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庶女种田指南》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黑莲花庶女种田指南》作者:温暖下午茶 文案: 陆青青一朝穿越,成了一本宅斗小说的女配,一个黑莲花庶女,为了攀高枝不惜赌上名节,最终落得个夫妻不合,子女不孝的结局。 穿过来的陆青青表示,靠婚姻改变命运不靠谱,靠自己才是正理,她果断搬离爹不疼娘不爱的原生家庭,到乡下自力更生,撸起袖子赚大钱。 开局二亩地,银子全靠赚。陆青青带着小丫鬟春种秋收,研究烧瓷。闲暇时间摆摊卖吃食,赚了银子就买家畜。 久而久之,二亩地成了百亩良田,小吃摊成了大酒楼,破鸡舍成了大农场。 原本瞧不起陆青青的陆家人只想把陆青青带回去许给穷书生省事,却看到陆青青成了庄园主,家财万贯。 陆家人动了歪心思,想把陆青青的家产给嫡子,陆青青笑笑:“不好意思,这得问我未婚夫。” 众人疑惑,未经许可陆青青怎敢结私情,却见平南王赵守成摩挲着手串:“谁敢惦记我家娘子的家产?” —— 平南王赵守成文韬武略,相貌出众,却因被忌惮难与京中权贵结亲,为表明心迹自愿到乡下做个闲散王爷,恰好遇到陆青青。 佳人独立且自强,与那些娇滴滴的闺秀完全不一样,赵守成彻底沦陷,从此日日腻在陆青青身边,必问:“陆姑娘,你做王妃不做,你做的话现在就可以。” 1V1+HE 自强自立的庶女VS腹黑护短的王爷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青青,赵守成 ┃ 配角:女主赚钱道路上的贵人和小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赚钱赚到手软的奋斗史! 立意:女人当自强,好好生活,努力奋斗 第1章 穿书了 男人靠不住,还得靠自己…… 春初,万物生长。刚下过雨,空气中漫着一股潮气,长街砖缝中的新芽萌生,河岸边杨柳依依,来往的人收了油纸伞,行色匆匆。 一身着浅灰色襦裙的女子与一衣着光鲜、容貌秀丽的姑娘撑伞并行,走到狭长的巷子。 浅衣女子将伞面微微倾斜,帮旁边容貌秀丽的姑娘挡去檐下的水滴,小声说道:“姑娘,一会估摸又该下雨,咱们还去吗?” “洛烟,朱公子应该等了许久了,咱们快些过去才是。此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被叫做洛烟的女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望着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小心规劝:“姑娘,这事情要是被家里发现了,挨顿板子是轻的,若传出去咱们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容貌秀丽的姑娘皱皱眉头,脚步却没停:“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临阵脱逃。那知府大人的大公子富贵滔天,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得攀上了,以后能嫁入知府家中,定压那陆兰婷一头。” 洛烟劝不住自家姑娘陆青青,只能跟着她走到了一处小小的客栈。 客栈藏在巷尾,来往的人不多。陆青青望着客栈,咽了咽嗓子,心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全靠今天了。 陆家是当地有名的丝绸商,而陆青青排行老三,妾室所出。上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和姐姐,下有一个同胞所出的弟弟。嫡庶有别,陆青青生下来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厚此薄彼,她在家中晚辈中地位最低,比不得身为男子的弟弟,这些年在家中时常受嫡母的苛责,十分不好过。 所以,她拼命读书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嫁得良人扬眉吐气。 天不负她,偶然一次她见到了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来取丝绸,她故意留下手帕,让两人有了露水情缘,而后便秘密书信来往,俘获了大公子的心。 今日两人约在巷尾的小客栈,朱公子已经开好了房间,她只管报上名字上去即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果可想而知。陆青青虽知道这样苟合不成体统,但一个商家庶女如何高攀知府家大公子,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陆青青提了口气,正准备走进客栈之中,脚下忽然一滑。洛烟拽了她一把,而陆青青本就心情忐忑,被这么一拽,脚下失了平衡,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谁知道头不偏不倚摔在门槛上,一阵剧痛传来,她突然没了意识。 洛烟大惊,也顾不上现在是不是出来私会,大喊道:“来人啊,救命!我家姑娘摔倒了!” 客栈人烟稀少,只有柜台先生听到这动静,忙出来查看,并将昏迷的陆青青搬到了客栈之中,查了查呼吸,柜台先生松了一口气。 洛烟道:“我家姑娘有认识的人就在楼上。” 随后她报出了朱公子留下的名字和房间,请账房先生叫朱公子下来。账房先生难掩鄙夷,一个姑娘来客栈找公子能是什么好事,不是私会就是通.奸,但并没有声张,而是去叫了人下来。 片刻后,账房先生领着朱公子从楼上下来,洛烟瞧过去,能看得出朱公子特意打扮过。他身着一件明银色开衫长褂,腰间用宽约半尺的暗色鹿皮腰带系住,脖颈处挂着嵌着翠玉的项圈,衬得雍容华贵,气质高贵。他本五官平平,只说的上端正,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仔细打扮却也气宇轩昂。 朱公子见状立刻跑到陆青青跟前,看到陆青青晕过去之后便问:“陆姑娘这是怎么了?” 洛烟不敢说自己害姑娘摔倒,就说是陆青青见他太紧张脚滑了。 朱公子今天本想着是美人入怀,得解相思之苦,眼下活生生的美人成了个没知觉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而且经这一摔美人沾上了淤泥,头发也散了,实在算不得光鲜。今日私会谈情是不成了,万一摔出个好歹他也担不起责任,便想当无事发生,对洛烟道:“我给你一些银子,雇马车将你家姑娘送回去吧,只是千万别说你家姑娘是来这里见我的,以免有损你家姑娘的名声。” 洛烟怎么听不出来,自家姑娘为了见他偷摸出来还摔晕了过去,现在朱公子是想把她家小姐甩开。 见洛烟不回应,朱公子赶忙给她塞了几十两银子。他是来秘密约会的,可不是来照顾伤者的,摔晕了的麻烦还是尽快送走才好,免得被人发现惹得父母面上无光。 洛烟道:“朱公子,我家姑娘辛辛苦苦来见你,你就不管了吗?” 朱公子叹口气:“虽说她是来见我摔的不省人事,可人多眼杂,我要是送她去医馆或是请大夫过来,被人发现不好。你快些领回去吧,等你家姑娘醒了叫她再来见我。” 洛烟看着眼前刻薄无情的男人,咬咬牙没再纠结,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自家姑娘坏了名节,她也性命不保。现在最重要的是陆青青的伤势,如果陆青青有事,她无法置身事外,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人带回去。 洛烟请人看着陆青青,自己去附近雇了马车回来,将陆青青带上马车狼狈回去。 马车上陆青青慢慢地醒了过来,只是身体换了一个灵魂—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同名二次元宅女,因通宵看小说猝死穿越而来。 陆青青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一顶四方的马车箱,旁边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身着古代的衣物。她正想对女子说什么,突然感觉头痛欲裂,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去脑海中。 这具壳子的主人是陆家的庶女,今日出门本是要和朱家的公子相会,为自己以后“攀高枝”做铺垫,谁知道意外摔晕,于是自己便穿了进来。 这段剧情十分熟悉,让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女主是开绸缎庄的陆家的嫡女,名叫陆兰婷,陆兰婷知书达理,貌美通透,家里人人都喜欢她,最后也嫁得良人,成了人人艳羡的存在。而陆青青作为女配,几乎是女主的对照组,身为一个庶女,爹不疼娘不爱,挖空心思攀高枝,最后落得一个夫妻不合,子女不孝的结局。 今日便是陆青青命运的转折点,当初她就是靠着与朱公子私会,未婚先孕进的朱家大门。可今日剧情却出了岔子,她摔晕了过去,这个不光彩的计谋也无疾而终。 陆青青松了一口气,幸好一切都来得及,她没有坏了名节,也没必要再重蹈覆辙。 终于,身侧的洛烟发现陆青青醒了,她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陆青青强装镇定,道:“我没什么事。” 虽然感觉头痛,但神志倒没有丝毫影响,所以也犯不着看大夫。 “朱公子呢?”陆青青问,她只想知道朱公子在她晕倒后有没有逾越,如果有,那就完了。 洛烟叹口气:“别提了,朱公子看见你晕倒根本没有管,只让我雇马车带你回来,还说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来找他的,他自己倒是跑的快。” 陆青青笑笑,朱思镇果然如书中所写的一样薄情寡义,自己心爱的女人晕倒,他只担心牵扯到他。不过这样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她本也不想再跟朱公子有瓜葛。 马车很快在陆府停下,陆青青与洛烟下了马车,两个人往家中而去,本以为只是出趟门,神不知鬼不觉。却在刚进小门时被主母身边的雪儿拦下,叫陆青青过去一趟。 洛烟惶恐不安,陆青青却十分淡然,她早就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想到了应对的办法,镇定自若地随着雪儿去了主母的卧房。 王氏正与陆老爷坐在榻上,而陆青青的生母陈氏也在身侧。陆青青一进去,陆老爷便甩下一沓信封,厉声道:“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陆青青知道地上的是原身与朱公子的往来书信,其中尽是暧昧之词,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像原身一样挑明,只是默默道:“女儿知错了。” “知错?你要是知错就不会这样做!你这是让整个陆家都丢脸。”王氏最是看不惯陈氏这个妾室,自然不会喜欢这个庶女,趁此机会,陈氏道:“我看她现在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逾越,恐怕将整个陆家拖下水也是可能的。为了家里其他子女的名声,干脆将她送到乡下老宅去,斩断她那攀高枝的心思。” 陆青青知道王氏会这么说,也知道王氏一直想把原身送走,她并没有像书中一样求饶,搬出“生米煮成熟饭”来威逼父母,而是淡淡然道:“女儿愿意去乡下老宅。” 她这话出口,王氏一怔,什么时候这个庶女这么听话了。 “女儿到乡下老宅后一定修养脾性,知错就改,谨记礼义廉耻,为父母争光。”陆青青说这番话时十分正经,却叫在座所有人惊掉下巴,王氏还有一堆话堵在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旁边的陈氏戳了戳陆青青,示意她好好说话,不能就这么走了。陆青青却冷言道:“既然嫡母给了我处置,我便要好好遵守,如果没有别的处罚我就去收拾东西了。” 陆青青这般乖顺,旁人反倒没了说头,私相授受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索性还没酿成恶果,不能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陆老爷挥挥手,只能如此处置。 陆青青会意,乖巧地道了别就去收拾东西。王氏深感得意,陈氏却咬牙切齿,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将女儿接回来。 陆青青被准许带一个丫鬟走,洛烟虽然木讷,但到底忠心,她便将洛烟带走,二人一早乘坐马车往北边去。 老宅在福安县,属北方境内,空气干燥。陆家的儿女出了此地便是回乡祭祖都不会多待几天,如今陆青青却要赶回去,还不知道呆到什么时候。 路上有专门的人护送,一路上倒没什么差池,经过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地方。这是一个破败的村子,四处都是黄土砌成的小院儿,几十年就走出了一个陆老爷一个有本事的,旁的人大多忙于生计,勉强温饱。 别说姑娘们,就是洛烟一个丫鬟由村头到老宅的路上都忍不住用手在鼻子下面扇风:“这地方一股子土味,夫人真是狠心!” 陆青青却没说什么,来到这里一来远离宅斗,二来自力更生,虽条件艰苦了点,总好过在江南水乡里尔虞我诈。 老宅里有个驻守此地的年迈夫妻,是陆家的远亲,无儿无女的,已经七十多岁。陆青青与他们打了招呼,便去拾掇出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堪堪有张床,有套陈旧的桌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陆青青将被褥铺上,因房间没有第二张床,而也没有第二个房间,就只能暂时与洛烟挤在一处休息。陆青青睡床,洛烟打地铺。 舟车劳顿,陆青青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便打算开始自力更生,她问洛烟:“表姑奶奶和姑爷爷可种什么地。” “都七老八十了,胳膊腿也不灵光,怎么种地,无非靠着老爷心善,给他们点银钱度日。”洛烟道。 陆青青寻思一番,自己被赶出来但陆家不能不给钱却也给的不多,每年给五两银子,只够四口人勉强过日子,有病有灾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而她被赶出来头天晚上,将自己的珠宝首饰还有一些物件典当成了现银,现在手上有二十多两银子,足够她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不过迟早坐吃山空,她问洛烟:“村子里可有无人耕种的田地?” 洛烟道:“姑娘,老宅你也是来过的,这地方荒僻人少,肯定有没人种的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青青笑道:“你我没经验,想必先买不了多少,先买二亩好田来。” “种地?” 第2章 开干了 种地啊!烧瓷啊!…… 洛烟十分讶异,陆青青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别说干活,就是梳头沐浴都得丫鬟伺候着,这会子竟然心血来潮要种地,怕不是把到乡下吃苦当游玩来了。 “姑娘,你要我跟你一块种地?这可一点都不好玩。”洛烟劝道。 陆青青道:“谁说是来玩了,我是要自力更生,你以为嫡母让我们过来会让我们好过?银子每年只给五两,还要四个人一块花,表姑奶奶、姑爷爷年纪大了,有个病啊灾啊什么,银子最是不经花,不早做打算怎么行。” “可再怎么打算,也不能种地去啊…” “你既然跟着我出来就什么都听我的,咱们不会种一辈子的地的。” 洛烟没法子只好顺着陆青青的吩咐去做,想着陆青青顶多头热一两天就会自觉疲惫不会去种地了,于是便买了一块地来给陆青青,这块地刚好是两亩,相较于其他的地肥沃一些,看着土质也要好一些。 陆青青十分满意,同时又购置了锄头还有种子等物件,这会刚开春,再过一个月村里人就都该下地播种了,到时候她也会和洛烟一块下地,也好学学庄稼人怎么种地。 这一个月闲来无事,陆青青也没坐以待毙。她跑了好几个地方,为的是观察土质。云南那边的土质肥沃不成形,所以基本不烧窑。而北方不一样,这边土质复杂,各种各样,一座山上有好几种不一样的土,其中就包括适合烧窑、高温不变形的黄土,还有适合制作瓷器的瓷土。 在江南瓷器是非常值钱的东西,喜欢瓷器的不计其数,十分畅销,因为不容易制作且运输不便,所以瓷器价格通常也很高,陆青青就是想用瓷器来赚银子。 首先就是找到合适的土,陆青青往山上跑了几回,而后又去邻村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适合做瓷器的瓷土,接下来就是建造烧窑厂。 当地虽然人少,但并不缺劳动力,只要有活大家都愿意赚这份钱。陆青青找到合适的瓷土和制作瓷釉的石英石等材料后便开始招募工匠,开始建造瓷窑。 瓷窑成本不高,但毕竟是第一次做瓷器,陆青青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就只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图纸建造了一个瓷窑。 瓷窑里面用大量柴火加热保持温度不降,之后将做好的简单的胚子放进去,多是一些形状简单的碗或碟子,将这些高温烧制。刚开始,陆青青十分忐忑,因为现代这项技术很成熟了,所以她也没什么机会去做,而在古代,烧窑的技术还很不成熟,她也只是常识罢了。 陆青青去村外找了个懂烧瓷工艺的匠人,虚心请教几日。在匠人的帮助下,她终于烧出来不变形、不脆不易碎的瓷器,品质可以直接拿去厨房做用具,然而这还不能算真正的瓷器,瓷器的釉面才是最考究的。 一个纹理图案标志的青花瓷可以卖到十两银子的高价,也是有钱人家必不可少的珍品。做出瓷器后,陆青青开始研究釉面的制作。 只是这青花瓷的釉面才是整个做青花瓷的过程中最为考究的一面,釉面讲究漂亮、精致,色泽均匀,还需要绘出好看的图案。陆青青尝试了许多次,才成功给瓷器上了完整的釉色,只是绘制图案可就难倒了她。 这需要请专业的画师绘制。 放眼整个村,都是一些大字不识的农民,更别提会画画这样的风雅之事,在这种时代里,除了家里世代画师,也只有门第高的世家千金和少爷才会去学习丹青绘画,而陆青青现在是穿过来的,虽然原身会,但她不会。 于是陆青青只能先把这计划搁置了,等以后有机会,找到会画釉面的人再说。 好在她烧制出来的瓷器质量还不错,她拿了一些回老宅自己用,剩下的便被当地农民给抢买一空了。因此这次也不算太失败,至少她成功掌握了烧制瓷器的办法。 转眼便到了春种的季节,陆青青收拾了一番农具,挽起袖口,便带着洛烟往地里去了。 表姑奶奶和姑爷爷年纪大了,得知陆青青要去种地,虽然不能下地帮忙,但非常支持她。两人大抵不知道原身以前是什么德行,早早就起来给陆青青熬好了米粥,还装了馒头咸菜在篮子里,让陆青青和洛烟带去地里,中午休息的时候补充体力。 这天的天气毒辣,哪怕才刚刚早晨,太阳依旧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了。洛烟心疼自家小姐晒太阳,于是想在旁边撑一把伞,陆青青却一挥手,直接走到前面去了,边走还边道:“你和我是出来种地了,打伞怎么行?把草帽扣好便是。” 洛烟没办法,只得伸手正了正头顶的遮阳帽,她想不通这姑娘怎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以前娇滴滴的性子,到了老家这一个月又是烧制瓷器又是种地的,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两人很快到了地里,陆青青将背篼放置好,便拿了一把镰刀开始利落的割杂草,洛烟买的这块地面积不小,只因为这地方风沙大,又没什么愿意种地的年轻人,所以荒地不少,随便买一块地也能是其他地区的两倍有余。 这也导致了陆青青和洛烟除起草来十分费劲,这荒地闲置许久,有些地方的草已经快要长到陆青青的膝盖处了,难割的很。 洛烟从小便被陆府买了回去,虽然是个丫鬟,但也没有受过这等苦楚,割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了了,眼泪汪汪道:“姑娘,我们真的要把这片地全部割完吗?” 她原本想着陆青青是一时兴起,毕竟这种受罪的活那是寻常人家的大小姐能做的,没想到这次陆青青却十分坚定,“今天必须把这块地的杂草割完,明日才能翻土,播种,你要是累了就去旁边树下歇一会。” 陆青青说完又蹲下身,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洛烟看了一会,不忍心陆青青一个忙碌,自己去旁边休息,一咬牙也跟着蹲下了身,开始继续除草。 两人齐心协力,总算在正午之前把整个地里的杂草给清除的差不多了,而清理出来的杂草足足快有一个草垛那般高。 此时也到了正午时分,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若是还在地里顶着太阳劳作,人很容易中暑,陆青青便带着洛烟找了一棵大树,没甚形象的坐了下去。两人打开早上从家里提来的篮子,拿出里面的白面馒头就着白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陆青青此时已出了一身热汗,她取了草帽,一张娇美的小脸也被热气蒸的汗涔涔的,双颊绯红,眼尾带俏,倒是有种别样的好看。 微风拂过,陆青青总算觉得凉快了些,正准备起身继续干活,便见不远处走来了两个农妇,应当也是来地里干活,累了来树下午休的。 陆青青已经来这村里一个多月了,村里的人看着她也算眼熟,自然而然的打着招呼:“陆姑娘,今日是来田里种地吗?” 陆青青笑了笑:“两位婶子好,快过来坐着歇会,我也就是闲来没事出来瞎倒腾。” 其中一位王婶热情的坐到了她身边,夸奖道:“陆姑娘可别这么说,现在像你这样勤快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前一阵还听说你在烧制什么瓷器,我家那口子去买了几叠碗盘,别说,质量还不错。” 另一位李婶道:“就是,陆姑娘是能干人,可以说是样样精通了。” 陆青青被她们两夸的不好意思,摆手道:“那有你们说的那么好,这种地我就不太会,有时间还想请教请教两位婶子,就是怕太麻烦,太打扰。” 王婶立刻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家土地离这里也不远,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一会你便跟我去我家地里看看。” 对方盛情难却,刚好今日地里的活也干的差不多了,闲着也是没事,陆青青便想着去讨教几招种地窍门,方便明日播种,于是便点头同意,跟着王婶去了她家地里。 王婶早年丧夫,有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县城里讨生计,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人和她作伴,平日里地里的一些杂活都落在了她身上,自然经验熟练。 陆青青站在王婶地里,听着她说那种蔬菜好养活,那种蔬菜生长周期快适合这边的土质,一时之间觉得受益匪浅,没想到种地还有这么多门道。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见不远处的房舍传来动静,隐约似是一群鸟叫声。陆青青好奇问道:“那红房子里住的是何人?” 那间红瓦房像是新修缮过的,比旁边破旧的土砖房看起来好不少,并且面积也不小,门口还有一汪池塘。 王婶顺着陆青青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不屑的撇了撇嘴,“他啊?村里新搬来的秀才,只听说姓赵,比陆姑娘晚两天进村,是个怪人,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院子里养了一群鸟。” 第3章 赵守成 遇见帅哥一枚 王婶显然是看不惯这样懒散的年轻人,评价道:“大抵是天天养鸟画花,所以考不上功名,来我们这乡下消磨时光的。” 新搬来的秀才? 养鸟画花? 那应当是一个文化人,说不定会丹青绘画。这话提点了陆青青,她正愁找不到一个可以给她绘制青花瓷釉面的人,这不是想要瞌睡遇见枕头了吗? 陆青青决定去给这新搬来的赵秀才打个招呼,先认识一下。她与王婶拜别后,便匆匆朝着那红瓦房子走去。 先前距离离的远,陆青青没有看清楚这房子的构造,此时站近了一看,发现这院内竟另有一番天地。 竹篱笆围着小院,里面种着半圈梨花树,门口直至那竹台前都铺着饱满均匀的鹅暖石,院里面积宽,放着不少桌椅板凳,还有一个简陋的草棚茶室,而这茶室旁边便挂着几个精致的鸟笼。 里面的鸟个个神采奕奕,羽毛鲜亮,其中有一只学人语的鹦鹉,眼见着陆青青靠近便扑腾着翅膀大喊:“有客人、有客人来啦——” 屋门在这时推开,屋内走出一位身量高大、身姿挺拔如竹的男人。 陆青青原本觉得秀才应该是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但眼前这位赵秀才,眉目英朗,凤眼含星,那面容更是刀削釜刻般的锋利英俊,虽是一身简单青衣,但浑身不似寻常百姓那般好接近,反而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他手拿一把青竹扇,随意转了转,视线随之落在陆青青脸上,神情微微一怔,道:“这位姑娘是?” 陆青青突然忘了词,缓了缓才道:“你好……你是赵秀才对吧?我、我姓陆,是你隔壁的邻居。” 她这话也不算说谎,村里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老宅距离这里的位置也不算远。 那鹦鹉也在此刻再次张了口,学人道:“邻居!邻居!老赵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陆青青被逗笑了。 赵守成被这话提醒,上前拉开了门前的竹篱笆,道:“陆姑娘请进,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其实是尊贵的平南王爷,因厌倦了朝中勾心斗角,特意请旨搬到乡下避风头。为方便隐匿身份,对外宣称自己是秀才出身。 赵守成平日便在这院子里逗逗鸟,喝喝茶,不怎么和这村里的村民来往,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有邻居到访。 而且……这乡下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娇艳好看的女子。 赵守成心中疑惑,还是秉承着待客之道,转身先给陆青青泡了一杯茶递过去,“陆姑娘请先喝茶。” 陆青青道了谢,品了一口茶,茶叶是上乘的竹叶青,寻常人家是喝不起这么好的茶叶的。 再看了看这院内的布置,陆青青知晓这赵秀才恐怕是家境不错,若是贸然说要聘用他,对方可能不会动心。 于是陆青青改变了注意,委婉道:“我一直见旁边来了新邻居,早就想来拜访一番,奈何家中事多,疏忽了。” 赵守成一听,心道这姑娘不仅人美,还是个热情有礼的,连忙道:“陆姑娘别这么说,是我初来乍到,该去拜访陆姑娘才是……不过我这人喜欢安静,许多人情世故繁琐,不愿意掺和,陆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的话,你我既然已经是邻居,怎么会见怪,以后也要互相帮衬才是……”陆青青和这赵秀才又聊了几句,发现对方谈吐有礼,显然是个文化人无疑。 她把视线落在赵守成手里的青竹折扇上,总算道出了今日的主要目的,“赵秀才还会画画?这扇子是你画的吗?” 赵守成旋开扇面,笑了笑:“见笑了,只是无聊时的兴趣,上不得台面。” 陆青青细看了两眼,觉得这扇面画的活灵活现,精致美观,想必这画技若是用在青花瓷的釉面上也不会差,正和她意。于是夸奖道:“赵秀才不必过谦,能把扇面都画的如此好,想必你的画技也不会差。” “不瞒你说,”陆青青笑了笑,继续道:“我也是爱画画之人,只是在这乡下地方一直难寻知己,不知有空时能否来和赵秀才讨论讨论画技?” 赵守成有些犹豫,“陆姑娘想和我探讨画技?” 陆青青自然不想,但这也是权宜之计,她现在和这赵秀才才刚刚见面,对方又是一幅财大气粗不缺钱的模样,若是她现在直接说出请他去为青花瓷画釉面的话,难保不会被拒绝,只能先打着知己的名号,等以后有了几分交情再做打算。 “赵秀才不愿意吗?” 赵守成淡声道:“陆姑娘有所不知,我并且本地人,来这乡下也是因为家中事多,惹人烦闷,特意来乡下躲清净……” 言外之意便是不愿意见人。 “巧了,我也并非本地人,也是家中事多来这乡下躲清净的。” 陆青青又喝了一口茶,弯着眸笑:“赵秀才既然都来这村里了,天长地久的,你一个人总是闷的慌,也不能总不出去,长久的呆在院子里吧?那不成了与世隔绝了。” “既然是散心,那更应该多看看田园风景,若是一味躲在院子里,不与人来往,我看心没散成,倒是长久下去越活越孤僻。” 这番话倒说到了赵守成心坎里,他原本在这院里呆了一个多月就有些无聊,哪怕今日陆青青不来,他也打算出去逛逛了。何况……他看着陆青青便觉得十分合眼缘,于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便答应了陆青青的请求。 见目的达成,陆青青也不久坐,起身告辞后便回了老宅。这一晚大约是因为劳作累了,也或许因为一直以来在心里堆积的事得到了解决,她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天刚蒙蒙亮,陆青青便叫醒了还在美梦中的洛烟,两人简单收拾一番,照例拿着表姑奶奶准备的咸菜馒头,背着农具朝地里去。 有了昨日去王婶那处取经的经验,陆青青今日干起活来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熟练的翻土,播种,洛烟在一旁配合着施肥,等到日落黄昏,夕阳西下,已经快要种完一整块地了。 陆青青累的直喘气,刚接过洛烟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便见着身后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赵守成。 “赵秀才?你怎么在这里?”陆青青对着他惊喜一笑。 洛烟闻声看去,眼前一亮,这村里居然还有这么俊俏的男人! 赵守成被陆青青那笑容晃花了眼,慢了半拍才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陆姑娘昨日不是劝我要多出来走走吗?正好此刻闲暇无事,我便出来看看。” 陆青青不知他其实已经在身后不远处站了许久,目光一直落在陆青青劳作的身影上。赵守成不自觉被陆青青吸引,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这么勤快能干。 与他之前在京中看到的那些千金大小姐都不一样…… 陆青青笑道:“如何?这村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其实哪里也没去,光顾着看陆青青的赵守成恩了一声:“还不错,美景甚多。” “这就对了嘛,以后没事就多出来逛逛,老呆在自家院子里多无聊。” 赵守成见陆青青正在用水袋洗手,不太方便,便主动走上前接过水袋,为她拿着倒水,淡声说:“陆姑娘昨日不是说要与我探讨画技,现在可有空?” “有空,有空。” 陆青青没想到他这么主动,原本也是想着今日地里忙完去找他说此事的,擦干净手后道:“洛烟,你替我把农具先带回老宅,我一会便回来。” 洛烟听着两人熟稔的语气,不由瞪大了眼睛,惊讶姑娘突然间是上哪儿认识了这样一个俊俏男人。但她虽然满肚子好奇,也不敢表露,只得道:“知道了,姑娘。” 简单收拾好,陆青青便跟着赵守成去了他家院子,此时天色已渐晚,两人还没吃饭,赵守成便拿出糕点招待陆青青。 那糕点味道是不错,一看便是有钱有家才能买得起的,但陆青青想着这赵秀才怕是不食人间烟火,不会自己做饭,天天在家吃这种现成食物。 现如今她急着和赵守成建立交情,便借了这院里的灶台,亲自动作给赵守成做了几道小菜,乡下地方的蔬菜新鲜,再加上陆青青穿越之前厨艺就不错,这几道菜做的色香味俱全,一向口腹之欲寡淡的赵守成竟连着吃了两碗米饭。 吃过饭,赵守成自告奋勇的去收拾碗筷,陆青青便拿着他以前画过的画卷来看,发现她果然没有押错宝,这赵守成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才华横溢,至少画画的画技是真不错。 不管是山水风景,花鸟植物,甚至是人物丹青都是栩栩如生,陆青青越看越满意,突然生出了想向赵守成学画画的想法。 虽然她没什么画画天赋,但学会后描绘一些简单的花草在青花瓷釉面上应该不成问题。毕竟现在赵守成还没有答应要被她聘用呢,总得做两手准备。 陆青青正想着,便见赵守成已经收拾完灶台,端着两杯热茶过来了。 第4章 拜师礼 自强不息陆青青VS双面…… “陆姑娘看了半天,最喜欢哪一幅画?”赵守成十分客气的递给她一杯茶。 陆青青接过茶杯,笑着回道:“喜欢这幅风吹墨竹。竹象征君子,中空外直,坚韧隐忍,颇有傲骨和气节。” 赵守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不变:“哦?陆姑娘果然懂画,这幅画是我闲时临摹赵远大师的习作,叫姑娘一夸,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青青忙说他太谦虚了,又寻了几句国画鉴赏的好词,称赞赵守成的画技。话音未落,就见他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依旧浅淡有礼,可眼中已失了温和,多了一丝怀疑和防备。 陆青青心里咯噔一下。本想打知己牌,现在看来自己演砸了。 赵远是何人?小说原身陆青青懂画,可是她不会,根本不认识这位大师。不对,恐怕根本没有赵远此人,赵守成也许只是随便说了一个人名,看她是否真的是来探讨画技的。 眼见赵守成眸中的质疑越来越重,陆青青羞赧的低下头。 主动坦白还有回旋余地,被人拆穿就彻底丢面子了。于是,她不好意思笑了下,坦白说:“不愧是赵秀才,一点也瞒不过你。其实我不懂作画,只是喜欢想尝试学习,所以找了个借口前来,想拜你为师。” “拜师?”赵守成微微惊讶。 陆青青诚恳的点头:“对,我欣赏赵秀才的画技,真心诚意前来拜师学艺。因为你说喜欢清静,怕你会拒绝,所以才想先和你讨论画技,彼此熟悉些再开口。” 她觉得赵守成看似谦和有礼,实则防备心很重。连探讨画技都被他试探出真假,她更不敢冒然聘用他帮忙画青花瓷釉面了,只能先曲线救国。 赵守成犹豫了一下。如此偏僻的乡野村子出现这样一位艳丽的女子,本就让他怀疑,担心她会不会是京城派来的细作。偏偏这位女子还用探讨画技的幌子接近他,现在又改口成拜师学艺,她究竟有何目的? 可想到她在田垄间辛勤耕种的样子,那样简单纯粹的笑容,不像是装的。她也许真的是想学画画,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他淡淡一笑,语气缓和道:“陆姑娘若真心想学,我教你便是,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姑娘可否明日再来?”说完,他笑了下,故作轻松说,“我从未收过徒弟,不知该如何传道授业,总得让我准备一下啊。” 不管怎样,她既然开口了,又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先收了徒弟再说,还可以借机观察她一下。如果她真的别有用心,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陆青青哪知赵守成藏着什么心思,听见他同意了,心中一喜。与他约定明日一早正式前来拜师后,陆青青满心欢喜的回到老宅。 陆青青说行拜师礼,那真就是拜师礼。 古代拜师讲究六礼束脩,简单来说就是徒弟拜师时赠与师父六件礼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干,表达自己勤奋好学,感恩师父用心良苦。 老宅物资短缺,菜品单一,陆青青一晚上没法凑齐这六样东西,于是她起了个大早烧水和面,亲手做了一碗青菜馄饨。虽然少了肉味,但菜品清淡爽口,当作早餐再合适不过了。 洛烟杵在一旁,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自家小姐不但能除草种田、烧制瓷器,还做了一手好菜。 出门前,洛烟不放心道:“姑娘要去哪里,洛烟陪你一起去吧?” 陆青青摇头说:“不必了,你收拾好农具去田里等我,我拜完师就来,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干。” “好的,洛烟知道了。”她不多问,乖乖回屋准备农具。 陆青青提着食盒往赵守成住的小院走,没想到赵守成也起得很早,她还未走到竹篱笆前,远远看见他负手立在门口。 清晨起了薄薄的雾,他一袭青衣,身材颀长,站得笔直,不由让她联想起昨日看到水墨画中那根坚毅挺拔、八风不动的墨竹。 “陆姑娘来了。”赵守成笑了下,瞅见她提着的食盒,微微惊喜:“给我的?” 陆青青点头:“嗯,还有拜师礼。” 本就是邻居间帮个忙,赵守成并没有在意这些虚礼,没想到陆青青精心准备了,除了一碗鲜美可口的馄饨,还有“六礼束脩”,只不过没有实物,是她亲自画在纸上的。 拜师前要让师父看看自己的水平吗?倒是有趣! 赵守成觉得好笑,打开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这一看,他面部肌肉不可察觉的抽搐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笑还是该忍回去,给徒弟留点自信。 他对她的画技只有一句评价,画得非常务实…… 陆青青最善察言观色,知道赵守成想笑却在给她留面子。她一点都没有难为情,直言道:“我知道自己画技一般,可正因为画的不好才要拜师学啊,以后还请师父多多指教!”说完,她相模像样的拱了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如此自信不扭捏的女子,赵守成颇为欣赏。他微微欠身,还未开口,草棚下的鹦鹉兴致勃勃、扑闪着翅膀抢先说:“恭喜老赵收徒!恭喜老赵收徒!” 陆青青和赵守成相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从那之后,陆青青每日白天忙着耕地种田,傍晚农活结束,便去赵秀才的小院学习画画。天色晚了就在小院快速做出一桌简单美味的餐食,和赵守成用过晚膳后再回老宅,日子过得越发充实起来。 时间久了,陆青青开始担心村里人说闲话。虽然大家知道她拜赵秀才为师学画画,是为了烧瓷的釉面,但村里人多眼杂,他们闲下来难免嚼舌根,传到赵守成耳朵里不太好听。 于是,她花更多的心思和十里八乡的村民学习种田经验,提高耕种效率,争取每日天黑前完成课业,早点回老宅。 洛烟看自家小姐如此勤奋,终于相信她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和陆府赌气,而是真的想自力更生。 在陆青青的带动下,洛烟对种田越发用心。正所谓劳动人民有大智慧,小丫鬟洛烟更懂得如何安排时间,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更多的事,没过多久她就成了陆姑娘的耕田好助手,让她有更多时间去赵秀才小院练习作画。 就连从前对陆府有些脾气的表姑奶奶和表姑爷,见到陆青青一个深闺长成的小姐到乡下来都这般努力,立刻收起心里的抱怨。 他们腿脚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却还是想办法把老宅简单收拾了一下,隔出一间房给洛烟,把里面最安静的房间腾出来给陆青青,让姑娘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赵守成原本平静到如一潭死水般的日子,也因陆青青的到来,变得有乐趣起来。 从前不爱出门的赵守成因为陆青青一句‘多出来逛逛’,现在经常到田垄间看农民耕田,感受劳动带来的勃勃生机。 有时他会偷偷跟着陆青青来到瓷窑,看她拿着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尝试着画釉面,烧完瓷无论画工怎样,都美滋滋的拿给周围人看,好像手里的不是瓷器,而是稀世珍宝。 从前晚饭只对付几口的人,现在每天傍晚都盼着陆青青送来的美味小菜。 从前闲时画画消磨时间的人,现在会停下来想想,他画的这些明日是否适合教导徒弟。 如此宁静恬淡的乡野生活,正合他的意。渐渐的,他对陆青青的怀疑和防备减弱了。 这天晚上,赵守成吃过陆青青送来的餐食,把食盒放在草棚下的桌子上,便进屋收拾文房四宝,准备明日的授课。 就在这时,他听见窗外树丛传来不寻常的细细簌簌声音。 赵守成放下手里的笔墨,警惕的盯着窗户。他右手伸进抽屉,悄悄握住防身匕首。还未有所动作,一名黑衣人竟然从后门闯入,一招声东击西刺伤赵守成的手臂。 平南王功夫不差,被暗算一道后激起了斗志,他抽出匕首,三招之内制住了黑衣刺客。 “说!谁派你来的?”赵守成用匕首抵住刺客的脖子,刀刃反射的寒光照在他脸上,杀气腾腾。 黑衣刺客不说话,身体忽然向后一挺,嘴角吐出血来。他服药自尽了,绝不背叛主子。 赵守成冷冷丢开刺客尸体,嘲讽道:“不说我也知道是谁,难为他找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自从躲到乡下,他就猜到哪怕远离京城斗争当个闲散王爷,那群人依然不会放过他。今日只派了一个刺客探他的底,以后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了。 这时,他突然想到陆青青每晚送完餐食,一个时辰后都会来取食盒,有时候是她本人来,有时候是她的丫鬟洛烟来。念及此,他立刻吹灭房间里的蜡烛。 陆青青一路走到竹篱笆前,见屋里灯都熄了,以为赵守成今日疲乏早早睡去,便不好未经许可就进院子拿食盒,转头离开。连鹦鹉都极会看眼色,主人吹灯后它一声都不叫。 屋内,赵守成守在门边,见她走远,趁着月黑风高,将黑衣刺客尸体拖进后山,挖了个坑就地掩埋。 凶险的刺杀就像从未发生过,竹篱笆小院依然平和宁静。 第5章 怀疑了 赵守成身份成谜?…… 翌日,陆青青忙完田间农事,回老宅净手换身干净衣服后,前往赵守成的住处继续学丹青绘画。 她经常在这一时间出现,赵守成也习惯在这个时辰等她。每次陆青青来到小院,不用敲门就见赵守成已经站在院子里,微笑的等着她,把勤奋刻苦的徒弟让进院子。 可是今天,赵守成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竹篱笆小院种的梨花开得正好,微风吹过,花瓣如春雨般纷纷落下,飘洒在地上,铺上一层雪白的绒毯,美不胜收。 陆青青以为自己来早了,站在门口赏了会儿梨花。大约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赵秀才还没出来,她觉得有些反常了,于是敲了敲竹篱笆的门。 “老赵徒弟来了!老赵徒弟来了!”鹦鹉在草棚下的笼子里,欢快跳跃,高声叫起来。 不一会儿,赵守成从屋里走出来。他仍穿着一身青衣,面色淡然,步态从容,只是脸上比平时苍白几分。 见到门外的陆青青,赵守成怔了一下,似乎才记起今日还未授课,徒弟这会儿该到了,于是赶快开门,让她进院子。 陆青青观察他略显疲惫的面孔,担心问:“师父今日身体不舒服吗?最近昼夜温差大,小心染上风寒。” 赵守成摇头说:“无事,中午闲着打了个盹,一睡睡过头,忘了时辰。” “我每日都来学画,会不会太打扰你了?如果师父感觉有些累,我过几日再来?” “不必多虑,我无事。”他语气很淡,面对她的关心和询问,只是简单迅速的做出回答,表明自己不愿多说。 陆青青跟着他进院子,总觉得今日小院气氛说不出来的凝重,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影响到两人学画的心情。 空气有种莫名的紧绷感,她强笑了下,活跃气氛说:“师父院子里的梨花真美,我刚才在门外驻足欣赏很久。前几日还是只是花苞,今日一见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赵守成轻轻一笑,眯了下眼睛,掩盖住受伤后的疲倦和困意。 “你若喜欢,今日我们便画一幅梨花图吧。” “好的,师父。”陆青青含笑点头。 草棚下本是茶室,为方便画梨花,今日作画地点从书房搬到了草棚。 陆青青主动帮赵守成把文房四宝搬到茶室的木桌上,看见昨日送餐的食盒还原封不动的摆在桌角,她愣了下,放下笔墨纸砚,把食盒提下去放在草棚外一个不碍事的角落。 她忽然想起昨晚来小院时,院子已经黑了,赵守成提前熄灯睡下。他不是习惯早睡的人,加上他今日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难道师父真的病了吗? 陆青青暗自琢磨的时候,赵守成已经把宣纸铺开,摆好镇纸和毛笔,他抬头看了陆青青一眼,表情疑惑。陆青青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替师父研墨。 “在想什么,总觉你今日状态有点不对劲。”赵守成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严肃。 状态不对的是你吧。陆青青心里想,未敢说出来。她低着头,加快手上研磨的速度,然后按照赵秀才先前教过她的方法运笔、构图。 陆青青在现代看过不少画展,对国画也有基本了解,作画时讲究明暗对比,握笔指实掌虚、收放自然。 然而理论归理论,真要实践起来却不是容易的事。 一个人练习是一回事,在赵守成眼皮子下画画是另一回事。 陆青青稍有紧张,平日练得最好的运笔今日好像生疏了。她强迫自己手腕放松、放平稳,抬眼看了下院子里扑扑簌簌的纷飞梨花,在纸上轻轻描摹梨花树的枝干。 赵守成看着她作画,欣慰一笑。陆青青底子浅,但十分聪明,一学就会,还有股敢于尝试、不服输的韧劲,和他学习丹青不到两月,进步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构图上已经没有大问题,却对用墨层次掌握不到位,所画之物不能很好的体现浓淡相宜、虚实对比。 赵守成见她画的认真仔细,但少了些技巧和经验,有心指导一二。嘴上说不如实践来得快,他走到陆青青身后,很自然的环住她半个身子,握住她的笔带着她画起来。 略显死板的树枝在他笔下变得栩栩如生,缺少飘逸灵动的花瓣被他大手一挥,宛如赋予了鲜活生命。 陆青青被他宽厚有力的手带着,画出一幅出神入化、生动流畅的梨花图,让人只看一眼画,仿佛就能闻到花香。 “看明白了吗?” “嗯……”陆青青的心突的一跳。方才只专注作画,赵守成一说话她才意识到,两人现在竟然贴得如此近。 他虽然握着笔,但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 他说话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似乎他稍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鬓发。 赵守成也有些愣怔,他只是看她学习认真,觉得手把手教学得更快,没想到一幅画画完,两人却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站在一起。 他放开笔,往后退了一步。他担心陆姑娘不悦,觉得自己太失礼,准备开口道歉或者解释。但有些事不说还好,一说反而尴尬。 就在这时,右手手臂的疼痛越发剧烈。许是方才作画用了力,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血已渗出青衫,遮不住了。 赵守成一惊,刚要背过手,就被陆青青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师父受伤了?”怪不得他神色疲倦,面孔苍白,原来受了伤。看这出血量,伤口很深,且没有得到有效处理。 哎,自己这徒弟当的,太不合格了! 陆青青心急的问:“伤口得处理,小心感染,你家里有常备药吗?” 赵守成愣了下,点点头,带陆青青进屋,走到偏厅角柜前。他刚要蹲下拉抽屉,就听陆青青说:“师父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找,你快去椅子上坐好别乱动,伤口流血太多了。” 赵守成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十分听话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陆青青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翻箱倒柜找出一卷纱布和……十几个瓶瓶罐罐。 她打开其中两瓶闻了闻,没闻出有什么区别,于是回头问赵守成:“哪一瓶是创伤药?” 赵守成:“……”她真的会包扎伤口么? “用那个白瓷瓶的就可以。”他说。 陆青青麻利的把其他瓶子收好,拿着纱布和白瓷瓶走过去,坐在赵守成身边。她刚要卷起他的衣袖,赵守成微微躲了一下,有点不自在:“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说完,她不顾他反对,小心翼翼把他带血的衣袖卷起来,露出坚实的手臂。 血流了很多,有的地方已经结成血痂,伤口和里衣布料轻微粘连。 陆青青不敢生拉硬拽,而是去厨房弄了一碗淡盐水,用纱布沾湿了轻轻擦着,嘴里说:“可能会有点疼,手重了你告诉我,我轻点。” “好。” 陆青青花了好半天工夫,才把与伤处粘连的衣服卷起来。伤口红肿,而且很深,这么深的伤搁现代是要缝针的,可赵守成显然没怎么处理,伤处看上去已经有点发炎了。 她打开白瓷瓶,学着武侠小说里写的样子,轻轻倒了些白色粉末在鲜红的伤口上。 赵守成感觉到痛,手臂微微一颤,却倔强的一声不吭。陆青青凑近一点,对着伤口轻轻呼了两下:“忍一下,吹吹就不疼了。” 赵守成好笑:“你当我是小孩子?” 陆青青仔细包扎,因为伤的位置是小臂,包扎难度不算太高,她一个新手也游刃有余。 她一边包扎一边叮嘱:“伤口一定不能沾水,右手不要提重物。饮食上注意忌口,不要吃牛羊肉和刺激性的食物。”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就算放着不管,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无大碍。”赵守成满不在乎的说。 陆青青收拾好药品,看着他担心问:“师父怎么受伤了?” 赵守成自嘲一笑说:“都怪我,昨日白天闲着无聊,上山砍柴,结果太久没活动了,身体不够灵活,不小心就伤到自己了。” 陆青青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赵守成盯住她,立刻问。 她笑了下,不假思索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段时间师父先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了我再来学习画画。” 赵守成感谢她的善解人意,又对她的医术赞叹一番,然后亲自送她出门。临走前,他把那幅刚画好,墨迹还没完全干的梨花图送给她。 陆青青提着食盒,带着梨花图,缓缓朝老宅走。在赵秀才面前,她什么都没说。可出了小院,她脸色顿时沉下来,目光复杂。 赵守成说谎了,她上药的时候就看出,那不是砍柴能弄伤的位置,伤口深度也绝非不小心弄伤,而是利器伤。 不是剑就是刀,深可透骨。 在这乡野村子,居然有人带着利器袭击一个村民? 赵守成究竟是何人? 其实她早就发现,赵守成身材体格异于常人的强壮,加上那衣袍都藏不住的雄健的肱二头肌,以及手上常年习武的剑茧,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只会遛鸟画画的书生。 陆青青惊骇的猜想。他该不会是与人结仇,为躲避仇人追杀才躲到乡下的吧? 第6章 生气了 二次宅陆青青脑补剧本,…… 亡命徒这三个字一旦进入脑子,就挥之不去。 陆青青整宿未睡,脑子里自动脑补了一本复仇追杀、亡命天涯的江湖小说。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身手不凡、漂泊不定,但还有些特点,那就是一旦惹上麻烦,此仇不报非君子。一旦被人探得不可告人的身世秘密,不好意思,直接咔嚓一刀让他永远闭嘴。 随着她和赵守成接触越来越多,了解也会越深。万一她不小心知道他的秘密,他为了保密,会拿她怎么办? 她记得给赵守成包扎伤口时,只要问到他受伤的原因,他就遮遮掩掩。她稍有迟疑,他似乎就怀疑她知道什么,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像个探究她面部微表情的狡猾狐狸。 陆青青翻了个身,叹口气。 自己离开陆府到乡下来,就是为了躲清静远离纷争,种田耕地、烧制瓷器赚点银子,靠自己的努力把小日子过好,千万不能扯上复仇之类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仔细一想,她最近确实和赵秀才走得过近,连一向木讷听话的洛烟有一次都偷偷跑来问她:“姑娘可是对赵秀才颇为中意啊?” 本着人人平等、从未苛责过丫鬟的陆青青那日都发火了,叫她别胡乱嚼舌根,少说话多做事。但由此可见,她确实和赵守成交往过密。 深交意味着更深的了解,赵守成相貌不凡、才华横溢,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颇有城府。一旦她不小心探知了他的身份,那么……她不敢细想。 纠结了一晚上后,陆青青决定暂时减少去小院学绘画的频率,先观察赵守成一段时间。况且,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学了两个月,也想看看自己的绘画水平如何,可以尝试着画烧瓷的釉面了。 就这样,陆青青本着负责任态度,连续给赵守成换了三天药。等他伤口见好,行动自如后,她便减少去小院的次数,逐渐淡出他的生活。 这日,陆青青带着洛烟去田里劳作,就听邻居王婶和几个坐在树下乘凉休息的村民聊天。 “听说昨天隔壁村子来了几个县衙门的人,好像是……山上发现了尸体,被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撞见,吓得屁滚尿流,报了官。”王婶有意压低声音,可还是让陆青青听见了。 陆青青正在喝水,听到王婶的话,差点呛了一口。 村民甲:“什么?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可从未跟衙门打过交道,村里人老实本分,能和什么人结怨啊?” 村民乙:“说不定死的不是村里人,可能是外面逃难过来的。你还记得前几年隔壁村的老葛嘛,就是欠债不还逃到村子里,以为债主找不到,没想到被人揪出来,用一条腿抵债呢。” 陆青青:“……” 就在这时,洛烟轻轻戳了戳自家姑娘,让陆青青回头看。陆青青转身,看见赵守成站在她身后的山坡上,正背着手看向大树下乘凉的村民,脸上表情莫测,似乎已经听他们闲聊很久了。 陆青青干活时习惯挽起衣袖,行动方便。此时见到赵守成,她把袖子整理好,才走上山坡。 赵守成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嘴唇也不再干白无血色。对习武之人来说,手臂上的刀伤确实不算重伤。 陆青青笑着打招呼,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赵秀才,你怎么来了?” 赵秀才?赵守成不易察觉的皱皱眉,从她的称呼上明显感觉到疏远与客套。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说:“好久没出来走走,今日难得天气好,出来透透气。陆姑娘最近颇为繁忙啊?” 陆青青点点头:“是啊,春天田里的事比较多,我第一次种田,经验不足,很多事需要摸索学习,更不能掉以轻心。” 她有些紧张,担心赵守成万一问她为什么不继续画画了,她该怎么回答。正好这时树下乘凉的人提着锄头继续耕田,她便借口离开,和洛烟专心种地去了。 赵守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皱成了川字,心里疑惑不解,接着,倔脾气就上来了。 陆青青在躲他?为什么啊? 从他伤好以后,过去那个每天缠着自己学画画的小姑娘,两天才来一回,到后来三天来一回。现在这都过去大半个月,愣是没见到人。她不打算继续去小院学绘画了吗? 作为师父,他要有基本威严,都是徒弟缠着师父请教,哪有师父上门叫徒弟赶快找他学艺的?丢人现眼,有失水准! 今日他好不容易决定放下面子,已天气好为由,打算到田里看看陆青青在做什么。结果,小姑娘半句没提学绘画的事,态度疏远客气,随便对付他几句就干农活去了。 她一个当徒弟的,居然跟师父摆谱?脾气比他还大? 赵守成有些生气,甩了下衣袖,转身就走。 可没过几日,赵守成又有点耐不住了,心里暗暗失落起来。 自从陆青青来小院学绘画,他平淡如水的生活忽然有趣起来,每日和徒弟讨论绘画,晚上还能吃到她亲手做的小菜,好不惬意。 可如今,书房一片寂静,厨房冷锅冷灶,院子死气沉沉…… 自己原来也是这样过的,这不就是他向往的乡野平静的生活吗?为何现在觉得清冷的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由奢入俭难? 入夜,赵守成辗转反侧,来乡下后从来倒头就睡的闲散王爷,今日竟然纠结到失眠。 实在睡不着,他披了件外衣,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夜晚的风还算清心舒爽,可他心里依然抓心挠肝,烦躁感并未平息。 笼子里的鹦鹉见自家主人没睡,立刻来了精神,扑腾着翅膀叫了两声,起劲的卖萌。 然而,赵守成现在完全没有逗鸟的心思,看都不看它一眼。 那只鹦鹉没了耐心,摇身一变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开始说人语:“陆姑娘不来了!陆姑娘不来了!” 赵守成走到草棚下,瞪了它一眼,心里暗骂:乌鸦嘴的臭鸟! 第二天一早,赵守成决定再次放下面子,去田里找陆青青,看她是否真的是因为农活太多没时间来小院。 艳阳高照,田垄间劳作的挥动锄头,辛勤耕种。他们头戴斗笠、脖子上挂着方巾村民,不时停下来擦汗。 赵守成找了一圈,没有见到陆青青,连小丫鬟洛烟今日也没有出现。 他向平日耕地时,和陆青青说话最多的王婶打听。王婶说:“陆姑娘的表姑爷病了,染上风寒。前天晚上她家的小丫鬟急匆匆来找我,问我最近的医馆怎么走,要去请大夫。” 赵守成看了看地里的农作物,对比之下发现,陆青青田里菜的长势,显然不如王婶家的。 “陆姑娘几天没来了?”他问王婶。 王婶回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数:“有个三两天吧。哎,眼看就要入夏了,她地里头的菜没跟上长势,秋天估计难有收成啊。” 赵守成主动说:“徒弟家里有事,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能不管,田里的事我帮她做一些吧。” 王婶惊讶。平日觉得赵秀才深居简出,故作清高,不喜与村民来往,没想到竟然是个热心肠。 她笑了下,指着田间一个低矮的茅草屋,说道:“陆姑娘购置的土地质量很好,菜没长起来是因为没有粪田。我估计一个姑娘家干不动这活,加上家里人生病,就给耽误了。赵秀才心眼这么好,就帮陆姑娘粪田吧!” 田间茅草屋是做什么的,不用想就知道。屋外摆着一根扁担和两个木桶,还附带了……一个瓢。 赵守成脸顿时绿了。 粪……粪田? 陆青青第一次过这种一文逼死英雄汉的日子。乡下大夫医术平平,却狗眼看人低,钱不给够不上门。 幸好她初来之时就做足了打算,卖瓷器挣了些钱,不然家人病来如山倒,真是束手无策。 不过,这也坚定她努力赚钱的决心。等这段时间农忙结束,她要专心进瓷窑研究烧瓷,绘制釉面,尽快赚得第二桶金! 表姑爷一病,家中事物全落在年迈的表姑奶身上。陆青青不放心,便留洛烟在家照顾表亲,自己提上农具下地干活。 行至山坡,就见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挽着袖子、卷起裤腿,健硕的身体挑着扁担,步伐稳健行走在她的田地间。 走几步,他弯下腰,拿起瓢,似乎停顿了一下,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瓢伸进桶里,舀出一坨黑漆漆的东西,均匀洒在菜地里。 陆青青隔着空气就知道赵守成在做什么,大为吃惊,他居然不嫌弃的帮她……施肥? 古代还没有施肥这个词,更没有有机肥、化学肥。村民把这叫粪田,就是用人类排泄物、家畜排泄物、以及鸟类的内脏碎骨等,洒在田间利于农作物生长。 这段日子她正为粪田一事发愁,没想到赵守成如此考虑周全,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家肩不能挑,主动伸出援助之手。 他一个“砍柴”都能伤到自己的人,亲自动手帮她料理田地。 陆青青心怀感激,又有些愧疚,她跑过去叫了他一声。赵守成放下手里的瓢,直起腰回头看她,眼中神情真是一言难尽。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帮忙!剩下的我来做,你快去喝点水休息一下,小心中暑了!” 赵守成呼了口气,脑袋快被熏晕过去。这就改口叫师父了?她脸变得比翻书还要快! 陆青青这才发现,原本俊俏的书生一身狼狈,手上腿上都是泥,身体还有股酸爽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用两层绢布手帕蒙面,严严实实遮住口鼻,居然还自制了“口罩”? 不只是他,其他粪田的村民见了,都纷纷模仿起来,称赞赵秀才不愧是读书人,对种田小道具都有研究。 陆青青忍俊不禁,见赵守成的脸走马灯似的由黑转红,由红转绿,顿时哈哈大笑。 第7章 和好了 师父真是好人啊!!…… 陆青青帮赵守成取下扁担,用袖子为他扇了扇风驱赶暑气,两人移步至田边树下。 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口气喝了半碗水,赵守成仍觉得不解渴。他实在太热了,本想脱掉外袍,可陆姑娘站在旁边,他这么做实在不雅,于是热也只能忍着了。 他对陆青青道:“我还是第一次下地耕田,你一个姑娘家,真不容易啊。” 陆青青掏出一块干净手帕给他,让他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她笑了下,语气轻快:“我原来也没种过地,刚开始比较难,现在越来越熟练。万事开头难,当你真的靠自己做出些成绩,还挺有成就感的。” 这是句真心话,无论是从前的二次元宅女陆青青,还是小说中那个只会耍狐媚功夫、一心攀高枝的黑莲花庶女,现在在乡野间种田劳作的这个人,才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她对赵守成感激道:“谢谢师父帮我,粪田这么脏这么累的活劳烦你亲自动手,我都不好意思了。” 赵守成借机问:“打算怎么感谢我?” 陆青青立马说:“晚上我做一碗酸汤凉面让师父尝尝,非常解暑。” “好。”赵守成笑着点头。 他本是专程来田间问她,为何不去小院学绘画了,是不是他哪里惹她不悦。可现在两人关系因为他的……粪田之举,缓和许多,有些事情不用摆在面上说,心里就明白了。 果然,当天晚上陆青青乐呵呵的给他送来酸汤凉面,第二日她就按照原来的时间,登门学艺,还带来一盒亲手做的凉糕孝敬他。 赵守成心里很高兴,可又不许自己脸上表现出来,于是在陆青青作画时,故意板着脸,摆出师父的架子:“这么久没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长进了?” 陆青青更加内疚。原来他真的生气了。可明明心中有气,听到她家中有人生病后,从未下过田地的他还是力所能及帮她干活,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应该不会惹上世仇。 哎,都怪自己想太多,太不够义气了。 心有所想,笔有所画。陆青青想着想着,纸上赫然呈现一幅非常写实的“赵守成挥汗如雨种田图”。 画国讲究韵味,最忌素描笔法,可她画的这幅画形象逼真,远处的群山飞鸟,近处的田地和耕田人,甚至还有村口的大黄狗……动静结合,十分有趣。 陆青青非常满意,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是什么笔法,我从未见过?”赵守成觉得她自鸣得意的样子很有趣,忍不住问道。 陆青青扬眉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窝:“漫画!如何?” “不错,嗯……青出于蓝。” 赵守成望着她明媚的面孔,心中微微一漾。她明明是个娇俏艳丽的姑娘,可身上没有丝毫娇弱之态,明眸皓齿,姿色动人。不是那种千金小姐的妩媚与娇柔,而是一种自信阳光的美,比深闺小姐还要吸引人,仿佛雨后的春笋般,坚强不息。 这样的女子,难得可贵。 春季最繁重的农忙结束,陆青青向王婶请教接下来的耕种细则,一一记下来交给洛烟,把照顾田地的事暂时交给她,自己则专心进窑厂,烧制瓷器。 种田只是第一步,要论快速赚钱的方法,还是要靠卖瓷器。 先前用于烧瓷的胚子还可以用,但都是碗或碟子这类的日常生活用品,若想卖到大城镇,还需要做出花瓶、摆件等美观性较强的工艺品。 于是她和赵守成告假后,先闭关三日做出细口长颈花瓶的胚体,然后尝试着烧制一枚花瓶。烧制成功,便在土褐色的瓷瓶上画了一幅简单的梨花图。 烧成的第一个细口花瓶,陆青青送给经常帮助她的王婶当礼物。王婶很高兴,当个宝贝一样捧着花瓶,喜眉笑眼的从瓷窑出来了。 一出门,她看见站在门外的赵守成。 夏日天气炎热,窑厂周围全是土山,没有树,赵守成虽然戴着草帽,衣领处轻微汗湿了,显然他站在这里晒太阳有一阵子了。 赵守成瞅见王婶手中的瓷花瓶,以及上面活灵活现的彩绘,欣慰的笑了下问:“陆姑娘烧的花瓶吗?” 王婶点头:“是啊,这东西放在市面上卖好多钱呢,可陆姑娘说我经常帮她,送给我当礼物。我王婆子大字不识,没什么文化,看人却很准。陆姑娘人美心善,勤奋能干,绝对是个好姑娘,谁能娶到她,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赵守成看着紧闭的瓷窑门,想象陆青青在里面忙碌的倩影。他站在外面都觉得酷热难挡,更别说密不透风的瓷窑。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既然你是陆姑娘的师父,那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说是我说的。”王婶走上前,对赵守成神神秘秘道,“陆姑娘的父亲在江南做生意,可有钱了。我们这个地方穷,几十年才出陆老爷一个富商,村里人经常拿他教育自己孩子,让他们长大和陆家一样有出息,离开穷乡僻壤。你说,明明家里在江南有豪宅、有生意,陆姑娘为何一个人带着丫鬟回福安县啊?要我猜啊,肯定是被家里欺负了,受委屈一个人跑回来的。” 王婶惯于大嘴巴,似乎已经忘了不久前还和陆青青说赵守成是个考不上功名,来乡下混日子的闲人,现在就开始跟这位“闲人”聊陆青青祖上的事。 赵守成并未接着王婶的话继续问,他本就没有探究他人隐私的习惯,而且,如果王婶所言当真,询问陆青青的过往无异于往她伤口上撒盐。 他不由自主走到门前,敲了敲瓷窑的门,里面传来陆青青的声音:“请进!” 不出所料,瓷窑里很热。 陆青青守在窑炉前,仔细添柴控制温度。她出了很多汗,额发甚至狼狈的贴在脸上,可赵守成一点没觉得丑,甚至生出心疼和怜爱之情,更佩服她的毅力和勇气。 “师父怎么来了?这里太热没法呆,你快出去吧!”陆青青抹了一把汗,对赵守成说。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我?哈哈,我还在做实验呢,等烧瓷工艺成熟,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赵守成没有走,而是在她身边坐下,把玩着桌上新烧成的黏土瓷器,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嗯?” 他笑了下,温和的说:“我不会烧瓷,下田种地也不擅长,但擅长画画。如果需要我帮忙画釉面的话,随时愿意效劳。” 陆青青惊讶的看着他,呆了几秒,直到感觉烧火棍越变越烫才回神,欣喜的说:“真的吗?谢谢师父!有师父出马,这一批烧出来的瓷器一定很成功!” 好人啊! 她不知如何表达激动的心情,只能不停的道谢。她最开始找赵守成的目的,就是聘用他帮忙话瓷器的釉面,后来担心自己唐突失礼,加上他不似看上去的那样好亲近,于是变换话术,由聘请改为拜师。 没想到他这么热心肠,主动提出帮她画釉面。 如此心地善良的人,是不会与外人结下血海深仇的。 陆青青此时终于抛去对赵守成的疑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拜了位才华横溢、潇洒不凡的好师父! 两人在瓷窑简单商量了一下后续的计划和分工,天色渐晚后,各自回家。 赵守成回到书房,整理从前画过的适合做瓷器釉面的图画,分门别类放好,准备明天让陆青青看过后,仔细挑选。 今天看过她新烧成的胚体,各式各样的花瓶、大大小小的杯盏、还有一些摆在书架上的装饰品,想来她准备拿到大城镇卖好价钱,不只拘泥于乡下村野。 就在这时,房梁上传来鸽咕声,在夏日蝉鸣和蛐蛐声中,十分突兀。 他放下画轴,走出书房站在屋檐下,朝梁上白鸽招招手。鸽子扑闪着翅膀,顺从的落在他胳膊上。 鸽子腿上绑着一只小竹筒,它是县衙门派来,专程来送信的。 赵守成解下竹筒,取出里面卷成一个小卷的牛皮纸,打开一看,上书:已处理妥当,请大人放心。 做事不留名,不暴露身份,十分谨慎。 赵守成转身回书房,把牛皮纸就着燃烧的灯芯,烧掉了。 今夜有点起风。 晚风剧烈的拍打窗户,不断的发出吧嗒响声,好像有什么人在后面拼命追赶,又像是催促人赶快跑的鼓点。 赵守成莫测的笑了下。 城里准备好了吗?那他似乎可以考虑……更进一步了。 只是…… 他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道在瓷窑忙碌的倩影,心中竟有些不舍。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乡野生活,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这样一直闲散下去。 从出生起他就活的提心吊胆,十二岁母妃去世后,他没了依靠,更是如履薄冰。上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兄长,下有京城各大世家贵族。 十六岁那年他为求自保,不得不请求父皇让他离开京城,到了一个偏远乡下,当个闲散王爷远离是非,一下就过去了五年。 可就这样也少不了被京城那帮人惦记,今日派刺客,明日派杀手。他躲来躲去,越躲越远,几个月前才搬到这穷乡僻壤。 他厌倦了,不想与那些人斗,但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为查出母亲去世的真相,很多事他不得不做。 乡野闲趣,吃喝玩乐,赏花遛鸟只是表象,现在,他要找机会,开始进城了。 第8章 赚钱了 陆青青进城赚钱,赵守成…… 夏日酷暑让田间劳作的人减少一半,除去每日必做的农活,村民能休息则休息,保存体力,等秋收时有的忙了。 陆青青却开始新一轮的忙碌,烧瓷画釉。 田间事不多,交给洛烟完全没问题。她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专心烧制一批可当作工艺品出售的高价值瓷器,赶在秋收前赚一笔银子。 赵守成每日辰时过后,主动来瓷窑帮忙。最开始,陆青青有些抹不开面,不好意思让他干活。后来见他如此积极主动,还带来曾经画过的手稿让她一张张看过,分门别类的挑选,陆青青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便不再假客气。 赵守成看上去身材高大、体格结实,但陆青青一眼便知他才真是养尊处优的主,没干过什么活,所以,她对赵守成突然提出的帮她烧瓷器的想法,产生深刻怀疑。 “陆姑娘,天气这么热,我看你烧瓷很辛苦,特意想来帮你。”他态度十分诚恳,让陆青青都不忍心拒绝了。 结果当然是…… “砰!” 巨大一声响动,惊动了山鸟,惊动了村头大黄狗,也惊动了半个村的村民。王婶以为瓷窑走水,带着大伙提着桶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却见两个仿佛从柴火堆里走出来的人,站在瓷窑门口面面相觑。 一个脸上带着尴尬和歉意,另一个忍了半天快要憋出内伤,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对方大声笑起来。 赵守成:“抱歉……” 陆青青:“师父啊,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赵守成这惊天一炸,炸坏了早上烧的几件瓷碗,破坏了两个胚体,就连窑炉也裂了一个大口子。 不过这一炸,倒是给陆青青炸出新思路。 自己为什么总在瓶子、杯子、盘子上做文章?历史上那么多有名的工艺品,她为什么不弄个唐三彩、马踏飞燕出来? 不过这些东西靠她自己,做不出胚体。趁着匠人修补窑炉的空,陆青青连说带比划,请赵守成帮忙画了三幅图:陶俑、马踏飞燕、九天神女。 然后她拿着图画,找技术过硬的工匠帮忙做了三个胚体样版,她照着样子尝试烧了一批。陶俑的头感觉大了一些,请人帮忙修改。马踏飞燕的马蹄不够轻盈,继续改。九天神女应该加一条绸带,显得更飘逸…… 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天,总算烧制三个她满意的样子。 这次画釉不需要太多画技,而是讲究色彩搭配。陆青青照着她原来在美术馆看过的样子,尝试为三件工艺品上釉,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赵守成惊奇的睁大眼睛。记忆中他只在宫里见过类似的工艺品,陆青青的手法和制作工艺远不如官窑,但构思精巧、色彩对比鲜明,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前后忙活一个多月,总算赶在秋收前完成了所有工艺品制作。 陆青青租了一辆板车,请了一位车夫。她把瓷器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打包装箱放上板车,准备带洛烟进城做一笔生意。 这一去大概十天半个月。 王婶叫陆青青放心进城,田里的事她和邻居都会帮忙照看。 赵守成有点担心,一个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姑娘带着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灵光的丫鬟,很容易被歹人盯上。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吗?”他不放心的说。 陆青青胸有成竹,向他保证:“师父放心,徒儿虽然出门经验不多,但心中有数,这次进城一定赚到金银满钵。” 距离福安县最近的一座大城镇便是蓟城,虽不及陆府所在的江南城镇秀美,却足够繁华壮观了。 道路宽约六丈,路面用水渠分为三股,中间宽四丈,两边各一丈。目之所及,整齐的灰白色房屋鳞次栉比,房檐仿佛能连到天边。路两旁种了两排松柏,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陆青青向当地人打听蓟城早市、夜市开市的时间地点后,和洛烟找了家靠近西市的客栈。 蓟城虽然不是皇都,却按照京城的规划习惯,将城市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市,但只有东市和西市是商品交易的,南北主要是坊和民宅,这也是为什么总说“买东西”而不是“买南北”。 东市靠近官宅府邸,卖的东西自然质量好些,价格更高。西市卖的东西更加平民化,客流量大,商铺多,价格也更合理。 洛烟惊讶:“我见姑娘对这一车瓷器如此信心满满,以为你会去东市呢。” 陆青青笑笑:“你见过去东市摆地摊的吗?我们这次进城,最主要的是摸清行情,创出口碑。只要有客源,以后东西就不愁卖。” 洛烟似懂非懂的点头。 陆青青心如明镜,自信却不盲目。她做的东西新奇,但和达官显贵用的东西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个台阶。何况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冒然跑去东市只会四处碰壁。 西市卖不了高价,但客源不断,只要能把这批货卖出去,在市场混个脸熟,以后就不愁没生意做。先把生意做起来,才能考虑做大做强,眼高手低只能一事无成。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陆青青叫醒还未睡醒的洛烟,两人推着板车赶集市,把车停在西市两街交汇处。不一会儿,其他商贩出摊了,街上热闹起来。 古代有商铺的都是富人,大部分小商小贩都是靠地摊为生。 放眼望去,街上摆什么摊位的都有,随处可见的小吃摊、买卖日常用品的衣服摊和鞋摊,还有卖娃娃、面具、葫芦、篮子的,总之就是心有多大,就能摆出来卖多少东西。实在没得可卖,光膀子打架都有人扔铜钱。 清早,两街交汇处热闹的都是小吃摊或糕点铺子,很少有人会注意一车瓷器和工艺品。 陆青青和洛烟又把位置换到桥头,一群小孩举着风车嘻嘻哈哈从桥上走过,别说买瓷器了,差点被他们踢碎一个。 这样下去只能无功而返,陆青青琢磨一下,询问路边卖玩具的摊主附近可有书店。摊主说没有,但一直往西走,有一家卖笔墨的商铺。 陆青青推着板车,找到那家文房四宝店,把板车上的木箱取下来,一一打开放在路边。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喜欢瓷器的人大多读书识字,来买墨宝的人自然会多看瓷器几眼。 果然,这招十分奏效,中午前陆青青就开张了,卖出一个细口花瓶。到了下午,她渐渐放得开,学着其他摊主的样子叫卖吆喝。路人见到这样貌美的一位女子卖瓷器,便好奇的凑上来看热闹。 人多便会激起大家的从众心理,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自然买家也越来越多。就这样忙活了五天,陆青青从老宅带来的瓷器,全都卖完了,银子稳赚不赔。 不仅如此,因为她的东西设计新颖、价格公道,被那家墨宝店的老板看中。老板给陆青青下了一笔大订单,想从她手里买一套三彩陶俑,准备摆在店铺当装饰品,一月后交货付尾款。 陆青青做了几日生意,也学会一些经商头脑,当即和店铺老板谈合作。如果老板向前来买笔墨的客人推荐瓷器,每卖出一笔,店铺老板赚三成。就这样,陆青青打通了第一家渠道商,迈出向大城镇长期发展的第一步。 “姑娘,好多钱啊!”洛烟眼睛都瞪圆了。 陆青青颠颠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很开心,嘴上却说:“低调,财不外露。” 陆青青只是个半路出家做生意的小姑娘,这条街经常出摊、比她经验丰富的摊主多得是,生意却远不如陆青青。他们盯着陆青青的瓷器摊,就像饿狼盯着小白兔,满眼放绿光,想砸她的摊不是一两天了。 奈何近日不知怎么,西市街上忽然多出许多巡捕房的人,还总在他们周围晃悠,他们根本不敢下手。 陆青青早就注意到其他摊位老板的脸色难看,若不是巡捕在旁威慑,恐怕她早就换地方躲着,根本不可能顺利赚这么多钱。可她知道,一个普通的市集是不会无缘无故多出这么多巡捕。 她想了下,从包里掏出几两银子,给了那个看上去像巡捕头的人,客客气气道:“大哥这几日辛苦了,这点小钱不成敬意,拿来给兄弟们买茶喝。” 巡捕兄弟立刻摇头:“不敢不敢,要是被……” “咳咳……”巡捕头假装咳嗽打断,随后从陆青青手里拿走一点碎银,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好意,茶水钱我收下了,今后姑娘来蓟城做生意只管找我。” 陆青青笑笑:“有劳巡捕大哥。”她也没强求,把剩下的银子收回包里,推着板车回客栈。 路上,洛烟不解的问:“姑娘为什么给巡捕钱,巡逻不是他们的本职吗?” “巡逻是本职,保护我可不是本职。”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陆青青道:“我也不确定,但以后我们少不了进城做生意,和巡捕房的人搞好关系总没错。” 白日砸摊没得逞的那群人,早就派人盯上陆青青住的客栈。听掌柜的说陆青青明早退房离开,躲在墙角的几个人起了歹念,寻思在她走之前占她点便宜。 摊主甲骂骂咧咧:“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怎会一个人出来摆地摊?要是没点难处,哪个女子豁得出去面子?” 摊主乙色眯眯:“要是让她跟了我,我舍不得让她抛头露面,让她专心给我生大胖小子……哎呦,谁呀……诶诶诶!” 浪荡话说了一半,他就被人提着后衣领,脸贴在冰冷的墙上。 身后男人声音低沉:“好大的胆子,我的人都敢惦记?” 客栈外的巷子很黑,摊主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却感觉那人整个人都冷冰冰的,眼神犀利如两道光刀,直插他五脏六腑。 他立刻道歉,点头哈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刚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滚吧。” 几位摊主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几人刚走,后巷忽然转出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正是巡捕房的头领。他走到男人身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王爷。” 这人正是平南王赵守成。他抬手打断巡捕头:“城里人多眼杂,切勿直呼身份。” 巡捕头高展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对赵守成说:“您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不知您何时进城?” “下个月,等田里忙完秋收。”他转过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客栈正门。 高展以为他不放心,便说:“大人请放心,弟兄们日夜盯着呢,姑娘出不了事。姑娘真是心眼好,今日还给我们茶水钱。我怕硬是拒绝不收让她起疑,就拿了些碎银子。” 赵守成问:“她可知我在蓟城?” “您交代过的,对姑娘绝对保密。” 赵守成满意的点头,转身离开,和高展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里。 第9章 进城了 师父变合伙人,赚大钱去…… 秋高气爽,风清云淡。 田间一片繁忙景象,每年最忙碌也是最期待的秋收时节,已经来临。 陆青青带着满满一包银子,兴高采烈回到福安县。 表姑奶和表姑爷得知陆姑娘在蓟城赚了大钱,十分欣慰,感概陆家又要出一位奇人了。 王婶和村民听闻陆青青回来,纷纷前去她家拜访,还送来一筐新鲜鸡蛋表示祝贺。陆青青自豪的觉得,从前被村民无视的陆家老宅,有一天会成为全村的大腿。 当然,她最想感谢的还是赵守成。若没有他画的釉面,笔墨店的老板也不会看上她的三彩和神女飞天。 在老宅简单安顿一下后,风尘仆仆的陆青青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提着银子去师父家登门道谢。送银子很俗,但最能表达她迫切激动的心情。 赵守成骑马从蓟城回来,比陆青青早两日到村子,此时已经气定神闲的站在院中等她了。 陆青青话不多说,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她郑重其事捧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这是何意?”赵守成不解。他以为陆姑娘会送好吃的菜品过来,或者亲手做些糕点,没想到给他送钱来了。 陆青青早看出赵守成不缺钱,根本不在乎这点银子,于是道明真实原因:“不瞒师父,我第一天来小院拜访你,其实是听王婶介绍说你是村里的秀才,会画画,于是想聘请你帮忙画瓷器的釉面,打算和你商量赚了钱后五五分成。后来我见到师父,觉得师父气度不凡,冒然聘请恐怕会失礼,所以才有了探讨画技的说辞,想先和你套套近乎。呵呵,后面的事师父就都知道了。” 她说得很直白,也很诚恳,丝毫没有隐瞒。 赵守成颠了颠银子,问她:“这便是你此去蓟城赚得的五成银子?” 陆青青讪讪一笑,没有说谎:“这只是一成,单纯是表达谢意。反正……”她眼波一转,抿嘴笑,“师父比我富有的多,这点小钱就别跟徒弟计较了。” “所以……”赵守成眉眼一弯,笑了笑,用充满探究意味的口吻问她,“现在咱们交情有了,我都同意免酬劳帮忙,你后悔跟我学丹青绘画吗?” 陆青青急忙摇头说:“怎会后悔?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有本事长在自己身上才是硬功夫。况且学过绘画比纸上谈兵强太多,这次卖完瓷器后,我还专程去东市学习了半天,临摹了一些我觉得很不错的工艺品釉面,对未来的瓷器设计大有裨益。” 赵守成颇有兴趣的问她:“可有进城开店,把瓷器生意做大的打算?” 陆青青吃惊,他竟能猜到她的心中想。她不可能种一辈子田,当初尝试烧瓷也是为了另谋出路,将来肯定要走经商这条路。只是进城开店,谈何容易,她刚摆一次地摊就差点遇上砸摊的麻烦。 她实话实说:“当然愿意,只是开店的事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赵守成沉默了半天,低头抿唇不说话。陆青青瞅着他,以为师父会给她提出一些石破天惊的建议,没想到他转身回书房,不一会儿走出来,给她看了一张地契,正是蓟城一家闲置的商铺,而且看商铺的地址,竟然还是位置很好的东市店面。 “我不要现银,只愿意投资。”年轻的王爷不给她思考时间,一口气说完:“地契在这里,字据我都拟好了,你要是愿意就签字,我们正式从师徒关系,发展为开店合伙人。” 陆青青杏目微张,难以置信。 能在东市开店,还有实体店铺,这可能是她单凭一人奋斗,十年都得不来的好机会。 可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多谢师父的好意,可我不想白白占便宜。” 赵守成笑了下道:“怎会占便宜?你出瓷器,我出店铺,赚得的钱五五分,公平公正,你觉得如何?” 陆青青一听,心中再无芥蒂。这就是入股投资啊,两人合作开店,一人出钱一人出力,有银子一起赚。 “好,我同意。”陆青青答应的很干脆,“不过需要加三条附加条款。” 赵守成皱皱眉,觉得她这说法很新鲜,便让她先说。 陆青青道:“其一,我虽然进城开店了,但家中还有田,那是立身之本不能丢。每年农忙的时候,我需要回村子里耕种,不可耽误。” 如果将来赚大钱,再考虑雇佣佃农,不过这些都是画饼,现在不必提。 “好,同意。”赵守成说。 陆青青继续道:“第二,现在的瓷窑太粗糙,生产的瓷器不适合在东市出售,我需要请几位专业匠人,重新在蓟城建一个窑厂,再雇几人帮忙。这一部分钱算启动资金,从你的投资里出,一年之内没回本,我全额还给你。” 赵守成想了下,反正建新厂和雇人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点头同意。 “第三,我作为商铺合伙人,有权选择店里的伙计和帮工。如果安排的人不合适,哪怕是你安排进来的,我也有权开除。” 赵守成乐了一下,她倒是想得挺长远。 高展给他地契,本就是作为他在蓟城临时落脚点,方便与外界打探消息。开店做买卖只是捎带手为了帮她,她倒真以为他要经商了? 原本没太多期待,现在却真有些好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点头说:“我同意。钱我出,怎么经营、卖什么东西、雇什么人,你来定。” 陆青青说爽快的应下了:“好,成交!合作愉快,赵老板。” 今年秋收,陆青青收获颇丰。并不是说田地产量多高,而是她凭借自己一边学习一边下苦功,终于将菜地和麦田收割完成。 屯够今年过冬所需的粮食,剩下的麦子拿去和隔壁村的农户交换,换来两串肉干、一袋大米、一筐萝卜一筐白菜,以及难得的一只鸡。 鸡,在这个毛都要攒起来卖的时代,好珍贵啊!那户人家喜欢陆青青烧的瓷,对她印象好才舍得送鸡。 陆青青虽然爱银子,却没周扒皮到这种地步,不至于连鸡毛都拿出去卖。她捡了些看上去还算漂亮的毛,做了个鸡毛毽子给村民玩,这种老少皆宜的娱乐非常适合强身健体。 完成这些杂事,她安顿好老宅的亲戚,带上洛烟,在入冬前踏上事业新征程。 进城赚钱去! 赵守成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进城第一日,陆青青和洛烟还在考虑住宿问题,赵守成早叫人安排好,车夫把她们拉到一家干净整洁的客栈。 这家客栈地处东市,价格不便宜,超出预算太多。陆青青本打算换一家投宿,赵守成按住她的胳膊,笑了笑道:“这算投资。” 进城第二日,陆青青到地契上写的商铺查看,想着新店开张需要请几人帮忙打扫卫生、搞搞装修,没想到她还没进店门,就见门口站了十几个身穿短棉衣,背着曲尺、墨斗、刨子、凿子、钻子的匠人。 领头的监工终于等到能做主的了,立刻摆出一副笑脸迎上去,作了作揖道:“按赵老板吩咐的,我手下十几个匠人请您随便挑。我们这儿活细、工时短,东市大小十几家商铺都是我们负责的,最适合您这种着急开店又不缺钱的人。” 陆青青:“……”真会说话,摆明要来薅她羊毛啊! 从前就知道装修是一件非常熬人、且容易为一点小钱扯皮的累活,没想到赵守成如此财大气粗,请装修队也不货比三家,谁接活多、质量好、价格高,谁就是最好的。 照他这样做生意,店铺没开张就得负债了。 万般无奈下,陆青青回到客栈,打算跟合伙人好好聊一下商铺经营问题。可能是前身去客栈找人的黑历史阴影太重,她犹豫了一下,在附近找了家开阔的茶楼,叫洛烟去客栈请赵守成过来。小丫鬟转回客栈,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灰溜溜的转出来。 陆青青坐在二楼,点了壶暖胃的花茶,见洛烟一个人来有些不解:“赵老板没和你一起吗?” 洛烟鹦鹉学舌般重复着赵守成的话:“我负责出钱,旁的事陆姑娘做主即可。 陆青青彻底无语了。赵守成真的是来做生意吗?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 进城第三日,陆青青带着洛烟跑遍蓟城,询问几个可以做商铺修葺的监工,对比一下价格。古代没有装修公司,装修统称修葺。官方只认工部,民间随便搭班子,只要会干活、能吃苦,都能搞装修。 商铺开业装修不难,主要是木匠打造一些摆放瓷器和工艺品的货架,搭一个柜台,再请油工上色。赵守成盘的店铺质量很好,都无需瓦工添砖补墙,省了笔开销。就这些小活,每日三个时辰工作制不加夜班,请三个匠人,十天可以完工。 而对监工提出的房梁上的装饰,顶上的宫灯设计,陆青青全盘否决。她是开瓷器店,又不是酒楼,弄那么花红柳绿的作甚。 监工从未见过如此小气的东市老板,忍不住抱怨几句:“也太能算了,就这点钱还想来东市做生意?” 洛烟气不过,哪有还未开张就被监工触霉头的? 陆青青毫不在意,笑嘻嘻说:“大哥此言差矣,越有钱的人越会算,不省钱怎么攒钱,不攒钱怎么钱生钱呢?” 当然,该花钱的地方还是要花。 瓷器店开在东市,面对的消费群体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店面装修不一定华丽,但一定要有品味。于是,陆青青花重金请人用檀香木打造一块屏风装饰厅堂,既不现得屋内空旷,又能保持神秘感,让进店的客人有种一探究竟的欲望。 屏风选材上乘,雕刻请的是蓟城最好的师傅,而屏风上作画就要拜托她的好师父、好合伙人了。 说来奇怪,自从两人到了蓟城,虽是合作开店铺,见面机会却比从前在竹篱笆小院少得多。陆青青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问价、明日监工、后日盯进程,可赵守成却消失一样,所有抛头露面的事全交给陆青青,也不管钱花在哪里,对她的要求和方案全盘接受、从无意见。 两人在客栈住得久了,客栈伙计也知道他们是临街商铺的老板。一开始见陆青青每日跑前跑后,以为她是赵老板的跑腿丫头。后来见她花钱如“流水”,还都是先斩后奏,赵老板也没有意见,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简单了。 他不敢直接问陆青青,而是偷偷向洛烟打听:“楼上那位姓赵的老板,是在给自家娘子开店玩吧?他一点不管,任由她折腾,果然是有钱人啊!” 洛烟捂着嘴,口中发出唔唔声。不能说,不能说。 小丫鬟不说,但隔墙有耳,陆青青还是听到了,顿觉好气又好笑。这次借着请他帮忙画屏风的机会,她要好好找他聊聊。 反正客栈伙计都知道两人合作开店,陆青青便不再拘泥,直接去天字号房门口,敲了敲赵守成的房门。刚一敲门,她心莫名一紧,不知为何再次想到几个月前他被利器刺伤的手臂。 赵守成该不会故意躲什么人,不敢在城里露面,所以才让她跑腿露脸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陆青青愣怔着,抬起来敲门的手还没放下,赵守成忽然开门,她的手不偏不倚伸到他面前,就好像她正要抬手抚摸他的脸。 第10章 被耍了 套路与反套路?我被耍了…… 虽然两人一起进了城,说着一起做生意,但至从装修开始,陆青青就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赵守成了。 两人打开门正对着面,陆青青的手又半举在空中,似乎是要去触碰赵守成的脸颊。赵守成轻挑眼尾扫了陆青青在侧的玉手一眼,陆青青不知怎的,感觉他的目光带火,直烧的她急忙把手收回,随即嗔怪道:“好久不见你人,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做的舒服。” 赵守成哪里没看出陆青青的窘迫,只将笑意压下,随后让出身来让陆青青进门,边走边道:“我记得当初是你说的不需要干涉,需要全权经营,我给了你全权,怎的又不愿意了。” 这一句话倒把陆青青给堵了一堵,心中暗想就是不该跟男人讲理。她进了屋,自顾自的倒上一杯茶,喝了一口,强行解释:“我那意思是,经营后,现在我一个姑娘家每天忙着,你却在后面躲着,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 陆青青本来就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赵守成的一举一动,只想从他的神态动作中察觉一些蛛丝马迹。 却没想,赵守成一派云淡风轻,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一脸闲适的吐字:“聪明如你,我的确有身份隐瞒了。” 陆青青一口茶水呛住,她本来也就是试探性的问,甚至有调侃他的意思,哪想这赵守成既然大剌剌的就说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心中还想到曾经看过的很多穿越小说,古代电视剧…… 男主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或者是敌国探子…… 正在陆青青脸上风云变幻时,赵守成看着她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只觉得有几分可爱,随后缓缓开口:“不错,我正是你想的那种武林人士,身背数条人命,现在不得不隐姓埋名,陆姑娘,可要多担待啊。” 说完,赵守成自己都笑了起来,那笑从胸腔溢出,染过眼尾,竟只让陆青青觉得晃眼得紧。 赵守成笑了好一阵,陆青青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耍,顿时气成个小河豚:“你为老不尊,你身为人师,怎可戏耍徒弟!” 赵守成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有些炸毛的小姑娘,兴趣更浓:“陆姑娘你忘了我们已经签了字据,从字据签好那一日,我们便不是师徒,是合伙人,如果你真要称呼我,可是是大掌柜,或者大当家,东家也行…..再不齐,你唤我一声哥哥也是成的。” 陆青青见他越说越没边儿,往日他至少还端着师父的架子,有几分尊贵模样,现在这番话一说,只觉得他实在狂悖得很,过分一些实在孟浪得很,哪个正经人会调戏姑娘叫哥哥。 陆青青脸红成一片儿,又见着他俊朗的脸颊,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只能跺脚道:“你孟浪,现在这样才是你真面目吗,往日那般都是诓人的。” “千人千面,你以后会看到更多,往日是我,今日也是我,只要都是我又有何妨。” 陆青青觉得实在辩不过他,便不想再说,自己来回走了两圈后,强行按耐自己镇定些,再坐了下来。 “我不与你玩笑了,我今日来是有两件事,第一那铺子修葺,那铺面很大,我们平日展览也用不到太多,便想着做几个谈生意的茶室,再则我为了节约成本,便就在铺子后面建一下卧房,以后就住那里了,也省去在外寻房子另给租金。” 赵守成将手指扣在桌面,一面给自己斟着茶,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可以,只是房间你留两个出来,我以后也住铺子里。” 陆青青其实有点不愿意,毕竟自己与他始终是孤男寡女,就这样住在一间铺子里,怕惹得人说闲话。 但随后她又想着,这铺子出钱的大头始终是他,他要住铺子里无可厚非,自己若不愿是自己搬出去,她确实没有理由让出钱的大股东搬出去。 现在她为了节约钱,只能屈就一起,所以在赵守成说出这个时,她想了一会儿,只能点头同意了。 反正住的两间房,又不是住一间,没所谓。而且就算有人说三道四,便任他们说好了,自己从陆家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免听流言的准备。 两人将这个件事商定,陆青青便说了第二件事:“第二,我准备给铺子进门正中间设一处屏风,那屏风我希望你能画屏面,一来彰显我们店铺格调高雅,二来让这面屏风也落地为宝,旺我们铺子风水。” 赵守成见着陆青青说的眉飞色舞的,一双眼睛灵动含水,可爱得紧,嘴角微微上扬,又起了一些逗弄心思。 “画是可以画,但是如今这铺子是我们两人的,那自然你也要出力,才能算得上旺好风水,再说你跟着我学了这么久丹青,与我一起作画也不是难事。”赵守成懒洋洋道。 陆青青没想到赵守成这样说,实在出乎她意料:“我那才学了几个月,画点简单的水墨,瓶花没有问题,这大屏风的万里山河山水图,我实在没有能力啊…..” 赵守成笑道:“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好歹跟着我一把一手学了这么久,我也会指导你,这样才算这屏风有灵不是?” 陆青青犹疑了一阵,又瞧着赵守成坚定得很,于是一咬牙只能答应了。 等这两件事聊完,陆青青再回到正在开工的铺面时,有些魂不守舍。洛烟小跑着过来,看着陆青青出神,便问:“姑娘,你咋了?怎么脸红红的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一声将陆青青叫醒,她忙回过神来。今日她跟赵守成一番接触,她本来抱着是想去试探的意思,却没想反遭人拿捏了。 回想起刚刚与赵守成的谈话模样,与他往日不同太多,陆青青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方才是故意那般轻浮,就是为了引开她的目标,让她自乱阵脚,不能再继续深究下去。 他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往日里,他左右只挂一个他师父的名号,若是陆青青觉得不对,还可以自己抽身不去找他便罢。 如今两人一起合伙做起了生意,若真是有什么万一,她连抽身都来不及,说不定还能扯上她。想到这里,陆青青拍了拍自己的脸,定要给自己想好后路。 而赵守成的身份以及他掩盖的秘密,她还需要再探。 虽然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赵守成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对她没有坏心。但怕就怕,他如那些狗血小说、电视剧里所写那样,身负血海深仇,或者是敌国探子。 到时候她若与他牵扯太深,怕是自己也身陷困境,不好自保。 店铺修葺有条不紊的展开,陆青青接下来几日每日只需要去看看便没有什么事。正在她还在想赵守成身份的事时,赵守成却敲开了她的房门。 陆青青拉开房门,见着他依旧一派闲适的模样,有些无奈:“赵大当家今日所为何事?” 赵守成抬脚进了屋子,身后跟着的人将一整块白色绢布放在屋内桌子上后,便出了门,出门后还特别贴心的将房门带上了。 赵守成:“你那日说要做屏风,我等了好久你都未再来,所以我索性找人寻了这上好的绢布,今日我们便一起开工吧。这铺面修葺也快完工,等着我们将着万河山水图绘完,刚巧能装好屏风,上店面了。” 陆青青看着摆在桌上的绢布,那布质地丝滑细腻,还泛着淡淡的光,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这….这布太名贵了吧,要不还是你画吧,我这技术画上去毁了,那太可惜这布了。”陆青青弱弱的说着,越说自己越没底气。 赵守成将自己长袍一掀,转身坐下:“当初你跟我约法三章的气势去哪了?不就画个画,怕什么。” 陆青青:这…..是钱…. 赵守成挑眉看了一眼还在那发愣的陆青青,转身走上前将那绢布展开,而后还特意去自己房里取了上好的狼毫徽墨。 接着,赵守成也没有多话,将自己一身暗锦鎏金纹修身长袍束起,以毫取墨,抬手展腿,摆开姿态就挥上绢布。 陆青青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作画的姿态放浪形骸,大气磅礴,他挥笔的姿态都显得有几分风流倜傥。 只见纯白绢布上不一会儿就显出大江大河,山川俊峰。 往日陆青青只见过赵守成画一些花草树木,鸟鱼顽石,从不曾见过这样大幅度大气势的作画,随着赵守成的动作,与绢布上墨水染层,一颗心都砰砰跳,险些跳出心口。 赵守成收完一处,转头换笔之际,他回头望了站在一旁呆呆的陆青青一眼,随后递给她一支笔:“来,你来画树枝。” 陆青青:!!! 敢情她的作用就是来画树枝的,开始她还以为赵守成要与他合笔展画,类似古人琴箫合奏那种感觉。 原来,她只是个边角料…. 陆青青站在那没动,心中激烈争斗,赵守成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上前将她的手掰开,把笔塞进去,随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别发呆,开始了。” 第11章 看到了 这个人居然……洗澡不…… 陆青青将笔紧紧握住,身后那人却扶上来,握住她执笔的手。陆青青不服气,轻轻推开他。不就是画树枝么,这种简单的线条何需有人帮忙。 她将笔尖慢慢对准树梢,一梢生百枝,总之将树枝杂乱无章地画上去就行,就像植物自由生长的那般,不必根根分明。她大笔一挥,龙飞凤舞间,几根形似树枝的“杂毛”跃然纸上。 陆青青吋着笔尖,似乎是不太像,应该加上点细节,却在改动时把一点墨迹粘在布上,情急之下,她用袖子去擦,结果又用墨汁搅了旁边的景致。 此刻,陆青青深刻明白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敢抬眼看自己那“呕心沥血”的师父,她把头又低了一分,悄无声息把笔塞进赵守成的手里,先作委屈:“师父,我都说我不会了,毁了你的画这可怎么办啊。” 赵守成忍俊不禁,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吗。他并不恼怒,伏在绢布上,挥毫点墨,将陆青青画错的树枝隐在重叠的远山黑岩之中。这番操作下来,虽然损了一棵茁壮生长的大树,却多了一座颇有意境的远山。 陆青青满眼仰慕地看着他,毫不吝啬夸奖,把自己所有褒义成语一一奉上。赵守成被夸得飘飘然,轻拍她的肩膀:“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将画着山水画的绢布装裱进屏风,瓷器店多了一件别样的景致。陆青青相信,这面屏风足以证明店老板的审美眼光,自然能吸引喜欢瓷器的顾客。 在所有事情都竣工之后,挑个黄道吉日正式开业。 看着装修典雅的铺子,想着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陆青青迫不及待要把钱赚回来,当初开店前她和赵守成立过军令状,一年之内回本,她可不能被他小瞧了去。 不过,瓷器店在蓟城别无二家,许多能买得起工艺品的达官显贵都有专门的订货渠道,或者有人巴结着送礼,根本不会满大街闲逛。所以刚开始会主动走进来的人一定不多。只有让顾客看见制作美观的瓷器,才会有人走进来并且想买回去。 古代没有玻璃橱窗这些,天然水晶造价太高,而且物件摆在显眼处也容易被碰坏,陆青青左思右想,决定专门设计一款类似鸟笼的保护罩,将瓷器摆件放在其中供人观赏,这样既能保护瓷器,也能使其曝光在显眼处。 陆青青画了一个四方的精美笼子设计图,交给专人定制,没两天就收到了。她把瓷器摆放在瓷器店门口,再套上笼罩。东市做生意不像在西市,高声叫卖、随便嚷嚷反而会让瓷器掉价,把物品摆放在这里,就好像“伯乐识马”,有眼光的人自然能看的上。 蓟城百姓没见过这种稀罕的售货方式,很快,瓷器店周围就挤了一圈人群,他们看着罩子里摆放的精美瓷器,议论纷纷。 陆青青对自己的瓷器很有信心,她设计的花瓶和摆件胜在创意,既有观赏性也有实用性。质量比不得官窑,但因为窑厂重新改造后,做工比过去的精致很多。外面摆放的瓷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精品,吸引了许多人问价购买。 陆青青报上价格,并说“概不砍价”。买瓷器的人都是懂行并且真心喜欢,但凡买过,瓷器的售价便都知晓一二。一听说不砍价,有人打了退堂鼓,也有人觉得值得便当场交了货款,查验瓷器没有瑕疵后带回自己家中。 瓷器店开张头天就卖出去好几件精品,这些瓷器虽然制作麻烦,但成本并不高,第一天就赚了不少银子。除此之外,一些普通的碗碟和花盆因为价格低廉,也卖了不少。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接下来几天,瓷器店一连接了几个大单,原因是西市的笔墨店老板听说陆青青开店了,便向关系好且可靠的老板进行宣传。没想到他们一听,对瓷器店颇有兴趣,加上熟人介绍的可靠,来商铺看过后,当天就下了订单,说是要效仿笔墨店老板,在自家书屋、茶馆也摆放高雅的瓷器。 生意一多,难免忙不过来。虽然她从福安县带来了几个帮忙的人手,却远远不够。而且他们虽然勤快能干,性子却大大咧咧,对瓷器的搬运和维护并不小心,前两天还失手磕坏了一件青花瓷。 陆青青决定花钱再多招几个人,不需要能扛能提出大力的,而是粗通文墨、懂些算数,能帮她管店的。最好懂点瓷器鉴赏,能说会道,可以帮她招待客人。 然而在古代,读书识字是奢侈的,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的老百姓,连书塾都没去过,早早出来务工或务农。忙活几天,陆青青一个人都没招到。 洛烟见状,一语道破:“能懂瓷器、识字断句还会算数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根本不会出来谋生计。” 陆青青点头。看来招人之事急不得,马上就是新年,许多人都准备回家过节,估计也不会出来找活干。一切随缘,节后再说吧! 临近年末,陆青青做了一个账本,对店铺出入账进行一次盘点。出乎意料,不但开业装修的钱回本了,还盈余一大笔现银,加上那些年后交货的订单……她越算越兴奋,神采飞扬。 洛烟疑惑的看着陆青青笔下的牛皮纸,疑惑不解:“姑娘,你写的都是什么啊?这也能算数吗?” “额……”陆青青不会用算盘,古代又没电脑,她就自己画了一个会计账本,即复式记账法,验算用的都是心算口诀,然后在纸上加加减减,就能对账了。这东西很好用,就是得学一下才能看懂。反正也不指望洛烟对账,她没太多解释,而是叫小丫鬟把赵守成……这位爷,请出来! 自从店铺修葺完工,后院两间卧房搭建出来以后,赵守成搬进去,从此两耳不闻店铺事,每天和后院里一群鸟相伴。他把乡下小院里鹦鹉带来,每天和它说说话、解解闷,对生意和银子都不太上心。 陆青青一开始还事无巨细的向大股东汇报,但见他不甚在意,她也懒得白费功夫,逐渐全盘接手店铺生意。可毕竟到了年末,她本着负责态度,需要让大股东知道自己的投资赚了多少钱,这才叫洛烟去请人。 小丫鬟去后院转了一圈,没看见人,敲门也没人应,便转回店铺,告诉陆青青赵老板不在。 陆青青气得直跺脚。他就这么相信她?不怕她那天携款潜逃,留给他一屁股债么? “罢了,估计他又不知道去哪儿闲逛了。先不理他,我们去钱庄,把银子存起来。” “是,姑娘。” 然而这一次,陆青青的确冤枉了赵守成。他没有在街上闲逛,而是骑马出城。 今早收到高展密报,京城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德行有亏,触怒皇上,地位岌岌可危。可就在这时,二皇子党羽趁火打劫,联名上奏弹劾太子。皇帝最恨结党营私,对太子的不满立刻转加到二皇子身上,令其带三千守军驻守边疆,磨炼心智。 说是磨炼,其实就是发配。哪怕是自己亲生儿子,皇帝也决不允许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位子。 赵守成策马出城,在官道上疾驰飞奔,发泄心中的痛苦。 他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五,母亲本是奉茶宫女,被皇上看中,一夜承宠封为妃子。因为母亲身份低微,他从小在皇子中受尽冷眼,唯有二哥,真心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对他。 他知道二哥雄才大略,绝不甘心只做一个藩王,可有些事不是想争取就能夺来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向父皇请旨离开京城前,赵守成旁敲侧击提醒过二哥,让他稍加收敛,毕竟父皇最疼爱的还是太子。没想到他安稳了五年,还是坐不住了。 赵守成策马奔上城外的山坡,停在最高处,俯瞰着热闹繁华的蓟城。再往东方看,再往那边走上几百里路,便是暗潮汹涌、波诡云谲的京城。 他恨那个地方,那里夺走了最爱他的母亲,现在又让他失去了疼爱他的兄长。 回到瓷器店,天色已晚。 赵守成进店找陆青青,发现她并没在店内,只留书一封:赚钱了,去钱庄存银子。 财迷! 赵守成勾勾唇角,笑出来。每次回到瓷器店,他都倍感亲切和放松,外界一些纷争都与他无关了。 出去骑了一天马,一身汗臭味。赵守成唤看店的门房帮忙,烧了几桶热水,打算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而这边,陆青青风风火火存完钱回来,累出一身汗。她进店门,发现黑灯瞎火的,就知道赵守成肯定还在外面瞎逛,没有回来。她去后院,从卧房拿来换洗衣物,准备去冲凉沐浴。 谁知刚推门进去,只见赵守成正脱下里衣,赤条条的后背和精瘦有力的大长腿,直刺刺暴露在陆青青眼前。 “谁?”赵守成警惕的回头,正对上面红耳赤的陆青青,还叫她看见了……胸肌、腹肌…… “啊!”陆青青大叫一声捂住眼睛。她扔了盆,转身扭头就跑,结果脚底打滑踩到鹅卵石,身体一歪,“扑通”摔了个大马趴。 “你没事吧?”赵守成在里面问,披了件衣服想要出来。 陆青青指着门,大声喊:“不准出来!你有病啊,洗澡怎么……不锁门啊!” 你也没敲门啊!忘记院子里住两个人吗? 赵守成委屈又尴尬。他低头看看自己,他只是脱了上衣,又没脱垫裤。虽然被一个姑娘撞见有点窘迫,但她从前下地干活的时候,那些男村民热到不行,不都是赤膊耕田吗?也没见她别扭成这样! 赵守成顿觉好笑,平日在店里八面玲珑的陆老板,居然害羞成这样。 等一下,她该不会是……对他别有想法,所以才这般不好意思吧? 第12章 听到了 清心寡欲,一心向钱!…… 陆青青红着脸,怒气冲冲回到房间,简直羞愤欲死。 丢脸啊,真是太丢脸了! 洛烟正在给姑娘烧水泡茶,见她一脸的脾气,不由担心问:“姑娘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他……我……”陆青青如塞在喉,她甩了下衣袖,愤愤的坐在榻上。 自己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这样没出息?不就是露了个背、看了眼腹肌吗?算个啥? 从前看过带色的小说,尺度不知道比这大多少倍!就是罗马石膏雕像,注重展现人体肌肉结构,比他露的地方多,她看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怎么无意间撞见他洗澡,她就突然乱了阵脚? 陆青青躺在床上,闷闷想了一会儿,这时,她听见隔壁房间有人推门进来,然后“吱呀”一声,那人好像坐在椅子上……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怎么如此差? 陆青青把整个人捂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奈何那线条流畅、棱角角分明的美背总在她面前晃悠,差点把她晃出一脸鼻血。 自己简直是……无药可救! 陆青青气急,去隔间找洛烟,吩咐道:“明天去书屋,帮我买本《金刚经》!” “啊?姑娘要做什么?” 陆青青道:“清心寡欲,一心向钱!” 洛烟:“……”小心走火入魔。 赵守成发现,陆青青在躲他。 自从她无意间撞见他脱衣沐浴,她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远远躲开了。原来她笑嘻嘻的还喊他一起用个晚膳,一起数数银子,现在干脆闭关,把饭带进卧房里吃。 陆青青躲人的招数,赵守成在乡下小院就摸透了,无非就是闭门不出,见面绕路,或者不主动说话……但她现在有软肋捏在他手里,就是店铺生意。 他就不信,陆青青会放着瓷器店不管。 于是乎,从没在开店后出现在柜台的赵守成,犹豫几日后,决定去前店坐镇,守着商铺等陆青青这只小白兔。一天不开张的话损失多少银子,陆青青比他算得清,他就不信她不来。 结果真被赵守成猜中,陆青青果然硬着头皮来了。 赵守成眯着一双凤眼,笑得好像一只狡猾狐狸。陆青青根本不敢看他,拿着抹布默默擦起货架,心跳如擂鼓一般。结果一分神,“咣当”一声,撞到一枚瓷瓶。幸好赵守成一直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否则又是一笔损失。 他把险些打碎的瓷器重新放回货架上,促狭的看着她:“你总抱怨匠人不小心,自己不也粗心大意?” 陆青青埋着头,盯着自己的绣鞋看:“赵大当家若不在这儿打扰,我就不会出岔子?” 瓷器店一早没有顾客,两人说话声音很小。 “哦?我如何打扰了?你不常说我甩手掌柜,不管生意吗?怎么我现在出现在店里,你又不高兴了?” 知道他故意戏弄,陆青青不想理他,一闪身去擦旁边那组货架。谁知赵守成好整以暇的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是她在柜台闲时抄写的《金刚经》。 赵守成笑得贼兮兮说:“我怎不知你还信佛啊?你抄经书做什么,是为店里生意吗?还是……难不成是因为那日看见……” 陆青青赫然转身,杏目睁大,用手指着他,叫他闭嘴。 赵守成点点头,认真的说:“陆姑娘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陆青青:“……”一张抹布甩过去,塞进他手里,她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赵守成咧开嘴笑,她越羞愤他觉得越开心,好像除了白花花的银子,能让她情绪波动的就是他了。 他拿起抹布,有史以来第一次亲自动手擦柜台,还把店铺里的地扫了扫,等陆青青回来后夸赞一番。 可没想到,陆青青这一走竟然没回来。 赵守成郁闷的想,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有那么不招她喜欢吗? 陆青青没有回来看店,并非觉得尴尬,也不是要躲着赵守成,而是蓟城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 陆府陈氏,也就是前身陆青青的母亲。 陆青青没想到,她来老宅后第一年收陆府施舍的银子,居然是母亲陈氏亲自送来的。 见到女儿,陈氏紧紧抱着她,失声痛哭。 陆青青把陈氏带到自己住的后院,吩咐洛烟收拾母亲从江南陆家偷偷带来的过冬棉被和厚衣服。 小院优雅别致。 陈氏止住哭,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一年未见的女儿,这一见,着实让她惊讶不已。 面前的姑娘一身碧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流水纹理的玉带,身披雪白滚兔绒边的斗篷,墨发利落的绾成一个髻用玉簪束着,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落落大方。 她以为陆青青被赶回老宅吃苦受罪,求陆老爷很久他才同意她亲自去福安县,给陆青青送银子,为此没少遭王氏的冷嘲热讽。 到了老宅才知,女儿早就离开村子,自己到蓟城开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她吃穿用度比从前在陆府还要好,根本不需要自己送棉被来救济。 “青青,娘很想你。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陈氏拉着陆青青的手,两人坐在茶几边,说些私房话。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不止一次求你父亲把你接回来,哪怕他不同意,让我来福安县看看你也好。眼瞅着快到年跟前了,我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特意给你送银子来。没想到……” “娘放心吧,我现在很好,自给自足,好不自在。”陆青青对这位母亲并没有太多感情,但毕竟有母女关系在,她应尽的义务一点不会少。 陈氏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终不是长久之计。生意可以做,但女人最重要的,还是要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你走之后,娘在家里更没有地位,整天听王氏数落。尤其在陆兰婷定亲后,王氏仗着自己女儿嫁得好,对我处处苛责,这样的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她掩面哭泣,委屈至极。 陆青青别过脸,低声哼了一下:“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干嘛要看他人脸色?” “瞎说什么,那是你嫡母和长姐。”陈氏轻斥一句,然后说,“我现在想好了,唯有你嫁的好,我才能在陆家抬起头。陆兰婷明年五月出嫁,她走后没多久,就该轮到你了。我回去给你爹吹吹枕边风,让他帮你选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嫁过去。” 陆青青叹口气,不甚赞同。 原身陆青青耍手段攀上知府家的朱公子后,陈氏每天都喜滋滋的,就是觉得女儿嫁得好她就能过好日子。可到头来,陆青青不但自己婚姻不幸福,陈氏也没占得知府家的便宜,陆老爷照样不喜欢她。 “娘,靠婚姻改变命运的方法不可取,为什么一定要靠男人?女人自己就不能闯一片天吗?我现在做生意做得很好,老宅的苦日子熬过来,再也不用靠陆家施舍,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陈氏睁大眼睛,满眼不敢相信:“你……你胡说什么?” 陆青青抽开母亲握着的手,硬生生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若非我自己想办法种田、赚钱,就陆府每年可怜巴巴的四五两银子,我和表姑奶奶他们早就饿死了。陆府不想让我好过,我就偏要过得比他们好。长姐靠嫁个男人光耀门楣,我就非要靠自己的本事把生意做大,以后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谁教你的?叫你阿爹听去,你就一辈子别想回陆家了!” “没人教,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至于陆家,不回就不回,我不稀罕。” 陆青青置气的说完,想到她现在的身份还是陆府之女,不能无所顾忌,于是声音软下来,对陈氏道:“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些年娘在府里受的委屈,女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所以才想努力改变。只有我真正强大起来,娘才能挺直腰杆、不受欺负。” 陈氏心一颤,低下头,默默流泪。 陆青青抱住母亲因哭泣颤抖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娘放心,女儿一个人很好,未来打算在蓟城把生意做大做强。您就放心的回去吧,如果……娘在府上住的不开心,可以收拾东西来蓟城找我。别看我现在住的地方小,过段时间赚了钱就买宅子,到时候您住过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看陆家人的眼色。” 陈氏哭得更大声,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过了许久,她才叹了口气,欣慰的摸了摸陆青青的脸庞,笑了下:“青青巾帼不让须眉,娘很欣慰。你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事,我会替你跟家里瞒着。但你一定……万事小心,切莫大意。” “谢谢阿娘。” 陆青青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被站在院子外的赵守成听见了。 赵守成一个人守在瓷器店,等了半日不见陆青青,便暂时把店关了,回后院找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她和她母亲的对话。虽知听墙角非君子所为,他却忍不住听她说从前在陆府的事。 原来王婶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她真的被陆家欺负了,何止是欺负,而是直接赶出来,每年只给那么点钱保证她饿不死了事。 想到她从前住的老宅,荒地上的一个土坯房,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若不是她赚钱修补房子,恐怕她家一个冬天都挨不过去。 然而被逼到这样山穷水尽的境地,一个深闺长成的小姐却能在荆棘中开出一朵花,越是环境恶劣,越是盛开灿烂。 望着一身碧色的陆青青,赵守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触碰了一下。那是他藏匿最深、最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一直对人设防、不易接近,可现在愿意把内心划出一个角落,把陆青青放进去,藏在那片柔软里。 第13章 喝醉了 她真把他当君子了?…… 陈氏离开后,陆青青在蓟城采购满满一车的东西,回老宅过年。她人刚走到村口,村民们便热情的迎上来。 陆青青把买来的糖果分给孩子们,孩子笑闹着跑远了。王婶和几个同村的人围着她问东问西,好不热闹。 衣锦还乡,便是如此景象了。 老宅入冬前经过几次修葺,已经解决了漏风和漏雨问题。墙面重新粉刷过,门前圈了一片小院子,破旧的老宅日渐气派。原本是想把表亲接到城里,奈何老人家腿脚不灵便,老宅住惯了不想搬,她便在修葺房子上下了功夫。 陆青青特意从城里买回上好的白炭,燃之无烟无异味,保温效果也比村里惯用的薪柴、稼杆好,简直羡煞旁人。 从前在陆府,弄点好炭都要看当家主母的脸色,现在有钱了,她想买多少白炭就买多少。 新年当天,陆青青同表姑奶、表姑爷吃过年夜饭后,便提了一壶小酒前往竹篱笆小院。她尴尬别扭了一阵子,最近也渐渐缓过神。 往后一起做生意,她和赵守成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这样僵着反而尴尬,她若是大大方方的,他心里也就没什么芥蒂了。 一进院子,就听草棚下的鹦鹉兴高采烈的说人语:“新年大吉!陆姑娘,新年大吉!” 赵守成走到哪儿都会带上这群鸟,哪怕只是短暂回来半个月,也不放心把把鹦鹉交给蓟城商铺的门房。陆青青忍不住上前逗逗它:“呦,学会新词了?赵大老板教你的?” “老赵!老赵!”鹦鹉在笼子里,扇着翅膀扑腾。 陆青青笑了笑,以为它只是习惯性叫两声,没想到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赵守成一身暗红色的锦绣衣袍,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缓步而来,宛如谪仙。 陆青青微微一怔,有些看呆了,她还从未见过他未束发的样子。 赵守成在她来之前,喝过一点酒,此时脸有些发红。见到她,他心一动,竟生出淡淡的喜悦来。他以为她还会对他避而不见呢。 “到底是熟悉了,现在门都不敲了?”哪怕心中再欢喜,他也不肯表露一点,嘴上依旧不饶人。 陆青青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自家酿的米酒和几盘下酒小菜。她笑眯眯的说:“表姑爷和表姑奶年纪大了,守不动岁,早早睡下了。我和洛烟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准困,不如到赵大当家这儿来喝喝酒聊聊天。” “确定么?”赵守成狐疑的看着她。 陆青青指着自己,毫不谦虚:“别看我这样,酒量还不错。论喝酒,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赵守成俊眉一挑,微微上扬的眼睛睇着她,酒后微醺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邪魅。两人进屋后,他倒了一杯酒,给陆青青也倒了一杯,然后举杯说:“新年大吉。” “恭喜发财!”陆青青说完吉祥话,干了一杯酒。她第一次酿酒,味道没预想中的好,还有一股微微的酸涩感。 这样的酒口感不佳,还容易上头。她皱了下眉,放下酒杯:“别喝了别喝了,下次酿成功了再请师父尝。” 赵守成置若罔闻,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陆青青见了也不示弱,自己给自己满上。 桌上摆了一副围棋棋盘,赵守成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他见陆青青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以为她懂棋局,于是问她:“会下棋吗?” 陆青青说:“围棋不会,五子棋会,要下吗?” “下。” 陆青青简单介绍一下五子棋游戏规则,还很大方的让赵守成执棋先行。先手占优,她一个资深五子棋玩家,可不能占新人便宜。 没想到几局下来,赵守成摸出门道,局势发生逆转。从最开始的鏖战、变成三十招定胜负、最后他直接十步一杀,每次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弄个双三出来,陆青青防不胜防。 眼看赵守成嘴上带笑,又要落子,陆青青立刻抬手打断他说:“等一下,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输了?你又在耍什么阴招?” “怎么看出来的?”赵守成放下手,好奇的问。 陆青青盯着他的脸,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说:“从你脸上看出来的,每次你阴险的笑一声,下一步我必死。” 赵守成摸摸自己的脸,他自认为笑容很温和友好了。 陆青青摸着下巴,观察棋局,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不对,我刚才走错了。师父,我要悔一步棋。” 赵守成:“落子不悔。” “别啊!我最开始让你那么多步,故意放水让你赢。你现在学会了,就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赵守成:“……”他怎么没看出她放水,明明是他一直在让她,可惜她在棋上的天分实在是……不如丹青绘画。 只见她捏着一枚白棋,非常认真的研究棋局,随后试探的落下一子:“这步棋我应该……走这儿?不对,重新来……是这里?还是这儿?”说完,她还抬头看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赵守成看着她,感觉她好像一只温软的小猫,用肉嘟嘟的爪子在他心口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他无奈的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带她落子:“下这儿。” 手握在一起的瞬间,两人显然都愣了下,然后迅速分开了。陆青青习惯性的拿起杯子,掩饰般猛地喝了一口。以为是茶,其实是酒。 她捂着嘴咳嗽两声说:“不下了不下了,五子棋都玩不过你!” 窗外寒风瑟瑟,屋里却十分暖和,偶尔听见炭火哔哔啵啵的声音,催的人昏昏欲睡。 窗户上贴着桃符,都是陆青青亲手剪的,拿了一沓给赵守成送来,再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帮他贴好。她知道如果没人送,赵守成肯定不会贴这些小玩意。可没了桃符,又怎能算过年? 清凉的酒一杯一杯下肚,陆青青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喝醉了,只是觉得心里十分高兴和满足,不知不觉傻笑出来。 “嘿嘿嘿……哈哈哈……” “傻笑什么?”赵守成放下酒杯,凝视着她的脸。 “我就是高兴,但又有些担心,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赵守成不解,好笑道:“怎么会?你存在钱庄的银子都是假的?还是做生意做的患得患失?” 陆青青单手支着下巴,望着赵守成,心里忽然一紧,有些恋恋不舍。 来这个世界一年了,她到现在也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刚变成陆青青的时候,她有时会想自己会不会哪天一觉醒来,她又变成了那个躺在床上看小说的资深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曾经她和书里的人物一样,把精神寄托在别人身上。书中陆青青一心攀高枝,而现实中的她则活在二次元里,对现实生活感到枯燥和不满。 如今穿进书里,改变了陆青青的命运,她才明白努力生活的意义。路都是自己走的,抱怨没有意义。她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天,如果这一切是梦,梦醒什么都没有…… 她闭上眼睛,缓缓说:“师父听说过黄粱一梦吗,有个穷书生做了一场大梦,梦见自己飞黄腾达,考取功名,平步青云,还娶了一位美丽的贤妻。可他醒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象。我感觉我现在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担心有一天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赵守成勾勾嘴角,在酒的作用下,他眼中蒙上一层荡漾的水波,异样的温柔。 他不由自主的,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她娟秀的面庞:“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其实你不用事事逞强,你还有我啊!” 温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陆青青盯着他缓缓阖动的嘴唇,轻轻眯起眼睛,把头往前伸了伸,费力的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片刻,她脑袋一沉,“扑通”倒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赵守成的手悬在半空中,苦笑摇头。 就这点酒量还敢拼酒,还敢跟一个男人喝酒,还敢在他面前喝醉,真把他当君子了? “君子”一仰头喝完杯中酒,随后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低头注视着她微红的侧脸和娇俏的嘴唇,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自己也喝多了啊。 此时天色已晚,屋外寒冷,强行把她叫醒让她回去,怕是会染上风寒。如果再被街坊邻居看见,反而会说闲话。还有…… 赵守成想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最终决定把她抱回卧室,让她在小院住一晚。可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手突然又缩回去,指尖有些发烫,连身体都要烧着了。 心跳的更快,他从床榻上找了条厚绒毯,用毯子裹着把陆青青抱进卧室,把人搁在床上转身就走,好像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立刻逃跑一样。 合上卧室房门,他最后望了眼床榻上的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黄粱一梦啊,我才担心一觉醒来,如今和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都是我的大梦一场。” 第14章 烂桃花 打土豪分田地?可我就…… 陆青青醒来时,发现自己像蚕蛹一样被包裹在毯子里,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能动。屋里炭火很足,她热的出汗,口干舌燥。 昨晚同赵守成喝酒的一幕幕重现眼前,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赵守成的卧室,她……喝断片了? 她在床上像虫子一样拱了半天,总算从毛毯里挣脱出来。盯着毯子琢磨一下,她渐渐明白过味儿来。男女授受不亲,赵秀才只是打打嘴仗,原则问题上……嗯,果然是个讲究人。 陆青青整理一下衣服,简单梳梳头发,抬起袖子闻了闻,确认身上和口中没有难闻的酒味,才推门出去。 目光在四周转一圈,前厅没人,书房没人,院中没人。这时,她闻到一丝糊味,好像是厨房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糊了!糊了!”草棚下的鹦鹉跳起来。 陆青青赶忙去厨房一看,只见赵守成蹲在炉灶边,一向潇洒从容的师父正对着一桌锅碗瓢盆发愁,锅里煮的白粥溢出来,飘出浓浓的怪味。 “早啊师父。”陆青青立在门前,略显促狭的瞅着他瞧。 赵守成转头看她,她还穿着昨晚前来守岁的衣服,一身红裙、外披红棉袄,喜气洋洋的好像个大年初一来讨压岁钱的娃娃。 “醒了?头还疼吗?我本想煮碗粥,奈何火大了点,恐怕没法吃了。”他泄气的把勺子扔进桶里。 陆青青利索的系上围裙,拿起刷子涮了涮脏兮兮的铜锅:“还是我来吧,师父稍坐,我马上把早饭做好。” 赵守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没有一点紧张和不自然,可见昨晚醉酒前他说的那句有些暧昧不明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见。 他自嘲的笑了下,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叹口气,背着手转身回屋里。 因为不是回来长住,赵守成家也没有多少食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陆青青简单做了碗拉面,两人昨晚都喝了酒,清汤面反而缓解胃里的不适。 陆青青吃完面,说出自己的新年计划:“我打算过两天回蓟城看一下,虽然给窑厂师傅过节涨工钱,但没人在旁盯着,我担心他们偷懒。这一批瓷器决定今年三成收入,不亲自盯我不放心。” 赵守成问:“很快就要开春了,今年赶得上春耕吗?” “我都想好了,既然瓷器店赚了钱,我也不拘泥于一亩三寸地。我打算再购置十亩田,请两个佃农帮忙打理,重心还是放在蓟城的生意上。” “野心不小,这么快就要扩张地盘了?” 陆青青得意的笑了笑,点点头。种田开店两头抓,粮食和银子都不能差!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问,“我昨晚喝的有点多,没胡言乱语吧?”她实在有点担心,从前她家里人就说她酒品……一言难尽。 赵守成看着她,眼睛里划过一抹近乎诡异的光芒,随后低头一笑:“没什么,除了一直在说你离不开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开店。” 陆青青:“……”如果没有后两个字,她可以立刻撞墙了! 陆青青是个实干派,构建完蓝图后说干就干。她让洛烟购置十亩地,而雇佃农的事,陆青青想亲自把关。 历朝历代因税收不堪负重,被迫沦为佃农的不计其数。地主租田地给佃农耕种,佃农每年交给地主租金和足够粮食,剩下的留给自己。这样既免除了耕田的赋税,也规避开荒的风险,由此,“历代为虏”、“奴事富人”的现象普遍出现,地主和佃农的捆绑关系越来越深。 小说世界虽然构建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但农耕和封建制度下的剥削,和她了解的历史朝代一样,地主压榨佃农,佃农越来越苦,地主越来越富。 陆青青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以及抵制一切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因此,她虽然雇佃农当地主,却不会把自己的富裕建立在劳动者的痛苦之上,完全遵循平等自愿原则,签订“劳动合同”。 她把佃租压到成本价,每年上交的粮食只要满足家里需求即可,不会无休止增加佃农负担。如果赶上天灾人祸、青黄不接,农民可优先自保。 但是,陆青青选佃农有自己的条件,要求严苛。 首先就是要身强体壮、耕田经验丰富。她长期在外,表亲又不能下地干活,田间事完全依靠佃农,因此他们必须撑起所有农活。 其次,佃农需善于种植多种农作物,增加粮食品种。品种丰富以后,不但老宅的亲戚能满足口腹之欲,还利于向其他村民做交换,甚至换来鸡鸭鱼肉。 县城的招工告示一经贴出,许多无田耕种、交不起高额佃租,或者觉得陆青青这里条件更优者,纷纷前来应征。 陆青青亲自面试,剔除一直闲散在家浑水摸鱼的,剔除自家有田却因懒惰而荒废的,最后选了三个人。两位身体结实、一看就是干活卖力的青年人,负责种田。一位会算数的中年大叔,帮忙看地。 安顿完这些事,刚好开春。 春耕有条不紊的开始,陆青青则返回蓟城,一门心思投入瓷器店的生意。 在给手下匠人发工钱上,陆青青从来不吝啬,只要活干的好,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有钱大家一起赚。跟着这样一位慷慨大方的老板,匠人们更加卖力,窑厂轮班倒,几乎全年无休。 年前计划烧制的一批工艺品,开春时全部完工,添色上釉后直接从窑厂拉进蓟城商铺,齐刷刷摆上柜台。 陆青青的店在蓟城已经创出一点口碑,除了文墨店老板的订单,一些爱好瓷器收藏的官宦子弟也会经常关顾瓷器店,购买喜欢的产品。 当然,也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天天在店里忙生意,十分招眼,不知不觉就被有心人盯上了。先是东市茶叶店老板的儿子,三天两头送茶叶献殷勤。后有西市开食肆老板的儿子来送糕点,态度叫一个谄媚。 都是一个城镇做生意的,陆青青不好得罪,只能婉言谢绝。实在推不掉的,就先当面收下,过两日叫洛烟登门道谢,送上回礼,就说是大家一起做生意,和气生财,礼尚往来。 接二连三的烂桃花传进赵守成耳朵里,从来都是稳坐后院不出门、天塌下来也八风不动的平南王,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早晨,陆青青把货架擦干净,将货品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一摆放好,准备开店。转身,就见赵守成一身……华丽的祥云锦缎衣袍,腰间挂着两串上等玉佩,手里把玩一把扇骨镀金漆的折扇,步态优雅走进店来。 陆青青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且不说赵老板极少在店里露脸,就算来,也都是一身低调的黑白灰青,从不会穿得这么……色彩斑斓。 她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词:花孔雀! “花孔雀”臭着一张脸,好像店里亏了半年利润。陆青青人脑计算器估算了一下,从目前经营状况看,是盈利的啊! “你……你这是做什么?不想让我卖出东西了?”她指着赵守成,哭笑不得。 为了凸显瓷器的品相,她在店里从来都只穿素色衣服,可今日赵守成的衣服颜色,已经压过釉面的风头。 赵守成哼了一声,坐在柜台后的竹椅子上,斜靠着椅背,语气不快:“听闻各大商铺家的公子都来瓷器店攀亲戚了,我若再不来,店里的财产还不定跟谁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青青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端给她的好师父、好合伙人,声音放软,讨好道:“怎么会,赵当家占五成股份,你是店里的大股东,我做什么都要征得你同意啊!”说完,还给赵老板捏捏肩、捶捶背。 赵守成脸色稍好。虽然没听懂股份和股东是什么意思,但一听她做什么都会征得他同意,心里顿时舒畅不少。 他打定主意,如果今日再有人来骚扰他徒弟,他就一身雍容华贵的出现在那人面前,瞬间将那人比成落难的草鸡,叫他知难而退。 然而,他坐了快一整天,也没见到一个“烂桃花”。临近闭店的时候,瓷器店来了一位奇怪的女子。 第15章 招帮工 被家暴的女人更要自强…… 那个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身披亚麻色斗篷,斗篷连着帽,把她头和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胆怯的眼睛和娇小的鼻子。 她在瓷器店前徘徊很久,转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叹口气,不敢进来。刚走远没几步,她又转回来,抬头看着瓷器店上的匾额,眼睛里透出苦闷和无奈。 站在门口足足半炷香时间,女子长吐口气,缩着脑袋转身走了。这时,一直在门前假装摆弄货架的陆青青走出来,朝着女子的背影喊:“你都来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不进店看看?” 赵守成问陆青青:“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脸熟,这几日她经常出现在店外,每次都是看两眼就走了。” 女子尴尬的站在原地。陆青青走上前,好奇的询问:“我们店新到了一批瓷器,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女子拉下帽檐,好似要把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也遮上。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夫君喜欢瓷器,我……我只是顺路看看,想买个东西送给他。可老板店里的东西太好了,是我买不起。”做生意的最势利,她喜欢这些花瓶,又担心老板看不起她,这才不敢进店、匆匆而去。 没想到陆青青个性直爽,为人真诚。她见女子对夫君用情至深,便主动说店里有一件瓷器可以免钱送给她。 “真的吗?”女子不敢相信,睁大眼睛。 陆青青点头:“当真,但……这件瓷器在运输途中磕坏了一个边角,不影响整体美观。你若不介意,我就把那个花瓶送给你。” “这恐怕不合适,我多少得给你些银子。”说完,女子伸手摸自己的衣兜,掏出来的全都是碎银,还有几枚铜钱,是她平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陆青青更不好意思收了。就算不送给她,那个花瓶也不能上架出售,倒不如成全她的心意。可她又不能直说,怕对方觉得自己瞧不起她,于是笑着推了下她的手道:“这次免了,就当留你一个回头客,下次你看上喜欢的,我可就不免钱咯!” 女子感激的笑了下,轻轻吐出一口气。陆青青顿了下,觉得她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带着疑问,她把女子请进店来,让她在茶室稍坐,自己搬来一把小凳子,准备踩上去够货架上的木箱子。这时,赵守成抬手按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的袖子把人往身后一带,自己踩着板凳站上去。 因为平日不经常在店,他不知道残次品放在哪儿,只能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打开看。陆青青提醒他:“在最左侧深灰色的箱子里。” “好。”赵守成依言把箱子拿下来,取出磕坏一个边角的瓷器交给陆青青。陆青青道了声谢,把瓷瓶送给女子。 女子心思细腻,发现从那名男子主动踩着板凳帮她取箱子开始,陆老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眼睛里好像有光。她心如明镜,微微一笑,小声问陆青青:“这位公子是陆老板的意中人吧?” 陆青青心一跳,立刻否认:“不是,他是我的开店合伙人。” “这样啊,抱歉,是我唐突了。”女子有点局促的低下头,抱紧怀里的瓷花瓶,再次向陆青青道谢后转身离开。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的手腕露了出来。陆青青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她腕上居然有道青紫的淤伤。那明显不是摔伤或者磕伤,是被人狠狠捏住手腕、掐出来的痕迹。 “请等一下!”陆青青叫住她。 “怎么了?”女子紧张,以为陆老板因为她的冒犯之言而不悦,准备收她的银子了。 陆青青本想当场问,但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大部分是男子。顾及这位女子的颜面和隐私,陆青青找了个借口,说是要跟她细说一下瓷器保养问题,让她跟自己到后院去一趟。 女子将信将疑跟着她,刚进院子,陆青青便唤来洛烟,让她准备消毒和包扎的东西。 女子脸色惨白,一副准备要逃的样子。陆青青拦下她说:“店里人多眼杂我不好问。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是你自己摔的,还是你夫君打的?” “……自己摔的。” “嗯?两个手腕同时摔,还摔出被人掐过的痕迹?” 女子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捂着嘴哭出声。她摘下斗篷的帽子,陆青青顿时震惊,女子的右脸有道红肿的巴掌印,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扇过耳光。 她委屈的抽泣,接着撸起袖子,让陆青青看到手臂上更多淤青。 难怪她穿着打扮这么奇怪,捂得这么严实,原来是为了遮住身上的伤。 “人渣!”陆青青低声骂道,“你就这样忍着?” 女子止了哭,把袖子放下去,垂下双手说:“我夫君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很温柔,待我极好,懂诗词歌赋,胸怀大志。可惜后来三次进京赶考,三次落榜。本想回家当个教书先生,谁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他一蹶不振,才……变成现在这样。” “那也不能打人!一个男人对妻子动手,算什么本事!”洛烟准备好纱布和温水。陆青青把女子领进屋,小心仔细给她擦着伤口,边上药边问:“听你的谈吐好像读过一些书,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缓缓道:“我姓崔,名婉柔,祖籍江南青川人。” “巧了,我们还是同乡呢!”半个同乡,陆老爷祖籍福安县,他在江南顶多是二代移民。陆青青顿了下,继续问:“你和你夫君怎么认识的?” 崔婉柔叹了声,苦涩的回忆着:“我们是同一个村子的,指腹为婚。十年前,夫君进京赶考,我陪他一起北上。本想等他金榜题名,我们就在京城安家,谁知连考三次,三次落榜。接着老家就传来噩耗,说他父母亲因病去世。我夫君一蹶不振,又觉得自己没考上功名,无颜返乡,便在蓟城安家。夫君靠在路边摆摊替人写信为生,他心中有恨,脾气变得有点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拿我出气。我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离开他,我又能做什么呢?” 陆青青问:“所以你买瓷器,是为了讨好你夫君?” 崔婉柔点点头。 陆青青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了。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女人忍过一次,就再无反抗之力。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打老婆撒气,可惜崔婉柔这样一位知书达礼的女子,错付自己的青春。 倘若放在现代,三十岁的女子人生才刚刚开始,大可以离婚自己过,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可这里是古代,被三从四德、女训女戒束缚着,如果没有强硬的娘家撑腰,和离只会遭人非议,离婚后的妇女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几乎是痴人说梦。 陆青青想了下,立刻有了主意。她正需要招一位读书识字、心思细腻的人帮忙打理商铺,却苦于一直寻不到人。这位崔婉柔谈吐得体、温柔细致,又懂些瓷器鉴赏,很适合留在店里帮忙。 “你若愿意,来我店里帮忙吧。你若能赚钱了,进可以养家,退可以自保。” 第16章 熊孩子 赵守成表示,他最讨厌…… 陆青青的话让崔婉柔睁大眼睛,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外出谋生。 陆青青继续劝说:“你若出来赚钱,一是可以躲着那脾气暴躁的夫君,避免冲突矛盾。二来你自食其力,家里也会高看你一眼。你夫君摆摊写信挣不了多少钱,如果你赚的比他多,他动手打你前也会三思而行,毕竟你是家里的顶梁柱。” 崔婉柔瞅着自己一身伤,苦笑着说:“我可当不了顶梁柱,我从未出门做过事,怕会给陆老板添麻烦。” “万事开头难,凡事都有第一次。同样是女子,我不也把瓷器店开起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吗?”陆青青得意的笑,暂时忽略那个又出店面又出钱的赵大股东。 “谢谢陆老板,我很愿意试一试,但……我家里还有个小麻烦。”崔婉柔低着头说,“我有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叫程承,他爹每日都要上街摆摊,若是我再出来做工,孩子就没人照看了。我能不能……” “好说好说,不就一个小孩子嘛,我这个后院这么大,还装不下吗?”陆青青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的在店里帮忙,孩子呆在后院丢不了,三餐管饱,晚上闭店了你再和他一起回家,如何?” 崔婉柔再次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她原本只是希望陆老板允许她午时回家,给孩子做顿饭,没想到她竟然让她把孩子一起带来。 她感激的快要哭出来,拼命点头说:“谢谢陆姑娘,我一定努力,把瓷器店生意照顾好。” 瓷器店多了一位擅于管理、细致入微的女店主,蓟城少了位生活在暴力阴影下的主妇。 赵守成对陆青青更加佩服,三言两语请来这样一位得力帮手,还鼓励这位妇人像她一样,自力更生、积极乐观。 他由衷感概,陆青青真乃奇女子也!他似乎越来越欣赏她了,除了…… “哐当!” “哗啦啦!” 院子里又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思绪被打断的赵守成有些气急败坏的出门,只见一个才到他腰身高的小男孩儿,一脸惊奇的看着被打翻的鸟笼。 什么?他最宝贝的鹦鹉啊!这熊孩子竟敢…… 鸟笼里的食和水洒了出来,鹦鹉吓得扑腾乱跳,嘴里叫喊:“坏人!坏人!” 小男孩儿哈哈大笑,小手指头伸进笼子,戳弄鹦鹉的羽毛。 赵守成心痛的想,如果瓷器店只请来帮手,没招来熊孩子,他会更喜爱陆青青! 自从店里多了崔婉柔,陆青青终于不用瓷器店、窑厂两头跑。 崔婉柔熟练接手后,她把店里的事全权交给她,除了大单亲自盯,其他时间陆青青都在烧窑厂监工,偶尔出城寻找灵感,新设计一套工艺品小样或者图画釉面。 店铺生意有条不紊,后院却狼烟四起。陆青青在店里时,洛烟会跟着自家姑娘留在瓷器店,有时到后院帮忙照顾崔婉柔的孩子程承。但凡陆青青离开商铺,小丫鬟自然跟她离开,店里只剩些看门的门房和打杂的帮工,管饭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到后院看程承。于是,看住熊孩子的重任,就莫名的落在赵守成身上。 赵守成没看过小孩,不会看小孩,更不喜欢看小孩。他去乡下是躲清闲,来瓷器店是想一边躲清闲,一边和派出去的线人联系,便于他掌握京城动向。谁知半路杀出个熊孩子,彻底打乱他的生活。 程承五岁了,个子却比寻常五岁小孩矮,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平日营养不良。上次他打翻鸟笼,欺负赵守成最喜爱的鹦鹉后,被赵守成狠狠凶了一顿,老实一天。 以为程承会一直收敛下去,没想到这熊孩子皮糙肉厚,做错事一点不脸红。今日打翻鸟笼,明日破坏砚台,后日弄坏了赵守成新画的锦鲤图。除了捣乱之外,他每天独自躲在院子角落,刨树洞、捡石子,还用树枝做成弹弓,爬到树上戏耍路人。不但危险,还严重影响街坊邻居对瓷器店的印象。 赵守成实在忍不住了,这要是搁他小时候,敢这样胡作非为,早就被吊打不知多少次。他决定等陆青青从窑厂回来,好好跟她谈一谈,再这样下去,瓷器店的路人缘要被熊孩子败光。 谁知当陆青青回到后院,准备叫崔婉柔闭店时,竟发现程承不见了。赵守成一直紧闭房门,呆在屋子里自己做自己的,完全不知熊孩子已经失踪一下午了。 崔婉柔顿时急出一身冷汗,小脸煞白。陆青青也是心急,当即责怪赵守成:“你平日不看店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事都要我操心!” 赵守成压着火气。他何时同意义务看小孩了?若不是看在她奔波辛苦、好不容易请个人帮忙的份上,他早就把那不听话的孩子扔出去了。 他低声说:“着急无用,我们出门分头寻吧!” 三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程承。崔婉柔去西市找了,陆青青和赵守成继续在东市转。 此时夜市已散,街灯很暗,程承一个小孩子四处乱跑迷了路,很容易出危险。万一再遇见人贩子……陆青青简直不敢细想。 见赵守成仍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陆青青十分搓火。他似乎就是饭后出来闲逛的,陆青青去哪里他就去哪儿,也不见他找人打听程承下落,只是单纯的跟在她身后,任她做什么都不予置评。 陆青青动气:“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我们分头找,提高效率!” 赵守成点点头,安然的背着手,转身走进傍边的巷子。 陆青青愣在原地,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太冲了。从前对赵守成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现在两人熟悉了她就无所顾忌了? 她只是太着急,并非有意冒犯。想了下,陆青青追进赵守成方寸走进去的巷子。远远看见站在巷子深处的熟悉身影,她正要开口叫人,却见前方忽然转出个黑影来。 来者一身黑衣、身材高挺、腰间挎着长刀,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人……竟然是巡捕房头领? 陆青青躲在墙角后面看,不一会儿,只见巡捕头的手下带了个小男孩过来。小男孩见了赵守成,直往巡捕身后躲。 高展被逗乐了,说道:“一个小孩见您就怕,大人怎么惹到他了?” “我惹他?他整个一活祖宗!”赵守成又气又无奈,问高展,“辛苦你们了,在哪里找到他的?” “城门楼边上,他跟几个小孩打架,被摔了一身泥。”高展伸手想拍掉程承身上的土,小男孩倔强的甩开他的手。 赵守成哭笑不得,高展带人走了以后,他难得耐下性子,问程承:“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他们骂我爹没出息,还要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赚钱。他们还骂我娘,说她……挣了大钱后,早晚和野男人跑了。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 赵守成继续问:“打赢了没?” 小男孩低着头,看他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和一身脏泥巴,就知道他是被欺负的那个。 赵守成蹲下去,抬起袖子,擦了擦程承脸上的泥,低沉说:“我小时候也是被欺负的那个,但我一定会找机会打回去。哪怕当时自己太弱小没有办法,总有一日我会还回去。” 程承低头沉默着,然后不知被触碰什么伤心事,突然张大嘴嚎啕大哭。 赵守成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说:“别哭了,回家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此时陆青青已经回到长街上等着了。见两眼红肿的程承,她故作惊讶的看着赵守成:“你找到他了?在哪儿找到的?” 赵守成没好气道:“巷子里捡来的,摔了一跟头,跟个小脏猫一样。” 陆青青点下头,没有拆穿他。她跟在两人后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往瓷器店走。 前面的两人一高一矮,走得很慢。程承一开始心有芥蒂,离赵守成很远,渐渐越走越近,还大胆的去拉他的袖子。 望着赵守成挺拔伟岸的背影,陆青青心头疑云更重。想不到他竟和巡捕熟识,她第一次到西市摆摊,那些偷偷围着她暗中保护的巡捕房的人,果真是他安排的? 能和巡捕打交道,赵守成绝非泛泛之辈,却应该也不是背负人命的江湖人士。 这时,她听见走在前面的赵守成对程承说:“你我的名字最后一个字读音相同,也算有缘,明日起我教你读书识字。” “啊?读书识字能打赢那些人吗?” 赵守成说:“暂时不行,但你若不改改暴躁的性子,将来要吃大亏的。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17章 小日子 喜欢和你一起经商。…… 从那日起,陆青青一夜间多了位小师弟。 赵守成前一晚安排好课业,第二日给程承授课,从读书识字,到丹青绘画,到乐曲音律,再到出城骑射,他把自己想到的、能教的,全都教给了程承。 陆青青酸溜溜的问赵守成:“师父偏心眼,为什么教他这么多,却只教我画画?” “你也只让我教绘画啊。”他挑挑眉,打趣的盯着她看,目光炯炯有神,“陆老板做生意如火如荼,还需要我教什么?” 陆青青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热,别过头:“我就那么一说,希望师父一碗水端平。我那么勤奋好学,你也可以教我音律,骑射啊!” “想学骑马?” 陆青青点头。 赵守成笑了:“骑马还是算了,哪天陆老板一不高兴,抱着银子跑路,让我一人如何是好?” 陆青青:“……” 赵守成沉默片刻,忽然敛了笑,神情严肃的望着正在后院练习射箭的程承。 这个孩子让他看到了儿时的自己,被三哥四哥欺负后,他奋起反击想要打回去,结果报了仇、出了气,却让自己所在宫里的下人集体领了板子。 从那以后他就懂得隐忍,懂得藏拙于巧,报仇不急于一时,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这孩子天资聪慧,是个好苗子。只是从小受家里影响,性格孤僻,暴躁易怒,如不加以引导,以后很难成才。” 整天看父亲打母亲,脾气好才怪,不长歪已是难得。 想到那天晚上赵守成竟能使唤巡捕房帮忙找程承,陆青青趁机试探问:“礼乐射御书数,赵大当家懂得真多。这君子六艺本是官宦子弟必修课业,看来你曾经的家庭条件不错,为何不继承家业,屈尊当个小小的商人?难道你喜欢经商吗?” 虽然经商赚钱,但在古代,士农工商排位,商在最末,没有地位。一般有点才华的都会选择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赵守成斜睇着她,心里好笑。又想试探他?他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不像个好人吗? 他笑了笑,说:“陆老板有所不知,并非我喜欢经商,而是喜欢和你一起经商。” 陆青青心突的一跳,明知他是故意转开话题,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心跳加快,不再问了。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已是仲夏。 自从程承拜赵守成为师学习后,崔婉柔心头最大的重担也放下了,一门心思照看店里生意,把瓷器店打理的井井有条。原本内向不爱言语的她,慢慢学会向顾客推荐瓷器。她对工艺品见解独到,一连谈下好几笔大单。 陆青青感激崔婉柔,更感谢赵守成。这日因为暴雨,客人难得少了,陆青青千请万请,把赵守成请过来数银子,算银子的时候笑得牙不见眼。 她以为大老板见到金银也会满心欢喜,没想到他整个人恹恹的,似乎对钱提不起兴趣。也是,他根本不缺钱,做生意纯属消磨时间。 无奈之下,陆青青只能直抒胸臆,对大股东投资店铺以及费心教导程承,间接留住崔婉柔,表示感谢之情。 赵守成想了下,意味深长的说:“你既然想谢我,那就做顿好吃的饭菜吧。”从前在竹篱笆小院,他经常能尝到她的手艺。现在生意忙了,饭食都是厨子送的,比陆青青做得菜差远了。 “好好好,赵大当家想吃什么?” 赵守成来了精神,眼前一亮:“吃什么无所谓,四菜一汤应该有的吧。” “那是自然。”陆青青喜滋滋地答应。这个要求太简单了,她在现代是个资深宅,兴趣爱好除了看小说就是研究食谱。古代食材比现代少,但也不妨碍她做出一桌美味。 陆青青望着外面的雨幕,想着今日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这几天也忙坏了店里的伙计,索性就给他们放了半天假。她还答应给赵守成做四菜一汤,偷得半日闲,应当赶紧还了这个恩情。 陆青青关门锁店,撑伞去市场买了食材,包括肉和青菜,还有她需要的特殊佐料。 当初在瓷器店后院开辟住处时,她特意加盖了厨房。虽说开店忙起来她没怎么下过厨,饭都是请酒楼厨子做然后统一送来,但自己有间厨房终归方便许多。 陆青青一回来,就神神秘秘关上厨房门,和小丫鬟在里面忙活。 这次她拿出看家本领,不再是简单的炒青菜、凉拌菜,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爆炒、清蒸、油炸、慢炖。 忙活了一下午,四菜一汤齐上桌。 还没一一介绍菜名,洛烟就瞪着眼睛惊讶道:“姑娘,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多菜啊?以前不都是……”都是饭送到嘴边还挑挑拣拣的吗? 原身是什么样,陆青青再清楚不过了,那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更不可能体验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她得意的点头:“我自学成才!要有变化,才能进步嘛!” 赵守成看到一桌的菜,吃惊的连筷子都快忘了怎么拿。他一向遵从晚膳吃少的养生之道,可这一桌菜实在是……太香了,香到本来准备回家去的程承也被吸引过来。 陆青青只好叫洛烟多添一副碗筷。小孩子营养不良,确实应该好好补补。 程承比从前温和有礼了许多,又或者是惧怕赵守成的“淫威”。只要赵守成不动筷,他饿得流口水也只好忍着。 “这是什么菜?”赵守成指着一碗切得很薄,肥瘦相间的肉问。 陆青青介绍:“东坡肉。” 赵守成惊奇:“东坡?著名诗人苏东坡?他还发明菜式吗?” 陆青青也是惊讶。原来这个架空朝代的人也识得苏轼啊,还好她刚穿越过来时,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借鉴古人诗词然后彰显自己的学识。 “东坡居士不只是诗人,还是发明家。据传他被贬西南地区后,并未意志消沉,而是专注于各种研究和发明。他也是个美食家,东坡肉就是他发明出来的。” 赵守成听着新奇。他并未急着品尝,而是指着另一盘看上去红红火火的肉丝问:“这又是什么?” “鱼香肉丝。” “鱼?”赵守成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尝,疑惑:“这不是鱼,是猪肉啊?” 陆青青笑着解释:“鱼香鱼香,只是香味而已。” “哦,那这一盘呢?” “你尝尝?” 赵守成尝了一口说:“清汤菌菇炖鸡肉。” “这不是肉,是菌类做的素肉。只是口感像肉,实际上是蘑菇和豆腐沫做出来的。这一桌大都是荤菜,总得来点素去去火吧!” 赵守成又尝了一口鸡肉,频频点头称赞。 “压轴的菜品便是……”陆青青神神秘秘端了个酒盅上桌,“这是我新酿的米酒,比过年酿的好喝许多,赵大当家不嫌弃的话想,小酌一杯?” 赵守成的身心早已被美食包围,陆青青说什么是什么。他心情极好,一连喝了好几杯酒,一暖暖到心窝窝里。 桌子对面的程承早就咽了五斤口水,如今见师父动筷,终于可以放开肚子吃。一口气吃完,他脸一红,扭扭捏捏的询问陆青青,能否再加一碗饭。 厨子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吃饭的人不停的加餐饭。她立刻去厨房盛了一大碗,刚回来,就见赵守成的碗也空了,眼巴巴瞅着她。于是,她干脆把锅端了过来,省得自己来回来去跑。不一会儿,米饭锅见底。 赵守成酒足饭饱的斜靠在椅子上,看着程承因为偷喝一口酒,迷迷糊糊趴在餐桌上打盹。看着陆青青尽量放轻声音,仔细收拾厨房的身影,感觉内心最后一点冰冷也被融化了。 如果自己以后成了家,向往的也是这样安心平稳的生活吧。他心满意足的吃娘子做的美食,孩子在一旁玩闹嬉戏,娘子做完饭,会捧上一壶清茶给大家解腻。 自从母亲意外离世,他的生活宛如晴天霹雳,再没有安宁和平静。可眼前这一幕,正是他期盼、寻找的宁静平和。 望着陆青青忙碌的背影,他心里生出一股暖意,鼻子却微微一酸。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陆青青提了一壶茶进来,见程承睡得东倒西歪,便说:“天不早了,今晚让他住这儿吧。” 赵守成一反常态,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炸刺。陆青青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眸中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的茶壶。陆青青以为他要握自己的手,本能的往后稍稍躲了一下。 赵守成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问她:“青青,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我教程承读书学习,你给我做晚饭,饭后我们一起喝茶聊天好不好?”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 陆青青眼珠一转,心想原来他动了歪心思,想让她转行当他的专职厨娘。她食指摇了摇说:“不好,今日大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为何?”赵守成失落。 陆青青笑笑,满眼放光:“我要管瓷器店啊,还等着赚银子呢!” 赵守成:“……”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位财迷! 第18章 美男计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 常言道盛极必衰。陆青青虽然没到盛极,可也一帆风顺许久了。再没点倒霉事,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于是,老天爷突降暴雨,外加一道大劈雷,劈倒窑厂边一个大槐树。大槐树一分两半,起了火,烧毁她半个窑厂。下个月准备送到蓟城商铺的瓷器,全部碎成渣渣。 窑厂一个月的努力,毁于一旦。 天灾人祸,始料未及。陆青青急忙召集匠人,加班加点修补窑厂。可即使这样,被烧毁的窑厂和窑炉想要重建,也需要大半个月时间。再加上后续瓷器重新烧制,这一耽误,瓷器店至少一个月没法开张。 好在陆青青在市场上口碑不错,下订单的老板替她惋惜,谁也不愿意赶上天灾,于是并没有按合同要求她赔偿。 只是这一个月,陆青青瓷器店处于半关张状态,门可罗雀。虽然订单老板不计较,可修补窑厂和打碎的瓷器,全都是成本。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她心疼的夜不能寐,想办法也要把这一个月的损失补回来。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准备借酒消愁的时候,她闻了闻酒香,突然有了主意。 她既然能卖瓷器,为何不能卖酒?不能卖小吃? 投资投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瓷器店出问题,她更需要发展一项新事业,以后两驾马车并驾齐驱,降低风险,互利互赢。 于是乎,就在赵守成苦思冥想如何安慰陆青青,叫她切莫灰心丧气时,人家已经构建新的蓝图,准备带小丫鬟上街摆摊,卖小吃去了。 古代出摊卖小吃比现代容易,不用跑前跑后办各种许可证,也不用担心“城管来了”。只要租一辆拉板车,人能起早贪黑,做的东西足够好吃,摊位就能维持下去。 陆青青自制了很多米酒,后院有许多库存,她先做了一锅酒酿圆子,拉到西市早点摊试试水。 酒酿圆子做法简单,米酒、白砂糖、红枣、糯米圆子,煮沸即可。本来还应该打蛋花,配枸杞,但鸡蛋成本太高,枸杞得来不易,她打算先摆两日看看行情,然后再考虑加更好的料。 陆青青一大早就熬好米酒甜汤,叫了个瓷器店伙计帮忙,和洛烟一起推着板车去西市。仿佛又回到两人初次进城,摆摊卖瓷器的时候,起早贪黑,好不辛苦。 市场本就是鱼龙混杂,小道消息满天飞,见谁发达了得红眼病的,不再少数。 陆青青瓷器店火爆,惹人羡慕嫉妒恨。这次听说她的窑厂被砸了,损失惨重,顿时一堆人辛灾乐货,表面上还假装同情。 “哎呦,这不是陆老板吗?您都亲自出小吃摊了?” “辛苦辛苦,难为您一人苦苦支撑,店里生意不好做吧!” “哎,我劝您还是想开一点,钱没了还能再赚,可千万别气坏身体。” 洛烟气不过,最恨这种见不得他人好的,她心直口快道:“我家姑娘三个月挣的银子,比你们一年的都多!” 所有说闲话的人脸都青了。 陆青青按住洛烟,赶忙赔笑脸说:“我家丫头随口乱说,各位大哥莫怪。瓷器店生意受损,以后还要靠各位帮衬着。” 树大招风,财不外露,她可不想有人在她背后扎小人。虽然她不迷信,可到底有点膈应。 巡捕房的人每日按时按点巡逻,正巧碰见陆青青在街边摆小吃摊。见到高展,陆青青主动打招呼:“高捕头辛苦了,带兄弟们来一起吃碗酒酿圆子吗?” 巡捕们肚子都有点饿了,几个人一人一碗圆子,坐在路边吃起来。陆青青本想趁机和高展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套出他和赵守成的关系,可又怕打草惊蛇。 正当她犹豫时,身后不远处一家酒楼门口传来噪杂的吵闹声。 “齐老头,你这破店还没盘出去呐?是不是生意太差晦气,没有老板看中啊?要我说你就别挑肥拣瘦了,给钱差不多你就别犹豫了,早点儿换来钱给你漂亮女儿当嫁妆啊!” 那个被叫做齐老头的人扶着门边站好,拐杖指着这帮混混,喊道:“滚!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我姑娘嫁给翟县令,你们死了心吧!” 几人见状,撸起袖子准备动手。高展一招手,手下人放下碗,立刻上前制住那几个小混混。 “高大人,这是怎么了?”陆青青询问高展。 高展叹口气说:“家务纠纷,闹了快一年。这家叫一品居的酒楼本是蓟城招牌,齐老板的女儿嫁给城东的李福贵,当年的接亲阵仗轰动蓟城。可没想到,齐家女儿刚嫁过去几个月,李富贵竟然死了,李家认为齐女克夫,便把她赶回老家。不知是不是真的命中带克,齐家女回来后,一品居生意也每况日下,街坊四邻都嫌她晦气。偏偏有一个贪图美色,不怕晦气的,就是这几个家丁的主子,县令翟大人。他年过五旬,都娶了五房小妾,还要再娶,齐老板死活不答应。他把蓟城衙门从上到下告了一遍,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翟县令没做逾矩的事,我们也无法干涉。齐老板心一狠,决定把酒楼卖出去,换银子告到京城。我们每日能做的,就是定时在一品居门前转转,别让翟县令府上的下人欺人太甚。” 陆青青无奈,愤愤不平。官大一级压死人,对方是县令,一个巡捕哪敢妄加干预。古代女权低微,男的只要有钱,别是五房小妾,就是五十房也能娶得。 陆青青想帮他们一把,与人为善,与己方便。她想盘下齐老板的酒楼,可又担心自己一旦给钱,那群混混就把钱抢去当了齐家女儿的嫁妆。 民告官,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法,不但能让齐老板求助有门,还能让他告得赢。 这时候,她想到了赵守成。若他真的眼线广布、深藏不露,这件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吧? 陆青青打定主意,决定借此机会试他一试。 赵守成答应得很爽快,虽然早就从陆青青直勾勾的眼神里看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同意帮她这个忙。 他先去一品居走访了半日,和齐老板喝了一壶浊酒,又神神秘秘的走了趟齐家女儿的夫家。 陆青青一路偷偷跟踪,以为他会亮明什么尊贵或骇人的身份,阻止翟县令骚扰齐家女。岂料,他转了大半日后,洋洋洒洒写了一封状书交给齐老板。状子上只有不到二十字,赵守成让齐老板先把状子拿给李富贵家看一眼,后面的事自有天意。 陆青青奇怪。告状不上衙门,却是去前夫家? 没想到,齐老板当天傍晚去了李家,晚上李家就派人来,好说歹说叫他们别去衙门告状,还送来上百两的银子。 “你在状子上写了什么?”陆青青好奇的问。 赵守成胸有成竹的笑了下:“祸水东引,让李家人着着急。” 状子上只是简单交代了她夫君去世不到一年,翟县令要娶她过门的事。但添油加醋的写了李家几兄弟虎视眈眈、勾心斗角,隐喻李家兄弟也在打自家弟媳妇的主意。 齐家告县令,不过是以卵击石的民告官。若真把状子递到衙门,把李家丑事说出来,那便是全城百姓的谈资。 李家是生意大户,要脸面,无论事情是否属实,绝不能扣上“违背伦常”的帽子,这才着急出面,帮齐家解围。 过了三日,听闻翟县令纳了一名美妾,这个女子正是李家引荐给县令府的。翟县令得了美人,早已沉醉温柔乡,忘记齐家女儿了。 十日后,京城派人来一品居,给齐家女儿齐心慧,立了贞节牌坊。这是李家专程派人去皇都,跪求三日请来的殊荣。 对贞节牌坊的事,陆青青颇有不满,这是封建残余,是束缚女性的枷锁。谁规定齐家女儿丧夫后必须守寡,不能有自己的幸福? 本以为赵守成赶走翟县令已圆满完成任务,没想到李家会给齐心慧立贞节牌坊。 陆青青问赵守成,是不是他给李家出的主意。 赵守成有点郁闷,脸拉得很长。他在她心里就如此不堪吗? “陆姑娘,是我自己的意思。”齐心慧柔声说,眼底一抹忧伤,“我和夫君青梅竹马,真心相爱,奈何命运多舛,让我们没有相守的缘分。请了贞节牌坊,就是断了其他人的念想,别想打扰我怀念夫君。” “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吗?万一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岂不是无法在一起了?” 齐心慧态度坚决,语气坚定:“我心意已决,今生只爱夫君一人,绝不改嫁。” 陆青青感慨。果然是古代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啊! “痴情女子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女人三从四德,忠贞不二,男的却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实在太不公平了。” 赵守成笑着说:“非也,男子也有痴情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除去巫山非云也。” “是吗?我怎么不知?还以为好男儿都绝版了呢!”陆青青挑眉。 赵守成笑得像个狐狸,眉眼弯弯,指着自己:“你面前不就有个绝世好男儿吗?” 陆青青脸一红,甩了下衣袖逃走了。她发现最近赵守成越来越大胆,原来只是打趣,现在已经升级成调戏了! 她长呼一口气,平复下情绪,心道:不忘初心,努力赚钱,别中了他的美男计! 第19章 歌舞坊 大美女啊啊啊!…… 陆青青低价盘下酒楼后,打算花少量银子重新把店面粉刷一遍。粉刷难度不大,她没有请小工,而是自己围着围裙,披挂上阵。 虽然接手了酒楼,陆青青却没有强迫齐老板离开。她在酒楼二层最里侧,把他们原本住的两间房保留下来。如果他们愿意留下,她十分欢迎。如果他们另有打算,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会勉为其难。 齐老板大为感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陆姑娘真是善人啊!自从李家公子去世,外面都说心慧是灾星,对我们父女俩避之不及。若不是你,我们真不知该怎么谋生了。” 陆青青笑了下,同意他们继续留在店里。就这样,她以市场平均工资,请到两位远高于市场价的得力帮手。 齐老板在西市开店快十年了,对黑白两道、各种人脉关系都很清楚,避免陆青青新店开张惹麻烦。而齐心慧厨艺很好,菜式可口,摆盘精致,提升了酒楼档次。 然而可能真的是风水问题,或者是城里人对齐家的偏见颇深,新店开张一个月,陆青青每日几乎都在赔钱。不单是顾客嫌晦气不上门,就连进店吃饭的客人,见到原齐老板,也故意找茬挑刺。曾被翟县令欺负到快要活不下去的人,如今很难挺直腰板,被人高看一等。 齐心慧为难的说:“陆姑娘,我知道你收留我们是出于好心,但我和阿爹在店里,确实妨碍你做生意了。” “本姑娘最不信封建迷信了,那些糟粕玩意儿岂能挡我财路?”陆青青毫不介意,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既然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不过,我们确实需要改变一下经营策略,否则再过两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嘴上说不信迷信,可还是叫洛烟请了个貔貅镇店。可光有神兽是不行的,她必须尽快想出一个扭转局面的办法。 好在这段时间窑厂修缮完毕,已经开始烧制重新赶制瓷器了。陆青青一大清早出城去瓷窑,名义上是监工,实则是换换脑子,给新开业的酒楼找个出路。 昨日新烧制了一批瓷器,陆青青仔细检查质量,监督匠人打包装箱。这时,一个圆底陶瓷盆吸引她的主意。瓷盆上的釉面既不是花鸟草木、也不是碧水青山,而是一副生动的故事绘本。 她看着新奇,自己之前也没提过这样有趣的创意,便问匠人这是谁的主意。 匠人回答:“是赵老板的意思,那日他出城路过窑厂,见我们烧窑辛苦,就买了壶酒请我们喝,还动手画了一幅赵飞燕掌上舞的彩绘,我瞧着生动得很呢。” 陆青青频频点头,啧啧称赞。岂止是生动,简直为她开辟了新思路啊。 她正为酒楼的未来发愁,就有人送来锦囊妙计。 西市大大小小的酒楼加起来,少说十五家,更不用说全蓟城的加起来,竞争压力多大。一品居从前是龙头老大,可龙头一旦衰败,想要再抬起来,光靠老本行是很难实现的,必须另辟蹊径,而且是其他酒楼没有的路子。 这幅赵飞燕掌上舞的彩绘让她脑袋里灵光乍现。传统酒楼就是吃饭、听戏的地方,然而她要开拓新的娱乐方式,那便是舞台剧,又唱又跳还有剧本,绝对新鲜。 众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当然吸引不了人,她要走“原创”路线。所谓原创也是借鉴现代排行榜靠前的古言小说,东拼西凑写出的“新剧本”。 戏本子有了,接下来需要找懂歌舞的人排演和编曲。陆青青风风火火赶回酒楼,向齐老板询问蓟城最有名的歌舞坊在哪里。 齐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未逛过风月场,但知道蓟城容巷的水月芳十分出名,才华横溢的歌舞姬和乐师不在少数。可那是供达官显贵消遣的地方,寻常百姓连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请人出面到酒楼里排演歌舞。 陆青青眼珠一转,忽然想到那天一身锦衣华服、穿得像“花孔雀”的赵守成。虽然还不知他的真面目,但能穿得起那么昂贵的衣服,开得起东市商铺,他一定是个出手阔绰的爷。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水月芳的舞姬? 赵守成瞅见陆青青不怀好意的笑,立刻警觉起来,摆摆手道:“我乃一介读书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绝不会踏足风月场所。” 陆青青哈哈笑说:“又不是去玩儿,我们是去谈生意!” “我们?你也去?”赵守成听出问题了,眉毛挑了挑,有些不乐意。哪有女孩子去歌舞坊的?被人瞧去免不了说闲话。 “当然去啊,不然怎么挑选合适的歌舞姬和乐师?” 陆青青知道在古代对女性的限制很多,哪怕是歌舞坊,那也是艺伎馆,出入的大都是男子,和现代歌舞剧院完全不一样。不过她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她是白天去,又不是晚上,被人瞧见又如何? 她好说歹说劝赵守成:“我白天去,没有男客人光顾,而且还能看舞姬练舞,机会难得。再说有赵大当家陪着,还有谁敢对我心存歹念?” 赵守成琢磨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寒意闪过,但对上陆青青的目光,他又恢复成温和的笑意。他点下头,笑着拱拱手说:“陆老板敢想敢做,有勇有谋,在下佩服。”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第二天一早便乘坐马车,前往蓟城东北方向的容巷。 和现代大城市一样,每座城都有它的“红灯区”,容巷便是蓟城的“红灯区”。巷子里遍布歌舞坊,一进入容巷,花红柳绿、雕栏画栋的门帘,让陆青青目不暇接,和主街市场上的风格迥然不同。 这里的妓馆大多是商办的,且多为艺伎,少有娼.妓。据说水月芳坊主玲珑夫人原是书香世家,后来家人被害,十三岁的她免于流放之刑,却着了人贩子的道被卖到艺馆。她凭借国色天香的容貌,外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技能,一跃成为水月芳头牌,就连达官贵人想见她一面,都未必见得到。 三年前老坊主去世,玲珑夫人接手水月芳后立下规矩,水月芳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任何人不可违背。 谁都知道娼.妓馆比艺伎馆赚钱,玲珑夫人这一举动惹恼了不少公子哥,也让歌舞坊生意一落千丈,但她却在容巷出了名,也算是女中豪杰。 马车缓缓停在水月芳门前。 古朴的黑色木门上雕刻着莲花图,垂下的绢丝门帘上画了一幅睡莲。镀了金漆的门把手做成荷叶状,其上纹路栩栩如生,给人清雅脱俗之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玲珑夫人是想表达自己身在风月场,却一枝独秀,不同流合污吧。”陆青青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门,无人应。她奇怪,“难道里面没人吗?” 赵守成走到她身边,抬手也敲了几下门。不同于陆青青,他敲门时轻时重,足足敲了五下,就像是在和里面的人对暗号。陆青青疑惑的看他,还没开口问,黑色木门被里面的人“吱呀”一声,拉开了。 出门迎接陆青青的是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一身粉色襦裙,束着银色腰带,姣好的身材被完美的勾勒出来。小姑娘看了看陆青青,又看看赵守成,疑惑的皱皱眉,目光躲躲闪闪,看起来有些紧张。 陆青青立刻说明来意,为表示诚意,她还带来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作为拜访礼。 小姑娘不知所措,怀疑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赵守成身上。赵守成没有看她,而是对陆青青说:“你若真是来请人的,那便把写好的剧本拿出来吧。玲珑夫人最爱看话本,若你写的故事能打动她,说不定她就同意了。” 陆青青觉得言之有理,于是返回马车上,把原本打算事成之后再给玲珑夫人看的剧本,提前请小姑娘带进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紧闭的黑色木门再次打开,一位身披紫纱衣,头戴朱钗,体态纤细的女子,迈着婀娜的步伐,缓缓走出来。 陆青青惊呆了,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仿佛画中仙降临人间,足以让所有人为她倾倒。 玲珑夫人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身材轻盈却没有病态,好似一片羽毛般灵动。她投向他们的目光,三分慵懒、三分随意、四分清高,这样的美实在少见。 “你就是送来话本的人?”玲珑夫人轻声问,声音清亮,宛如珍珠落玉盘。 陆青青点头,受她气质的影响,嗓音也放低了:“我叫陆青青,城西一品居的老板,为了生意想排演一出歌舞剧,今日专程来水月芳向玲珑夫人请教。” 玲珑夫人不着痕迹瞥了赵守成一眼,而后明眸含笑,对陆青青说:“我们水月芳一般不会让姑娘外出表演,但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这次想破个例。两位请进吧,我带你们见一下坊里的乐师。” 小姑娘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此行目的达到,陆青青满心欢喜跟她走进水月芳。 第20章 琴弦断 我们是合伙做生意,一…… 一进门是个秀丽的庭院,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颇有江南风范。院子里栽种了梅花、桃花、海棠、荷花、杜鹃、菊花……一年四季都能有花可赏,有景可看。 曲折的长廊上铺着木纹地板,沿途挂满字画,诗是小女儿家脉脉含情的词句,画是专门请人绘的经典戏曲桥段。玲珑夫人这一喜好倒和陆青青编排歌舞剧的想法,如出一辙,难怪她会同意她的请求。 后院是水月芳最隐秘的地方,这里从不对外开放,而是乐师作曲,舞娘排演的地方。 小院修竹环绕,地上铺满细碎的鹅卵石,优雅宁静。院中有条小溪,但闻水声潺潺,溪中养了几条锦鲤,在清可见底的水中畅游嬉戏。 几人走过拱形竹桥,来到一座垂幔包围的六角亭中。一位白衣墨发,谪仙般的儒雅男子坐在亭中抚琴,见有客人来,他微微一笑,起身相迎。 乐师梅公子,从来都是专心研习琴曲,平日不见客。但听说玲珑夫人极力推荐这位陆姑娘,碍于坊主面子,不得不见。这一见,顿时离不开眼睛。 水月芳好看的姑娘很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从未有陆姑娘这般鲜活灵动的妙人儿,好像浑身充满朝气,一身素色衣服也掩盖不住她出众的容貌。柳眉微挑,杏目清亮有神,不是为讨好别人故作姿态,而是从内到外散发出自信的气质。 “陆姑娘。” “梅公子。” 两人相互作礼后,梅公子请陆青青入内喝茶。因为他不喜见客,赵守成便和玲珑夫人留在亭外。 朦胧的幔帐中,一白一碧两道身影若隐若现。赵守成的目光死死盯着陆青青,一会儿又瞪着故作神秘的梅公子,总担心他以讨论琴曲为名,对陆姑娘动手动脚。他在这风月场混久了,很多事情没那么在意。 玲珑夫人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她掩唇一笑,对赵守成说:“梅公子只爱音律,研习琴曲时绝不会有非分之举,请王爷放心。” 目光从陆青青身上移开,赵守成低下头,沉声说:“你倒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玲珑这名字本就是王爷给取的,当年若不是遇到您,玲珑早被人贩子卖去娼妓馆接客,可能已经死了,哪会如今天这般经营自己的歌舞坊。” 赵守成说:“本王虽然救了你,能爬到今天这位子,证明你也有点本事。若不是你做事仔细,未出过纰漏,本王也不会如此重用你。” 玲珑夫人俯了下身,声音很轻,言辞却十分有力:“王爷不只是玲珑的恩人,也是我们商家的恩人。我父母含冤而死,商家满门抄斩,若非王爷出手相助平反商家冤案,我爹娘到现在也无法含笑九泉。” “叮咚……”亭子里传来拨弄琴弦的声音,高低起伏,余音绕梁。可曲子却不那么温和,弹指间演绎一出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商大人两袖清风,是个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只可惜为人过于耿直,要知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说完,赵守成心思沉重,回忆到五年前他刚出京的那一刻。 朝廷拉帮结派,党羽众多。有些功利心强的为达目的,用金钱美女笼络人心。有些人天生无功利心,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却因志趣相投,也会有人主动投诚。 商正如大人就是赵守成的拥护者,他曾对平南王说,如果王爷无心霸业,他就当好手头的差事,一心为民。如果王爷心存大志,他也可抛头颅洒热血,奋力一搏。 赵守成离开京城那天,商正如策马出城,在城外叩别王爷,问他:“是否有人陷害您,逼您离开京城?” 赵守成对他说:“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商大人多保重,万事小心。” “请王爷放心,您让我留意的事,我永远不会忘。我在太医院有可靠的人,只要查到董妃去世的真实原因,无论您在京城还是乡下,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董妃就是赵守成的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意外去世。这是他的心头刺,心上伤,不查出真相决不罢休。 然而就在他出城后第二年,商正如就因贪污赈灾粮的事被问责,后多重罪名累加,商家成年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变卖为奴。 赵守成当时已经隐居到乡下,远水救不了近火,只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商家三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玲珑夫人。 如今,商正如的仇已报,陷害他的人已被斩首示众,曝尸三日。玲珑夫人为报答赵守成,自愿成为他在众多官员、富商中的眼睛。 水月芳里的姑娘规矩多,看似得罪不少急色之徒,可真请得起坊里姑娘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些姑娘经玲珑夫人严格挑选和训练,除了能歌善舞、姿色出众外,最主要的是口风紧,且都是家有冤屈不得申诉的亡命徒。 就拿梅公子为例,看上去清高脱俗的乐师,常人实在无法想象当年他在流放边疆的队伍里,是被押送官员强行欺辱后,投河自尽。没想到他命大,被一造琴师所救,后来就开始研习琴谱了。 每个来到水月芳的人都有不同的身份背景,可自踏入这里开始,往事如云烟,如今他们只想着如何为坊主办事,忠心不二。 玲珑夫人虽然人在蓟城,但人脉广布,京城歌舞坊和娼妓馆,有不少水月芳的眼线。她压低声音,对赵守成说:“京城的姑娘传话来,说太子和四皇子斗得很凶。太子软弱不争,全靠皇后在背后硬撑。四皇子背后的曲大人能力有限,斗不过皇后,那日喝醉了他好像说……希望王爷您能帮他,力举四皇子当太子。事成之后,他会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赵守成心里一紧。曲佟当年和商正如关系很近,多有来往。商正如被冤而死后,曲佟为保命,找了四皇子这个不怎么牢固的靠山。既然商正如能查到母亲被害真相,曲佟很可能也知道杀害董妃的幕后黑手。 他只想查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从此闲云野鹤般的活着,并不想参与朝廷纷争,更不可能加入夺嫡的四皇子党。 “玲珑担心四皇子的人很快会找王爷,王爷若不愿意,能避就避吧!” 赵守成点头:“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砰!” 琴弦忽然断了。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琴弦断,弹不成,乃大凶之兆。 梅公子沉默了,拧起眉头,神色担忧。陆青青也是愣了下,而后轻松一笑,对他说:“是我的不对,光顾着请教乐曲,手下一重,把琴弦弄断了。东市有家很不错的琴行,改日我寻到好弦,定送来给梅公子。” 梅公子愣住了,明明是他弹断琴弦,陆姑娘为何揽到自己身上?抬眼看了看亭外不远处的玲珑夫人,他了然于心。原来陆姑娘是担心他身为歌舞坊乐师,“断弦”不吉利惹坊主不悦,这才替他担责。 桌案后面,梅公子拢拢衣袖起身,向陆青青微微欠身:“多谢陆姑娘。姑娘人美心善,一品居生意定能红火。” “借你吉言。” “话本子我留下了,等我编好曲子,会找几名舞姬排演。等一切准备就绪,下次换我主动去一品居,拜访陆姑娘。” 陆青青点头,喜不自胜。 玲珑夫人怎会看不出陆青青那点小心思,却也挺喜欢她这样心思单纯坦荡的人。她忍不住感慨一声,有些逾矩的说:“王爷身边能有陆姑娘这样的贴心人,幸甚至哉。您能带她来水月芳,想必是对她颇为看重和信任吧?” 赵守成笑了笑说:“她是我的生意合伙人,我自然信任她。我带她来是因为她有求于我,为酒楼生意出谋划策。”说完这句,他眼神忽然冷下来,一抹犀利的寒光闪过,“我与你的关系,不可让陆姑娘知道,我不想让她参与其中,知道么?” “是,玲珑明白了。” 陆青青全然不知站在亭外的两人讨论的事,何等刀光剑影。她笑着走出来,嘴里哼着梅公子弹奏的小曲,满心想的都是酒楼不久将要上演的歌舞剧《钗头凤》,一段才子佳人被迫分离,后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 她再次向玲珑夫人致谢,玲珑夫人美眸含笑,点下头,把她和赵守成送到大门口。 陆青青和赵守成上马车,两人朝瓷器店走。 “今日不去酒楼了?”赵守成问她。 陆青青微微伸个懒腰说:“今日有点累,回后院休息一下。歌舞剧的事成功一半,明天要和老齐商量搭舞台的事,现在的戏台太小了,不适合大型歌舞表演。” 赵守成笑而不语。反正他只是投资,想怎么折腾都随她。 陆青青自顾自的说了半天,听不见对方回应,抬起眼睛疑惑的瞅着他:“赵大当家有什么不同意见吗?有问题就说,不能让投资人不高兴。” “没什么,你高兴就好。”赵守成莫测的笑了下,半低着头问,“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在我身边只会危机四伏,你会怎么办?” 陆青青:“……”她原本也觉得他身份可疑,说不定背负血海深仇,不像个普通的书生。 不过看到他有些落寞紧张的神情,她也不好再调侃活或者试探了。 她语气放轻松说:“危机危机,没有危哪来的机。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本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不触犯原则和底线,我什么都能接受!” “如果你跟着我会有危险呢?” “不用你担心,我可以自保……不是,等一下……谁跟着你了,咱们是合伙做生意,一人顶半边天,可不是依附关系!” 赵守成笑了下,没有说话。若真到了危险逼近的那一天,他宁肯自己消失,也要保护她的安全。 第21章 调味料 川菜!火锅!香辣味…… 《钗头凤》一经上演,立刻受到全城百姓热议。 听曲看戏是有钱人休闲娱乐的常态,歌舞剧也不算新鲜,然而自编自导的话本演绎的歌舞剧,赚足了大家的好奇心。那些原本瞧不上一品居的人如今挤破了头,抢着到一品居猎奇。 歌舞剧提前做足了宣传广告,开演前三日,第一场的演出票和酒席就订光了。如此疯抢的劲头吸引更多有钱有闲的人,票价一涨再涨,酒菜上调价格,却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陆青青趁机转变酒楼经营模式,每日限定二十桌,专做精品私房菜。“饥饿营销”让那些官员富商们心痒难耐,越是难预定,越是激起他们的求胜心。 逐渐的,曾经背上晦气、克夫之名的一品居,现在变成达官显贵争相攀比的场所。有钱人除了买名贵的衣服和工艺品,还以有没有在一品居吃过饭菜为标准。 后来,就连其他城镇的人也赶来蓟城的一品居尝鲜。一些外出公干的官员因时间匆忙未排上队,捶胸顿足遗憾好几日。 一时间,蓟城一品居酒楼成了许多人到此一游的“打卡”圣地。 陆青青瓷器店、酒楼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好在崔婉柔踏实能干,不但将店铺打理得妥妥当当,还帮陆青青找了两个懂做账的伙计,供她挑选。陆青青一一看过后,觉得都很合适,正好瓷器店缺人便留用了。 瓷器店人手问题解决了,现在还剩下酒楼的问题,那就是厨娘不够用。 原来跟随齐心慧的人虽然能干,但厨艺是门技术和天分并存的活,光干苦力是做不好菜的。随着酒楼声望提高,仅靠齐心慧一人无法支撑,于是,陆青青准备在一品居内召开厨艺大赛,聘用前三名为一品居大厨,条件待遇丰厚。 厨艺比赛的消息放出来,顿时又一次引发全城议论。一些厨艺爱好者、小饭馆想跳槽的、路边摊想鲤鱼跃龙门的,还有一些单纯想来试一试的猎奇者,纷纷踊跃报名。周围小县城的大厨小厨听了,也跑来凑热闹。 七日后,报名人数超过一百人。 陆青青的酒楼没地方容纳这么多人一起比赛,于是给参赛者们出了一道初赛选拔题,即找到一味从来没吃过的新奇调料。 这道选拔题其实有她的私心。她觉得古代的油盐酱醋食之乏味,但很多现代有的调料要么是还没进口过来,要么是还没发掘出来。于是她出了这道题,希望参赛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给一品居带来新鲜的调味品。 初试选拔题一出,淘汰者过半,一些人嫌诸事麻烦,懒得亲自寻找。一些人沽名钓誉,觉得自己做的饭菜天下无双,无需新鲜调料。 还有些人找有钱人购置调味品,觉得陆青青一介女流没见过世面,随便糊弄了事,结果一一被淘汰了。最后留下来的十人也并没有寻到新鲜调料,而是自己精心配置了调味汤汁,老料新吃,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陆青青准备放弃寻找新调料时,赵守成给一品居推荐了一位厨子。 他信心满满的找到陆青青:“这人带来的调味料,你一定喜欢。” 此人名叫多尔勒,身材高大威猛,长着络腮胡,眼眶很深,鼻梁高挺,头戴深色包头巾,绝非中原人的穿着长相。 多尔勒官话说得很好,他给一品居带来了花椒、八角、桂皮这类稀缺香料,还带来了辛辣调味料。 陆青青吃了一惊,她记得辣椒是明朝之后传入中国,古时大都用生姜和黄芥末调辣味,欠缺很多。这位多尔勒是如何弄到辣椒粉的? 罢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告别清汤寡水,可以吃上辣子了! 多尔勒成为第十一位参赛的大厨。其实陆青青已决定聘用他了,他能搞到这么多佐料,哪怕不会做菜也无妨,专职帮忙搞佐料即可。但为了比赛公开公正,她决定让所有人有一次公平竞争机会。参赛者自由发挥,做自己最得意的一道菜。 十一人参赛,六人当评委,每个评委尝过所有参赛选手的菜后,给最喜爱的三道菜投票,票数前三名获胜。 评委团由多方人士组成,除了三位知名酒楼的老板,一名爱好美食的富商,还有两位特邀嘉宾,一个是水月芳坊主玲珑夫人,一位是酒楼大投资人赵守成。 为了私密性和公正性,所有评委的坐席随机抽选,且隐蔽在竹帘后,参赛选手看不到竹帘里坐的是何人,自然也没有作弊一说。 比赛如火如荼进行着,最后选出三名大厨。除了多尔勒,另外两人分别做了红烧排骨和芥辣鸡丝。 陆青青选评委时有自己的考虑,除赵守成是顾及投资人感受,专门请来的,其他五位代表了蓟城大多数人的口味。餐饮老板最懂市场,美食家爱好吃遍天下,水月芳坊主典型的小家碧玉……这几类人共同选出的前三道美味,便代表了蓟城人的饮食偏好。 陆青青兴致勃勃的对赵守成说:“一家酒楼不可能面面俱到,它要有自己独特的菜系和招牌。蓟城人饮食口味偏重,我觉得可以主打川菜。” “什么是川菜?” “就是……西南地区特色菜,以麻辣香为主。” “哦。”赵守成点点头,眼睛滴溜溜盯着陆青青看,好像一个期待糖果的孩子,“可是我今天尝了那么多菜,还是觉得陆老板做的东坡肉和鱼香肉丝好吃。” “哼哼,你是想让我给你做菜了吧?” 赵守成眼睛一亮,似乎已经望眼欲穿。只见陆青青神秘兮兮的一笑,转身去厨房,过了一会儿,竟端了一口红通通的油锅进来。 锅底夹着炭,汤底咕咚咕咚翻滚着红油,着实很香。 不一会儿,她又端进来肉片、青菜、菌菇等,一片一片把菜和肉放进锅里煮熟,再一片一片夹到赵守成面前的小碗里。 赵守成尝了一口,香辣的味道顿时在舌尖炸开。不同于芥末和姜味,肉片很香,还有一股浓浓的辛辣味,食之不腻,非常上瘾。 “还要感谢多尔勒带来的神奇香料,不然我也做不出这种吃食。” “这是什么吃法,很新奇啊!”赵守成忍不住称赞。 陆青青笑着说:“这叫火锅。一品居即将推出的新菜,今日请赵大当家先品为快!” “火锅?红红火火,好名字!” 秋收之前,陆青青赚回窑厂损失的钱和酒楼前期亏本的银子,去钱庄存了一大笔盈利。临近田地收割期,她把瓷器店和一品居的事安排妥当,带着洛烟回福安县老宅……休年假。 田里有佃农,收割不用她亲自动手,农活也不用她亲自盯着。所以她回老宅,真的是休息放松的。 这大半年忙得陆青青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她要好好睡几日懒觉,莫叫外人打扰。 结果这天,她刚在老宅安顿下来,就有人登门拜访。陆青青不太情愿的出门,见到提着一筐新收割麦子的王婶,笑盈盈站在门口。 王婶看起来比过年时苍老一些,常年下地干活让她皮肤晒得黝黑,手掌龟裂脱皮。麦子只是见面礼,王婶知道陆青青根本不缺这点东西,但毕竟有求于人,空着手登门实在不好看。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婶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陆青青一听,惊讶的和她确认:“王婶,你想把自家二十亩地都卖给我?” “是啊,我那两个儿子在城里混出点名堂,开店做小买卖,我年纪大了不打算种地,准备去城里投奔我那两个儿子。田荒着实在可惜,就想到了陆姑娘。”王婶说完,担心陆青青不肯接受,又说,“我那田虽比不得陆姑娘家的肥沃,今年收成也还说得过去。陆姑娘若不嫌弃,我愿意低价出手,换点去城里的路费。” 陆青青皱了皱眉。 村子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刚回来,表姑爷和表姑奶就跟她说,王婶那两个儿子在城里闯祸了,老大被关大牢,老二忙着走关系捞人。王婶情急之下,不得不变卖田地还钱,为了给儿子还债。她怕村民看不起,就说孩子在城里混的好,她要去投奔他们,实际上是去打点关系求衙门放人。村里就陆青青最有钱,她便求陆青青卖下她家的地。 陆青青刚来村里时,王婶帮了她不少忙,虽然爱聊是非八卦嘴碎一点,却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假装不知王婶家的困难,公事公办道:“我做生意一向公正,王婶家的地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哪有让您低价出手的道理?而且您帮过我那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怎能让您吃亏?” “真的吗?谢谢陆姑娘!谢谢陆姑娘。” 王婶的田已收割完毕。陆青青第二日给足银两后,还给王婶租了一辆拉板车,帮她收拾好进城的行李。 王婶感动的直流眼泪。家里出事后,那些一起种地的邻居都避她如蛇蝎,担心她找他们借钱,唯有陆青青不嫌弃她,还帮她解决困难。 “陆姑娘,好人有好报。我这双眼睛看人准着呢,你的好福气在后头。” 陆青青但笑不语,目送王婶离开村子。这一去,她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2章 乌鸦嘴 洛烟是个乌鸦嘴,我…… 竹篱笆小院许久没人居住,院子里铺满枯树叶,窗台茶几上落了薄薄一层尘土。陆青青带着洛烟推开小门,走进空荡荡的院子。 院中梨花树因长期无人修剪,枝杈长得歪七扭八,杂乱无章。草棚上原本厚厚的草垫也被入秋后的大风刮乱,看上去单薄不少。屋里尘土弥漫,书房里的书大部分被赵守成搬走了,还有一些不常看的放在书架上,已经落了灰。 陆青青吩咐小丫鬟:“洛烟,你去打扫院子,我来打扫书房。” 洛烟疑惑的问:“姑娘,赵秀才又不回来住,我们为何要打扫他的院子?” “他虽然没回来,可作为合伙开店的同伴,我回村子总不好不去他家看一眼吧。既然看了,如此脏乱岂能置之不理。”陆青青振振有词,说脸不红心不跳,“他既是大老板,也是我师父,于情于理这打扫院子的活也应该落在我头上。再说马上就入冬,没多久便是新年了,到时候他一回家发现到处都是尘土,怎么回来住啊?” 小丫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眨眨眼就:“姑娘倒是挺会替他着想。” 陆青青美眸微嗔,瞪了她一眼,洛烟立刻闭上嘴,老老实实去院子里扫地。 书房里的卷宗手稿摆放得很整齐,陆青青只是扫拖了一遍地板,把书架和桌椅上的尘土擦干净,最后开窗通风。 窗台下的角落里摆放了一只敞口高腰的瓷瓶,里面松散的放了四五个画轴。陆青青好奇,取出一幅卷轴打开看。 上面画的是墨竹,几棵竹子迎风长在山崖边,让她想起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又打开一幅卷轴。上面画的依然是竹子,茂密幽暗的竹林里,雨后春笋争相出新芽,给幽暗的环境带来勃勃生机。 她又打开另外三幅画轴,上面画的皆是墨竹。 陆青青不由想起自己以讨论画技为由登门拜访时,她随口说了一句最喜爱风吹墨竹这幅画,没想到,赵守成竟真的这么爱画竹子。 竹乃木中君子,高雅脱俗,坚毅隐忍,不屈不挠。都说一个人喜爱的字画代表他的品格,莫非赵守成本人也不似看上去的那般懒散,而是一个隐忍不屈的人? 古人吟诗作画,喜欢在右下角留上自己的大名,说不某天就成佳作流传千古。可赵守成的画没有一幅留名,就好像这些画不愿让外人看去,不愿让他们知道出自谁之手。 “赵守成,真是个神秘的人……”描摹着画上的竹叶,陆青青想象着那个作画时潇洒自如、大笔一挥犹如指点江山的人。 她不只一次猜测他的身份,江湖中人,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背了人命官司的人……但又好像都不是他。 正如他开玩笑时说的那样,千人千面,无一是他,又无一不是他。 “姑娘,睹物思人啊。”刚打扫完院子的洛烟把脑袋支在窗台上,站在外面往书房里瞅,见陆青青看着赵秀才手稿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洛烟打小在陆家伺候姑娘,从未见你对谁如此上心。洛烟觉得赵秀才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姑娘若真的心悦于他,何不试试他的心意,也许就成了呢?” 陆青青紧张,把画轴放下:“成什么成,洛烟莫要胡说。” 洛烟笑了笑,离开陆家时间长了,小丫鬟虽然还是陆青青的丫鬟,但没了那些家法和板子,她放松许多,也变得快人快语起来:“姑娘啊,别人不了解你,洛烟还不了解你吗?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对我说句实话能怎么样?你放心,洛烟嘴很紧,绝不往外说!” “我……”陆青青被小丫鬟怼了个面红耳赤,良久,她轻叹口气,无奈的说,“要说一点好感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赵秀才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虽然嘴毒一点,却是难得真性情的人。可要说喜欢……我毕竟错付过一次感情,现在更不敢轻易付出真心。” 虽然和朱公子的感情不是她情愿的,是原身陆青青的剧情,可嫁给好男人婚后不幸福,好像诅咒一样伴随着她,叫陆青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要努力赚钱才能改变未来被人嫌弃的命运。 平日木讷的洛烟此时忽然能说会道,开始劝自家姑娘:“之前那件事不能怪姑娘,要怪就怪那朱公子是负心汉,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过姑娘这么聪明能干的人。姑娘没嫁给知府家,是姑娘的福气。洛烟觉得,赵秀才比朱公子好百倍!” “嘘,小声点,叫邻居听去不好。”陆青青瞪了她一眼,提醒道。 不是陆姑娘聪明能干,而是你家姑娘在那一摔之后,换了个一个人啊! “洛烟,你跟我说实话,当年我硬拉你去客栈找朱公子,你劝我三思而行的时候,是否看轻过我?” 洛烟吃惊,睁大眼睛摇头说:“姑娘说什么呢,洛烟绝不会如此想。我当时阻止你,主要是怕被家里人发现,姑娘可是要挨板子的。我知道姑娘这些年受了很多欺负,想嫁到知府家扬眉吐气一回,虽然……我有些担心,毕竟你那么做太冒险,但我一定不会背叛姑娘的。” “我就是随口一问,瞧把你吓的。”陆青青叹口气,摇头说:“洛烟,今日我们的谈话,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关于朱公子的事,不能再提,毕竟不够光彩和体面。” 洛烟点头:“姑娘放心,洛烟知道。” 然而事实证明,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洛烟真是个乌鸦嘴! 农忙结束,陆青青安顿好自家田和新购的王婶家的田间事后,返回蓟城,竟然在一品居见到了那位不靠谱的朱公子,朱思镇。 他怎会千里迢迢到蓟城来? 朱思镇,陆青青初闻这个名字,把他和明代一个叫朱祁镇的人名搞混了。 这位朱公子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身材高大,模样也算端正,却丝毫没有继承家里的优良基因。父辈通过努力金榜题名混到了知府,到了他这里文不成武不举,整日在府上安稳当少爷。书中陆青青想攀上他,不是因为朱公子本人,而是因为他家在江南的权势。 如今她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自己赚钱赚到手软,也不屑于看别人脸色。因此,她在一品居看见朱公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原书女配果然眼瞎心盲,就算攀也攀个有本事的啊,这么个软饭男有什么好? 陆青青本想躲着朱思镇,奈何知府那一行人是酒楼贵宾。贵宾品尝完私房菜,又观看完歌舞剧后,非常满意,说是一定要亲眼见见一品居的老板。 她把老齐推出去,让他跟知府的人说他是一品居老板,前任老板也是老板,不算说谎。没想到老齐是个实在人,认为在知府面前露脸是个好机会,不想这样抢了陆青青的功劳,于是向知府大人告知实情,派人去请陆青青。 陆青青一个头两个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走进知府大人的雅间。 “哗啦啦”,卷珠帘掀开。 雅间坐着知府朱奕,其夫人柳氏,长子朱思镇,周围站了三个从府上带来的下人。 见到陆青青,朱奕和柳氏脸上并无异样,毕竟他们还没见过陆青青,不知道自家儿子从前和她的“私情”。可朱思镇显然惊住了,手中的筷子“吧嗒”掉在地上,脸色发白,有些失态。 “镇儿,怎么了?”朱奕不悦的问。 身后下人重新拿了副筷子给朱公子,年轻公子平复一下情绪,缓缓道:“孩儿无事,打扰父亲的雅兴了。” 朱奕点下头,喝了口清茶,然后抬起头,凌厉的目光仔细打量起陆青青来。 “你一个女子,独自撑起这家酒楼,着实不易。” 陆青青低头回道:“并非我一人,酒楼上下从店伙计到厨子,一共二十三人,大家都有功劳。” 朱奕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理,可还是觉得陆老板有点不对劲。 听闻知府光顾酒楼,寻常人高兴都来不及,她却不主动露面,倒是奇怪得紧。 而在酒楼外,今日已完成功课的程承本打算中午来一品居蹭顿美食,没想到看见陆青青不情不愿被知府的人叫进雅间的一幕。 他从小就是升斗小民,家里受尽官僚欺负。程承以为陆老板哪里不合知府的意,被人故意刁难了,于是飞毛腿似的奔回瓷器店,请求外援。 赵守成正在后院逗鹦鹉,忽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急赤白脸地拽着往外走,一时回不过神。 “你个臭小子,松开手,成何体统!”他板着脸训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臭小子”心急的道:“师父师父,快去救青青姐姐,她被知府的人欺负了!” 赵守成一听,顾不上心爱的鹦鹉了,立刻和程承奔出瓷器店。他招来马车,两人向一品居赶去。 第23章 真小人 朱思镇是个真小人!…… 朱思镇完全没想到,此次随父亲进京面圣,路过蓟城,居然能再见到陆青青。 一年前客栈私会不成,他给了些钱,叫她的丫鬟把陆青青带回去,避免声张。没多久,他就听说陆府庶女被家人赶回乡下了。 朱公子担心与陆青青的私情被人发现,也不再试着书信联系,久而久之就把她抛在脑后。 此次进京,除了朱奕外出公干,更是为了给朱思镇寻得佳偶,解决他的终身大事。 柳氏有位故交,如今在京城做官,其女国色天香,才华横溢,于是,朱家决定登门拜访,给自家儿子订一门好亲。 听闻蓟城的一品居很出名,一行人途径这座城镇,顺路到一品居尝鲜,花大价钱排队,抢先定了一桌酒菜。没想到酒楼老板就是陆青青。 朱奕和柳氏显然只是对菜品感兴趣,对陆青青的手艺大加称赞,甚至还动了挖陆青青去朱家府上,高薪聘请当厨娘的心思。 而朱思镇的目光,完全落在陆青青脸上,再也移不开。 数月不见,陆青青出落的越发水灵。北方干燥的气候非但没让她皮肤粗糙,反而让她的容貌愈发动人。 原本以为被赶回老宅的陆姑娘定是灰头土脸,吃不饱穿不暖,没想到她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她的吃穿用度比从前还要精致和讲究,举手投足间透出的从容气质,比过去的陆府娇小姐还要吸引他。 朱思镇的心不可抑制的泛起波澜。陆青青真乃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容貌与才华并存,有了她还要那京城小姐做什么? 陆青青哪知朱公子存了什么心思,她现在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白耽误功夫。没想到,知府的人离开雅间时,朱思镇竟然故意落下一枚荷包,引陆青青去客栈归还。 陆青青这才知道朱公子色心又起,恶心的仿佛吃下一只苍蝇。她想到原身陆青青为引起朱思镇主意,故意留下手帕的那一幕,不得不感叹朱公子真是故技重施,只不过两人的角色置换了。 可到底是客人“不小心”落下的财物,扔在地上不管,被有心的小二捡去昧了反而说不清。 她弯腰捡起荷包,打算派店伙计送还给朱思镇,叫他打消非分之想。 没想到收起荷包的动作,被匆匆赶来的赵守成看见了。或者说,他一直在雅间附近观察,直到知府的人离开才露面。 卷珠帘并非密不透光,雅间里的场景隐约可见。赵守成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那位年轻的朱公子对陆青青有好感,方才在席间眼睛几乎贴在她身上。 他原本是来救场的,谁想看到朱思镇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在吊陆姑娘的胃口。 无耻!下流! 赵守成脸拉得比驴还长,他盯着陆青青手里的刺绣荷包,闷声道:“就这点不入流的小手段,陆姑娘可别上他的当!” 陆青青心里却咯噔一下。因为曾经的“她”也用过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没想到竟让赵守成这般不耻。若他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人……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把荷包甩给老齐:“我对油腻腻的公子哥没兴趣,归还荷包的事麻烦齐大哥多多费心,随便派个伙计去吧。” 陆青青原本觉得,朱思镇再不思进取,到底是知府大人家的长子,基本修养是有的。她叫店伙计送回荷包,已经表明她不愿与他过多牵扯的意思,他应该收起小心思,默默离开。 谁知朱公子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被陆青青拒绝后,也不知他是伤心愤怒还是觉得颜面扫地,气不过的他竟然没有和知府一行人去京城,而是继续留在蓟城客栈,三天两头来一品居吃饭。 为了躲他,陆青青好几天没去酒楼。然而,一条街上做生意的都知道陆青青是个小富婆,瓷器店的位置很快被人透露出来。 朱思镇一听陆青青竟然还经营别的生意,对她更加佩服和喜爱,直接带礼物追到瓷器店。 陆青青哪知朱思镇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没和崔婉柔提前打招呼。结果崔婉柔以为朱公子是个单纯且狂热的瓷器爱好者,便把他引到了陆青青住的后院。 朱公子欣喜若狂,抱着一幅昨夜通宵画的陆青青的画像,轻声慢步来到后院,谁知眼前的一幕瞬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不大却精致的院子里,一位相貌不凡的公子正在教一位孩童练武,既像师父教徒弟,又像父亲教儿子。陆青青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盆刚炖好的鸽子汤,招呼两人进屋吃饭。 这一幕好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过日子,朱公子反而是个多余的人。 看到朱思镇,院子里所有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下。 陆青青咳了一声,主动说:“知府家的公子纡尊降贵,光顾寒舍,是有什么事吗?” 朱思镇尴尬一笑,双手送上画轴:“前几日去姑娘的酒楼用膳,不小心遗失一枚荷包。姑娘专程派人去客栈归还,在下十分感激,今日赠姑娘一幅画,以示感谢。” 陆青青微微一点头,还没接过,就被程承抢了先。小孩子不懂事,接过画轴急忙打开看,发现上面画的是陆青青身穿青色斗篷的画像。 男子赠画像给女子,存了什么心思藏都藏不住。程承就算是个孩子也明白,知府公子怕是看上他的陆姐姐了。 “陆姑娘,敢问这位公子是……”朱思镇犹豫一下,目光看向一脸严肃的赵守成。 年轻的王爷刚要宣示主权,就被陆青青抢先说:“赵老板是我的开店合伙人,我们一起做生意。朱公子既然来了,那就请店里茶室入座吧,喜欢什么样式的瓷器,随您挑选。” 陆青青本意是下逐客令,没想到朱思镇却听出别的意思,那就是这位气质不俗的公子与她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并不是她的夫君。 于是,他更加起劲的献殷勤,一口气购置十几件名贵瓷器,大笔一挥就是上千两银票。 赵守成十分不乐意,板着脸问陆青青:“我本想帮你挡掉这烂桃花,刚才为何不让我开口?” 陆青青无奈苦笑:“他是知府大人的公子,虽然不管蓟城,可人脉关系广布,得罪他等于得罪蓟城官僚,到时候我这店还能开得下去吗?” “你该不是真喜欢上知府家的公子了吧?”赵守成闷声问。 陆青青气道:“怎么可能,你见过我喜欢谁,上赶着让人多花钱买东西吗?” “你也没赶他走啊?” “上门都是客,你见哪个做生意的把顾客赶走?” …… 程承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瞧瞧。他忽然学会了一个词,原来打情骂俏是这个意思…… 陆青青嘴上说来者都是客,但也架不住朱思镇三天两头往瓷器店跑。她觉得既然不想有多过牵扯,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这天,她趁朱公子在酒楼吃满汉全席的时候,端着一壶米酒,亲自送到雅间。 见到陆青青,朱思镇十分愉悦,拉着她的胳膊叫她入座。陆青青往后一躲,淡淡的看着他,平静道:“朱公子,请您自重。之前的事可能让您有些误会,今日我特意来,想把误会说开。” “误会?” “朱公子身份高贵,不是我一个小商人攀得起的,原先的事是我冒昧,对不住公子。我离开陆家后,就打算一心做生意,暂不考虑男女私情。朱公子错爱我受不起,也不敢受。”说完,她低下头,轻轻俯了下身。 朱思镇不敢相信,心里苦水翻江倒海,不知原本差点就到手的美人儿,如今为何突然变了个模样。 他上前去抓她的手:“青青,我不信,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对吗?一年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受伤昏迷,我不该把你丢下不管。你是记恨我,所以才这么说吗?” 现在的陆青青本就对朱思镇没感觉,更别说她知道小说里的他口蜜腹剑、薄情寡义,婚后“妈宝男”,对妻子冷暴力…… 她越想胸口越堵得慌,顾不得礼仪,一脚踹到朱思镇的膝盖上。朱公子腿一弯差点摔倒,她趁机抽身,站得很远,声音也冷下来:“一壶酒解千愁。今日我赠朱公子一壶镇店名酒,希望公子忘记我们之间的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往来,以免徒增烦恼。” “我……我为你的瓷器店花那么多钱,吃了酒楼那么多高档菜,你凭什么说撇清关系就想撇清?”朱思镇狗急跳墙,露出自私的真面目。 陆青青好笑,她现在看朱公子,全然带着鄙视的眼神:“瓷器全部送您,银子全数退回。至于花在酒楼的钱,我也原封不动还给你,就当请你吃了几天饭。” 她只是想表达自己如今财大气粗,不差钱,可听在朱思镇耳朵里,完全是侮辱人格。 “请我吃几天饭?你当我流浪猫流浪狗么?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可是被陆家欺负的活不下去,上赶着往我床上爬!如今一个贱人想翻身做主了么?” 第24章 抱抱你 她冲上前,张开双臂…… 朱思镇声音极大, 几乎是被逼急了,生气和委屈夹在一起,让他的声音格外尖锐。 雅间虽然有隔断,但隔音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很快, 走廊上陆陆续续站了几个人, 大家伸着脖子, 听里面的热闹, 脸上带着玩味的神情。 “啪!”陆青青甩手给朱思镇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打懵了知府家的大公子, 也打懵围观的看客。她……竟敢打知府家的大公子! 陆青青拉下脸, 生硬道:“朱公子, 来者都是客, 我对您礼敬有加,也请您说话放尊重些。这里是一品居,我的酒楼, 你要是在这儿发酒疯, 休怪我不客气!” “你……你能怎样?” 朱思镇刚说完,楼下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高展带领巡捕房的人,急匆匆爬楼来到二层, 堵在了雅间外。赵守成紧随其后, 走到雅间门口, 他一个箭步上前,把陆青青挡在身后。 朱思镇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面部肌肉因情绪激动而抽搐。好啊,他俩果然厮混在一起,什么合伙做生意,根本就是陆青青移情别恋的借口。 他指着陆青青,又指了指赵守成, 有些恶狠狠的道:“陆青青,你果然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这位公子你听好了,你身边的陆姑娘,从前为了攀高枝勾引我,趁我去陆家丝绸行取丝绸的时候,故意留下手帕,书信传情,还约我去客栈私会。现在又在这儿装清高,真是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他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一个姑娘,真是小人嘴脸。 众人心里恶心朱思镇,却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陆青青。知府官大势大,无人敢得罪,因此无人出面阻拦。酒楼老板被当众羞辱,还是一个姑娘家,此时肯定连自戕的心都有了。 陆青青娟秀的小脸憋得通红,双手死死攥着衣袖。 她无法反驳,因为这是原身干的糟心事。方才打朱思镇一巴掌也是出气,可现在她担心自己辩解的越多,朱公子骂得越凶,万一再把两人从前的书信内容说出来…… 她倒是无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 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赵守成此时的脸色和眼神。自从朱思镇出现,她就担心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赵守成知道自己的合伙人如此不堪,估计也会看轻她、鄙视她,甚至和她一拍两散吧! 谁知,面前的朱思镇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陆青青吃惊的抬起头,只见赵守成擒住朱思镇的手腕,一个反手擒拿将他的手臂强行扭到背后,看似没有什么花哨的武功,实则手上力道极重。 “敢在我名下的店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么?”赵守成手臂上的力气加重,疼得朱思镇不顾形象的嗷嗷叫。 朱思镇空有个高大的身子骨,没练过武,拼力量也不是赵守成的对手。他疼的牙关打颤,嘴上倔强的说:“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知府家的大公子,敢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 赵守成冷笑:“好啊,你尽管放马过来。另外,你在酒楼撒泼打烂的东西,我会派人清点一遍,劳烦这位公子照价赔偿。还有,你对陆姑娘出言羞辱,损害酒楼声誉事小,伤害陆姑娘事大。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向陆姑娘道歉。” 朱思镇呲牙咧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我……陆青青不检点、敢做不敢认……嗷嗷嗷嗷……”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胳膊已经脱臼了。 “道歉。”赵守成冷冰冰重复着命令。 朱思镇眼泪快疼出来了,哀嚎着说:“好好好,我道歉,是我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对不住了陆姑娘……” 赵守成又说:“此外,你以后都不准骚扰陆姑娘,不得干预酒楼和瓷器店的生意,知道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找她,你先放开我……再也不骚扰她了……” 赵守成狠狠松开手,朱思镇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痛得瘫坐在地上,头上束发的玉冠都散开了,模样十分狼狈。 因为是来追姑娘的,他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根本没带随从,此时只能自己单手扶着椅子,强撑着站起来,一身银白色的锦袍上沾上饭菜汤和渣子。 赵守成对店伙计说:“盘点好损坏的东西,朱公子赔偿后方可离去。”而后,他紧紧握着陆青青的手,不理会任何人,径直把她从混乱的人群和议论声中带出去。 酒楼外都围了不少人,街里街坊听见楼上的动静,凑过来看热闹。 赵守成拉着陆青青,埋头往前走。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小巷子,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陆青青心里忽然没了底,担心赵守成是不是气晕了。可若真生她的气,真的打从心里厌恶她,为什么还要帮她出头?难道是顾及店铺声誉? 也是,店铺老板被人骂成□□,在这个名节大过天的时代,估计没人回光顾瓷器店和一品居了,那样的话会损失很多银子。 “你要带我去哪儿?”陆青青怯生生的问。她宁愿他劈头盖脸骂一顿,也不愿他冷着脸沉默。 赵守成不说话,手上的力气加重了。 陆青青吃痛的叫了声,用力的抽开手:“放开我!赵守成,你弄疼我了,松开!” 赵守成把她拉到一个背离主街的巷子,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松开手。 陆青青往后退了两步,担心又害怕,不敢抬头看他。她想过转身就跑,回店里收拾东西,大不了带走属于她的那份银子回老宅。方才还想他骂一顿都是好的,现在却怕他开口说话。 她暗暗吃惊,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在意他的看法?还是自己越活越玻璃心? 脚底蹭了蹭青石砖面,她还是没有勇气跑,或者说逃走前想再小小的挣扎一下。 “他说的都是假的……”陆青青咬着嘴唇,不知如何解释。朱公子所言不假,但那个耍狐媚功夫的人不是她啊! “我确实认识朱公子,但他口中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变成陆青青以后就离开老宅到乡下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越解释越乱……但,你能相信我吗?”说完最后一句,她几乎用尽身上所有力气。 她把头埋得像鸵鸟,根本不敢看赵守成。过了一会儿,只听面前人生气的说:“陆青青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不说,还一个人傻乎乎去扛?你明知那姓朱的是什么嘴脸,还敢单独见他?万一今日我没能及时赶到,他对你动粗怎么办?” 陆青青错愕了许久,缓缓抬起头,正对上赵守成怒气满满又心疼的眼神。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眼花了幻听了。眼眶一酸,她吸吸鼻子问:“你不生气吗?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跟我翻脸,嫌我败坏店里的名声。你相信我说的话,相信朱公子说的都是骗人的?” “你看我像不生气的样子吗?”赵守成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头,“姓朱的定是在说谎,我自以为还有点识人之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了解吗?哪怕你和他之前真的有误会,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总是一人扛下所有事,有问题和麻烦不会找我商量,难道我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换个角度想,如果有一天是我遇到问题,你会故意和我撇清关系不管我吗?” 陆青青满眼震惊,心中涌动出从未有过的欣喜与感动,还有一点如释重负。她长出口气,脸上绷得太紧终于松动了,以至于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被朱公子指着鼻子骂时她没哭,被众人围观看热闹时她没哭,现在却忍不住哭出来。 她冲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着赵守成,终于不用再压抑克制,小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赵守成心一跳,有点小紧张小慌乱,不过她正在伤心难过中,方才又受到惊吓,他便没有想太多。停顿了片刻,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像记忆中娘亲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声音温柔:“好了,别哭了,没事的。” 没想到,他越是柔声安慰,陆青青哭的声音越大。赵守成有些无奈,他真的……不太会哄女人。 于是,他拍了下她的后背,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差不多行了,你这副样子被人瞧去,以为我虐待自家娘子,以后没法在蓟城混了。” 陆青青轻轻推开他,忍不住锤了他胸口一下,破涕为笑。几句话就没了正形,还是那个爱嘴上占便宜的赵老板! 赵守成可怜巴巴的说:“你看,这是谁的鼻涕眼泪?衣服脏了,回去帮我洗洗吧?” 陆青青瞅见赵守成胸口处被她哭湿了一片,哭肿的小脸越发红了。她哼了声,别过脸,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容。 第25章 避风头 朱家要倒霉了!…… 朱思镇吃了这么大的亏, 丢了那么大的面,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他表面上规规矩矩去京城,再也不骚扰陆青青,实则派人假装江南来北方的生意人, 在蓟城的大小茶楼、官道上的驿馆里, 大肆谈论丝绸商陆家庶女被赶回老家的丑闻。 “什么?陆家也算江南第一大丝绸商, 家里竟出这等丑事?” “可不啊, 那陆青青自小被家里看不起, 为了嫁个好人家攀高枝, 没少费心思。听说她看上了知府家的大公子, 差点儿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啊?知府大人能同意?” “呵呵, 怎么可能。别说知府大人,就连朱公子后来也识破陆家女的奸计,没有上当, 要不然, 知府家的名声不就毁了?” “那个陆家女现在在哪儿?被赶回老家后估计羞愤欲死,活不下去了吧?” “哎呦,人家活得好着呢, 现在在蓟城又开酒楼又开瓷器店, 赚了很多钱。不知道她又看上哪个男人了, 谁被她看上,谁倒霉啊!” ……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 新年前不久,这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便像慢性.毒.药一般,流入蓟城大街小巷。 陆青青一开始还以笑脸示人,打算用实际行动打这群人的脸。自己越躲,他们反而说她心虚。她越表现得大方得体,旁人越挑不出错处。 然而, 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多议论,口碑再好的店铺也抵不住恶语相向。 一时间,一品居和瓷器店的生意一落千丈,陆青青也从一个被大多数人羡慕的女老板,沦为被大家指指点点的对象。 谣言从不是空穴来风,那些人既然传得这样有鼻子有眼,就算陆姑娘不是跟朱公子私相授受,平日作风也不会太干净。 陆青青这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早知道流言杀人于无形,没想到竟这么厉害,日日夜夜像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提前结束店铺生意,给酒楼大厨和窑厂匠人放了假,自己打算回老宅躲躲清净。 出城前,赵守成送她到城门口。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绢布包的厚重包裹,递给陆青青。陆青青打开看,里面是一件大红色滚白色狐狸毛绒边的斗篷。 “这是何意?”陆青青好奇问。 赵守成笑了笑:“新年礼物。去年见你穿红棉袄很喜庆很好看,今年送你件红披风,愿你来年事事顺遂。” 陆青青叹了一声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也就赵大老板还肯给我个好脸色。”古代不同于现代,现代信息量那么大,吃瓜吃几天就被人遗忘。古代获取消息的渠道少,信息传播慢,一个八卦能让人说道小半年,更别说背后有人煽风点火。 “今年过节我不回村子里,你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春耕过后再回来吧。店里的生意崔婉柔会照看,你就放心吧。” 陆青青心一沉,想到那个不久前被她和洛烟认真打扫过的屋舍和院子,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不舍和担忧。她问赵守成:“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故意瞒着我?” 赵守成故作神秘的一笑,食指贴在唇上,眼中一抹狡黠的光芒闪过:“陆姑娘果然才智过人。我确实需要做一件事,但现在不能告诉你,要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他说得这么隐晦,陆青青知道自己不应多问,只要是件十拿九稳的好事就行。她嘱咐道:“万事小心。” “放心吧,提前祝你新年大吉。” 颠簸了一天一夜,陆青青回到福安县老宅。 村里没有那些流言蜚语,陆青青一进村口,同村人立刻欣喜的围上来。 “陆姑娘今年这么早就回来了?” “哎呦,钱赚够了,自然早点回家过节啊!” “陆家真是厉害,先出了位陆老爷,现在又出个陆姑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陆青青进屋,把自己锁在老宅里,平日喜欢出门走动的人彻底闭关,谁来也不见。 表姑爷和表姑奶奶十分担心,又不敢直接问陆青青,便旁敲侧击问洛烟。 小丫鬟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忙说:“城里一切都好。姑娘只是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阵子,别的没什么。” “真没什么吗?”表姑爷不信,咳嗽几声道,“前两天陆府家丁来送银子,他们不知道陆青青在外做生意,拐弯抹角数落她好一顿。一个下人都敢侮辱陆家小姐,她能没事吗?” 洛烟支支吾吾,低头抠手。 这时,听到两人对话的陆青青从房间走出来,问表姑爷:“陆家的人何时来的?” “三日前,有人来送了五两银子,我不屑于要,给他退回去了,叫他以后也别送银子过来。每年四五两,打发叫花子呢!” 陆青青捂着额头,本来就疼的脑壳更加沉重。 老宅旧貌换新颜,足以让陆家起疑。表姑爷毫不客气的把前来送银子的家丁打发回去,更是打了陆家的脸。 打狗也要看主人,王氏那个当家嫡母若知道,肯定不会罢休。她肯定奇怪为何老宅穷亲戚突然这么硬气,到时候再派人来调查,陆青青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事就瞒不住了。 也罢,就和朱公子的事一样,她做生意的事早晚会爆雷。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然而这一次陆青青想多了。那个家丁非但没去当家主母那儿告状,反而偷偷昧了银子,假装已经把银子送给了表姑爷。 王氏问他陆家情况时,他苦着脸说:“天寒地冻,快要活不下去了。老宅土坯房,漏雨漏水,今年粮食欠收……他们连过年的口粮都紧张了。” 陆老爷再生气,可到底陆青青是他女儿,于是多给了几十两,让家丁再去一趟福安县。 家丁出了门,假哭顿时消失,喜眉笑眼的把几十两银子也昧了。 这下能过个好年了! 蓟城。 长街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漫天白色。街上百姓大都回家过节,连出摊的商贩也寥寥无几。 一辆四方马车孤零零驶在白雪覆盖的主街上,车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马车停在东市一家瓷器店门口,不过,车里的人却没下来。车夫敲了敲瓷器店的门,里面无人响应,猜测是过节闭店了。他驾车绕到后门,直接把车停在后院外。 院内的赵守成听见响动,撑着一把黑竹伞出来迎接。他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语气却是轻松愉快:“曲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顾不上车夫搀扶,立刻整了整衣襟跳下来,急匆匆上前,朝赵守成躬身行礼:“曲佟冒昧拜访,还劳烦王爷亲自迎接,罪过罪过。” “我是个被赶出京城的闲散王爷,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曲大人请进,天寒地冻,我煮了上好的酒,咱们喝两杯暖暖身子?” “甚好,甚好。” 房间里架起一个暖炉,上面温了一壶酒。茶几上摆放两个陶瓷茶杯,这两个杯子是赵守成闲来无事自己尝试烧瓷做成的,还没来得及上釉面,看上去有点粗糙,和前面装饰考究的瓷器店风格迥然。 周围再无旁人,两人也不必惺惺作态,假客气了。 曲佟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他此番冒险来蓟城的主要目的。赵守成接过泛黄的信纸,打开一看,顿时长出口气,紧锁的眉头松开些:“果然如此,朱奕这一路从南到北,没少搜刮民脂民膏。父皇最恨贪赃枉法,朱知府没少贪污敛财啊!这弹劾奏章递上去,怕是他乌纱帽不保。” 第26章 出人命 相互给对方收拾烂摊…… 曲佟拱手问:“敢问王爷让我帮忙搜集朱奕的罪证, 所谓何意?” 赵守成神色一沉,若有所思。 朱奕来蓟城时,赵守成远远见过他。从前在京城,他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朱奕能当上江南知府, 还是太子向父皇推荐的。姓朱的帮太子在南方笼络人心, 贪污的赃款大部分也给了太子, 帮他巩固朝中势力。 朱奕实际上是太子背后的钱袋子。 而曲佟是四皇子的人, 他最想扳倒太子辅佐四皇子上位。太子的帮手就是四皇子的敌人, 于是赵守成便利用他急于在四皇子面前立功的心, 请他帮忙拉朱奕下马。 赵守成手上原本就有些证据, 但罪不至死。如今加上曲佟提供的这些, 数罪并罚,足够他喝一壶。 “四皇子爱才,胸怀韬略, 真心希望他的五弟能回京助他一臂之力。”曲佟俯下身, 趁机劝说。他没敢明说,可聪明如平南王一定知道,助一臂之力指的是何意。 赵守成提高声音:“放肆,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上凑父皇?” 曲佟俯身跪下:“不怕。王爷的眼线遍布京城, 那天在歌舞坊我假装醉酒说胡话, 其实是故意找机会把话传给您。您知道我近日会登门拜访,所以才密信给我,叫我去查知府贪赃枉法之事,想试试我的诚意。” 赵守成点头:“不错,有谋略有胆识,四哥身边有你我就放心了。”至少他不会……或者说不会那么快步二哥的后尘。他和四哥不亲,但到底是儿时一起长大的兄弟。 “王爷可愿意回京?” 赵守成叹口气, 扶他起来,低声说:“我既已离开京城,就不会参与权力之争。调查朱知府,完全是为我一点私事,与争权夺利无关。商大人在世时我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我依然是那样,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争权夺利的事。” 曲佟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却还是不甘心想要试一试。如今得到确切答案,他也死心了。 当初他选择四皇子,也是因为商正如被人陷害,他为自保找了个靠山。如今他已经上了四皇子战车下不来,就想拉个人和他一起同生共死。 “王爷请放心,四皇子殿下并没有请您回京相助,这些都是在下自己的私心,信口胡说的,望王爷恕罪。” 赵守成点头:“我知道,否则就不是你一人来了。我要是不答应,也出不了这院子。” 曲佟佩服,眼前人既有韬略又有胆量,是四皇子,不,是太子真正的竞争者。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事在下不会和任何人提,出了这道门,我自当从未见过王爷。这封弹劾朱奕的奏折,我会尽快写好递上去,请王爷放心。” “好好保护这些证据,那是你的护身符。”赵守成冷下声音,目光寒气森然,“希望一个月后,我能收到好消息。” “一定,一定。”曲佟后背发凉。他俯了俯身,缓缓离去。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天。 陆青青头天刚把竹篱笆小院的雪扫干净,第二天又落上厚厚一层。 离开蓟城前赵守成说,如果她在老宅呆久了觉得闷,可以去小院坐坐,也可以进书房看书作画。于是,她渐渐习惯了白天到小院煮一壶茶、进书房画一幅画、傍晚前再回老宅的平静日子。 距离春耕还有一月有余,赵守成说让她春耕后再回店铺,城里的事他会打点好。陆青青不知他具体要做什么,可想到他成竹在胸的眼神,她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可随着春耕临近,她又开始不安和焦躁,因为赵守成一个多月一封信也没来过。 两人分别前没说书信往来,可她急于知道城里的动向、店铺经营如何、他“打点”的怎么样,不可能真的泰然高卧。 “姑娘若是担心,便修书一封给赵秀才吧。”见陆青青秀眉不展,洛烟柔声劝道。 陆青青倔强道:“不可,那样显得我多沉不住气。” “姑娘已经几日没睡好了,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陆青青一本正经说:“在赵秀才面前,面子重要。” 然而,就在她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待春耕后就能一切顺利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一件大事。 隔壁的李婶被人一刀捅死,尸体被扔进树林里。 县衙门派仵作验尸,证实凶器是一把长半尺,宽一寸的飞刀,属于暗杀凶器。 村子里一片哗然,李婶勤勤恳恳种田,祖祖辈辈都是农户,从未和人结怨。因此民村猜测,凶手一定把李婶当成别人给误杀了。 “李婶这几日总去赵秀才的小院,傍晚给陆姑娘送吃食,莫非是陆姑娘做生意得罪了人吗?”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胡乱推测,立刻将炮火引到陆青青身上。 村民看着陆青青,不由自主往后躲了躲。李婶家的人冲上去揪住陆青青不放,哭喊着叫她还李大娘命来。 陆青青心里说不出的苦。李婶为了给自家儿子谋个出路,想把他送到蓟城做工。听闻陆青青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想攀上这棵大树,把自己儿子塞进陆青青店铺里。 陆青青去年就听李婶提过这事,已经婉言拒绝了。今年李婶主动出击,听说陆青青在竹篱笆小院画画,三天两头献殷勤,跑过去给她送吃食。结果自己儿子的前途没安排成,她却意外丢了命。 人要是走背字,到哪儿哪儿不顺。受不了城里的流言躲到乡下,却莫名摊上人命官司。虽然衙门确定这件事非陆青青所为,但李婶生前最后去的地方,确实是陆青青所在的小院。 “啊啊,我苦命的媳妇啊……你走了叫我怎么办啊!” “阿娘,儿子想你啊!” “你死的好冤啊!” …… 李婶死的的确很冤。那天她前往小院送吃食时,陆青青为了躲她,早早离开了。她没见到陆青青,却碰上了刺客。 所有人以为刺客的目标是陆青青,只有陆青青知道,对方若真想杀她,肯定会潜伏在老宅附近,不会是她偶尔去的小院。刺客真正的目标恐怕是赵守成,没想到赵守成不在小院,凶手的行踪却被前去送饭的李婶无意间看到。为了隐藏身份,他不得不杀人灭口。 春耕因李婶的丧事,足足推后了七日。真凶抓不到,李婶家人彻底赖上陆青青。陆青青带洛烟耕田时,他们坐在一旁哭丧。陆青青回老宅,他们在宅子外喊冤。最后,就连陆青青雇佣的一个佃农因为害怕刺客找到自己头上,忍不住请辞。 洛烟愤愤不平,对陆青青说:“姑娘,他们天天这么闹如何能行?要不报官吧!” “报什么?他们又没杀人越货,衙门的人来了能怎样?” “那怎么办?” 陆青青叹气。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跟他们说,刺客要杀赵守成,你们找赵秀才算账去吧! 第27章 危与机 禽流感啊啊啊!…… 李婶还活着的时候, 也没听说她相公对她多好,她儿子对她多孝。结果人死以后,这俩人反而上演悲情戏,夫君爱娘子, 儿子舍不得娘。 陆青青虽然同情李婶, 却一直不愿与她家牵连太深。从前拒绝她儿子进店铺帮工, 现在更不想他们父子天天在家门口哭丧。 于是, 她只能用自己最瞧不上, 却万金油的办法, 想封口, 用钱砸。 担心今后无休止的勒索, 她立下字据,上书因感念李婶曾经的帮助,她给李婶家人一百两白银, 用于修缮房屋。从此以后, 她与李婶家人互不相欠。 陆青青白白损失了一百两,破财消灾。李家人不再找她闹了,过了半个月, 村里也不再有人议论这件事, 大家专心忙春种, 自扫门前雪。 陆青青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她第一次看见赵守成手臂上的伤口,就觉得非寻常人所为。结合李婶的不幸遇害,这次又有人想要他的命了。若不是他进城,恐怕又要和刺客短兵相接。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第二天就雇车回蓟城。她必须当面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李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谁知当天晚上,一个寒冬未联系的赵守成飞鸽传书, 给她送了一封信。信用竹筒装着,信纸很小,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在村里给他收拾烂摊,他竟然还有闲心浪漫? 陆青青一肚子脾气和委屈仿佛撞上一道棉花墙,忽然发不出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完全信任赵守成,愿意和他承担一切风雨了。 三月天气转暖。 陆青青返回蓟城,奇迹般发现关于她和朱公子难听的流言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知府贪污受贿案。 “朱家缺大德了,据说朱奕自南向北一路搜刮了上万两,还强抢民女。” “我听说他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前段时间侮辱陆姑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上下旨,罢了朱奕的官,抄家没收财产,他儿子也没靠山了。” “我早看那朱公子不顺眼,当日他在一品居羞辱陆老板,我……我差点儿没忍住就要动手了。” …… 吃瓜群众从来都是跟风走,主流言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陆青青摇摇头,以为赵守成以牙还牙,找人散布朱家丑事。 没想到,朱家真是巨贪,朱奕丢了乌纱帽,被皇帝下令禁足反省中。很快又传出,朱奕和太子勾结,结党营私已久,皇帝震怒,将朱奕本人及其家眷流放南疆,府上下人变卖为奴。 陆青青吃惊,问赵守成:“你说要做的那件大事,就是收集朱家的罪证?” 赵守成似笑非笑,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一介草民怎敢和官府叫板。朱奕多行不义必自毙,咎由自取。我想给你的惊喜,是这块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叠好的四方牛皮纸,摊开来平铺在桌上。 陆青青看到他圈出来的一片地,惊讶又疑惑。这片地位于蓟城郊外,周围没有陡峭的山坡悬崖,是一块大约八百亩的平地。土地靠近官道,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这片地距离窑厂非常近。 “可别说我每天无所事事。我为了谈下这块地,用了半年时间。这片地原本属于两位不同的主人,其中一位想出手,另一个靠近窑厂的死活不答应,我花大价钱才谈下来。” 陆青青诧异的问:“你盘下这片地做什么用?” “建农庄。”赵守成大手一挥,宛如指点江山,气势恢宏:“你在村里有四十亩地,把那些地卖了,再添些钱买下蓟城郊外的良田。田边有独门独院的房子,你可以把老宅出手,把家人接过来住。到时候,农田和窑厂合在一起,你就成真正的大农场主了。” 陆青青“啊”了一声,直摇头:“每年陆家都会来福安县祭祖,我要敢把老宅卖了,阿爹会打断我的腿。”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因为阿爹染病没能祭祖,今年清明,陆家肯定要来人了。 “这么大一个庄园,我不需要那么多田,放着浪费,请佃农也要花银子。再者……”她顿住了,她想说自己不想再欠他人情了。 李婶的死让她脑袋里的警钟再次敲响。没搞清楚他真实身份前,与生意无关的牵扯还是越少越好。现在的酒楼、瓷器店经营良好,暂时不需扩张地盘。 陆青青深吸口气,淡淡说:“我有我的节奏和考虑,先管好眼前的商铺,其他事以后再谈。” “好吧,听你的。”赵守成有点委屈,但没有再劝。 没想到半个月后,陆青青遇上一个大麻烦。 一直给酒楼供货的农场一夜之间家禽全部死光,接着,周边农场主的鸡鸭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陆续病死。 陆青青立刻停售了一品居所有荤菜,对库存的鸡鸭猪肉进行溯源,发现全部来自染病的农场。 禽流感?鸡瘟?猪流感? 这些在现代偶尔会小规模爆发一次疾病,在陆青青脑袋里打转。果然,没过几日,就听说农场主病倒了。 以防万一,陆青青立刻让酒楼暂停营业,对一品居进行大扫除,并焚香三日消毒。 人一旦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陆青青这段时间诸事不顺,她趁着三日消毒时期,带着洛烟前往蓟城香火最旺的青云寺拜了拜,一来祈求未来风调雨顺、心想事成,二来祈祷千万别有顾客因食用一品居的荤菜后,染上禽流感这种在古代致死率百分之百的怪病。 好在古代人流量不大,没有发生聚集性人感染禽流感的情况。一品居卖的都是熟菜,后厨卫生干净,没有顾客染病。但这件事给她提了个醒。为保证食品安全以及供货稳定,她需要一个自己的农场,专门饲养一品居的鸡、鸭、猪、牛,作为酒楼稳定的供货渠道。 这时,她再次想起赵守成给她提过的那片八百亩空地。若把那片平地盘下来,一半用作耕地,一半建成农场,再盖一座小房子用于居住,岂不美哉。于是乎,这回换成她厚着脸皮找赵守成,请他把那块地卖给她。 “怎么又想通了?”赵守成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喝茶。 陆青青堆起一脸笑,给他添上一杯茶:“每月负责给一品居送肉的农庄出事,我得早做准备。想要避免鸡瘟,一是卫生条件要好,还有就是农场一定要大,不能太拥挤。我打算为一品居专门建个农庄,应对突发情况,避免措手不及。” 赵守成故作高深的点点头:“想法很好,不过……陆老板来晚了,我已经把那块地卖给别人了。” 陆青青:……这家伙,真记仇! 可现在形势比人弱,不得不低头。 她必须拿下这块地! 第28章 大秘密 豪门恩怨狗血剧情?…… “啊?这怎么可能?” 卖地又不像卖萝卜白菜, 说出手就能出手。八百亩的地说卖就卖,她才不信赵守成有这本事。 陆青青冲赵守成伸手,一脸严肃:“我要看地契。” 赵守成摇头,淡淡道:“地契已经给买家了。” “我要看钱庄的收款字据。” “没有。 “没有?”陆青青挑挑眉, 好气又好笑, 指着他说:“你就诓我吧, 这么大一个人心眼比阿承还小, 不就是之前没从你这儿买地嘛, 记仇到现在故意耍我?” 赵守成苦笑, 心里酸水泛滥:“并非我小心眼, 而是我费劲心思讨你欢心, 陆姑娘却不领情,弄得我很有挫败感。” 陆青青脸不变色心不跳,她对他的言语挑逗快要免疫了。 “把地卖给我吧, 你开个价, 只要价钱合理,我立马付全款。”财大气粗的陆青青说。 赵守成略一点头,站起来, 走到她面前:“这块地本就是留给你的, 无论多久都是你的。不过……”他顿了下, 说出心里最大的疑问:“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年从村子回来,我感觉陆姑娘对我疏离了许多。你是有什么顾虑,所以一开始不愿意接受这块地吗?” 陆青青怔了下。别看赵守成平日温吞懒散,真遇到问题,简直比警犬还要敏感。 两人是合伙人关系,亲近能亲近到哪儿去?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疏离又能疏离到哪儿去? 可他是赵守成,陆青青一个眼神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又问了一遍:“你回村子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吗?” 从前陆青青觉得,打听赵守成隐私于礼不合,又担心自己说错话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她想了很久,不知该如何问,于是把问题送还给他。 “李婶死了,她在去竹篱笆小院的路上,被刺客误杀了。” 赵守成震惊,心提了起来:“何时发生的事?” “节后不久,春耕之前。” 赵守成面上一冷。 刺客原本的目标是他,然而陆青青经常去他的小院作画,刺客埋伏在周围,见屋内有人以为是他,便潜伏着伺机动手,无意间被前去小院找陆青青的李婶撞见,不得不杀她灭口。 他担心问:“你……没受伤吧?”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就知她肯定没受伤,但还是问了一句。 陆青青摇头:“没有受伤,但惊吓却受了不少。” “李婶的家人呢?”赵守成沉声问。 陆青青叹气,回忆起当日场景,无奈摇头:“在陆家老宅门前哭了小半个月的丧,我给了百两抚恤银,暂时稳下来了。那个刺客原本的袭击目标,是赵老板吧?” 赵守成转身,缓步走到窗前。他微微低头,陆青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背影透出的无奈与纠结。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没错,那人目标是我,而且不是第一次刺杀。之前我胳膊受伤,谎称砍柴弄伤的那次……也是那些人派的刺客。没想到他们死性不改,一次刺杀失败,竟然又派人追到小院。”他顿了下,继续说,“还记得那年入夏前,进山猎户在树林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吗?那是刺杀我失败,反被我灭口的刺客。” 陆青青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连人命官司都告诉她了。 “他们为何追杀你?” “家族恩怨,财产之争。我无意于家族财产,主动带着属于我那一小部分离开,躲到乡下远离是非。奈何大哥还是不肯放过我,怕我回过头去争财产,于是三番五次派人来灭我的口。” 豪门恩怨的老套剧情,被他一口气说出来。隐瞒这么久,只是这等狗血剧的是非纠葛,陆青青忽然不知该不该信了。 “陆姑娘冰雪聪明,那日看到我手上的伤,便察觉不是一般的刀伤,所以才躲着我不来小院学艺对吧?”赵守成才真是聪明人,三句话又把难题抛回给她。 陆青青没想到他会翻旧账,一时间被打个措手不及,乱了节奏,顺着他的提问点点头。 赵守成无奈:“所以,这次你又为什么避开我?李婶意外之死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性命堪忧?还是你因为牵连无辜,心怀愧疚?” 原本的恐惧也好,内疚也罢,在赵守成小心翼翼、半真半假的话语里,渐渐冲淡了。 陆青青深吸口气,摇了摇头,用带有安抚的口吻说:“我若是想避开你,这次就不会回蓟城了。我爱做生意,但还没爱到不要命的程度。我能回到商铺,能安抚李家的人,那是因为我愿意与你同甘,也愿意承担危险和困难。” 赵守成高大的身体略微一僵,缓缓转过头,望向她,只见陆青青眸光清亮,毫无杂质。 “朱思镇大闹一品居后你对我说,”出了麻烦事不要叫我一人扛,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麻烦出在你身上,我又如何能一走了之?我承认,当年在竹篱笆小院躲着你,确实是因为害怕,毕竟我们还不够了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合作相处,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就算身上背负着秘密,那也是有苦说不出,不是背着血海深仇的亡命徒。” 赵守成听她说前一段时,心里宛如温热的泉水流淌过,从身到心都暖融融的。可听到后面,他察觉出不对劲。陆青青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他坐回桌边,端起茶杯刚要喝茶,发现杯中茶已经凉了,便把杯子放回桌案。陆青青心明眼亮的给他倒了杯新茶:“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不逼你说自己的秘密,我原本也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爱好。” 她长出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上重担,“今日谈话我们就当没发生过,李婶之死只是意外,以后……你依然是新搬到村里的赵秀才,我们志同道合谈得来,然后一块儿合作开店做生意,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会再问。” 赵守成叹了口气,既有如释重负,又有对未来的隐忧。不过眼下陆青青险些被他所累,她却既往不咎,依然选择信任,并表明不会继续再探究他的秘密,他已经心存感激了。 他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真心实意说:“多谢陆姑娘善解人意,今日我向你保证,日后一定不让姑娘再因为我,遇到危险。” 陆青青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满饮一杯对他笑了下:“好,我信了。” 赵守成站起来,缓缓张开双臂。自从上次陆青青痛哭流涕扑到他怀里,他就随时做好爱的抱抱准备。谁知陆青青笑盈盈躲开了,眉毛一挑,斜睇着他说:“现在……赵老板,可以把那片地卖给我了吧?” 赵守成:“……” 第29章 新时尚 酒吧夜店新时尚!…… 陆青青在现代住的城市, 曾爆发过H1N1禽流感。当时全城人心惶惶,她还上网查过禽流感的发病症状以及家禽如何预防禽流感,至今还记在脑子里。 因此搭建鸡棚鸭舍前,她特意选择背风向阳通风条件好的平地, 每间鸡舍间隔较大。在鸡舍后建了一片篱笆院, 用于散养, 减少家禽患病率, 提高鸡蛋产量。 鸡饲料也要精选, 将葱、蒜剁入饲料中, 同普通饲料一起混合喂养, 提高家禽抵抗力。 请工匠帮忙搭建鸡舍的同时, 她雇佣十位佃农帮忙开垦荒地。几百亩良田闲置多年,土地质量也不如福安县的那几十亩田。今年恐怕赶不上播种了,陆青青请人帮忙开荒, 先把新购置的田地养肥, 等一年,购置大量种子,明年开春再播种。 对新购置农场的建设和开发, 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请工匠、请佃农、请养殖户花了陆青青半年赚的银子, 这还不算购置田地的钱以及买种子、买鸡仔鸭苗的开销。 “陆老板这一次老底花没了, 要不……土地免钱,算我的投资?老规矩,以后农庄赚得的钱五五分。” 陆青青从容不迫:“赵老板可别小瞧我,最开始开瓷器店哪会儿迫不得已,如今我也攒下不少钱,买块地绰绰有余。” 赵守成有点小郁闷:“用得着算这么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开店合伙人?”陆青青认真点头。 尽管赵守成给她开的已经是最低价了, 可买地还是花空了瓷器店去年的利润。 陆青青一朝回到解放前,虽然农场回本是迟早的事,可这大半年恐怕会比较难过。她闭门思考了一天,决定从一品居下手,扩大收入来源。 酒楼扩建短时间内不可能,改变菜品也有难度,她决定延长营业时间。 “如何延长?蓟城亥时宵禁,所有商铺都要打烊。”齐心慧疑惑的问。 陆青青笑道:“当然不是城里营业,而是城外营业。” 陆青青原来生活的现代城市,晚上十点夜生活还没开始。她计划延长酒楼运营时间,但不是在城里,而是城外。 城外官道上有不少驿馆,越靠近蓟城城门,驿馆越大,聚集的八方游客越多。有的守城官兵换防事,也会到驿馆蹭壶热酒。 可驿馆提供的餐食毕竟有限,如果一品居和驿馆协商,在那边支个摊位卖烧烤宵夜,驿馆提供住宿和酒水,有钱一起赚,岂不两全其美? 老齐从前经营一品居时,经常外出拉货,和驿馆的人熟络。陆青青拜托齐大哥出城谈生意,离城门最近的三家驿馆中,有两家同意合伙摆摊,一品居赚饭菜钱,酒钱和住宿费算驿馆的。对老齐提出的需要借用驿馆的厨房和炉灶,驿馆老板犹豫一下,最后也同意了,这样就省去酒楼的人从城里搬东西到城外的麻烦。 由于宵禁,蓟城城门亥时上锁,陆青青为了方便,把酒楼大厨分为白班组和夜班组。夜班每天戌时上班,直接在城外驿馆附近支摊子,一直到子时过,客流减少再收摊。 陆青青租下驿馆一间房,专门给夜班的大厨住宿,第二天一早他们再进城,准备当晚的食材。没想到夜宵摊刚开业,就受到许多人喜爱和追捧。除了住在驿馆的人晚上饿了打牙祭,周围的商人、旅人,甚至守城官兵,都来夜宵摊吃烤串,原本准备的食材都不够用了。 见城外摊子生意好,陆青青租了驿馆一间仓库,多囤些食材,一次存够五天的量,减少送货运输成本。 赵守成吃过几次夜宵摊,对多尔勒做的烤肉串非常喜爱。他经常吃到后半夜,但又不愿在驿馆住,于是吃完饭后就守着摊位等到天亮。和他一样等通宵的大有人在,但他们不是不愿意住宿。而是懒得花这份钱。时间一久,驿馆老板不乐意了,嘴上不说,脸上表情代表一切。 刚开始平分秋色,双方对赚得的银子都很满意。可渐渐的小吃摊占优,驿馆处于劣势,客栈老板就不乐意了,开始处处找小吃摊的茬。一会儿嫌厨房弄得脏兮兮,一会儿嫌烧烤油烟味重影响住店旅人的心情。 眼看双方合作关系即将破裂时,赵守成提出一个建议:“既然那么多人愿意通宵在烧烤摊坐到天明,为何不请驿馆老板出面,帮忙搭个临时歌舞台?” 赵守成的想法与陆青青不谋而合,她立刻点头赞同:“我早有此意,但在一品居表演歌舞的乐坊姑娘说,玲珑夫人能让她们出水月芳表演已是破例,决不允许她们随便出城。” “凡事都有例外。”赵守成两手一摊,笑得神秘莫测。 陆青青愣了下,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诧异问:“难道玲珑夫人给你开后门?你怎么说服她的?” “是你说的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水月芳的歌舞姬。” 在驿馆老板帮助下,临时舞台半天就搭起来了。水月芳姑娘对出城通宵演出有点畏难情绪,但乐师梅公子十分支持陆青青,头一个去玲珑夫人那里报名。带头的是乐坊头牌乐师,姑娘们陆陆续续放下戒备,依次报名。 于是乎,往来商客和外出公干的官员,深夜路过蓟城,或投宿在官道驿馆时,便可见到一番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 城外没有宵禁。 驿馆外搭了个简易棚,棚下有个舞台,身材容貌姣好的歌舞姬伴着后台曼妙的音乐,尽情表演着。台下观众喝着驿馆老板送来的美酒,鼓掌叫好,不一会儿,厨房伙计送来热腾腾的烧烤,香辣味令人垂涎三尺。 这等热闹沸腾的场面持续一整夜,直到第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缓缓落下帷幕。而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驿馆外顿时又活跃起来,仿佛吸纳了蓟城所有的热闹。 陆青青出城摆夜宵摊的举动,不但提高酒楼利润和名气,还给蓟城及周边百姓带来新的娱乐方式。一时间,“出城就玩一整夜,不玩通宵不归家”成了很多青年人的口头语。 陆青青引领当代娱乐新时尚,把“夜店”、“酒吧”文化成功植入进这死板守旧的时代。 熬夜通宵伤皮肤,陆青青不经常来夜宵摊,就算去转转,宵禁前也回城了。这天结束瓷器店的生意,赵守成兴致颇高,邀请陆青青说:“陆老板这几日辛苦了,等庄园建好就更不能休息了。今日生意不忙,我们去城外通宵一回如何?” 陆青青做了个鬼脸:“通宵哪里算休息,第二天眼睛就肿成金鱼了,我不去。” 赵守成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今日我请客,陆姑娘想吃什么,随便点!” “好!成交!” 陆青青一听,立马来了兴致。赵守成难得请客,她必须给他面子! 她热情的邀请崔婉柔,可年轻的妇人保守惯了,不敢出城逛通宵。程承却十分想去,好说歹说才让陆青青同意带上他。考虑小孩子熬夜不利于长身体,陆青青出门前带了一块毛绒摊子,打算玩儿到后半夜就把程承丢进驿馆睡觉。 赵守成租了辆马车,三人在宵禁前出城,来到灯火通明的驿馆。远远望去,那里一片繁荣热闹,所有人围在舞台下载歌载舞,仿佛不知疲倦。 “你这娱乐方式只能在蓟城搞,一旦风靡出去,扩散太广,京城官员们就要出手整治了。” “怎么讲?” 赵守成叹了声说:“边疆动荡,邻国关系微妙,真要有战事,你觉得这些人能骑马打仗么?青年人玩物丧志,斗志全无,国将危矣。” 陆青青听完赵守成的话,默默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赚了银子也没那么可喜可贺。 身边人忽然不做声了,赵守成后悔自己有感而发,立刻摆出一副讨好的面孔,嬉笑着说:“陆姑娘别介意,我是秀才嘛,书读多了就爱卖弄一些臭酸,哪比得上陆老板高瞻远瞩,把店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陆青青摇头一笑:“我又没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一句诗。” “哪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果真到了你说的那天,虽然我也不愿意战事发生……可若国家有难,我愿散尽家财,只留一亩三分地,其他金银和物资全部充军。” 赵守成似乎被她的家国天下、豪情万丈的言语打动,愣是半天说不出话,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感慨。 第30章 唱情歌 现场表白?!…… 台上的歌姬正在唱水月芳最拿手的曲子《临江仙》。 听闻赵老板和陆姑娘要来, 梅公子提前安排好座位,派人把两人……现在是三人,请到最前排的圆桌前,桌上摆着新鲜的茶水和瓜果。 陆青青问:“喝酒吗?” 领教过她酒量的赵守成一口拒绝, 把茶壶往她面前推了推, 自己却点了壶上好的米酒。 陆青青笑了笑, 转过脸, 专心听剧吃花生。 风雅的曲子唱罢, 台上忽然多了几个异域风情的大鼓。只见原本是大厨的多尔勒忽然走上台, 敲着欢快的鼓点, 唱起家乡民歌。 台下顿时活跃起来, 有的人跟着一起吹口哨,有的站起来鼓掌,还有人跟着鼓点跳起来。 陆青青有些奇怪, 起身离席, 去后台找梅公子。梅公子见了她,微微躬身行礼,不等她问便解释说:“水月芳的姑娘唱跳一晚, 着实太辛苦。每个节目之间我会安排客人即兴表演, 既能活跃气氛, 也能让姑娘们歇口气。” 陆青青点头说:“梅公子考虑周全,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多谢公子。” “陆姑娘客气。” 梅公子的话让陆青青脑袋里灵光一闪。既然可以即兴表演,为何不增设点互动游戏? 多尔勒十分喜爱这种宽松自由的氛围,自告奋勇上台表演。表演过后,陆青青找到他,提议增加一个游戏环节, 即“击鼓传花”。由多尔勒背对观众击鼓,鼓点停下的瞬间,花球传到谁手上,谁上台表演节目。 众人觉得这个玩法新鲜,欣然同意。想参加的留在台下,不愿意参加的暂时站到场外观看。 大约一半的客人选择参加游戏,陆青青本想和赵守成去场外看热闹,奈何小孩子喜欢新鲜,两人拗不过程承,被硬拽着留在内场。 “既然是陆姐姐设计的游戏,你总得玩一玩吧!”程承言之凿凿。 陆青青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发髻,说:“小鬼头!” 咚咚咚…… 欢快的鼓点伴着多尔勒的歌声,带动全场氛围。围观群众合着鼓点拍手叫好,场内人紧张地传着花球。说是传,其实和扔差不多,手刚碰到花球边缘,就像摸到滚烫的锅底,立刻甩手把粉红色的绢丝花球扔出去,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叫。 “咚咚!”鼓声停。 陆青青身旁一位穿灰色长袍,头戴儒生巾的男子抱着花球,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许久不在人前露脸的他,紧张缓慢的站起来,笑容羞涩腼腆。 方才在席间喝了两壶酒,他有点上头,眼前有些晕眩和模糊。 场外有人开始起哄:“这位小哥第一次来吧,看着脸生!” “一个人来吗?怎么不带自家娘子?” “要是一个人寂寞,给你介绍个姑娘陪你啊!” “哈哈哈哈哈!” 陆青青:“……”谁说古人保守,都是闷骚而已! 男子被人起哄着走到台前,犹豫一下登上舞台,高高瘦瘦的身子好像一只竹竿,背影略显病态。 “唱首歌吧!”台下有人喊道。 男子腼腆一笑:“我不识音律。” “那……讲个话本子也行,老段子不听,要讲个没听过的新故事!” 男子低头想了想,抬眼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群人,酒劲上头,心里一阵酸楚:“那就讲我自己的故事吧。”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看着他。 “在下方恒,原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一定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三岁闻鸡起舞,五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进城拜当地最有声望的先生为师,成为关门弟子。十四岁乡试中举,十六岁娶了江陵第一美人为妻。然而……” 他顿了下,声音低沉,“三次会试,三次落榜。一次意外让我的右手近乎残废,再无法握剑。转眼间我已蹉跎到三十岁,都说大丈夫三十而立,可我连自家那点事都摆不平,还能干什么呢。” 台下有人阴阳怪气:“家里那点儿事?难道是和媳妇不合?” “哈哈哈哈!”台下观众哄堂大笑,没人在意台上男子的脸已经红的要滴出血来。 陆青青朝多尔勒做了个手势,多尔勒刚要扬起鼓锤,却被赵守成抬手阻止了。赵守成漆黑的目光直直盯着台上的男子,嘴唇抿得很紧。 过了一会儿,只见台上男人抬起头来,一扫脸上的尴尬,提高声音,眼眶微红:“人生数十载,岂能看一时荣辱。我能站在这里坦言自己的失败,就胜过在场大多数人。我从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努力不够。我会记住今日,你们就随意嘲笑吧,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台下所有人鸦雀无声,定定看着上面的男子。良久,赵守成站起来,重重的鼓了三下掌,接着,其他观众也鼓掌叫好。 陆青青也站起来,问身边的赵守成:“这人真奇怪,跳到舞台上吐露伤心事,现在又故作坚强?不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嘛,他倒是想得开?”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方恒是个干大事的人。” “嗯?你认识他?”陆青青听出话外音。 赵守成笑了下:“刚才他自我介绍了。” 陆青青点点头,不再问了,目光落在缓慢走下舞台的方恒身上。 赵守成也在看他。 他当然认识方恒,不过没见过真人,而是看过他的考卷。 方恒字文卿,饱读诗书,胸怀大志,可惜文笔锋芒太露,新政改革这篇文动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落榜。 离开京城后,赵守成一直打听方恒,想看看他到底是何人,落榜后现居何业,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上了。昔日才子落魄至此,怕是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之苦。若他依然斗志不灭,将来定是个可用之才。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 粉红色的花球又开始在人群中传起来,只是多尔勒这次才哼一句歌词,就停下鼓点,花球没经几人之手就传不动了,正好落在陆青青手里。 陆青青把花球藏在桌下,偷偷塞给赵守成。赵守成促狭的看她一眼,直接从她手里接过花球,却不是自己拿,而是堂而皇之放在桌上,让所有人知道陆老板接到了花球。 多尔勒带头起哄,台下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吹起口哨。陆青青涨红脸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的赵守成,严重怀疑他和多尔勒串通好,故意叫她出洋相。 “陆老板,上台唱首曲子吧!” “……讲个话本子也行啊!” “还是跳舞好看!” 陆青青十分无奈。她设计游戏本是为了活跃气氛,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姐姐,快上去啊!阿承想听陆姐姐唱歌!”程承唯恐天下不乱,把陆青青往台上拽。 愿赌服输,陆青青缓缓走到舞台上,站在中央,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脑袋有点懵。她并非怯场,从前在学校她也上台表演过,只是突然叫她唱歌,她不知道唱什么。 古代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调她学不来,现代恩恩爱爱的歌曲放在这里唱也不合适。讲故事她也不能保证绘声绘色,跳舞……她只会街舞,搁古代跳街舞,怕是下面人把她当疯子看。 场面忽然有些冷。 这时,台下传来一阵悠扬低缓的歌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温柔低沉的声音从台下缓缓传来,那人慢慢走到了台上。赵守成一身低调的藏青色衣袍、玉带束腰,手中一把墨竹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他的嗓音浑厚有力,歌声和平日说话不同,气沉丹田,仿佛优雅的大提琴音,深沉好听。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陆青青,目光柔和如荡漾的水波,把她看得愣住了,定在原地无法移动。 此时,陆青青心跳如擂鼓,掌心攥了一把汗,呼吸急促快要缺氧。一个男子在台上对一个女子唱情歌,这分明是……现场表白? 台下的人开始起哄,场外观众更加沸腾,有的人甚至高声喊:“拜堂!成亲!” 陆青青:“……” 她看着赵守成,不停的给他使眼色,可他不为所动,下面的人喊叫声越大,他唱得越起劲。 因为喝了酒,他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嗓音沙哑低沉,越发显得深情认真,连陆青青都信以为真了。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个焦急且愤怒的男人声音:“放肆!成何体统!” 第31章 被抓了 半路杀出个陆老爷!…… 热闹的人群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震住, 忽然没了声音。 陆青青寻声看去,一位年过五旬的中年男人在一位衣着华丽妇人的搀扶下,面色冷峻的向舞台走来。 人群不约而同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内,光线并不是很好, 直到他们走近, 陆青青才看清楚来者何人, 顿时感觉后脖子被人掐了一下。 来者正是原身的父亲陆老爷和当家嫡母王氏。后面跟着的是她亲生母亲陈氏, 再后面还有两个下人。 “反了天了!你给我下来!”陆老爷指着陆青青, 气得胡子打颤。 无数道目光落在陆青青身上, 刺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又没干什么缺德事, 她这个便宜爹能别这么刻板吗? 陆青青强装笑脸走下舞台, 朝身后摆了摆手,台上的多尔勒心领神会,立刻敲鼓唱曲吸引大家注意。 陆青青走到陆老爷面前, 微微俯了下身, 又朝嫡母行礼。 陆老爷拉着脸,对她冷声说:“跟我回去,你给我好好说说, 自己是怎么在老宅闭门反省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 陆老爷回乡祭祖, 一路北上路过蓟城, 在驿馆投宿一晚。没想到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驿馆,入夜后竟这般热闹。他不喜吵闹,却听往来旅人议论说,外面搭台子唱戏的老板姓陆。 一听是同姓,陆老爷有了点兴趣,叫王氏扶他出门,去场外看一看。这一看, 老爷子差点儿背过气去。 陆青青不但当众上台表演,居然还和一陌生男子眉来眼去,简直是伤风败俗! 随陆老爷一同来的陈氏提前拟好书信,想派个可靠的家丁送到陆青青的瓷器店,告诉她陆老爷要回老宅祭祖,叫她提前回福安县等着,千万别被陆家发现她抛头露脸做生意。 结果路上稍一耽搁,几人来到蓟城眼看就快宵禁,信送不过去了。 一行人下榻在距离蓟城城门最近的驿馆,陈氏打算翌日清晨派人送信,谁想驿馆周围灯火通明,竟然还有歌舞声。她一听戏台老板姓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跟着陆老爷和王氏去了戏台子,然后就见陆老爷的脸顿时铁青,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驿馆简陋的客房里。 陆青青跪在陆老爷面前,坐在一旁的还有嫡母王氏,正冷眼旁观看笑话。陈氏站在一侧,想开口求情,又畏惧陆老爷,急得直冒汗。 陆兰婷出嫁后不再祭祖,此次和陆老爷一起来的还有嫡出哥哥和幼弟,两人躲在自己房间里,以为陆老爷要动家法了,吓得不敢出来。 当家老爷半天不说话,王氏板起脸,先骂了陈氏一通:“这就是你教出来好女儿?老爷叫她回老宅思过反省,她倒好,登台唱戏、和男子眉来眼去,简直丢人现眼。” 陈氏低头不说话。 陆青青跪得膝盖疼,稍稍挪动一下双腿,被眼尖的王氏盯上。她瞪了陆青青一眼,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冷言冷语训斥道:“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赶回乡下老宅么?” 陆青青低眉顺眼,可就是不说话。 王氏提高声音,提醒她:“因为你与男子私相授受,一心攀高枝,败坏家风。才过去一年多,你又忘形了么?” 陆青青忽然抬头,故作惊恐的睁大眼睛,小声说:“嫡母教训的是,青青知错了。可……听闻朱家贪污已被处置,若叫外人知道青青曾经和朱公子有牵连,我的名声事小,陆家名声事大。”言外之意是,王氏你嘴再毒,为了陆家上下几十口着想,也千万别再翻小账,说我和朱公子私相授受了。 王氏脸色一变,立刻闭嘴。她看了眼神情冰冷的陆老爷,规规矩矩坐好,意在等老爷发话。 陆老爷沉默片刻,压着怒气开口问:“你不留在福安县,来蓟城做什么?” 陆青青心知自己哪怕瞒得了一时,陆家人脉广布随便一调查就知道她在做生意了。反正又不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她大大方方承认:“女儿来蓟城做生意,现在有一家酒楼和一家瓷器店。” 王氏一听,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不是说老宅漏水、粮食欠收活不下去了么?她怎么突然变成商人了? 陆老爷不悦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陆青青从容不迫道:“普通人家的姑娘确实于礼不合,但陆家姑娘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陆青青恭敬朝陆老爷行一礼,说:“因为陆家出了位聪明睿智、擅于经商的老爷,有了这位榜样,女儿深到言传身教,自然想为家族争口气。” 陆老爷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半,却也不赞同她外出经商。 “呈口舌之利。就算如此,你也应该遵循礼法,不应做出有损陆家颜面的事。” “古礼教导,百善孝为先,女儿自以为没有违反孝道。女儿自食其力,不但将老宅修缮一新,还将表亲照顾得妥妥当当,为爹娘分忧。”陆青青半低着头,语气温顺,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据理力争。 “要说损害陆家颜面,那就更加不会了。女儿回福安县老宅,听村民说得最多的就是陆家出了位有出息的老爷,现在在江南做丝绸生意,是全村人的骄傲。女儿自做生意以来,村民都在说陆老爷教女有方,个个出息。女儿以为,不靠家族庇佑能自食其力,获得外人称赞,便是为家族争光。” 陆老爷抿着嘴,不说话。王氏脸色发青,不敢说话。陈氏轻叹口气,深感欣慰,却不敢表露。 门外,嫡子和幼弟躲在门口偷听,不敢出声。 陆青青顿了下,感觉形势向好发展,便继续说:“女儿做生意,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价格公道,无论是东市的瓷器店,还是西市的一品居,深受蓟城百姓喜爱。离祭祖还有些时日,阿爹既然来了,明日女儿带您进城转转,体验当地风土人情,不知您意下如何?” 陆老爷被陆青青方才一席话说晕了,现在一听要进城,原本就对生意感兴趣的他点头同意了。 他十分好奇,陆青青一个女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第32章 赶集市 我是个善良的商人!…… 程承是上房揭瓦能手。 陆青青被那个凶神恶煞的老爷带走后, 他一路尾随,最后爬上驿馆房顶,掀开一块瓦,偷听到房间里的对话。 他感慨陆青青胆大过人, 却知道明日是她的大考。只要能说服凶巴巴的老爷, 以后再无人阻拦她经商。 探得重要情报的程承立刻把消息同步给赵守成, 两人守在城门口, 大清早立刻进城, 打点安排好一切。虽然相信陆青青的实力, 可锦上添花总不会错。 于是乎, 陆青青带着陆老爷进城时, 遇见一番“空前盛况”。 刚进城门,守城将士就感激陆青青,感谢她每天晚上让驿馆送来的热茶水, 解决守城官兵夜晚胃寒冻手的问题。 “陆姑娘真是心地善良, 自从陆姑娘包下城外的宵夜摊,我们可有口福了!” 接着一进城,市场上大大小小的老板、认识不认识的, 都微笑着跟陆青青打招呼, 热情称呼她一声“陆老板”, 还朝陆老爷礼貌的点头致意。 “陆老板。” “陆老板早安,陆老爷早安。” 陆老爷暗暗吃惊。守城士兵也罢,一个街面做生意都是竞争者,陆青青还能和他们关系这么好,足见她平日与人为善,很有人缘。看样子她说的公平公正、童叟无欺,并非虚言。 陆青青先带陆老爷去了瓷器店, 崔婉柔早就接到消息,提前把店铺打扫一遍,还煮了一壶清茶,把水温控制到最佳口感。 陆老爷坐在茶室,一面品茶,一面听陆青青绘声绘色介绍瓷器制作、釉面工艺以及店铺经营之道。崔婉柔倒茶时,一向不喜夸大其词的她,猛夸了陆青青一番,说当初要不是她的鼓励和推举,自己也不会外出赚钱,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在瓷器店呆到中午,陆青青请阿爹、嫡母、阿娘以及同辈兄弟一起到酒楼用午膳。 中午通常没有大型歌舞表演,然而水月芳一早收到赵守成的消息,头牌乐师和歌舞姬准备了最拿手的歌舞,一出《钗头凤》震撼全场。 陆青青知晓陆老爷的口味,他虽在南方做生意,可到底是土生土长北方人,口味偏重。除了几道镇店招牌菜,陆青青还亲自下厨,给阿爹阿娘做了三道拿手菜。 一直绷着脸的陆老爷终于露出了笑容,王氏心里再不高兴,眼见老爷心情转好,也不能发作。 两位兄弟吃得顾不上张嘴说话,餐桌礼仪都快忘了。 陈氏激动的偷偷抹眼泪,没想到陆青青离开家,学会这么多本事。不但能自力更生,还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与尊重。 吃过饭,陆青青带陆老爷去了窑厂和正在搭建的农庄。 陆老爷像大老板视察工作一样,到底是有经验的商人,他看了一圈后,建议陆青青除了家禽,再养几头牛。牛能耕田劳作,价值更高。 陆青青欣然接受阿爹的建议,让手下人着手准备,搭建牛棚。 一行人返回福安县的路上,陆老爷又陷入沉思。他望着窗外风景,久久不说话。 直到马车停在老宅前,他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到陌生气派的院子,顿时震惊了。 “哇,这是……老家吗?”嫡出的哥哥张大嘴。从前他嫌弃的穷乡僻壤,旧貌换新颜。 气派的院落,敞亮的屋舍,院子里还种了梨花。如今正是花季,洁白的花朵一簇簇开满枝头,十分美丽。 表姑爷和姑奶奶一扫往日病容,换了身光鲜亮丽的新衣,神采奕奕站在院中等候。 屋里摆了新茶,小丫鬟洛烟准备好酒菜,就等陆老爷上座。 陆老爷仰天长叹,感慨着:“陆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走到陆青青面前,终于肯直视这位离经叛道,但颇有本事和胆气的女儿。 他拍了拍陆青青的肩膀,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虎父无犬女!你是我陆天鸣的好女儿!” 陆老爷不再干预陆青青做生意,她名下所有商铺任由她打理。王氏心里酸水四溢,再不情愿也不能逆着一家之主,只能违心的称赞陆青青聪明过人,能继承陆家衣钵。 清明祭祖过后,陆家人并未在福安县停留,很快动身回江南。陆青青去田里转了一圈,确认春耕有条不紊进行着,便带洛烟回了蓟城。 一进瓷器店的门,赵守成像个大爷一样横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伸手向陆青青邀功:“说吧,怎么感谢我?” “谢你什么?” 赵守成坐直身子,一脸严肃的说:“为了让令尊认可你,我一早帮你打点好市场上的人,喜欢你的更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一个没出现。” 陆青青自信满满道:“就算不借助外力,单凭我经营的瓷器店和酒楼,也能打动我阿爹。不过……”她抿抿嘴,笑了下,声音轻柔有点撒娇,“还是要谢谢你。作为奖励,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赵守成来了兴致。 “牛市。” 春耕正紧锣密鼓进行着,城郊的牛市十分拥挤热闹。 哞…… 牛叫声此起彼伏。 赵守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着袖子赶走难闻的气味。陆青青坦然的走在他旁边,神情自若,左顾右盼,似乎觉得牛市很新奇很有趣。 “要知道牛市这么脏这么乱,我就不来了。”赵守成有些嫌弃的皱眉头,因为袖子捂着鼻子,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很闷。 陆青青原本正观察牛市行情,选一家问价,见赵守成又是屏息又是皱眉,忽然想起他帮她粪田的场景,忍不住笑出来。 “一头牛可代替七到十人,节省不少耕种时间。大多数老百姓冬季一过,砸锅卖铁都要买一头牛,买不起也想办法租。咱们能逛街买牛,简直是天大的福气,怎么你还一脸不满呢?” 赵守成捂着鼻子问:“你不是已经雇了十个佃农吗,再买五头牛,会不会太浪费了?” 陆青青掰着手指头一算,摇头说:“不会。我仔细想了下,福安县的田我暂时不打算卖,老宅那里不能真腾空了,送一头牛过去能减轻那边的压力。农庄留四头牛犊,今年不需要耕地可以先养壮,明年开春再劳作。” 赵守成哼了一声:“我以为你馋牛肉了。” “别胡说!”陆青青停下脚步,抬手去堵他的嘴,“牛是重要的农耕功臣,杀牛是大不敬。只有天子祭天才能宰牛,普通百姓杀牛是要下大狱的。” 赵守成愣了下,大笑出来,看着她说:“瞧把你紧张的,没那么夸张。牛虽然是重要劳动力,但也不是杀了就要入狱。一些年老无法继续耕田的牛,只要报备了还是可以吃肉的。” “都退休老员工了,还不让它寿终正寝?我才舍不得吃呢!”陆青青小声嘀咕。 原来这个朝代已经放宽政策,不再是只有帝王祭祀才能请庖丁解牛的时代了。经营酒楼前陆青青调查过,蓟城几乎没有人吃牛肉,以为是朝廷明令禁止,如今看来,只是生产条件还没发展起来,人们不敢轻易吃牛肉。 街道两旁搭建了大大小小的牛棚,还有些农户因实在揭不开锅,不得不忍痛卖掉家中老牛。老牛懒洋洋站在原地吃草,看都懒得看路人一眼,俨然一副干不动活的样子,因此无人问津。 陆青青买了四头牛犊,买了一头壮牛,最后看那位农户实在可怜,买下她手里的老牛。 把老牛牵走时,那位农户眼眶含泪,像亲儿子离开她一样痛哭流涕:“姑娘,我家阿憨上了年纪,干不动重活,你……你多担待。还有,不要那么快杀它,让它走得没有痛苦,可以吗?” 陆青青叫她放心,并保证道:“大娘放心,我买它回去的主要目的是照顾小牛犊,不叫它干重活也不会杀它,一定给它养老送终。” “……多谢姑娘,谢谢姑娘!”大娘感激的弯下腰。 赵守成放下掩住口鼻的手,主动接过大娘手里的麻绳。他斜眼看了看陆青青,好笑摇头。平日算盘打得极精的人,现在花钱给牛犊买“玩伴”吗? 世人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可赵守成却在陆青青身上看到了最淳朴、最单纯的善良。 第33章 推荐信 赵守成发现一个牛人…… 农庄初见雏形, 鸡舍牛棚搭建完毕,田边的房子大部分也修缮好了。陆青青叫人在后院挖了一片小池塘,打算养鱼自给自足。 鸡仔鸭苗陆续到位,牛也牵进牛棚, 农庄逐渐繁忙热闹起来。陆青青雇了三个人照看家禽, 计划过一年鸡生蛋蛋生鸡的日子, 才能宰杀鸡鸭作为一品居供货源。 目前还需从外面采购肉食, 陆青青为保证食品安全, 把自己所知的农舍卫生知识以及升级饲料配方, 免费传给周边养殖户。 家禽病死意味着一年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养殖户们积极响应陆青青号召的卫生管理手册, 同时还热情的给她介绍家禽养殖经验,提高鸡蛋产量的同时,让鸡鸭禽类肉质更肥美。 大农场如火如荼建设改造, 陆青青这段日子没时间呆在瓷器店, 所以不知赵守成已经好几日没回后院了。 陆青青脚不沾地忙生意,赵守成则是忙着找人。 当日若不是陆老爷半路杀来,赵守成本想等舞台表演结束, 立刻与寻找多年的方恒取得联系。虽然错失良机, 但他猜方恒既然能去驿馆外的夜宵摊, 且不是住店旅人,证明他一定住在蓟城内或附近乡村里。 赵守成联系高展,私下派人寻访多日,终于有人回信说方恒住在蓟城外的草棚。 草棚下住的大都是无家可归流浪汉,方恒却是有家不能回。他白天摆摊卖字画,晚上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一觉就行。有时卖出字画,就能换口饱饭, 攒一阵子小钱,便去饭馆或烧烤摊大吃一顿,饱饱口福。 这天傍晚,方恒背着竹篓回草棚,在棚子外见到一位身穿褐色锦袍、头戴玉观、气质儒雅的男子。他以为那人只是路过,低着头绕过他,没想到他主动开口:“方恒,字文卿,丰城阳县人,自幼饱读诗书,被当地人称为‘神童’。” 方恒停下脚步,怀疑的目光打量来者:“敢问足下何人?” “在下翻阅过方先生的试卷,对先生的才华十分钦佩。” “您是……主考官之一?” 赵守成摇头,淡淡一笑:“非也,只是有幸参与阅卷,并非考官。” 能翻看科考试卷,自然身份贵重。方恒整了整衣襟,向赵守成躬身施礼:“在下不才,屡次赶考屡次落榜,实在担不起饱读诗书这个词。” 赵守成抬手打断他的妄自菲薄:“我看过阁下的文章,对时政见解独到,敢于对制度的不公提出建议,然而这些却动摇了大多数权贵的利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权贵若不肯放手,难道苦的永远是老百姓么?”方恒抬起头,眼睛发亮,苍白的面孔因语气激动,浮上一层红晕。 “先生快人快语,嫉恶如仇,心怀百姓。若入朝为官,一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但……‘好官’树敌颇多,不一定坐得稳。”对于朝廷不正的风气,赵守成厌烦透了,没想到还有人愿意站出来直面不公,义愤填膺,实属难得。 “先生科考落榜,未尝不是件好事,否则不但没能为民谋福利,反倒丢了自己性命,岂不可惜?” 方恒消瘦的身体一顿,不再说慷慨激昂的言词了。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此时要是再不明白来者的意思,他就真在草棚里呆傻了。 他放下肩上的竹篓,朝赵守成深深鞠了一躬:“不知足下有何高见,可愿赐教?” “先生可听过蒋勇将军的名号?” 方恒点头:“骁骑将军蒋闻远,在下当然知道,他有常胜将军之名,一生征战无数从无败绩。”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住了,因为老将军的结局并不算好。为皇帝平叛后,鸟尽弓藏,将军被疑心病君主派到北疆戍边。可他也知道,对这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能带领部下戍边已经是保平安的结局了。 赵守成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我与大将军有点交情,知道将军爱才,若先生愿意,可拿着这封信一路向北,投奔蒋闻远。” 方恒接过信,双手颤抖。 赵守成继续说:“军营论功行赏,纪律严明,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和是非。只要你做出成绩,一定会被将军赏识。” “可是……”方恒抬起右手,遗憾的说,“我的手受过伤,无法骑马打仗,恐怕会拖累将军。” “骁骑将军手下从不缺能征善战的将领,缺的是谋士。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字里行间看出你不光读四书五经,也研究过墨子和兵法。你写过一篇关于军政的文章,那些儒官不喜欢,武将却颇为欣赏。我相信你就是辅佐大将军的不二人选。” 方恒心里万分激动。而立之年的他郁郁不得志,隐忍至今,好不容易遇到欣赏他的伯乐,他怎能不喜。 可此人与他萍水相逢,为何会帮他?他科考失败后隐姓埋名三年,这个人能找到他,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是早就盯上他了。 “不知足下尊姓大名,为何要帮我这区区小卒?”方恒略一欠身,看似恭敬,实则心生警惕。 赵守成背着手说:“我与大将军相识,知道将军爱才,便想向他推荐你。至于我的姓名,你还是莫要多问最好,免得惹祸上身。你若愿意信我,就拿着信北上,若心有顾虑,我也不勉强。” 方恒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怔了一下,良久他拱手说:“多谢举荐。方某膝下无子,了无牵挂,择日北上,定不负您的赏识。” * 六月酷暑难耐,街边垂柳都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耳。路人汗流浃背的赶路,实在热得不行,就到路边房檐下纳凉解暑。 一品居在酒楼门口支了个摊子,专卖冰镇绿豆沙和酸梅汁,新鲜的吃法和冰爽的口感,深受城中百姓喜爱。 陆青青却有了新的烦恼。 她坐在酒楼一层大厅,心不在焉的喝着冰酸梅汁,忽然听见舞台上的歌姬唱了曲《关雎》,立刻想起不久前赵守成声情并茂唱了这首歌,不禁脸上发烫,本就闷热烦躁的她更加坐立难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天在舞台上,深情对视,气氛正好,突然就被江南老爹打断了。从那以后,赵守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每天依然呆在后院画画逗鸟。陆青青前段日子忙着建农庄,暂时把那个暧昧场景抛在脑后,等到再想起来,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她这笨脑子啊,若真那么在意,就应该趁热打铁,第二天就追着他问。可她又拉不下脸来,何况人家不过就唱了首歌,也就一时兴起,她如此认真肯定会被赵守成笑话。 第34章 抢钱了 不要脸的人来抢银子…… 陆青青没谈过男朋友, 在现代追她的不少,但她一个没看上,原因是现实中的男人都不如小说里的男主让她痴迷,她更喜欢对着二次元纸片人犯花痴。 而赵守成难得是她喜欢的类型, 无论外貌气质还是言谈举止, 都让她颇为欣赏。除了身份有些疑点, 他生活作息规律, 没有不良嗜好, 没有四处留情拈花惹草, 还十分财大气粗, 在古代绝对是好男人, 搁现代也是抢手货。 可他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有意?无意?玩玩?认真? “唉唉唉……” 陆青青摇头叹气,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出息。 她看过不少书,书上的理论知识信手拈来, 只要她努力都能实践出一朵花来。可唯有谈恋爱这件事, 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在好像……也来不及她做实验了。 陆青青在古代没有能说知心话的人,洛烟虽然忠心, 但同她说话总觉得没聊到心坎里。崔婉柔吃尽爱情的苦, 齐心慧新婚丧夫……这两人都不适合当她的知心姐姐。 她正心情烦闷的沉思着, 洛烟慌慌张张跑进一品居,带来一封信。小丫鬟呼哧带喘,神色紧张。 “出什么事了?” “陆家来信,老爷病重,盼姑娘速归。” 陆青青大为吃惊。清明节来北方祭祖的时候还中气十足的男人,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信上没有说生病原因,只希望陆青青早日回家探病。 陆青青虽然对陆老爷没有深厚感情, 可到底是她的阿爹,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家一趟。 她回后院收拾东西,又向崔婉柔交代了一下瓷器店近期需要交付的订单量,急匆匆上了马车。 临走前,赵守成出来送行,没有依依不舍,而是非常严肃的对她说:“如果一个月之内你既没回来,也没有送信,我就去陆家找你。” “你又不知道我家地址?” “只要我想知道,没有查不到的事。或者……我也会采取别的手段,以防万一。” 陆青青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何赵守成不与她告别,还说这些引人深思的话。等到了陆家,她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王氏的阴谋。 话说陆青青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两日后终于回到江南陆家。一进门,陆老爷坐在前厅喝茶。他确实生病了,还摔伤了一条腿,但远远没到“病重”的程度。 随着陆老爷年纪渐长,丝绸行的事逐渐力不从心。他正在培养继承人,论资排辈陆家生意应由嫡子陆知行继承。 陆知行从小被王氏溺爱,长大后成了一朵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的温室娇花。他只喜欢和狐朋狗友们斗蛐蛐,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最后是王氏对他一通说教,好不容易把他拉到了丝绸行。 “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家的财产,陈氏那一房也有儿子,因为是庶出才得不到商行。现在到手的金钱落在你手里,你还不知道珍惜吗?” 陆知行人虽在丝绸行,心却还在斗蛐蛐。他真以为陆家生意好做,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既不招呼客人,也不安排进货。结果丝绸行在他手上没半个月,货源就断了,陆家损失好几个大单,还得罪了当地官爷。 陆老爷气得摔了一跤,腿摔断了,接着就病倒了。少了陆天鸣主持大局,陆家丝绸行暂时停业。 因为这件事,王氏在陆老爷心里地位下降,不但冷落了嫡长子,连王氏也受了白眼。陆老爷受伤这段日子,一直宿在陈氏那里,由他们母子照顾。再这样下去,王氏担心陆家商铺就要落在陈氏那个庶出儿子身上了。 这时,她把心思动在陆青青的财产上。 陆青青一个庶女,一没靠山二没根基。虽然老爷同意她做生意,可到底是个女子,早晚要嫁人。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等有一天她嫁人了把钱带到夫家,不如把钱给陆家,让她支持自家丝绸生意。 这样想着,她立刻修书一封,以嫡母的口气让陆青青回家探病,说陆老爷病重需要她在床前尽孝。同时,她派人偷偷前往蓟城瓷器店,打算暗中收回陆青青的财产。 陆青青走进前厅,看见气定神闲喝茶的陆老爷,顿时明白自己中计了。虽不知王氏最终目的是她的财产,但也清楚自己既然被她“骗”来,她肯定会动手脚。 “青青回来了,外面下人怎么回事,也没人提前通报一声。”王氏假模假样的笑着说。 陆青青不理她,问陆老爷:“阿爹身体如何?请郎中看过吗?” “无大碍,急火攻心病倒了,还摔伤了腿。”陆天鸣越想越生气,把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拍了下桌子,“都是你那个好哥哥干的,做生意不到一个月,把老主顾都得罪光了!我怎么生出这么没用的儿子!” “老爷息怒,气大伤身。” 陆老爷指着王氏,骂道:“都是你教子无方,平日太过放纵他,现在他是烂泥扶不上墙。” 王氏一听,委屈的哭出来。老爷怎么骂她都行,却不能这样骂自己的宝贝儿子。她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抽抽搭搭抹眼泪:“老爷教训的是,妾身教子无方,可……知行毕竟是您的儿子啊,您这么说他,太伤他颜面了。” 不仅伤害嫡子颜面,更是打自己的脸。陆老爷脸色很难看,却不好再骂陆知行。 见陆老爷不说话,王氏抹了把眼泪,趁机说:“青青回来了,她有做生意的经验,就劳烦她帮帮那不成气候的兄长吧!” 王氏再装腔作势,到底是她的长辈,陆青青绝不敢让她说出“劳烦”这两个字。万般无奈下,她只好点头,恭顺的说:“嫡母说得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个鬼!谁知道你心里装了什么鬼! 陆青青被迫留在丝绸行,到底是自家产业,她不可能糊弄了事。她仔细查看了近半年的账目,自从阿爹把商铺交给大哥,账面一团乱。说句难听的话,店里若有谁起了歹念,昧几十上百两银子,一时半会儿都查不出来。 粗略估计,陆长子的粗放经营至少让陆家损失三个月银子,这还不算得罪大客户后的未来损失。 陆老爷话虽狠,但说得很准,陆知行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至少陆青青在店里这些天教他的基本做生意常识,他一句都听不进去。养尊处优大少爷已经习惯钱是大风刮来的奢侈生活,想让他动手做一件事,简直难如登天。 陆青青无奈,只好从外面请了两个懂做账的师傅,帮忙料理店铺生意。可雇佣的人是否卖力,全看老板是否给力。像陆知行这样吊儿郎当,没有人愿意在他手下踏踏实实打工。 她在江南陆家一呆就是一个月,想走走不开。想到临行前赵守成的嘱咐,她给他写了封信,派下人去蓟城跑一趟。 谁知,陆府所有能外出跑腿的下人,都是王氏的爪牙。陆青青的信没出陆府,就被下人偷偷烧毁。 王氏允诺,凡是参与行动的人,事成之后,陆青青在蓟城的财产都能分一杯羹。每年只能领死工钱的下人们各个打了鸡血,磨刀霍霍向青青。 陆青青感觉陆家要对她动手,整日和洛烟活在谍战片里,连住的房间都设置了特殊门锁和机关,以防外人来袭。 只是她没想到,王氏不是要动她的人,而是要动她的钱。 入夜,蓟城街面上一片寂静。 一行人驾马车而来,嘈杂声格外响亮。 此时已经宵禁,按常理说没人敢在街上乱闯,这些人怕是活得不耐烦,孤注一掷了。 马车停在瓷器店外,一群人下了马车,为首的人撬开门锁,后面几人鱼贯而入,迅速占领了瓷器店。 然而他们翻了一遍,瓷器店不但没有现银,连一个瓷器花瓶都没有,就像提前被人打扫过一样。 就在这时,平南王赵守成从后院走来,缓步进店。他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手里拿着把青竹扇,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你是何人?” “你们又是何人?” 其中一位陆府家丁壮着胆子说:“我们是陆府的人,陆老爷病重,陆家二姑娘叫我们把瓷器店的钱拿回去,给陆老爷看病,以后留在江南做丝绸生意。” “哦,是吗?”赵守成摇着竹扇,目光凌然,声音冷如寒冰:“店铺酒楼的财产都在我赵守成名下,我看谁敢拿去。” 第35章 往事依依 二合一~晚上还有…… 赵守成与陆青青约定, 若是她一月未归,并且连一封书信也没有,他就会采取特殊行动了。他以为陆家会扣下陆青青做要挟,逼迫她交出蓟城商铺。 为保住门面, 赵守成三日前去钱庄, 把陆青青名下的财产暂时存在他名下。 此事有违诚信, 钱庄庄主原是不答应, 赵守成只能立下字据, 约定三个月后财产尽数归还陆青青。庄主还是不同意, 毕竟从未有过这样背后操作的先例。 赵守成无奈之下, 只得动用身份特权。 钱庄庄主:“……!!”要命了, 他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将陆青青财产暂存至自己名下后,第三日夜里,赵守成听见瓷器店转来嘈杂声。那群人开始行动了, 只是没想到, 他们连要挟都懒得要挟,直接动手硬抢。 瓷器店里。 几名家丁和赵守成面面相对,过了一会儿, 带头的家丁凶相毕露, 从腰间抄出一根打狗棍。其他几个见有人带头, 立刻也抄家伙。反正店铺只有一人守,他们人多势众,还怕打不过吗? 赵守成冷笑,没想到陆府家丁如此放肆。他“刷”的一下合上竹扇,再旋开扇面时,扇骨上赫然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刀片。许久不用,刀刃有点生锈, 但吓唬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丁足够了。 夜黑风高,但闻瓷器店内鬼哭狼嚎、惨叫不断,连周边住户家的看门犬都被惊动,大半夜“汪汪汪”叫个不停。 有好事者打开窗户,探头查看。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几个成年男子灰头土脸逃出瓷器店,有的瘸腿跳、有的抱着头,还有的直接滚了出来,跪地求饶。 没人看到是谁动的手,但那些盗贼们进去不一会儿,就伤痕累累被打了出来。 从那日起,市井中人开始疯传,瓷器店老板陆青青是位机关术高手。因瓷器贵重,她在店里布置了各种暗器,凡有胆敢进店偷盗者,无一好下场。 “机关术高手”此时仍在丝绸行义务帮工。半个月过去,赵守成那边没有回信,一定出事了。陆青青倒不是担心主意颇多的赵守成能出什么事,而是确信她写的信没能送到蓟城。 陆府已经被王氏的人占领了。 留在陆家,形势只能越来越被动。青川是个江南小城,没有严格宵禁。她和洛烟计划深夜出逃,离开陆府。陆青青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陈氏,她若不辞而别,王氏只会把所有怒气发泄在陈氏身上。 临行前,陆青青偷偷拜别母亲:“阿娘若是愿意,现在收拾东西,和我一起离开陆家吧。” “傻姑娘说什么傻话,阿娘嫁给你爹,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我能去哪儿?” 陆青青不止一次想说,若是过得不开心,大可和离。可自古子女孝敬父母,从没有人敢劝父母分开,她思想再前卫,也不能坏了规矩。 “女儿不孝,未能替母亲分忧。” 陈氏拉着女儿的手,笑了笑说:“傻孩子胡说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娘就心满意足。家里事一切有我,此次回蓟城,你就踏踏实实留在那里做生意。连老爷都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说不定有一天,老爷会让你继承陆家的丝绸行。” “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陆青青小声提醒。 陈氏连忙点头:“是是是,女儿说得对。出去历练了一段时间,青青果然长成大姑娘了。不过有件事你必须早做打算。” “母亲请说。” 陈氏面露忧色道:“去年你长姐出嫁,今年过年时老爷提到你的婚事,似乎有意要给你选一户人家嫁过去。好在你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老爷很欣慰,暂时不提让你嫁人的事了,但你要有思想准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早晚要嫁人。与其到时候嫁给一个不认识、不知人品如何的男人,倒不如趁着在外做生意的机会,把眼睛擦亮,自己选一个。” 陆青青吃惊:“自己选?” 古时候不都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虽然真到了那一天她也会奋起反抗,可让她自己挑选喜爱的男人结婚,这话从陈氏嘴里说出来,着实让陆青青大吃一惊。 许是她这辈子嫁给陆老爷做妾,过得不幸福,所以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那天和你一起站在台上的男子,是何人?”陈氏轻轻一笑,当日她一眼看出陆青青对他的感情不寻常,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陆青青脸一热,扭过头:“阿娘别乱猜,我和他只是合伙开店而已。” 陈氏笑意更胜,忍俊不禁:“是吗?我只问他是什么人,没问你俩的关系啊?青青是心虚不敢叫我问吗?” “阿娘……” “好了,不逗你了。”陈氏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笑容温和,眼里满是期盼,“娘只愿你过得好,那个人容貌气质极佳,对你有情,你别使性子犯倔,把良缘错过了。” 良缘? 母亲已过不惑之年,看人眼光比她准。赵守成真的对她有情意吗? 马车停在角门外,洛烟安置好行李,悄悄跑回内院喊自家姑娘上车。陆青青告别母亲,和洛烟一路小跑来到角门。刚上马车,两人就被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围住。 “这是哪家不孝女?父亲卧病在床,她不在床前端药递水的侍奉,还摸黑出走?不知道的,以为又和那个野男人鬼混呢!”王氏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这几日一直派人把守陆府各个出入口,连后花园的狗洞都没放过。 熬夜熬出黑眼圈,总算把人逮住了。家丁拦住马车,车夫拉紧缰绳,不敢向前走。 “姑娘,怎么办?” 陆青青按住焦躁不安的洛烟,不慌不忙走下马车,朝当家主母略施一礼。她放缓声音,对王氏说:“蓟城传信来说,商铺出了问题叫我回去处理。我怕惊扰府上人,这才深夜离开。临走前,我已和阿爹阿娘打过招呼,不算擅自离开。”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嫡母吗?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陆府一步。”王氏自然清楚,蓟城的信已经送不到陆家了,便知陆青青说谎。她微微一抬手,围在马车周围的家丁立刻上前一步,大有逼迫陆青青的架势。 陆青青问:“不知我做错何事,竟被您惩罚禁足?” 王氏挺直腰杆,振振有词:“对父亲不孝,对嫡母不敬,对兄长不恭,难道不该罚么?” 人不要脸,所向披靡! 陆青青一口气涌上喉头,强行咽嗓子把怒意压下去。 如今陆老爷摔断了腿,府上大小事都由王氏掌管。如果只有她一人,陆青青尚可应付,但加上这群舞枪弄棒的家丁,她和洛烟打不过,绝无硬闯的可能。 可王氏为何大动干戈?陆青青与她只是相互看不顺眼,没有深仇大恨,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氏想从她身上捞一笔? 猜出对方目的,陆青青也不再假恭顺了。她向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家丁立刻紧张的摆好阵势,生怕她恼羞成怒袭击王氏。 王氏怒:“放肆!你想做什么?” “您想要什么?”陆青青开门见山问,“是想要我在蓟城的商铺?想要我赚得银子?还是留我在丝绸行给大哥打下手?” “你……你简直……口出狂言、毫无教养……”王氏脸色大变,说了一堆训斥的话。可她眼神躲闪,双脚不自觉向后挪动,显然是一副心虚的表现。 发现戳到她的痛处,陆青青态度强硬起来:“我回蓟城做生意得到了阿爹的允许,嫡母若想把我的财产分给大哥,不知阿爹是否知情,是否同意?” 王氏提高声音,似乎想用高音量证明自己言之有理:“你身为陆家人,从没对家里做什么贡献,如今丝绸行经营困难,你拿出些银子帮忙天经地义。再者说,你是一个姑娘,早晚要嫁人,不把钱留在陆府,难道还能让你把银子送给夫家么?” 陆青青语气冷下来:“丝绸行经营不善,是大哥不上心的结果,并非我的过错,为何由我来承担后果?说到嫁人这件事,恐怕您担心的不是银子流入夫家,而是没落在自己口袋吧?” “你……你……”王氏气急攻心,扬起手要给陆青青一个巴掌,却被她抓住胳膊。 陆青青不卑不亢,盯着王氏的眼睛,心想: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我在丝绸行帮工这段时间,仔细查看了店铺账目,虽然被人掩盖过,但我还是查出有人挪用商铺的钱,至少动了一百两银子。这笔钱是谁拿走,做何用,您再清楚不过了吧?此事我没和阿爹说,偷偷帮您把账抹平了,您应该感谢我才对。” 王氏狠狠的甩手,陆青青松开她,笑了一下:“阿爹尚在病中,我不好打扰他。若您放我离开,我全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您若三番五次找我麻烦,那我只能不顾兄妹情面,公事公办。” 我给足你脸面,奈何你给脸不要脸,我只好当着家丁的面,把你做的脏事说出来。 就在此时,深夜幽静的巷子传来杂乱的马蹄和车轮声。驾车车夫显然熟悉陆家构造,直接把驾车来到人迹罕至的角门。见巷子里有人,他立刻勒缰绳。 车夫见到门外的王氏,心道大事不好,还没来得及对车里人示警,那些被揍的家丁就迫不及待滚出来,口中骂骂咧咧。 王氏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绿,只想开口骂这帮蠢才。 下一刻,一行人骑马由远及近,紧随着马车跟到陆府角门外。 从前鲜少有人走的角门,今夜格外热闹。 陆青青定睛一看,顿时睁大眼。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在蓟城的赵守成。随赵守成而来的是三名护卫装扮的男子,其中一人陆青青见过,正是蓟城巡捕房头领高展。 “你怎么来了?”她吃了一惊。 赵守成笑了下,翻身下马,指着那群屁滚尿流的家丁:“正好有人带路,我就到你的老家看看。” 这话说得太随意,当家主母鼻子都气歪了。 陆青青斜眼瞅着王氏,只听赵守成压低声音,对王氏说:“平南王赵守成,今日专程前来,接陆老板回蓟城。” 谁?王爷? 所有人怔住,被赵守成的话吓成了哑巴。 王氏当先反应过来,对他自报身份嗤之以鼻:“你说你是王爷就是吗?我还说我这里是侯府呢,你信吗?” “令尊可是王钦王文一大人?陆夫人可修书一封,问问令尊,是否认得当今五皇子。” 皇……皇族?王氏不敢多言。无论是谁,无论编造个多了不得的身份,也没人敢拿皇室血统开玩笑。 所有家丁傻眼了,“咣当”一下把手里的棍棒扔在地上,膝盖直打哆嗦,差点跪下。 赵守成笑看着呆若木鸡的陆青青,向她伸手:“别傻站着了,随我上马,回家了。” 门外的响动惊扰熟睡的陆天鸣,他单手拄拐,在陈氏的搀扶下步伐踉跄走出角门。听见赵守成的话,他手一松,拐杖掉在地上。 陆青青赶忙上前帮阿爹拾起拐杖,陆老爷眼睛不眨,抬手挡开女儿,直直盯着赵守成。他略微向前移了一步,不敢相信:“您竟然是平南王爷?那董依依……董妃娘娘,是您……” “她是我已故的生母。您……认识我母亲?” 陆老爷震惊,身体一摇差点儿摔倒。 那夜在蓟城外的戏台上,他只顾着和陆青青生气,并没有仔细看台上那名男子。今日仔细一看,他的眉眼和董依依竟真有几分相似。 陆老爷情绪激动,捂着嘴咳嗽两声。陈氏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轻轻推开她,哑着声音对赵守成说:“王爷,草民有幸与您母亲是旧相识,可否请您入府小坐,我有些东西需要交给您。” 陆老爷并退左右,奉茶的丫头沏好茶,立刻走前厅,关上门。陆青青也被拦在外面,她站在院子里,焦急的望着亮灯的前厅。 洛烟八卦心起,悄声问陆青青:“姑娘当真不知赵秀才……不对,赵王爷是五皇子?”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快要错乱了。 “那……老爷和王爷的母妃有何关系?难道是陆老爷年轻时的情缘?” 小丫鬟在乡下呆久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陆青青瞪她一眼:“再胡乱讲,小心掉脑袋!” 关于董依依,别说陆青青,就连醋坛子王氏和后娶进门的陈氏,都不知这个人的存在。 她是陆天鸣隐藏的秘密,无关儿女情长,而是作为故友应尽的情义。 董依依是陆天鸣的同乡,祖籍都是福安县人,她住的村子和陆天鸣隔了一座小山包。 村里没有书塾,那时有个考不上功名的穷书生返乡,热心肠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陆天鸣的父亲把他塞给穷书生,儿时他调皮顽劣,不爱念书,经常旷课开小差。而身为女孩的董依依,每天宁肯翻山越岭,也不错过书生的课。就这样,两人在简陋的草棚书塾相识了。 董依依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十二三岁便已是倾国倾城之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天鸣承认他确实喜爱董依依,但那只是少年情窦初开的美好,与真正的情爱完全不同。 因为董依依,一向逃课胡闹的陆天鸣开始用功读书了。为防止村里那些色眯眯的老混混盯上董依依,他每日都会翻过山包接她一起去草棚读书,傍晚再送她回家。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董依依早年丧母,父亲酗酒赌博,经常动手打她。 董依依有很多次都是哭着从家中跑出来,拽着陆天鸣往外跑,身后传来她父亲的咒骂:“赔钱货!老子早晚把你卖了换钱!” 为摆脱父亲,董依依努力读书,打算过几年离开村子自谋生路。陆天鸣以为她要去大城镇做工,不知她怎么突然进宫,成了一名宫女。 那时候的宫女三年一选,都是良家姑娘或者平民女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几十年出不来,稍有不慎还会丢了性命。多数家里不愿意女儿进宫伺候人,董依依却是例外。她想摆脱父亲,又能迅速挣钱,唯一捷径便是进宫。 宫里每月发一次例银,董依依攒半年,便请人把钱带回福安县。但不是给那暴虐的父亲,而是请陆天鸣帮忙保管。她担心钱到父亲手里,不出三天就被输光了,她还要留着这些钱,等过二十年被放出宫,在宫里赚得钱和赏赐,足够她衣食无忧过完余生。 没想到她一朝被皇帝看中,一步登天,成了君王的宠妃。董依依被封为董妃后,宣旨太监来福安县报喜,可那时董父已经病逝。宣旨太监告诉陆天鸣,董妃决定把她进宫当宫女攒下的钱,全部赠予陆天鸣,感谢他昔日相助的恩情。 陆天鸣便用那笔钱下江南经商,最终成为青川有名的丝绸商。严格来说,陆家丝绸行有董依依的一份财产。 宫里吃穿用度非寻常百姓可以比,但陆天鸣每年过节都会给董妃宫里送去上好的丝绸锦缎。为了避嫌,他都是让夫人王氏以她的名义送进宫的。 陆天鸣以为董依依当上妃子,终于熬出头,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更幸运的是,她第一胎生了个皇子,可以堂堂正正坐稳妃位,在后宫挺起腰杆。 没想到好日子不过十几年,宫里传来她突发疾病暴毙的噩耗。 董依依在宫外无亲人,宫里生活如履薄冰,她把陆天鸣当作唯一可说心里话的故友。她的信都是寄给江南青川王氏的,可陆府家丁知道,信封左上角写着“董”字的信,实际上是给陆老爷看的。 深宫寂寞难耐,斗争不断,她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忧思顾虑,写成信一封封寄出去,唯一能听她说话的人,就是陆天鸣。 窗门紧闭的前厅里。 陆老爷满面沧桑,忆及往事眼睛发红。他深深叹了口气,把收藏数十年的四方盒子交给赵守成。 赵守成双手微微颤抖,打开雕刻木纹花的盒子,里面整齐叠放了十几封书信,信封左上角写着一个娟秀的“董”字。他认得,这就是他母亲的字迹。 “没有董妃娘娘那笔银子,就没有陆家今日的成就。平南王殿下,请受草民一拜。”陆老爷拄着拐杖站起来,想要俯身行大礼。 赵守成立马扶住他,摇头说:“陆先生不必如此,您是我母亲的故交,也算我的长辈,怎可对我行大礼。”母亲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今日得知她有故友相伴,赵守成心里也好受一些。 陆老爷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不用问就能看透,比如董妃娘娘为何突然去世,平南王为何流落市井隐藏身份……有些事不能问,否则引火烧身,害了全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董依依生前留给他的东西,转交给她的孩子。 所有秘密,尽在书信中。 “董妃娘娘的书信,还请王爷……仔细阅读,小心保管。” 赵守成把乌木盒抱在怀中,感觉胸口无比沉重,又有些按捺不住的紧张,小腿肚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 陆老爷眉头紧锁,心怀隐忧:“草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说。” 陆老爷道:“草民绝对能保守王爷的秘密,可您方才在巷口,当着陆府家丁的面说出自己身份……我担心,会对您不利。” 赵守成从容一笑,摇了下头说:“陆先生放心,一切都在计划内,我自有安排。” 陆老爷点点头,他心知自己不该多嘴,可作为父亲,为了女儿的安危他不能不说。 “我家陆青青自幼顽劣、不懂规矩,出门做生意给您惹了不少麻烦。这样的野丫头本应留在府上,细心管教,可她偏要出去闯荡……还望,还望您多多海涵。” 年迈的老爷半低着头,整个脸部藏在背光的阴影里,额头褶皱分明,昏暗下有种老泪纵横的伤感。 赵守成心一紧,感觉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得通透,然后生生浇了一盆冷水。 陆老爷低沉沙哑的表达了自己对董妃的感激,以及不希望自家姑娘和赵守成走得过近。他担心失势的平南王会连累陆青青,害怕一心复仇的赵守成会害了女儿。 年轻的王爷低声一笑。陆青青,你阿爹或许对你没有偏爱,但绝非漠不关心。 赵守成脸色阴沉。他沉默许久,过了一会儿站起来,朝陆老爷略一点头:“陆姑娘自有她的主意,请先生放心。如果她愿意回陆府,我绝不阻拦。” 陈氏一直守在前厅外,见赵守成离开,立刻从侧门走进厅内。 陆老爷全身虚脱一般,脸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和后颈露出细密的汗珠。 陈氏掏出手绢,小心仔细的为老爷擦汗,忧心忡忡问:“出什么事了吗?” 陆老爷手握拐杖,戳了戳地板,叹息一声:“我若知道和陆青青合伙开店的是平南王,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留在蓟城。” “什么?那个男子是……王爷?”陈氏大惊。 陆老爷思忖片刻,对陈氏道:“你是她娘亲,尽快找户好人家,把陆青青嫁过去。” “怎么……青青嫁给王爷,难道不好吗?你就这样看轻自己的女儿?” 陆老爷气急攻心:“你懂什么?她可以嫁任何人,唯独不能是平南王。你难道想让自己的女儿身处险境么?” “我……”陈氏吓得后背一凉。她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第36章 接近真相 第三更!…… 同样后背一凉的, 是当家主母王氏。 她哪知陆青青店铺背后的人是五皇子,她只想贪点钱而已。这下不但钱拿不到,她还派家丁把赵守成打了……虽然最终结果是赵守成狠狠收拾了家丁一顿,可到底对王爷动过手, 万一赵守成追究起来, 自己小命不保。 可赵守成此时根本没有理会王氏的心情, 他紧紧抱着木盒, 快步走出陆府。 马车已从角门移至正门。 车夫掀开帘子, 赵守成迈步上车, 刚一坐进去, 陆青青猛地站起来, 脑袋“咚”的撞上车顶。 她痛得呲牙咧嘴,却强忍着不发出难听的叫声。 “你没事吧?”赵守成赶忙放下木盒,起身挪过去, 想看看她撞到哪里。 陆青青惊了下, 急忙低头。赵守成的手落了个空,陆青青有点尴尬,她偷偷拽了洛烟胳膊一下, 小丫鬟心领神会, 立刻说:“姑娘可是有东西落在府上, 洛烟回去帮你找。” 陆青青说:“东西藏得比较深,还是我亲自去取吧,洛烟,随我下车。” “我等你。”赵守成在她下车前说。 陆青青回头,微微笑道:“怎好劳烦王爷等呢。嫡母应该不会阻拦我回蓟城了,我回屋好好收拾一下,过两天再雇车回商铺。” 赵守成没有再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是他隐瞒身份在先,她需要些时日平复一下。 “王爷,都查清楚了,陆家主母王氏的父亲是王钦,当朝有名的儒官。” “儒官?腐儒而已,空谈大道理不讲实干,一张嘴一杆笔胡乱抨击有功之臣,冤枉不少好人,亏的父皇那么信任他。” …… 高展把王钦的消息告诉他时,赵守成首先想到那个腐儒竟然是王氏的父亲。 王氏计谋没得逞,必将迁怒陆青青。依他了解,陆青青绝不会轻易屈服,很可能得罪王氏。王氏恼羞成怒,若找王钦帮忙……不用大动干戈,只需动动笔杆子,以子女不孝之名写个文章,一旦流传出去,陆青青再无立锥之地。 赵守成正在思考如何拦住王氏,这时,那些家丁撬门冲进商铺,准备打砸抢烧。 他一人干倒十个,然后带着高展一行人紧随其后,疾行一天一夜,终于追到陆府。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前在母妃口中,似乎听过这个地址。 母妃生前,每半年就往宫外寄信。他从没听母亲说宫外有亲人,只说是个从小相识的故友。那位故友,便住在这里。 于是,他大胆的赌了一把。 “平南王赵守成,今日专程前来,接陆老板回蓟城。” 他十六岁封王后便请辞离开京城,既没封地也没实权,寻常百姓根本没听过“平南王”的封号,初听之下可能真的以为是信口胡言。 唯有陆天鸣,立刻认出他就是董依依之子。 陆先生就是母妃的故友。这一发现让赵守成惊讶不已,感慨万千。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定数,他的母妃曾出钱让陆先生下江南做生意,如今自己出钱给先生的女儿开瓷器店。他承认最开始进城做生意,只是用商铺为他的身份做掩护,而陆青青正好需要一间铺子,便邀请她合伙开店。 没想到,不但她生意做了起来,还为他查出母亲真正死因找到突破口,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 马车上,赵守成已急不可耐,打开方木盒取出信件,一件件拆开,却发现纸上除了两行抄写的诗,什么内容都没有。 母亲冒着风险每半年向宫外寄信,就是为了写诗?如果只是诗词,陆老爷不会保留多年,也不会并退左右把东西交给他。 赵守成忽然想起,儿时宫里生活时,母亲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曾用过一种特殊的纸,被火烤热后隐藏的字迹才会显现。这些都是母亲早年在宫外用过的小玩意,如果她知道怎么用,陆天鸣可能也知道。 “停车!” 车夫得到指令,立刻勒紧缰绳。 赵守成不等车停稳,就已急切的掀开帘子下车。车夫惊了一跳,赵守成抬手制止要跟上来的车夫,叫他原地待命。 高展一行人骑马跟在后面,见平南王下车,他们也紧跟着下马。高展让手下的人原地稍等,自己随赵守成来到官道旁的树林里。赵守成抬手阻止,把高展也拦在树林外。 年轻的王爷面色紧张,心快跳出嗓子眼,离开京城这些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害怕。 他蹲在地上,随手捡了几根干树枝,用火折子点着生了一小堆火,然后从怀里掏出信纸,按照陆天鸣原本放在盒子里的顺序,从上到下依次读过。 小心翼翼把纸烤热,一行行字迹显现出来。 不同于抄诗文的字体娟秀,下面写的大段大段话语字迹略显潦草,可见是担心被人看到,情急之下匆忙书写的。 赵守成越往下看,后背冷汗越来越多。 母妃在宫中的困境……被人陷害……一次次死里逃生……最后依然没躲过去…… 她把所有温柔给了孩子,自己每日担惊受怕。 她求助无门,无奈之下,她竟然想到向宫外的故友求助。但陆天鸣只是个商人,没有权势,哪怕用钱打点关系,也不可能管到后宫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买送信太监,叫他按时把董妃娘娘的信送到他手里。 赵守成悔不当初,心痛如绞。 为什么他一开始没察觉出来?为什么直到母亲去世他才怀疑有人害她?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早做准备,母亲是否还活着? 他双手紧紧攥着宣纸,差点把纸捏破。他身体冰冷、心头火起,大口喘气平复胸中的愤怒与悲伤。 身体摇晃,他脚下一松劲,有些狼狈的跌坐在树林里。 面前火堆越烧越旺,浓烟滚滚。高展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但觉烟熏火燎,立刻进树林查看。见赵守成有点魂不守舍坐在烈火焚烧的枯树堆前,他冲上前把王爷扶起来,然后用土熄灭火堆。 他垂首立在一旁,从未见赵守成如此失态,想必是出了天大的事刺激到他。 过了许久,高展小心的问他:“王爷,您怎么了?” 纸张温度降下来,字迹再一次隐没。 赵守成站起来,脸绷得极紧,眼如寒冰。他把信纸一张一张叠好,收进怀里。 “无事。”他长出口气,冷静吩咐道:“高展,回蓟城。” 陆青青两天后回瓷器店。 马车慢悠悠的进城,路过青云寺,她叫车夫停车,叫洛烟随车在树下等,自己进寺庙上柱香。 今日非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百姓很少。寺庙里不时传来僧侣敲钟声,回音绕梁,更显得古寺幽深宁静。 陆青青从正殿出来,站在石阶上犹豫片刻,转身去偏殿求支签。她从不信这些东西,过去在现代甚至连寺庙都没进过,然而此时她内心矛盾又纠结,对未来感到担忧和不确定,促使她不但诚心诚意拜佛,还抱着试一下的态度求签。 解签僧人不露面,他坐在暗室,从窗子里伸出一只手,示意陆青青把求得的竹签给他。 陆青青将信将疑把签子双手递上去,他又让她把手往前伸,说要看手相。陆青青心里直打鼓,从前就听说算命看相的喜欢说好听的,最后再说一两点不好的,引导你问破解之法,以此赚一大堆钱。她打定主意,一旦这位僧人也用这套路,让她追问逢凶化吉之法,她可以给几两善款,再多就休想从她口袋里得到了。 没想到,僧人沉默了许久,既没说她命理富贵,也没说她不久后有一劫。陆青青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低头凑到窗口,正要询问,侧门忽然推开,有位小沙弥请她进去,说师父有话当面对她说。 陆青青警惕,止步不前。这时,屋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施主求得的签与手相截然相反,必是逆天改命的结果。你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改变了原身的命格。” 陆青青悚然一惊,立刻移步进小屋。 屋子不大,最多容两人。那位僧人不但身披袈裟,头上竟然也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副打扮让陆青青想起阿拉伯国家的女子,古时西域番邦女人也有蒙面的。 她刚坐定,对面人就吐出一个深沉有力的声音:“贫僧不知姑娘从何处来,为何而来,单从姑娘现在的命理看,姑娘已经代替原身,改变她未来的结局。” 陆青青后背一冷,难道这位大师看出自己是穿越的?换句话说,她魂穿到陆青青身上,应该叫“夺舍”吧?庙里的僧人会不会像法海,把她当妖怪看? “施主莫怕,贫僧劳烦施主移步至捡漏屋舍里,正是担心谈话被旁人听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定会为施主保守秘密。” 陆青青紧张问:“……敢问大师,我的结局是好是坏?” “这就要看施主自己了。”蒙面僧人讳莫如深的说,“想必您已知道原身本来的结局吧?只要您避开原身的劫难,方可一帆风顺、幸福无忧。” 原身陆青青的劫难?攀高枝、未婚先孕、狐媚功夫、夫妻不和、子女不孝、公婆不喜……反派女配该有的,她几乎占全了。 现在她已经靠自己做生意发家致富,知府也抄家流放,攀高枝的劫不存在,狐媚功夫她更不会用。那接下来呢?难道她注定婚姻不幸,与夫君感情不和? 大师开口问:“施主可知破解劫难之法?” 陆青青:“……”开始了,套路来了啊! 不过,她还是虔诚的说了句:“请大师赐教。” 蒙面僧人转着手中的佛珠,低声说:“珍惜眼前良缘,莫要患得患失。” 眼前良缘? “施主不久后,将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切莫错过了。” 离开青云寺,陆青青弃车步行,一路慢慢往瓷器店走,回到商铺后院已过午膳时间。 “陆姑娘回来啦!陆姑娘回来啦!”竹笼子里的鹦鹉扑楞着翅膀叫起来。 赵守成闻声走出屋子,见陆青青风尘仆仆站在门口,一路步行回来额头上出了细密的薄汗,脸颊红红的。 陆青青愣了下,呆在原地。若是以前,她肯定口干舌燥的去他屋里讨杯茶喝,可现在他是王爷啊。 回想自己从前和他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简直是大不敬! 第37章 躲躲闪闪 赵守成要去当皇帝…… 赵守成明显感觉, 陆青青像是变了个人。 从前快人快语、做事干净利索的陆老板,几日不见,变成了轻声细语、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江南陆家二姑娘本就是大家小姐,然而她的行为举止, 这几日才开始有……闺秀的样子。 赵守成非但不觉得欣喜, 反而有些无奈, 他更喜欢她从前的样子。 他早看烦了京城千金那些娇滴滴的做派, 陆青青本不是这样的人, 偏偏在知道他身份后, 故意做出这种样子, 唯恐得罪他一样。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穿戴整齐, 去店铺忙活。晚上闭店后一定等到他熄灯休息,才悄悄回院子。有时两人在后院碰见,她轻轻点头一笑, 随后侧身闪到一旁, 规规矩矩给他让出一条路。 从前哗啦哗啦趴在柜台上数钱,恨不能钻进钱眼的人,如今彻底把数钱工作交给账房先生。 从前在顾客面前能说会道的人, 现在把介绍瓷器的工作全权交给崔婉柔。 陆青青每日坐在店里, 除了像翻阅贤者书籍一样的看账本, 就是端庄典雅的焚香品茶。赵守成以为她气他隐瞒身份,几次想找她好好聊聊,都被她以各种理由避开。 这天,赵守成教程承骑马归来,泥猴一样的程承一进院子就冲到井边,打水冲凉。赵守成左手牵一匹母马,右手牵一匹小马走来, 正巧撞见陆青青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见平南王给个毛孩子牵马,陆青青心一惊,立刻把满脸污泥的程承从水盆里提起来,叫他自己的马自己牵。 程承一脸委屈,他个子比马小,师父帮忙牵马有何问题? “无妨,一个两个都是牵,不碍事。”赵守成语气随意,试图缓解两人这些天紧张尴尬的气氛。 陆青青直接从他手里牵过缰绳说:“阿承顽皮好动,不敢劳烦您这样费心教导。他既已开蒙,明年开春就送到书院去,一直在后院捣乱太打扰您了。” 赵守成:“……”她终于承认阿承是个讨厌的熊孩子么?但经过这段时间传道授业,他逐渐接受程承,真不舍得把他送走。但书院毕竟有教书先生,阿承和同窗一起还能相互激励,学得更多,而他……可能很快就不能留在商铺了。 “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今日得空,我教你?” 陆青青:“……”她可不敢劳烦赵守成教她骑马。 “我没有骑马天赋,还是算了吧。”她摇头拒绝:“马上就到午饭时间,我和洛烟该准备饭食了。您教阿承骑马辛苦,快回屋喝杯茶。” 赵守成被拒绝,有点郁闷,不过一听陆青青要亲手准备午膳,立刻来了兴致。 从陆家回来后,陆青青就像霜打的茄子,也不爱做饭了,饭食都是店铺伙计做,赵守成食之无味。今日好不容易陆大厨亲自掌勺,他可不想错过,于是乐呵呵的沐浴更衣,准备用膳。 没想到陆青青把饭菜盛好后,请他上座,让洛烟在旁伺候着用膳,自己竟然毕恭毕敬退了出去。赵守成又郁闷了,她连饭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吃了? 她不但不上桌,也不准程承上桌,小孩儿饿得在厨房外打转。 “陆姐姐,你和我师父吵架了?”程承无奈且委屈,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没有。”陆青青板着脸盛米饭,又把菜浇在白饭上,做了两大碗盖浇饭。 程承纳闷,皱着小脸说:“我才不信呢,我阿爹阿娘吵架就是这样,见面不说话,不在一个屋子吃饭,也不在一个屋子睡觉。” “小鬼头!再胡说靠墙罚站!”陆青青揉了揉他的脑袋,塞给他一碗饭。程承饿绿了的眼睛顿时发光,蹲在厨房门口,狼吞虎咽把饭吃了。 陆青青看着他,忽然惊讶,之前那个小萝卜头如今不但长高长壮,脸上也有了健康的光泽,不再是面黄肌瘦模样。自从拜师和赵守成学艺开始,程承规矩老实多了,再加上天生有慧根,进步很快。他原本就不是顽劣的孩子,只是从小缺爱,调皮捣蛋只为得到更过关注而已。 埋头吃了一会儿,程承抬起头问她:“陆姐姐为什么要送我去书院?” “并非我的意思,是你阿娘的意思。去书院学习有先生教导,将来参加科考,取得功名才能光耀门楣。” 程承撇撇嘴:“我不去,我爹考了一辈子,耽误了一辈子也没考上。我还是愿意跟着赵老板学习,跟陆姐姐做生意,将来不用做官也能发家致富,多硬气!” 陆青青叹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跟我做生意我没意见,但别再打扰赵老板了,听到吗?” “为何?师父不是夸我聪明好学吗?难道他不想收我当徒弟了?” 陆青青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赵老板将来是干大事的人,绝不会一直呆在小店铺,你莫要打扰他的清净。” “哦。”小男孩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准备回厨房收拾碗筷的陆青青回头看,只见赵守成边往厨房走边挽袖子,一副要帮忙干活的架势。洛烟匆匆忙忙追上来,还没来得及劝阻,他人已走到厨房门口。 “需要帮忙吗?”赵守成主动进厨房,把手伸进洗碗池。 陆青青拉他一下,赶忙说:“不用不用,厨房太脏了,您快去屋里歇着。” 赵守成纳闷:“做饭的人不洗碗,这不是陆老板的规矩吗?从前在竹篱笆小院不都是我在洗碗吗?” 陆青青:“……”别提以前,她以前干的二缺事还少吗? “从前是我不懂规矩,有冒犯的地方,请您见谅。” 赵守成顿了下,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陆青青躲躲闪闪的原因了。她不是生气,而是忌惮他的身份,不敢跟他像从前那样开玩笑。 小丫鬟杵在院子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犹豫着,吃饱饭的程承心明眼亮,把木讷发呆的洛烟拉走了。从前阿爹阿娘吵架,他就是这样给他们一个交流的空间,现在他也要给陆姐姐和赵老板一个交流空间。 “闲杂”人等一走,赵守成立刻摆出一副放浪不羁的笑脸,眼睛笑得像个狐狸,他直勾勾瞅着陆青青说:“陆姑娘对我避如蛇蝎,我以为自己做错事惹姑娘不悦,没想到一向洒脱的陆老板,也会被世俗身份和这些虚名困扰。” 陆青青往后一躲,笑容尴尬:“在您那里是虚名,搁我这儿可不是。我一个升斗小民,万一得罪王爷,那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陆姑娘得罪的还少吗?”赵守成好笑,故意逗她,“从来小院学画,再到蓟城开店做生意,你对我的态度时好时坏、阴晴不定,甚至让我粪田才肯和好。陆姑娘早把本王得罪够了,现在开始变规矩,晚了点吧?” 陆青青才不上他的当,据理力争:“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但是您隐瞒身份在先,不能全怪我无礼。往后我一定对您礼遇有加,小店破旧,委屈王爷了。” “陆姑娘话里有话,果然是有脾气啊。”赵守成无奈摇头,拿了块抹布开始擦碗。陆青青劝了几句劝不住,便由他去。 半晌,只听赵守成叹了口气说:“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须隐瞒身份,还望陆姑娘理解。” 陆青青接过他递来的干净碗,一一整齐的摆放在置物架上:“我谢您还来不及,怎敢责怪。若非您手眼通天,我也摆脱不了朱公子的纠缠,店铺生意也不会顺风顺水。” “陆姑娘客气,我的心思你最清楚了。”赵守成说出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陆青青此时内心纠结又忐忑,若他只是个普通男人,哪怕背负家族仇恨,她也愿意和他一起面对。因为真心喜欢,她鼓起勇气,决定不在躲避。可现实却给她泼了盆冷水,逼她清醒。 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五皇子殿下。哪怕离开京城,离开权力中心,皇室血统不可改,他依然不是平民百姓敢肖想的对象。 离开陆家后,陆青青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是看轻谁,而是认清现实。从前的陆青青企图攀上知府家,造成一生悲剧。如今的她哪敢对王爷有非分之想? 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为何会装成秀才,躲在偏僻的乡下,最后隐藏在市集中? 当初赵守成盘下店面,花钱投资何等爽快。若不是对做生意感兴趣,就是他把店铺当成一个据点,从长计议,别有所图。她对他来说,只是计划中的一个掩护,一个随时可能葬送掉的炮灰吗? 陆青青看过很多夺嫡上位的小说,莫非……他蓄势待发,在外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后一举杀入京城,夺下那个至尊宝座? 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沉默。这时,洛烟快步跑来,轻轻敲了下门。 “进来。”陆青青问她,“何事慌张?” 小丫鬟跑得急了,顺了两口气才说:“何家公子派人来送礼,好多贵重的熏香和香炉。” “何家?”陆青青琢磨一下,吃惊,“难道是江南的香料世家公子,何清然?” 洛烟重重点头:“就是他家。他送礼讨好姑娘,有意和陆家结亲!” 陆青青放下手里的活,立刻跟着小丫鬟前往商铺。赵守成的脸立刻拉下来。难道他会错意了?她对他没有那个意思?若不然为何对求亲者这么上心? 赵守成越想越不是滋味,跟着两人前往商铺。他要看看求亲的到底是何人。 第38章 未婚夫妻 她是我娘子,他是…… 对于何家提亲, 或者说陆家同意何家给她送礼,陆青青丝毫不惊讶。何家香料店经营不善,如今只剩下口碑了。陆家算盘打得好,让陆青青嫁过去, 逐步接管香料店, 最后把香料变为陆家产业。 陆老爷清高自傲, 不屑这些手段。陈氏也不会让女儿嫁一个衰败人家, 唯一能算得这么精的, 只有主母王氏了。 前来送礼的是何家管家婆, 下人们称呼她阿嬷。午后店铺客人较多, 阿嬷声势浩大的带人来送礼, 吸引客人及不少路人围观。 她高声一一报出礼品名称,最后把礼品单双手递给陆青青,说:“请姑娘过目。”语气十分自傲, 意在彰显何家如何富裕, 对陆家如何重视。 “何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奈何眼光过高, 就想找姑娘这样的贤内助啊。” 陆青青低头轻笑。王氏打着霸占何家香料店的主意, 何家也不傻, 想娶了陆青青帮他们振兴自家产业,以后她就是何家香料店的免费帮工,还要兼相夫教子之职。 陆青青简单扫了眼礼品单,微笑着退给阿嬷:“多谢何公子赏识,可我暂无婚嫁打算。” 阿嬷提高声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随意拒绝?” “我的事自然由我做主。至于婚嫁……”陆青青摇摇头, 故作惋惜状,“几个月前,我找青云寺大师算过卦。大师言我若嫁入从商人家,必定克夫。我实在……不愿连累何公子啊!” 店铺客人面面相觑,店外路人看笑了。这哪里是大师算命,分明是不屑于嫁给何家,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管家婆气得脸歪,挥挥手,让下人们把带来的香料搬走了。有人朝他们的背影吹口哨:“陆姑娘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下次来,记得带些上得了台面的礼物!” 赵守成躲在幕后看热闹,见陆青青把那群送礼的人打发回去,长出一口气。幸好他没冲动,否则把何家当成假想敌,太侮辱他的身份了。 然而,上门提亲的风波才刚开始。 陆家为不让二姑娘和失势王爷有瓜葛,三天两头有人登门送礼。何家公子不成,张家公子上,张家失败了,刘家上。一个月内,江南有声望的经商世家,轮流登门,挨个被拒。 一开始陆老爷以为王氏有私心,没有为陆青青好好张罗,还训斥她几句。后来他发现,是陆青青自己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这下子,老爷子有了脾气。陆青青果然还是那个陆青青,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如意,处处和他作对! 王氏委屈的和陆老爷哭诉,陆老爷不耐烦的摆摆手:“罢了,我管不了她,她的婚事一切交给你办。” 陈氏理亏,因为她介绍的富家公子,陆青青也没看上。为此,她被王氏好一顿数落。现在王氏如愿掌握陆青青婚嫁大权,表面上一脸愁容,觉得这是件难办的差事,内心别提多激动,恨不得第二天就把陆青青嫁了。 一切都在她计划之内。 陆青青自己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身边又有一位潇洒不凡的高贵王爷,自然看不上那些商人家的公子。而平南王再不得势,也不会随随便便娶一位商人家的庶女,因此,陆青青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只能靠主母和陆老爷施压,让她嫁谁就嫁谁。 对她的夫家,王氏早有考虑。既然陆青青看不上有钱商人,那就嫁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生吧。有钱没钱不知道,肚子里墨水是不少。 江南乔家公子,居住草棚,虽是陋室惟吾德馨。王氏将目标定在乔公子身上。 乔公子幼年丧父,三年前丧母,守孝期刚过就有人登门说亲,他不太愿意。况且对方家大业大,明显是让他入赘,他更是不情愿。 然而王氏开口便正中要害:“公子饱读诗书,奈何家徒四壁,连父母的坟冢都没有钱财修葺,眼下只有我能帮你。再者说,那陆青青也算江南出名的美女,乔公子难道不喜欢她吗?” “……是我,配不上陆姑娘。”乔公子犹豫说。 王氏含笑点头:“你自然配得上。她一个商人,最欣赏的就是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只要你愿意,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乔公子难以置信,他从没高攀的心思 更不信陆青青会下嫁给他。 “陆姑娘能愿意吗?” 王氏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拉下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岂敢不从?” 于是,就在陆青青以为提亲送礼风波结束的时候,陆府管家亲自上门,带着王氏亲笔书信,来蓟城瓷器店找陆青青。 这次连礼物都没有,王氏直接逼婚。穷书生什么聘礼都拿不出,唯一能拿的就是他的一穷二白和又傻又憨。等陆青青嫁给他,姓乔的答应不沾陆青青一个铜板,陆青青的财产全归陆家所有。 二姑娘已嫁人,她的钱归陆家,等同于归王氏所有。王氏怕乔公子后悔,婚后贪图陆青青财产,还让他立字据摁手印,以表自己清高自傲。然后,她派人带着她的书信,以及乔公子写给陆青青表达思慕之情的一封信,来商铺堵人。 没想到,陆青青这几日不在商铺,而是在庄园养家禽。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陆家管家带着手下的人,直接奔向陆青青所在农庄。 正赶上秋收时节。农庄今年虽然没种庄稼,却依然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农舍养了家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陡坡上放养四头小牛,由一头老牛带着,正悠哉悠哉的散步。 好一副怡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十个佃农正在田间劳作,为来年春耕做准备。养殖户打扫鸡舍牛棚,挥汗如雨。 农庄边还有一个窑厂,正在烧制最新一批瓷器,很快就要出窑。陆青青正在瓷窑外监工,就见陆府管家带人找来了。 管家一直瞧不上陆青青,上次陆家回乡祭祖她没跟着,因此不知陆青青已成了庄园主。今日一见,顿时有些心虚,嫡母竟然想把陆姑娘嫁给穷书生,她必定不会同意啊! 可既然带着任务来,她必须把话带到。 陆府管家掏出王氏给她的书信,双手捧着交给陆青青:“陆姑娘,老奴今日受夫人之命前来,给姑娘说一门好亲。” 陆青青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问:“哦?不知嫡母又想把我塞给谁?” “夫人有言,乔一公子才思敏捷、饱读诗书、相貌堂堂,是陆姑娘的良配。乔公子祖籍江南青川,姑娘嫁过去后离陆府近,免受远嫁之苦。先前给姑娘介绍的商人家公子,姑娘看不上,这回介绍一位儒雅的读书人,姑娘应该会喜欢吧?” 陆青青看了看王氏的书信,又扫了眼乔公子所谓爱慕她的诗词,好笑的摇了摇头,心想:王氏为了霸占她的财产,还真是没少费苦心啊! “我喜欢谁,嫡母又怎会知道?”陆青青把信随手给了洛烟,根本不买王氏的账,“嫡母是担心自己儿子经营不好丝绸行,担心陆家破产,情急之下随便找个人让我嫁,好收回我的财产吗?” 陆府管家没料到陆青青如此大胆,敢对嫡母不敬,立刻拉下脸,可没有王氏撑腰的情况下她也不敢随意训斥二姑娘。 就在这时,从农庄走来一位贵公子。那人一袭素色长袍,腰间无繁杂的装饰,墨发简单束一个髻,戴了枚朴素玉簪,可举手投足间透出难以言说的气势和威严。他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的笑,但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陆府管家身上,把她吓得一哆嗦。 赵守成在陆府单独见过陆老爷,这件事全府人尽皆知,却没几个人真的见过平南王的尊容,因此管家不知眼前男子就是五皇子殿下。 眼下她虽然有些怕,但一想到此行目的未达成,回去定会挨板子,立刻抬起头,问男子:“请问您是哪位?为何干预陆府家事?” “陆家事么?”赵守成轻轻一笑,神色一凌,声音严肃,“我只是来看看,谁敢惦记我家娘子的财产。” 什么? 管家和下人们震惊。这陆家二姑娘果然如夫人所说,目无尊长、行为放肆,一个姑娘居然在外结私情,简直败坏家风! 陆青青也震惊了。眼下这是最快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赵守成竟然没事先商量,擅自做了决定。 “确有此事。”事到临头,陆青青在脑子里飞快编排完剧本,硬着头皮说,“我与身边这位公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陆家想要我的财产,也得问过我未婚夫。” 陆府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猜到陆青青在使诈,于是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与陆府姑娘有私,你可知我家老爷是何人?” 赵守成点头:“当然知晓,江南丝绸商陆天鸣。” “你……你到底是谁?” “麻烦你回去通报一声,就说平南王赵守成今生非陆青青不娶,择日便会送上聘礼,娶陆姑娘过门,请陆老先生放心。”他神态语气十分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陆府下人们怔住了,这就是传说中和老爷闭门密谈的五皇子? 陆青青也是一愣,演戏而已,他不会是认真了吧? 赵守成的确认真了,第二天就列出聘礼的礼单,派人把蓟城采购一空,而后装了慢慢三马车,十几人护送,一路前往江南陆府。 陆青青赶忙阻拦:“我知道你是好意,帮我挡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提亲者,可真金白银花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赵守成严肃说:“谁要收回来?我说娶你过门就一定是明媒正娶!” 第39章 惊险刺杀 重伤在床的人,还…… 陆青青闹了个大红脸。 农庄里的佃农、养殖户, 以及窑厂工匠,都停下手头活,看陆老板的热闹。 “我又没……没真要嫁给你?” “陆姑娘亲口说的,与我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我若负你, 必遭天打雷劈。” 陆青青赶紧去捂他的嘴:“别胡乱赌咒, 发过的誓万一兑现不了, 遭报应怎么办?” “君无戏言, 为何实现不了?”赵守成笑着抓住她的手, 温柔的看进她的眼睛里:“现在有一笔稳赚不赔的事等着陆老板, 你若答应, 既能收获无尽财富,也能得到一段好姻缘。” “你……真要娶我?” “嗯,想一年了。”赵守成有点紧张。虽然进展比他原计划的快, 但眼下已容不得他瞻前顾后。“你……愿不愿意嫁?” 这时候再犹豫就太矫情了, 陆青青想了片刻,点头一笑:“你敢娶,我就敢嫁。只是……”她疑惑道, “王爷真的能随便娶一个平民女子吗?” “我自己选王妃, 还能让旁人左右吗?” 为表诚意, 赵守成跟着送聘礼的队伍重返青川,再去陆府。陆青青留在蓟城等,心中忐忑不安,又有点紧张期待。 若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赵守成,她肯定是愿意的。 从前她只是不敢多想,怕自己失望。 如今他带着聘礼,当真去陆家提亲, 她怎会不喜?虽然两人一句情话都没说过,可这两年的朝夕相处,让两人慢慢走进对方心里,一切看似突然,可又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陆青青早已对他暗生情愫,仔细一想,若她注定留在这个时代,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也只有赵守成。 青云寺那位大师说过,珍惜眼前良缘,切莫患得患失。 赵守成就是她的良人吧。 心中一旦藏了一个人,脸上表情藏都藏不住。 崔婉柔心细的发现,原本做事雷厉风行的陆老板,最近有了小女儿心思。有时她会望着窗外发台,有时会偷偷低笑,偶尔掏出小镜子,看看自己妆容头发是否漂亮得体。 “赵老板去陆家提亲了?”崔婉柔悄悄问陆青青。 陆青青脸红:“洛烟跟你说的?” 崔婉柔温柔笑着说:“我猜的。早在第一天进店,我看到你和赵老板一起帮我找瓷器开始,我就觉得你俩是一对。至少……他那个时候就对你动了心。” “那么早?” “陆老板当时满脑子都是生意上的事,没有感觉到吧。” 陆青青惭愧。她真不是一般迟钝啊,况且离开陆家后,她不敢对男人抱有幻想,一直把赵守成当作可靠的生意伙伴。现在想来,若非他一次又一次的戏谑和试探,她也不会和他更进一步。 有了焦急和期待的事,等待就变得异常煎熬。陆青青每日忙得团团转,可依然觉得时间过得慢。 从蓟城到青川,车马最慢也只有四天路程。来回八日,在府上留宿一日,最多两日,十天半个月也能回来了。哪怕陆老爷和王氏再不愿意,也不敢当面拒绝平南王的提亲,只要赵守成态度坚决,她与他的婚事已定。 除非赵守成反悔,或者他演戏演过头,等送完聘礼后再反悔? 陆青青的焦躁不安连洛烟都看不下去了,她好生劝自家姑娘说:“姑娘还不了解赵老板……王爷吗?王爷虽然平日喜欢和姑娘开玩笑,可正事一件都没有马虎。他不会拿嫁娶之事戏弄人。” 陆青青相信赵守成的为人,她只是担心焦虑,因为他一个月没有回来。 当初她回青川前,赵守成和她说若一月不归,他就去陆家找她。现在他一月未归,也没有书信,她也打算回陆府找他。 陆青青简单收拾一点换洗衣物,带上洛烟准备雇马车。刚出屋子,只听院外传来车夫“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他身体从车上掉下去响动,以及刀剑不协调的摩擦声。 陆青青警惕,拉住洛烟不再往前走。还没来得及退回屋里,两个蒙面黑衣人提着剑,走进小院,其中一人剑上带血,正是杀了车夫的那一个。 身后瓷器店里的生意如火如荼,伙计们都在店铺帮忙,没人察觉后院异常。就算察觉也无用,店铺只有账房,没有打手。 陆青青拉住洛烟,缓步后退,下一秒,只听“嗖嗖”两声,那两位虎视眈眈的蒙面人背后中了飞刀,纷纷倒地。 洛烟从未见过凶案现场,吓得惊叫出声。陆青青立马捂住她的嘴,紧张向外看去,只见头戴面纱的一青一白两道矫健身影,迅速闪进院子,正是他们从背后杀了那两个黑衣人。 “快跟我走!”青衣人朝陆青青喊了一声后,吩咐白衣人秘密处理院中的尸体,别叫其他人发现。 陆青青只觉得青衣人声音十分熟悉,白衣人身形似曾相识。可她留了个心眼,把见过凶案的洛烟留在店铺,自己带着行李跟青衣人上马车。 刚上车,青衣人摘掉面纱,露出美丽的面容。 “玲珑夫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陆姑娘肯跟我上车,想必在院子里就认出我了。” 陆青青掀开车帘:“那位白衣先生就是梅公子吧,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水月芳里果真卧虎藏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言谢。”玲珑夫人吩咐车夫驾车出城,而后放下车帘,对陆青青道,“王爷离开蓟城时,担心陆姑娘有危险,特意让水月芳派人守在小院附近,保护姑娘的安全。” 陆青青吃惊。也就是说,赵守成早就预感会出事,今日的黑衣刺客,和之前刺杀赵守成以及误杀李婶的,是同一波人。 她紧张的问:“赵老板怎么样?” 玲珑夫人说:“王爷在会蓟城途中遇到刺客,受了伤,现在一隐蔽处修养。因为去陆家提亲,暴露你和他的关系,王爷担心刺客刺杀不成去蓟城找你麻烦,这才通知水月芳出面保护。” “赵老板伤势如何?他现在呆的地方是否安全?”陆青青有点慌张,被这一惊一吓,后背顿时汗湿了。 玲珑夫人点头,安慰她说:“姑娘放心,王爷一切安好,现身边都是可靠之人,不会有事。” 马车出城后,飞快行驶在官道上。一炷香时间后,拐进一僻静山路。 玲珑夫人望着陆青青略显苍白的脸,疑惑地问她:“姑娘为何不问,我如何认识王爷?何时知道王爷身份的?” 陆青青深吸口气。关心则乱,她现在根本无心理会其他人,只想见到赵守成,亲眼见他平安无事。 “等我见到他,他若想告诉我,自会和我说。” 玲珑夫人一笑,点头沉默了。 马车停在荒山里一座半废弃的破庙前。庙宇楼阁多半坍塌,门前石台风化严重,道路坑坑洼洼,完全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玲珑夫人领陆青青进院子,荒凉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正殿大门只剩半扇,窗户几乎掉光了。此时已入秋,凉风嗖嗖窜入殿内,里面人感受可想而知。 听到院中响动,殿内走出一人。那人身披袈裟,头巾遮面,乍一看辨不出男女。陆青青吃惊,这不正是青云寺为她解签的大师吗? 他竟然也是平南王的人? 大师认出陆青青,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而后他侧身,示意陆青青随他来。 “贫僧法号云隐,对五皇子殿下和姑娘绝无恶意。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帮助五皇子殿下,并非为凡尘俗事,而是为报殿下救命之恩。”云隐大师步伐稳健,声音沉着冷静,“施主请放心,山里寺庙原是青云寺旧址,后来修葺一半荒废了,如今这地方除了寺里僧人,无人知晓。高巡捕头带人保护寺院,这里虽然破旧了些,但目前十分安全。” 陆青青推开破旧的木门,正殿早已没有供奉的佛像,空荡荡的。 昏暗房间里,赵守成躺在木板和草堆临时铺成的床上,手臂和腿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脸上无血色。 余光瞥见陆青青,赵守成身体轻轻动了一下,撑着胳膊忍痛要坐起来。陆青青赶忙上前扶他,叫他安心躺着不要动。 云隐大师欠了下身,缓缓退出去,把仅剩的半扇破门带上。 赵守成心里有愧,无奈的摇摇头,叹气说:“对不住青青,本想风风光光下聘礼,十里红妆娶你进门,没想到还要让你担心受怕、劳心费神。” “我胆子没那么小,也不怕遇到麻烦事。但我需要知道,那些三番两次袭击你的黑衣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得罪过什么人吗?还是说你是因为躲他们,才隐瞒身份躲在蓟城的?” 赵守成沉默着,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陆青青有点难过,轻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 “不是要瞒着你……”赵守成长出口气道,“这些事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你且容我想一想,让我理出个思路再一五一十告诉你。” 陆青青点头:“好,你慢慢想,我就坐在这里等。”说完,只见赵守成露出极为纠结痛苦的表情,以为他伤口发作,立刻关心问:“你怎么了?伤口很疼吗?” “没有……”赵守成摆摆手,一脸无助,“我只是担心,一旦我说出实情,陆姑娘嫌弃我是个没权没势的王爷,不愿意嫁给我怎么办?” 陆青青: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有闲心调侃她! 她轻轻拍了他没受伤的腿一下,赵守成条件反射“嗷嗷”叫了声。 “怕什么?又不是伤腿?” “……离伤处不远啊!陆姑娘谋杀亲夫……” 陆青青赌气:“哪来的亲夫?容我先听完你对我说什么,再重新考虑看看。” 第40章 陈年旧事 当年的赵远,如今的…… 赵守成出生那年, 边疆大捷,九州一统。皇帝大喜,给五皇子取名赵远,寓意任重道远, 高瞻远瞩。 一夜成宠后就被皇帝抛在脑后的官女子董氏, 因五皇子的出生, 成为贵人。皇子聪明伶俐, 惹皇帝喜爱, 五年后, 她母凭子贵成为董妃。 皇帝爱子心切, 把赵远送到御书房, 与其他几位皇子一起读书学习,还请来大将军蒋勇教他习武。 赵远进步很快,年龄最小但在皇子里最有灵气。太子之位搁置已久, 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是立嫡立长, 可皇帝打算破一次例,有心立五皇子赵远为太子。 这个念头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如果董妃宠冠六宫,有强大家族为后盾, 旁人羡慕嫉妒恨, 却不敢在背后使坏。偏偏董妃是个没有靠山的宫女出身, 听说家里很穷,还有个嗜赌暴力的爹,根本不配当未来储君的母亲。 皇后郑氏为让自己儿子当太子,暗中使了不少手段,最后让董妃彻底失宠于皇帝。她联络在朝为官的族人,虽没有明着举荐,却动摇了皇帝立五皇子的念头。加上钦天监的人随意算一卦, 以“赵远误国,国运衰败”为由,顿时让皇帝放弃五皇子,立嫡子为储君。 太子之位尘埃落定,朝廷众人立刻站好派系,皇后一族风头正盛。五皇子顿时从皇帝偏爱的儿子,变为皇权争斗的输家。六岁的赵远对皇权地位懵懂的时候,就遭人冷落和白眼,连同在御书房学习的皇子都欺负他。 年少的五皇子不服气,被欺负后冥思苦想三日,设计了一套天衣无缝的报仇计划,狠狠教训了欺负他的三哥和四哥。没想到,父皇听后非但没有为他撑腰,还以对兄长不敬为由处罚了他,并责罚他宫里十几个宫女和太监。 从那天起他认清形势和自己的地位,母亲不受宠,他失心于父皇,只有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才能过安慰日子。 记忆里,母亲困在深宫,从未开心过。只有面对他时,她会温柔慈爱的微笑,其他时候,包括面对父皇,都是谨小慎微,低头恭顺。 有一次母妃被皇后责罚,在御花园罚跪两个时辰,膝盖落下严重疾病,从那以后遇到阴雨天就痛到无法走路。母妃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自己没关系,养一段时间就好。可他晚上睡不着,偷偷溜到母亲寝宫时,在门外听见她半夜蒙着被子的哭声。 母妃在宫里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就连身边的贴身宫女,她也不能完全信任,谁知那人是不是皇后或别宫娘娘派来监视她的?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宫外的一个故友。她每半年就往宫外寄一封信,每次写完信,难过的心情就会得到缓解。 赵远替母亲抱不平:“孩儿不喜欢皇宫,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娘娘,我们离开京城可以吗?” 母亲立刻捂住他的嘴,害怕的倒吸一口气:“阿远莫要胡说,你是陛下的五皇子,怎可随意离开?” “父皇不喜欢我,我留在宫里有何用?” “住口,小心隔墙有耳。” 年轻的董妃风韵犹存,却因常年担惊受怕,思虑过重,不到三十的年纪,额头和眼角便已布满细密的褶皱。 皇帝见了更嫌弃,嫔妃见了暗中讥笑。色衰爱弛,本身就不受宠又不懂得保养,她永远别想再出头了。 赵远十二岁那年,当年为太子一事卜卦的钦天监大臣晁氏贪污入狱。他受不住严刑拷打,把当年为拥护太子,故意诋毁五皇子误国的事,透漏出来。 皇帝大怒,彻查当年拥立嫡子的所有大臣。 皇后怕事情败露,派人去狱中毒死晁大人,让他永远闭嘴。然而事情出乎皇后意料,那就是太子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竟已私访民间为由,调戏画舫一女子,欲行不轨之事。不巧的是,那名女子正是商正如大人最宠爱的幼女。 商大人本就对太子德行颇有微词,如今更是怒气攻心,弹劾太子行为放浪,不堪大任。有了带头的,一些受过太子党欺压的朝臣也站出来反抗,联名上奏折。 一时间,太子骄奢淫逸、欺行霸市、结党营私的奏章,堆满皇帝的书案。 太子地位岌岌可危,皇后急的三天三夜睁眼无眠。前朝与后宫勾结,触犯皇帝大忌! 与此同时,皇帝又想起被自己忽视的五皇子,去御书房检查他的课业。没想到,不受关注的五皇子平日看上去温吞木讷,课业却从未落下,文武在一众皇子里十分出众。 一向隐忍的赵远这次不打算忍了,他要在父皇面前表现的优秀聪慧,只有父亲重视他,他的母妃才能好过。只有得到父皇的喜爱,才没有人敢随意欺辱他。 然后这一次,年少的赵远想错了。 皇帝再次动了改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念头,至老祖宗规矩于不顾。若董妃有后台,哪怕有几个人''支持她,这便是她咸鱼翻身的绝佳机会。 然而,她孤立无援。 权势必招来杀戮,皇帝的想法,赵远的好胜,害死了董妃。 就在皇帝犹豫是否改立太子时,董妃暴毙身亡。 董妃娘娘常年身体不适,心情忧郁,太医院诊断说娘娘忧思过度,积重难返,因病去世。可赵远不信,他坚信有人害了他母亲。第一个害她的,就是他自己。他隐忍多年,却在父亲面前出尽风头,结果打破了原本与世无争的平静。 十二岁那年,他彻底清醒。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不要逆天而为,否则会害死身边的人。 所以,当商正如挑头拥护五皇子时,五皇子却恳请父皇让他为母亲守孝三年。众人以为赵远伤心糊涂了,太子之位是多少人争破头都换不来的机会,他怎能轻易放弃? 可他们不知,赵远从来没有觊觎皇位的心,他先前的隐忍是为母妃平安,在皇帝面前表现只是为母亲过得好。现在母亲离世,他没有呆在皇宫的必要了。 十五岁那年,守孝期满。 赵远从妃陵返回皇宫。太子和几位兄长已过弱冠之年,二哥、三哥、四哥已被分封为藩王,过节时才进京朝拜。朝中大部分是太子党羽,还有一些不安分者试图拥护二皇子,野心勃勃,四处寻找太子仗势欺人、贪污受贿的证据。 五皇子回宫引起不小的轰动,因为他才是当年对太子威胁最大的人。 赵远回宫不久,各路人马就以不同理由,来他宫里拜访。有的是来悼念董妃,有的是关心五皇子这三年的境况……当然,他们共同的目的是,把赵远拉入自己的阵营。 太子党肯定拉不动赵远,剩下的就是二皇子党,三皇子党,以及原本拥护五皇子的商正如一派。 赵远除了查明母亲去世的真相,再无其他野心。他不愿与权贵结交,久而久之,那些人议论他过于清高自傲,身在皇家还想独善其身,早晚被人所害。 为躲避京城复杂的局势,十六岁那年,也就是他被封为平南王之后,他向父皇请辞离开京城。 皇帝大怒,以为赵远责怪他从前苛待董妃,冷落过他。 年轻的王爷俯身跪拜,坦言说自己就不敢记恨父皇,离开京城只是因为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爱勾心斗角、结交党羽。 党羽两字说到皇帝心上。皇帝最恨结党,却又无法揪出所有阳奉阴违之人。赵远表明心迹,说自己不愿与他们为伍,一心归隐,他又如何能对他发火? 皇帝给赵远赐了一处封地,地处江南水乡,面积不大,但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可让他舒适富足过完一辈子。 离开京城,赵远化名为赵守成,前往自己南方的封地。然而他在那边刚安顿下来,就遇到第一波刺客。接着他搬到乡下,两年后又遇上袭击者。他越搬越远,越来越行踪不定,最后才来到北方福安县。 听母亲讲,她祖籍是福安县槐花村的,小时候她经常翻过一座小山包,去隔壁村的草棚听秀才读书,学习认字。赵守成去了槐花村,找到那破败的院子,母亲口中那个经常打骂她的酗酒阿爹,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早已去世。赵守成在院子里呆了一晚,第二天翻过山包,来到陆老爷曾住过的大柳村。 他找了个远离村民的地方,用竹篱笆圈了个小院,在荒郊野岭住下来。他不喜欢出门,也从不跟邻居往来,唯一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就是县衙高展给他的飞鸽传书。 这些年他从南到北,结识不少人,有怀才不遇的文人、蒙冤落难的歌姬、逃跑的死囚、对统治者不满的小官吏……高展就是其中之一。 赵守成精心谋划,只为有朝一日查明母亲死因,回京城复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终日坐在书房,想着何时进京,如何让母亲死因真相大白。这时,他听见院子里的鹦鹉叫唤起来:“有客人、有客人来啦!” 客人? 莫不是又有人登门找他麻烦? 他才刚搬来两个多月啊!这帮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赵守成从抽屉里取出匕首,藏在袖中。想了下,又把匕首收回去,换成他最新制成的武器,一把暗藏刀刃的青竹扇。他推开门,缓缓走出书房,忽然吃了一惊。 院子外站着一位身穿粗布短衣的女子。虽然衣着简朴,周身无首饰,脸被太阳晒得发红,但依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女子有点紧张有点羞涩,缓了缓才说:“你好……你是赵秀才对吧?我、我姓陆,是你隔壁的邻居。” 第41章 倾心于你 只要你回来,我们…… “……这么说来, 赵远是你的本名,不是你随口编出的名字?”想起当日以请教画技为名露出的破绽,陆青青惊讶的问。 赵守成躺在草垫铺的床榻上,握住她的手点头道:“要怪就怪陆姑娘相貌太出众。我以为乡野田间不会有这样漂亮的女子, 猜想你会不会是宫里派来监视我的, 便对你起了疑心。” 陆青青眉头一皱:“所以最开始你答应收我为徒, 一半原因是把我放在身边观察, 等我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赵守成点头笑:“陆姑娘冰雪聪明, 在下无法隐瞒。” “幸好本姑娘行的端做得正, 否则早被你当奸细一刀砍了。”陆青青瑟瑟发抖中。看来她之前的脑补也不是全无道理, 探知他秘密的人, 没有好下场。 赵守成摇摇头,轻轻一笑:“非也非也,这样貌美的姑娘, 我可舍不得。有一句话怎么说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越说越没正经,哪像堂堂五皇子。陆青青抽开手,可能动作有点大, 亦或者他又开始装疼卖惨, 随着她的动作大叫几声。 她不理他, 继续问:“五皇子殿下进城做生意,是利用店铺当掩护,为了和高巡捕头联系?” 赵守成如实说:“没错,京城情况调查的差不多,呆在乡下信息闭塞,我必须进城获得更多消息,与皇城的人里应外合。蓟城离京城不远, 是个大城镇,为我行事提供方便。” 陆青青点下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哪怕没有恶意,被人利用一番确实高兴不起来。 她小声嘀咕说:“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了,要不是赵大老板想进城,我也没机会得到瓷器店,生意不可能做得这么大。我和玲珑夫人、高巡捕头,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一样,都是你进京道路上的垫脚石。” 赵守成心惊,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来。陆青青想要扶他,却被他挡开手,好像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态度多么诚恳和坚定。好不容易坐起来,他缓口气才说:“我承认一开始确实别有心思,可我从没想过害你,现在更是真心实意想和你一起当个市井百姓,安安分分做生意,赚些钱过平静日子。我本不愿让你参与这些危险的事情,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份,也不敢对你说宫里那些事,想着等这些麻烦解决,我再堂堂正正出现在你面前,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他叹口气,继续说:“没想到陆府打乱我的计划,不但频繁给你说亲,还让我从陆老先生那里得知一重要消息。我知道害死母亲的凶手了。” “我阿爹与这件事有关?”陆青青吃惊。 赵守成说:“陆老先生就是我母亲在宫外的故友,母亲在宫内寂寞害怕时,就会往宫外写封信,说说心里话,哪怕收不到回信也无妨,总算找到一个情绪宣泄出口。那些信一直被陆老先生收藏,上次去陆家接你,老先生单独唤我进前厅,闭门密谈,说得就是这件事。他把信交给我,我一封一封拆开看后,终于知道真相。” 陆青青问:“是谁?”是谁害死了董妃? 赵守成深吸口气,在草垫上写下两个字。陆青青看他写字,自己在掌心模仿他的笔顺,“皇上”二字一笔一划写出来。 一切看似都是皇后做的,但真正默许皇后对董妃下药,阻拦太医为董妃看病抓药的,其实是皇上。得知真相后的董妃心痛欲绝,情绪波动过大,触发体内的慢性毒药,暴毙身亡。 这种药短时间内服用看不出异常,经年累月却会消耗人的精神,让人睡眠不好,食欲不振,忧思过度。一旦受了刺激,毒性发作,十分致命。 若董妃心平气和度日,哪怕身体不济,拖个二三十年无大碍。奈何她得知皇帝给她下药,要至她于死地,心灰意冷下,她急火攻心,毒发去世。 他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只是宫女出生,背后没有名门望族,也没有野心,父皇为何给母亲下药?他要进宫,当面问问他的好父亲,为何要杀害他母亲。 董妃生前未得宠,死还要这样不明不白吗? “钩弋夫人与汉武帝。”陆青青大胆猜测,“汉武帝欲立刘弗陵为太子,却又预感自己时日无多,担心刘弗陵的母妃钩弋夫人日后干政,于是,他秘密杀了钩弋夫人,以绝后患。当今圣上原本打算立你为太子,后来听信钦天监之言,改立他人。晁大人说‘赵远误国’,如果他口中真正误国的不是你,而是……”她顿住,观察赵守成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父皇听信小人之言,误以为母妃将来会操控我,干预朝政,耽误国事,所以才……可那之后父皇改立皇兄为太子,再也不过问我的事啊!”赵守成情绪激动,呼吸不稳,“难道说,父皇一直在偷偷给母妃下药,其意是从未放弃我,把我当成储君的备选。他看重我,却被钦天监的奸人挑唆,以至于不得不效仿汉武帝,杀了我的母亲,想着有朝一日如果太子德行有亏,他会废太子新立储君吗?……可我并不愿这样,我不要权力和地位,只想让我的母亲回来!” 陆青青赶忙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道:“你别激动,小心伤口。你既然知道背后是何人主使,接下来打算如何?” “进宫面圣。”赵守成呼吸稍稳,嗓音沙哑,“我要亲口问问我的好父皇,我究竟做错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派刺客的人,应该不是你父皇。” 赵守成摇头:“不是,杀害我母亲和派刺客袭击我的,是两路人。刺客极可能是太子的人派来的,怕我威胁他的地位,这背后皇后一定脱不了干系。至于杀害母妃的人,我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陆青青紧张的问:“如果答案和你我猜想的一样,都是帝王权谋的牺牲与算计,你会如何?”她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做出不计后果之举。 赵守成轻轻松开她,抬手把她鬓间的碎发拂在耳后,不答反问:“你可知我离开陆府前,陆老先生对我说什么?” “阿爹说什么了?” 赵守成有样学样的说:“青青性子顽劣,不懂规矩,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在外面做生意,还请您多多担待。” 陆青青一听就明白,父亲这是变向告诉赵守成,陆青青归陆家管,出门在外只是暂时的。阿爹知道平南王身后背负的仇恨,而那个仇人是他永远无法杀之解恨的。跟着这样一个人,早晚有危险。阿爹担心她,这才叫嫡母各种给她安排提亲和说媒。 阿爹本意是关心她,只是被嫡母当成夺她生意财产的工具。 “你阿爹表面对你严苛,其实很关心你。” 陆青青摇头说:“从小到大,他最爱的都是我哥哥和长姐,我在家里可有可无。阿爹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若非担心我和你的关系连累陆家,他才不会多嘴过问。” 赵守成却说:“你爹若真担心连累陆家,他为什么把我母亲的信保留至今,为何不趁早烧掉?信里藏的秘密一旦被别人发现,足够诛连陆家九族。” 陆青青愣住了,低头沉默。 赵守成道:“陆老先生为人处世看似圆滑,实则有自己的骄傲和风骨,心里认定的事决不妥协。他替故友抱不平,知道我母亲是含冤而死,所以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保留那些信,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故友冤情可以昭告天下。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哪里像?” “一身傲骨、不卑不亢,有些想法与世人看法相悖,甚至离经叛道,却又倔强不肯妥协。这样的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有冲撞。陆老爷不是不关心你,只是不知如何跟你相处,所以和你比较疏远。我猜……你的长姐一定是位温柔婉约,乖巧顺从的大家小姐吧?” 陆青青脸红,别过头去:“你这次带着礼物去陆家,看样子我阿爹很喜欢你啊,现在你都开始帮他说好话了。” “那是自然,我若不说点岳父的好话,和他处好关系,将来你发脾气把我赶出门的时候,我连个去处都没有了。” “你……”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愿意嫁给我吗?”赵守成握着陆青青的手,语气有些紧张,“我从小丧母,父亲是杀母仇人,现在无权无势,还被一群黑衣刺客追杀。跟着我,你可能享受不到王妃的荣华富贵,并且随时有像今天这样的性命之忧。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陆青青低头一笑。她要荣华富贵做什么?她自己赚的钱已经够她富贵一辈子了! 她抬眼看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如果你进宫面圣,得到的答案和你我猜想的一样,确实是……你会如何?”她尽量保持语气平静,不想让他听出自己的惶恐与忧虑。 赵守成沉默片刻,忽然吐出口气,仿佛卸下千钧重担:“曾经我想过,如果不能手刃仇人,至少要与他同归于尽。我承认,一开始知道是我父皇下得狠手,我确实动了可怕的念头。但当我回到瓷器店,看见你在店里忙碌,看见阿承拉着我教他骑马,我慢慢放下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只要一个真相,并不想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若母妃在世,肯定也不希望我去送死。” 陆青青鼻子一酸,眼睛有点湿润了。 赵守成笑笑,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庞:“我答应你,此去京城一定小心行事,保证毫发无伤的回来。” “好,我在蓟城等你。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第42章 皇帝病危 十日之内,我必归…… 这个破旧寺院果然十分安全。陆青青陪赵守成在这里养伤的半个月, 没有外人打扰,更没有黑衣刺客出现。 云隐大师除了诵经念佛,问卜算卦,还懂医术。赵守成伤口换药, 把脉问诊, 都是云隐亲自负责。 换药包扎时, 陆青青本想亲力亲为, 赵守成想到她在小院把他受伤的胳膊包成粽子, 立刻往后躲。 陆青青哼了声, 放下纱布出门去, 到后院的炉边煎药。不一会儿, 云隐包扎完伤口来到后院,往药炉子里又添了两味药。 陆青青看他一眼,边拿扇子扇火边说:“没想到云隐大师也是平南王的人。看起来, 大师认识王爷, 比见过我要早很多。” 云隐点点头。 “我的身世和上次求签的结果,大师可有告诉王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既然向施主允诺, 不会把求签的事告诉旁人, 就不会把姑娘的事对任何人说, 无论他是尊贵的王爷,还是普通百姓。” 陆青青“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若让赵守成知道她是穿越来的,夺了原身陆青青的舍,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她看着大师蒙得严严实实的脸,好奇一问:“云隐大师为何用头纱蒙面?” “施主觉得,只有西域女子才做这等打扮吧。”云隐无奈摇头说, “惭愧惭愧,贫僧少年时遭遇一场大火,面部烧伤,实在不雅,这才用头巾遮面。” 陆青青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请大师见谅。” 云隐笑了下,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口吻说:“不过皮相而已,过去十多年,贫僧有更重要的事做,早就不在意。” 陆青青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煎药。 “看样子,施主已经寻到自己的良缘。” 陆青青温婉一笑,面上带羞。 云隐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对她说:“姑娘与王爷虽为天赐良缘,然而命中还有一劫。只有平安度过了,才可修成正果。” 陆青青点头:“我知道,王爷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 云隐却摇头:“此去京城并无凶险,贫僧说的劫数,是从京城回来之后,姑娘与王爷之间需要经历一次考验。” 还有一次考验? 陆青青心提了起来,未来的不确定让她刚放下没两日的心,再次紧紧揪起来。 寺院破旧,房屋漏水,陆青青和赵守成却难得不用忙碌,可以偷得半日闲。 他们有时坐在细草垫上,背靠背聊天。有时在地上画棋盘,下五子棋。 赵守成伤好得差不多了,两人也会溜出寺院,在周围的树林里遛弯。高展一直悄悄在后面跟着,保护他们,见到两人亲密的举动,立刻扭头避开。 房顶漏水,陆青青和了一桶泥,打算提到屋顶上补瓦片。高展见准王妃要亲自动手补房子,立刻抢过她手里的桶,塞给身边的下属,还骂他一句:“没看到陆姑娘干活么,没眼力见!” 陆青青无奈,赵守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她现在快和他同等待遇了。 深山里没有新鲜食材,陆青青带着玲珑夫人一起,去山间采野菜,偶尔运气好,能打到野味,今日便有新鲜的肉汤喝。 陆青青问玲珑夫人:“等王爷处理完京城的事,玲珑夫人打算去哪儿?”她对身世悲惨,却阅历丰富的玲珑夫人感到好奇。像她这样的奇女子,不会永远呆在水月芳。 玲珑夫人感慨,幽幽道:“我没想过……我家在南方,可能会乘船回乡吧。开一个乐坊,弹琴画画,平静度日。” “水月芳的回廊上挂满画作,都是你画的吗?” 玲珑夫人摇头一笑:“大部分是请人绘的话本子插画,一些花鸟鱼虫是我的闲时玩乐,登不上大雅之堂。” 陆青青想,那样娟秀的画作都是玩乐,那她自己画的那些真的是……玩笑了。 “其实曾经我想过,等报答完王爷的救命之恩,我就到下面找我的爹娘。他们离开那年我才十三岁,转眼过去七年了,他们还没见过我长大后的样子。”玲珑夫人落寞的仰起头,好似要把眼泪憋回去。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口气,看着陆青青说,“后来我建立水月芳,收留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比我苦,有的比我难,甚至被人侮辱伤痕累累……但他们活得都很坚强。从那以后,我就放弃轻生的打算。爹娘冤屈已洗清,我要回老家重修老宅,风风光光,让那些曾经欺辱过商家的人,无地自容。” 两人提着装满野餐的篮子,缓缓走回寺院。刚准备进屋,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守在院子里的高展和三个属下带着刀,警惕出门查看,只见是高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五骑马归来。 一路疾驰,小五体力透支,刚下马就跌坐在地上,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快!拿水袋!”高展冲后面喊了声,身后人立刻提着水袋过来,一人扶住小五,一人给他喂水。 小五喝了几口水,缓过劲来。高展蹲在他面前问:“为何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京城传来消息……皇帝病危,秘密召各路藩王回京。” 高展察觉不对劲。皇帝病危的消息一经走漏,军心民心不稳,这时候不应该保密么?历朝历代都没有皇帝还在世,就召藩王回京的理由,这不摆明让众王争权吗? 莫非这消息是故意透漏出来就是请君入瓮,引诱平南王入京? 若真是如此,京城那边打探消息的人,肯定暴露了。歌舞坊、寺庙、饭馆……哪里走漏了平南王的行踪,让他们有机会放出消息,引王爷上钩? “我要回京。”赵守成态度坚决。 陆青青着急:“如果是陷阱呢?” “是陷阱我也要回去,我必须面见父皇,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摇下头,不再听任何劝阻,对陆青青说,“你放心,十日内我必归来。” 赵守成连夜骑马离开寺庙,随行的只有高展一人。让所有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几年未回宫,听闻父亲病重,回宫探病的皇子。 陆青青留在庙里,玲珑夫人和梅公子贴身保护。她实在坐立难安,历朝历代皇帝驾崩前,宫里必发生一阵动荡。若太子地位稳固,在众臣中颇有威信,新君顺利继位。若太子德行有亏,藩王虎视眈眈,那么必有一场混乱,不见血不罢休。 可她知道,自己除了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冒然跟上去,反而会误他大事。横竖自己都只能呆在屋里等消息,与其在破庙里等,不如去京城等,那里还能离他近一些。 “我要去京城。”陆青青下定决心。 玲珑夫人劝阻:“京城局势未明,姑娘去了也无用,不如在这里安心等消息,我们也能保护你的安全。” “我如何能安心等消息?”陆青青心急如焚说:“我知道去京城帮不上忙,可就这样呆在屋里胡思乱想,真的快憋疯了。你们放心,我只是去京城找家客栈住下,呆在离王爷近一点的地方等消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京城人多眼杂,我担心保护不了姑娘。”玲珑夫人说。 陆青青道:“我就是个市井平民,没人认得我。先前那两个刺客只是追着瓷器店才找到我,其他人根本不知我的长相。” 玲珑夫人摇头:“姑娘想得太简单,他们既能找到商铺,必然有姑娘的画影图形。上一次是王爷提前预警,我们才能及时赶到,下次恐怕没这么幸运了。” “派刺客杀我,只是为了引出王爷。现在王爷本人都去京城了,谁还能顾得上我?”陆青青据理力争,转身欲出门。 玲珑夫人没有再拦,而是对着她的背影说:“王爷临行前最牵挂的,就是你的安全。他让你在这里等,自有他的道理。你要辜负他的用心吗?” 陆青青正要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定在原地。 见劝说有效,玲珑夫人松了口气,走到陆青青身边,握住她的手臂:“你放心,京城那里我安排了人手,只要有消息,立刻就能传回来。”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杂乱脚步声,玲珑夫人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一个。他带来的不是赵守成的消息,而是四皇子的消息。 听赵守成说,当年他离开京城时,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就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年前二皇子被削去藩王位,到远疆守边。此后,四皇子成了太子唯一竞争者,二皇子的惨淡结局非但没让他收敛,反而让他变本加厉挑战太子的权威。 挑战太子就是蔑视皇上,威胁帝位。皇上已处罚了一个儿子,顾念亲情,他隐忍着不对四皇子动手,却助长他的气焰。 眼下皇帝病重,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四皇子不安分,便放出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引四皇子进京。 四皇子目标是皇位,他可不像平南王只带一个护卫,而是从封地带来三千兵马,其心昭然若揭。 皇帝在病榻上下旨,令御林军埋伏在进京官道上,只要见四皇子带超过一百人进京,当场拿下。 陆青青心想,四皇子是个沉不住气的,皇帝病重他带兵进京,显然图谋不轨。 前来报信的人说:“四皇子被御林军关押,现被拘在城外,暂时没有进城动向。” 城外?为何不直接押送到皇帝面前,让他见见这位不孝子? “三皇子在哪里?”陆青青问传信人。 那人低头回话:“三皇子封地较远,暂时还未到京城。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恐怕……也就这三日了。” 皇帝早知四皇子图谋,此次散布病重消息,只是让他暴露马脚。三皇子距离远,赶不回来。皇帝真正想叫进宫的,其实只有赵守成? 第43章 宫廷乌龙 根本没人要夺皇位…… 陆青青他们身处蓟城郊外, 离京城还有二百里路。就算报信人快马加鞭,消息也会滞后一天。在他们得到四皇子被御林军扣押、无法进城的消息事,京中早已哭声一片。 皇帝驾崩了。 百官痛哭,百姓哀嚎。除去真情实感的, 听到宫里的丧钟, 谁不哭谁就是逆臣贼子。 赵守成刚一进京, 城门就关了。他察觉事态不对劲, 却未退缩, 报上姓名后入宫。刚进宫, 就听到了丧钟。 引路太监立刻跪下来, 叩头哭道:“陛下驾崩了。” 赵守成面部一麻, 整个脸顿时无血色,是高展用力拉了他一下,才唤回他的神志, 两人在通往皇帝寝宫的路上, 跪了下来。 皇帝驾崩,他再无法面见父皇,也再得不到想要的真相。一切只剩下母妃留下的书信, 以及自己的猜测。 他伏在青石地上, 埋头痛哭, 心里不知是愤恨还是悲哀。 他为母亲哭,为皇帝哭,更为自己哭。多年隐忍和谋划,终于查到害死母亲的幕后黑手,却连当面质问的机会都没有。 他无法杀他,可连见一面都不允许么? 可现实情况容不得他难过与痛苦。 赵守成跪在地上半个时辰,刚扶着墙壁站起来, 这时,远处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 高墙间光线昏暗,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露出几十个身穿铠甲的身影。他们虽是御林军打扮,此时却不是听从皇帝号令,这些人已被后面那个坐在软轿里的人收买。 皇后让太监放下轿撵,一位侍女掀开帘子,另一位搀扶着娘娘下轿。 皇帝刚刚驾崩,皇后不在皇帝榻前痛哭,不在后宫安抚众嫔妃的情绪,不在太子身边应对接下来的混乱,而是带兵围堵赵守成,其意不用言说。 “阿远,多年不见,叫人挂念。” 赵守成不再假客套。她连兵都带来了,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话说。他冷冷一笑,站直身子道:“皇后娘娘确实挂念儿臣,这几年三番五次派人问候,还用刀剑作为礼物。” 皇后的脸顿时沉下来,涂脂抹粉也遮不住面部的阴郁。她原以为,皇帝病重的消息一旦散出去,平南王定会回京,到时她就以带兵入宫,意图谋反为名,将他射杀在宫门外。 没想到皇帝突然驾崩,她更想不到,平南王如此胆大,竟只带了一个护卫进宫,两人都没带武器。 皇后心里直打鼓。自从皇帝病重,梦里呓语,喊着平南王赵远的名字,皇后就惴惴不安。本以为太子再撑些日子便可顺利登基,没想到皇帝心心念念的还是五皇子。 她的孩儿虽是太子,但太子继位需传国玉玺及先帝诏书。如今这两样东西均不在皇后掌控之下,她担心皇帝到最后废了太子,改立五皇子为储君。 若是皇帝真的改立太子,没有传位给她的儿子,那么最有可能当储君的是谁?四皇子被拘禁,三皇子毫无野心,只可能是皇上做梦还念叨的五皇子赵远。 只有赵远死了,太子才能顺利登基。然而,五皇子比四皇子聪明,没有带兵进京,谋反之名无法坐实。 眼下该怎么办? 放过五皇子,让他祭拜父皇?还是…… 皇后后背发冷,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身后这几十位御林军都是她养的死士,她谋划多年,将他们收归麾下,为己所用。 通往皇帝寝宫这条路,墙高池深,一路上的护卫都被她提前打点过,此时早已不见踪影。赵远进京只带一人,可见他并不愿声张。今日若在深宫围墙内杀了他,恐怕也不会有人知晓。 皇帝死了,没人过问他这个多年没回京的边缘王爷。到时候她随便编个理由,就说平南王得了恶疾,因病去世,无法回京吊丧。 对,就这么办! 皇后缓慢抬起手,身后戴甲士兵纷纷亮出刀剑,就等皇后下令。下一刻,只听“嗖”一声,为首的士兵胸口中箭,身体一摇倒下来。 “什么人!”皇后惊慌,抬头看,只见原本已被她清理过的高墙上,一名护卫朝她这边射了一箭,杀死一名御林军。 紧接着,丞相带领曲佟等十名朝臣,前来与皇后对质。皇帝在世时削权,丞相的权力和威信远不如前朝丞相,此时追随他的十人都是朝堂不得志的或者过去站错队的人,比如曾跟随过四皇子的曲佟。 听闻四皇子谋反在城外被捕,曲佟吓得屁滚尿流,只想重新抱个大腿保命。这个大腿不是丞相,而是赵远。只要能救下赵远,他就能活命。 皇后看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冷笑:“尔等血肉之躯,也想与我身后的御林军抗衡?”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她杀了这群人,太子继位,再重新选用朝臣。 丞相不紧不慢道:“娘娘说得没错,臣确实无法与御林军抗衡,但臣手中有娘娘一直没有寻到的东西。”他走上前,“就在昨日,陛下秘密召臣进宫,将传国玉玺和诏书交给臣。娘娘若杀了臣,太子永远无法继位。至于娘娘……” 年迈的丞相一抬手,顿时,高墙之上出现上百名弓箭手,剑拔弩张,直指皇后及其身后的戴甲士兵。 “陛下驾崩就在宫中用兵,视为谋反。擅自笼络御林军为己用,妄图谋害皇子,其心可诛。娘娘若快得过护卫手中的弓弩,大可放手让身后这群叛徒冲上来,取下老臣项上人头。”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布局天衣无缝……”皇后脸色惨白,失心疯般的念叨着。 丞相道:“娘娘当真以为,卧病在床的陛下两耳不闻窗外事么?您也太小瞧陛下了。陛下早就察觉娘娘怀有异心,对您留了一手,否则老臣为何会带人出现,护卫为何没按您的布局离开?您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实则早就在陛下掌控内。” 他提高声音,朝皇后身后的御林军喊道:“放下武器,投降免死!” 一群见风使舵的人见形势已变,毫不犹豫放下武器,齐刷刷跪下来请罪。 皇后顿时成了光杆司令,身前只躺着一具被白羽箭射死的士兵尸体。 不一会儿,宫墙上下来几十名护卫,保护赵守成。 丞相转头,向赵守成行礼:“五皇子殿下受惊了,老臣这就安排人将谋反罪人关押,待新皇登基后处置。” 若皇后神志清醒,听完丞相的话就明白他是何意。可她此刻已经失了理智,仓皇失措六神无主。 “稷儿不知道这件事,所有都是本宫策划的,与……与太子无关!” 丞相不理会,抬手示意护卫将皇后暂时软禁。然而赵守成却打断他,说:“事情既然已到这个地步,就让皇后娘娘亲耳听一听先帝的遗诏,也好安心。” 皇后略显狂躁的脸顿时僵住。 丞相点头默许,抬手让身后人上前。为表示最后的尊重,他们扶皇后上轿,由护卫押送着抬至皇帝举行登基大典的泰安殿。其他参与谋反的人,无论被操控的御林军,还是皇后身边的侍女,一律囚禁,听候发落。 众人来到泰安殿。 大殿外跪着文武百官,身披缟素,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太子赵稷立于殿内,忐忑不安的看着丞相带领一众人走来,其中便有五弟赵远。 记忆中,父皇给了他太子的地位,却从未真正看好他,只是他运气好恰巧是嫡子而已。二哥擅文,四哥擅武,三哥会讨父皇欢心,只有他文武都比不过。至于五弟……若非他出宫离开京城,恐怕太子位早就易主。 赵稷悲哀的想。谁不想当皇帝,他也想守住这个位子,可他打从心里承认,自己不是这块材料。若非母后家族势力强大,替他死撑,他恐怕……早就被父皇废了太子位。 没想到,虽丞相一众人进殿的皇后,并非是从前尊贵的模样,而是被人押解着,头发凌乱,妆容哭花。 太子怒:“大胆,竟敢如此对一国之母?” 丞相淡淡说:“皇后收买御林军,操纵皇宫护卫意图谋反,计划败露后缴械投降,现已伏法。” “什么?”太子不信,提高声音,“你这是污蔑!丞相受谁指使,污蔑皇后?是不是他?”太子指着站在人群中的五皇子赵远,嗓音尖锐。 “太子请慎言。”赵远微微欠了下身,“与其在此妄加猜测,不如听从父皇的遗诏。” 父皇遗诏?赵稷冷笑出来,父皇定是要废太子,把皇位传给他赵远。眼下他还在那里惺惺作态,假装好人,着实该死! 丞相双手碰着先帝遗诏,立在高台一侧。上至太子,下至殿外文武百官,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稷,聪慧过人,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如子,成为一代明君。五皇子赵远,文韬武略,胆识过人,望其辅佐新君三年。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一时间瘫软在地上,她仰面大笑,满脸都是泪痕。 自始至终,皇帝都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他欣赏五皇子,却只是叫他辅佐新君而已。 那她这些年做的这一切,算得了什么?除了让陛下和她更疏远,让先帝对稷儿有所防备,没有任何意义! 皇后伏地痛哭,太子……不,是如今的新君跪在母后面前,忍不住也哭出来。 “稷儿,为娘对不住你,连累你了。” 赵稷不敢言语,此时若敢为皇后说一句话,那便是知晓皇后谋反,甚至纵容她杀五皇子。手足相残乃君王大忌,他这位刚继位、还没坐稳的新君将被身后百官非议。 他只能咬紧嘴唇,默默流泪,目送母亲被人带出泰安殿。 一场臆想的夺位风波,最终以这样荒唐悲伤的局面,落下帷幕。 第44章 四面楚歌 烽火连三月!…… “京城传来消息, 太子于三日后祭天祭地,正式登基。”玲珑夫人派去京城等消息的人连夜返回破庙,把这个消息带给陆青青。 陆青青不关心太子如何,只想知道赵守成是否平安:“王爷情况如何?” 那人回道:“有惊无险, 一切安好。但先帝遗诏中有言, 平南王文武双全, 令其辅佐新帝三年。王爷不得不遵旨。” 陆青青刚放下的心, 再次揪紧了。辅佐新君?莫非赵守成三年内都要留在宫内?新皇登基朝堂动荡, 他又要卷入纷争, 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吗? 新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 就对五皇子处处提防, 皇后甚至派刺客杀他,如今会让他安心辅佐吗?保不准寻个错处,定他的罪, 发配流放, 甚至借机杀了他? 见陆青青脸色越来越难看,玲珑夫人赶忙扶住她。她心也是一紧,万万没想到皇帝遗诏是叫王爷辅佐, 这下王爷除非抗旨, 否则一时半会无法离开皇宫了。 传信之人说:“先帝新丧, 太子登基。现在皇宫如铁桶一般,传递消息极难。姑娘若有信带给王爷,可暂存在我这里,只要有机会,我定会转交给王爷。” 陆青青思前想后,也不知该写什么。赵守成被迫留在宫里,危机四伏, 若她此时写信给他,会不会像在催促他,或者让他心有愧疚乱了阵脚? 多事之秋,他需要清醒和冷静,她不能为一己私情碍了他。 想了三天,陆青青决定编织一枚平安扣,请云隐大师作法加持,让人带给赵守成,祈盼他一切平安。 然而,平安扣还未编成,京城第二个传信的人,日夜兼程赶来寺庙,神色慌乱。 “出什么事了?”玲珑夫人预感不妙。 来者惊慌失措,大声道:“有敌来犯,边疆告急!” 新帝登基第三天,也就是新国号正元一年,东南西北四方边境告急。敌国像是早有预谋,在先皇驾崩,新帝继位的日子,联合发动进攻。 赵氏统治的王朝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漏洞百出、千疮百孔。又因数十年未打过仗,兵马长期处于松懈状态,突然间四方来敌,应接不暇。 敌军秣马厉兵已久,王朝大军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太平数十年,这些将军和士兵早就忘了当年浴血奋战的日子,整日疏于操练,被打得七零八落。 赵稷派出的军队,几乎都已战败告终。 短短十日,东边失守,战死数万将士。 紧接着,北边驻军抵不过外族,戍边将军被俘,士兵投降。 又过了十日,宫里传来噩耗,被贬南疆戍边的二皇子宁死不降,浴血奋战,直到最后一刻,万箭穿心而死。 赵稷悲痛欲绝,昏死过去。所有人以为他与二皇子手足情深,太过伤痛。只有赵守成知道,他哪里是心疼二哥战死,他是哭南疆不保,京城危矣。 现如今只有西境的蒋闻远将军死守边关。老将军年过六十尚有余勇,加上新任用了一名军师,帮王朝大军一次又一次度过难过。但也都是险胜,西境物资匮乏,持久战定会让大军断水断粮,到时候军心不稳,定然溃败。 蒋闻远的军师名叫方恒,字文卿,当年是赵守成推荐给老将军的。边关告急,方恒一连三封插着红色羽毛的求援信,意为形势危急。 赵守成主动请命:“臣弟愿带兵前往边境,支援老将军,杀退外敌。” “准。”赵稷神色坚决。若西境再失守,王朝彻底覆灭。 朝堂内已经有人建议迁都,可年轻的皇帝不准,他才继位不到一个月,这是祖上传下的皇都,他誓死也要守住。 此时,陆青青已经回到蓟城,没过半个月,城里开始慌乱了,原因是蓟城开始征兵,每户人家必须出一名男丁参军。 一开始大家知道打仗,却没这么恐慌,似乎谁也没想到战况如此惨烈。如今突然大规模征兵,闹得全城沸腾,鸡犬不宁。那些平日只知道读书画画,或者吃喝玩乐的青年人,哪里想到有一日会去体验沙场的残酷。 蓟城人丁记录在册,想逃也逃不掉。若家中无适合参军的青年男丁,则加倍赋税,金银充军。 齐心慧离开一品居,报名随军西进。她不是上前线打仗,而是在军中当厨子。 征兵的军爷看不上她,觉得一个女人家根本吃不了那种苦,齐心慧态度坚决说:“请军爷放心,民女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要能免除阿爹的赋税,我愿意去西境战场。” 崔婉柔的夫君在征兵登记簿上,他是自愿参军的。他说自己半生籍籍无名,科举失败拖累一家人,如今终于有可以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一定要闯出一片天来。 话是这么说,实则他是为了保护程承,否则年幼的他就会被军爷带走。 出城前,一家三口抱在一起,这恐怕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拥。 十天后,陆青青收到江南陆家寄来的书信,叫她务必凑钱救她哥哥。原来征兵已经征到了青川,她那个只会斗蛐蛐的嫡出哥哥也要上战场了。 一家出一个男丁。陈氏早收到陆青青示警,带着幼子躲起来,征兵的上门时,府上只剩陆老爷、王氏,还有那个不成气候的长子。家里只有一个壮年,当兵非他莫属。 家人凑钱贿赂军爷,避免让他上战场送死,叫陆青青也出一份力。 国难当头,征兵之事免不了,就算出钱也不可能免除陆家的兵役。与其让那名军爷昧了这笔钱,不如拿钱充军。 陆青青卖掉酒楼和瓷器店,把钱庄里的金银取出来,留下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充军。 她忽然想起那晚,赵守成出城看到驿馆旁的戏台子,看着眼前歌舞升平时的感慨和隐忧,莫非那时候他就知道,王朝早已是具空壳子,外强中干,终有一日会被外敌盯上。 城里百姓有人听到风言风语,已经开始准备离开蓟城。洛烟也开始劝自家姑娘,尽早做打算。 陆青青没有走,蓟城是她的家,她要在这里等赵守成归来。 除了陆青青,水月芳所有人都留在蓟城,这群人逃难了半辈子,如今不愿再逃了。 青云寺的僧侣也都没有走,说要留在城里为百姓祈福。 而赵守成,他随军西进,根本没有回蓟城看望陆青青的时间,甚至连派人捎封信的机会都没有。 他答应她的十日归期,终究无法兑现了。 他带兵出征,一路西进,与蒋闻远将军和方恒军师汇合。 对于赵守成的离开,陆青青除了担忧,还有难过与惆怅。这一仗不是普通的边境之战,而是守土之争,没有三年五载,根本结束不了。 好在三个月后,听闻南境已经守住了,东边暂时休战,蓟城算是保住,不会有大军入城屠杀百姓的残忍场面。 陆青青带着洛烟前往青云寺上香,祈求赵守成平安无事。 “姑娘放心,水月芳派人去西边打探消息,一旦有王爷的情况,立刻会告诉姑娘。” 陆青青叹口气:“他若有机会,一定会给我写信。现在既然没有消息,恐怕是前线战事吃紧,他分身乏术吧。”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不是战死沙场。 洛烟不满的说:“再怎么说,写封信的时间也有啊!你和他可是有婚约的,他就这样一走了之,一点消息没有,就不怕姑娘一生气嫁给别人?” “阿弥陀佛,僧门清静之地,请勿高声言语。” 陆青青回头看,见云隐大师站在她和洛烟身后,双手合十。 小丫鬟立刻说了声“抱歉”,小步退出殿去。 陆青青向云隐微微欠身,云隐语气平和说:“施主可还记得,贫僧曾预言说,姑娘与王爷命中还有一劫,渡劫后方可一世平安。” 陆青青点头一笑:“记得。放心,王爷有王爷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云隐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陆青青看了一眼,瞬间睁大眼睛。 云隐说:“信差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但仅此一封。见姑娘不在商铺,信差便把信送到贫僧处。时间紧急,姑娘长话短说,尽快回信。” 陆青青哽咽住,把信叠好贴在心口,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而后,她掏出早已编织好,随身携带的平安扣。 只要赵守成能平安归来,她等多久都愿意…… 陆青青的农庄变成了棉花种植地。 古时的棉花叫木棉,虽然已传入中原,却没有广泛应用和种植,大多数老百姓选择厚麻衣过冬,有钱人家会用兽皮或绒毛。 陆青青将农庄改为棉花种植场,采摘棉花后,统一送往制作成衣的店铺。她画了小样,请专人制成棉衣后,再分批送到边境前线,尤其是西北极寒地区。一时间,蓟城陆青青种棉花支援边关将士的事,传到了京城,据说赵稷听后十分震撼,曾微服私访到了蓟城,找到陆青青所在的农庄。 他没有露面,而是站在山坡上,看着农场里忙碌的几十个身影。 “这些都是陆姑娘雇佣的人?”赵稷问身边太监。 太监回道:“回陛下,陆姑娘是农场主,她雇佣的都是因战争失去夫君的妇孺,让她们能养家度日。” 赵稷叹口气:“是朕无能,害百姓受苦。” 太监察言观色,见陛下情绪忧郁,立刻话锋一转说:“平南王殿下昨日呈上捷报,西边大捷,游牧人已退回自己境内。北边三连胜,东边失地已收复,将士们很快就能凯旋而归了。” 年轻的皇帝沉重点点头,他站在山坡上,后背挺得很直,透露出坚定和决心。历经国难,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听母后之言,贪图享乐的太子,而是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君王。 第45章 岁月静好 大结局! 三年后, 边关大捷,四方蛮夷向王朝投降。此后每年岁末纳贡,永世称臣。为表忠心,西境外邦首领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 成为皇帝的贵妃。 皇帝颁布诏书, 告慰边疆战死的勇士, 同时颁布新政, 减免百姓赋税徭役, 宽以待民, 并大赦天下。 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 被囚禁多年后重获自由。 赵稷亲自去接自己的母亲, 安顿她住在从前的宫殿里。然而,如今的太后心力已折,儿子也已坐稳皇位, 她再也没有斗的力气了。没过多久, 她便离开皇宫,在京郊别院中待发修行,远离尘世。 一年后, 四海安定, 百姓和睦, 王朝权力再次达到顶峰。 陆青青的瓷器店重新开张。她把店铺盘下来,重启废弃多年的窑厂,继续烧瓷。她已不再卖供贵族享乐的奢侈品,而是平民百姓也能使用的瓷碗和碟子。 蓟城至少从她这里,不再有攀比奢靡之风。 陆家来信说,长子陆知行平安归来,只可惜伤了一条腿, 后半生只能靠拐杖行走。但经过战场洗礼,他成熟稳重许多,改掉顽劣脾性,决定安心经营家里的丝绸生意。 陆家生意经过几年战争,已经衰败。陆青青看到陆家的信后,感觉那位不成气候的长兄这次真的迷途知返,便在自己能力范围支援他一些银子,作为重振丝绸行的启动资金。 水月芳关张了,玲珑夫人守城至边关大捷后,带着梅公子一起,到江南水乡隐居。乐坊其他姑娘拿了银钱后自谋生路,有的踏上归乡之途,有的另谋差事。 一品居酒楼历经风雨遭到破坏,现已不再做酒楼了。先前陆青青请专人做棉衣时,把这里改造成专门制作成衣的厂子。现在不需要做棉衣了,一品居铺面被一家成衣馆盘下。 成衣馆老板是个厚道人,和陆青青当年一样,同意留下齐老板。齐老板年过六旬,已经无法做活,留在店里纯属养老。陆青青本想把他接到农庄,老人家说他要留在店里等女儿,心慧还没有回家。 半年后,齐心慧自西境归来。不但自己平安回来,还带来一位身材清俊的男子。多年未回家,齐心慧以为一品居还是酒楼,便带男子回来吃顿便饭,没想到这里已经改为成衣馆了。 恰巧今日陆青青过来探望齐大哥,见到齐心慧身旁的男人,微微愣了下。这不正是当年在戏台上醉酒的方恒,现在享誉全京城的军师方文卿吗? 齐心慧把方恒……带回家?是何意? 她没有明说,陆青青也不好直接问,但两人间的话语和细小动作,瞒不过陆青青的眼睛。 “你和方军师……关系不错?”陆青青好奇。 齐心慧说:“两年前槐柏林那一战,军师受了伤,被送回军营后成了我手下的伤兵。” 陆青青意味深长点点头。齐心慧轻轻拍了她一下,叫她不要笑不要乱猜,陆青青笑意更胜。 一切尽在不言中,往后的路,还要他们自己走。 洛烟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一年前,西市一家木匠看上她,多次找到陆青青,带着礼物上门希望她同意。高木匠虽然没读过书,但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看上去是个可靠的人。 他为人老实,本分做事,街坊邻居都夸他仗义,加上陆青青发现时间一长,小丫鬟似乎春心萌动,对高木匠越来越上心,便同意这门亲事,选了个黄道吉日把洛烟嫁过去。 嫁出去的丫鬟泼出去的水,洛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唯一可惜的,就是崔婉柔的夫君。军队派人送来抚恤银,崔婉柔抱着程承失声痛哭。没多久,两人留下一封书信,离开蓟城商铺,从此再无音讯。 偌大的商铺,只剩下陆青青一人,其他帮工都是新雇的,没人敢和陆老板多说话。陆青青看着店铺中央那个和赵守成一起绘制完成的屏风,默默出神。 齐心慧说赵守成和蒋闻远将军汇合后没多久,便分兵作战,因此她也不知道赵守成如今在哪里。方恒说平南王半月前带兵回朝,此时应该在京中复命。 陆青青想:先帝遗诏中说,让赵守成辅佐新君三年,如今已过五年,他……应该可以回来了。 春风习习,草色青翠,杨柳依依。 陆青青坐在马车上,缓缓朝福安县老宅走。 表姑爷半年前去世,两天前表姑奶奶来信说,院墙倒了半面,差点砸伤人,叫陆青青回去看看。 呆在瓷器店无聊,陆青青收到信的第二日便雇了马车,只身回到老宅。 田间劳作的村民正忙着春耕。陆青青许久没回村了,马车经过时,众人愣了一下,才放下锄头,欢喜的迎上去。 陆青青客气一笑,正要往老宅走,忽听村里一个孩子说:“赵秀才的小院昨晚亮灯了!” “那是阿尧帮忙打扫院子,我们每年过年前,都会去赵秀才院子里打扫一遍。”村里人受陆家恩惠不少,陆青青随便说的一句话,村民也十分乐意帮忙。 小孩子奇怪:“可现在不是新年啊……” 现在不是新年啊! 陆青青神情恍然,她下了马车,立刻往赵守成住的竹篱笆小院跑。 院内,梨花开得正好,可因长期没人修建,枝叶过于茂盛,挡住了人的视线。陆青青一路来到院门前,深吸口气。 这时,她听见院子里传来鹦鹉的叫声:“什么人!什么人!” 先前养的那只鹦鹉已经不在了,这一只是哪来的? 陆青青绷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院中的小屋。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里面缓缓走出一位身着青衫的儒雅男子,腰间挂着一枚平安扣。 历经风霜,他身子骨看起来比曾经还要结实健硕,面部黝黑,脸颊上还带着一道伤疤,右手臂似乎也受了伤,不自然的垂在身侧。 赵守成见到陆青青,暗暗吃惊。他本想等自己伤好了,脸上的疤看起来没那么吓人,再去蓟城找陆青青,谁想到她竟然回老宅了。 不等他说话,陆青青推开院门冲上去,紧紧抱住他。担心他的伤,她不敢用力垂他的后背,只是嘴里不停的哭喊:“你个没良心的!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去蓟城找我,要不是我回老宅,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见我?” 赵守成单手搂着她,嗓音因激动而沙哑,他叹口气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脸上的疤,想等伤好了再去找你。” 陆青青简直被他气笑了,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她认为最好看的男人,柔声细语:“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 赵守成凝视着陆青青,那是他今生最贵重的珍宝。他几次从战场死里逃生,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回来见她。 她依然是那么美那么好,只是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平南王了。 “不会再完美了。”赵守成低下头:“我右臂被敌军将领砍伤,以后连笔都拿不起来,等同于残废。” “没关系,有我照顾你。” “我已经离开皇宫,再也没有荣华富贵,你跟着我,以后只能过清贫的日子。” 陆青青直摇头:“我们回蓟城。凭我们两个,一定能把生意再做起来,重新建一个农庄,过上好日子。” 赵守成有些暗淡的目光逐渐亮了起来,眼前的姑娘永远充满朝气和活力,对未来充满希望,这正是他喜爱的陆青青,他的……平民王妃。 院中梨花纷纷掉落,飘飞如雪。 两人相拥在这如梦般的画面里,诉说着未来的岁月静好。 * 赵守成这段日子,忙着跟当今皇帝“装孙子”。 这位皇帝过去确实做过不着调的事,可一旦圣明起来,也能令文武百官心悦诚服。 他的疑心病比父皇还要重,赵守成虽然离开皇宫,他却经常派人到蓟城“探望”他,还给平南王妃送新婚贺礼。 “你我成婚三年,陛下还来送礼?” 赵守成闻出味儿不对了,立刻开始认怂。他每日除了遛弯喝酒,便是在家陪老婆,一副除了自家事,外界政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一年后,陆青青生下一个女孩儿。赵守成松了口气说:“女儿好,我喜欢女儿。” 陆青青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个儿子,很可能被接进宫里抚养。皇帝到底不会真的对赵守成放下戒备。 “蓟城离京城太近,陛下派的人很容易找来,我担心……”赵守成顿了下,没说下去。 陆青青心领神会:“我明白,听你的。” 两年后,两人再次“抛家舍业”离开蓟城,前往守边将领都不愿去的西境,阿尔古。 赵守成带领的军队曾救下阿尔古的村民,当地人对平南王心怀感念,得知他和王妃要在村里安家,十分激动。当地法师为他们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说是住在此地从此荣华富贵、无病无灾。 是否富贵不知道,但从此天高任鸟飞,京城里的那位再也管不到这里了。 可也许真的是风水宝地应验了。 赵守成的右臂奇迹般康复,从握笔执著到砍柴挑水,他已和正常人无异。半年后,他恢复了武功。 三年后,陆青青诞下一名男婴。 赵守成终于能用右手抱自己的孩子,能双手将女儿高高举过头顶。 …… 蓝天之下,大漠绿洲。 虽不及水乡柔美,不及蓟城繁华,但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