是因为这个才把火锅店放进收藏夹的吧?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他们要彼此伤害呢? 顾野梦气得浑身发抖。她闭上眼睛,拼命地喘息着,像是离开了河的鱼。不行了,顾野梦想,她扛不住了——太痛苦了。 曾经的恐惧又一次裹挟住她。她本来就很害怕失去,为了不失去,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曾得到。只要是没有被温柔对待,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然后就会更恨这样会被男人牵动心神的自己。为什么要担心对方是不是突然讨厌自己了?别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自己最重要! 顾野梦猛地站起来,抛下一句“回头我转账给你”就打算转身离开。 “别走。” 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很轻,带有一点试探性,手指缠在手腕上,虎口包着,很烫,但一点都不疼。 声音很低。 顾野梦颤抖地回头看去。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从下往上,双眼皮被压缩成了内双,里面有微不可查地波光,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唇无法控制地微张着:“求你。” 声音像是一张长长的、被徒手撕下来的窄纸条,上面有很多的纤维。纸皱皱巴巴,轻轻一用力,就断了。 顾野梦觉得自己心脏有一根线也断了。 在她能够控制住自己行为之前,她忍不住弯下腰,将荀轼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红色的空气还在周围缭绕,周围又吵又闹,可他和她的心跳却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速度越来越快,交织在一起,直至完全重叠,直至再也不分彼此。 在这殷红辛辣的空气里。 …… …… “你有什么梦想吗,小梦?” 荀轼果然还是不能吃火锅的,就算是茶水涮也是如此。所以在吃完火锅回酒店之后,荀轼一直都在卫生间进进出出,看上去很是虚弱。 两人在渝城都没有房产,也没有租房,所以只能住酒店。闻言,顾野梦将目光从酒店推销的避孕套盒上收回:“何出此问?” 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荀轼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扶着卫生间的门又原样走回去了。 好家伙。 他们两个人从拥抱之后,基本全程都是这样的状态。荀轼要么是奔波于卫生间,要么就是求卫生间而不得只得与翻滚的肚子作斗争,横竖都是一个惨字。 想起刚刚荀轼脸都发白了。顾野梦有点心疼,忍不住问:“要不要去医院啊?” 好半天后,里面才隐隐传出一个声音:“还好。” “还好个毛线,你小心脱水啊!”边烧水顾野梦边说。 里面没声音了。 水烧开了。顾野梦小心翼翼地给荀轼凉了一杯,可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这让顾野梦有点担心了:“活着吗?” “嗯。” “要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事儿应该用在正道上,而不是吃火锅这种事上,”顾野梦吐槽,“不能吃又怎么了?不吃就不吃呗,你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 “……” “这就像你的宝贝弟弟,他以前有严重的胃病,还有厌食症——但是他就不会勉强自己吃太负担的东西,他身体也越来越好,现在也能吃不少辣椒了。你要照顾你的身体,顺着来,才有可能变好,别每天都想著作战,听到没有?” 还是没声音。 桌子上的水从烫到温热,再到常温。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就在顾野梦都想打电话报警时,门忽然被拉开了:“我没事了。” “你喝……”顾野梦喉咙里的话被吓没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荀轼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顾野梦跳起来就要拽他去医院,“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你绝对是脱水了!” “我早就好差不多了,刚刚进去是洗把脸。”荀轼指指自己的脸,“冷水冲白的,你看,现在又有血色了。” 顾野梦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血色好像确实是慢慢回来了不少——可是冷水能把脸都冲成墙漆吗? “能啊。”荀轼一本正经地说,从桌上想要拿过水喝,却被顾野梦拍开。 顾野梦倒了一点水,又补了些热水,这才递给荀轼。 “谢谢。”荀轼笑着接过水杯,双手捧着它,贪婪地喝着,“好受多了。” 顾野梦盯着他不断翻滚的喉结:“你刚才为什么要用冷水冲脸?” “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荀轼放下被喝干净的水杯,“然后突然就有点迷茫。” “迷茫?有什么好迷茫的?” “不知道啊——东山再起是我的梦想,但是东山再起之后呢?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荀轼慢慢地在床沿坐下,“就像现在,我们还一起住酒店呢。” 顾野梦挠挠头:“你都没有自己的梦想的吗?” “你有?”荀轼有点尖刻地问。 “我有啊,”顾野梦脱口而出,“我想变得很强大,然后我能守护那些爱我的人。这就是我的梦想。” “是吗?”荀轼轻笑了一声,“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顾野梦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又低落了下去:“你今天真的很不高兴——到底为什么?” 荀轼的手指在腿上弹拨着,若有所思。 顾野梦也不着急。她只是又给荀轼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拿过手机开始玩。 水又在变凉。 在水彻底凉透之前,荀轼终于开口了:“如果我在变得强大之前,先成为了一头恶龙呢?” 顾野梦心里一凛,心头的那些迷雾,也在一刹那之间被全部驱散。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在火锅店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突然无法控制地伤人伤己——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48章 天涯 “我说过, 我没办法认真对待我自己的人生。当它是一个无限游戏时,我就不知道要怎么玩了。所以我总是会把它拆成一些小目标, 一关一关过, 这样,人生对我来说,就还是跟高考一样的存在, 我只要全力以赴每一关就行了。” “我全力以赴地把‘东山再起’打通关了,用尽了手段……可你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了什么吗?好像付出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付出。这就是一个资本的游戏罢了。只是恰好我们有半张入场券, 加上各种机缘巧合, 我们齐心协力, 最终一分不出地促成了这个结局。但这个过程是可以复制的。我的意思是, 换一个关系比我更硬、位置比我在上面得多的人, 他都不需要折腾这么多, 也能用同样的方法置换出happy ending。挣钱是多么容易啊, 一旦你掌握了投机的关窍——那些拼尽全力活着的人, 知道对于世界上的另一些人来说, 挣钱是这么容易吗?他们知道生活其实也可以很轻松写意吗?” 荀轼的声音难得一见地出现了迷茫。 他的神情也很困惑,紧皱着眉头,像是一个死活做不出题的人——这种神情有多少年没在荀轼身上出现过了? 顾野梦眨眨眼睛:“我以为你作为一个资深投机客, 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确实。”荀轼轻笑一声,身体向后倒, 躺在床上, 手垫在后脑勺上, 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我当年第一桶金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大学生创业项目?”顾野梦对他的发家史很熟悉,“你上节目是这样说的来着。” “你看我的节目很认真嘛。” “别油腻了,我就是扫到了随便看一眼,”顾野梦轻嗤一声,用脚踢他,“快点说是怎么来的。不是大学生创业,难道是因为有富二代带你上车做项目?” “大学生创业项目能有几个钱,”荀轼笑了,偏头望着顾野梦,“富二代的话,确实有,但人家是找我去打工的。工资倒是开的挺高——但也不足以让我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进名利场吧。” 这倒是。 今年的荀轼也不过刚满二十九岁。他确实没读研,大学毕业就马不停蹄地跑去给大公司当职业经理人,大学期间也算是个传奇,在全国大学生创业竞赛也顺利作为带队人拿过一等奖——但这也不是他这么年轻就这么有钱的理由。 不说现在,就说差点破产之前,那个时候他一度膨胀到能和坐拥国内顶尖短视频网站的公司并肩而立的程度——虽说这里面有很多借力打力的成分吧,他是作为一个工具人在哪个位置的……但根据坊内传言,他自己也投了不少。 “不是传言,”荀轼听完后澄清谣言,“我真投了很多。” 好吧。 就算真是谣言,但他给荀辙的银行卡是不会骗人的——好几千万人民币呢,也是好大一笔钱了。 这年头职业经理人工资这么高了吗? “当然不可能。”荀轼笑着说。 顾野梦靠着荀轼躺下,也学着他用手枕头:“那你钱哪儿来的?” “炒币。”荀轼吐出两个字。 “炒币?” “我本科买了不少比te币,所有的奖学金,还有各种渠道挣来的钱,我全拿去买币了。” 顾野梦推算了一下荀轼读大学的时间,惊了:“我靠!那你不是血赚?” 要是从荀轼大一开始算,到现在足够有十一年了!十一年啊!!! 十一年前比te币什么价现在什么价?几十万倍的差价都有! 这就像是九十年代互联网股票兴起时一波梭了鹅股,然后撑了好几年都不卖,一直撑到现在——一本万利哪儿配形容啊,这种人,我们称为赌圣! “你为什么会想到买币?”顾野梦忍不住问,这次她是真有点挫败感了,“我跟你同一年读大学,我已经算是有眼光的人了,我都没想到。” 荀轼只是笑,然后说些“凑巧凑巧”之类的话,气得顾野梦抓起枕头扔他:“嘚瑟!” 荀轼揭过抱枕,然后将顾野梦顺势揽入怀里,笑道:“总之现在你知道我怎么有今天的了。” 顾野梦不高兴地问:“那你怎么还在节目里说你是通过努力创业发家的?” “说自己是通过投机才发家致富的,多少有点打击观众积极性吧——我参加的可是青年励志节目啊。”荀轼沉默了一下,“事实上来说,就是奇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顾野梦想了想:“你很讨厌这种感觉吗?” “我不知道,”荀轼又看向了天花板,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我只是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还是继续投机吗?钱再生钱再生钱?我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可是我好像只会做投机,除了这个,别的我也不会呀。” “我记得当初你给我讲过,”顾野梦说,“你想变得很有地位,这样可以守护你弟弟。” 荀轼沉默了。 良久后,他伸出胳膊,挡住自己的脸:“是啊。”他说,声音很疲惫,“我应该这么做的。” 看他这样,顾野梦终于忍不住问:“我一直很想知道……” “什么?” “你到底欠了你弟弟什么?”顾野梦终于说出来了。 “……” 绵长的呼吸声在身边出现。无人回答,这个人已经睡着了。 “又装,”顾野梦撇撇嘴,伸手戳了一下荀轼的胸口,“没事,你当我很感兴趣?我只是想说,不管你欠了他什么,不管你曾经做错过什么——你都有资格得到救赎、去认真思考你要什么样的人生。” “你真是这么想的?” 顾野梦都已经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澡了,没想到身后还传来这么一道声音,这让她忍不住偷偷笑了,转过身,却是又马回了一张脸:“我想什么不作数——不过我觉得,以你弟弟的性格,他也会赞同我的观点的。” 荀轼仍旧用手蒙住头。直到水声响起,荀轼才放下胳膊。刚恢复光明的世界有点酸涩,还有些模糊。他凝视着浴室的方向,久久地。 “我绝对不能给背叛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爱你。”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 …… 无论荀轼如何emo,他这边都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有惊无险渡过难关之后,剩下的便是如何处理这块地的问题。 西伯利亚的这块地,虽然产权已经100%归荀轼了,荀轼也靠着它一跃而为“新贵”,但管怎么样,他身上还背着一笔两年后就到期的巨额贷款。 虽说实在不还还可以直接赖账把地抵了,但只要荀轼不想前途尽毁、后半生都没得混,那还还是要还的。 还钱的方法也很简单:要么种地、要么卖地。 荀轼刚开始的想法是倾向于自己经营。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味的投机有什么意思?风险又大,又有点虚无,要是能自己经营的话,手上就有了一个能一直生钱的产业,何况这地潜力这么大,直接卖的话,实在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对此,顾野梦也表示了充分的赞同与兴趣。 两个聪明人一拍即合,在短暂的修整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新挑战之中。然而,实际执行过程中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一言以蔽之,那就是—— 这,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现实不是写小说。两个人,一个大学学经济,一个学金融,跟农产品种植经营不能说是隔行如隔山,也可以说是一去十万八千里了。这种情况还想大赚特赚,无异于是写玄幻。 虽然,他们花了一个多月,很努力地去研究,去实地考察,去招兵买马跑通上下游,甚至亲自耕种。 但是,结果还是很现实地告诉他们:你们不行。 若不是所有权扯皮阶段,伊万诺夫那边帮他们友情找人种了点东西(当然,是有偿的),加上他们种的东西恰好在国际期货市场上价格还行,今年很可能就一分钱都收不回来了。 农产品经营是个大学问。 首先,俄罗斯人是不太愿意来西伯利亚干这活弟弟,那就得从国内乃至国外雇工——这么多人,签证怎么办?保险怎么办?工资怎么开? 其次,种什么?种子去哪儿买,买什么样的?种多少?出现病虫害怎么办?气候突然有变化怎么办?国际市场发生大波动了怎么办? 最后,也是整个变现过程中最难、最惊险的一环:怎么卖出去呢? 荀轼这块地,估值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如果这块地落会经营的老手那里,它确实能值这个价:地大,土地质量好,作物生长时间长,纬度光照什么的也还好,这样就可以在大量高质量产品产出的基础上,炒作“非转基因天然无公害有机”之类的概念,把产出卖上高价。这里面的关键有三,一是大产出,二是尽产尽销,三是卖出高价。 可荀轼和顾野梦又不是老手。 他们一做不到大产出,二是跑不通上下游渠道做到尽产尽销。炒作倒是还行,但没有一和二,这俩也不能对着空气炒啊。 在徒劳地折腾了一个月之后,最终是顾野梦壮士断腕,她拍板放弃治疗,决定及时止损。 荀轼表示你说得对,然后肉眼可见地陷入emo。 “没事的,”顾野梦安慰荀轼,“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本来就该专业人做专业事。谁也不能一个人把天下的钱都吞了去。不管是转卖,还是找懂行的职业人来管,总归我们不会亏的。” 荀轼不吭声,才做出决定的他仍旧有些怏怏不乐。 “你是在后悔不该花那么多钱买全股份,觉得还是应该和王群立合作?安啦,”顾野梦拍拍荀轼,“王群立也不懂农用土地经营啊,他买来大概率也是倒卖。我知道你想转行,你想搞实业,但人是有能力边界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荀轼盯着她看:“小梦,你怎么一点都不失落?” “我为什么要失落?”顾野梦觉得很奇怪。 “毕竟失败就意味着无能……” “停停停!”顾野梦打断他,“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有不成功就成仁的极端思想?失败就失败,这有啥大不了的,我是不是无能我知道。” 荀轼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可别这么说!千万别!”顾野梦被他声音里满满的自责与自我厌恶吓到了,赶快摆手,“我觉得这个过程超有趣!超有意思!我还没搞过呢!好玩!你可别给我的美好回忆蒙上阴影!求你!” 荀轼被顾野梦逗笑了:“谢谢你。”他温温柔柔地说,声音有一点软,好似夏日的雪碧,沙哑且清幽,“真的、真的谢谢你。” 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郑重了? 顾野梦忍不住想,这学霸是有多没有安全感? 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一起去找王群立要投资,就因为他出现了一些纰漏。回来的路上就问她“你会不会讨厌不聪明”的人,这次又说什么“失败就意味着无能”……他为什么总把自己配不配被爱与自己是不是成功、是不是永远胜利挂钩呢? 这人的脑回路确实有点毛病,需要治。 变态永远是变态嘛。 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担心荀轼心理健康的顾野梦抬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家伙,这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拿出手机联络买家了? 刚才不还一脸不情不愿吗? 会不会行动力太强了点? “决定了就要赶快做,”荀轼是这样解释了,眉眼又恢复了那常见的淡然中夹杂自信的样子,“买卖土地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得给人时间准备。” “可是……” 顾野梦看他这么热火朝天热血沸腾,想起他刚大获全胜时说的那些迷茫的话,怎么想怎么有点不安,忍不住说:“其实你也不一定要卖啊,找人帮你经营也可以的。” “不行啊,”荀轼边看微信通信录边说,“别人是大内行,你什么都不懂,别人干全部的活,只给工资能行?” “那就分股给他。” “分的少也没用,要想让他全心全意而不是糊弄你,就必须让他的利益与我们深度捆绑,可那就不是一点股的事了,那就是很多、很多——但这样的话,他分红就太多了,我们拿什么还贷款?” 这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说,选择很重要,开始很关键,因为你选择了哪条路,你就必然会被这条路的路况所限制,所谓路径依赖嘛。 但顾野梦还是不想荀轼直接就卖地:“你手上不是有现金吗?你交给我一部分,我来投资,我来想办法把不足的补上。他要股就给他股,没事的。” 荀轼没明白她的意思:“那不如我把地出手了跟你一起做。” “你不能跟我一起做,”顾野梦断然拒绝,“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也很清楚‘我’是谁,所以我可以继续做金融,搞投机。你不行,你……金融会让你更虚无的。”顾野梦的声音越说越小。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要搁以前,无法无天指谁骂谁的顾野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指着荀轼鼻子说“你丫就是内心太空虚了,跟个手办一样”。但现在嘛…… 开不了口。 “总之,”顾野梦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为自己想不出好的措辞而泄气。“你现在需要一些‘扎实’的东西。这对你好。” “……” “啊!好了好了!”在荀轼说话之前,顾野梦又抢先否定了自己,“你想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热呢!习惯了!有心理准备了!就这样吧你要卖地就卖地我也不会说就因此觉得你怎么样!我……荀轼?” 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顾野梦的话。 其实她很喜欢和荀轼接吻。 他的吻是有情绪的。 这个人太会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又太多变了,以至于顾野梦到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他。 但他的吻从来都是诚实的。 充满情yu的,掠夺的,占有的,狂热的,温柔的,缠绵的……唯有在舌头与舌头交缠相碰的时候,身体的语言才会毫无防备地说出一切真相。 而这一次,里面的情绪是留恋。 “我听你的。”一吻尽了,荀轼抱着她,在她耳边边喘息边低低地说,“你为我好,所以我听你的。” 顾野梦一怔,随即眼眶一红。 “你怎么哭了,”荀轼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顾野梦摇摇头,抽了下鼻子:“不……我只是……” 只是有点幸福。 读书的时候学《琵琶行》,那时不理解为什么白居易那么感慨,写这么长的诗歌,还“江州司马青衫湿”,但在刚刚一瞬,顾野梦突然明白了。他肯定会感慨的,甚至在那短暂的一刹,他是幸福的。 隐秘的,不可言的,只有他和歌女彼此能懂的,微妙而脆弱的幸福。 在渺渺的江心,前不见终点,后不见来路,江雾浩渺,暂时什么也不用考虑。这一刹那,有一个和你一样人生向下的人,你们恰好同路,恰好暂无世界打扰。 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不愉快也不幸福的人。 都是实际上生命一团糟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同类,才能在地狱里相互携手。这不是光拯救了黑暗的游戏,这是黑暗中的人相互舔舐伤口的方式。你戳一下我的痛处,我捏一下你的红点,你嘲笑我一句,我回敬你十句,然后我们最后就麻痹了,就不痛了,也就正式从黑暗中出来了。 “小梦?” “不,”顾野梦摇摇头,“我只是想睡你了。” “……哈?” 顾野梦微微一笑,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光,手上却是一个用力,将还在错愕中的荀轼一路后推,抵在了酒店的墙上,妩媚地翘着白嫩的小手指,一点一点地解着他领带上的结,然后故意把结越打越死:“快脱了让我睡!” 声音还那么凶恶。 而荀轼在短暂的错愕后,也疯狂地加入了战局:“遵命。” 这是领带被绑到手腕上时,顾野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49章 节目 xing爱是一件很累的事。 两人商量abandon的时候, 正是深夜,那时他们正在钱塘这边逗留, 为一个原本以为很有希望但最后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供应商而磨破嘴皮子, 两个人回到酒店的时候本就累炸了。而在这之后,又脑子一热没有节制…… 当晚,顾野梦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睡得就像是大学期末考试后的学生。 体力消耗更大的荀轼也没好到哪儿去。 也由此,当早晨9点手机铃声如炸雷一般响起时,连荀轼这样的笑面虎也罕见地生起了起床气。 他倒是也不发火,只是翻了个身,干脆利落地拍下了手机上的拒接键。 手机铃声在消停了一分钟后, 又响起了。 荀轼拍了一遍又一遍,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偏巧现在手机的关机都需要长按, 而人只要用力长按十秒, 那神仙也被迫醒了, 根本就没办法再把梦续上。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相互折磨着。 终于, 另一个丢失了睡眠的人忍无可忍地发声了: “谁啊……” 听到女人从枕头中传来的软绵而暴躁的抱怨声, 荀轼立刻清醒了不少。他小声道了声歉。先切断电话, 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隔音效果还不错的卫生间, 给对方拨了过去。 顾野梦是个醒了就很难睡着的人。 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顾野梦干脆揉揉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拿过手机开始查信息。 “在玩手机?” “嗯,”顾野梦盯着手机上的农业公司主页, 一边寻找着里面潜在的能用的技术人才, 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被你吵醒了, 可不得打会儿游戏?” “对不起。”荀轼诚恳地说,眼睛瞟到了她的手机页面,却也没说破。 “刚刚是谁给你打电话?” “我正要给你说,”荀轼扬扬手机,得意地笑了,“好消息——经营土地的老手出现了。对方还同意迟两年拿分红——这样我们肯定能准时还清贷款了。这个人你也认识,资质很全,绝对没问题。” 顾野梦听到这也来了兴趣,整个人直接把身体都撑了起来坐直了:“谁啊?” “丛丞。” 从丞,世界最大的食品公司BACKHOUSE的运营总监,曾经长期在一线工作,是一步步陪着公司起家的人,真正的“知行合一”、 他手上做成的从零开始的项目不可胜数。 刚刚顾野梦在查信息的时候。其实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丛丞,之前她和荀轼也对丛丞心动过。可惜丛丞在BACKHOUSE呆得好好的,要挖有点难度,付出的代价会很高,他们不是很吃得消。 “前段时间,BACKHOUSE内部斗争,把从丞给气走了——你懂的,一直不给别人涨股权,而且现在BACKHOUSE已经转入了守成阶段,不太需要开疆拓土了,丛丞地位下降。他忍不了,已经辞职了,刚刚丛丞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要是丛丞的话,那倒是挺好的……” 那倒已经不是挺好的,那是瞌睡了送枕头级别的好。 天上掉馅饼了? 顾野梦小时候经历过破产和家道中落,深知任何好运的背后都一定会标注好价格。天上掉馅饼什么的,她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还差不多。 所以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她就开始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了:“可是丛丞就算不是backhouse的大股东,这些年也没少挣。他也五十出头的人了,不至于说是为了争口气就急着找你这边给他扎场子。既然如此——他干嘛给你连着打十几个电话呢?明明是我们在着急,他还搞得比我们还着急。” “所以我想先去见丛丞一面。”荀轼晃了晃手机,笑道,“正好他也在钱塘,今天晚上——” “正好他也在钱塘?这更不对劲了吧,BACKHOUSE的总部又不在钱塘,他也不是钱塘人。” “人家是专门飞过来与我们谈的。” “看吧——更着急了。”顾野梦摊开手,作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荀轼笑了起来:“你太聪明了,以后我可不能骗你。” 顾野梦故作危险地眯起了眼镜:“你的意思是以前有欺骗?” 荀轼举起手:“我可没这个意思。” 顾野梦撇撇嘴,心情却是不错。 又是几句插科打诨,两人过了嘴瘾,便开始讨论正事。从刺探丛丞的真实目的,到如果真要和丛丞合同,要怎么谈判压价,保护自身利益,一不留神,便是两三个小时谈过去了。毕竟都是两人老本行,搞这个他们是手拿把掐。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顾野梦伸了个懒腰,“啊——好饿。”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荀轼把电脑合上了,走到顾野梦的身后,为她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顾野梦摆摆手,拿起包,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同荀轼一起出去。 荀轼负责开车,顾野梦坐副驾驶座上,路上,顾野梦边看手机边说:“你有想过以后在哪儿定居吗?” “定居?” “是啊,”顾野梦打了个哈欠,“感觉结婚也大半年了,好像一直都在住酒店啊。” “但就算是定居,以咱们的工作性质,肯定也是到处飞吧。” “也是。”顾野梦想了想,“但还是想有个铁定可以落脚的地方。” “你想定居在哪儿?”荀轼边看路边问顾野梦,“我都听你的。你决定好了,我们就去那里买房。” 荀轼也算是个奇人了。 自己靠买币起家,发家致富也七八年了,过手的财富不知几何,但他自己连一间房子都没有,所有的钱都给了家人——记得那三年和荀轼隔空认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天天在酒店流浪的。 真是一个为家无私奉献的猛人。 然而,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又不怎么享受这一点。 “我也还没想好……就是快过年了,突然想起了这件事罢了。”顾野梦继续看手机,“过完年再说吧。” “小梦,”荀轼无奈地说,“不是你告诉我要享受生活不要没事就看手机吗?” “我可不是在看手机,”顾野梦晃了晃手机,那上面荀辙的大头赫然可见,“我在看你弟弟去当音乐导师的新闻。” “‘音乐速报’这个节目吗?” 顾野梦敲了个响指,坏笑道:“可以嘛,这是刚出的新闻,你居然就知道——你果然还是个死弟控!” 荀轼无奈地苦笑。 音乐速报,近年来最长红的音乐类综艺,导师学员制,以节目风格多变与专业性强著称。每一季的主题都不太一样,像上一届就是唱功主题,选的都是唱功很强的人;上上一季则是唱跳专场,最终的获胜者是成团了,至今在娱乐圈还是很火。 这一季是创作专场。 仔细想想,荀辙也真是个大牛人。他比荀辙小三岁,今年才二十五岁,可已经有资格作为导师参加音乐创作比赛了,去指导别人创作——当然,她倒不是怀疑荀辙的创作能力,毕竟他到现在为止大红的十几首歌都是他自己写加编曲的,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了。 只是英雄出少年怎么都会引人咋舌嘛。 兰博基尼里,缓慢倾泻而出的音符像是一个个小精灵,把汽车里人以外的空白空间填满。是古典乐,顾野梦根本听不懂,但荀轼似乎乐此不疲,每次开车的时候总会放古典乐,还每次都不是一首曲子。你要是问他,他还能如数家珍地给你聊个几分钟。 顾野梦不自禁偷偷看了荀轼一眼。 容貌英俊的男人专注地看着前路,看上去性情平和,没有一丁点个性在其中。 和往常一样,像个手办。 他也有个人的爱好吗? “你很喜欢音乐吗?”顾野梦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还挺喜欢放古典乐的。” “随便听听罢了。”荀轼说,“很小的时候有点喜欢,现在也就这回事。” 你看上去可不像是这回事。 顾野梦撇撇嘴,也不跟这个常常神秘的男人计较。毕竟她也算是有些了解他了,知道若非是他主动想讲的事,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 何必呢?谁都有点秘密嘛。 催逼是没用的,得等人自觉自愿说出来才行。反正还有一辈子,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顾野梦继续低头仔细看手机上的新闻,边看边跟荀轼吐槽:“不过有一说一,这个音乐速报节目的主导演戚晔还真是个人才,怪不得他能这么快就飞升成超级制作人,这搞事的能力也太猛了。” “怎么说?” “你看啊,他不光请了你弟弟荀辙,还请了央院的明星教授权汀——人家权汀那是什么人?学院派中的学院派,牛到爆炸的那种!老音乐制作厉害人了,人家本来就不是很瞧得上非学院派的野路子创作人,现在戚晔把他和荀辙放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个人要打起来了!那这都是财富密码啊!” “……” 顾野梦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身边霎时沉默的男人,只是兴奋地继续分析:“坊间不是早就流传了吗?权汀不太喜欢荀辙,每次荀辙出歌,权汀都没什么好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恨不得死盯着乐理找不足——虽说我觉得其实这就是纯粹的学院派吹毛求疵吧,不过利用这个八卦,绝对能把观众抓得死死的!再稍微一引导……嘿嘿!” “……” “要我是戚晔的话,我就前面疯狂恶剪,把两个人剪得越不对付越好,然后结尾再让他们搞个世纪大和解,传承一段音乐知己佳话……这剧情,爆了啊!红了……啊!!!” 汽车朝前疯狂倾斜,然后在震耳欲聋的摩擦声中险险停了下来——超高的速度与超快的急停,让顾野梦整个人都朝前冲去,要不是荀轼眼疾手快伸手垫了一下顾野梦的额头,她准直接撞到玻璃上去不可。 可即使是这样,撞在手上,也足够顾野梦晕两秒了。 “对不起。”荀轼低低地说。 “不是,”顾野梦等那股眩晕的感觉散去了,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你要停车,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你着什么急呢!” “……” 被人无缘无故这么一折腾,谁都不会爽,顾野梦也是同理:“而且这不是还没到吗?你停毛线啊!开车是这么开的吗!我看你是睡昏了头!” “……” “算了算了,”顾野梦不耐烦地说,一边解安全带,“你下来,我来开。” “……” 在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回应的空白中,顾野梦终于注意到了荀轼的不对劲。 她偏过头。 荀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手指肉眼可见地在颤抖。而他面色惨白——是真正的惨白,顾野梦发誓,哪怕是刷墙的白漆,也比他有血色。 交警朝这边走了过来,一边打着手势——他们超过两分钟临停时间了。 “小梦,”荀轼用嘴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在交警来之前,把话从胸腔里挤了出来,“我突然有点事,想取消今天和丛丞的见面。” 他强装镇定地说。 第50章 丛丞 权汀是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学院派作曲大师。 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 权汀就已经出名了。那时她是以“一届春晚、五首独唱”全出自其手而声名鹊起的,那些曲子在当时也都热播过好一阵。 只是说, 随着网络的兴起, 年轻人都“赶潮”去了,这才让作曲、编曲相对更工稳匠气的权汀沉寂了一段时间。 而当这两年华语乐坛每况愈下、大众普遍怀旧的时候,权汀便也顺理成章地杀了回来。 权大师一生胸襟宽广提携后进, 只要是可造之材,她都以鼓励为主,夸得各路粉丝直呼知己。可唯独对荀辙,权大师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出新歌了,喷乐理; 开演唱会了, 喷唱功; 就连荀辙发个清唱短视频答谢粉丝, 她都能上纲上线, 痛批什么“□□乐不仅让听众完蛋, 也能让唱作人成阉人”云云。 ——有的时候, 顾野梦甚至都在想, 这权大师和荀辙不会是有过点什么冬瓜豆腐吧。 因爱生恨的味儿太冲了有木有。 不过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权汀就算不喜欢荀辙, 那也是个体面人, 不可能做出什么当面整死荀辙的事。 为什么荀轼在知道权汀和荀辙会在“音乐速递”中见面的瞬间,脸色那么难看呢? 就好像……世界坍塌了一样。 “顾小姐?顾野梦女士?” “啊,不好意思, 我刚刚走神了,”顾野梦回过神, 冲正关切看着自己的丛丞笑了笑, “您刚才说什么?” “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丛丞关心地说, “荀总也是,都进医院了。钱是赚不完的,好好活着是一切的前提啊。” “可不是嘛。”顾野梦心虚地说。 荀轼当然没生病。 只是他一意孤行,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说有急事,死活要临时取消同丛丞的会见,独自前往谈判的顾野梦也就只能编个瞎话,来解释“为什么荀轼没到场就你来”。 荀轼倒是说让她也不去,他开车去忙事,而她自个儿回酒店休息,有空再一起去找丛丞。但顾野梦是不会陪他发神经的,当即果断拒绝。 开玩笑,放鸽子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也不知道那个突发青春期叛逆的荀神经干什么去了。 顾野梦悄悄抬眼打量着丛丞。 丛丞皮肤黝黑,体型高大,口音很重,标准的中年北方大汉模样。不过他是单眼皮,上眼睑重重地同眉毛一道压着细长的眼,下眼处的眼袋又大得能兜核桃,让人怎么看怎么都有好几分奸诈小人的味儿在里头,面相堪忧。 不过,才聊不到半个小时,顾野梦就断定:这是个说不来谎的老实技术宅。 他不光对顾野梦随口编的瞎话深信不疑,还在顾野梦胡诌了两句什么“大公司最大的问题是人人都想自己利益最大化,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人人利益最小化”,什么“资方游手好闲上天堂,实干家兢兢业业下地狱”,什么“为人抱薪救火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之类的心灵鸡汤后,霎时便将顾野梦引为知己,满肚子的牢骚跟砸了的满罐存钱罐一样,蹦蹦蹦地往外弹: “顾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委屈啊!我根本就不想离开‘屋头头’!咋可能想呢?我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里面!要是屋头头毁在那群只知道做数据的资本赌棍手里,我是死也不会甘心的!” “是是是……” “他们懂农业吗?懂屋头头吗?他们懂个屁的屋头头!” 屋头头,知名农产食品加工大厂Backhouse的原名,因为不够“脱亚入欧”而被新董事会明令废止。 丛丞义愤填膺地拍胸脯说:“我加入你们!就是要让那些人后悔!” “您这么优秀,一定能让他们肠子都悔青的。”顾野梦不动声色地擦掉脸上被丛丞慷慨激昂喷上的口水,微笑着说。 合作谈得异常顺利。 丛丞一门心思想要充沛的自主经营权,对短期的经济收益倒是不太看重;顾野梦这边对经营什么的没有权利欲(他们也没这个能力),但对能否两年内还清贷款很有需求。 一个人想要的,另一个人不要;一个人肯给的,另一个人正需要——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嘛。 事情进展很快,可恰恰就是因为太快了,反倒让顾野梦本有的疑窦更深了。 丛丞和顾野梦是约在一家高档粤菜馆见面的。之前为了谈生意,大家包厢门一关,已经赶走了几波询问是否可以上菜的服务员。 如今既然有顾虑,顾野梦干脆借口自己饿了,边吃边拖延时间琢磨。 丛丞是个风火火的人,闻言还有点不情愿:“先谈完再吃吧,利索,也对胃好。” “不急,不急。”任凭他怎么洗脑,顾野梦只是如是说。 丛丞没办法,只能陪着她食不知味地啃烤乳鸽。 顾野梦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王八汤,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无论是早上的无数个夺命连环call,还是现在的催签合同,它们都证明着一件事,那就是丛丞真的很着急; 但丛丞赋闲也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也没见他联系他们,反倒是拒绝过一次他们的试探性挖角; 何况,他这么爱backhouse,可他现在却急着要帮backhouse的潜力竞争对手做大做强——这不符合逻辑。 除非他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争强好胜”。 可是若不是争强好胜,那么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丛先生,”顾野梦优雅地放下青瓷小碗,擦了擦嘴,装作没看见丛丞焦急的表情,“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顾小姐你尽管说,不用说‘请教’的。”丛丞立刻接话,并迫不及待地放下了筷子。 “您在计划书中说,当务之急是要把大量的现金流一口气投入到土地中去,实现全亩播种,是吧?” “是的,”问到专业领域,丛丞立刻抖擞起了精神,整个人刹时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二十岁,“土地是能不能废着的,它要靠精工细作养。要不然拖到后年再种,产量会很难看。” “可是这块地不在咱们中国境内,它在境外,我们在雇工上的支出会很高。一口气摊这么大的饼,一旦产品生产出来了,却销路受阻,公司的资金流一下子就会崩的——那么来年,我们拿什么买种子、找人播种呢?” 顾野梦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丛丞。 “这……这我有销售团队,肯定没问题的,”丛丞有些结巴地说,“而且我给你们规划的作物,都是高附加值的,在这几年在国际市场上供不应求,销、销路很好……” “可如果太多的同类作物一口气涌进市场,再缺口大的市场也会饱和吧。” “我、我这边是专业的,经过测算……绝对、绝对!俺确定绝对不会饱和!” 他果然有问题! 顾野梦在来之前,就紧急看了丛丞的几个访谈视频,熟悉丛丞的说话习惯、行事风格等。 她对丛丞“老实”的判断,一半的依据也是基于此。 这个人是真不会说谎。 当他说到那些事后被揭秘证明完全是假的事情时,就会不自觉地开始结巴,最极端的情况,便是会控制不住地蹦出带有乡音的“俺”! 而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完全对得上! 如果说,顾野梦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百分之百确信丛丞有问题。 而现在的任务就是确认“问题”到底是什么。 在顾野梦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丛丞的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就说他做不了这个! 让别人一口气种这么多,就跟让别人把房子卖了全款炒股一样——傻子才会不起疑心! 就应该按他说的那样砍半,然后徐徐图之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是这个理…… 可丛丞也知道自己这抱怨没有道理,毕竟那人说了,backhouse等不了这么久,对方正在全力进攻backhouse,以求爆个好消息转圜。要按照他说的那样,最大的可能是backhouse直接凉透…… 烦死了! 就在丛丞都想尿遁缓缓的最后一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悄然落下——顾野梦见他心虚成这样,决定冒个险,诈他一下: “从先生,实话告诉你吧,老荀他根本没生病!他今天不来是因为他早就看穿了你的把戏,不屑陪你玩!” “什……什么?这不可能!” 丛丞心神巨震,一时不查,真心话便脱口而出。 顾野梦趁热打铁,语速越来越快:“你以为你做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可我们来之前就全都知道了!老荀给我说,我一开始还不信,我说丛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没想到是真的!” “我……我不……” 顾野梦杏眼一瞪,柔荑一拍桌子,厉喝道:“帮我们告诉他,想要派你来搞垮我们?白日做梦!” 在顾野梦的步步紧逼之下,本就心虚的丛丞终于扛不住了,崩溃了。 “我没想搞垮你们!”丛丞径直破音,看上去整个人都崩溃了,“是,确实有点风险,我知道这个计划……但我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们扛过去的啊!你们不能这么指责我!我这个人还是有节操的!” “所以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我背后的那个人是……啊?” 才反应过来的丛丞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而那个之前还咄咄逼人、说话夹枪带棍的绝色女人,此刻却温声细语,娇媚可人:“说话说一半就没意思了嘛,丛先生。” 她笑眯眯地说,声音甜腻好似袁术的蜜水。 丛丞后背一阵发凉:“所以你是……” “诈你的。”她笑得理直气壮。 丛丞眼前一白,险些高血压上来直接晕倒在地,幸好顾野梦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当然,你要是问丛丞的心里话,那肯定是还不如不捞的。 晕了得了。 “丛先生,你呢,忠人之事,我很佩服。但反正你也说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我这个嘴没把门的女人往外说些有的没的,给您惹下不必要的麻烦,您还是都说了吧。” “……” “这样或许我会学会保密?”顾野梦笑道。 “……”丛丞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太可怕了。” “女人当然是可怕的呢,丛先生。”顾野梦高高兴兴地说,把丛丞的吐槽当成自己的军功章。 “……好吧,我说。” 丛丞,KO。 第51章 出现 丛丞这个人, 首先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人职业道德还不错。真要让他干, 他肯定会竭尽所能不让东家亏,007也无怨无悔,他有这个觉悟与老实。 但他这个“头年全□□”的计划, 确实也是有私心的。 “……自从老董事长离世,屋头头就每况愈下。那群外来的投机客不管公司长远利益,把优质资产打包出售,换取短期好看的财报。虽然表面来看,屋头头蒸蒸日上, 比老董事长在的时候还好几倍, 但内里已经空完了。等这个红利期结束, 屋头头就完蛋了, 而且根本救不回来。 而我们一直以来的死对手, 群智集团, 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大举进攻。 我和老董事长是过命的交情, 公司被那些人弄成这样, 我实在也看不过去。但我又没有办法, 股份也不够,也没什么人支持,只能离职, 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包厢的暖气很足,但即使如此, 菜也因为太长时间没人动筷而已经凉透了。 丛丞说话时, 声音颓唐, 面容沮丧, 和之前那个聊起专业时眉飞色舞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野梦本来想说,你把别人当过命之交,别人未必当你异父异母亲兄弟,搞成这样不值当——Backhouse的老董事长要真这么珍重友情,会这么多年只给你这个功臣一丁点儿股份? 但看着丛丞都快哭出来的样子,顾野梦最终还是决定闭嘴。 手机响了一下。 顾野梦偷偷看了一眼,发现是荀轼发来的信息,信息中让她开一下语音,他想听她和丛丞的谈判。 老先生自己那边都忙不过来,还要听这边? 顾野梦感受到了一股不被信任,登时就不爽了。 “顾小姐?” “咳,我没事,”顾野梦轻咳一声,将打开了语音通话的手机悄悄扣在桌子上,“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来我们这了?” “我虽然回了家,但还是习惯性地关注这一行。没办法,忙惯了,闲不下来。你们得了块西伯利亚的好地,我知道,我是有点跃跃欲试,但这把年龄了,这几年又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心灰意冷,也懒得动弹。” “继续。” 丛丞见瞒不过去,倒也光棍,心一横什么都说了:“可前天老同学给我出主意,他说有人正在对付群智。只要我来找你们,并说服你们使用那个激进的计划,群智就会破产,屋头头就有喘息之机了!” 群智? 这不是上次要挟王群立然后对付他们的幕后黑手吗? 他们的董事长叫什么来着?她记得是…… “欧阳梅。”从丞点点头,回答了顾野梦的疑问,“他们的董事长就是欧阳梅。她也是群智的创始人,对群智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极大。” 欧阳梅啊…… 上次的尾款争夺战结束后,荀轼便去找王群立,让他把事情该交代的都交代一下。王群立欠债还清,腾出手来之后把儿子那些可能进监狱的漏洞也扫清了,这下无事一身轻,当然又抖了起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之前嘴还像老蚌精的王群立毫不犹豫地就把幕后黑手给卖了。 按照王群立的说法,指示他来狙击的人是欧阳梅。她所经营的群智集团是国内最大的农产品经销商,社会关系盘根错节,也早就实现了自有工厂化,实力雄厚,算是同行。 欧阳梅也盯上了西伯利亚的那块地,本来早就准备购入,没想到却被中途杀出来的荀轼抢了先。加上她本来就与荀轼有点旧恨——荀轼之前在科技界和龚理他们大战时,许多势力都想趁机捡漏,欧阳梅也跟风投了不少。 那时荀轼优势很明显,她就跟投了荀轼这边,本想捡漏大赚一笔,没想到荀轼这边居然输了。他这一输不要紧,欧阳梅这波投资直接就血本无归了。 既有旧恨,又有利益争夺,那当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狗脑子都打出来。 顾野梦觉得欧阳梅挺无耻的。 做生意愿赌服输,都说了“投资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怎么赔了就翻脸不认人呢? 这不就是输不起吗? 这件事就这样被顾野梦记下了。前段时间事情太忙,也没腾出手来报仇雪恨。不过她可不是个大度的人,等此间事了,她肯定还是要报仇的。 只是她本以为群智只是和他们有纠纷,没想到还牵扯到从丞与backhouse,逻辑链条还这么复杂,还多出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老同学”…… 事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 顾野梦心神微动,面上却是不显:“丛先生,你说只要说服我们接受激进计划,被群智进攻的backhouse就可以有喘息之机——怎么说?” “因为有人一直在做空群智。这几个月来,群智顶着巨大的压力,就快扛不住了,这才会像疯狗一样进攻屋头头,因为群智只要拿下屋头头,市场信心就会转圜,他们就能击退那个做空的人——该死的!那也没必要非得拿下屋头头啊!搞点别的好消息出来也行啊!” 做空是一个专业的投资术语,和做多相反,其运作过程大致如下:假设你的做空目标是A公司,那么你就先找长期持有A公司股票的小B借进来一些股票C,然后立刻在股市上卖出C。 过了一段时间,A公司的股票如你所料跌了,此时你再把那堆股票C买回来,还给小B。因为这个时候你买回时的价格要远远低于你卖出时的价格,你就可以大赚一笔。 原来是这样。 从丞毕竟赋闲太久,又是技术宅,不太关心商业竞争。 他不知道群智不光在进攻屋头头,还在妄图搞死她和荀轼。所以他也完全不知道,群智那“巨大的压力”到底有多“巨大”。 但顾野梦却可以猜到。 做空的关键在于“A公司的利空消息满天飞”,到处都是A公司的负面新闻,导致股价下跌。既然要做空群智,那那个做空的人肯定就会想尽办法制造各种群智的坏消息,比如竞争对手势力暴涨啊,比如群智公司财务造假啊,等等。 从丞的激进计划,就是一个很好的“群智坏消息”。 因为股市上真正懂行的是不多的,他们看到荀轼这边突然爆种种了这么多东西,不会想到他们会不会资金链断裂,只会在想“这一波要是来年全在市场上出货,一定可以把群智给挤到角落”,那么买了群智股票的人就会恐慌,他们就会想抛售,而一旦市场信心受损,迎接群智的就必然是股票大跌。 在寻常时候,股票的浮动是很正常的,只要不是跌到停盘,就都问题不大。 但现在有人在做空,那就很麻烦了——因为他肯定会趁你病要你命,把这些负面消息放大再放大,要是会做盘,直接让你股票跌到0都有可能。 这样,那个做空的人就达到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可其他人却是全输。 群智本来就资金链紧张,一旦跌停,一口气接不上,破产都不意外! 荀轼这边,倒是不会破产,但资金链要是来年断裂,那也是迟早的事。 至于backhouse,群智不会进攻backhouse,给backhouse喘息之机。但那人既然都能做空群智,为什么不能在群智倒台后,顺手一波带走backhouse呢? 哦对了,还有丛丞。他这边做商业间谍,就算没被发现,帮东家操盘结果却犯了低级失误,害得东家凉掉,事成之后,这辈子也就告别职业生涯了吧。 当然,他都这把年纪了,没职业生涯也就没职业生涯吧,无所谓。 “我当然有所谓!” 被顾野梦讽刺,丛丞立刻就跳了起来:“我不是这样的人!” 这人不光是个老实技术宅,还挺好面子,顾野梦在心里默默地想。 丛丞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顾野梦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深想,当时热血上头,觉得自己为backhouse做什么都行。 可是现在,他的不良未来被她戳破,backhouse最终灭亡的结局也被她毫不留情地点出,丛丞再也没有办法装鸵鸟,只能沉浸在“我真是一个垃圾”的自怨自艾中无法自拔。 “不管怎么样,”丛丞憋了半天,总算是憋出一句话,“backhouse能多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顾野梦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没戳破,只是说:“所以,最后一个问题:谁在做空群智?” 老不老同学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是不需要问的——肯定是群智的竞争对手在做空群智啊,那么就找群智在这一行的竞争对手就行了。 可问题在于,这一行最大的两家,就是群智和backhouse,再往下排,实力不够,也没那个能力蛇吞象。 这个答案如果丛丞不给,顾野梦就很难办了。 丛丞不肯回答:“你不聘我就不聘我吧。” 然后就摆出一副“杀了我吧”的摆烂样,低头喝起了已经凉掉的鸽子汤。 顾野梦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刚才说的都是跟他有关的事,说了也就说了,无非是自己形象尽毁。可要是说了别人,那不就是卖队友吗? 这人啊,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但顾野梦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帮对方突破自己的局限性。 顾野梦轻咳一声:“丛先生,谁说我们不聘你?” 丛丞有点懵地抬起头,似乎没懂她的意思。好半天才说:“可是我不可能配合你们,按照你们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安排耕种——我要救屋头头。” “我知道你要救backhouse,这是你的核心诉求,要不你也不会出山,”顾野梦淡定而自信地说,“但是你以为救backhouse的方式只有你以为的一种吗?” 果不其然,丛丞立刻犹豫了。 “你想想,backhouse为什么会这么危险?你们换新董事了也不是一天了,之前都是稳步下滑的状态,但是离死掉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为什么突然就凉了?” “因为群智在进攻……” “群智为什么要进攻呢?” “因为有人在做空群智……”丛丞眼前一亮,“对啊!是因为有人在做空群智,所以群智才会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地进攻屋头头!” “是吧,”顾野梦谆谆善诱,像剥洋葱一样给丛丞一层一层地剥逻辑,“所以你为什么不换个思维模式呢?害屋头头的罪魁祸首是谁?是群智?是我和荀轼?都不是啊!我们只是想正常做个生意,就算要斗,那也是几年甚至十好几年之后的事,而且到时候到底是吞并还是合并,这都是可以谈的。可把矛盾激化的是谁?我们要是解决了他,所有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顾野梦这人,脾气大,说话不中听,最知道怎么说戳人肺管子。 但这项技能其实也有另外一面,那就是她很擅长观察人心。 她能把人气活过来,她也能投其所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按照她的思路行事。区别只在于她想怎么样,而她操纵人心的技能,是一贯的。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话之后,丛丞最后一丝心理负担也没有了:“行!我同意和你们合作!我现在就告诉你们那个人是谁!” “要不我们还是先签合同,毕竟还是要保障丛先生你的利益……” “不需要!”丛丞摆摆手,“合同回头再签,我相信你们!”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顾野梦本身就是虚让一句,因为好面子的人往往就是吃软不吃硬,见丛丞上套,顾野梦也不再多言,闭嘴静等答案。 丛丞说出了一个名字……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顾野梦从桌子下面翻过手机,发现是荀轼,这人又发来了短信:“我查出谁在做空群智了。” 顾野梦惊了。 他还真听了?不是,他不是去找…… 他怎么会…… 门铃适时响起。 丛丞帮忙拉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丛先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来人笑着说。 他是荀轼,额头上还有因风尘仆仆而出的汗。 第52章 决心 和丛丞的交谈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双方甚至还现场草签了合同。 顾野梦原本是没打算今天签的。 荀轼不在,而她向来没有自作主张的习惯。她对自己在生意上的定位很明确——谋士。 让她帮忙筹谋那是没问题的, 但让她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 她觉得她没那个输光了再来的心理素质。 可谁让荀轼突然惊喜出现呢?手上还带着装有公章的公文包。 他又不嫌累,问清楚前情之后,立刻热情地要求当场就签, 那就签吧。 在这场顺利的饭局后,丛丞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荀轼把丛丞送到底下,帮已经有点喝醉了的丛丞请好代驾,又帮人扶上车,再给代驾加了一百小费, 让对方务必把丛丞送到家后给他打电话。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这才慢慢地走回酒楼包厢。 推开门, 顾野梦正在用筷子在一堆杯盘狼藉之间捡花生米。 一口一个, 嚼得嘎嘣响。 听见门开的声音, 顾野梦也不回头看, 更不打招呼寒暄, 只是花生米在嘴里的脆声更响亮了。 荀轼笑着走到顾野梦身边:“你想吃的话, 我们先让他们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下, 再点一盘好不好。” “别了吧,”顾野梦头也不抬地继续捡花生米,“我就爱吃剩菜里的花生米——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新上的菜有可能不按菜谱来呀!”顾野梦终于肯看荀轼一眼了——虽然是白的一眼, 外加假笑,“你说是吧, 前荀总?” 荀轼知道顾野梦生大气了, 赶快道歉滑跪:“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啊!”顾野梦挑眉, 声音被拉得高如擦玻璃,“你怎么会有错呢?你确实是给我说‘我有事要离开一下’啊!你回酒店拿公章顺便研究幕后黑手,这怎么能算是有错呢?你对!你他妈对的无可救药!” 顾野梦终究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没办法,这波实在是太憋屈了,愤怒,你还没处说理去。 她本来以为荀轼是因为荀辙和权汀的事,要去找权汀给荀辙打抱不平,或者这,那,什么的。 荀轼有什么东西在瞒着荀辙,并且他很害怕这件事暴露,她一直都知道。当时他一听到权汀可能和荀辙在一个节目中长期相处,就立刻变了脸色额,顾野梦的脑子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猜测有可能权汀知道这件事。 之前权汀和荀辙一个在学院内,一个在学院外,属于“王不见王”的状态,现在长期相处,两人一勾兑,荀轼那边分分钟露馅。 所以荀轼八成是过去,想办法让荀辙别参加那个节目了。 结果没想到…… 他居然还是在工作。 他说的“有事”,还真是“有事”,而且是为工作的“有事”。 顾野梦又气,又不能说破,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死她了。 “我确实差点就去电视台了。” 顾野梦抬起头。荀轼坐在她旁边,丹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的倒影全部是她。见她看过来,荀轼勾起唇笑了笑:“如你所想,我确实很想想点办法,让权汀和荀辙中的这两个人别参加一个节目。”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顾野梦半天憋出一句话,“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好奇心,对你的事情也不关心,你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但是我之后又想,这样的话,荀辙或者失去一个很好的节目,或者失去一个很好的节目热度助力,这不是害了他吗?那我好像有点太自私了。更何况,”荀轼平静地继续说,“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小孩子才耍赖,而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你就干脆开回了酒店,拿忘了的公章,顺便调查竞争对手信息,为生意布局?” 荀轼点点头。 顾野梦愣愣地看着荀轼,好半天说不出话。 她觉得她像从来不认识荀轼一样。 在水晶吊灯洒下的暖光下,他纯黑色的瞳孔像是黑曜石一般,纯粹又透亮。就像他俊朗的面庞,明亮如朝阳。 其实单从面相上来看,荀轼要比他弟弟荀辙“正”很多。 荀辙有三白眼,他没有;荀辙的鼻子有些驼峰,而荀轼是直鼻;她刚认识荀辙时,荀辙看着很阴郁,当年也就是因为这个,他一度观众缘很不好——而荀轼的长相那绝对又标志又浩然正气,属于正统大帅哥。 可这三年中,顾野梦眼睁睁看着荀轼一点一点阴郁了下去,像是埋进了土里;而与他相反的是荀辙,越来越阳光,哥俩反倒是掉个了。 但顾野梦也在荀母那里看到过荀轼小时候的照片,很小的时候,还没上学的时候,荀轼明明就是活在光中的小孩子,笑起来非常好看,也很真挚。 他现在也总笑,里面却常常再也没什么情绪。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阴郁,可这一刻,顾野梦真的觉得他有点变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改变可以是一瞬间的事吗? 荀轼目光灼灼,反倒是让顾野梦有点不敢看他。她轻咳一声,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猜测你会去电视台?” “你太聪明了,我能骗过你什么?”荀轼笑道,“你肯定猜得出的。”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顾野梦讪讪地说。 荀轼仍旧在看顾野梦,像是在看最宝贵的珍宝。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存在,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这个正确的决定。 他还是不敢说,他本来就是个懦夫,阴郁,虚伪,狡诈,毫无信义,早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他也不敢让面前的这个女人知道所有,因为他太害怕了。他害怕知道这一切的她会离开他。 她本来就不信任他,觉得他危险,想对他敬而远之。他承受不起任何她离开的风险——是她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要是她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她绝不能离开他! 但他还是作出了这个决定。他想,如果他没有勇气去承认错误,那就让命运去揭开盖子吧。他去主动促成这道命运,去为自己的懦弱赎罪,同时最后再贪恋两天无罪的、有她的人生。 如果她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真相。 不是因为舍得了她,而是因为太舍不得了。就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更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想做一个能保护她的人,想做一个值得她欣赏的人。想做一个她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离不开的人,想做一个她深爱的人。哪怕她最终决定离开丑陋的他,她也可以记住荀轼这个人本身。 想做一个人。 这是当惯了手办的荀轼第一次这么想真正做回一个人。 顾野梦已经把最后一颗花生米都捡完了。 就在她已经打算说要不咱们收摊吧的时候,忽然,她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很重的怀抱。 “谢谢你。”她听到荀轼在她耳边说,声音带着颤抖,而她的肩膀有些潮湿,“小梦,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他哭了? 他不是向来都不流眼泪的吗? 顾野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安啦,”她强装镇定地说,“前荀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没事的话还不如多做做生意,好让我多分点钱。或者多跟我睡。” 她强撑着不想让自己的声音也颤抖。 她还是没有问。 荀轼心想,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怎么会有这么坚强的人,哪怕满心疑窦,哪怕没有她需要的安全感,她也义无反顾地这样同他相处着,和他过着一天又一天? 她如水一样的包容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卸下了一切伪装。 而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 …… “早知道你自己就能查到幕后黑手,我还费劲去问丛丞干嘛。” 谈情很重要,做生意也很重要。 顾野梦这个人,也算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了。之前她是状态不好,所以才随便找了个小的投行厮混,但即使是那三年,她也慢慢干出了一些门道——她这样的人是不会甘于混日子的。 总要尽量做到最好才是。 如今在荀轼这边,有机会参加能改变行业的超大项目,顾野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在乎的。 当然,在乎,投入,并不意味着她喜欢白做工。 顾野梦惯例骂骂咧咧了几句,控诉荀轼不好好沟通害她受累浪费脑细胞,然后自己又忍不住问:“所以你是怎么查到的?” “股票借出去的话,这个股东就没有投票权了。有重要的股东大会,他就必须要派别人出席,或者选择弃权不参加。但不管是哪种,这个人总会暴露。我在电话里听了差不多之后,就在路上查了群智上个月的股东大会,锁定了问题股东。再查了下他近期与谁往来最频繁,就清楚了。” “你真聪明。”顾野梦没好气地说。 她这人,有点智商优越感。 荀轼说得越简单,她越觉得自己刚才像个傻瓜——怎么她就没想到呢! 这么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她居然舍近求远,跑去跟丛丞玩心理战? “不,是你聪明。”荀轼当即否定了顾野梦的自我否定,很诚恳地说,“还好你问了丛丞。” “为什么?” “因为我查出的名字,和丛丞报的名字,不是一个。” 第53章 关照 好家伙。 顾野梦直呼好家伙。 顾野梦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见识过商场尔虞我诈的“有故事”的女人了, 毕竟在投行的时候,类似的事情她也没少见。 但旁观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更别提, 她这次事的复杂程度, 已经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力了。 两个名字不一样? 那就是有一个人在撒谎。可是荀轼不可能对她撒谎,那就是他查到的信息是错的?还是她看错了人,丛丞其实是个心机婊? 不管怎么样, 为今之计,还是先赶快对口供。 不对不知道,一对吓一跳,情况比她想象得还复杂。 谁都没撒谎,但谁查的都不全对, 因为谁都是有限视角, 谁知道的都是部分真相——因为这两个根本就是一伙的! 丛丞说的人, 叫陈新胜, 是一个大型基金公司的经理, 拥有大笔资金的调动权; 而荀轼查到的那个人, 叫包勇, 是一个互联网游戏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这两个人, 看似没有关系, 但实际上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陈新胜和包勇是大学同学;其后两人虽然看上去是分道扬镳,但顾野梦动用了她在银行的关系,发现这两个人常年有大量的财务往来, 包勇的很多理财都是交给陈新胜投资的。 要不是顾野梦死活在丛丞这里撬出了口风,荀轼那边又有手段与人脉去查出另一半, 他们还真不会知道这两个居然在打配合。 “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懂, ”想清楚之后, 顾野梦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不管是做空,还是找基金公司经理帮自己做空——这都不是什么不合法的事,不存在绝对不能公开的情况,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隐瞒呢?” 还有一件事,顾野梦也想不明白。 那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两个人折腾这么久,都能想到利用丛丞打入她和荀轼内部,用忽悠他俩全部压上的方式助力自己的收购计划。消息如此灵通,她不相信他们两个会不知道他们和群智,或者说欧阳梅的旧怨。 她和荀轼肯定想报仇啊! 他们要做空欧阳梅;而她和荀轼跟欧阳梅不共戴天,想着早晚有机会要报仇——那他们是天然的盟友啊! 既然是盟友,有事您直接吩咐就行,大家一波通通透透挣大钱,岂不美哉? 搞这遮遮掩掩的,跟个小偷似的,多没劲。 两个聪明人谈论了半天,也没谈论出个所以然来,陷入了人生中难得的毫无头绪的困惑。 倒是这时候手机响了,还是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让两人暂时可以从这种智商被侮辱的挫败感中抽离出来。 顾野梦这边,是顾珽打来的。他说马上要过年了,问要不要回家一起吃饭过年。 “老两口呢。”顾野梦问,“过年会出现吗?” 大概三个月前,外出躲债的顾父和顾母终于确认没有追债的,于是忐忐忑忑地又回了渝城。或许是那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吓人了,这几个月颇为消停,顾母还经常过顾珽那边看孩子,也有事没事会跟顾野梦打电话。 顾珽这边也跟顾母更亲近:“妈过年肯定会出现,老头说他要著书立说,没空——我觉得挺好,我看到他就血压升高。” “著书立说?”顾野梦都懵了,“他还能写书?” “你不知道?”顾珽有些奇怪,“是姐夫出的主意——不得不说,我姐夫就是做大生意的人!这脑瓜子,就是比你的好使!” “喂喂喂,”顾野梦黑线,同时很不舒服地说,“你姐夫的生意我也有参与!我也在做!还有你说事就说事,不要借题发挥!” “好好好,”顾珽敷衍地说,“你也厉害你也厉害。” “我本来就厉害!” “但你能想得出这种根治病患的绝招吗!”顾珽那边一拍桌子,生动演绎成语“拍案叫绝”,“你知道吗,他给老头说,你跟不上时代了,这是客观事实。你知道的那些赚钱路子,都是十几年前的,现在早就用不上了——但你可以卖成功学赚钱。” “你曾经挣过大钱,也曾经破产过,包装一下,自己再查点资料,完全可以做自媒体,教别人挣钱,这才是真正的创业。” “不是,”顾野梦没弄明白,“他自己都挣不到钱,他怎么教别人挣钱?” “姐夫是这样说的:成功学都是不会挣钱的人写来挣钱的——会挣干嘛教你?你会了人还怎么挣?老头子好歹也是‘曾经拥有’,比那些光耍假把式的人来说,多少更真诚点,也能在市场上打出区分度。姐夫给老头子承诺,只要他能写出书稿,他去帮他跑出版。要是想运营微博号,他去帮他建号营销。” “可是……” “哎,有什么可是的——老头子有多不会写你不知道?” 顾野梦总算是截住了话头:“我就是知道啊!他都不会写,出书?他什么时候出?” “诶,这就是姐夫机智的地方了!老头子不会写,那就得琢磨吧,得看书吧,得研究吧,这一看,时间不就混过去了吗?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有点念想,别每天都在那里琢磨着拿家里的钱打水漂,要不就是出去坑蒙拐骗——我觉得挺好!贼好!为了长治久安,我甚至愿意除夕为老头子送点汤水,为他继续努力略尽绵薄之力!” 顾野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什么时候和荀轼关系这么好了?” “他经常打电话过来关心我生活啊,你不知道?” “我……” “哦对了,托他的福,豆豆还进学校最好的班了。开学就换班,你记得帮我谢谢他。” 这个消息又是一个顾野梦完全没想到的点:“什么?换班?怎么回事?” “他帮豆豆找了很厉害的家庭教师补课,别人很懂教育心理学,豆豆喜欢得不得了,上课认真了不少,自觉得很,一下子就起来了!” “……” 直到挂了电话,顾野梦都是一阵懵。 真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快过年了。 时间真是过得快。刚和荀轼产生纠纷的时候,还是晚春,结婚的时候也只是盛夏;而现在,竟然已经要考虑过年的问题了。 更没想到的是…… 顾野梦叹了一口气。 荀轼是出去接电话的,接完之后一回来,就看到顾野梦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立刻把话头截去:“怎么了?” 顾野梦摇摇头:“你那边电话是怎么回事?” 荀轼摇了摇手机:“我家里人问我过年能不能回家。” “巧了,我这边也在问,”顾野梦举起手机,强撑着露出平时那种嚣张的模样,“所以问题来了——过年怎么办呢?各回各家?还是要不聚在一起过?或者再想个办法?” 荀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轻松地笑了:“不需要纠结啊。我已经拒绝我爸妈了。我说我要去你家那边过年。” “……啊?” “我本身也每年过年都不回家。”荀轼轻描淡写地说,“问题不大。” 顾野梦都有点整不会了:“可是今年是我们第一年结婚……” “只是合约结婚,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 荀轼刚说完,就后悔了。 他不想这么说的! 他这个人,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总会在该认真的时候逃避认真,却又在玩笑的时候认真说话。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陋习,也是他最讨厌自己的一点。 他明明说过那么多遍“我爱你”。 可在明明应该说“你不用担心什么所谓的婆婆公公,我只想在过年的时候陪着你”,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伤人的话。 荀轼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一股急速上涌的恐惧摄住了他的胸口——她会不会因为这句话讨厌他? 她会不会离开他? 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都战栗了。来不及多去组织语言,荀轼便要疯狂滑跪道歉。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顾野梦开口了: “只是合约结婚,你那么放在心上干什么?” “我……什么?”荀轼愣住了。 顾野梦勾起唇,露出了一个略显魅惑与狡黠的笑容:“我现在算是明白我说话有多伤人了——你说话也不怎么好听嘛。” “……” “喂,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给我的家人花这么多的心思?”顾野梦抱着胸,手指在白皙的胳膊上敲击了片刻,一仰脖子,笑道,“是不是想睡我?” “……” “那这可不够啊,毕竟合约没写,我也没必要给出什么回应。你还得付出更多。”顾野梦摇摇头,忽然说,“要不两家人一起吃饭?” “你想吗?”荀轼愣愣地问。 顾野梦耸耸肩:“我喜欢热闹。” 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热闹。 她很喜欢现在这种和荀轼住在一起,然后一起跑事业的生活,不需要其他人来干涉。 但她也很明白荀轼的性格,知道他未必不想念自己的家人,至少他会想念荀辙——以往过年的时候,她也不回家,在外面跑业务的时候,某次见过荀轼,他一个人坐在酒店的大堂,吃着牛角包,喝着咖啡,低头看着手机,整个人明显是孤寂的。 那手机上显示的图片是全家福。 没有他的全家福。 荀轼走上前,勾住她的脖子,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顾野梦摇摇头,把荀轼的手顺着自己的躯体往下放:“谢谢不是口头上说的,”她伸出食指,轻轻放在荀轼的唇上,笑道,“是用身体说的。” 作者有话说: 感觉和开始比,荀总变化好大 第54章 前夕 顾野梦最近越来越发现, 自己以前将自己对欲望的渴望完全归结为性瘾症,并绞尽脑汁地想要治愈它, 或许这种思路仍旧是不对的。 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女人“欲望”很足是可耻的事。 但现在, 她不装了,不摆了——她发现千帆过尽,她还是很喜欢zuo爱的感觉。 很爽, 很快乐。 当然,没有之前那种病态的感觉。现在的她,可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也不必身体扛不住了还被yu望裹挟硬撑着去做。反正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和荀轼来, 岂不美哉? 她把这个想法给荀轼说了, 对话如下: 顾野梦:不装了, 我就是喜欢zuo爱。 荀轼:那就做。 顾野梦:但他们说男人过了三十就不行…… 荀轼:只要你想做, 办法总比困难多。 然后两个人就开开心心去做了。 和一个脑回路和自己一样不正常的人相处是很愉快的。 开心的时间总是很开心, 工作的时间总是要认真。在过年前的最后几天, 顾野梦和荀轼找丛丞正式把合同签完, 希望能在丛丞的助力下, 真正把这块地给经营好, 在两年内让这块地进入良性循坏,真正变潜力为现金与产品。 他们也答应给丛丞无限的配套支援,这比他在backhouse那种全是掣肘的环境其实好多了。 “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理想, 那就是能通过自己努力减少粮食危机。”面对着合同,丛丞叹道, “但我以为我可以和老董事长一起实现这个梦想。” 其实你的老董事长只是想挣钱罢了, 顾野梦默默地想。 但她当然不会说。 而丛丞也没有往下说——或许往事就是不能细想, 不细想才会是玫瑰色的。他比较纠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们说会帮我对付那个做空者,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这种事肯定是不能写进合同的,所以丛丞现在有点忐忑,担心顾野梦和荀轼他们反悔。 “我们未必会去对付那个做空者。”合同一签,荀轼立刻翻脸。 “你!” “但我们肯定会救backhouse一把——任何行业垄断都不是好事,对于新入场的势力来说就更是如此。Backhouse是这个行业里重要的制约力量,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我们肯定会想尽办法也要捞它,只是我们还在考虑怎么捞。” 当然,荀轼还没说出的是,backhouse之所以必须要留下来,是因为backhouse现在弱啊。 一个看着贼大、确实也很大,但实际上已经在衰落的backhouse,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是用来占位的好帮手。 让它顶住,自己慢慢苟着发育,等发育起来了,backhouse也衰退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口吞下——这不是很爽吗? 丛丞被说服了。 签好了合同的丛丞,不日就要前往西伯利亚,全面统筹那边的事情。而在丛丞离开后,顾野梦问荀轼:“你准备怎么办?” “不帮丛丞解决这个问题,他怕是不会一门心思跟我们干,”荀轼说,“何况这也符合我们的利益。但究竟怎么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我还需要花一点时间去想。” 目前为止,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微调丛丞的思路。不实际上种这么多,但对外宣称种了这么多,把势造足,这样依旧可以在市场上打出烟雾弹,让大家对群智的信心降低,从而不动声色地帮做空者一把。在这个过程中,荀轼和顾野梦甚至可以拿一波多余的现金去跟风捡漏,小赚一笔。 第二条路,是跟群智合作。要求群智提供一定的技术,并开放他们的市场,而他们则可以和群智联合——有这块地做利好消息,市场信心大增,足以帮群智活命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是放仇人一马,”荀轼跟顾野梦说,“你行吗?” “我行,”顾野梦耸耸肩,“大不了联合之后再慢慢蚕食。你行吗?” 荀轼笑了:“我这人早就学会在商场做决策时置个人恩怨不顾了。” “那我们达成了共识,”顾野梦敲了个响指,“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哪条路对我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小孩子才分亲疏,成人只看利弊。 但现在,哪条路的利最大,顾野梦也看不透了。 “我还是很在乎那两个做空人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们这里放这么多烟雾弹,而不是直接联系我们。”荀轼说,“我觉得这件事很关键。” “我也是。” 荀轼和丛丞是在自己下榻的酒店正式签的合同。签完之后,荀轼又拿出了包勇公司的公开财报,仔细看了很久。 “怎么样?”顾野梦问。 荀轼摇摇头,把财报递给她:“你对这个更精通,你看看。” 顾野梦接过,拿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半晌,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出现。 “我有点思路了,”顾野梦放下手中厚厚的纸宗,“但是我不确定。” “怎么确定?”荀轼问,“你给我说,我去想办法。” 顾野梦想了想:“怎么也得见包勇一面,我才能套出话来。但是包勇想尽办法就是要不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我们要是见了他,那不就是打草惊蛇了?” 荀轼沉吟片刻,忽然说:“为什么不呢?” “什么?” “我们就去打草惊蛇。”荀轼敲了个响指,“我给陈永胜和包勇打电话,约他们两个一起吃饭。” “……” “人不慌,怎么暴露马脚呢?”荀轼微微一笑,“反正心虚的不是我们,主动权在我们这。” “前荀总,”顾野梦诚恳地说,“您真是我见过的最阴的老阴比。” 荀轼笑着摇摇头:“是现荀总。” 两人相视一笑。 …… …… 果不其然,陈永胜和包勇慌了。 证据就是丛丞被疯狂打了无数电话,包勇还让他“小心点”,“别作死”。 据说这个包勇也是三教九流都混过的,势力大到惹不起。 可惜,丛丞人在西伯利亚,包勇就是在国内再横着走,也不可能在西伯利亚的大平原横行霸道。而只要国内的荀轼和顾野梦不怕他俩报复,丛丞简直就是无所畏惧。 心理学说,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经历五个阶段:一开始是否认,再往后是愤怒,接着是讨价还价,是抑郁和消沉,最后是接受。 所以遇到被激怒的人时,你最好的办法不是跟他硬刚,而是让子弹飞一下。等他进入到第三、第四乃至第五个阶段时,你再像此刺客一样拔剑,绝对事半功倍。 荀轼等陈永胜和包勇发了一天疯,然后才给包勇打了电话,约对方出去吃饭,给出去的理由是: “我们合作,一起挣钱,做掉群智,不香? 在半威胁与半利诱下,包勇和陈永胜沉默了一天,最终决定同意 饭局约在小年夜。 …… …… 小年夜离除夕夜还有好几天,顾野梦和荀轼商量好了,这天就是两人工作的最后一天,这天结束之后,两人也放新年,好好休息一下,或是回家里帮忙。 荀轼父母定居在魔都,而顾野梦的亲人都住在渝城。不过小侄女很想去魔都玩,顾珽老婆也对此兴致满满。 顾野梦的妈妈比较恋爱脑,之前为了陪老公,疯狂去做自己不喜欢的生意。如今老公沉迷写书,顾野梦的妈妈渐渐也回过了神,开始有了点过自己生活的意识。她现在沉迷小孙女无法自拔,孙女想去魔都,自然是同意。 稍稍一说,大家就同意了今年去魔都过年的企划。 明天得去接他们。 在去与包勇和陈永胜见面的路上,顾野梦在手机日程表里勾勾画画,旁边的荀轼也在难得地看手机。 他们两个今天是打车来的,因为荀轼说他路上有点事,而顾野梦也想在路上理日程表。她本以为他肯定是又在干工作,可不期然地一偏头,发现那手机页面似乎是橙色软件的画风,登时来了劲:“咱们荀总也会手机购物?” “没有,就看看市场。” 荀轼试图把手机藏住,却被顾野梦眼疾手快一把夺下:“拿来吧你!” 荀轼无奈地看着顾野梦笑:“你小心晕车。” “我这人天生适合坐车看手机,根本不晕,”顾野梦边点购物车边说,“前荀总也有消费欲了?可以嘛,你说说,想买什么,我给你参考一下……乐高?芭比娃娃?迪士尼门票?你买这个干什么?” “正好你在看,你帮我琢磨琢磨,怎么样买明天才能到?” “为什么非要明天到?” “你小侄女明天要来。”说完之后,荀轼轻咳一声,看向了窗外,不再说话。 他的耳朵有点红。 顾野梦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你这样,搞得我一点都不爱自己家人,过分了啊。” 顾野梦开玩笑地说,想把那种疑似感动的感觉压下去。 可荀轼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却立刻转过了头,认真地说:“你不是不爱你自己的家人,我知道。” “……” “实话实说,我不爱他们,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人的能力,只会假装自己很会关心人,”荀轼沉默了一下,“但我想,这样做,你会开心。” “所以你就这么做了?” “咳,你还是快选吧。”荀轼轻咳一声,“再不选,赶不及发货了。” 顾野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为什么好久没说‘爱我’那些肉麻的话了?”她坏笑着凑到荀轼的耳边,在她的耳垂处小声吐气,“以前不都搭售一大把吗?” “卖完了,先到先得,现在没得搭了。”荀轼淡定地说,耳根通红。 爱你全都在心里。 当然,这些是现在说不出口的了。 …… …… 包勇和陈永胜定的酒店位于魔都的市中心,奢华富贵,里面可谓是真正的“谈笑无白丁”。这里并不是光有钱就可以进的。 这么说吧,以前顾野梦哪怕是混的最好的时候,都没来过。 至于荀轼,他倒是来过,但他破产之后就没资格了。 但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是很多的。有钱且有权的人也很多。所以即使是这样,酒店里依旧是人声鼎沸,各路人等在衣香鬓影之间,穿著名贵的服饰,推杯换盏,络绎不绝。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戴的首饰实在太多,吊顶的水晶灯又太亮,顾野梦总觉得里面金光闪闪的,像是掉进了珠宝专柜的柜台里面,真“金碧辉煌”。 进去之后,就有迎宾小姐过来询问信息。 “之江阁,”听完之后,迎宾小姐侧身引路,“两位客人这边请。” 顾野梦挽着荀轼的胳膊,一路上了楼。 这家酒店很贵,但也是承担一些大型宴席的。路过宴席引导牌的时候,顾野梦看了一眼,发现那上面竟然还是个熟人的名字。 准确地说,是单方面熟人的名字。 权汀。 权汀桃李满天下,今天是她08级的学生集体同学聚会兼谢师宴。现在一个个人正朝半开着门的大厅里鱼贯而入呢。 “怎么了?”顾野梦听到荀轼问她。 顾野梦摇摇头,加快了脚步,拖着荀轼往上走。 算了,别给他添堵了。 靠近之江阁的时候,顾野梦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喧哗声,不禁有点不高兴——怎么,包勇和陈永胜还带了人? 这两个人疯了吧,自己之前慌成那样,明显是有什么秘密要隐藏,怎么现在还找了一堆人? 难道是□□的? 可现在是法治社会,更何况还是在这种高档场合,当场闹事?敢闹她就敢报警。 顾野梦悄悄地将手伸进包里,准备摁下110…… “爸?妈?” 爸妈? 顾野梦错愕地看向身边的荀轼。 荀轼同样错愕,拉开门后,整个人都比平时明显呆滞了很多:“荀辙?弟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被荀轼点到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穿着大红色毛衣的胖男人倒是站了起来:“荀轼老弟,你可算来了。”胖男人的塌鼻梁上架着一枚小方框眼镜,看上去滑稽而狡黠。 他大笑着走上来,一把攥住荀轼的手,笑眯眯地说:“我今天正和伯父说话呢,伯父说你今天小年夜都没办法回家。我想着,要是因为我,坏了你们阖家团聚,不就不好了?” “干脆二一添作五,你们家庭团聚,兼我俩谈事情,岂不美哉?” “你说是吧,荀老弟?” 胖男人笑得特别心宽体胖,看上去毫无坏心。 看上去。 第55章 火锅 从婚礼到现在, 顾野梦好久没见到荀轼的父母了。 包括荀辙和道迎。 不见荀辙和道迎,纯粹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 但不见荀轼的父母, 实话实说,顾野梦有点躲的成分在里面。 她不知道要怎么见。 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假结婚,本来就是个合同, 婚礼场上还出现了那么狗血的事,她多少没那个底气跑别人面前添堵;后来则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见。 再加上荀轼似乎对什么婆媳相见也毫无兴趣,每次当她提出是否要一起回家看一眼的时候,荀轼都毫不犹豫地说“不需要”。那顾野梦也乐得松一口气,转身当一只爱岗敬业的好鸵鸟。 可人总不能一辈子鸵鸟下去吧, 加上自己心意随着时间逐渐明确, 顾野梦也挺想帮荀轼做点什么。 她能感觉到, 荀轼对父母有一些怨恨在里面。 毕竟在婚礼当晚, 他说了, 他和她结婚的原因有二, 一个是做生意, 另一个是希望体验一下声名狼藉的感觉。 倒不是说他真希望婚礼现场发生什么。 只是娶一个父母眼中绝对不能娶回家的风流女人, 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 荀轼很想做。 想得不得了。 但另一方面,就像是同类永远会get到同类的点一样,她也知道, 荀轼无可避免地会期待来自父母的认可。 这份认可谁给都不行,只有父母给, 才能安抚住他。 又恨又依赖, 想要挣脱又无法离开, 很矛盾, 但这就是荀轼。 所以顾野梦想,趁着这次过年,她要是能帮他把这个心结给解开就好了。这几天她还在日程表上写了不少计划,准备到时候实施…… 但绝对不是今天啊摔! 顾野梦心虚地再次看向荀轼。 而荀轼的面色第一次有点明显的铁青——他可一直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荀老弟身体不好?”胖男人关切地问,“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荀轼有些生硬地拒绝,面色又恢复了平静,“包总,多谢你的好意,那就这样吧。” 荀轼以前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互联网圈,跟包勇自然也是见过面的,两人算是认识。 荀轼这边恢复了冷静,而荀父那边却一点儿没好。 他一个,荀母一个,脸拉得老长,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来,第二天才能顺着下面掉脖子上。 包勇给留的位置,恰好就是荀父荀母旁边的两个,再往过就是包勇本人了。 荀轼想在荀父和荀母身边坐下,吓得顾野梦赶快把他拎一边:“你和包先生谈事情,你坐那,你坐那。” “我没……” “不用了,不用了,我和爸妈说说话。”顾野梦干笑。 开玩笑,她跟包勇一起坐着谈笑风生,然后对荀父荀母视若无睹? 这不是摆明了激化矛盾吗? 而且她也怕荀轼跟父母坐在一起直接打起来——毕竟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顾野梦默默地在荀母身边坐下。屁股还没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坐骨还支棱着呢,就听到荀母在身边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好久没见小梦了,真想啊。要不是今天包先生愿意带我们一程,我可难见你这贵人了。” 大姐! 我冤啊!! 我承认我有点鸵鸟有点逃避,但我也是想见你的!是你儿子不让啊!!! 顾野梦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关键是荀母这话你也不能说她说错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天老爷啊! 她想的是和解,是慢慢来的,不是这样的修罗场急急如律令啊! 顾野梦打算说点什么忍了,可在一旁看了这一切的道迎却受不了闺蜜受这委屈。 正打算开口,忽然荀轼抢先一步说话了:“是我不想回家,小梦一直劝我回家。您想说什么跟我说。” “……” 虽然荀轼不是个东西,但至少对闺蜜还不错,道迎默默地想。 顾野梦OS:你闭嘴吧…… 被儿子这么一怼,荀母也不好再说什么。荀父倒是有什么要说的,只是话到了嘴边,看了看明显饶有兴致的包勇,登时又憋了回去。 荀辙一脸懵逼,看看这,看看那,再看看媳妇,最终确定埋头吃饭,外加偷偷用手机发信息。 桌对面的道迎给顾野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手机。 顾野梦坐荀母旁边,不敢吃饭时看手机,怕自己又罪加一等,就找了个上厕所的理由遁了,然后走到卫生间,门一带,拿出手机: 道迎:我看出你一脸懵逼了,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说一些前情提要。 知我莫如友! 顾野梦热泪盈眶,搂着手机默念了好几遍闺蜜是天王,然后举起手机,继续往下看: 道迎:小年夜你们不回家,妈就抓了我和荀辙过去。 道迎:我和妈正在做饭,爸就回来了,脸色挺不好看。 道迎:他说他今天正在和包勇打麻将,听包勇说晚上要和你们一起吃饭谈生意,就问了一下怎么回事。 道迎:包勇给他说,谈生意是假,其实主要是你和荀轼不想回家,所以找个借口在外面晃。他说他不想骗伯父,还说想劝劝你们,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这么永远躲着不是个事。 道迎:然后爸就答应了,饭也不让我们继续做,说要过来一起吃。 包勇你的脑瓜子是很想被开瓢然后吃西瓜吗!!! 顾野梦看到这句话,整个人差点就气晕过去了——他妈的谁要你劝? 如果说,一开始顾野梦还没完全想明白,那么现在她算是大彻大悟了:这包勇摆明是想套用上次龚理干掉荀轼那一次的方法,让荀轼步调不稳,再搞他一次! 之前荀轼和龚理、扈娉婷在短视频行业大战,一度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最终功败垂成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些人把他,荀轼做过的事情,给荀辙说了。 荀轼想反抗父母,对父母不忿,但他对弟弟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顾野梦记得当时他还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因为实在是太过中二,以至于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知道。 他说:“荀辙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对我来说就是一切。我不在乎钱,我只在乎他瞧不起我。你们很卑鄙,扣住了我唯一的弱点——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赢了。” 就这么简单。 原本还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荀轼立刻毫不犹豫地投降,就因为荀辙。 ——怎么这心里还有点酸呢,是错觉吗。 顾野梦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骨科想法给扔到天边去,然后拿起手机,给道迎发信息: 喝神:我不明白,为什么荀轼他爸会和包勇一起打麻将。 喝神: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道迎那边回得飞快: 道迎;你不知道?荀辙他爸这几个月没事就往外跑,借着上次你们婚礼认识的人脉,各种参加上流社会的活动,结交各种人呢。 道迎:我有幸去围观过一次,客观地说,我觉得他爸并不享受这个过程。 道迎:或者可以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更准确? 道迎:我觉得他就是个中年宅男,社恐晚期。 喝神:那他还跑去social?! 道迎:没办法啊,人家要给大儿子铺路嘛。 道迎:荀辙他爸说了,荀轼这次东山再起,来之不易,得留好退路。 道迎:他是转行直接去西伯利亚了,但他得帮他把互联网这边的人脉给维护好。这样一旦有事,他大儿子能用。真是父爱如山啊。 最后一句倒是说得有点阴阳。 顾野梦知道,道迎一贯看不惯荀父荀母心里只有大儿子的偏心眼。 记得当年道迎第一次见荀父荀母时,那时荀母以为她是荀轼的女朋友,各种冷嘲热讽嫌弃她,表示自己的大儿子可是超级青年才俊,要娶大小姐的。 可等知道她是那时还在街上修手机的荀辙的女朋友时,两人立刻就表示: “很登对!” “是我们荀辙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姑娘!” “什么时候领证?” 简直能把道迎给气死。 在荀父荀母那里,一切都是为了荀辙,为了荀辙,一切都可以让步。老两口明明吃不来魔都的饮食,也根本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但就是为了离大儿子近一点,好有点什么事可以照应,于是毫不犹豫地就留在了这里。 可是你们过年时还不是在吃荀轼吃不了的辣火锅…… 辣火锅是荀辙的最爱啊,道迎说了,他胃不好,每年就指着过年时老妈做的这一顿,因为好吃…… 等等,荀辙? 顾野梦突然福至心灵,本来都已经准备出去了,又把手从把手上收了回去。 喝神:话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喝神:他们家过年吃辣火锅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道迎:从小吧,很早之前就是这个习惯了。 喝神:那荀轼上大学了之后呢? 道迎:上大学……哦对,我记得他妈说过。 道迎:荀轼上大学了之后,家里为了迁就荀轼,一律过年吃清汤火锅。他不太能吃辣。 道迎:还好这两年荀轼过年不太爱回家,要不荀辙还得陪他哥吃清汤。 这就是原因!! 顾野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荀轼每年过年都不想回家! 并不是因为看着有辣味儿心里添堵,也并不是见不得一家人其乐融融——而是不想自己给别人添堵! 荀父荀母都无辣不欢。 荀辙胃不好,但他本身是噬辣的。过年要是再不让他吃点辣的,他嘴巴肯定会淡出鸟。 ——所以,还是不合时宜的我消失吧。 他是这么想的吗? 可他却从来没这么给她说过。他似乎很避免自己表现得像个好人。他宁可像个传统的坏人,像个手办,宁可别人从来都不曾理解过他。 他为什么活得这么拧巴呢? 顾野梦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到口袋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门外的寒暄声不绝于耳。 顾野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够清纯,不够完美,眼角眉梢爬得都是天然的媚意,哪怕在长辈面前刻意收敛,也根本藏不住。 不是长辈会喜欢的长相。 顾野梦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梦,你去得太久了,饭都上不少了。” 她一回去,荀母就在她旁边说,声音有些不满。 “对不起,我确实有点慢,”顾野梦略一颔首,笑道,“妈,那我今天给你敬一杯,算是赔罪,您可一定得喝。” 荀母原本还有一肚子火要发,却没想到这个儿媳妇,竟然态度这么好,一时有点愣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小姑娘似乎有了点什么变化,但到底是哪儿有变化呢,她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小姑娘确实长得俊。 就这么甜甜地笑着,怎么看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哪怕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生不起。 良久,只得讪讪地说:“啊,那好。” 那股火气,也被顾野梦这软软的声音给吹散了。 顾野梦心里比了个V。 她看人一贯很准。荀母吃软不吃硬,典型的暴脾气,最关键的是要给她台阶下。 她今天的目标很明确——她不想成为激化荀轼和父母矛盾的导火索。她想化解这一切。那么首先,她就得先和荀轼的爸妈搞好关系。 荀母已经搞定了。 接下来就是荀父。 而荀父最看重的是—— 顾野梦看向身边正和包勇皮笑又不笑你来我往的荀轼,边摁下手机,同时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包勇他非要把私事和生意扯在一起,那好啊—— 今天,她还就非要一箭双雕了! 第56章 荀父 谈生意是要谈的, 但既然包勇要把私事和生意扯在一起,那就必然要承受在谈生意前先扯点有的没的的debuff。 好在他也算是老生意人了, 养气功夫早已修炼满级, 沉得住气。 现在大家在聊名字。 “老哥,我一直很好奇——荀轼这个名字,和苏轼有什么关系吗?” 包勇口中的老哥是荀父。显然, 他是想在口头上占荀轼一点伦理上的便宜。 荀父点点头,旁边的荀母接话:“荀轼聪明,他小时候我们就对他期待很大。” “那他也是不负你们的期待咯!”包勇爽朗地大笑,“他们两兄弟,一个和苏轼同名, 一个和苏辙同名, 老兄你培养的两个好孩子, 个个都跟你用心起出的名字一样这么出息。要我说, 老哥你就是苏洵啊!” 苏洵, 苏轼, 苏辙, 历史上出了名的“三苏”, 超级文学家家族团队。其中, 苏轼是苏辙的哥哥,苏轼、苏辙都是苏洵的儿子。 包勇这么说,也算是不动声色地抬了荀父一手了。 他本以为, 此言一出,荀父和荀母必将被抬得飘飘然。 没想到, 他说完后, 荀父没说什么, 荀母有点尴尬地笑着, 也没接话。 这是怎么回事? 包勇感受到了久违的挫败感。他不知道的是,顾野梦也没好到哪儿去,还专门偷偷单手发了信息给道迎问: 喝姐:这名字背后隐藏什么故事吗?怎么两个都这么尴尬? 道迎:因为只有大儿子的名字是专门取的,二儿子是生出来之后顺着想,随手取的。 “……” 顾野梦正在这里解惑呢,那边,荀母看她有点走神,有些不满:“小梦,说起名字,为什么道迎一直都叫你‘喝姐’呢?” “啊,”顾野梦回过神来,“啊,这是因为‘野梦’在日语里的发音就是喝的意思(nomu),所以大家习惯性教我喝姐。” “哦,日语啊,”荀母意味深长地说,“真崇洋媚外啊!” 荀父也注意到了这边,立刻不忿地补了一句:“你们年轻人不能忘本!怎么能用小日本的名字呢!” 我没用小日本的名字啊…… 顾野梦知道他们是在借题发挥,也不生气,更不给他们继续发挥的机会,便只是温和地开玩笑道:“爸,‘师夷长技以制夷’有啥不好?我和道迎用他们的语言逗乐子呢。”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同时表面上又是说笑话活跃气氛,暗地里又在软软地槽你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荀父和荀母看了她一眼,最终有志一道选择不看。 算了,这是个能说会道的,打不过啊。 “今天陈哥怎么没来呢,”荀轼飞速把话题扯回到生意上去,他问包勇,“还想跟他吃个饭呢。” 荀轼说的陈哥就是陈永胜。包勇笑着解释:“永胜他可太忙了,最近在外面一直跑业务,今天不能来,他可遗憾了。” 遗憾个毛线,是怕来多错多暴露吧。 顾野梦默默地想。 饭局还在继续。 荀辙人来了,但他看得出老哥在做生意,于是不说不错,埋头吃饭为上;道迎跟荀辙一起苟住,力图成为毫无存在感小透明。顾野梦不吭声,她要仔细观察包勇的漏洞,好找机会一击致命,把她心中的疑惑给证实。荀轼虽然表现出一副长袖善舞的样子,跟包勇老哥你老弟我的,但其实在一直想办法把话题往顾野梦之前希望出现的领域带,而包勇则在想方设法化解,并想尽办法要让荀轼的软肋荀辙开口,而荀辙则是苟住苟住专心苟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大家你来我往,都在干正事…… 只有荀父,似乎不太懂大家在做什么。 “荀轼能有今天,除了他个人的努力,我和他妈妈的教育也是关键!” 荀父的声音有点沙哑,但音量很高,此石破天惊的言论一出,全桌人都震惊了! 顾野梦、荀辙、道迎乃至荀母都是懵逼的:我靠你不知道你大儿子正在谈生意? 说这有的没的干嘛! 至于包勇,则是大喜过望。 他本身就有点扛不住荀轼的进攻,想要找点插科打诨地先缓缓,正愁找不到话头呢,现在荀父递手绢,他立刻抓过来大做文章:“我早就想问了!老哥,我儿子不争气,你教教我,咋把孩子培养的这么好的!” 众人疯狂地给荀父使眼色,让他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荀父却不理,只是得意地侃侃而谈: “在荀轼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天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培养他,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使命。” “他很聪明,但他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有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他就想玩,你能让他玩吗?你要是现在就让他快乐了,那他有一天想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时,他再跟你开口要,你给不出,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了!” “我们作为大人,有这个义务去替他们做决定。他们怨我们,恨我们,这都不重要。我们不能因为想让他们爱我们、亲近我们,就逃避我们的责任,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大人要有勇气唱黑脸、得罪孩子、让孩子不快乐、甚至是跟孩子翻脸!” “……” 包勇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可饶是他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此刻,他也是一脸“大受震撼”的表情。嘴巴长大了良久,竟然也说不出话,也忘了关上。 良久,他才带着一丝敬畏的接话:“老哥,您说的真……真……真……” 他“真”了半天也没“真”出个所以然来。 荀父微微一笑:“您是不是觉得我的教育理念太反动了?开倒车?” “怎么会呢!”包勇立刻否认,“我是觉得……嗯……您很……”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甚至也不在乎我儿子怎么看,”荀父看向荀轼,声音很大,“我只在乎我儿子长大后,能不能优哉游哉地有时间恨我。因为他如果不能成功,那他大概率这个时候还在为基本的生存而苦恼,这样的人,是没时间、也想不起恨我的。” “老大,你说是吗?” 连局外人如包勇,在荀父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老头是不是对荀轼很不满? 可是他不还为了荀轼老找自己打麻将,想帮儿子盘好互联网圈的关系吗? 可他明明请老头的目的是请来荀辙,然后用荀辙打乱荀轼,现在老头喧宾夺主算几个意思? 包勇忍不住看向荀轼。 荀轼仍旧在夹着鱼,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清蒸鱼的鱼身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没人吃的鱼头。鱼头周边的肉也不剩多少了,唯有两颗鱼眼珠子勾勾地看着人,又大又亮。 荀轼夹住鱼眼睛,用力一扯,把筋扯断,然后放进嘴里,淡定地吃完。 他没有回话。 荀父和荀轼其实长得不像。 荀轼和荀辙都像妈,荀妈妈当年就是家乡有名的大美人,当年只是遇到了火灾意外毁容。但这两年经济好起来了之后,荀妈妈断断续续做了好几次手术,已经把当年的模样恢复了大半。 都是丹凤眼,都是悬胆鼻,脸小,精致。 荀父相对而言要糙得多,但他的眼睛格外亮,大手有力地握着筷子,像是在握着刀把,一看就是心里有主意,且主意很大、绝不会被任何人带跑的那种人。 荀轼没回话,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从小我就告诉他,你必须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你考得好,你不辜负你的天赋,我就把你宠上天。你考得不好,你不努力,那我也没办法,毕竟你是我的儿子,但你也就仅仅是我的儿子了——我不会把我的关注再多给你倾注一分。” “没办法,我们家没钱,穷。我们为了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如果你没表现出那个潜力,我是不可能还那么不顾一切地宠着你的。” “他小学成绩好,我们就专心培养他。我们把老二放到乡下,让我妈来带,我们则在镇上全力以赴培养他。他成绩越来越好,提前学几年的课程也不在话下,我们就孤注一掷,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借了一大笔钱,给他买了蓉城的学区房,他住主卧室,我睡客厅专职照顾他,他妈妈在外面打工挣钱。我们一切都是为了他,但同时,我们不会惯坏他,让他以为自己天生就有这一切。不是的,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才能换取,这是社会的本质,而我帮他从小熟悉。” “他成功了。他有了今天,他翅膀硬了,有底气了,他开始怨恨我。渐渐地,他过年不回家了,他平时不打电话了,他甚至结婚都只是通知我一声,甚至巴不得我能不来,他想用娶一个不太体面的老婆的方式气死我——” “不是这样的,荀求荣。” 一直没有说话的荀轼突然开口了。 他仍旧面无表情,好像荀父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偏过头,第一次正视荀父:“荀求荣,小梦很体面。我想跟她结婚,是因为我爱她。她太好了,我要赶快娶到她,让她属于我——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得跟她道歉,为你一点都不体面的话!” 他叫他荀求荣。 荀轼和家人关系冷淡,这是这几年越发明显的事。但顾野梦从来没听过他直呼过父母的名字,也从没见他和他们红过脸。 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谦卑而沉默的好儿子。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你爸呢!” 荀母嗔道,想要打圆场,却被荀父止住了:“好,我可以道歉。”他干脆地向顾野梦一低头,“对不起”飞快地说出,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荀轼,“但我的话在大的层面上仍旧没有一点错——那就是你发自内心地憎恨我。” 荀轼耸耸肩,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我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憎恨你。” 他们两个人都凝视着对方,像是两只好勇斗狠的老鹰。 “你憎恨我,”荀父说,“在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的。你怨恨我逼你,让你压力大,让你从来都没有过快乐——” “我怨恨的从来都不是这个,”荀轼摇摇头,“我怨恨的只是,你把我养成了一个漂亮却毫无人性的怪物。” “那又怎么样?”荀父笑了,“至少你是漂亮的、光鲜的。这不好吗?多少人不是怪物,但他们只能在泥里挣扎。为了跨越这么多的阶级,付出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你以为跨越这么多阶级是我想的?” “你就是因为你已经跨越了这么多阶级你才有条件坐在这里骂我,还矫情地说你不想!”荀父忽然大喊,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闭上眼睛,让剧烈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这才继续开口,“随你怎么说,我不后悔。就算是再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事——为了你能有朝一日这么恨我,就算再重来一百遍,我也一定还是会再这样逼你。” “够了,”一直没开口的荀辙突然说话了,“爸爸,你不要再说了——你就是错了!” “你只是把我当工具罢了,”几乎是在相同的时候,荀轼也开口了,“你自己想往上爬,可你做不到。你没那个能力,所以你就把儿子当工具,逼儿子来帮你实现你这个老子自己都做不到的梦想。你这种人,说到底,就是自私罢了。” “那又怎么样?”荀父冷笑,“至少你现在过得比我好。” “……” 没有人吭声。 荀父大口呼吸着,眼睛恶狠狠地蹬着荀轼。荀轼抓紧着筷子,骨节已经泛白,眼睛毫不退缩地继续凝视着荀父。他们斗红了眼,可谁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就像他们已经抵着对方的肺管子说到了话的最深处,他们却依旧是体体面面、斯斯文文的,没有说一句脏话。 他们就是这么平静地相互憎恨着——顾野梦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荀父已经忍不住了。 他被儿子的冷漠与憎恨深深刺伤,所以在这一刻,哪怕包勇这个外人在现场,他也忍不住了,他一定要说,哪怕—— 滴滴,滴滴。 顾野梦的手机突然响起。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连包勇都不敢打破的死寂,而顾野梦却没有识趣地摁掉电话,反倒是拿起了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接了起来: “喂?……是吗?好,我知道了。” 顾野梦挂了电话,站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包勇微微行礼,然后轻笑道:“包总,告诉您一个消息——在吃饭期间,我们已经查明你挪用公款的证据,并提起了实名举报。” “祝您接下来用餐愉快。” “什么!” 包勇跌坐在位置上,面色惨白:“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顾野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荀父低头看了一眼表——很好,时间刚刚好。差一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辱使命。 他看向顾野梦,眼睛里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赞许的光。 第57章 无解 经济犯罪, 抓捕没那么快,多少得等到明天。 包勇在回过神后, 第一反应是跳起来冲回公司, 坐门口的荀辙想把他拎住都拎不住:“包总!你不说你喜欢听我歌要请我吃饭吗!你还没结账呢!” 包勇说结个屁,鬼才爱听你的歌。 “他急着回去销毁账本呢,”荀轼走到弟弟身边, 拍拍他肩膀,“你喊他没用。” “销毁账本?”荀辙愣了一下,随即急了,“那咋办,我现在再去报个警?不能让他继续销毁账本啊!” “没事, 我们实名举报, 肯定是已经把所有东西都交给警方了的, 他销毁也没用。”荀轼停顿了一下, 朝外走去。 “哥, 你去哪儿?”荀辙在后面问。 荀轼摆摆手:“趁着他还没被正式抓捕归案, 我先给饭点老板说一声, 结个账。” “哥, 你去付钱吗?” “不, 这家酒店跟包勇有合作,我去签包勇的名字,让他直接到包勇的账上划。” “……” 荀辙默默地回过头。 然后就发现, 自己的大嫂,道迎的好朋友, 顾野梦正在往外走, 惊了:“你也去结账?!” 顾野梦诚恳地说:“我只是去上个卫生间。” “……” 道迎把自己一惊一乍的老公往下扯, 示意他继续多吃饭少说话。荀辙本来还想问问, 包勇的经济犯罪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的饭局又搞些什么,还打算跟自己爸妈说道说道—— 但看看每个人都面色铁青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决定,忍一手,回头再说。 何必在大家的火头上蹦迪找死- - *** “人跑哪儿去了……” 顾野梦说她要上卫生间,其实也是假的。 她只是急着想找到荀轼,要跟他说点东西。 可当她跑到前台的时候,傻眼了:前台根本没有荀轼,前台处也没人说自己见到过荀轼。 “那你们经理在哪儿呢?” “我们经理正在……女士?女士?” “不好意思等会儿再说,谢谢!”顾野梦一边道谢,一边飞快地朝着二楼的大厅门口走去,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着栏杆扶手修整。 “荀轼,你在这里干什么?” 熟悉的身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头,笑道:“小梦,你来了。” 荀轼的眼睛很亮,脸色却很苍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除此之外,他的脸很干净——前所未有的干净。 顾野梦的心像是被刀子利落地划开了:“你哭了?” 荀轼摇摇头,又点点头。 顾野梦走到了他身边,陪着他站着。 荀轼揽过顾野梦的肩膀,眼睛盯着面前的门,看着里面的人来来往往,还有推杯换盏,忽然说:“小梦,你是不是今天和爸爸商量好了,你让他吃饭时多发言?我看到你给他发信息了。” 顾野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对不起。”她内疚地说,“我不知道他会说这些,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拖时间。” 顾野梦那次借着上卫生间去跟道迎发信息,但又不只是给道迎发信息。换言之,她在上那个卫生间前,就已经基本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去卫生间只是想让靠谱的朋友帮自己核查,以及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举报信上报。 包勇和陈永胜,正常的理财,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明明能找到他们一起狙击欧阳梅,开开心心挣钱的事,为什么要躲躲闪闪,死活不敢让他们知道? 这些事情都不合理,但不合理总有原因,只是障眼法很多,不容易找得到罢了。 顾野梦在看完包勇公司的财报之后,发现一个问题:包勇这个公司,收支长期是不均衡的,收入大于支出已经很久了。 但其实这是不对的! 包勇虽然是开互联网公司的,但他是靠代理韩国rpg游戏起家的,如今rpg都糊了,谁还玩你的韩国rpg?他也没能开发出什么新业务,做的所有游戏都是糊的。 至于别的投资理财什么的,顾野梦打听过,也没有。 可包勇的公司却还在赚钱,还是大赚特赚,凭什么?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顾野梦脑子里出现:也许包勇是在用公司洗钱。 他自己早年没少赚,手上一定有一些积蓄。他以私人的名义去理财交的税,肯定会比有不少减免税政策的公司出账少得多。 他那公司,早就解雇了不少人,也已经退市私有化了,股东根本不剩几个,全是自己人,分红出去也不亏。 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就是包勇的公司不断地更换注册地,而每个地方恰好都是政策当时最好的地方。 如果包勇真的在洗钱,那他当然不敢跟顾野梦他们合作了:这种深度的合作,顾野梦和荀轼又那么鬼,不暴露是不可能的。 而且还怎么吃独食? 顾野梦产生了这个想法,搜集了一些证据,却又不敢确信,所以要过来吃顿饭,问一些看上去毫无关系的小问题。 包勇不知道顾野梦已经怀疑到他犯罪了,还以为她是在纠结做空的事,聊天时的警惕性就没那么强,顾野梦又会诱导,说话时难免泄露了些有的没的。 顾野梦看准时机,装作上卫生间,一边跟道迎说话,一边把相关要点发给朋友,让朋友循着要点找证据。 包勇这账又不经查,这两天,顾野梦也找到了包勇公司中的二五仔,跟对方谈妥了。只要有了这些关键信息,一查一个准。 关键是要时间。 最好是在饭局结束前能搞定,而这个过程中,包勇绝对不能有任何察觉。 要让包勇别走神,同时不能产生警惕,同时不能让他拿荀辙做文章。道迎完全不认识包勇,荀母也是……想来想去,道迎只能想到荀父了。 于是便偷偷给荀父发了信息,拜托他帮忙把话题扯远。 原本想着荀父长期和包勇打麻将,对包勇比较了解,肯定能不负众望;又想着趁机也给荀父露一手,他既然这么看重荀轼的事业,那她能帮上荀轼的事业,他肯定也会对她改观……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谁知道荀父直接在饭桌上撕逼! 还是撕自己儿子! 老子和儿子扯头花,这确实是可以让包勇不走神——这特么绝对目不转睛好吗!她都看到了!包勇跟听狗血故事似的,上头了! 但顾野梦却宁可自己不曾想出这么缺德的点子。她肠子都悔青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荀轼听完后,倒是笑了,他拍拍顾野梦的肩膀,声音温暖且妥帖:“老头子确实帮上我了。” “可……” “我也趁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老实说,感觉还不错。”荀轼沉默了一下,“也许吧。” 他看上去很难过。 顾野梦心里的抽痛又一次加深了,像是小时候不小心被门压了手指一样,涨,痛,眼睁睁地看着指甲坏死。 他一点也不快乐。 她曾经不快乐,是因为她被父母遗忘了。他们不在乎她。所以她可以不快乐,因为这件事是可以说的,她是理直气壮的。大家都觉得,父母这么遗忘她是不对的。 可是他呢? 就像他到医院去查再多遍也确诊不了心理问题一样,他不配不快乐啊。 没有父母,能有你的今天? 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了,两兄弟中,你是唯一被偏爱上天的那个……不可以埋怨。 如果埋怨,倒显得矫情——那荀辙该说什么呢? 应该珍惜。 可是真的不想珍惜,没有办法。又痛苦,又不能痛苦,因为痛苦是非法的……人就这样在这个莫比乌斯环中精疲力竭,被扭曲成了一个诡异又绝望的结。 大厅内仍旧很多人在觥筹交错。 这是一场盛大的谢师宴,一楼进场,二楼用餐,两层楼都被包全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被簇拥在所有人中间,众星拱月——她就是权汀。 “小梦,”顾野梦忽然听到荀轼说,“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 …… 顾野梦一直没回来,荀轼也没回来,这让留守在包房里的人们渐渐有点慌张了。 这俩不会是负气出走了吧? “你老阔(脑子)有毛病!”荀母忍不住埋怨荀父,“说些撒子嘛!你听听你说的都是撒子屁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荀父仍旧不松口,“你看他那个样子!我最讨厌别人吊起个脸给我了!我不知道他有撒子资格在那里委屈——荀辙都没委屈他委屈个屁!” “老汉儿,”荀辙忍无可忍,一贯在家中包子的他决定说两句话,“我委屈,你别替我做主行吗。” “……”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很苦,包括哥哥。你们都在咬牙活着。但是老汉儿,你这样是不对的——爱不是有条件的交换物,那样的话,和做生意有什么区别?” 荀父冷笑:“如果不是我这样,你哥能有今天?” 荀辙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你直接说!别做出这个样子,我看着烦!” 荀辙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如果不是你这样——我哥今天一定会更好。” “你!” 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 道迎朝着门看去,眼前一亮:“喝姐,你回来了!你去……喝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面色苍白的顾野梦摇摇头,短发发梢在脖颈间危险地晃着:“爸,妈,荀辙,道迎——你们能跟我一起走一趟吗?” “我……荀轼想带你们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基本是这篇文最想表达的东西了 我自己就是做题家,我就有这种困境:我又觉得现在的我很不可爱(当然没有荀轼那么极端了),但我又无从怪他们,因为如果不拼尽全力,就是起不来 很宿命的无力感那种 发这章之前我很讨厌这篇文,因为成绩太差了,我觉得我所有的梦想都被它毁了,所以我疯狂地发存稿,想要发完再也别看了 但是刚刚疯狂地发存稿,发到这一章时,又觉得,还好,能续。 有这一章,这本书就没白写 我当然可以写个简单的爽文。我下一本就会这样写,做题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文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写 但是人总得有点理想吧——至少是在放弃之前 做题家的无奈、做题家的优秀、做题家的痛苦、做题家的性格无解的那一部分 至少荀哥表现出来了 小说必须要戏剧,但是内核是存在的 祝大家七夕快乐,我明天大概下午把剩下的都发完 第58章 权汀 荀辙被一大群人攒着往前走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或者说,他是全过程中最懵的一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录完节目回到家, 本想吃老婆做的美食,莫名其妙就被拎过来social;当哑巴老师吃个饭吧,结果爹和大哥吵得灰飞烟灭, 软刀子硬刀子满天飞。吵完架想劝架呢,最后发现似乎还是在打配合,假吵架真合作——不是,你们有病吧? 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他啊! 大厅就在前面。 荀辙默默地朝人群中不动声色缩了缩,妄图泯灭于人潮。 荀母被猛地莫名其妙挤了一下, 有点不高兴, 把他往外推:“二小子好好走。” 荀辙只好含泪继续走边边。 道迎见状, 大步走到最旁边, 把荀辙护在靠里的位置, 一边悄悄跟荀辙咬耳朵:“怎么了?” “马上要路过大厅了, ”荀辙小声地说, “权老师正在往外走, 我不太想和权老师见面。” 道迎表示了解, 但又有些不解:“你不都已经跟她一起录两期节目了吗?” “那是工作,工作我能忍尴尬,而且权老师也算是个公事公办的人, 但实际上……唉,”荀辙摇摇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归都是我的错, 我活该。” 道迎看着他自责的模样, 忽然一股强烈的责任心驱使她让一句话冲破了自己的喉咙:“不,不是你的错。” 荀辙惊讶地看着她。 道迎还没来得及说话解释,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权汀老师,您好,我是荀轼。” 荀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哥跟权老师说什么话!” “二小子,”荀母注意到了荀辙这边的动静,问道,“你跟权汀很熟吗?” “我……”荀辙本想先走再说,没想到顾野梦恰恰在这里停下,弄得他很是紧张,“大嫂,我们去哪儿?快走吧。” “我们就去这儿。” 顾野梦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站在一堵金白色墙壁的后面。这堵墙的地理位置,让他们能清楚听到墙后两人的对话,却不会被那两个人发现。 荀轼和权汀。 权汀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精神矍铄,穿着一条淡红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气色很好。但她嘴唇紧抿,不苟言笑,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朝她走来,也只是微微颔首:“他们说你在外面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好像不认识。” “我是荀辙的哥哥。”荀轼说。 权汀皱了皱眉头:“哦,荀辙的哥哥,”权汀冷淡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问,”荀轼清淡地笑着,很谦逊,但也让他几乎像一个透明的泡沫,轻飘如纸,“您还记得那年您去找荀辙,想让他去跟您学音乐,却被狠狠拒绝的事吗?” 权汀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荀母和荀父看向忽而失声自语的荀辙,惊讶地发现他的面色惨白:“二小子,你怎么了?” “……” 活力四射的音乐小天王、面对任何舞台突发情况都无所畏惧的男人,此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的石膏像一样,整个人的血都随着荀轼的每一句话而迅速流失。 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因为乡下的奶奶去世,便被父母接回到了蓉城的学区房里。那时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哥哥身上,对他颇为忽视。而他成绩也没有哥哥好,人也因为压力和易胖体质而发胖,整个人浑浑噩噩,每天除了跑到商店里听听免费放的背景音乐,以及去找好朋友蹭听一下他自己没兴趣的乐器课,几乎找不到任何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是忽然又一天,奇迹出现了:他最好的朋友的父母有一个好朋友,这个好朋友是来自帝都的音乐教授,她创作的作品曾经在一届春晚被好几个人唱,也在音乐榜单上大红大紫过,非常有名,非常优秀,也是他一直敬仰崇拜的存在。 这个叫权汀的音乐教授来蓉城拜访朋友,意外遇到了去朋友家玩的他。她很惊喜,认定他是一块璞玉,对他爱不释手,强烈鼓动他现在就去帝都学音乐。 他最崇拜的音乐教授给他说,荀辙,你是一个天才,你的天赋太难得了,你不要浪费。 他说他家里比较穷,出不起学艺术的钱,可权汀立刻说,她可以帮他想办法减免费用。她还当场拿出了纸来计算,按照计算的结果,他家咬咬牙是可以负担得起的。他还是有些犹豫,她便让他回家好好考虑下,第二天告诉她答案。她第二天下午就回帝都,不能拖。 她是真的看重他。 他从小就酷爱音乐,他也有那个天赋,很小就有了绝对音感,学任何乐器都上手很快。只是因为家里穷,才只能放弃,可现在他最崇拜的人告诉他,你可以学了,你跟着我,你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把你送到帝都,我能把你培养得很好。 只需要…… 你让你们家的培养目标变成你就行了。 那笔权汀算出来的钱,他知道,他们家可以出,但若是给他出了,留给他哥哥的就一点儿都不剩了。 爸爸只在乎阶级跨越,但他不在乎是哪个儿子能让他阶级跨越。以前爸爸漠视他,宠爱甚至溺爱哥哥,只是因为他没有哥哥在学习上能干罢了。 他知道,在他们家,只有赢者通吃,没有公平分配。 而恰恰又是在这几天,哥哥中考失利,只是勉勉强强上了那个好高中,一贯一骑绝尘的他,在那次中考中成绩一落千丈。那几天,他正在被爸爸甩脸色冷暴力呢。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从来不被重视的丑小鸭,忽而有可能变成白天鹅了。爸爸肯定知道权汀的地位,以及她的青睐所代表的价值——大明星一样可以带来财富!一样可以阶级跨越! 然后他就可以得到全家人的爱,就可以让那个只知道学习的全家人的中心滚开。就是因为这个书呆子,他被忽视,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宛如是充话费送的…… 只要他告诉爸爸。 那天回家,推开家门的时候,他的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 时至今日,他都常常在想,如果那天哥哥不是恰好因为身体不好没去补课,一个人呆在家里写作业,会不会他就真给爸爸说他遇到权汀了? 毕竟哥哥确实是他的竞争者。和他关系也比较冷淡,毕竟他每天只是学习,连话都很少说。 可那天,那个像学习机器一样的哥哥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拙劣借口,一个人躲在家里,嚎啕大哭。 哭声中的绝望很响亮。 可那里面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张大嘴干嚎,手用力掐着喉咙,似乎想把凄厉的叫声再原路塞回去。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哭,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哭。因为爸爸不准他哭,爸爸说,男子汉要坚强,不可以随便哭,哭是弱者的表现。 弱者是不配爱的。 而现在,天神陨落了——他也会死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么,如果是从天堂直接到地狱呢? “你没用。”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废物。” 一句一句的话出现在他的耳边,这些曾经是说他的,如今也开始用在哥哥身上了。那么,如果骄傲惯了的他从此只能听到这些话呢? “我的弟弟很有音乐天赋,您看出了,告诉他,他可以跟您学习。”浑浑噩噩之中,荀轼听到哥哥在对权汀平静地娓娓道来,“而他为了守护我,没有告诉父母他曾遇到过怎样的机遇,选择了第二天自己去拒绝您。” “二小子,”荀轼又听到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的耳畔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的声音非常失魂落魄。 荀轼已经没有空回答了。道迎攥紧了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丝力量。而他整个人如坠地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能紧抓着道迎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他不明白啊,他不明白—— 他从来没有给包括哥哥在内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这样的牺牲,除了道迎,但道迎是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往外说的—— 可是,为什么荀轼会知道呢? 似乎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荀轼在同一时刻开口了: “权汀老师,您先别急着走。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你讨厌荀辙,是因为他第二天拒绝了你之后,你实在爱才,专门推迟了一天回帝都,想要上门拜访,在第三天再次游说。可那一次,他却安排我,把你给骂了回去,还骂得很难听。” “您不明白,好心帮人,怎么就落得这个不是人的下场。您不喜欢这个年轻人,觉得他太过分了,是在打您的脸——” 第三天? 为什么会有第三天? 他一直以为他在第二天把权汀拒绝了,事情就了了!他一直以为权汀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当年拒绝过他,但他根本不知道第三天权汀还来找过他! 他让荀轼把权汀给骂了回去?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今天,我想告诉您真相。” 如同恶魔一般的声音在四周响起,氤氲弥散,而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声音居然还是该死的那么平静—— “真相是,在第三天把您骂走,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这才是真相。 庞贝古城被岩浆吞噬了。 作者有话说: 这件事在前爱豆里面有更详细的描写 但是当时哥哥没有暴雷 第59章 摊牌 权汀原本是不想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 她确实一开始没认出来, 但当“荀辙”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她所有的记忆立刻就回笼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一辈子做好人, 做好事, 提携后辈,从来没打压过任何一个哪怕跟自己观点违背的人。她好名多于好利,一辈子都执着于爱惜羽毛, 如此才能有这么盛大的一个谢师宴。 可当年却有一个年轻人,不仅不领情,反而把她大骂一顿。 她被年轻人拒绝,不死心,第二天又来了一次。那时他们家没有人, 是他这个哥哥开的门, 他在家里写作业。听她说完来意之后,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她给骂走了。他还说, 弟弟不在, 就是因为不想见你。 他说她就是个骗子。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发现, 这一切也许是孩子争宠, 自作主张的产物呢? 她坚信这是荀辙的授意。 毕竟在她说清来意之前, 他跟她聊天, 他对他的弟弟赞不绝口。 而他斯斯文文,看上去很清澈,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好孩子。 毫无心机的好孩子。 现在, 好孩子还在继续自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平静而毫无起伏:“您登门拜访, 我恰好在家, 这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 我弟弟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哀伤。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把您骂走了,我不想让您的出现毁灭我的生活。只要您走,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不敢相信,”权汀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的眼睛就像是婴儿一样干净,可为什么你这个人却有这样的魔鬼心肠?” “是啊,”年轻人笑了,声音很轻松,“我就是这样的魔鬼。” “可你的弟弟因为你吃了很多苦!”权汀忍不住说。 因为缺失了权汀的机会,家里又没有钱学艺术,荀辙的音乐梦举步维艰。他在大学期间,被人忽悠,进了一家小娱乐公司当练习生,不仅差一点被送到日本当牛郎,还因为过度减肥得了严重的厌食症,人一度瘦到只有一把骨头。 若不是他自己努力,始终不放弃,就算沦落到当街修手机也依然坚持,并最终好运地红了—— 他这一辈子就完全被自己的哥哥给毁了! “是啊,”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前的年轻人,第一次有了一些情绪——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像是吃鱼卡到了鱼刺一样的情绪,很难受,却又好像还能忍受,甚至还能微笑,让权汀毛骨悚然,“我让他吃了很多苦。” “我要说出去,让你身败名裂!你太有病了!” 荀轼微微颔首,面带浅浅的笑容。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权汀愤慨地说,嫉恶如仇的她已经不愿意再给面前这个龌龊的年轻人一个眼神,“是想来示威?还是干什么?良心受不了了赎罪?” 荀轼摇摇头:“不,我只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您知道,您别恨错人了。恶心的是我,傻白甜的是我弟弟,”他轻轻地说,忽而转过身,大步朝着荀辙走去—— “荀辙,”他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笑了笑,“你听到了吗?这就是真相。” “对不起。” 最后一句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荀辙愤怒地望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已经捏得泛白的拳头进一步攥紧。 咚! 一声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荀轼先是听到了好似电视没有信号时的杂音,然后各种声音、所有的世界被剧痛拉成了一条线,脑袋涨得嗡嗡疼。 “荀轼!” 被荀辙击倒在地的荀轼无声地喘息着。 世界一片漆黑,还带有一丝血红。隐隐地,他知道荀辙跑走了,母亲和道迎都追着他。父亲似乎呆在了原地,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灵魂。 是啊,怎么能不失去灵魂呢,他总以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孩子在那里矫情。他说他自己是个怪物,怎么可能呢,不过是好学生在那里自怨自艾,嗷嗷叫着,一把年纪了还撒娇,想要父母的爱呢—— 不,是真的。 他真的亲手养出了一个怪物。 一个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回头的、一辈子都背着原罪的、丧心病狂的怪物。 荀轼睁开眼睛。 脸上有血,应该是刚才被荀辙打倒在地的时候,被地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玻璃割到了,这里好像之前不小心被人摔碎过一瓶好年头的拉菲。 血把眼睛糊住,所有东西都是红通通的,而他的面前,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也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荀轼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之前还故作的平静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巨大的恐慌裹挟住了他,不,那不是恐慌,那就是绝望—— 她不会回来的。 怪物活该失去人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因为怪物本来就不是人。 弗兰肯斯坦凭什么去爱? 可他明明早就想好了这一切,才做了今天的事。他就是想,他要做一个配被顾野梦爱的人,要去真正的忏悔,去认罪,而不是逃避,哪怕配被顾野梦爱的代价是再也没有顾野梦的爱。他明明早就想好了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是会这么难过呢? 心脏像是被凿了一个巨大的洞,哗啦啦的乌血在黑色的窟窿了流畅。还有线在死死地缠着,越来越紧。什么都没有了,他活该,确实,是这样的,但是…… 但是…… “但是,”荀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陌生得就像是别人在说话,“但是,还是好想小梦。” “谁在喊我呢?” 突然出现的清脆声音让荀轼一下子僵住了。 在他能够反应之前,他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片怀抱像是静谧的夜,而她的手像是夜空中清新的蝉鸣。 顾野梦拿着要过来的医疗箱,单膝跪着,一边帮荀轼用酒精棉球处理着脸上的伤口,一边轻轻地说:“这就是你一直隐藏的秘密?” 荀轼的呼吸急促了:“……是。” “那看来,我一开始的感觉确实是准确的——你真的是个一个很坏的疯子,”顾野梦摇了摇头,“真可怕。你无可救药了。我确实应该远离你的。” 她一边说着轻蔑的辱骂,一边紧紧地抱住他,一边又把沾了满满酒精的棉球死死地往伤口上扣。 疼。 疼得要死,可荀轼却感觉生命在这种疼痛中复苏,好像新的息肉就这么快速地生长了起来,这种感觉,或许会被人命名为新生。 这是新生吗? “你为什么不也离开我?”荀轼的声音有些模糊。 顾野梦笑了:“他们也没离开你啊,是我让他们走的,比如你爸。因为我觉得,或许你也想一个人静静。” “……”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顾野梦大大咧咧地说,跟往常一样,又自信,又满不在乎,带有顾野梦独特的标记,“当然,我自认为比你还是好一点……但是……怎么说呢?嗨,就这样吧。” “谁让我确实爱现在的你呢。” 爱。 她说爱。 “小梦。” 低低的声音像是小小的绿芽,在土地中生长。 顾野梦翻了个白眼:“干嘛?” 荀轼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让她摔倒在全是碎片的地上:“我是否可以……”他喘息着,心脏几乎要因为太过迅速而跳出来,“带你回蓉城?” “现在吗?” “现在。” 顾野梦想了想:“可以。”她笑了起来,“但得你解决所有的行程,以及订票。” 又随性又精打细算,不吃一点亏。 这是她的风格,就像她毫不犹豫地骂他又陪着他。不假意安慰,但也不离开他。可这就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光。 爱是怪物的光。 …… …… 蓉城和魔都很远,但坐上飞机却很快。两个城市之间的人员来往很频繁,飞机也很多,只要是不惜一切代价,那肯定是能快速上机的。 小年夜那顿乱七八糟的饭是在晚上八点结束的,而他们凌晨一点就到双流机场了。 下了飞机后,荀轼小心翼翼地背上还在打瞌睡的顾野梦,到机场附近去提上自己在上飞机前就让人帮自己租好的车:“小梦,你在后面睡一会儿,我送你去酒店。” “我是要在后面睡一会儿,”顾野梦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在荀轼的背上覆盖,“但我不去酒店。你把我叫来蓉城,肯定不是为了送我去酒店吧。” “……” “我没那么困,”顾野梦揉揉眼睛,“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不然我就不高兴了。” “小梦,”荀轼苦笑,“你这么聪明,我以后还能瞒得住你什么?” “你最好是什么都别瞒我。” 顾野梦一边威胁,一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挺不错,连梦都没有。 记得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那时父母会带她出去自驾游,开好长好长的车,而她躺在车后座,睡得昏天黑地。妈妈总想让她看窗外的风景,而她呼呼大睡,无动于衷。 顾野梦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四周都是黑暗,一丁点光都没有,暗得有点反人类。顾野梦移到车窗边,轻轻在按钮区一撩,一片阳光霎时就充满了车内,驱散了黑暗。 果然,这黑暗是人造的。 荀轼开了挡光模式。 她抬起头。 车被停在停车场处,后排被整个拉平,变成了一张挺舒服的床——他这车本来租得就大,后排睡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他则抱着胳膊,坐在驾驶座上,歪着头睡着。他甚至没有把椅子向后倒,只是笔挺地立着。 看着自己那块一丁点都没有被侵占,所以特别舒服的“后座床”,顾野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小梦?你醒了?” 顾野梦见荀轼醒来,冷哼一声:“我说让你喊我的。” 荀轼挠挠头:“我也困了。” “睁眼说瞎话。” 顾野梦定定地看了荀轼半晌,忍不住笑了:“荀总,你想带我看什么呢?” 荀轼也笑,一边摁下按钮,将阳光完全倾泻而入,一边伸手朝前一指: “喏,欢迎来到我童年生活的地方。” 第60章 忏悔 蓉城。 蓉城离渝城很近, 高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加上两城都发展得不错, 可以玩的地方多, 城市风格也完全不同,因此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城市居民短途旅游的首选。 顾野梦当然也去过蓉城,还不止一次。 但她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典型老城区的老房子的老房子, 巷子跟羊肠小道似的,跑半辆车都勉强。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水沟、人、违规堆出来的东西,路面坑坑洼洼,饶是蓉城骑自行车的人多,到这里了,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技术如何, 是否能不在这里翻车。 然后灰溜溜地选择弃车步行。 荀轼晚上是把车停在了巷子外一处还算干净的现代停车场, 而当他牵着顾野梦朝里走的时候, 越来越多的混乱在顾野梦面前展现。 穿着睡衣的阿姨, 大哭的孩子, 地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的狗屎…… “小梦, 吃包子。” 顾野梦默默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要在我才看到狗屎的时候给我说这个?” “这家店很干净, 又好吃, ”荀轼指了指前方的一家包子铺,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队尾已经出了巷尾, “要不是我昨天晚上就打了电话让老板给我们留好,根本吃不到。” “打电话?这么有用?你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那倒不是。主要是我加了钱。” “……” “吃一口, ”荀轼推推她, “真的好吃。” 顾野梦狐疑地接过包子, 不情不愿啃了一口。 然后又是一口。 最后, 当她惊觉自己一个都没给荀轼留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莲花确实是从淤泥里长出来的。 这里面虽然很混乱,很虎,但……还挺有烟火气的。 好吃。 “我再去给你排队买点吧。”顾野梦心虚地说。 荀轼摇摇头,牵着顾野梦往里走。 顾野梦默默地决定,等此间事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她一定要给他买点东西,逼他吃早餐。 他们进入的是这个巷子中最角落、最破的楼。 楼的正下方,就是垃圾桶,苍蝇满天飞,流出的脓水已经将墙根染出了黄褐色。走进楼里,老式的楼梯又高又抖,楼道里一点灯都没有,墙壁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这栋楼本身也不高。走到三楼,荀轼停下了脚步,在一扇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转进去。 “我记得你爸妈不是早就把蓉城的老房子卖了吗?”顾野梦突然响起来,“两年前他们就念叨过这件事。” “这栋房是我卖的,我让朋友帮我接了一下。” “啊?这么麻烦?”顾野梦没反应过来,“那不如直接不卖。” “这间房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不美好的过去,”荀轼平静地说,“如果不卖掉,这种过去就会如影随影,永远也洗不干净。所以他们怎么都会想卖掉的。” 门开了。 很小,很挤,像一颗内里朽烂了的豆。 这么说倒也不对,因为里面除了有些灰,大体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最里一台老式电视机,不大,下面是旧但是设计利落的柜子。大木桌子放在沙发之前,既当餐桌,又代替了茶几,不过不吃饭时最好还是收起,因为当它支起时,所剩空间就太少,谁都不能走动—— 咔啦。 荀轼摁着桌面,往上一拎,一推,一抵,大木桌就在墙根老老实实站着了。 小小的厨房。 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小阁楼,屋顶整个都是斜着的,一不留神就会撞到头。一切都很有年代感,似乎时间在这间七十平米不到的小屋里停滞了。 “家具都是当年的,我找人来打扫,不准他们换东西的位置。”荀轼说。 他静静地看着小阁楼的门,浑身西装革履,表面上看,是和这里很是格格不入。 可顾野梦总觉得,他一进来,似乎就和这里融为一体了。没有任何突兀之处,甚至于西装也看不见了。阳光从窗外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一个沉默而阴郁的少年。 看不出阴郁的阴郁少年。 顾野梦推推他:“听说你独享主卧?” 荀轼被逗笑了:“是。” “那你爸妈住哪儿呢?” “我妈常年在外面跑生意挣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他们会在客厅支床。”荀轼想了想,“我爸睡沙发。” 过年才回来吗…… 顾野梦忽然想起,荀家最喜欢吃辣椒的,似乎就是荀母,一时惘然。 “要看看吗?” 顾野梦点点头。 荀轼转向左边主卧的门,伸手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门其实和周围挺格格不入的, 别的地儿都很有年代感,包括小阁楼的门,唯独这主卧的门,特新。 听荀轼解释,顾野梦才知道,原来这门是他后来自己买下房子之后安的,而在这之前,门根本没有。 “当年我爸搬进这个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主卧的门给拆了,”荀轼边说边摁亮了灯,“这样他才可以随时进来监督我学习。” “我觉得你爸没救了。”顾野梦诚恳地说。 荀轼的主卧,其实也没有那么大——毕竟这间房子本身就不大。 和普通的主卧不同,里面的床很小,甚至比一些学校的宿舍床还小,而且还是一张双层床,床的上铺睡人,下铺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教辅和书。至于整个屋子,则显得颇为逼仄,因为里面到处都是书和教辅,只有一张小书桌,勉强给这个屋子留了点空。 窗子倒是挺大。可惜的是,这片区域的房子修得太密了,而这栋楼又设计得很不合理,更像是开放商为了多收钱而想方设法加塞的,以至于采光极度恶劣,有窗也等于没窗,不开灯就是抓瞎。 “这里房价多少啊?”顾野梦随口问,一边翻开了一本书架上的教辅。 荀轼报了个数字。 顾野梦抖了抖。 “这是当年买的时候的价格。”荀轼补充。 “疯了吧!” “毕竟买了这间房,就能读全市最好的学校了。”荀轼笑了笑,“我们是外地来的,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在这里读。” “……” 不过,有一说一,荀轼确实没有辜负荀父这么疯狂的投资。 顾野梦打开的每一本教辅,里面都写满了字。角落里有一整摞的笔记本,里面全是荀轼搜集的错题、总结归纳的反思、提炼的套路。他确实很努力,也确实是动脑子式地努力。 顾野梦从高一开始看,眼睁睁地看着荀轼的题目越做越利落,修改打叉的地方越来越少,到最后就跟老僧入定一样,已甄化境,题目在手下,解法在心中,多怪多难,他都能换着花样解出来。 这人真是在考试这门手艺上悟道了。 荀轼去给顾野梦倒水,回来之后,便看她发起了呆,于是推推她:“怎么了?” 顾野梦摇摇头:“真是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啊。” “这算什么成功。”荀轼失笑,“不过是会考试罢了。” “不!”顾野梦立刻反驳,“你能把规则吃透,动脑子学透,然后灵活运用——你千万别说什么你就是会考试!这本身就是一项很了不得的技能!而且你能把这么难的事做好,这不仅需要聪明,还需要足够多的毅力。有这本事,你做什么都能成的。”停顿了一下,顾野梦诚恳地说,“其实我觉得你比纯靠天赋的我要优秀的多。你是真正的天才。” 荀轼一时拿不准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安慰她。 “我这人不说谎,我说的是真的。”似乎是猜到了荀轼在想什么,顾野梦自顾自地补充,补充得很认真。 荀轼失笑:“走吧,我带你去看荀辙的屋。” “趁别人不在就偷看别人的房间,这样不好哦。”顾野梦调侃他。 “他东西重要的都腾光了,问题不大的。” 顾野梦这才跟着他一起朝荀辙的屋子走。 荀辙的屋子很小,只有窄窄的一间,但或许是东西腾得差不多了吧,反而里面显得比荀轼屋子要宽敞的多,打开比荀轼屋子小一倍的小窗子,能看到无限明亮的阳光——以及底下的垃圾桶。 好吧,大哥别笑二哥,也没好到哪儿去。 斜斜的屋顶上,贴满了鲁殿的海报——这还是个鲁路修的脑残粉呢。 “你看过鲁路修吗?”荀轼有些惊讶。 “喂喂喂,我跟你可不一样,”顾野梦不认同地抱起胸,“我这人胸怀万物——鲁路修在我们小的时候很红的好吧!” 顾野梦记得动画片里的鲁路修,为了拯救全人类,选择了当一个被所有人误解的坏人。这种热血酷帅人设,对于中二少年来说简直就是精神核武器级别的。 “我是等上了大学了之后再补的,”荀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张鲁路修海报下面,盯着鲁路修的神秘笑容看了半晌,忽而伸出手,用力一揭。 一个巨大的黑色空间出现了。 原来,屋顶海报的后面,有这么大一块被掏空的存在。 “那时荀辙会把他写的曲谱、日记放在这里面,”顾野梦听到荀轼淡淡地说,“然后经常在吃饭时暗示爸妈,这几张海报有问题。我知道他希望爸妈看一眼的。” 荀轼凝视着那一块黑洞,伸出手,指着海报的背面说:“这里以前有一根头发。” “只要有人偷偷看一眼,他就可以知道。可是头发从来没有被人动过。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喜欢音乐。” 道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怎么……” “我早就听出了暗示。” “……” “我来这里看过,”荀轼平静地说,“看完,然后把头发放回原处。” “……”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穿透了他的身体,无数透明的血像烟雾一样漂浮在空中。他沉默了很久,死死地盯着这一块让人心慌的黑洞,忽而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大事发生。有的人被刺杀身亡,有的人在宣布美联储降息;有的人在给大项目剪彩,有的人在太平洋的彼岸规划着世界的未来。” “奥运会办了一届又一届。” “微博的热搜被明星不停地买。” “甚至于在我说话的现在,都有无数微不可查的裂变在世界上无数隐秘的角落发生。没有人知道,这些裂变最终会走向何方,直到多年之后,当尘埃落定的一刹那,你才会面对物是人非感叹,原来一切的起点,竟然是当初那么小的一个点。我当时都没注意到呢。” “可是这些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顾野梦忍不住问。 她本意是不希望他再庸人自扰的。 但荀轼的身体却因为他的话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荀轼?” “是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荀轼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无比古怪、几乎像哭的笑容,“我早该明白的。” “世界的大事,参与进去,不参与进去……又怎么样?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所谓的远大目标就伤害最爱自己的人?人怎么可以把事情排个重要的次序,然后用这个当泯灭人性的挡箭牌?人凭什么觉得自己的事就是最重要的,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在走向世界之前,应该首先是个人!” “你知道吗小梦,”荀轼猛地转过头,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语速也越来越快,手也不禁挥动了起来,“我明明知道他那么喜欢音乐,可我还是自私地毁掉了他的希望。他为我牺牲,我却踩他一脚。我那时告诉自己,我说没什么的,我未来一定会补偿他,学音乐这件事太不靠谱了,很难一下子就红,而我这边更靠谱。我说我一定能成功,我短暂的成绩失败是暂时的,我一定会翻过这个难关,我也一定要翻过去,我给我自己说,要是不能成功,你就去死吧!你去用死来赎罪吧!大不了就是死!你不欠他的!” “可是你怎么能死,”顾野梦反驳他,“你如果死了,你弟弟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是啊,”荀轼惨然一笑,“所以其实说到底,我喊打喊杀,也只是在安慰我自己罢了。” “我骗着自己,理直气壮地活着,直到那一天,我弟弟为了追求梦想误入天坑公司,得到了严重的厌食症。我去找他,看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还强撑着跳舞,突然就醒了。我想,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是在谋杀!这么爱我的弟弟,天使一样的弟弟,善良、纯粹、比我不知道好多少倍……他救了我,而我在杀他!” 一滴眼泪。 两滴眼泪。 直到无数滴眼泪落满了脸颊,顾野梦才惊讶地发现,荀轼……哭了。 真正的哭。 无数的眼泪像是小河一样在疯狂地流淌着,像是一辈子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涌出,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捂着脸,嚎啕大哭被闷在手指之间:“我真的很恨荀求荣,我恨他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可是……可是……” “可是,我又不能恨他!” “他是对的,家里穷,我在小的时候又不是那么自觉,如果我们这样的家庭还不孤注一掷,如果他还不逼我,我们肯定出不了泥潭!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平台,更大的世界在向我敞开,我不得不承认,能在这里呆着,我很感激,我非常非常感激,我不能怨恨他……可是,我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怪物呢?” “如果我不是这么幸运地恰好聪明,又怎么办?如果我不是买中了比te币,有了资本起步,我现在依然只是一个上班族。我没有办法给他们良好的生活,我在大城市里奄奄一息,对他们的承诺都无法兑现,然后社会上的很多人就会说,看啊,他只会做题,就是做题把他做坏了!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是不是一个小说中的人,并且还是主角,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如此幸运地免除这一切的噩梦,一个你押上了一切,却依旧只是一场空的噩梦!” “不能怪爸爸,因为爸爸是对的;不能怪别人,因为别人已经为了你尽力了。不能怪那些可以轻轻松松就又富贵又善良的人,因为谁也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我知道我只能怪我自己,恶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自己的自私让我成长为了一个怪物。真正养成怪物的是我自己,不是荀求荣。是无穷无尽的欲望吞噬了我,我的心里有很多不知足的想法,这些不知足让我最终变成了今天这样丑陋的模样。” “可是,人为什么要知足?” “爸爸家里很穷,他又是老大,好多亲戚都来找他要钱。他们不要脸,可是没办法,他们真的很穷,家里比这还要差一万倍;妈妈因为火灾毁容,还要在外面做生意,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每天都有人来要账,吃饭的钱永远不够,教辅都要攒钱买别人不想做的二手……不可能知足的,绝对不可能知足的。我要挣钱,而读书就是我当时唯一的路,我要往上爬,我要爬过这座山,我要带着所有人登上山巅!” “可是,这也不是我变成这样的理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数的泪水已经把声音淹没。 从来不哭的男人,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说不出了,因为再往后的话已经苍白,因为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心里深处那永远无法填补的大洞所吞噬。那个大洞,从说出那句谎言开始,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愧疚。 后悔。 憎恨自己。 所有的情绪,在这些年中不断反刍。他们对他越好,他越想逃避,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这一切。就像现在,他是那么不希望顾野梦离开自己,并庆幸于她没有离开自己,但另一面,当她没有离开自己,他又在想,我凭什么留下她? 怪物活该受惩罚,怪物凭什么不受惩罚? “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会一直惩罚你的。” 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头,将他温暖地罩住。 荀轼不语,只是颤抖着,而那个人,顾野梦,却是毫无顾忌地继续说:“我会留在你身边提醒你。提醒你忏悔,提醒你后悔,提醒你你永远不可能一劳永逸,因为伤害一旦发生,就是终生的……这是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 “你曾经进入过深渊,所以我会提醒你,时刻提醒你——深渊时刻都在凝视着你。” “从目前来看,”顾野梦轻笑了一声,有一点嘲讽,却反而让荀轼抓住了一丝力量,“你或许需要用一辈子来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赎罪了。” 荀轼抬起头:“为什么你要留在我身边提醒我?” 顾野梦笑了:“因为我爱你。”她轻松地说。 从来不曾说爱的女人,第一次这样说,说得倒也轻易。 “你到底爱我什么?”荀轼不敢置信地问,“我是一个这样的……” “怪物?”顾野梦耸耸肩,“可是大体而言,怪物也分好怪物和坏怪物的。我觉得,你大体上不那么坏,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 顾野梦大大咧咧地说:“荀轼,你知道吗,我的心理医生常医生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话。她告诉我:人若想被人爱,必先自爱。就是这句话拯救了我。” “在这之前,我浑浑噩噩,自暴自弃,不想好好活着,因为我觉得我什么都留不住。除了道迎,没有人爱我,可即使是道迎,她也太忙了。一切都在远离我,我是不被爱的。可在那之后,我开始试着自救。因为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一团废纸,但如果你能把废纸给揉平,那或许你的尝试,能吸引人给你一张好一点的纸。” “我猜错了。整整三年,没有人给我好一点的纸来写字。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恶意依旧存在,甚至还有人给我下药。” 她敛下眼眸,落下的一片长长的睫毛阴影疯狂抖动着,像是蝴蝶的羽翼。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 但这只是刹那。 等她再次抬起眼眸时,那里面又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了:“但后来你出现了。” “你也没有好一点的纸。你没比混乱的我好到哪儿去。但你在陪着我一起把纸揉平,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我爱你,爱你的现在,现在你是个好怪物;我讨厌你的过去,因为过去的你是一个坏怪物。你做的事是真的很过分。但我更希望,在未来,你可以变成一个更好的怪物。罪愆永远存在,但我陪你一起去赎罪。”顾野梦伸出手,勾住荀轼的肩膀,“怎么样,我不错吧?是不是应该给爷笑一个?” 荀轼呆呆地望着她。 顾野梦刮了下他的鼻子。 而一道与这两人完全不一样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我同意。荀轼你别自作主张在那里玩什么苦情戏,我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你的。” 是荀辙的声音! 荀轼猛地回过头。 顾野梦的手机被扣在床上,下面发出微弱的光。 “这一点得原谅我,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了。对不起。”顾野梦举起了手,表示投降,“但我想,或许荀辙有资格听这些。”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我认为任何指责做题家的人,嘲笑他们只会做题的人,都很过分 是的某人我说的就是你 第61章 玫瑰 荀辙是一个出了名的嫉恶如仇的人。 这个人不接受背叛, 当年有队友背叛过他,后来后悔了, 荀辙理都没理。当然他也不至于痛打落水狗, 追杀对方一万年,他还是尊重别人生命权的。 但这个人这辈子也就从他世界中删除了。 荀轼听到荀辙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他的声音仍旧很愤怒, 但却沉静了不少:“老实说,我现在还是很生气……既因为你干这种龌龊事,又因为你没事找事。你欠我的,你一五一十地还,还一辈子都没得话说, 但你没事把权汀拉进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之前不知道, 所以你要在这里搞这种假惺惺的把戏?” 荀轼愣住了:“你早就知道?” “猜到了一些, ”荀辙“嘎”地笑了一声, 有点嘲讽, “道迎每次看到你都很愤怒, 又很欲言又止。她之前就告诉我, 她有一个秘密隐瞒着我, 而我想来想去, 只能想起,是你出现之后,她才变得奇怪的。你和她单独见面过, 你应该是跟她说了些什么。” “那天我和权汀的合作一公布,你就立刻给我打来了电话。我问你怎么了, 你又吞吞吐吐不肯说, 我就……大概有了点想法。”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绝。”荀辙沉默了一下, “你害惨我了, 荀轼。” “对不起。” “我不会说没关系,因为就是有关系。但我也不会允许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或者搞一些行为艺术,比如什么给我搞了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几千万什么的,不需要。这些事情只是在让你自己舒坦,却没有真正帮到过我。” “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荀轼的声音近乎哀求,第一次展示出了破碎,“你说,我都可以做到。” 荀辙想了想:“和顾野梦分手?” “卧槽你有病吧!”顾野梦差点跳起来,“你个老六刚刚看上去逻辑还在线,现在过来搞我?” “你刚刚不是说要陪他一起赎罪的吗?” “我跟他说情话你偷听个鬼?” “拜托,是你自己把手机摁到接听键让我听的吧。” “你不可以选择性听?” “那你干嘛都说中文呢?我还能选择性会?诶我说顾野梦,你不会忘记三年前你试图勾引我的事了吧?” “你们说什么呢?” 荀轼的声音突然加入,让两个之前还在吵架的人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我……你们先谈判!别管我!”顾野梦赶快找了个要给妈妈倒杯水的刻意理由溜了。 亲娘的,影响仕途啊。 荀辙有点尴尬:“这个事是这样……” “我不能和顾野梦分手。”荀轼忽然说。 他说得很认真。 荀辙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你说说理由。”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而且我也知道,我错得无可救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但是我不能和小梦分手。因为对于我来说,她就是一切。”荀轼说。 “她说我陪她一起修补千疮百孔的人生。其实不是的,是她在陪我。弟弟,你的存在,唤醒了我的人性,但她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了我真的是一个人。” “你说你不能和大嫂分手,”荀辙说,“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 荀轼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不想。我不想和小梦分手。” 悦耳的笑声在电话听筒中响起。 是属于音乐小天王的笑声,又有磁性又阳光,像是唱歌一样:“那挺好。”他轻松地说,“其实,哥哥,我那时选择拒绝权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了。” “你很安静,每天都在读书,似乎人畜无害,整个人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天真感。”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你很骄傲,你需要时刻确认自己是个天才,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坚定信念地继续过这种没劲的生活,放弃自己的天性,去像个苦行僧一样,做这个年龄的孩子很难做得到的事。如果某一天,魔法失效了,回归人性了,你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非常自私,你攥着一切都不肯松手——奶奶说你和爸爸都活得很苦,我到家和你们一起生活了之后,才发现,奶奶说得对。你们两个都活得又苦又可悲。” “所以,当我刚才听到你说你不想和大嫂分手时,我还挺高兴的。”荀辙说,“因为这意味着,你终于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人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当时那样做,其实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你。” “哥哥,你是我的哥哥,你不应该做一个怪物,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去做一个优秀的人。” “希望从今以后,你可以在大嫂的陪伴下,继续这样好下去。去想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自己想做的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做到它们,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我希望我的投资是有回报的——爸爸的理论,不是吗?” 荀轼忍不住笑了,眼角还有泪水:“谢谢你。”他近乎哽咽地说。 “说谢谢倒也不必,毕竟我没原谅你,”荀辙的声音很轻松,“过年回家吃饭,算是第一道惩罚,好吧?我就喜欢看别人尴尬癌晚期的画面,尤其是你和爸。听到没?不准拒绝。” “……好。” “另外,我和大嫂真没什么,你别乱猜,我只爱道迎,对她不感兴趣的。” 荀辙胡乱地解释了几句,然后说自己还要录节目,便结束了这个电话。 荀轼很熟荀辙的行程,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这个人很明亮,向来不说谎。 荀轼看向窗外。 已经快到中午了,无数的阳光像是线一样倾泻进来,沿着倾泻的窗户,铺满了一整个房间。灰尘在腾飞,像是小飞虫一样,飞出的动线将虚空切割殆尽。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时,他生意失败,车也拖去卖了,口袋里只剩下了五百块钱。他看中了钱一辈子,可是却在顶点被人打了下来。 洒脱都是装给别人的,自己却是真的绝望。 可是在那个晚上,他却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像烈火在熊熊燃烧的玫瑰从地铁口外往里步步生莲,顺着乳白色的台阶,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他原本真的只是想在地铁站里面思考一下人生的,毕竟他在魔都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总不能去父母家。 魔都最热闹的地铁站。 末班车。 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无数的你我他在忙碌着各自的人生,在各种如同光线一样的动线中,那个人顺着唯一的空线往下走。玫瑰在盛放,绝不服输,绝不认罪,一定要张扬地活下去—— “我把包子买回来啦!” 荀轼猛地回过头。 顾野梦推开门,举着其中一只手,边气喘吁吁边挺高兴地给他说:“一口气买了一大堆,你吃一半,我还要吃一半!” 我们结婚吧。 那时他条件反射地这么说。 “喂,怎么还在发呆?”顾野梦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是,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还在纠结我和你弟弟吧?” “……” “我和你弟弟什么都没发生啊!哎呀这个事是这样的,那时我病情很严重,想自杀,结果死之前,道迎和你弟弟在一起了。那我这不是觉得爱豆都是些薄情寡义的东西嘛,就想帮道迎试探一下,就发了点那什么,咳,撩骚的话……” 靠,怎么说不下去了。 以前那个唾面自干的猛女去哪儿了? 说啊!顾野梦! “我……我……”顾野梦憋了半天“我”,也没我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哎总之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你弟弟不理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就发了几句话然后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他和道迎就happyending了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我承认我发了几张过分的照片过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荀轼?” 荀轼用力地吻住她,热烈又疯狂。 顾野梦被吻得很舒服,连脚下都软了:“我……我还拿着包子呢……” 荀轼抢过她手中的袋子,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吻。 阳光还是很亮,驱散了冬日的所有寒意。窗帘也被拉上,但无所谓,室内已经有了烈火一般的玫瑰,足以点燃无边的黑暗。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玫瑰,而他会永远为此沉沦。 我爱你,顾野梦。 新的时间开始了。 第62章 骤起 没羞没臊的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 有鉴于荀轼如此恶劣,荀辙公报私仇, 干脆把整个过年的所有年货采购、所有布置、所有旅行安排全部交给了荀轼, 自己和老婆两个人优哉游哉左看右逛,每天就是拿着手机对荀轼指指点点,横挑鼻子竖挑眼。 哦对了, 他还说要吃哥哥亲手做的饭。 荀轼这么多年,基本只会做生意,对于过年,他唯独会的就是给别人送礼。现在让他来筹划过年,而且还做饭, 那无疑于是让牛弹琴。 愁啊。 顾野梦表示十分同情, 她永远支持荀轼, 然后拍拍屁股溜去陪荀母小侄女逛街了。 别看她, 她哪儿会做饭搞这些, 她读书时住惯了学校, 工作了吃惯了外卖, 整个人在生活上都是废的, 好吗。 再说了, 帮荀轼跟父母搞好关系,不也是重要的准备工作吗?要不两家聚在一起过年,多尴尬啊。 “能不能别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啊。” 听完顾野梦洋洋洒洒的理论, 荀轼无奈地评价道。 荀轼给父母买的房子还是挺大的,就算突然多住两个人, 也就是一个房间的事, 毫无压力。 顾野梦凑在梳妆台前, 人也没在椅子上坐下, 反倒是一只脚踩在上面,像个壮士一样豪迈地涂着睫毛膏,裙下风光清晰可见。 “这怎么能叫偷懒呢!”顾野梦理直气壮地说,边将睫毛膏的手柄换到另一只眼睛前,“这是合理利用人力资源呀!我又不会做菜!” “可是我不在乎我和他们的关系,”荀轼说,“我只在乎你和荀辙。” 顾野梦转过身,走到荀轼面前,举起睫毛刷,在他修长的睫毛上挂了一下,成功挂出一坨黑黑的苍蝇腿:“别说这种中二的话,你都快三十了,快不行了。” “谁不行了!” “我走了!”顾野梦向后退了一步,拎起包,转身就走,“做饭愉快~希望今天你别烧坏锅哦~” 门外,荀母早已等着,还有已经被荀母给装扮成超级洋娃娃的小侄女,见漂亮姑姑来了,立刻嗷嗷叫着要出去吃糖。 顾珽和老婆要工作,请不到假,不能提前这么早来,他们就先把孩子送过来了。小孩子可爱,一来就俘获了全家人的心,尤其是荀母,高兴得天天带着小姑娘到处买衣服,跟真人奇迹暖暖似的。 “小梦,快一点。”荀母说。 “知道啦。” 顾野梦一边换鞋,一边偷偷用眼睛瞟正在电视机前剥豆子的荀父。 不行,还是好尴尬。 顾野梦之所以沉迷和荀母往外跑,一方面是真的想搞好一下关系——荀母这人,性格很好,相当直爽,顾野梦觉得很对味,处起来她自己也是开心的。 而另一方面嘛,主要是,她觉得看荀父和荀轼待在一起,她替人尴尬的病会犯。 这两天,荀轼天天宅在家里学习做菜,以及置办年货;荀家一贯都是荀父包圆所有家务,往年这种事情都是荀父在办的,他搞不懂的,自然也就只能问他这个爸。而荀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这两天也不出去,就天天在家呆着,跟荀轼大眼瞪小眼…… 不得不说,想出这招的荀辙真是个狼灭。 这种软刀子杀人不留痕,可比什么骂荀轼一顿、什么跟荀轼断绝关系、什么找荀轼要钱作为补偿狠多了。 “姑姑快点!地铁来啦!” “来了来了。”顾野梦回过神来,一边在心里给荀轼点根蜡,一边追上大家的步伐。 魔都容易堵,小姑娘受不得堵车,她容易晕车,大家出行就更偏好地铁。 今天是去南京路玩。从地铁钻出来的时候,顾野梦看了下,发现这节车厢所停的地方,恰好就是她当年被荀轼求婚的地方,一时有点惘然。 真没想到都这么久了。 荀母算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她看出了顾野梦的异样,就问了一下。顾野梦也很大方地解释了。 荀母听完后,感叹道:“老大是真的喜欢你。” 顾野梦心想,那你是不知道我们之前是什么无厘头的关系。 “老大这个人,我一度都怀疑他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唉,他说他自己是个怪物,妈心中,儿子怎么会是怪物呢,只是……”荀母叹了口气,“唉,是我们太自私了。”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一贯和蔼又爽朗的荀母怎么突然开始惆怅。顾野梦给她买了个冰淇淋和气球,免得小姑娘被大人们的情绪所传染,然后静静地听荀母诉说。 “他爸爸,以前是个很聪明的人。那时家里穷,比你见到的蓉城老房子时还穷,可以说是穷到没底线了。但他呢,脑子厉害,学习好,所有老师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确实是这样的,那时读书可值钱了!”荀母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脸上那一大块被修复了、但仍然有些不自然的皮肤似乎都被带动了。 “后来怎么了?”顾野梦问。 “后来他生了一场病,发了高烧。那时他太刻苦学习,就没管,想着靠年轻人身体好硬抗,结果烧了很多天。等后来,体温恢复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变笨了。很多题他都不会做了,反应也变得很慢。以前一眨眼就能想出来的东西,现在他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琢磨出其中的道道。从那时开始,他所有的梦想就泡汤了。” 原来是这样。 荀父那么执着,对于荀轼的天赋那么看重,那么过度地看护——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爸爸总是说,任何轻易拥有的东西,都会让人轻易失去,因为轻易拥有,他就不懂得珍惜。所以,我们做家长的,要时刻提醒他。”荀母沉吟了一下,“我还是希望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能明白他爸爸的苦心。” “妈,”顾野梦忍不住说,“你有没有想过,提醒孩子,并不意味着你们需要把孩子时刻绑在悬崖上?” 荀母惊疑地看着顾野梦。 “荀轼能明白他爸爸的苦心,他一直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之中。但能体谅,不代表你们做的就是对的。我想,生命如此不易,生活也如此辛苦,外在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还是不要再徒增额外的痛苦了吧。” “我觉得你们做错了。” 顾野梦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荀母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脸上有一种被人戳破的羞恼。可顾野梦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荀母,不卑不亢,很坦然,倒是让荀母渐渐暗淡了下去—— “或许吧。”荀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说,要是我们做错了,我们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呢?” 她说得有些茫然。 顾野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能再说了,因为再说就太残忍了——难道能说荀母荀父这些年的付出都是个笑话吗? 荀轼辛苦,他们这些年也没闲着啊。荀母在外做小生意,熬夜、扛大包小包都是常事;荀父照顾家,但也会接很多零散的活来贴补家用,何况他在生活上确实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在读大学前,两个孩子都没生过病的…… 那些年,全家人谁都不快乐。 顾野梦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嘴快了。 好在荀母不计较。她摇摇头,迅速转移了这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棘手的话题:“对了小梦,小年夜那天请我们吃饭的包老板后来怎么样了?” “啊,”顾野梦也赶快顺着话题往下说,“挺惨的,他和他那好兄弟陈永胜已经被拘留了。听说还查出了点别的有的没的,估计够关个好几年的。” “他们出来了不会报复你们吧。”荀母担忧地说。 “没事,”顾野梦大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有那本事,我们就在市公安局隔壁租个房,要是敢来,我们就再把他送监狱。” “……” 说起包勇和陈永胜那摊事,其实是还有个意外收获的。 欧阳梅。 昨天得到的消息,说欧阳梅因为行贿,也被请去喝茶了。 天可怜见,这件事跟荀轼与顾野梦根本毫无关系,他俩根本没想到欧阳梅也会被牵连,也不知道欧阳梅居然干过这些事,本来还打算过年后找欧阳梅合作一下,大家痛打落水狗,合作挣大钱呢。 什么?你说他们不是曾经有仇吗?仇恨哪有挣钱重要。 先挣钱,也不影响之后有机会大家把狗脑子打出来。 欧阳梅被喝茶,归根到底是她自己不干净,其次是被包勇和陈永胜发现了她不干净,最后是包勇和陈永胜在进去后,不想就自己死,干脆把她拖下水,大家一起凉。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为此,荀轼昨天还紧急停止实习家庭煮夫生活一天,冲到backhouse公司总部,与对方速速合作——群智死,backhouse和他荀轼当立! 现在是跑马圈地发群智财的好时机! 按照backhouse那边专业人士的测算,在这一轮圈地之后,两方的资产都会获得迅速的膨胀,尤其是荀轼,他相当于又一次以小博大,土地还没有产出,仅靠这一波合作,就已经可以基本还清贷款了! “风水真是轮流转,谁能知道,之前凉得最彻底的backhouse,在一番洗牌后,反而成了行业老大呢,”顾野梦默默地想,“那看来丛丞还得背个扫把星的黑锅了。谁让你一走backhouse就飞升了呢,你反对的道路,反倒是被现实正确的了。” 不过没关系,时间最终还是会证明丛丞是对的——当然,是在顾野梦和荀轼的帮助下,以数年后最终吞并backhouse的形式。 顾野梦有这个信心。 “姑姑!姑姑!”小侄女在前面喊,“我想去吃糖人!” “好。”顾野梦笑道,朝着小侄女走去,边把那些龌龊的生意经给扔到脑后,“妈,我先带豆豆去买吃的了哈,马上回来!” 南京路是大家的目的地,但不知不觉,大家已经越走越远,到了一条比较荒僻、但挺有魔都地方特色的小巷子。 这种正面灯红酒绿,背面里弄狭窄的情况在魔都也很常见,经常是这条街上理发店一百多起步价,多走两步背个街就是二十八包洗剪吹,大家倒是也不意外。 顾野梦带小侄女去买糖人的时候,荀母正在看丝绸围巾。她就好这一口。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这两个人回来,不禁有点疑惑。 拿手机,给顾野梦打电话,没有人接。 就在荀母有些着急的时候,小团子忽然从远方出现了。 荀母赶快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豆豆!你去哪儿了!” 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朝荀母走过来,眼睛有点红。 荀母忽然反应过来:“豆豆,你姑姑呢?”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又抽了抽鼻子,忽然哇地一下嚎啕大哭:“姑姑、姑姑被坏人抓走了!” 第63章 疯狂 他娘的…… 顾野梦觉得自己都快吐了——是真吐。 你被用黑布蒙着头在大街小巷里转一万圈, 开一个多世纪的车,你也晕, 你也想吐。 人造的黑暗又闷又热, 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手被牢牢地绑着,连晃一下都很难。周围有人,但没有人说话, 顾野梦想要歪倒一下,便会被四面八方随机伸出的一只手给扶正,只能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汽车后车座的中间位。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端正地坐在车里过! 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己这辈子竟然还会遇到绑架这样的狗血事。 小姑娘说自己要买糖人, 她便去给对方付账, 付的时候还忍不住问对方, 怎么会想到去这里买糖人, 隔壁正街不是也有糖人吗? 小姑娘说:“姑姑, 刚刚有个哥哥给我说, 这里的糖人又便宜又好吃, 让我们别去那边当冤大头。” 顾野梦第一反应是心酸。 小姑娘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省钱呢。 当然, 这证明顾珽教育得很好, 因为浪费确实是没必要的,但她还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是应该好好宠着富养的。 她之前精神状态不好, 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和荀轼在一起之后,她又忙着做生意、过程中遇到一系列的危机, 可以说是天天都被人拿枪抵着头, 以至于疏于对亲人的关心…… 算了, 没什么借口好找, 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没做对。 以前经济不好,又老被父母催逼着要钱,她烦,不想给;但现在,经济好了,钱又不再是被父母拿去搞事,而是真正花在小侄女上——为什么不做呢? 顾野梦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可爱的小侄女。 但她脑子转得很快,在内疚被敲定之后,她很快就关注到了另一个不对劲之处:哥哥?哪个哥哥? 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还在画糖人的老头忽然从脚下拿起一瓶喷雾,对准顾野梦的脸就是用力一喷,吓得小姑娘立刻放声尖叫,然后被不知何处出现的另一个人一把捂住嘴。 眼睛火辣辣地疼,脑子一片眩晕,周围全是天昏地暗的。 顾野梦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 在自己陷入晕厥之前,顾野梦的最后反应,是用长指甲死死抠住身边人的胳膊,然后咬着后槽牙让他们放过孩子:“我要看着孩子被送走,不然我就掐死你。” 她其实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或许是她虚张声势得特别成功,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下,便真把孩子给放了。 他们抱着孩子,走到广场的深处,先吓唬了一阵孩子,然后放下她,让孩子朝着丝绸店的荀母自己走过去。 眼看着孩子被荀母接住,顾野梦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醒来。 “我放过小姑娘,并不是因为被你吓到,或是弄疼,而是因为,我所有的目标,本来就只有你而已。”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这是一道听着就很清瘦的男声,干涩,缺乏水分,每一句话的尾音都会向下一抖,然后往上扬,很是神经质。 荀轼也神经质,但荀轼的神经质是刻在骨子里、不被外人所察觉的。在表面上来看,他从来都是平静、沉稳、又自信。 他从不会暴露任何自己内心的虚弱,让它们成为别人可以利用的把柄。 顾野梦怎么想,怎么也想不起这道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忽而眼前一亮,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白色亮光在眼前绽开,刺得顾野梦生理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两只眼睛看到的白花,比面前朦胧的人影还明显。 而那道朦胧的人影凑在她面前,轻轻地说:“梦梦,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人夸张地抖了一下,随即用力抓住了汽车后背——好的,她现在可以确定他们还没下车,而那个男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了,“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啊。” “……” “梦梦!顾野梦!” 在男人快要抓狂暴走之前,一直沉默的顾野梦终于说话了——其实是终于适应光亮、头也不晕了。 凝视着逐渐显影的男人,顾野梦诚恳而真挚地说:“对不起,但是你是谁?我真想不起了。” “……” “先生,您不要紧张,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警察局。 一群警察正在手忙脚乱,荀轼则反反复复地在房间里踱步。 他倒是也没有出言说些什么怪罪的话,在警察开始调查之后,也很少再催逼对方,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 可他不说,反倒让警察们慌了,替他看着急。 另一方面,荀轼的妻子出事,确实是挺影响警察们仕途的。 他可是青年才俊!纳税大户!曾经也在互联网圈呆过,如今换了个圈,照样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就在城里丢了个妻子,这年头居然还敢发生这样恶劣的绑架事件,简直是疯了。 社会影响太恶劣了。 于是在接到报案之后,分局立刻向总局报告,这件事被火线立案,各路高手被抽调过来,力求将犯罪分子速速抓捕归案,把人赶快救出来。 荀轼的所有亲人,包括道迎,也在分局的招待室,陪着他一起等待。 荀轼就在隔壁屋里走走停停,荀辙看不下去,把他拽出来:“你别急,关键是先动脑子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觉得关键是你是不是得罪人了,”道迎补充,“喝姐就一小老百姓,不可能得罪人。” “我在想了。”荀轼叹了口气,“可我想不出。” 荀辙第二次看到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这么无力——上一次还是他初三断崖式考试崩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荀母正在哄着受惊严重的小侄女,不能说话,倒是荀父开口了:“不一定是老大得罪了人,也可能是小梦得罪的。” “荀求荣,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荀轼冷冷地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荀父撇了撇嘴,把头偏到一边。 招待室陷入了令人恐慌的宁静。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切: “找到您妻子的手机了!” 一家人赶快围到警察身边:“找到了?!” “被犯罪分子抛路边了。”警察举起手机,上面是一张拍照截图,“我们的同志找到后,上面立刻发来了一条信息,看来那边的消息很灵通。” 荀轼接过手机,看到页面上整齐排布着几个汉字:“给我一千万人民币,我要现金。可以用金条凑,外币也可以。今晚八点,你一个人来送钱,不准报警。” “他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荀辙忍不住问,“要发短信,也应该给我哥直接发,现在发,我们怎么可能还没报警?” 过来给家属通报最新进展的警官:“从目前的整件事情来看,绑架者应该确实是在精神上有些问题的。他的行为颠三倒四,做事也不管不顾,留痕很多,我觉得在今晚八点之前,肯定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荀轼点点头:“谢谢您,你们辛苦了。”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里面连一丁点的血色都没有,却仍强撑着镇定,让警官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到现在为止,整个行动都是保密的,您就算是报警了,那边也不知道,他们不会撕票的。” 荀轼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往外走。 “荀轼!你去哪儿!”荀辙追在后面问。 “我去筹集资金!” “你别一个人去,我跟你去!”荀辙追到他身边,抢过他手上的车钥匙,“现在情况危险,你一个人乱跑,要是再出事了怎么办?” “我出事不要紧,”荀轼焦急地说,“关键是小梦……” “嫂子回来看到你不在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荀轼立刻不说话了。 “走吧,”荀辙把他推进副驾驶座,“我带你去取钱。” “你等我想一想,”荀轼摁住正在发动汽车的荀辙的手,手指都在发抖,“我现在大部分的钱都投在了土地里,其他都是贷款,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我很难一口气取这么多现金出来。你等我想一想……不管了,都不管了——我全都抛售!多少都认了,只要给我一千万现金就好!” “想个毛线,”荀辙甩开他的手,直接踩油门,“我家里的保险柜有金条,跟我来。” 荀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哪儿来这么多金条?” 谁没事囤一千万的金条?! “谁让你抽风呢,这几年偷偷给我打了这么多钱,你把银行卡给道迎,又让道迎决定是否要告诉我,”荀辙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轻松地说,“害得我家道迎难处理得要死,又不知道怎么给我说,又不想用,又觉得把钱放在那里等贬值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真要给你的钱做投资,又心里不舒服——所以就干脆全买金条了。” “……” “所以说,人只要努力去做个好人,去赎罪,什么时候都不晚,”荀辙偏过头,对他一笑,“你说是吧?” 他笑得满是安抚。 已经神经进展到了极点、几乎无法呼吸的荀轼,第一次,终于稍稍有些冷静了下来:“谢谢。真的谢谢。”他低低地说。 荀辙笑着摇摇头,脚下一踩,车开得更快了。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荀轼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几乎是用抓的把手机飞快地拿起来,用力抵在自己的耳朵上:“钱警官,有新消息了吗!” “有,”钱警官也很激动,“查到了!犯罪嫌疑人是赵存煦,他是……” “我知道他!”荀轼大喊,手将手机捏得死紧,另一只手紧抓着大腿,指尖都泛白了,可他毫无所感,“我知道他!他是立刚集团赵宝存的儿子!” “对,你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线索吗,可不可以现在回来配合我们……” “有线索!我建议你们立刻传唤王群立,他和赵家是世交,关系极好,之前还跟我一起做生意,他们很可能是一伙的!” 第64章 爆发 赵存煦, 年纪轻轻的某投行大佬,富二代, 能有今天这样圈子里耀武扬威的地位, 和他爸能提供无穷无尽的单子有无限的关系。 这或许也是金融行业意难平的一个缩影,你勤勤恳恳,熬更守夜, 辛辛苦苦天天出勤一整年,或许不如你从来不上班、但是手上有很多资源的人来一天,后者确实给单位创造了比你更多的产值,因为人家能拉来单子啊。 但这是靠“势”换来的单子。 可惜世人不知道这些背景说明,他们只会知道表面的光鲜与干瘪, 并用这些表面看到的东西给人贴标签, 决定是传颂, 还是传闲话。 这个名字, 其实很早之前还出现过一次——在王群立的饭局上。 那时他才刚刚跌入谷底, 正急需着王群立的投资来帮他出泥潭。他带着顾野梦一起去王群立那里赴洪门宴, 王群立看到顾野梦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听老赵说起过你,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老赵就是赵存煦, 他俩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关系, 各种投资关联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以至于之前王群立被儿子搞, 欠一屁股债的时候,赵存煦也被牵连了点钱, 王群立这边在荀轼的帮助下把钱还清了之后, 赵存煦他爸还发来荀轼感谢微信呢。 如今警方敲定了赵存煦是绑架人, 荀轼便毫不犹豫地把王群立这个重要信息点给报了出来。 “跟我日妈有个锤子几把关系!” 被喊到警察局问话的王群立破口大骂, 其骂以远程直播的方式,顺着网线,从渝城直捣魔都,让全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道迎捂住脸,不想承认自己跟这个满嘴“日妈”的家伙是一个地方的。 “荀轼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当年不就坑了你一下,你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我知道你在那儿,你别装不在场!” “荀轼确实不在场。”荀父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先别发泄情绪,先配合警方说说重点,人命关天的事。” 荀轼还在取金条回来的路上呢。 当然,他也开着手机,远程旁听,这点就不用说了。 “荀轼他肯定是在拿着手机旁听!这东西狗的要死,个龟儿的!” 荀父拍案而起:“你骂谁呢!” “别吵了!”吵成一团的时候,还是警察一锤定音,“王群立,你老老实实说正事,不要说有的没的!” 王群立这才怂了:“警察叔叔,我不晓得发生了撒子,我跟赵存煦也就是一起吃喝玩乐,我跟他搞好关系,主要是为了pen他爸。” “那你听他爸说过什么关于他儿子的信息吗?你回想回想。” “他爸不提他儿子啊,我想不出。” “他爸为什么不提他儿子?” “他是他爸的私生子,好大了才接回家。他爸希望他过得好,所以会给我们这些跟他来往的人一些好处,但是他爸自己心中的最爱还是那个正儿八经的大儿子。警察叔叔,我是真的不晓得发生了撒子,我是无辜的良民!” 或许是事儿烧到了头上,也或许是王群立自己最近正在鼓捣桥头那块地,正是跟各方势力疯狂battle的时候,轻易不能惹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啥都说了,甚至包括赵家的这些隐私——也算是下血本了。 “看样子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钱警官转过身,小声跟同事咬耳朵,“我觉得可能是误会。” 身边的同事是个女警,正在认认真真地翻卷宗,闻言想了想,还是严谨地说:“荀轼说他不认识赵存煦,和赵家也从来没有矛盾与纠纷。刚刚我们去询问赵存煦父亲赵宝存的人发信息回来,说赵宝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发誓自己和荀轼合作愉快,不可能有什么矛盾,还当场就骂了赵存煦很久……” “那你怎么看?” “问问王群立,赵存煦和被绑架人有什么关系。他俩毕竟以前算同行。” 钱警官立刻把问题发给渝城那边。 “赵存煦和顾野梦?那我晓得,这俩是老姘头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尤其是荀父和荀母。 “你你你,钱警官,”荀母气得直哆嗦,“你你你你让他再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逗是字面意义咯,”王群立自己就自顾自往下说了,“顾野梦以前和赵存煦在一起过,还在一起了老长时间,但后来顾野梦嫌贫爱富,去勾引赵存煦哥哥去了,他们就分手了。” “哦对了,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啊,这些都是赵存煦给我说的。不过其实我觉得可能是真的,因为赵存煦说起她,还挺留恋的——他应该是嘿喜欢这个女娃的。” 咣当。 荀父一脚把面前的空椅子踹了。 “诶你干什么呢!”钱警官转过头,“冷静!” 荀父随口道了声歉,然后拿出手机,给荀辙打了个电话,让他转接给他哥,接着兜头就是一句:“你总是不相信我,可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被证明,我才是对的。” 他说得有够扬眉吐气的。 道迎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荀轼离开之前和他吵的那件事。那时他觉得这件事不一定是荀轼得罪了人,也有可能是顾野梦那边惹了事,而荀轼让他闭嘴。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只是想证明你是对的,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问题。” 荀轼的声音忽而出现。 道迎朝门口看去。 荀轼和荀辙,一人推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出现在警察局门口。荀轼冷淡地看着他的父亲,用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向钱警官:“我把赎金拿来了,具体怎么用,全听你们的。我只要把人能救出来就行。” “你为什么永远都满腹委屈!”荀父忍不住大喊,“你没听到吗?顾野梦是因为跟他老情人的旧怨才被绑架的!你娶了她,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已经很包容了!” 荀轼猛地回过头:“所以呢?”他的神情很冷淡,“小梦以前和谁在一起过,和多少人在一起过,我一点都不关心。” “我只关心她现在的安全,请你现在闭嘴。还是说,在你看来,证明你是对的,这比一条生命、一个人更重要吗?” “……” 他没有再去看荀父的反应,因为他已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配合警察的工作上了——对于荀父,他根本不在乎:“我是这么打电话吗?……好的,我明白了。这样……” 荀父的脸上青白不定,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荀母拉了一下,他不坐,荀母用力又拉了一下:“丢不丢人。”她小声地说。 或许是这句话唤醒了他,总之,失魂落魄的荀父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重重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却也没有人理会他。 …… …… 几乎完全相同的时间点。 顾野梦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幢城郊别墅里,然后锁进了其中的主卧。这间别墅不大,甚至只能说得上是跃层洋房,但里面的布置很温馨,很有家的味道——唯一的问题是有点旧了。 其实原本顾野梦是可以不被锁的。那个绑架她的人,甚至提前在家准备好了美食,筷子也摆好,明显是要等着她来一起品尝的。 可谁让顾野梦根本就想不起他是谁呢?绑架者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就一巴掌打了过来,然后几乎是用抓的将顾野梦拎进了主卧,然后锁死。 “想不起我,你就饿死吧!” 顾野梦心想我真不知道你是谁啊。 好歹给点提示呢? 好在顾野梦心理素质很好,没有吃的,那就不吃,留着肚子过年再吃——反正这两天吃的也够多了,正发愁长胖了怎么减呢,来这里清清肠胃,挺好。 卧室的床软,她就倒头睡觉。 睡觉可以恢复身体活力,还可以减少能量消耗,为自己被救出之前的时间养精蓄锐,美得很美得很。 顾野梦并不知道,在自己睡得昏天黑地时,门被打开了。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床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是他深爱了多年的女人。 从魔都,到渝城,再到东京,钱塘,西伯利亚的白雪,趵突泉的白色泉水……他追随她,走遍了她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他和她也曾经在东京的街头相遇,异国的假名混杂着汉字,陌生又熟悉。他精心策划,她漫不经心,将这命运一般的重逢冷酷地击碎。 无数的地方都有他和她的踪迹。 可无数的地方他和她也只是恰好正在一个地方。 他不明白,他发了疯地一样爱着她,为什么她却根本就不记得他。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知道,她有照相机记忆,任何碎片与支离破碎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除了他。 她睡在床上,满不在乎,包括对他。 本该如此重要的他。 巨大的痛苦忽然在胸口处爆裂,黑影再也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探向了床上熟睡的她。在晨蓝色的床单上,她穿着一袭白色毛线紧身鱼尾长裙,看上去干净得像是婴儿。 “你是我的。”他绝望地自言自语,“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锤子是你的。” 在他手碰上顾野梦侧着的肩膀的刹那,顾野梦忽然睁开了眼睛,她飞快地转过身,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来人的脸上:“你说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你有病吧?” “实话告诉你吧,老娘虽然想不起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娘也想不起第一个跟老娘搞的男人是谁了,但老娘知道,老娘肯定看不上你。老娘就算跟你搞过,老娘也不是你的——老娘想跟谁搞就跟谁搞,你算个毛?” 顾野梦的眼睛里都是冷光,嘴唇勾出了笑意,手上却是不停,直接就擒拿住了面前的男人,又快又狠,一点都不像是平时媚骨天成的样子。 要不是立刻有人冲进来,几个人一起摁住了顾野梦,顾野梦早就把他反绑架了。 “老大,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咳……咳……”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被下属解救的男人失魂落魄地擦着嘴角被打出的血,失魂落魄地看着床上的顾野梦:“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他近乎绝望地说,“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呢,顾野梦?” “你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顾野梦烦了,一边挣扎一边喊。 “我是赵存煦。”瘦高男人抖了一下,嘴唇神经质地抿紧,“你想起了吗?” “你要想不起,我就让他们轮jian你。” 第65章 原因 赵存煦。 这三个字一出, 顾野梦立刻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这小子啊。 记得三年前的时候,那时她病得非常严重, 性瘾尤是, 她不想克制也没有那个能力克制。那段时间,赵存煦这小子刚好空窗,因为一个活动认识之后, 两人就心照不宣地睡了几觉。 就这么点事。 在那之后,因为赵存煦活不好,再加上他破事太多,一方面她老被他前女友找麻烦,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点神神叨叨的, 很是幼稚, 顾野梦不想引火烧身, 便干脆利落地找个由头跟他say byebye了。 赵存煦这人自以为是, 自尊心强又志大才疏, 被甩了之后或许是觉得被打脸, 面子上过不去, 还来找过她麻烦, 被她直接一巴掌就打了回去。 那之后, 他还放过话,说要搞死她。 这三年,顾野梦一直在想, 赵存煦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实践诺言搞死她,这样他出现的话, 她好把他送进警察局。他一直没出现, 她渐渐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都忘得差不多了。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她真记不得这件事了。都存在脑子里呢。 只是他的脸确实让她有点恶心。她这种有照相机记忆的人,平时经常要练习的是清理记忆,就是像扫垃圾一样,把那些想着就烦的人和事尽可能地埋葬,然后踩两脚,再用别的记忆想方设法地覆盖在上面。所以她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大脑就自动启动了自卫机制,关闭了检索功能,让她根本就想不起来。 直到现在,她看到这个曾经的露水情人的脸,依然觉得很陌生。 赵存煦又颤抖了起来。 他剧烈地呼吸着,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让瘦高的他看上去像是一片快要落下的干枯树叶。旁边的人似乎很熟悉这种场面,用对讲机喊了一声,门外留守的男人立刻冲了进来,把手中的药对准赵存煦的嘴倒了进去。 “小方?你怎么在这里?” 被好几个大汉摁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女人大声而清脆地喊了出来。 男人送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让药落在地上。赵存煦一把钳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把里面的药全都干吞进了肚子,之后却不松手,而是死死地盯着男人,像是要将男人吃进肚子里一样恶狠狠:“你们什么关系?”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人吃痛地想要把手□□,又不敢,只得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没有……” “说实话!” “小方是我的老情人,你不知道吗?” 顾野梦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落在小方耳朵里简直就是恶魔的低语,吓得他立刻就跳了起来:“我不是!我们不是!” “小方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我没……啊!!!!赵哥!!!!我真的不是!啊啊啊啊!!!!!” 一小块肉落在了地上。是人肉。 赵存煦活生生地咬下了小方中指指腹上的肉! 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小方哀嚎着,声音凄厉得几乎像手上喷出来的血,其状凄惨得让那些摁着顾野梦的壮汉们都慌了,手上松动了片刻,大家看着嘴角还带着血的赵存煦,大气都不敢出。 顾野梦则趁着这个时间,开始快速地在脑子里过目前搜集到的所有信息: 小方是荀轼的前下属,之前顾野梦和他关系还行,在被下药的时候,她还一度邀请过小方,不过那天最后来的是荀轼,事情就不了了之。 在荀轼和她结婚之后,小方飞快地辞职了,从此不知所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方面,赵存煦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之前又说他们之前有什么爱情——可他们当年真的就只是睡了两觉啊!那时也没觉得他有多爱她!真没! 她这人绝不会骗人感情的! 再加上刚刚,他直接就把小方手指上的肉给咬了下来,而在那之前,他又飞快地吃了一大把药,这才将将缓了过来…… 顾野梦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赵存煦精神有问题。 “大概从一年前开始,赵存煦就出现了一定的精神分裂情况,”警察局里,谭警官正在为即将开始行动的警察们、以及受害者家属讲解着绑匪的基本情况,“他长期被父亲忽视,虽然物质生活很好,但精神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而他的哥哥,也就是赵宝存的婚生子,这些年一直对他实施着精神折磨。” “半年前,赵存煦的母亲去世,赵存煦彻底崩溃。在那之后,他曾经数次找到自己的父亲,声称他与顾女士有婚约,却因荀先生您从中作梗而受阻。他要求赵宝存帮他对付您,让您付出代价。然而事实上,根据我们的调查……顾女士与赵存煦就没见过几面,两人基本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赵宝存应该是没搭理他,”荀轼举起手机,“他正给我发信息撇清关系,他大儿子也发了。” 钱警官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赵存煦只是个私生子,再受宠,在赵宝存心中,那也没有钱重要。 荀轼在圈子里的威名赫赫可观,如今又东山再起了,惹他不划算;赵宝存又和王群立长期深度合作,王群立那块拿来当宝的桥头地,里面就有赵宝存的身影。 之后桥头开发,赵宝存也将承包大量的商家引进、入驻等工作。 这一前提下,别说赵存煦本来就是没事找事了,他就算真是苦主,赵宝存也会让他憋着的。 “不过,”钱警官补充,“赵存煦私底下还是打着他父亲的旗号,背着他父亲做了些事。” 荀轼:“什么事?” “比如,您的婚礼。” ——婚礼上的那场风波,肯定是赵存煦干的! 同一城市的另一地点,同一时间,顾野梦灵光一闪——肯定是他!不会有别人了! 关于那场婚礼出现的乱子,最让顾野梦想不明白的,就是她不知道这么做能让谁受益。 因为说真的,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荀轼的“黑料”也不少了。要真是想让荀轼“社死”,在婚礼上宣扬他老婆不是东西,远不如宣扬他本人不是东西来得直接啊。 这一点顾野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说都能有能力在别人婚礼上折腾这么一出大戏了,那不是有钱,也是个有脑子的,那总得遵循利益最大化原则吧。干嘛舍近求远呢? 但现在,当她确定赵存煦精神不正常后,一切豁然开朗: 有脑子的会权衡利弊,但没脑子的没能力去权衡利弊啊! 赵存煦不是口口声声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吗?占有欲这么强,不破坏一下她和别的男人的婚礼就说不过去了吧。 什么?你说赵存煦不是爱她吗?爱她还会当众给她Pluo照放小视频? 大哥,人家是疯子,你对疯子要求那么高,你也是疯子? 顾野梦以为自己已经把握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真相—— “什么?他还去那个坑死我哥了的欧阳梅那狐假虎威了?” 荀轼还算淡定,一边在听钱警官通报,一边按照警方的要求做着准备。倒是才从哥哥那里把这段时间所有事件全听明白的荀辙坐不住了,因为他大受震撼:“欧阳梅找王群立催逼欠款、做局让他儿子欠钱,这也是赵存煦的主意?” “是的。”钱警官点点头,“他全程主导。” “那欧阳梅信他?他爸的投资可还在王群立那儿套着呢!”荀辙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说赵宝存先生有更深远的布局,为此赵宝存先生可以牺牲一些零碎的利益。关键是,赵存煦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他早就分不清幻想和现实,说出来自然很理直气壮。加上欧阳梅本人也承认,她当时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了,所以……” “我的老天啊……” “钱警官,”荀轼转过身,“我收拾好所有东西,也做好准备了。我们出发吧。” 考虑到赵存煦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警察局这边敲定的方案是两条腿同时走:荀轼照旧带上赎金,以便稳住嫌疑人,在这个过程中警方找到犯罪场所,并完成布防。但另一方面,荀轼不可以等到晚上八点的约定时间再去,他必须现在就出发,在路上随机应变,努力让嫌疑人相信他的诚意。 钱警官敲了个响指,一声令下,全警察局的人荷枪实弹地武装好,大家一并出发。 荀轼跟着警察们一道往警察局外走,整个过程都很沉默——但仍旧平静。 荀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荀父也是。 “老荀,”最后荀母对荀父说,“等那孩子回来,你得给他道歉。” 荀父不吭声,只是低下了头。 这次的行动很危险,因此,除了荀轼,其他人都不被允许前往。此外,顾野梦的弟弟在听说这件事之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假朝魔都赶了过来,还有仍旧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小姑娘……这些都是需要留守者负责处理的。 “爸妈不是最心疼荀轼的吗,”道迎问荀辙,“他们怎么不阻止他犯险呢?” 荀轼想了想:“因为阻止也没用。” 也是。 谁都看得出来,荀轼离不开顾野梦。他虽然现在表现得一直很镇定,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定海神针,但在刚知道顾野梦出事的时候,据当时在家的荀父所说,他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像是疯了一样地嚎啕大哭,并且打自己巴掌。 虽然只有短暂的十秒。 荀父说,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自己的大儿子这样过。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男人对顾野梦的依赖程度了。什么世俗的观念,在他眼里都不重要,没有意义,别人说些什么都不可能有用,他只在乎她的存在。 只要她还在。 “我也只要喝姐还在,”道迎忧心忡忡地在心里祈祷,“喝姐,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66章 小方 郊区的别墅里。 赵存煦把人小方手上的肉都给咬下来了, 这份疯劲让顾野梦身上的几个大汉都被吓住了,根本不敢动。可等雇主催促之后, 加之回过神来, 他们就又开始撕扯顾野梦了。 “赵存煦!”顾野梦边拼死命踹腿,边放声咆哮,“你不说你爱我吗!你就是这么爱的?!” “看着我这样, 你会快乐吗!” “我告诉你,我这人特min感,你也知道吧,够不管不顾的——到时候我叫得你那摆设一样的玩意儿秽土转生你支不支持啊——别碰我!滚!” 顾野梦一脚蹬开抓自己腿的男人,又一滚身, 让床头柜的玻璃杯摔下来, 正砸另一名大汉的脚上。 整个过程中, 她嘴上还不停, 各种话语极有画面感地连珠而出, 激得好不容易通过啃人肉发泄冷静下来的赵存煦, 又一次“啪”地绷断了神经: “我弄死你!!!” 赵存煦冲过来, 一把掀走那几个壮汉, 自己压在顾野梦身上:“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滚!!!” 能来跟着赵存煦在21世纪还干绑架的, 除了图钱,多多少少也属于社会盲流,不听使唤的那种。 顾野梦漂亮, 顶漂亮,身材又顶好, 这些人早就眼馋到不行, 现在事情到了一半, 人却生生被雇主赶走, 这些人登时就不乐意了: 咋的,女人到手了就你能搞? 其中一个还不死心,伸出手想偷偷摸顾野梦的胸,结果手才刚伸出来,还没摸上,赵存煦回头就是一口咬下,激得男人立刻嚎叫了起来: “赵存煦你是属狗的啊!” “姓赵的,大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没比谁高贵,你横什么横!” “对啊!刚开始说好了一起爽!就因为这个,我们才肯这点钱就可以给你干!你要是吃独食,那就加钱!” “对!加钱!” 一群人吵吵嚷嚷,隐隐有了噬主的苗头。饶是赵存煦再疯,面对这种群起而攻之的大危机,也不得暂时放过床上的顾野梦,去安抚那群混混们:“出去!出去谈!” 他还是想把顾野梦当成他的私有物。 门被啪地一声关上,反锁的声音由外传进内,房间终于被再次清空。 顾野梦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先是疯了一样从床上、地上捡回了自己的衣服,哆哆嗦嗦地全穿上,然后把床单拆了,也裹上,人缩在床板上,像是一个渺小的球,不停地发抖。 被强制压抑下去的恐惧,在暂时安全的刹那,如潮水一般袭来。 不能哭,顾野梦一边擦脸上飞溅的泪水,一边拼命地咬紧下嘴唇。不能哭。 要坚持。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脑海里忽而浮现了荀轼。 这家伙……现在一定急疯了吧。 又急疯了,又强装镇定,这人就是装,但……但他一定在为了她而努力。 这个念头,还有道迎,还有小侄女,还有种种种种她留念的存在,都让顾野梦渐渐在浑身冰冷中恢复了勇气。 她不是一个人。 就算现在看不到任何希望,就算危险大到让她已经快撑不下去,全是强撑的强弩之末,就算无数的绝望已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也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坚持下去。 …… …… 良好的身体是斗争的前提。 在冷静下来之后,顾野梦便争分夺秒地继续睡觉,补充精力,以便等待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的危机。 但既然已经身陷囹圄,那要说能深度睡眠也不可能。于是,在昏昏沉沉中,外面的对话窸窸窣窣地传进了顾野梦的耳朵: “这钱不能要……” “他来得太早了,不对劲……” “可是……” “荀轼哪个神经病他居然还敢来!” 最后一句出自真神经病的话让顾野梦一下子就惊醒了。 还没来得及启动大脑思考如何隔空配合荀轼,也没开始琢磨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野梦,吃饭了。” 是小方特有的鸭子嗓。 顾野梦猛地睁开眼睛。 起伏平缓的一张脸,鼻基底凹陷,看着有些苦相,八字眉很愁地耷拉着,嘴唇和裹着手指的厚纱布一样白。 他倒是也不敢走过来,只是隔得老远,把装着大米饭的盘子连上勺放在地上,然后转身便想走。 顾野梦忽然一跃而起,像一只静悄悄但敏捷的猫,在小方能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间主卧的门有一点坏,每次打开后,只要不刻意地用什么东西抵着,门就一定会自己关上。小方只是来送个饭,以为几秒钟送完就能走,因此没想过要拉住门,门现在是关着的。 “小方,找个机会和我单独谈谈,不然我就放声大喊我俩的风流韵事!” 顾野梦压低着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说。 小方像是被吓到了,第一反应想要后退,却被顾野梦死死地钳住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方检!你在干什么!怎么呆这么久!” 是赵存煦的声音。 小方脸色霎时唰地惨白:“你放开我!” “我可放不开,”顾野梦凑近,脸上露出了恶魔一样的笑容,“你不听话,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吧。” “方检!” “你说他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会什么反应呢?是再咬下你一根手指头?还是干脆拿刀剁了你?”顾野梦步步逼近,直到把小方逼到墙角,“你期待吗?” “妈的,方检你给我滚出来!” 脚步声响起,吓得小方连忙用口型大喊:“我同意!同意!你先放开我!” 顾野梦这才松开手:“别让他近来。”顾野梦最后撂下一句,然后便躺回床上,背过身,闭眼。 独属于赵存煦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门开的吱呀声卡着下一秒出现。 顾野梦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害怕得喊出来。 然后赵存煦并没有走过来,他和小方说了点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 顾野梦松了口气,揉揉已经咬得泛酸了的脸颊,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开始耐心等待。 也不知道小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他已经在赵存煦那里信用度为负了,结果几分钟之后,他居然还真的成功做到又一个人进来了。 顾野梦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荀轼联系他们了,说要过来交赎金。他们去研究哪条路才能溜号到港口,我负责留守,”小方小声地说,低头看着地面,“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原来这里离港口很近,顾野梦暗暗记下,同时开口:“放我走。” “不可能。”小方立刻说。 “小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搅在一起,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和他们一起搅和,对你而言很不合算。你还是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顾野梦说得很真诚。 “你不觉得你在才拿枪抵着我头之后给我说这些很可笑吗。”小方苦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害得我手指丢了块肉的人会为了我好?” “那时是为了生存,你危害了我的生存,”顾野梦说得很坦然,“但是现在你兑现了诺言,我的生存暂时得到了保证,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可以说些真心话。” “我可以死在这里,也可以被你们□□,反正痛的也不是你们——但是你呢?你也跟我、跟那疯子一起陪葬你费尽二十多年心血才换来的今天和明天吗?” 小方勾着头,不吭声。 小方家贫,跟荀轼一样,都是靠拼命学习考上好大学,然后咬牙留在这座城市的。 顾野梦知道他能有今天不容易。因此,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对小方的同理心,她都不希望他在不能回头的错路上越走越远。 “你总是这样。” 小方忽而开口了,声音又低又颤抖:“我们爱你,可你却总是漫不经心。赵存煦爱你爱得都发疯了,可你甚至都不记得他。 就像我,你明明没和我睡,却还在赵存煦面前害我——你,荀轼,你们两个都是一样弟弟。太容易得到一切,命运太宠爱你们,所以不珍惜,所以肆意妄为。 我有什么今天和明天可言?我没有像荀轼一样那么优秀,那么努力,也只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女人被抢走,从抢走我女人的男人那里辞职后,我找到的所有工作都是007作息——看起来我似乎还是应该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回去继续给荀轼干,因为他实话实说还是个给钱足并让你准点下班的好老板, 可是,为什么呢? 我努力了,可我一无所有;从小父母、老师给我承诺了太多,这座城市的诱惑也太多,可我什么都没有,并肉眼可见地没能力在未来去拥有什么。 我在从荀轼那里辞职后,就跟着赵存煦混。我跟他见识了很多有钱人,越见,我越觉得没什么努力的意义。” 小方心灰意冷地说。 但他突然又抬起头,眼睛里爆发了一阵亮光,像是久在病床缠绵的人忽然得救一样:“我努力过!前段时间,我像荀轼当年一样,把所有的钱都投去炒币了!他不说,但我打听出来了!他就是这么起家的!” “可是……” “可是我错了。我才买,币就暴跌。我全赔进去了,血本无归,还因为加杠杆欠了我怎么都还不起的钱。” 回光返照消失了。 小方又敛下了眼眸,这次他更颓丧了,鼻音重得明显,又带着一种幻灭之后的绝望:“我没有明天了。”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顾野梦咬咬牙:“我可以出钱帮你还钱。” “你还有什么用?”小方笑了笑,“我还是要进监狱。” “未遂绑架的从犯,且有立功表现,不会进去太久的。” “然后呢?我是一个邢余之人,同样没有未来。” “我承诺,你出来之后,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工作。” “所以呢?我要的可不是简单的一份工作。”小方轻笑了起来,“而且我也受不了再给荀轼干。” 顾野梦摇摇头;“是给我干,或者我给你找别的雇主——不过小方,我这个时候大可以顺着你的话说一切,但我还是想说实话,那就是我从头到尾就不是你的女人,荀轼也没有欠你什么。” 小方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眼神里射出仇恨的光。顾野梦都担心他下一刻会冲过来掐死自己,但她还是毫不妥协地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我和荀轼是很幸运,我们必须感恩命运。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讨厌的不是荀轼,他从贫寒起家,又努力又幸运地有了今天,同时并没有把车门焊死,不让后来人跟他一起上去,反而经常还会给后来人搭把手——这样的人,哪怕不是我的丈夫,我也觉得他是值得尊敬的。” “如果你讨厌这样的荀轼,那你又如何相信,同样出身的你自己,也有翻身、也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权利呢?” “人都是幸灾乐祸的,这是天性。看到不如自己或者跟自己一样的,突然超过自己,会嫉妒;看到一直比自己强的人继续比自己强,那倒是也还好。但我想,哪怕是为自己有朝一日弯道超车考虑,我们也要努力克服这样的人性。当然,我这么说,是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因为每个人的痛苦也都是真实的。” “我想说的是,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重新开始都有可能。生命还很长,给它一个机会,我也承诺我会帮你,尽自己最大努力地帮你。” 小方阴鸷地看着顾野梦。 顾野梦微微一笑,坦荡地看着他。 小方忽而怪笑了一声:“你说够了没有?” 他走过来,一巴掌打在顾野梦脸上,顾野梦霎时脸就红了一片:“什么东西,说这么多废话,还当我是傻子?” “假惺惺的,真恶心。” 他在地上用力啐了一口,然后转身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赵存煦正冷冷地看着他。 小方有点吃惊地看着他:“赵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赵存煦凝视着他,半晌,忽而一巴掌打过去,“你凭什么打我的女人?” 小方低下头,不敢吭声。 “不过她也确实欠教训,”赵存煦怪笑了起来,整个人有种又痛苦又爽的纠结感,“干得漂亮。她还想跑?她也配!” “等我带她上船……我就干死她!” 小方捏紧了裤腿,牙齿咬紧了下唇,面上却作出了往常一样懦弱的模样。 “你手指还好吧?”赵存煦问。 “还好。”小方惶恐地说,“没什么大事了。” “我这人就是有点控制不住,但是说通了就没事了。”赵存煦大笑,走过来,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多担待,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赵哥,我知道的。” 小方说得恭顺。 第67章 突袭 “这群犯罪分子虽然莽撞, 但大体而言,还算是事先做足了设计。” 警车里, 钱警官边拿着荀轼的手机浏览着上面的通信, 边回头同荀轼分析。 就在刚才,荀轼已经同赵存煦就如何交付赎金达成了一致。 荀轼说服了赵存煦,他同意半小时后交割, 而不是等到晚上八点;但他给出的地点,却是一个近海的港口,具体交割场所等荀轼到达他指定的位置之后再行通知。 前去营救的警察们一致认为,赵存煦是打算在船上完成交易。 “他拿到钱就把船开向公海,”钱警官跟荀轼说, “等差不多安全了, 要是有良心呢, 就把你和顾女士往海里套上救生衣一扔, 让你们自己游回去;要是没良心呢, 就直接把你们扣着继续要钱, 或者干脆杀了。” “游不回去吧, ”荀轼说, “公海这样的大海, 一个大浪打过来,救生衣是顶不住的。你们施救也未必来得及。” “是啊,”谭警官长叹一声, “而且,要真让他去成了公海, 我们就很难对犯罪分子实施抓捕了。” “所以还是要尽量在陆地上解决。” “没错。” 荀轼沉吟了一下:“我想想怎么跟赵存煦再发条信息吧, 实在不行, 也得说服赵存煦先放小梦上陆地, 我跟他上船都行。” 钱警官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冷静——很少有人能在自己已经陷入极大悲痛的前提下,还能如此镇定地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海关那边排查出可疑船只了吗?”钱警官小声问旁边的文警官。 文警官摇摇头:“都合理合法,没有异样。海关那边的建议是,可以暂时先控制出所有的船只,这样不管哪艘有问题,他们都开不出去。” “可这样会打草惊蛇,绑匪发现无路可退,撕票怎么办?” “这……” “其他呢?港口附近的建筑物排查了吗?” 文警官叹了口气:“太多了,时间太紧,还没排查完。” “手机信号呢!” “卫星电话,ip虚拟。” “娘的!”钱警官忍不住大骂,想到荀轼还在后面跟谈判专家讨论如何交涉,又生生把声音压回了喉咙,“这疯子脑子倒是好使,搞得还挺完备!” “钱警官,”谈判专家戳戳钱警官的后背,“荀先生刚刚想出了一个办法,想麻烦你再听一下,我这边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钱警官立刻回过头来。 荀轼仍旧平静:“我是这样想的:被放回来的小侄女说绑匪不止一人,那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必然会存在的‘不齐心’做文章。” 钱警官眼前一亮:“怎么说?” “赵存煦可以疯,但他雇的那些人肯定只图钱。因此我想再发个信息过去,说我可以再多付一千万,但我必须在陆上完成交易。这样,那些他雇的人肯定会更愿意铤而走险留在陆地上的——不图钱他们跟着赵存煦混什么? 当然,这个过程中,赵存煦很可能会隐瞒下信息,以免队伍心不稳,所以我们还必须确保这条信息真能被其他人看到。 那我就给赵存煦发信息,把之前没明确的赎金品种说明一下:我取的是金条,还是不记名的,这些金条足够你们在海外不被追责地花很久。但是——我要求几秒钟的视频通话,以确保小梦的人身安全。我还会强调:我不可能为一个死人付这么多的钱,不让我视频通话,那就证明你心虚,你已经把人弄死了——那我们就再见吧。” “妙啊!” 钱警官一拍大腿:“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第一,那些雇员只图钱,你要真不给,他们就只能找赵存煦要。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赵存煦必然会同意你的要求。 第二,既然需要视频,那至少这段时间中,顾女士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第三,赵存煦可以把与你通信的手机藏着不给别人看,但视频是有声音的!你可以在开视频的瞬间大喊你的新条件,他要是开静音,你就举牌子!顾女士看到后,她也可以大喊,让那些人都听见!妙啊!!” 钱警官这边已经激动到不行了,倒是后排的高警官提醒他:“你确定顾女士听到荀先生的话之后,会是配合的大喊吗?我倒觉得她会有些生气,毕竟说什么‘我不可能为一个私人付这么多钱’,这话听着有些……最好还是修饰一下,要不然让赵存煦给顾女士学舌就坏了。” 钱警官不赞同:“可要不说的这么冷漠,那不就被绑匪拿捏了?到时候坐地起价,还不一定能救出人。而且……” “没事。”荀轼抢在钱警官说完之前回答,“我太太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肯定会秒懂。” “可……” “相信我。” 他说得笃定。 “哎呀,说这么多干什么,还是得快点行动!”钱警官转身大力一拍身边的文警官,“快!我们就这么做!” 文警官正在接电话:“喂?喂?……是吗?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转达!” 放下手机,文警官激动地跟大家转达:“同志们,我们不需要再做这些额外功了——有人给我们发了准确的坐标位置!他们中有人反水了!” 钱警官一愣,继而便是控制不住的狂喜:“全体出发!”他大喊,“现在、立刻、马上!” …… …… “这个荀轼不会报警了吧?” 李老六觉得很后悔。 他原本就是个在街头打晃的人,靠给讨债公司当打手为生,日子不说能过,好歹也就是零敲碎打犯点事,饿是饿不死的。 可谁让这几个月花超了呢,加上最近到处都在严打,讨债公司的“自由裁量”有限,“公司”为了节省开支,干脆就让老六们下了岗。 就等米下锅的老六这下傻了眼。 眼见讨债人就要变被讨债人了,老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还那套娃的十几家网贷。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找到他,说有个富二代想雇人“干一票大的”,干完之后不仅能还债,还能额外分个几十万。 老六问这么多,那这多大的怕是有点危险吧。对方倒也实诚,说是有点“风险”。 风险?那就不是危险了,干! ——干个锤子。 老六肠子都悔青了。这叫有点风险?他的雇主都是个一言不合就咬人肉的疯子了,还绑架,这叫有点?你管这叫风险? 他决定,要是这波能出去,他一定要教那个人区分下什么叫“风险”,什么叫“危险”。 “荀轼怎么还没联系你?” 老六在客厅门口生闷气时,同来的于富贵问正在看手机的赵存煦:“问你呢,他不会报警了吧?” 赵存煦勾着头,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他肯定报了。” “肯定报了!妈的!你不是给我们打包票说他不敢报吗!”李老六一听就火了,“你他妈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他肯定报了!” “他报了又能怎么样?”赵存煦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我们做好准备,让他上船跟我们交易,到时候他就在我们手上,警察也不敢轻举妄动,你这点都想不明白吗?!” “赵存煦,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些大老粗,”李老六冷笑,“你那眼神,还有你这态度,都太明显了。” 赵存煦皱了皱眉头,不想跟他多纠缠:“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好,那我就想多了,”李老六仍旧不依不饶,他已经一肚子邪火了,“但是我要提醒你:荀轼是有钱人,有钱人会被特别关照的。” “他?暴发户罢了,”赵存煦嗤笑一声,轻蔑溢于言表,“一点底蕴都没有,谁搭理他?你放心,我爸会为我们争取时间的。” 李老六讥道:“你爸是有底蕴,但你不是私生的吗?底蕴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给你争取时间?你骗我们这么多天,还没装够大尾巴狼啊?” “……” 赵存煦的脸唰地就沉了下来。 于富贵抓了李老六一下,拼命使眼色,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可李老六本就一肚子火,加上赵存煦看着比较瘦弱,之前啃人肉的画面又有点久远,小方也没在眼前晃,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自己又行了。 于是他一把甩开于富贵的手,冷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你比荀轼强哪儿?人家荀轼好歹还是凭自己的本事起来的,你呢?当二世祖还只是个搭头!你要真的那么受宠,你爸为什么还去参加了荀轼的婚礼?又为什么在知道你搞砸了别人的婚礼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把那妞儿给你抢过来,而是一巴掌就扇你脸上?” 赵存煦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份名为恼羞成怒的阴沉:“李老六,你什么都不懂,我劝你闭嘴。” “我不懂?你……赵存煦你疯了!!!” 一把刀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李老六的话——赵存煦从裤兜里翻出一把折叠刀,拉开,对准李老六就扔了过去! 要不是李老六还算反应快闪了一下,这刀就奔着他心脏去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说话的。”面对着李老六后怕的哀嚎,赵存煦冷冰冰地说。 他的双眼被交织的血丝几乎网得通红,里面闪着危险而阴鸷的暗光。这幅失控的样子,跟他咬下小方手指肉前一刻一模一样,都不管不顾,像是在享受死亡的狂欢。 周老六已经到喉头的话,硬生生骂不下去了。 疯子,这人是疯子。 惹疯了他,他真能无差别不要命攻击的! “老六说什么呢,”于富贵见情况不对,赶快扒拉了李老六一下,把他往自己身后挡,同时打圆场道,“你去后门守着吧!真是,这么大个个子,在这儿打晃干啥?后门还没人呢。” “快走!快走!” 在于富贵的催促下,李老六表面上仍旧不忿,实际上如释重负地去了后门。 所谓后门,实际上是一条小地道——这间郊区港口附近的别墅,实际上是赵存煦的母亲曾经居住过很多年的地方。 当年赵宝存买下这幢别墅,用来金屋藏娇,却又摄于当时仍在世的妻子,因为妻子的母亲实在是太厉害了,因此总是躲躲闪闪的来这儿,每次来和离开都是通过的地道—— 没想到,现在这些地道,竟然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派上用场。 李老六骂骂咧咧地走到地道口,站定,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梆梆梆,梆梆梆。” 地道出口的铁门被敲击,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这声音扰了李老六刷抖音的乐子,他不耐烦地说:“吵个屁啊,妈了个巴子的,钱也不给够,屁事这么……”李老六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很不妙的念头。 ——为什么他现在可以刷抖音呢? 为了防暴露,这幢别墅的信号明明全都被屏蔽了! 然而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在李老六才刚反应过来的瞬间,铁门被撬开,一群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人无声地冲了进来,一边顺着地道静悄悄地往里走,一边顺手把李老六给拿下,带走。 李老六全程甚至都没几乎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第68章 爱你 别墅。客厅。 赵存煦看着手机, 不时抬头看一眼主卧关着的门。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心中的焦躁越来越重, 已经快重到他要控制不住身体与思想的地步了。 他不明白,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呢? 他想回家,想去父亲那里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可母亲不让他拿, 她说孩子,现在我们已经衣食无忧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回家了,回到了父亲那里,可那个野种却处处给他使绊子, 妄图夺走天生就属于他的一切, 在那里颠倒黑白, 信口雌黄。 顾野梦踹了他, 不理他;她和荀轼结婚, 他的女人在别人的□□□□, 而他的父亲居然还说他痴心妄想, 还去给那个男人随份子! 凭什么? 凭什么他想要的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他要一辈子忍让、一辈子知足? 他不明白、他愤怒、他咆哮, 甚至于直到现在了, 他还是必须得忍——他不能睡自己的女人,因为李老六那些东西说了,他睡, 那他们也睡,不然, 他们就弄死他, 或者他给他们加钱! 为什么什么人都想做他的主? 凭什么?凭什么! 气不忿让赵存煦陷入疯狂, 而一直没再发来的短信更让赵存煦内心深处的恐惧与黑暗膨胀到了极致。 他发誓听到了自己脑子中又一根神经绷断的声音。 “老于, 你去帮我看看老六吧,”赵存煦装作随意地说,“都是兄弟,你帮我说句对不起。” 于富贵惊疑地看着他,不想离开——他们这群因利而聚在一起的人其实彼此根本没有一点信任可言,他留在客厅,一是守卫,二也是盯着赵存煦,防止他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睡顾野梦。 可赵存煦毕竟是雇主,不听他的也不好,加上赵存煦又实在催,而其他兄弟又确实在别的要害地方守着,他不去看,也没别的人了。没奈何,于富贵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地道了。 他决定速去速回。 于富贵才从视线中消失,赵存煦立刻就变了脸。他站起来,大步走向主卧大门,然后恶狠狠地一脚踹开门。 顾野梦裹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布,缩在已经只剩下床板的床上,仍旧在睡。 “别装了,”赵存煦走过去,一把扯掉顾野梦身上的被子,倾身用力压上去,“你根本没睡!” “我干死你!” 顾野梦拼命地挣扎着,想方设法想要抵抗赵存煦的侵犯。可赵存煦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力量在欲望的驱动下完全失控,在短期内爆发到了一个顾野梦根本没法抵抗的程度。 “放开我!” “放开你?那谁放过我?”赵存煦喘息着,一手摁着顾野梦,一手疯狂地解着自己的裤带,“你以为我还会着你的道吗!” 顾野梦想往他的□□蹬腿,却直接被赵存煦欺身死死压住:“别碰我!!” 赵存煦狞笑:“没有人能来救你了!” 啪! 赵存煦的行动忽而停滞了一下。 头脑一片空白,还有嗡嗡嗡的声音在绕着脑子飞,继而就是一股剧痛,从后脑处疯狂向前侵蚀。 赵存煦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小方?你疯了?” 小方哆嗦着嘴,握着棒球棍的手都是抖的。见赵存煦过来,他下意识地扔掉了手中的棒球棍:“我不……我不是……” 赵存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地上捡起棒球棒,掂在手心里,像是在抬皮球:“我看你是想□□死。”他冷笑道。 “我不……我不……” “好了伤疤忘了疼?”赵存煦步步逼近,“手指好完了?” “赵哥你听我解释……” “你个□□养的!”赵存煦咆哮,“你——” 话音未落,赵存煦便倒在了地上。 “你跟个疯子说这么多废话干嘛,”顾野梦收回刚在赵存煦后颈猛击的手,揉了揉发疼的手侧,“谢了,兄弟。” 她从床上跳下,走到小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就送佛送到西,送我出去吧。”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小方?” 小方没空回她。他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震撼中,反反复复都在自言自语这一句话。忽然,他抬起头来:“你的许诺还作数吗?” “作数。 “我不信,我要你跟我签合同。”小方执拗地说。 顾野梦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好像甚至还变恶了,甚至会讨价还价了——可是,他又好像变好了。 成长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在这古怪的一刻,在他身上真实地发生了。 顾野梦点点头:“好。” “小梦?” 顾野梦抬起头。 还穿着家居外套的荀轼不知何时出现了。 他的眼里全是血丝,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意气风发的总裁,倒像是个逃难的。 “我来了。”他轻轻地说,笑了。 一个…… 两个…… 越来越多的警察出现,将所有的犯罪分子全部控制住。 很多安全的声音。 很多安全的人。 而她呆呆地站着,看着一个她已经一天没见到、她也一度怀疑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一个她再也无法否认的、她深爱的人。 顾野梦忽然鼻子一酸,无数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水池一样席卷而来。 “怎、怎么了?”荀轼手足无措地抱住她,想要安慰她,却又太过笨拙地说不出话,“你、你别哭啊小梦,你别哭,没事了,真没事了……” “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要把你的钱都分完!我都吓死了!” “好好好,都给你,都是你的……” 顾野梦嚎啕大哭。 在他的怀里。 窗外的夕阳红彤彤地,温暖地覆盖在人们的皮肤上,明明是晚霞,却好像能让万物复苏。 她的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预感:这一生,她应该都不会和他分开了。 *** 人还是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小方还是得去监狱呆几个月乃至几年,这毕竟还是犯罪。但顾野梦兑现了诺言,在他被押上警车前,当着他的面,用手机帮他把所有的欠债都还清了,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未来有公诉的话,顾野梦也会帮他出庭作证,尽力帮他减少刑期。 李老六、于富贵……顾野梦站在别墅的大门口,一个又一个人从她面前被带走,她被荀轼抱在怀里,周围都是保护她的警察,可她却仍旧后怕,并无法自控地发抖着。 她想,估计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会这样了。 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但这一次,她虽然恐惧,却并不绝望。她相信,就像之前一样,这一次,她也一定会被治愈。时间一定会冲淡一切。她能走出来的。 赵存煦从她面前经过。 他已经醒了,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荀轼怕她害怕,伸手想捂住她的眼睛,却被顾野梦挣脱。 她冷冷地看着赵存煦,而赵存煦则仇恨地回望着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抛弃了我,还要把我关进监狱,你太狠了。” “你是真的完全疯了。”荀轼说,“祝你监狱生活不愉快,你放心,我会告你告到死的。” “这有你说话的地儿?”赵存煦脖子一扬,脊背笔挺,仍是那个清高骄傲的样儿。 顾野梦挑眉:“哦对了,赵存煦,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当时骗了你,其实我记得我的第一个男人是谁,”顾野梦走到他面前,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想知道吗?” “是我自己。” “我自己想做,于是我就自己干了自己——就这么简单。” “我根本不在乎你,你恨不恨我我根本不在乎,因为你对我来说,从来都和一根手指没什么区别。我说的是小手指。” “……” 赵存煦想扑过来打她,却摄于手被反剪,怎么也动弹不得。 赵存煦在强烈的狂怒咆哮中被拖走了。 “你觉不觉得你的说话方式有时有些过于狂野了?” 熟悉的气息喷在颈后,温热而包容。顾野梦微微一笑,身体一软,懒洋洋地向后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有吗?” “钱警官都在那儿摸半天耳朵了。” “所以呢?你觉得很丢脸吗?” “呃……还好?” 顾野梦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可太遗憾了。” “啊?” 脑子灵活的男人难得的愣了一下。 “毕竟,”顾野梦转过身,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那上面已经爬上了一片淡淡的青翳,刺棱棱,毛沙沙,“你想和我结婚,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声名狼藉吗?” “……” 荀轼低低地笑了。 顾野梦也笑了,笑得很狡黠:“怎么样,我记性好吧?” “好,”他说得很宠溺,“好极了。” “在那之前,我记得你还说过,你和我结婚,是为了东山再起。” “嗯,”他点点头,边搂紧顾野梦的后腰,低下头,同她额头点着额头,低低笑着,“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有了第三个答案。” “第三个答案?说来听听。” 荀轼紧紧地抱着她,现在,连鼻尖都点在一起了,连唇舌也快相接了:“我想和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 从来不能坦诚内心的男人,终于成功而轻松地说出了实话。 “我也是。” ——而她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原本是想让总裁再挡个刀什么的 但是我实在舍不得让顾女士如此高光的段落变成总裁深情的陪衬 这篇文是真正的双主角来着 第69章 完结 人生就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它都不会为你停留;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河都会承载一艘艘的船, 然后让它们在你面前经过。 父亲来魔都了。 绑架事件的发生时间是除夕日的前一天,而在除夕日的凌晨两点,父亲就坐飞机到了魔都。 “你怎么来了?” 看到顾野梦的出现, 父亲有些错愕。 父亲是静悄悄来的。 他原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是昨天傍晚跟着弟弟先到魔都的母亲没憋住告诉了大家,顾野梦才能来接的。 母亲说,他听到她被绑架的消息时,悲伤得把他的书稿都撕了。他让她赶快跟儿子一起去魔都, 她问他你不去吗, 他说我去个锤子, 我要写书。 父亲呆呆地望着她, 脸渐渐涨得通红:“你来干什么?”他说, 声音有点愤怒, “来看我笑话吗!” 父亲老了。 头发完全白了, 更稀疏了, 巨大的眼袋兜成了核桃囊, 身上的皮肤像是抽成了真空的衣服袋,皴巴且坚硬,光滑得像老蛇蜕下的皮。 “爸!”同顾野梦一起来的荀轼上前一步, 挡住失神中的顾野梦,笑眯眯地接过顾父手中的行李包, “我们当然是来接你的啊, 这不是怕你大晚上的出什么事儿嘛。” 毕竟是“金主爸爸”, 荀轼在顾父那里说话还是好使的。 当然, 也可能,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顾父沉默地跟着荀轼回了车,坐进了后座。路上,顾父拐着弯问顾野梦的遭遇,打听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事,而在确定她没什么事儿之后,他便全程在问荀轼他出书的事了。 顾野梦忍不住想起大半年前的那次重逢。 那次也是一样,她出现在阔别三年的父亲面前,他第一反应是痛哭,说他以为她死了,怎么就没消息了呢。而第二反应就是为他的“梦想”伸手要钱。 她想,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纠结,拧巴,循环往复。爱是出于本心,但恨与利也是出于本心,且二者可以共存。 或许,只有世界末日确定存在、倒计时正式开始,人们才能真正停止相互伤害。 才能开始真正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相互眷恋,彼此关爱。 …… …… 除夕夜到了。 今年过年在荀轼位于魔都的父母家。顾家和荀家都是川渝人,川渝不分家,吃辣你我他,连才七岁的小侄女都能眼睛都不眨地抓起一把二荆条嚼,过年吃辣火锅的议案,自然是全体通过。 不过,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荀父专门买了个鸳鸯锅,中间的小框里,放着荀父整了一夜的大骨汤,菜涮出来配上蘸料,味道一点儿也不比红汤弱。 蘸料是天天在家看电视的荀父“抽空”研究的。 火红的汤汁翻滚着,不时有几滴辣油飞进骨汤锅,骨汤也是同理。烟雾升腾,掩映着大家轻松的面庞。高声的欢笑中,顾珽正和荀父聊天,两人都是妻管严,故而很是投缘,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顾珽老婆正在哄着蔫蔫的小女儿,小姑娘昨天受了惊,今天早上才给姑姑道了歉。听到妈妈在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问能不能刷个过年七天乐的抖音,然后就被自己妈妈爆锤,吓得她赶快躲到荀母和顾母身后,高喊“奶奶救我”。 道迎在和顾野梦聊天,她问顾野梦找好律师没有,没有的话,她去让荀轼的法务团队推荐,她出钱,“找个好的,干死丫的绑票的傻逼”,顾野梦说咱过年能不能不说喊打喊杀的了,想了想又说,也行,血也是红的,喜庆。 荀轼正在门外重贴胶水不给力的春联; 荀辙则盯着汤锅,不时偷夹点东西吃,美其名曰“我帮我哥第一次下厨做个测评”——主锅的汤与切好的菜都是荀轼劳动的结晶,卖相都很堪忧。 “煮好了!”荀轼招呼大家,“锅开差不多了,大家快来吃啊!” 一群散开的人立刻回到了桌前,有人回来的路上离厨房近,便顺手帮大家拿了一把筷子和碗;有人在下菜,有人在打调料,还有人“偷”过妈妈的手机,因为死活想点个奶茶外卖。 最终还是顾野梦帮忙点的。 所有人齐聚在客厅,将本来还算大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热气上浮,体温升高,加上又正是良辰美景,让人不自觉地感觉温馨。 “新年快乐!” 酒杯碰在一起,诉说着大家对生活最真诚的祝福。 这里面中,道迎的手放得有些格外低,基本上已经和大家的杯子错开了。 只有顾野梦注意到了这一点。 饭后,荀轼去洗碗,荀辙原本也洗,但经纪人给他打电话,说给央视的祝福视频出问题了,怎么也打不开,晚上就要放,让他赶快回工作室再录一个。 顾珽还在跟荀父说话,他原本也打算去洗,但因为是客人,最终还是被拦下了:“我觉得孩子关键还是要开心成长吧……” 荀父皱了皱眉头:“可是这不是让孩子未来恨你吗?” “适当的啊,比如如果有机会去更好的学校,那当然好,但是没必要那么卷吧,”顾珽打着哈哈,刚刚荀父还在给他推销自己的教育理念,他却不以为意,“安啦,挣再多钱,娃儿要是跳了,那还说个锤子。” 荀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站了起来:“我去厨房拿点东西。”他顺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本翻开后压着的杂志。 荀父走进厨房时,荀轼正在边洗碗边接电话:“嗯……嗯……我明白了。” “现在情况很好,你不要着急,刚我才收到了经销商的电话,莲花那边已经准备预约订单了……对,” “……这样他们来年才有力好好干嘛。对,丛哥你好好休息,也给那些工人放个假……对,工资照发。如果有人懒得回国的话,咱们搞个新年联欢,让他们家人和他们视频通话一下,然后我们发个三倍补助,新年奖金另算……对。” “新年快乐啊,丛哥!” 荀轼湿漉漉的手指从菜板移到旁边台子上的手机,一抹,便结束了通话。 回身去橱柜放碗时,看到正站在厨房门口的荀父,荀轼愣了一下,口型下意识地拟出“爸”,却终究没喊出。 “您要拿什么东西吗?” 他最终如是说。 沉默。这个西南人不常用的“您”像是刺痛了荀父,让他左脸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表情霎时有些狰狞,但更多的是古怪、 荀父从身后拿出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这话是你说的吗?” 荀轼上前一看,发现是一篇自己一个月前做的专访,便点点头:“是的。” 荀父拿起杂志,开始念:“‘我们问荀先生,为什么他要创办青年就业扶助基金’与‘青少年教育公平奖学金’,他说:‘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希望后来的人都不需要再吃我受过的苦’……这是你对我的控诉吗?” “或许您不知道,”荀轼说,“杂志的见刊需要两个月。”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确实是两个月前的我的控诉,那时的我,确实满腹怨恨。但现在——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荀轼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有一丝悲悯,“情绪不重要,关键是做事。我只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两个基金发展好,给它更多的钱,找更好的慈善运营人才,然后真正帮助上那些像我一样的‘小镇做题家。’ 他们可能没有我那么幸运,可能一生努力却仍旧等待机遇,热爱生活却伤痕累累,满身疲惫之余,最后还要被人骂一句‘只会做题’,说‘心胸狭窄’‘还是能力、天赋不够,纯努力本来就没用’—— 我只是希望,他们可以不用过得那么苦。 他们不需要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一生去牺牲一切,也能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我觉得这比纠结于情绪要有意义得多。” “那我呢?”荀父脱口而出,“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 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荀父登时恼怒起来。望着仍旧看不出情绪的儿子,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不在乎你怨不怨恨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 荀父上前一步,走到荀轼的面前,站定,低沉、愤恨、委屈、无力而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当年对你做的那些事。” 他说的仿佛是落日在消亡前对天空的宣言。 “爸爸,”荀轼温和地说,“你对我来说,是亲人。” “……” 荀父的嘴唇猛地抽动了一下:“对不起。”他飞快地说。 他忽然转过了身,冲进了隔壁主卧的卫生间,把厨房与这之间的三道门死死关上。 然后,他掰开了水龙头开关,开到最大,在哗哗水流的掩护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姿态,开始捂着脸失声痛哭。 “道迎。你怎么今天有点不开心?” 另一边,顾野梦也在阳台上同道迎聊天。 身后的电视机响得很热闹,哪怕拉上了玻璃隔断门,也仍有不小的白噪音。 道迎还想掩饰:“我没有……” “你这人藏不住事,你要不是心情不好,不会杯子放这么低——你肯定会从众的,”顾野梦看向身边的闺蜜,轻轻地问,“怎么了?” “……” 顾野梦也不催逼她,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等她自己主动说。 终于,道迎开口了:“我就是觉得有点荒诞。” “什么?” “你爸,还在写书,吃饭时都不忘卖书;你妈还是围着你弟弟和他的孩子转——” “但是他们听说我出事,都第一时间就来了,”顾野梦提醒她,“你也说了,他们刚出现的时候,全都急疯了。” “可是当你安全了,他们又故态复萌了!”道迎越说越愤慨,“他们还是这样!荀轼那边的家人,也还是这样!这边一点没变,那边一点没改,可我们却聚在一起举杯,假装毫无矛盾,一齐大喊‘新年快乐’——我觉得这也太假了!很虚伪!”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懊丧的:“我感觉很无力。生活好像怎么努力都永远不会改变了。” 顾野梦拍拍她的肩膀,正打算说什么,忽而手机响了一下:“啊,是荀轼妈妈的电话。” “她说什么了?”道迎凑过去看,“对不起?” “嗯,”顾野梦收回手机,“她向我道歉,让荀轼爸爸向荀轼道歉——如果不是荀辙临时有事,其实他们也会给他道歉的。” “……” “所以就变成明天一口气再道歉了。这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顾野梦看向道迎,“你看,还是有变化的。” “……” “而且我变了。” “喝姐……” “荀轼也变了,”顾野梦微微一笑,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她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和煦,“曾经我以为我永远也快乐不起来了,没有梦想,没有爱好,随波逐流,行尸走肉……可现在我真的很快乐。” “荀轼也一样。我们都奇迹一样地发生了变化,成长了,而在那之前,我们都对彼此、对自己毫无指望。” “所以我在想,变化也许会发生——只是你要耐心地等。” 道迎定定地望着她:“然后在这之前,做好自己,好好生活?” “没错。” 两个心有灵犀的好朋友击掌,相视而笑。 “没想到还要你来开导我,”道迎推了一下顾野梦的胸,“喝姐,能耐了啊。” 顾野梦摆摆手:“洒洒水啦。” “喝姐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顾野梦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原本差不多了,但因为绑架,好像又有点复发,今天我还和荀轼说,打算年后复查一下呢——不过你别担心,我这次很有信心能赢。” “喝姐,”道迎诚恳地说,“你真的、真的是一个勇士。 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能充满斗志地直面生活——这怎么不是勇士呢?” 道迎还打算聊两句,但一回头,看见荀轼正站在玻璃门外,且看上去还等了很久,便摆摆手,说了句“回聊”,拉开玻璃门离开了。 顾野梦也注意到了荀轼:“你在那儿站多久了?” “没多久,”荀轼走进来,“想你了,跟你说说话。” 顾野梦挑了挑眉:“我看到你爸去找你了——你和你爸又吵架了?” 荀轼摇摇头,笑着走到顾野梦身边,站定,同她一道看了半晌江景,他忽然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赚钱。” 顾野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刚不是在跟弟妹说什么梦想与热爱吗,我想了想,我可能还是喜欢赚钱。以前我以为我和荀辙一样喜欢音乐,因为我也有绝对音感,只是我爸打断了我;或者说,如果我承认我就是喜欢赚钱,那就相当于是承认了,我爸把我推到今天是正确的,我是在无理取闹——” “但现在,我不再纠结这些了。我就是个俗人,喜欢赚钱,当然钱可以用到更多的好地方,比如减少像我这样不快乐的人出现啊,比如跟你一起快乐生活啊,但赚钱本身真的是我非常热爱的一件事。赚钱真的很有趣,跟人在商场过招,每天玩的就是心跳,我挺乐在其中的。” 他说完之后,不停地深呼吸,似乎还有点紧张。 但顾野梦只是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好耶。” “好耶?”荀轼被她无厘头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反应?” “我只是觉得我俩挺配的。”顾野梦坏笑,“因为我这人也特俗,也就一个爱好——我就喜欢做ai。” 荀轼挑眉;“那我有福了。” “也许是挑战与考验呢?” 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挺好的啊,”顾野梦握着栏杆前前后后地荡,“你没变,我也没变,你还是喜欢赚钱,我还是喜欢做ai——物质男配rou体女,天生一对。” 荀轼偏头望着她,桃花眼弯弯地,好像童话里的王子:“不,我喜欢你。”他脱口而出。 顾野梦挑眉:“有眼光。” 荀轼大笑。 顾野梦也在笑,她的短发已经长长到肩膀处,粉色褪色了,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阳光与微风中,发丝在白皙的脖颈上来回晃动,而她眼睛微眯,似微醺,香甜如酒。 她歪过头,媚眼如丝般含笑缠绕着他。 而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世界很大,无数人来来往往,无数事循环往复。有人在争斗,有人在仇恨,有人在相爱,有人在相遇。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忙着怀念,忙着上进,忙着回家,忙着离别…… 而在所有这些动线的间隙,他们忙着在一起,做ai和赚钱,和生命和解,然后再也不分离。 -end-(2022.7.21打字完结,2022.7.19手写完结) 作者有话说: 后记-行到水穷 首先,要给大家说句对不起。 原本应该是再认真修文的,以及该像以前一样,给每个支持我的人都说句谢谢,但目下由于这本书的巨大失败,我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这段时间崩溃了数次,以至于不得不提前完本,把存稿一口气都发下来。我现在没有办法再看这篇文,以及它的评论区,实在抱歉。 今后等我情况好转,我一定会补上的。 真的对不起。 其实实话实说,我不是一个很有反抗精神的人,所以大体而言,我也不会和当下的主流阅读习惯杠,双C就双C,写呗。 但这篇文,一是因为它是续集,两个人物在前篇时都作为单元人物出场过,还写了番外——写的时候纯粹只是好玩,但当确定敷衍成文时,我有点迟疑了。 可怎么办?人设已经是白纸黑字,总不能重头大修文吧? 或者说她历尽千帆片叶不沾身? 我觉得这有点假。 所以就顺着往下写了。 我是本着对一个故事和正确逻辑的尊重态度往下写的,但事实上成绩似乎证明了我是错的。我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想要写出两个人的救赎,想要写出做题家的心,可最后连做题家这个名字我都没能保留。签约文章不能改名,我真的很讨厌现在这个名字,看一眼就烦。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尝试被证明是可笑的。 不能再写了,再写又要崩溃了。 我一直有一个理想:我想把严肃文学网文化,“轻严肃”,想让大家看一些本来是严肃文学圈会出现的题材,但我尽量处理得通俗好看,让大家都看点不一样的东西,有一些思考和感悟,但这本书的成绩彻底宣告了我才是个傻瓜。 可能有人会说,你干嘛这么在乎成绩呢? 我没办法不在乎,我的生活,我对更多读者本能的渴望,都让我不可能不在乎。一本书更完一个作收都没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没有钱也没有吆喝,什么都没有了。 确实是我错了。 我还是觉得这篇文章的主题很好,最后几章是掷地有声的。关于xing的讨论我也觉得不后悔。人至少要有一本不妥协吧,但也仅限于这一本了。 记得《前爱豆》的后半本是我精心构思的,也是这本书的灵魂。可是当我看到别的平台上关于这部分“烂尾”“后面烂尾了,心凉了”的评论时,我一晚上没睡着觉。 好吧,好的。 我已经解散了读者群,因为觉得没脸再见以前的读者们。我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尝试了,从《师兄在学文艺学》到现在的尝试我放弃。下一本会写《穿成大佬的心尖宝》《重生后我靠躺平暴富了》这些文,就这样吧,不需要深度了,我也要活命。 而如果这些文写出来,生活仍然没有转机的话,我就彻底放弃这一行了。 行到水穷处,希望会有坐看云起的一天。 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在一个充满光的地方再相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感谢你的支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