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违约啦》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亲爱的你违约啦 作者:朵滢然 文案: 米盈被一个特别的男人盯上了。 他叫贺准,不近女色,唯独对她感兴趣。 初次见面,贺准前一秒过肩摔了搭讪的嫩模,后一秒就走到米盈面前,牵起她的手,对她说:“我喜欢你眉心这颗痣,做我女朋友好吗?” 米盈回他一句:“有病就去看医生,我帮不了你。” 坊间流传着贺准的各种谈资,据说他面黑心更黑,是房地产行业一霸,不让他好过的人最后下场都很惨。 古巷修缮工程进展困难,米盈不得不与贺准接触,尝试设计出最佳方案,让古建筑与现代房地产项目高度融合。 然而,贺准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 米盈签下“临时女友”合约,转头却发现了贺准的秘密。 难道他就是那个默默帮助她四年的长腿叔叔? “苍天啊! X﹏X 货不对板,我能违约吗?” - CP:古建筑修复师和房地产公司总裁 ( ^▽^)酷小妞&帅大叔( ̄_ ̄ ) 【婚后小剧场】 某天,贺准扶着腰去公司。 合伙人陆超揶揄他:“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悠着点折腾。” 贺准回道:“瞎猜什么?我陪我老婆练功,不小心受伤了。” 陆超强忍恶心:“也就是我。换成别人听你拐着弯秀恩爱,早在背地里骂你八百遍了。” 贺准一口老血差点喷陆超脸上:“是‘真’练功!我老婆练过散打,昨天我做她陪练。你懂的,女人和男人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我让着她哄她开心……” 米盈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今晚继续吗?” 贺准毫不犹豫地答应:“老婆,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全都听你的!” 陆超被数以吨计的狗粮砸中,卒。 【温馨提示】 1、全文虚构,男女主年龄差八岁,HE。 2、感谢大家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3、本文原名《吻你的眉心》。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米盈,贺准 ┃ 配角:新文《你必须亲亲我》12月开更 ┃ 其它:长腿叔叔 第1章 遇见疯子 米盈站在黄色安全线后的队伍里候车,头脑尚未被地铁通道的凉风吹得清醒,米罡的卡通头像就在手机屏幕上不停闪动。 她问:“老弟,不用接站,我自己坐地铁回家。” “我不是你老弟。”听筒里的男声十分陌生,语气中隐隐透着轻蔑和烦躁,“你是米盈?” “你是谁?你怎么拿着我弟的手机?” 米盈下意识的反应是质问对方,不经意间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是她,是本人……” “哦……过来……必须……” 电话那边有几个人在低语,米盈听不真切,不禁心急如焚:“哎,你们到底是谁?我弟在哪儿?”她深深吸气,继续说:“是不是我弟手机丢了被你们捡到……只要你们把手机还回来,我会重金感谢的。” “这位姑娘,重金就不需要了。”听筒里换了个声音,语气听上去比刚才那位更难对付,“你弟在我们这儿耍酒疯,搅了我们的饭局。待会儿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你来找他。限你一小时赶到,过期不候!” 对方说完,立刻挂机,连两秒钟的反应时间都不给米盈。 “嘟嘟――” 提示音响过,米盈手机上进来一条短消息。 “旺和区西北环路268号铭心私人会所99号包厢。计时从22:12算起。” 旺和区? 米盈眉头微蹙,那里位于泠海市最北端,而她现在所站的火车站地铁线路在城南区,要穿过整座城市才能抵达目的地。 所幸她这次回老家精简了行李,只有一个随身双肩包,挤地铁倒不累赘。 地下通道连接另一条线路的入口,米盈仅用三分钟就完成了出站、重新购票、安检和上车,刷新了她乘车效率的最高纪录。 换乘两条城区线路之后再转郊区线,半小时后,她到达旺和区的南部边界。 手机地图显示,那处会所距离地铁站37公里,乘车至少得用四十分钟。打上出租车,米盈就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同时点开手机导航的终点。 “师傅,拜托您,我要赶去救人,请您务必半小时内到这个地方!”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米盈风尘仆仆的模样令他想起了自己在外求学的女儿。 “行,你把安全带系好,咱这就出发!” 米盈把后排座车窗开到最大,半边身体轻倚车门,任夜风吹拂她的脸。 她光滑的额头下,是两条无需过多修饰的柳叶眉。一双细长的凤眼,眼梢上挑的弧度和鼻梁的高度构成完美的比例。嘴唇红润,下颌线条流畅,微微显出一丝英气。 若说整张脸最点睛的一笔,当属眉心这颗朱砂痣了。 有了它,目光流转之间,米盈的美犹为生动。 她记得小时候那会儿,特别流行拍模仿武侠剧女主角的照片。 别人都要用妈妈的口红在眉心轻轻一点,再披上家里的沙发巾或床单拍照留念。而她天生就长着一颗朱砂痣,所以拍照时常有小伙伴羡慕她。 不过,米盈从不以眉心朱砂痣为傲,甚至很多时候她发现这颗痣带给她的全是噩运。 她父母研究古生物学入了迷,长年不着家,她从小学二年级就被寄养在叔叔家。 好在婶婶心地善良,堂弟米罡跟她也投缘,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无忧无虑,没感觉到什么不妥。 直到考上大学离开泠海市,舍友们谈论父母和家乡的话题,米盈才感觉到深深的失落。 父母失踪的消息,是叔叔专程跑到燕都亲口告诉她的。 “孩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没找到我哥我嫂子,就说明还有希望。放宽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和你婶的亲闺女,我们供你上学。你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千万别想太多。” 依靠叔叔开理发店的财力,同时供两个大学生着实艰难。 后来,好心舍友钟蔚把米盈的情况汇报给辅导员,大家齐心合力地帮她申请到了助学金。 再后来,突然冒出个不愿留名的慈善家,承诺资助米盈大学四年全部学杂费和生活费。而且那人还委托代理人告诉米盈,不管未来有什么变数,他对她的承诺不会改变…… “姑娘,别急也别慌,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瞧见了米盈眼角的泪痕,连忙安慰道,“是家里人遇到事了?需要报警吗?” 米盈醒过神,缓缓摇摇头。 “可能是我弟闯祸了,我去接他回家。” “那就好。”司机师傅悬着的心暂时回归原位,“晚高峰已经过了,我保证能按你说的时间开到。” - 司机师傅言出必行,路上信号灯也很给力,二十八分钟后,米盈站在了铭心会所大门外。 会所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高耸入云的尖塔屋顶和尖形拱门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 如果不仔细辨认,米盈还以为自己正站在某座中世纪建成的大教堂脚下,随时准备欣赏精细的浮雕壁刻和彩色玻璃窗。 会所大厅地板是黑色大理石铺就的,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低调奢华的装饰风格。 墙壁也是大理石材质的,颜色换成了白色加深灰色暗纹,配合着天花板数十盏射灯的光线,仿佛随时能吸取来人身上的能量。 米盈不是会员,所以值班经理按照她的描述,让她在等候区稍事休息,他则拿起对讲机联系99号包厢里的客人。 或许是收到了什么指示,值班经理转身走近米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 “她中等个,丸子头,白上衣牛仔裤,背着书包,模样像个大学生。” 米盈素来不喜欢与人离得太近,尤其是陌生人。她后退几步,尽量避开值班经理探照灯一样的注视。 值班经理却极不知趣地往前凑,站在离米盈仅有半米远的地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这位女士一个人来的,她长得很清秀,眉心有颗朱砂痣――哦,明白了,我这就带路请她去包厢。” 挂断手机,值班经理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请您跟我来,99号包厢在咱们左手边。”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在前边带路,米盈紧跟上去。 这座会所的外观设计可谓是富丽堂皇颇具神秘色彩,大厅选用的石材也非常珍稀,但是大厅通往各个包厢的走廊,却贴着豹纹壁纸,一股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米盈从未来过这样的场合。 在她固有的思维中,凡是注重私密性、讲究会员制的会所,必然暗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眼下她最疑惑的是,米罡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莫非是为了拿到某明星的独家八卦绯闻? 米盈不禁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米罡所在报社娱乐版主编的丑恶嘴脸。 堂弟米罡毕业后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好不容易找到专业对口的,以他的性格,必定是全力以赴,为主编代笔、挡酒、鞍前马后地跑腿都是小事,帮主编把娱乐版办好才是米罡工作中最大的目标。 这个傻瓜……米盈叹了口气,继续跟紧值班经理。 不知是哪个包厢门虚掩着,一阵嬉笑声远远地飘过来,虽说是无伤大雅的调侃之语,但在米盈听来,完全达到了辣耳朵的级别。 她神经紧绷,心中快速做出多套应急预案。 无论米罡惹了什么人,她都要尽量圆场,哪怕忍着恶心,也得把老弟带回家。 “哟,这不是贺总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正前方五米处响起,“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多金帅气,果然名不虚传!” 米盈仿佛被施了魔咒,脑子嗡的一声短路了。 值班经理做个手势,示意她稍等片刻。但她径自往前走,步幅越迈越宽,三五秒的工夫,人已经立在了99号包厢门口。 红胡桃色的门大敞四开,门里的情形,尽收米盈的眼底。 一位身材窈窕、衣饰华丽却很单薄的年轻女人,正把右胳膊搭上背对门口站着的男人肩头。 哗啦一声,谁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女人已然躺倒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腿边还滚落了几个空酒瓶。 “我的肩膀,是你想搭就搭的?!” 男人直起身,整理衬衫和腕表。或许是第六感起了作用,他忽地回首,与米盈四目相对。 包厢内照明不佳,男人的肤色在灯下愈显深沉。 他的脸棱角分明,眼鼻口的组合仿若造物主的神来之笔,没有一点点不和谐的勾勒。两道拱形浓眉,弧度多一分便显得犀利,少一分又破坏了整体的美感。鼻梁高挺,唇角略向下,不怒自威。尤其是那双眼睛,眸光凛凛,像是冬日山中的湖泊,墨色凝聚,深不见底。 “呵呵,又来一个……” 男人突然瞥见米盈身后的值班经理,瞬间明白原来他要见的人是这位看似柔弱却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年轻女孩。 “我找你找得好苦!”男人一把握紧米盈垂在身侧的左手,声音平和温柔,“我喜欢你眉心这颗朱砂痣,做我女朋友好吗?” 值班经理原本打算做个简单的引荐,目睹这副情形,一时语塞僵立原地进退两难。 米盈直接回答:“有病就去看医生,我帮不了你。”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边地上的女人狼狈地爬起来,灰溜溜地想逃走。 男人并未松开米盈的手,只轻轻掉转视线,面朝包厢一角静静等候的助理,语气陡然变得威厉:“检查她的包,看看她有没有偷拍偷录。”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小天使: 我的新文开始连载了,大家多多捧场噢! 存稿箱发表,每天中午12点,不见不散。 爱你们~~ 第2章 谈谈赔偿 周围光线过于昏暗,米盈的眼睛适应之后,四下搜寻一圈,终于在包厢最里头的沙发拐角发现了烂醉如泥的米罡。 米盈甩不脱男人的手,只得隔着老远大喊一声:“老弟,快醒醒!” “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再来和你谈谈你弟闯的祸。”男人手劲不小,铁箍一样紧紧勒住米盈的五根手指,“不过,提前剧透也无妨――你弟胆儿挺肥的,性骚扰我的助理,还上下其手摸个没完。” “我弟是正人君子。”米盈很肯定地说,“他不会对任何女孩子动手动脚。” “女士,”助理上前一步,“包厢里安装了监控,需要我们调取录像给您过目吗?” 这张脸,好熟悉! 米盈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助理,虽然嗓音不同,但这个神情严肃的助理长得像极了米罡的前女友岑欢! 恰在此时,米罡稀里糊涂地嘟哝:“欢欢,欢欢宝宝……我好想你,你别离开我……” 谁都没想到,念叨仅仅是米罡行动的前奏。 他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瞅准了目标人物的位置,连滚带爬地接近正在检查搭讪女人手包的助理。 眼看着米罡的手够到助理脚踝了,笑容忽然凝滞在男人的脸上。 “他是不是有病?没完没了是吧?” “真好,欢欢,你没走……” 米罡没有力气继续往前爬,瘫软在助理脚边,一动不动。 米盈深知个中缘由,她猛地举高左手,将男人拽了个趔趄。 她反过来质问:“先生,我弟只是认错人,你呢?抓着我的手不放,不是性骚扰又是什么?” 男人淡然笑笑:“不错,懂得反制对手。” “监控录像我稍后再看。”米盈用自由的右手摸出牛仔裤口袋的手机,对着男人的手拍视频,“你们有证据,我也有。” 如呆头鹅一般傻站在包厢门口的值班经理,总算反应过来了。他赶忙蹿上去,企图捂住米盈手机的摄像头,怎奈米盈早已录制完毕,快速将手机锁屏,攥进手心。 “女士,我们会所禁止拍照摄像,请您配合删除手机里的内容。” 值班经理的警告毫无效果。 米盈态度坚决:“你们非法拘禁我弟在先,而且我还被性骚扰。这件事我不接受私了,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走法律途径。” “小姑娘气性挺大啊!好,很好,非常好――” 男人笑逐颜开。 米盈分不清他是在称赞还是在嘲讽。换在平时,她极有可能使出苦练了三年的散打招式,打得他满地找牙。 但眼下情况特殊,米罡醉得不省人事,她势单力薄,忍耐才是良策。 “贺总,我查她手机了,没有问题。” “还给她。立刻请她出去。” 助理把手机递给一番折腾后衣不蔽体的浓妆女人。 “铭心会所不欢迎您,请吧!” 女人慌不择路,踉踉跄跄跑向门口,经过值班经理身边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包厢门重又关上。 男人冲值班经理稍稍扬起下巴:“小张,怎么回事?你解释给我听听。” 值班经理支支吾吾,嘴唇在动,说出口的话却像外星语言,连理解能力非常棒的米盈都没听懂。 男人神色凝重。 他放开米盈,双手相对搓揉掌心,同时转转脖子,像是做打人前的热身。 值班经理战战兢兢地退后两步,躲无可躲,身体恨不得嵌入墙壁。他上牙下牙好一阵磕碰之后,话终于说清楚了。 “贺总,您听我说,她是我远房亲戚家里的孩子,学服装表演专业的,毕了业一直游手好闲,我寻思着在咱会所给安排个服务生的活儿干干,哪承想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勾引您……贺总,我压根儿不知情,您相信我一回,千万别动怒,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男人微笑:“下次?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嘛,先把这次的事解决了再说。”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应景地响彻整间包厢。 男人眉头深锁,黑着一张脸拉开门。 有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米盈顾不得看来者是谁。她一边靠近人事不省的米罡,一边活动手腕。方才神经紧绷,这会儿才觉出酸痛难忍。由于常年绘制图纸,她的手落下了腕管综合征,被男人一通生拉硬拽,越发疼得厉害。 待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头充满了喜悦。 救兵来了! 米盈在燕都求学四年,和泠海市这边的老同学关系渐渐淡了,只有一个人例外。 陆超是米盈同级不同班的校友,每月两回的模拟考,他的成绩总是屈居米盈之后,嘴贱的同学便时时调侃他俩,甚至编出了“妇唱夫随”的段子。 米盈毫不在意,倒是陆超常常被戏弄得下不来台。高三那年,陆超没参加高考出国留学去了,他跟米盈一直保持联络,说是将来回国创业还要仰仗大学霸的帮忙。 之前换乘地铁的间歇,米盈尝试着给陆超的旧号发了条信息。 因为她毕设期间闭关绘图,三个月没开手机,和叔叔联络都是通过给米罡发邮件,所以她不清楚陆超是否已经回国、换没换手机号。 结果远远超出预期。 陆超不但没换号,而且他就在泠海市,现住址很凑巧地也在旺和区。 米盈大喜过望,一方面不愿麻烦老同学,另一方面又急需救兵。 于是她谨慎地多次删改,只发了地址和“你帮我一个忙行吗?”两句话。 再次收到陆超的回复,米盈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坐出租车时流露的伤感是回忆引发的,与米罡闯的祸如何处理并无关联。 她相信以陆超的能力,没有摆不平的麻烦。 米盈收回视线,却真真切切地看见陆超与那个品行不良的男人热情握手。 “哥,你的客人呢?”陆超转头一瞧,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米盈,原来你就是准哥心心念念巴不得用八抬大轿邀请的客人啊――” “你们认识?” 米盈表情僵硬,短短四个字勉强说完,她感觉浑身力气都已耗尽。 男人若有所思,冰冷的目光在米盈和陆超脸上来回扫视。 “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们认识?” 陆超强忍喷薄欲出的大笑,面部肌肉扭曲到极致。他指着仰面躺地的米罡,又指指米盈,说:“哥,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就算你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愿意和猥琐男成为一家人。”米盈打断陆超,蹲下去拽犹如一滩烂泥的米罡,“陆超,帮我把他扶到沙发上。” “不急在这一时。”陆超上前,拦住米盈,“怪我废话太多。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我先介绍准哥给你认识,大家解除误会,皆大欢喜多好啊!” 对于“猥琐男”这样的评价,男人显然怒不可遏。 但是碍于陆超在场,男人努力按捺住满心的火气,保持基本社交礼仪的风度走近米盈。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贺准,庆贺的贺,准确的准。” 米盈忽然笑出声来。 她的笑像一簇簇小火苗,由眼眸深处向眼梢唇边辐射开去。笑容牵动着眉心的朱砂痣,牢牢吸引住了贺准的目光。 除了目不转睛的贺准和鼾声四起的米罡,包厢里其他人都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总裁助理远远观望。 值班经理靠着墙石化了。 新来乍到的陆超最是惊讶,他左顾右盼,满脑子浆糊,连提问都找不到切入点。 五六分钟之后,米盈恢复了平静。 “贺准,名字起得有特色。有件事我很想和你分享――我们大三上选修课时,老师举例说明建筑设计师追逐名利的危害性,其中他点名道姓说起过你。” “是吗?”贺准面不改色,脸上怒火烧过的痕迹完全消失不见,“那位老师一定也姓贺,他对我成见很深,挖苦和贬低在所难免。” 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米盈刮目相看。 她向来没兴趣当众揭别人的短。 就事论事,不管贺老师口中描述的贺准如何急功近利,她都不想深究。目前她只想问清楚米罡到底干了什么,然后尽快带他离开。 “是这样的,贺准,你的助理和我弟前女友相貌酷似,他的确不是故意纠缠。我弟手机里有照片,你们可以点开察看。” 说着,米盈取来米罡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翻出一张米罡和岑欢的合影,将照片举到贺准眼皮底下。 贺准抬手,轻轻摁住米盈的手背。 “你的眼睛告诉我,这件事上你不会撒谎。但是今晚你弟弟乔装改扮成服务生,混进会所偷拍明星的生日派对,影响很坏,严重拉低了我们的信誉值。” “请你自重。” 米盈迅速拂掉他的手。她手劲只使出三成,但贺准的手背已然泛红。 “好,我自重。”贺准站到离米盈一米远的位置,“你弟弟的行为害得我们失去了十几个会员,我们谈谈这笔损失如何赔偿吧!” 陆超不合时宜地插嘴:“哥,你别这样,都是熟人,朋友多了路好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让你盯着公司那边图纸进度,你跑这儿和我讲俏皮话?”贺准不给任何人转圜的余地,“谁造成的损失,谁就得担负起赔偿的责任!” 第3章 百爪挠心 米盈欣赏有原则的人。 但这无法抵消贺准牵她的手所带来的反感。 她转身拿起大理石餐台上的酒水单,拔下临时充当发簪的签字笔,在单子背面写了一张字迹工整的欠条。 “欠条 “今欠贺准一笔会费,金额为___________元,XXXX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归还,按每月3%计算利息。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XX。 “米盈 “XXXX年七月六日” 再抬头时,一绺长发恰巧粘在米盈左脸上,沿着她的眼角直垂向下颌。 贺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米盈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是一幅完美画面,他不能容忍这样的完美突然被破坏。 于是,他忘了先前的警告,走近几步,手径直伸向米盈的脸。 “啊!” 陆超的大吼仿若一声炸雷,所有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快要穿孔了。 贺准吓了一跳。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适时地收回胳膊,任由那绺头发纹丝不动地破坏米盈的美。 “哥,米盈要独自承担你损失的会员年费!”陆超捧着欠条,眼珠瞪得溜圆,“她肯定不知道你这儿的收费标准。限期五个月零二十五天,月利息3%,砸锅卖铁她也还不完啊!” 贺准接过欠条,瞅瞅米盈在金额处特意留下的空白,又一次将手伸向她。 “劳驾,笔借我用用。” 米盈递上签字笔的同时,贺准的助理也找出一支笔送了过来。 贺准皱眉,不由分说地接过米盈手里这一支。 陆超安慰表情尴尬的助理:“罗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多多包涵。” 罗淇礼貌地回以微笑,退到包厢角落继续默默等候。 “省省吧!”贺准把欠条和笔都还给米盈,随手抄起一瓶威士忌,倒满两只杯子,“我看你是国外呆久了万分想念母语,废话少说,是兄弟就陪我喝一杯。” “好!”陆超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爽快!” 贺准也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黧黑的肤色下,脸颊似乎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又为自己续满酒,踱步到米盈身边。 “我填的金额合你心意吗?” 阿拉伯数字“0”被贺准画得像一只考试考零分的大鸭蛋,歪歪斜斜都躺在欠条上。 米盈猜不透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正常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跳跃的思维和诡异的行为方式? 陆超探头探脑,瞄了一眼欠条,激动地推了贺准一把。 “地道!哥,你是真男人。” “好酒还堵不上你的嘴?” “虽然你有点言行不一致,但我打心底里佩服你。哥,我早就说嘛,米盈是建筑设计界的明日之星,咱们公司急缺的人才……” 贺准没工夫搭理陆超,后面的车轱辘话他充耳不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米盈脸上。那绺恼人的头发好似活了过来,变成一百只小爪子,齐刷刷地抓挠他的心口。 既然忍得这么辛苦,不如直接行动―― 他出手奇快,头发顺利地回到米盈耳后,暂时不会遮挡她姣好的面容了。 “你?!” 米盈只觉耳垂一凉,却搞不懂贺准意图何在。 “刚才有只蚊子要叮你,我把它赶跑了。”贺准回头,望望贴墙而立的值班经理,“卫生工作不到位,今晚打烊以后你亲自带队,每间包厢都要灭蚊除虫。” 值班经理面露感激之色:“贺总,您不炒我鱿鱼了?” “一码归一码。”贺准淡然说道,“你叫后厨煮碗醒酒汤,小火煨着,我按呼叫器再端过来。先出去吧!” “明白,我立刻去办。” 值班经理拉开包厢门,一条腿刚刚跨出门口,迎面撞上一个头发花白手持拐杖的男人。 那人问:“请问这间包厢是99号吗?” “是。”值班经理瞅着来人面生,连忙随手关门挡住他的去路,“您有预约吗?据我所知,99号的客人都到齐了。” 男人收住脚步,说:“我是58号包厢刘总的邀请过来参加聚会的。规划设计院的刘总,你应该很熟悉。” “哦……原来是刘总的客人!不好意思,怠慢了。” 值班经理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去搀扶男人,却被婉拒。 “不用,我能站稳。” “您找99号包厢的客人有事吗?”值班经理的职业素养使然,摸清客人来意十分重要,“如果不涉及个人隐私,您可以先告诉我,我代为转达。” 男人从做工考究的西装内侧暗兜摸出一个信封,交给值班经理。 “里面装着请柬,麻烦你转交给贺准。顺便提一句,铭心会所外观和前厅都是匠心之作,一进走廊和包厢简直糟糕透顶。这样的地方,侮辱了那些真正热爱建筑设计的从业者。” 说完,男人挺直后背,步履如飞地离开了。 若不看白发只看身形,没人会觉得他已经步入花甲之年。 值班经理一头雾水,硬着头皮敲了三下门,轻轻推门而进。 “贺总,有人叫我把请柬给您。”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贺准接过信封,扬起手将它掷入角柜上的冰桶,“这个人的样子你记清楚,以后他再出现,你务必把他拒之门外。” 值班经理强行狡辩:“可他是刘总的客人,我不敢得罪。” “你不愿得罪刘总,那得罪我好了。”贺准将手中酒杯狠狠砸向地板,精致的玻璃杯迅速碎裂成一颗颗细小的钝角颗粒,贺准先是一怔,而后失笑,“连杯子都换成钢化玻璃的,你们是怕我再死一回吧?” “哥,气大伤身,小张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超说着,扭过脸朝罗淇使个眼色,后者会意,悄悄靠近角柜,想要抢救即将被冰水浸湿的信封。 贺准轻咳一声,语气忽然变得冷如寒冰。 “罗助理,你再往前迈一步,明天就不用到公司上班了。” “贺总,”罗淇停下来,神态镇静自若,“桶里的冰块是极地冰川水冻成的,您不总说暴殄天物吗?信封上印刷的油墨或许会污染它们。” “你说得对。” 贺准表示同意,他走过去,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起信封,远远地甩出去,然后高举冰桶从自己头上猛地浇了下来。 “今天我也尝尝暴殄天物的滋味。” “哥――”陆超手中酒杯落了地,扑上去夺过贺准手里的桶,“你不要命了?” “您这是何苦?”罗淇扯掉沙发巾,披在贺准肩头以防他着凉。 值班经理见势不妙,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孰料贺准下了最后通牒:“小张,你到财务室找会计何姐,把工资结清立马走人!” “我……” 值班经理企图做最后的挣扎,陆超气急了,劈头盖脸吼道:“蠢货,还不快滚!” 包厢门开了又关,搅动了室内的空气,好似忽然刮起一阵阴冷的旋风,把凉意吹进每个人的毛孔之中。 米罡蜷成一团,嘴里嘟哝:“冷,唔……欢欢,你在哪儿……” 米盈脱下衬衫式外套,给米罡盖好,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条崭新的毛巾,拿给陆超。 “室温只有18度左右,你帮他擦干头发,以免感冒。” 陆超照做。 贺准闭上双眼,发梢的水珠沿他侧脸慢慢滑落,有的被毛巾擦去了,而有的却顺着下巴一直滑到了喉结,悄无声息地流进他的衬衫领口。 过了许久他才说:“这条毛巾送给我好吗?” 米盈听得真切,却没有立即作答。一条毛巾本来没什么,况且是她新买的未曾用过。但是面对这么一位情绪瞬息万变的人,米盈茫然无措。 给他――他会不会改主意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不给他――万一他突然失控动武解决问题怎么办? 罗淇率先打破沉默。 “贺总,会所库房备有替换毛巾,我去给您换一条。米盈女士这条我送到洗衣店,洗干净再物归原主,您看可以吗?” “不!”贺准语气生硬,“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一条。” “你尽管拿去用。”米盈下定决心,目前状况已经够糟的了,再坏的结果她也能应付。紧接着她好心提醒:“如果条件允许,你最好换掉湿衣服。” “好,我听你的。”贺准脸上重现了笑容,他吩咐罗淇,“罗助理,打给司机小吴,叫他把后备箱的纸袋拿进来。” - 米罡躺在车后座上,一路哼哼唧唧地说着醉话。 “哈哈,欢欢,你别挠我痒痒……你个小坏蛋,看我怎么惩罚你……” “你这堂弟,跑到准哥地盘闹事,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陆超说,“偷拍明星绯闻,不都是狗仔队干的吗?他一个学播音主持的,大材小用了。” 米盈脑子很乱,自动过滤了陆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她端坐副驾驶,踌躇半天低声发问:“是不是我说的话刺激到贺准了?我说‘他有病就去看医生’,是气头上脱口而出,不是成心挖苦他。” 前方路口信号灯变红,陆超稳稳地刹住车,上半身转向米盈。 “这不怪你,他的确是个病人。双相障碍,这个医学名词你一定不陌生吧?当年咱们学校有个低一级的学妹,和我同属管乐社团的,她成绩不错、多才多艺,却因为双相障碍办了退学。” 米盈点点头:“我记得那个女孩。” 陆超又说:“贺准的病情比她严重得多。今晚他躁狂发作,是那张请柬引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 ̄3 ̄)?q可爱的小天使,你们快快出现鸭~~ 第4章 风言疯语 窗户虽然紧闭,但房檐下筑巢的麻雀天没亮就叽叽喳喳唱个不停。 米盈翻身,扯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她想睡回笼觉的美好愿望,被一通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她双眼微睁,熟练地摁下接听键:“你好,找哪位?” “姐?”米罡的声音听上去惊讶不已,“我的老姐,真的是你把我送回公寓的!我以为昨天晚上我掌握了穿越时空的超能力呢!” 米盈问:“现在清醒了吗?” 米罡老大不情愿地承认:“清醒了,洗了澡衣服也换了。” 米盈打个哈欠,缓缓起身。 “记住,以后不管有什么突发状况,都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米罡傻兮兮地干笑两声:“姐,我知错……原本计划去火车站接你,可主编突然委以重任。你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薪水又高,在咱们泠海市月入两万算得上是中产。” “打住吧!”米盈掀开夏凉被,关掉空调往楼下走,“你照片没拍到还损失了五千块钱贿赂费,相机也被会所那边暂扣,还得再拿三千块钱出来他们才还给你。” 米罡半天没吭气。 “说话啊――”米盈故意说道,“你再不出声我挂电话了!” “哎,姐,昨晚的事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尤其我爸,他要是听说我里外里亏掉八千块钱,肯定赏我一顿竹板炒肉。” 米盈轻叹:“叔和婶辛辛苦苦经营理发店,一个月净利润也不够你赔的。去年春节你答应我,不让他们为你担惊受怕,怎么一看见长得像岑欢的人就全忘了?” 米罡显然反应不及,听筒里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是说……那个女孩不是欢欢?可无论是样貌还是走路姿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米莘华晨练结束,徐步朝堂屋走过来。 米盈见状,赶忙说:“今天下了班我陪你回铭心会所,到时候细聊。”她迎上去,接过米莘华手中的宝剑,“叔,我大半夜回家,是不是吵醒您和婶婶了?” 米莘华来不及张口,早有声音传到米盈耳朵里了。 “没有,我们睡眠质量好得很,早上瞅见你的包放在一楼,才知道你回来了。”陈芳云从厨房门口闪出半边身体,“盈盈,待会儿咱们吃虾饺和云吞面,庆祝你衣锦还乡!” 米盈心头一软,鼻子酸酸的,差点落泪。 她走到陈芳云面前,献上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婶,这次回家我再也不走了,我要永远陪在您二老身边。” “瞧这傻孩子!”陈芳云爱怜地轻拍米盈后背,低声说,“其实我们盼这一天也盼了整整四年。”忽然,陈芳云话锋一转:“可惜女孩子将来得出嫁,我和你叔舍不得你,要不咱们招个上门女婿吧?” 米盈噗哧乐了:“婶,您可别催我。我这么受欢迎,说不定上门女婿正站在大门外呢……” 余音未消,院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米盈家吗?” 陈芳云和米盈面面相觑。 米莘华放下洗脸盆,刚想去问问清楚,米盈手握宝剑先一步走到了门口。 门外的不速之客很是眼生:二十出头的年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西装笔挺,皮鞋锃亮。 他见到米盈,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待他看清那把闪着金光的宝剑剑鞘,面部神色瞬间变了。 “米盈女士,您好。我是贺总的司机小吴,受他之托,给您送一份含月楼的早餐。” “我不能收。” 米盈当即拒绝。 含月楼是泠海市的老字号,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赞美过也题过诗的金字招牌,一份最普通的早餐也要99元。而这位司机手提的餐盒,仅从外包装判断,必定价格不菲。 米莘华和陈芳云一齐来到门口。 “我们家孩子不收陌生人送的礼物,谢谢您的好意,请回吧!” 小吴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我手机一直开着免提,贺总远程监督我事情办得顺不顺利……我要是把这顿饭原样带回去,工作丢了不说,连封推荐信都拿不到。请各位体谅体谅我,收下好吗?” 米盈深深吸口气,向小吴摊开掌心:“你手机呢?给我,我跟他说。” 小吴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递给米盈。 “贺准,谢谢你……” “嗯,你是应该谢我。”贺准的嗓音听上去暗藏疲惫,同时又饱含喜悦,“昨晚发生的事,谁在帮你,你心知肚明。” 米盈快速取消免提,将手机贴近耳朵。 “晚上七点,我会准时去找你。至于你打包的早餐,我吃不下。你也别为难司机,他没有做错什么。” “看来你家里的饭很美味啊,美味到含月楼的饭菜都入不了你的眼――”贺准幽幽叹道,“我羡慕你能拥有家庭温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你家蹭顿饭吗?” 手机听筒里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却细不可闻。贺准如何出现在米家大门外几杆翠竹旁,大家都没注意到。 司机小吴唬了一跳:“贺总,您走路怎么没声音?” 米盈忘了自己握着剑,手往前一指,剑尖恰好对上贺准的胸口。 他也不躲,唇角向上挑起,露出一个他独有的公式化微笑:“莫非你想问我良心痛不痛?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是你?”米莘华和陈芳云异口同声道。 “伯父,伯母,我们又见面了。”贺准躬身致意,“没有事先打招呼就登门拜托,还请二老多多担待。” 陈芳云说:“叫那么亲热干嘛?我们又不熟。” 米莘华拽拽米盈的胳膊,顺手推上半扇院门:“走吧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 米盈退到鱼缸旁,米莘华和陈芳云默契配合,将院门紧紧关闭。 隔着厚厚的院墙,贺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了进来:“伯父、伯母、米盈,含月楼的早餐给你们放门外了,我改天再来拜访。” “混账东西,居然想用几碟小菜扰乱人心?” 米莘华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拔门闩,陈芳云拦住他:“老伴儿,跟他一般见识你就上当了。浪费食物总是不太好,等他们走了,我再拿进来。” “是不该和那种家伙一般见识。” “对嘛,老伴儿,身体要紧,消消气。” - 吃完早饭,米莘华穿戴整齐去开店。 望着叔叔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米盈这才有机会向陈芳云发问:“婶,我叔平时很少发火,今天这么怎么了?” 陈芳云拉过米盈的手,两人在沙发落座。 “那个叫贺准的,是房地产公司老板。他盯上了咱们知礼巷,说是老城改造的项目和政府谈成功了,目标是在这里盖一座现代化的商住两用高档社区。他带人过来看过好几趟,有一回和老街坊差点发生冲突,你叔也是反对拆迁互助小组的成员。” 米盈沉吟片刻,说:“不可能,他肯定是在虚张声势。知礼巷和十二巷一样,同属泠海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文物局的江老师告诉我,今年之所以把十二巷修缮提上日程,就是为了整合古建筑资源,大力开发旅游业。” “谁说不是呢!”陈芳云帮米盈整理睡衣领口,由衷地感慨,“你在这方面是专家,你回来以后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一抹淡红悄然浮现于米盈脸颊。 “婶,我只是十二巷修缮工程团队的新人,谈不上专家。” 陈芳云毫不掩饰对米盈的喜爱,她拍拍米盈的手背,欣慰地笑道:“我说是就是!市政府和文物局面向全球招聘古建筑修复师,你被录用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有才华有能力,比那些整天在电视机里光会动嘴皮子的人强多了……” 正聊着天,米盈的手机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她一看是江逾白的号码,赶快接通:“江老师?” “米盈,本来你下周一正式上班,但事出紧急,今天你有时间吗?一个重要活动需要你参加。” “没关系,我稍微准备准备就能出门。” 江逾白又说:“十二巷修缮工程的启动仪式提前到今天举行,地点也改了,我稍后发给你。活动九点整开始,要求与会嘉宾着正装,如果你需要礼服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带一套到现场。” 米盈答道:“我有礼服,熨烫一下就行。” “那好,一会儿见。” 收线后,不等米盈亲自动手,陈芳云麻利地找出压箱底的礼服裙,给挂烫机添满水开始熨烫。 “盈盈,你的包我都收到阁楼北屋的柜子里了,你选一个颜色好搭配的,然后化个美美的妆。行动!” 一刻钟后,米盈收拾停当,眉目如画,皓齿红唇,姿容清丽。 烟霞紫色的中式礼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高跟鞋装在纸袋里,她脚上仍穿着方便走路的运动鞋。 出门前,陈芳云很时髦地做个加油的手势:“孩子,好好干,我和你叔是你的坚实后盾!” 米盈嫣然一笑:“我会的。” 踱步到巷口,米盈收到江逾白发来的短消息。 地址在延河区,乘地铁过去很便捷。 她边查询路线,边往地铁站走,行人道旁的辅路有一辆黑色商务轿车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的背景乐是《Canon and Gigue in D》 。 第5章 空中楼阁 米盈第六感极准,觉出背后凉飕飕的她便及时收住脚步,回头望向轿车驾驶位。 贺准冲她轻轻颔首,笑容优雅自然。 他将车停在米盈左前方两米远,放下右侧前后排的车窗,冲着行人步道比划 “请上车”的手势,似乎认为单凭施展一点个人魅力就能达到目的。 米盈一言不发,继续往地铁站走。 “等等――” 汽车停下了,倒是脚步一声紧似一声,节奏清晰地撞击在地面上。 “我赶时间。”米盈头也不回,回答得清脆响亮,“相机的事,按照昨天的约定,我会按时取回。” “我想和你谈另外一件事。” 贺准三步并作两步,截住了米盈的去路。阳光下的他,肤色虽呈现健康的深色,但下眼眶的青痕更为明显,有一种喧宾夺主的突兀感。 米盈与他对视:“请你让让。” “你是去参加十二巷修缮工程的启动仪式吧?”贺准直截了当问道,“我也去,所以邀请你坐个顺风车可以吗?” “多谢,我晕车,还是地铁更适合我。” 米盈绕开贺准的阻拦,飞快地跑向地铁站入口台阶。 然而当她一路小跑过了安检,来到闸机前方时,贺准正手持交通卡等在那里。 “你穿的这么正式,桑蚕丝的礼服布料又很娇贵,不如我当回免费保镖,护送你一程怎么样?” 米盈拿他没办法,只得任由他不离左右地跟着。 周五上班早高峰,地铁车厢几乎没有挪动换位置的空间。无奈之下,米盈把手包和纸袋全部背在肩上,以此隔开近在咫尺的贺准。 两人一路无话。 换乘时,米盈想要摆脱贺准的穷追不舍,于是超常发挥,经过通道她故意走了分岔路,像是特意走错路要出站,却在闸机处掉转方向,舍弃扶梯,跑下了最远端的步行台阶。 短短五分钟虽然得到充分利用,但她累得气喘吁吁,一进车厢就找个座位坐下休息。 “你不怕压皱裙摆吗?” 贺准一本正经地关心起她的裙子。 这要是生存在武侠小说世界,米盈绝对能让贺准活不过开场三分钟,现实却叫人倍感煎熬。 她喃喃低语道:“奇了怪了,怎么就甩不掉他呢?” “能甩掉我的人,根本不存在。假如某天你发现我被你甩掉了,那一定是我故意给你个惊喜。”他抓稳车厢横杆上的手环,灼热的目光锁定米盈,“给我一次机会,我是真心实意想当你的保镖。” 听不见,我听不见……米盈试图自我催眠,然而贺准的声音犹如金石击玉,一阵又一阵敲击着她的耳膜。 “看你匆忙赶路的样子,我就知道江老师只告诉你仪式开始的时间。其实那是不确定的,因为市领导班子要视察郊区新机场的工地。我们先做好准备,等领导过来才能剪彩。” 车终于抵达下一站。 米盈忍无可忍,奋力推开贺准,跳出车厢直奔站台尽头的电梯。 甩不掉你?如果我做不到,我就上直播连吃十天麻辣火锅! 设想总是无比美好的,怎奈米盈忽略了自己身上这条下摆收口的礼服裙,跑动起来步幅无法超过六十厘米。 电梯轿厢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入,她紧追慢赶,也未能如愿。 走楼梯吧,上去之后出闸机,回到地面打车直奔会场……米盈想着,不及付诸行动,贺准从背后牵住了她的手。 “别再做毫无意义的挣扎了。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放手!”米盈警告他,“我要是动手揍你,你下半辈子就只能永久卧床了。” “冷静,我绝不会再冒犯你――”贺准松开手,绕到她身前,“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耐心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好吗?” 米盈并不了解贺准的为人,但昨晚陆超送她回家时说了很多贺准的好话,言外之意是能成为朋友最好,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 通情达理,明明是优点,此刻仿佛成了她的软肋。 她望向楼梯口上空的电子时钟,7:51,距离和江逾白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点空闲。 “我给你五分钟。” 贺准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谢谢你。我想带你去十二巷现场转一转,那里陈列着我设计的青云雅筑社区规划图。” 陆超说过,铭确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贺准白手起家创立的。 公司起初谨慎经营,积累了不错的口碑。步入正轨后,铭确开发的项目屡受好评,渐渐的发展为泠海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 今年,铭确的新项目位于十二巷南侧,暂定名青云雅筑。 十二巷的申遗成功,对贺准来讲犹如晴天霹雳。出于十二巷旧屋老居民的采光考虑,十二巷南侧建筑物不能是最初设想的高层公寓,而要改为最常见的砖混六层楼。这意味着他们之前设计的图纸全部作废,更意味着前期投入的资金很可能血本无归。 修缮工程一旦启动,就好比开弓没有回头箭,贺准想要做任何改变都是徒劳。 按照其他国家古建筑与现代建筑并存的类似案例,贺准考虑过修改设计方案,可惜由于某位古建筑专家的一席话,与政府的谈判功亏一篑。 陆超的话言犹在耳:“米盈,你根本想象不到,父亲和儿子的矛盾能升级到什么程度。你崇敬的那位贺老师贺楮源,正是贺准的亲爹!他不仅阻挠铭确的新项目,还借着保护古建筑的名头狠狠踩了贺准一脚。” 米盈问起那封引发贺准情绪失控的请柬,陆超立即转移话题,东拉西扯地聊天气和美食,再也没有正面回应她的疑惑。 而昨晚第一个提到贺楮源的人,恰巧是米盈。 通过陆超的讲述,她才得知老师与贺准的关系。若说事后她心底没有一丝丝愧疚,那绝对是假的。 “十二巷坐地铁可直达。”她指着泠海市地铁线路图,说,“不远,总共九站,我们这就出发!” - 巨幅规划设计图,悬挂在十二巷南侧一片停工的工地入口处。 贺准原本和米盈并排走着,图纸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他忽然加快了步伐。 “我想打造一个专属于泠海市的彩色建筑。”他转过身面朝米盈,缓缓后退着挪动步子,“比南非的开普敦、意大利的马纳罗拉、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更美的地方!” 米盈脑海中瞬时呈现了他说的三处彩色建筑群。 “我喜欢挪威的朗伊尔城和巴西的萨尔瓦多,一个在清冷宜人的北欧,一个在热情似火的南美。”她补充道,“等我攒够旅行基金,我要先去这两个地方。” 贺准的眼眸突然闪过一缕异常闪亮的光芒。 他望向米盈,目光专注而蕴含赞许。 “假如你不嫌弃,我想到时候和你搭个伴,哪怕做做临时保镖也好啊!” 米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避开他的注视,指着规划设计图,提出一个最紧迫的问题:“钢混结构改砖混,容积率下降,原有的绿化面积是否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贺准点头:“团队拿出两套方案,一套是保持容积率不变,尽可能将砖混六层楼设计成联排别墅那种模式,但考虑到居民出行和停车问题,这套方案被我们自己否掉了。另一套方案,显而易见的结果是亏损严重,我不明说你也能猜到。” “有没有折中的方案?比如小区内设置汽车单行线,或者增加地库的使用面积?” “折中的方案意味着居住舒适度大大降低,首先我这里就通不过。” 米盈表示理解:“铭确的好口碑不是凭空来的。” “我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贺准目露遗憾之色,“这回被人暗算了,一败涂地不说,还失去了购买期房的市民的信任。” “你能把理想变为现实,前期必然付出了许多。”米盈诚挚地建议道,“但与此同时,你要综合考虑方方面面,彩色建筑在国内属于标新立异的新产物。操作过程中的任何失误,都会使它变成空中楼阁。” 贺准看看米盈,又抬头眺望远方。 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沉静气质。现在的他似乎换了个人,与昨晚带有侵略性的“猥琐”和“嚣张”彻底划清了界限。 起风了。 工地裸露的地表覆盖着双层防尘网,却有一团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沙尘,悄悄钻进米盈的眼睛。她眼眶微红,频繁地眨了数十次,仍无法恢复良好的视野。 贺准误会了。 “这是我作为商人最起码的良心。你这么感动,让我受宠若惊。” 米盈破涕为笑:“我哪有感动?迷眼了好不好?” “你一笑,天都晴了。”贺准从西装上衣内兜抽出一方丝质手帕,递给米盈,“你赠我毛巾擦冰水,我送你一条手帕擦眼泪。” “谢谢,我包里有纸巾。”米盈翻找半天,一无所获。 “用我的吧!”贺准把手帕拍在米盈掌心,“实在不想收下,你就洗干净还给我。” 盛情难却,米盈道了谢,接过手帕擦拭眼角。 贺准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鞠躬感谢帮忙推文的小天使!爱你们! (*^3^)~ 第6章 狭路相逢 在贺准看来,细微动作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米盈小心翼翼地不想弄花眼妆,这恰恰说明她平日里经常素面朝天――此刻的她,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淡妆或是浓抹,那颗朱砂痣都是脸上引人注目的焦点。 “翩若青云出岫――”他情不自禁,低声念出一句诗,说完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你的牙酸倒了吧?” 米盈浅浅一笑,并未作答。 贺准踌躇再三,认真且正式地发出邀约:“你最适合担任我们青云雅筑的代言人。如果你愿意,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接受我的诚意。” “荣幸之至。不过,我更喜欢做幕后英雄。” “嗯,懂了。你不愧是一个毫不留情的‘拒绝狂魔’。”贺准迎上米盈疑惑的目光,笑着坦白,“这个绰号是陆超说漏嘴的,你找时间好好教训教训他吧。” 米盈并不恼火,她坦承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陆超说的没错。高三刷题,任课老师就在讲台上坐着,反复强调有不会的立刻找他,我非要自己解决。上大学以后,无论是作业还是论文,我仍然固执己见。老师和同学都说我不好合作。” “其实我们一样。”贺准轻声感慨,“跟不值得信任的人合作,是特别痛苦的一件事。” “所以,等我们成为朋友,我再帮你的忙也不迟。”米盈回到最初的话题,“已经八点半了,我们去修缮工程启动仪式现场吧!” - 十二巷始建于明末清初,走向由东向西,名称取自于它的建筑尺寸,巷宽十二尺、每个住家之间的距离十二尺,是一条结构工整、历史悠久的古巷。 剪彩仪式就设置在十二巷的东侧入口。 米盈贺准到达现场时,不早不晚刚好九点整。 江逾白瞧见他俩,面上表情颇为惊讶。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贺准抢先一步否认:“江老师,您误会了。这边的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我只是暂代护花使者,护送她一程。” “哦,这样啊――”江逾白说,“见面就是朋友,我给你们相互引荐一下。” 米盈忍俊不禁:“江老师,您别信,他蒙您呢!” “江老师,她没说实话。”贺准面朝米盈,神色严肃地反驳,“这位女士,我好心陪你走了一路,你要懂得感恩。” 江逾白愣了足足一分多钟,忽然拊掌大笑。 “师兄,你的表演型人格快要战胜主人格了!我怀疑,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没按时吃。” “江老师,您叫他什么?” 米盈差点惊掉下巴。 她望着江逾白憔悴沧桑的面容,这位古建筑学专家竟然比贺准年轻? “我剃发明志而已,你真觉得我是老头子了嘛?”江逾白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抬手拉低帽檐,“贺准是我同门师兄,我比他小五岁。” 五岁?!惊吓一波连着一波。 比较之下,贺准的确算是保养得宜。 过大的信息量摆在眼前,米盈一时无法消化,她决定保持沉默,做个安静的听众。 气氛变得轻松,贺准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他眉头深锁,双目微眯,平滑的眼角皮肤突然多了两条刀刻般的皱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典型的防御状态。 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米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贺楮源正立在十二巷一户老居民家门口,与房主谈笑风生。 父子俩狭路相逢,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贺准的手垂在身侧,却已紧紧握拳。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江老师,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贺楮源会出现在这里?” 江逾白据实相告:“贺老是我们局长亲自邀请的贵宾,我想拦但是没拦住。” 贺准摇头:“看得出你尽力了,我也不好怪你。但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很明确――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师兄,我作为局外人,不该多嘴,”江逾白忽感不妙,“可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和贺老师闹得这么僵,他德高望重、朋友遍天下,到最后受指责的人还是你,不是吗?” “既然他来了,我就不适合再待下去。”贺准挺直后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赔本赚吆喝,我傻啊!江老师,请您转告周局长,我单方面撕毁合约,十二巷修缮资金你们找别人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米盈和江逾白相视无言。 两人停留原地呆立了许久。 江逾白没话找话:“米盈,你换鞋吗?我去给你找把椅子。” “暂时不换。”米盈望一眼空空荡荡的巷口,悄声问,“江老师,我事前不知情,为什么十二巷的修缮资金是贺准提供的?” 江逾白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周一你正式上班,我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师兄撤资也好,周局长批评我也好,我全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怕师兄恨我,贺老全程参与修缮工程的事,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他。” 米盈没有接话。 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将她眼里不易为人察觉的担忧之色衬得愈发明显。 - 晚七点,米盈米罡准时来到铭心会所。 接待他们的是小吴。 “公司那边有急事要处理,贺总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把相机完璧归赵。” 米罡拿出临来前特地在ATM机取的三千元现金,交给小吴。 “这是我昨晚消费的酒水钱,也包括毁坏餐具酒具的赔偿费。” 小吴把米罡的手挡回去:“贺总交代,你们只管拿走相机,酒水算他请客。不过,你贿赂值班张经理的五千元打水漂了,因为他连工资都没结清,人突然下落不明。” 返程途中,米盈沉默不语。 她望着车窗外,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气息上不去上不来,异常难受。 米罡却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兴奋地聊到自嗨。 “越想越后怕是怎么回事?按说那个张经理因为这事会被炒鱿鱼,但工资都不要就跑路了,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吧?天啊,还有一种可能,张经理不是被……” “专心看路,”米盈打断道,“我不想还没回文物局报到,就车祸受伤住院。” “放心吧,老姐,我保证安全送你回家。”米罡的话匣子根本收不住,“哎,贺总这个人不简单啊!爱憎分明,赏罚也分明,姐,你说他不会是那种喜欢走极端的性格吧?昨晚我虽然喝断片了,好像某些细节我还能记起来――他护着欢欢,哦不,是长得像欢欢的女孩,那气派真的很有男人味!假如我是女的,说不定都会迷上他呢!” “停车!” 米盈命令般的口吻,让米罡手一哆嗦,险些没打灯就转向转向车道。 “姐,你说啥?” “我叫你停车,快点!” 米罡吓得不轻,连忙把车停在路边。米盈推门而下,穿过绿化带走向内环路的公交车站。 “姐――”米罡大喊,“你不用帮我省油钱,反正我也要回家看看爸妈,咱们顺路――” 米盈捂上耳朵,加快步速,不想再听米罡喋喋不休的念叨。 恰巧有辆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进站了,米盈随排队人群上了车,给米罡发信息。 “我心烦,去逛书店买本书静一静。你先回家,叔叔婶婶要是问起,你就说我约了人聚餐,晚上十二点保证到家。” 摁下手机屏幕,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让米盈心口的压迫感减轻不少。 不能再听到贺准的名字,再听她会发疯的。 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向来思维清晰的头脑,居然被一个怪人搅成了一团浆糊…… - 周五的夜晚,泠海市市中心商业街热闹非凡。 放眼一望,餐馆、猫咖、服装店、电影院和游乐城,到处都人满为患。 书店是这扰攘繁华中最独特的存在。 米盈漫步于书架之间,尽可能让自己沉下心,选一本喜欢的书。 如今电子商务书城抢占了实体书店的市场,真正到店里选书读书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店家为了吸引客流,把许多畅销书摆在最醒目的位置。 而米盈的目标,位于书店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书像是被忽略无视的小精灵,身上落满灰尘,孤孤单单地翘首企盼,期待有人慧眼识珠将它们带回家好好对待。 忽然,米盈眼前一亮,找到了! 她把《古建筑木器维护指南》捧在手心,翻到目录页,查询自己急需解决的问题。 “去腐和上漆很重要。”她喃喃自语,“可是原先的木料已经烂到芯儿了,是不是要把整根都换掉呢?” 一个声音响彻她的耳畔:“你说的是十二巷吗?老住家的门窗,多选用松木和杉木,甚至还有当时家世显赫的人家用了金丝楠木,上的油漆也是防腐性能绝佳的。即便经历了将近三百年的风吹雨打,木制门窗仍然不会腐烂。” 贺准,又是他! 米盈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不想见的人,始终与自己缘分颇深。 她徐徐转身:“你跟踪人很上瘾是吗?” 他淡然一笑:“我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信吗?” 米盈当然不信。 她直视贺准,目光却被他怀抱的几本书吸引过去了。 “《现代城市规划与古建筑保护》,这本书你从哪里找到的?绝版了,很珍贵!” 第7章 豪侠本色 贺准细心地擦拭书封面上的灰尘,然后把它递到米盈手中。 “我请工作人员帮忙从库房找的压箱底存货。据说全泠海市的书店仅剩这一本了。” 两人并不算熟识,米盈不能像跟朋友开玩笑那样说“好东西见面分一半”。尽管她对这本书爱不释手,也只能迅速翻看几眼,然后将它还给贺准。 “这么快就看完了?”贺准语气愉悦,借热点新闻调侃,“你使用了量子波动速读大法吗?” 米盈第一反应是笑出声,但她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让自己那么轻易就被逗笑。 贺准眼神犀利,一下子看穿了米盈的伪装。他把怀里另两本书放到旁边书架上,佯作不经意地小声说:“你忍得很辛苦,我觉得很尴尬。” “好吧,我认输。”米盈笑了,面部肌肉瞬间放松,胸口堵着的那团气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准也笑:“这就对了!笑出来神清气爽,你也不再心塞了不是么?” 米盈诧异道:“你怎么察觉到我心情不好的?” “我有超强的第六感。”贺准毫不谦虚地标榜了自己的优点,而后神情突然变回严肃,“言归正传,米盈,我没有跟踪你。” “这不重要。”米盈抿抿嘴唇,说,“也许这家书店是个强大的磁场,我们都被它吸引过来了。” 贺准纠结于“跟踪罪名是否成立”的问题,试图解释清楚却愈发词穷。他张了张嘴,嗓子很干引起声音嘶哑,他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 “你想喝东西吗?” 米盈也不再跟他客气。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忙活一整天,中午吃的盒饭,晚饭没顾上吃就陪我弟去取相机了。要不我们找家馆子坐一坐,边吃边聊?” “好啊!”贺准正求之不得呢,说起共进晚餐,他心里一万个愿意。 泠海市依山傍海,风景秀美,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它虽不是燕都那样的六朝古都,却也是乱世中诸侯封地的中心地带,有着不少远近驰名的历史古迹。 妙就妙在,泠海市登记在册的古代建筑里,有近半数为民所用。 这些文明遗存,有的是民居,有的是公园,有的是茶楼,还有的是食肆。 米盈向贺准推荐的这家苍蝇小馆,就是由一处比十二巷“年轻五十岁”的古建筑修缮改造而成的。 她高中三年常常光顾这里,最喜欢点的菜是酱香肉末茄子,最喜欢喝的饮料是店家自制的酸梅汤,价格优惠量又足,最适合零花钱紧巴巴的学生。 老板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善人。他偶尔和米盈聊天,说他当年生意失败穷得叮当响,多亏一位貌不惊人的拾荒老伯接济,才能东山再起重开饭馆。 后来,老板终于找到恩人的下落,却得知老人已经逝世,而且老人已将生前所有财产捐给了贫困家庭的学生。打那时起,老板暗暗发誓,一定要坚持菜单十年不涨价,这样做是将老伯对他的善意回馈给其他人。 去年暑假,米盈回家以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喝满满一碗店家自制的冰镇酸梅汤。 可等她来到饭馆门口,却发觉进门处变得十分逼仄,阳光全被新建的商厦挡住了。与门口相对的后厨情况更糟,因为正对着一家游乐城的空调室外机,换气扇进风口抽进来的全是热风。 古建筑原有的良好调温通风系统,彻底被新建筑的现代化设施破坏了。 此时,西装革履的贺准坐在通风不畅的饭馆里,米盈完全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热量。 她环顾四周,轻声问他:“要不坐门口那张桌子?离风扇近,可能凉快一点。” 他沉默片刻,猛地摇摇头。 “你说这张桌是你坐惯的位置,我当然陪你继续坐在这儿。和你分享一个秘密――我本来可以脱掉外套凉快凉快,可是衬衫背后被汗水溻湿了,严重影响我的形象。” 米盈手心向上,伸到贺准面前:“手机给我。” 贺准一怔,乖乖地照做了。 米盈掂掂手机重量,又摸摸手机后盖的温度,“一个随时都在发热的大砖头,你把它装在贴近心脏的上衣内兜,三伏天你不怕中暑吗?” 贺准实话实说:“除去在家穿着随意,我在外面一年四季都穿正装,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你的手机我先帮你保管了。”米盈将手机装进随身包里,“我跟老板很熟,帮你借一个迷你风扇过来吹吹。虽然你不怕中暑,但长一身痱子也挺受罪的。” 说着,米盈起身走向后厨。 她离取餐口还有两三米远,忽然听见了一连串求救声:“放开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声音是从一墙之隔的游乐城前厅传过来的。 米盈丝毫没有迟疑,掀开后厨的门帘直奔出口。老板和正在炒菜的厨师都愣了,不清楚米盈为什么跑得那么急。 一个披头散发的二十多岁女人正坐在地上哀嚎,双手死死拽住旁边一个面相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裤腿。而男人怀里的小婴儿哭得声嘶力竭,眼瞅着嗓子渐渐的哭哑了。 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问个仔细。 米盈记得散打教练告诉她的一件真事,和当前情形极为相似。练过功夫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股正气,她也不例外。 米盈警告男人:“把孩子还给她!” “你算哪根葱?”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小丫头片子!我们两口子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两口子?是真话还是骗术? 瘫坐地上的女人只顾哭喊着要孩子,根本没精力分心解释。米盈更没时间求证真实性,她稍有犹豫,男人便飞起一脚踹在女人肩窝,拔腿跑向游乐城大门口。 “我的孩子……”女人连爬起来追的力气都失去了,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米盈反应不及,被抢孩子的男人撞得连连后退。 她伸手去够,却差一点点,没能抓住男人T恤的袖子。 周围人群几乎都在冷眼旁观,米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高声求助:“快拦住他――” 贺准及时出现,双臂展开挡在游乐城门口。 “哎,妹夫,别急着走啊!” 男人双目血红,急得肝火上头:“谁是你妹夫?滚开,别碍着老子正事!” “正事?”贺准不疾不徐地脱掉西装外套,搭在门把手上,“你见了我,连一声大哥都不叫,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听好了,天底下没有这么混账的事!” “你给我……” 男人气急败坏,可惜他的这个“滚”字没机会说出口了。 米盈追上来,抬脚狠踢男人的膝盖窝,导致他重心不稳向前倒下,贺准趁势抱住下落的小婴儿。 这时,饭馆老板带着伙计也赶到了。 大家控制住了抢孩子的坏人,同时联系了流动警务站的值班民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米盈充耳不闻,她看向贺准,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说话。 - 夜深人静时分,知礼巷显得格外清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偶尔还会传来的虫鸣声。 米盈走在前面,贺准与她相隔五六步远,两人缓缓前行。 快到家门口时,米盈稍作停顿,转身冲贺准招招手:“别送了,这里很安全,你也早点回去吧!” 贺准明白,米盈是不想让他再次陷入尴尬境地。前段日子他搅扰了知礼巷的居民,特别是米盈的叔叔米莘华,梁子结下了,不知哪天才化解得开。 他了然于心,朝米盈挥手示意:“你继续往前走,看你进了家门我就离开。” 米盈走出去没多远,蓦然回首叫住贺准:“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两分钟!”他还没答应,她已经跑进了家门。 陈芳云习惯给米盈留饭。 以前,不管米盈晚自习结束多晚回到家,都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 今天她被米罡烦到头痛,找借口躲出去,婶婶给她留饭的概率或许只有百分之五十。米家的规矩是,没有正当理由擅自不参加周五家庭聚餐的人,后果很严重。 厨房门是虚掩的,米盈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去,也不开灯,摸索着到了灶台旁边。 不对,锅盖手感冰凉。 她连忙点亮手机手电筒,打开锅盖照了照,明光可鉴的铸铁锅里空无一物。 叭嗒! 厨房天花板的吸顶灯骤然亮起,米莘华和陈芳云一左一右立在门边。 “盈盈,你摸着黑干嘛呢?” “是不是没吃饱?想吃什么跟婶说,我给你做。” 米盈赧然一笑:“其实,我是想找点吃的,送给院子外头的人。” “老同学?男朋友?”米莘华直截了当地问,“反正我们还没休息,明天又是周末,要不请他来家里喝杯茶水吃点东西?” 陈芳云支持丈夫的观点:“都到家门口了,快叫他进来坐坐吧!” “叔,婶,你们不会想见他的。”米盈说,“我还是让他回去好了。” 米莘华反应慢半拍,陈芳云却从米盈不自然的表情中察觉了端倪。 “是早上派司机给你送餐的那个贺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速来包养我噢~~ mua! (*?s3?t) 第8章 小小请求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桌。 又细又白的手擀面条,搭配着翠绿的青菜和圆圆胖胖的荷包蛋,香气扑鼻的同时,透着浓浓的家的温暖。 贺准双手扶在碗边,深深吸气,陶醉地闭上眼睛。 米盈帮他拿来筷子和腌渍小菜,却无意中瞥见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她轻轻放下餐具,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 暖黄色的灯光如柔软的帐幔,将他们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陈芳云端着茶盘,见此场景不觉一愣:“不合口味吗?” “不,不是……”贺准吸吸鼻子,扭过脸掩饰自己的失态,“谢谢伯母,面很香,是我走神了。” “吃吧,不要客气,”陈芳云叮嘱道,“再晚可就不好消化了。” 米盈接过茶盘,给贺准添满手边的杯子,然后转头对陈芳云说:“婶,他可能是饿过劲了。您和叔先休息吧,我陪着他。” 贺准“腾”的一下起身,向陈芳云深深鞠躬。 “您放心,吃完饭我会把碗洗干净。” 陈芳云笑说:“好,勤快的人总是受欢迎的。” 说完,她挽着一直站在餐厅门口的米莘华,老两口肩并肩上楼回了卧室。 米盈长长吁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桌旁。 见贺准仍然不动筷子,她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小声提醒:“面坨了,快吃吧!” “你们家人真好!”贺准感慨,“他们没拿我当仇人,反而留我在家吃饭。” “我叔叔婶婶待人一向如此,就事论事,懂得感恩,从来不记仇。” “善良的人会有好报的。以前的事,我有机会再跟你好好解释。”贺准低了头,“知礼巷的情况和十二巷不同……” “食不言,寝不语,”米盈打断道,“你要是想聊天,饭后我陪你多聊一会儿,现在不行。” 贺准抬眸,目光锁定她眉心的朱砂痣。 “一言为定!” - 收拾完厨房,贺准信步踱到院子里,双臂高举,痛痛快快地拉伸僵硬的脖颈和脊背。 周身轻松之后,他说:“谢谢你的款待。” “不谢。”米盈开始履行饭前的承诺,“说吧,聊什么?” 贺准反问:“我怎么觉出一股子完成任务的味道呢?” 米盈抿唇浅笑:“你要求不要太高好吗?我总不能没话找话吧?” “咱们买书的那个纸袋呢?”贺准四下寻找未果,“难道丢在饭馆了?” “你不会是想和我继续探讨木料的事吧?”米盈好奇地问,“暂时放下青云雅筑和十二巷,你需要换换脑子。” 贺准没听见似的,他在院子搜寻一圈,又折进堂屋,没多久便喜笑颜开地重回院子。 他手中拿着一本22开的小册子,神情神秘而兴奋。 “我以为结账的时候忘了,看来经常失灵的记忆力今天很给面子。” 借着月光,米盈定睛望去――那是一本儿童绘本,书名叫《红蘑菇和小鼹鼠》。 “童话故事?”她的心忽然乱跳几拍,“你想听我给你讲故事?” 惊讶和惊喜交织的神色,在贺准眼中不停闪烁。 他搬了把竹椅坐到米盈身边:“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我曾经以为没机会和谁分享,但是你出现了。我认为,你是最适合读这个故事的人。” 短短两天的时间,“最适合”这个词汇已经反复从贺准口中说出。 米盈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但显而易见的是,自打踏进米家家门的那一刻起,贺准再未表现出焦虑紧张,也没有流露出吃完饭立刻告辞的意思。 虽说陆超可以证明贺准不是坏人,但米盈始终保持观望态度。 齐心协力救孩子的经历,令她对贺准稍有改观。 毕竟一件事代表不了全部。 她只要回想起初次见面时贺准的种种举动,依然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种感觉,糟糕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盘亘在她心头,久久没有消散。 从小到大极少接触童话故事的米盈,面部表情深刻清晰地写着“拒绝”二字。 “我没耐心。”她答得很干脆,“你喜欢的书你自己看,我可以陪在旁边。” “那我读给你听。”贺准翻开扉页,突然不停咳嗽,“好像咸菜吃多了,我的嗓子直冒烟。” “我给你倒杯荞麦茶……” “不用,我自己去。” 米盈还未起身,却被贺准抢先一步。他把绘本重重放在她膝盖上,自己跑进客厅倒茶喝。 扉页的寄语吸引了米盈的注意。 “这本书献给那些感到孤独、晚上睡觉害怕黑暗的小朋友,请你们闭上眼,和我一起默念‘没有什么可以打败我’。念十遍,好了,睡吧,亲爱的,你是最勇敢的好孩子!” “因为有了这本书,我才能睡几个安稳觉。” 贺准端给米盈一杯热茶,重新坐回椅子里。他把书捧进手心,翻到第一页。 画面是一只黑色的小小鼹鼠从地里钻出来,天空落下密密麻麻的雨滴。 “小鼹鼠搬到新家,一切都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他发现,屋顶漏雨。 “怎么办? “他还没有认识新邻居,应该向谁求助呢?” 贺准继续翻页。 “虽然根据经验判断,这场雨不会一直下,但是小鼹鼠不会修屋顶,他也没有力气再往深处挖洞,所以雨水会渗进他的新家。 “他最担心家里的食物会被雨水泡湿。 “这些是他为了度过寒冷冬天储备的粮食啊!” 画面变成了森林深处。 小鼹鼠淋着雨,缓缓走路。 “如果实在没办法,小鼹鼠只能找几片像雨伞那么大的叶子,盖在漏雨的屋顶上。 “他走着、走着,一路上都是被雨水淋湿的树叶,大小和形状都不合适。 “忽然,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 “‘小朋友,你踩到我的脚趾头了。’” 米盈轻轻阖上双眼,放松身体,靠在竹椅靠背上,问:“后来呢?” 贺准放慢语速,声音低沉而动听。 “小鼹鼠抬头向上看,原来是大树爷爷。 “‘树爷爷,对不起,我想找几片可以遮雨的树叶,您能帮帮我吗?’ “大树叹了口气,说:‘小朋友,你看,我太老了,头发都掉光了。如果一年前你来找我,我肯定能帮你。’ “小鼹鼠失望地垂下脑袋:‘不管怎样,树爷爷,谢谢您。我再找找吧。’” 米盈蓦地睁开眼睛,杯子里的茶水差点洒出来。 她打断贺准:“接下来的部分,我来读!” 画面上,大树爷爷弯下腰,用干枯的枝条安抚小鼹鼠,也为他遮挡了不少雨滴。 “小鼹鼠找了片没有被雨淋湿的空地,坐下和大树聊天。 “‘爷爷,您有朋友吗?’ “‘有啊!你看,我周围这些树,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有的还没长大,有的已经和我一样老,还有的正是年轻力壮的岁数,可惜……可惜被砍掉运去工厂了。’ “小鼹鼠呆呆地盯着那几十个光秃秃的树桩,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准拿起米盈放在花坛台子上的水杯,看都不看清楚,仰起头猛喝几大口。 他说:“红蘑菇快要出场了。” 米盈想提醒他喝错杯子,却不知怎的把话咽了回去。 她翻开下一页。 画面上,小鼹鼠肩头扛着几根树枝,那是大树爷爷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按照大树爷爷的嘱咐,小鼹鼠把这些树枝整齐地码放在新家屋顶上。尽管雨水没有被挡住,但小鼹鼠相信大树爷爷,他想明天一早起床,说不定奇迹就会出现。 “小鼹鼠睡得很香甜。 “一觉醒来,他听见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场景切换,页面中间画着一条分界线:一边是大树爷爷被人砍倒,分成小段木料抬到车上运走了;另一边是,小鼹鼠高兴地蹦蹦跳跳,想要告诉大树爷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大树爷爷站过的地方,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桩。 “小鼹鼠一下子大哭起来。 “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升起,他才擦掉眼泪,坐在大树爷爷留下的树桩旁边。 “‘爷爷,谢谢您的帮助,我现在也有朋友了。’” 绘本的最后一页,小鼹鼠堆在屋顶的树枝上,长出了一朵颜色鲜艳、笑容甜美的红蘑菇。 合起绘本,米盈思绪万千,心跳乱了节奏。 半米开外的竹椅上,贺准闭目养神,双手交叠放于胸口下方,呼吸均匀,神态平和。 “我读完了。”米盈压低声音,“你选择这个故事,不仅仅因为你和故事里的小鼹鼠很像,还有别的原因吧?” 贺准没有睁眼,语气轻快地开着玩笑:“只是肤色很像,我比小鼹鼠帅多了!” 米盈却没笑。 她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是红蘑菇?不是说蘑菇颜色越鲜艳毒性越大吗?” “不能一概而论。”贺准将双手覆在脸上,揉搓眼眶以驱走困意,“故事里的红蘑菇是一种隐喻,她象征着希望和未来,她能带给小鼹鼠无穷的精神力量。” “好吧,我懂了。”米盈放下绘本,“我祝你早日找到你心中的红蘑菇。” “我已经找到了。”贺准坐直身体,灼热而坚定的目光落在米盈脸上,“就是你。” 米盈心口倏地揪紧,忽然忘记了呼吸。 “你说我‘有毒’?我可是看你落魄收留你、还给你煮面吃的恩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What the World Needs Now Is Love》。 第9章 农夫与蛇 贺准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低声反问:“理解错误,小鼹鼠的红蘑菇怎么会有毒?” “生物老师讲过……”米盈这才发觉自己跌入了一个语言陷阱,她脸红心热,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我说不过你。” “米盈,你的大恩大德,我现在就可以回报给你。” “啊?” “我说真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来吧,大胆说出你的要求!” 贺准的手停在衬衫领口,指尖轻拨,一颗扣子、两颗扣子被他迅速解开。 当他解开第三颗扣子的时候,米盈连忙后退到安全位置。 “我不需要你现在报恩!” “为什么不?”贺准越走越近,“今晚月色这么美,错过太可惜。” 米盈宁肯认为他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开了玩笑。避开他期许的眼神,她摁亮手机屏幕看时间:“零点零五分,你该回家了。” “家?”贺准无奈地蹙起眉头,“我没有家,平时都住在办公室里间。” 是啊,陆超说过这事,怎么关键时刻没想起来呢? 米盈一拍脑门,满含歉意地笑笑:“对不起。” 贺准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将米盈杯子里的荞麦茶一饮而尽。 “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赖在这儿,就违背你煮面给我吃的初衷了。我马上走,你也别熬夜,踏踏实实睡一觉。” - 送走贺准,米盈失眠了。 温馨的家,舒适的床,她却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微明。 她翻身坐起,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把音量调成静音,点开前天晚上在会所录的那段视频。 贺准的手骨节分明,右手中指指关节的老茧非常醒目,那是长年手工制图留下的印记。 这说明他并不依赖于电脑制图。 他是一位传统的、具有工匠精神的建筑设计师。 米盈大脑高速运转,将视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一个崭新的念头跳了出来。 她在网页搜索框里输入贺准和泠海市,随即展开的搜索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排在首页的前五条,全是铭确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负/面/新/闻。 米盈逐一看过去。 无论是媒体报道,还是网民发帖,都是关于青云雅筑项目期房销售存在欺诈行为的内容。 翻到第二页时,她找到了一篇财经杂志对贺准的专访,有文字也有视频。 戴上耳机,她点开视频。 面对记者,贺准的笑保持着公式化的礼貌。 采访视频片段时长接近5分钟,应该是剪辑后的版本。 记者问:“贺总,您的公司在初创的五年内开拓了非常大的市场。我们做过统计,泠海市近五年来的房地产项目,铭确拿下的地块、建成和在建的,占市场份额69%。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垄断。对此,您怎么看?” “您提的问题,我不打算回应。”贺准说,“铭确是一家正规的房地产公司,我们的宗旨是让购房者住上称心满意的房子。至于流言蜚语,当笑话听好了。” 记者笑:“贺总,您很霸气。” 贺准也笑:“过奖。是您的问题很犀利,我适当做一些调整,不能被你问倒,对吗?” 紧接着,记者引出另一个问题:“众所周知,您父亲是古建筑学专家贺楮源先生,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您没有选择师从自己的父亲,而是学了建筑经济管理?” 贺准坦然一笑:“我的团队可不希望我说真话,但我想,你们周刊的读者很想了解背后的真实原因。” 记者好奇地追问:“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贺准说:“曾经的我,是个学渣。” 记者显然愣了,刚想开口却被贺准打断。 “我这样说,是单指我自己。”他笑得很诚恳,“剪辑的时候,这一段你们一定要完整保留,不要引起误会。与我同专业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佼佼者,我拖他们后腿了。” 视频尚未播完,米盈的手机忽然进来一条短消息。 “我实在忍不住发这条,搅扰你的美梦了吗?临走时忘了跟你说晚安,现在只能说声早安。以后我们再分享好听的故事。” 不用说,陌生号码的使用者是贺准。 米盈犹豫着,指尖轻触管理信息,滑开编辑页面,始终没有摁下删除键。 她放下手机,整个人钻进夏凉被。 空调出风口的噪音,好像模仿着电影里怪兽的阵阵低笑,即使蒙着脑袋堵上耳朵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贺准、贺准…… 他的名字像是一道魔咒,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不要再想他了! 米盈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脚踹掉了被子。她翻身下床,仰面躺在地板上。瓷砖的凉意无法中和她满身的烦热,她只得下楼接凉水喝。 客厅、厨房、院子,她遍寻不到自己的杯子。 又是贺准? 他顺手牵羊拿走了她的水杯! 米盈忍无可忍,重回卧室,编辑一条言语激烈的短信,发送之前她又逐字逐句删掉了。 见面再说吧。她想,最好不要再见! - 周一上午,米盈来到文物局。 江逾白亲自帮她办入职手续,并且带她到各个科室向前辈问好。 “你的办公室,216,和我的办公室是斜对面,有事找我也方便。” 江逾白的安排很人性化,米盈心存感激。 她看到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却又疑惑不解了:“江老师,您不是说十二巷修缮工程需要很多人加入吗?为什么把我和大家隔开?” “我受人之托,特意给你的独立办公室……”江逾白压低嗓门,“你能猜到是谁吧?” 米盈说:“我要和大家坐在一起交流讨论,您帮我换一下吧!” 江逾白面露难色:“大局已定,换不了。九点钟开完会我跟你细聊。” “什么会议?”米盈问,“我参加吗?” “参加。”江逾白将一份文件郑重地交到米盈手中,“这是今天会议议程,你先熟悉熟悉,八点五十到五楼会议室来。” 门一关上,米盈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 不出所料,会议议程首页标注的与会者,排在第二位的就是铭确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代表,具体是谁,不用明说也能猜到。 贺准,无处不在。 难道真的甩不掉他了吗?他……算了,时间宝贵,正事要紧。 米盈坐进电脑椅,登录自己的工作邮箱。 按照江逾白提供的工程组成员列表,她把每个人的邮箱地址都添加好,然后备注了各人的姓名和职位。 八点半,收件箱弹出一条新邮件,是会议注意事项。 米盈阅读完,在议程上记录要点。然后,她上了五楼,找到会议室后她观察四周,没发现那个不想见的人,悬着的心回归原位。 八点五十,与会者陆续到来。 铭确的代表是陆超,不是贺准,这倒是出乎意料。米盈远远地望望陆超,他也跟她点点头,微笑致意。 会后,江逾白叫上米盈,两人一起去局长办公室。 周局长不在,贺楮源坐在沙发上。江逾白简单说了两句,被一通催命般的电话叫走了。 米盈来不及和老师打招呼,办公室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你还想怎样?”贺楮源一开口,即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意味,“不是撤资了吗?又跑到我眼前晃悠什么?” 贺准吼道:“悦睦轩是你送给那个女人的?” 贺楮源回答:“是,悦睦轩的主人是我,我有权力决定它的归属。” “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总听过吧?”贺准向前迈步,逼近贺楮源,“悦睦轩是我妈妈的心血,你转手送给那个姓章的女人,只为博她千金一笑。她是蛇,盘在你心里的一条毒蛇!” 贺楮源面不改色:“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我不想再和你争执。章菱是你的继母,请你学会尊重她。” “尊重?你尊重过我吗?” 贺准牙关紧咬,双眼通红,像要喷出火似的,整个人即将失控。 “听着,贺准,”米盈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不要轻易动怒,最后受伤害的人只会是你自己。” 贺准尽力按捺着心中的愤怒,向米盈道谢:“谢谢你的忠告。” 说完,他转向贺楮源。 “别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你把悦睦轩还给我!” “不可能。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是你非要登报,我不同意你说我虚伪,我同意你又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贺楮源望向别处,声音微微颤抖,“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所以,今后我们各活各的,谁都别管谁。” “贺楮源,你糊涂!你养了一条毒蛇还不自知,哪天被它咬死你再想通就晚了――” 贺准的忠告掷地有声,贺楮源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贺准转过来,对米盈说,“你亲眼看见的、亲耳听见的,是我和他决裂的部分事实。” “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发表意见。”米盈语出真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别人而伤害自己。” 贺准双手紧握椅背,指关节泛白没有一点血色。 “我懂,你是为了我好。米盈,你知道吗?那个叫章菱的女人,她是我大学同班同学。” 第10章 他的试探 震惊的神色在米盈眼中一闪而过。 她猜测过数种可能性,没想到贺准与父亲反目的症结居然是这样? 不等贺准继续说下去,周局长回来了。 “你们都在啊!” 公式化的微笑瞬间回到贺准的脸上。 “周伯伯,我改主意了。十二巷修缮工程的资金,还由我来出――不过,我有一个前提条件,必须换掉贺楮源,我另有国家级古建筑修复专家推荐给您。” “哦?”周局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贺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米盈伫立一旁,既诧异于贺准变脸之快,又为他和周局长的关系而吃惊不小。或许是思绪飞得太远,她连周局长的问题都没听清,反倒是贺准帮她回答。 “米盈适应能力很强,我相信她在一定能成为江老师的得力助手。” 周局长不搭茬,仍旧注视着一语不发的米盈。 “没想到你们俩早就认识。如果有这层关系,遴选修复师的时候我可能不会投你一票。” “周伯伯,您……” 米盈拦住贺准,不卑不亢地说:“周局长,我记得海选时您问过我一个问题,当时我的答案直到今天都没变。至于我什么时候认识的贺准,和我全身心投入工作毫无关联。” 周局长赞许地笑一下,又看向贺准,眼神意味深长。 “后生可畏。” 短暂停顿后,周局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都去忙吧,我要工作了。” 贺准极有绅士风度地帮米盈开门,周局长又说:“米盈,你留下。贺准,你走吧,不许偷听!” “周伯伯,瞧你说的!”贺准不以为意地笑笑,随手关了门。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周局长才开口说道:“米盈,早会之后,我让小江带你来办公室,实际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代。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米盈点点头:“您请说。” “一句两句说不完,你先坐。”周局长拿起座机的听筒,“我把小江也叫来。” - - 半小时后,米盈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周局长的叮嘱仍在耳边回响,她却对江逾白无意中透露的信息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们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继续聘用贺楮源做顾问;另一方面,千方百计瞒过贺准,请她无论如何都要配合。 缄口不言,怎么可能? 米盈不禁想起叔叔米莘华。他是一个一辈子刚直不阿的人,很多时候已经到了固执和偏执的程度。 米莘华坚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从来不会做模棱两可的决定。 也许是自小在叔叔身边长大,米盈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这些影响是正面的,也是正确的。 在对事情的判断上,她心中的天平不会倾向于任何一方。 物欲横流的大环境下,一个保持初心的人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另类。 米盈终于明白了―― 贺准自嘲“赔本赚吆喝”,实际上他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很可能还会搭上创立铭确这个品牌而付出的全部心力。 想到这里,她点开短信收件箱,将贺准的号码保存到通讯录,并给他回了一条。 “撤资吧,没什么可留恋的。” 一个上午过去了,贺准始终没有回复。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江逾白敲响米盈办公室的门:“走吧,我带你熟悉一下食堂的位置。” “谢谢江老师,”米盈拍了拍手工制作的布袋,“我带饭了,婶婶做的爱心便当。” 江逾白挑挑眉毛,无奈地劝道:“第一天上班,你得和大伙快速熟悉起来。还有,天气这么热,你的便当总要用微波炉高温杀杀菌,免得吃坏肚子。” 米盈稍作思忖,说:“好吧,我也想和大家聊聊。” - - 午饭时间一小时,米盈收获满满。 她发现,同期被录用的三位同事都明里暗里意有所指。话虽没明说,但是矛头全部指向了贺准和米盈的真实关系――言外之意是米盈没有真本事,而是贺准特意托关系安排进文物局的。 江逾白打着哈哈,沉浸于和事佬的角色扮演。 饭后,他单独把米盈叫到一旁:“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关系户。他们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记住,你凭真本事吃饭,把那些嚼舌根子的话当耳旁风就好。” “江老师,”米盈道出内心的担忧,“话虽如此,但在工作中,我很难不受到影响。” 江逾白说:“你的设计图得到了贺老的高度称赞,周局长也发现了你与众不同的灵气。放心吧,有他俩为你保驾护航,十二巷的工程对你来讲不算难事。” “但愿吧。”米盈轻轻叹气。 “你一定行!”江逾白给她加油鼓励,“我一直想找接我班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了,你可得铆足劲好好干,我好全身而退,去临摹我最爱的壁画。” 米盈被逗笑了:“江老师,您说真的?” 江逾白也笑:“那还能有假?大漠、星空、湖泊,都是我心向往。更何况,那里还有我最爱的人,她等我好几年了,我要兑现承诺。” “好,我祝福您和梅姐姐永结同心、白首偕老!”送上祝福的同时,米盈不忘提及上周五的问题,“我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我很想知道贺准为什么要赞助十二巷的修缮工程?” - - 文物局和知礼巷三条街之隔,米盈下班走路回家。 江逾白一席话,令她对贺准刮目相看。 青云雅筑的最初设计理念,本意竟是抬高十二巷在城市建设中的地位! 贺准和江逾白讨论过许多城市拆除古建筑的反面案例。比如燕都,古城门和古城墙被肆意毁坏,重修的城门城墙不伦不类,成了高度发展的新城市中突兀可笑的存在。 所以,贺准使出浑身解数,拿下位于十二巷以南的地块,整个人脱了一层皮不说,更是得罪了不少人。 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贺准的做法显然是吃力不讨好,他会招来同行的嫉恨和不明原因的购房者的非议。 这一点,米盈始料未及。 房地产商人的固有形象,难道不是寸土寸金,恨不得把绿地都改成高楼赚钱吗?但是这个贺准――他是不是傻? 贺准面对青云雅筑规划设计图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闪现在米盈脑海里。 关于真相,他的铺垫着实有些曲折。 那是一种试探。 试探她的想法是否和他的一致。 米盈豁然开朗,停下脚步,她开始往回走。脑子的高速运转,使她完全忽略了四周的交通情况。 “嘿!瞎了吗?”一个司机猛地刹车,从车窗探出头破口大骂,“你活腻了是吧?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米盈望向马路对面的绿灯,再低头瞅瞅脚下的斑马线。 “闯红灯的人是你。” “老城区路口连个探头都没装,你能把老子咋样?”司机口出狂言,“难不成你想劝我主动自首,接受违章处罚?” “是你颠倒黑白在先……” “我就这样!”司机蛮横地大叫,“你要不服气我找地方把车停好,咱俩单挑,不打死你算我前半辈子白活!” 米盈未及开口,身后已有人替她还击了。 “老兄,讲话客气点!刚才你闯红灯轧斑马线和即兴表演的这段,我都拍下来了。” 贺准上前,牢牢握住米盈的手,贴近她耳畔低语。 “我来搞定。” 他面带微笑,指了指路两旁的商铺:“路口的确没有探头。但是你看仔细,这些商家为了防盗,安装的全是高清监控摄像头,随便哪一家都能提供你违章的视频。” “是她走路不看路,我又没撞人……”司机怂了,“你说,要多少钱?象征性给你们几百行不行?” 信号灯变了。 后车司机猛按喇叭催促,米盈说:“你走吧,下不为例。” 汽车犹如脱缰野马,嗖的一声驶出视野。 贺准问她:“这么轻易放他走?” 米盈答道:“换个时段、换个地点,我可能会把他从车里拽下来,狠狠揍一顿。但这会儿是下班晚高峰,老城区本来就堵车,即使交警赶来也只是口头警告,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社会渣滓身上。” “我同意。”贺准抬腕看表,“比社会渣滓稍微好一点的社会底层人员,想邀请你共进晚餐。” 米盈像听绕口令,半天没反应过来。 贺准重复一遍,随即笑逐颜开:“在文物局工作了一天而已,你这是怎么了?” “不,我没变成古董。”米盈回过味,“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叔叔婶婶叫我回家吃饭,米罡也回来帮我庆祝。” “你说你这个堂弟,我一听他的名字就头疼。”眼看希望化为泡影,贺准不得不转移话题,“好好的孩子怎么起了个怪名?米罡,米缸,需要多少米才能装下他那空无一物的大脑啊!” 米盈无奈地笑笑:“他属鼠,按生辰八字算的守护神是天罡星,所以叫米罡。” “原来是老讲究,我冒失了。”贺准说,“你们姐弟俩的名字,你的更好听,朗朗上口。” 米盈眼中的神采忽然黯淡下去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的名字一点也不好。” 第11章 未解之谜 “我说好听就好听,不接受反驳!”贺准语出惊人,“我比你多吃几年的盐,在这事上,你得听我的。” 米盈愣住了。 她直直地盯着他:“吃盐多就更有话语权吗?” “不管怎样,只要你信我,凡事都能否极泰来。”贺准递过来一只手提袋,“你们家庭聚会,我就不叨扰了。袋子里面是我买的食材和酒,你带回去,给伯父伯母加个菜。” 余音未绝,贺准已扬长而去。 米盈凝望着他的背影,许多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却没机会说出口。 我支持你的想法。 她默念一句,低头看向沉甸甸的纸袋:里面有一瓶香槟、两块煎好的鳕鱼、速食蔬菜沙拉,最底下压着一个圆形纸盒。 粉红色的纸盒上系着同色系颜色略深的丝带,想必是一份礼物。 米盈走回马路内侧的行人道,转进休闲公园,找了一张长椅把袋子放下,拿出礼盒察看。 礼盒本身没什么特别,打开之后内部还有一个更小的圆形盒子,再打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呈现在米盈眼前。 玫瑰花下方压着一张便笺。 她拿起这张吸饱了玫瑰香气的纸片,上面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卡通笑脸。 “我想,今晚你有很多话要问我,我也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问题的确多得数不胜数,但只能等下次了。 米盈收好礼盒准备回家时,突然感觉哪里怪怪的。等等!那个卡通笑脸,何以眼熟至此? 她重新打开礼盒,左手捏着便笺纸,右手点开手机相册里自画像的翻拍照片,将两者仔细对比。 没错,一模一样! 那不是她曾经创作的自画像吗? 贺准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背地里调查自己…… 她边走边寻思,设想出几种可能性,最后又一一否定。在她的记忆中,两人从未有过交集。 尽管他们都认识陆超,但自画像是她大学期间画的,陆超无从知晓更不可能传递信息,所以这事竟然成了未解之谜! 贺准到底想表达什么?她想,找机会一定当面问个清楚。 - 一进院子,米盈就听见米罡在大呼小叫。听声音他是开心到了极点,并不是正在被叔叔暴揍。 陈芳云端着过年才用的红漆木质托盘,步履匆匆地出了厨房。看见米盈,她脸上的喜色又增添了几分。 “盈盈,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米盈闻见熟悉的香味,好奇道:“婶,您蒸了米粉肉?” “今天是双喜临门。”陈芳云将手中的托盘暂时搁在院里的石桌上,“不光是庆祝你正式开始上班,还要庆祝你拜师成功。” 米盈愣了:“什么拜师?” 陈芳云笑着反问:“傻孩子,你不会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在这儿跟我演戏吧?” “没有,真没有!”米盈一头雾水,她竖起耳朵听听堂屋里面的动静,走近陈芳云,小声问,“婶,家里有客人?” 陈芳云嗔怪道:“看样子是米罡把你带坏了,油嘴滑舌的。你自己邀请的贵客,倒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 米盈愈发疑惑,不等她探个究竟,米罡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 “姐,你可太厉害了!不仅搞定了铭确房地产的贺总,连他父亲贺老先生都成了你的师父。”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米盈连连否认,“贺老师只是我大学选修课的老师,我从来没行过拜师礼……” “择日不如撞日,拜师礼就定在今天吧!”贺楮源出现在堂屋门口,缓步迈过门槛,“米盈,你看,我亲自登门收你为徒,你赏三分薄面可好?” 米盈呆立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拜师,收徒,这么大的阵仗,不符合贺楮源一向塑造的世外高人形象。 她与贺楮源对视,却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种奇异的带着挑衅色彩的意味。 “你的设计图,老周拿给我看了。”贺楮源移开视线,换上泰然自若的表情,“从这套图纸里,我发现了你的才华。你有浑然天成的灵气,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我希望你能拜我为师,我会把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你。” 面对一位阅历丰富、城府颇深的前辈,米盈决定不去莽然作出回应,否则说多错多。 她定了定神,说:“贺老师,既然您到我家做客,那请先入席吃饭。我婶婶厨艺高超,等您品尝过后,我再和您谈,好吗?” 那种挑衅的眼神,又一次闪现在贺楮源眼里。他双手交叠贴紧小腹位置,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不巧,我已经辟谷五天了。你们家的饭菜很香,可惜我只能看不能吃。” 米盈察觉了贺楮源欲盖弥彰的心思。 她笑道:“太遗憾了!贺老师,您知道吗?我婶婶做的粉蒸肉那叫一个美味,整条知礼巷的人都喜欢吃。这道菜之所以好吃,是因为我婶婶有独门配料,就连我们自家人,也只有立夏和春节才能尝到。” 米莘华也劝:“是啊,贺老,您难得来家里,尝尝我老伴儿的手艺吧!辟谷改到哪天都行,破一回例不打紧的。” 粉蒸肉的香气实在诱人,贺楮源犹豫片刻,答应留下吃饭。 米盈收好贺准送她的香槟和礼盒,将鳕鱼和蔬菜沙拉摆上桌。 她洗手的时候,米罡忽然凑上前:“老姐,刚才我开车路过内环路路口,看见贺准和你手拉手了。” “小小年纪,眼神不好。”米盈否认,“贺准是站我旁边,但我俩没拉手。” “你不就比我大两个月吗?”米罡不服气,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不会看错,当时我想并道,头往右边一转,就瞧见你俩了。他看你的眼神超级深情,啧啧,真是羡煞我这只单身狗。” 米盈还嘴,准确击中米罡的痛处。 “你别羡慕我,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单身狗。你和岑欢谈了四年,怎么说都是个恋爱高手,自称单身狗就假了啊!” 米罡面上悻悻的,却还帮米盈摘下擦手毛巾。 米盈心软了,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揭你的旧伤疤。走,我们去吃饭,化悲愤为食欲!” “姐,”米罡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好男人离你那么近,你要学会珍惜!” “珍惜?”米盈脑子发蒙,“谁?” 米罡连连叹气:“你啊,木讷、迟钝,看在你是我姐的份上,我点拨你一下……” “你们姐弟俩,怎么还不出来?”陈芳云喊道,“快点,别让客人等!” 米盈米罡对视一眼,像照镜子似的同时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一齐回到了餐厅。 - 饭后,米盈请贺楮源到书房小坐。 她借着泡茶的步骤作比喻,婉拒了贺楮源收徒的邀约,语气是平和的,态度却十分笃定。 贺楮源是聪明人。他也不再坚持,一口不沾地撂下茶杯,当即告了辞。 院门关上,米盈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卧室,换上睡衣短裤,打算读会儿书再去洗漱。 人还未走到书架前,手机的指示灯突然不停闪烁。今天一整天都在开会,她把手机振铃模式调了还没调回来。 屏幕上显示陆超的号码。 米盈接通:“喂,老同学……” “你有空吗?”或许是因为心急,陆超嗓音都变调了,“哎,米盈,不管你在干嘛,必须立刻出门,到十二巷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米盈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没时间解释太多。”陆超好像正在跑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待会儿我让罗淇给你发条信息,你赶紧出门,救人要紧!” 吧嗒,电话挂断了。 不及细忖,米盈手脚麻利地穿好T恤牛仔裤,抓起手机出门。路过客厅,她又折回来,叫上看电视看得入迷的米罡。 “我有急事,你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米罡迷迷瞪瞪地紧跟着她。 两人跑到巷口停车处,刚坐进车里,米盈手机响了。 短信内容触目惊心―― “十分钟前,贺总接了贺老的电话,离开十二巷的工地,爬上了玲珑塔塔顶。他不许我们跟着,陆总快急疯了。米盈女士,陆总说只有你能帮忙救人。” 米盈系好安全带,声音嘶哑地说出目的地。 “我们去玲珑塔!” - 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味,扑打着在场每个人的脸。 夜色渐显昏沉,米盈仰头张望,却无法看清贺准的身影。 “景区晚七点关门,贺准怎么进去的?” “因为之前拿十二巷地块,他和这附近的人都相处得很好,包括景区值班员。”陆超答道,“他说想进去走走散心,人家就给他开门,哪承想他直奔塔顶去了。” 陆超递给她一部喊话器:“他手机关了。你用这个跟他对话。” 米盈摇摇头:“不行,这会刺激到他。”她望向不远处的入口,说:“你们留在这儿,我上去和他谈谈。” 罗淇送上户外专用手电筒:“塔里楼梯不好走,注意安全。” 米盈道过谢,一路狂奔抵达玲珑塔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的背景音乐是《下沙》。 - - 阅读提示(引用于百度百科): 男主贺准患有双相障碍,又名躁郁症。 双相障碍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英文名称为Bipolar Disorder(BP),英文别名Bipolar Affective Disorder,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原因未明,生物、心理与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其发病过程,目前强调遗传与环境或应激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这种交互作用的出现时点在双相障碍发生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影响,临床表现按照发作特点可以分为抑郁发作、躁狂发作或混合发作。 第12章 执手相看 玲珑塔始建于清朝末年,是一座全木结构九层宝塔,塔身承圆锥状,楼层越高,楼梯越狭窄。 即使用了手电筒,米盈仍感觉到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氛围。 她每上一级台阶,都会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整座玲珑塔没有一点金属配件,木质楼梯老化在所难免。经历过战乱和风雨的侵袭,能够保存原貌已属不易。 米盈默默计数,塔的每一层有三十二级台阶,十六级为一段。刚开始她爬的速度比较快,越往上越觉出吃劲。 好不容易登上了八层的第二段台阶,她忽然脚下一滑,慌乱之中手电筒跌落下去,唯一的光束消失在了塔底。 之前神经紧绷,加上太过匆忙,米盈的手机落在汽车里了。她手头没有任何可供照明的物品,只得原地站立个把分钟,等眼睛的暗视力完全发挥作用,她才继续往上走。 “谁?我不是说过别来烦我吗?” 贺准的声音,与前些天相比显得疲惫无力。 “是我。”米盈轻声回答,“塔顶风大,我来陪你。” 贺准默不作声。 黑暗中,他鼻息很重,仿佛一头身陷囹圄的野兽,连呼吸声都是焦躁不安的。 “楼梯很陡,我有点害怕……”米盈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坐到你身边吗?”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你是我认识的米盈吗?”贺准的语气暗含无奈,“你来会所找你堂弟的那晚,一身正气掺杂着戾气,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能杀死人的眼神。” 米盈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你要是想看我那种眼神,咱们找个亮一点的地方,我再做给你看。” “不,我哪儿都不去!” 贺准嗓门提高了许多,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塔里回响不已。 “好,我也留下来。”米盈就近找个台阶坐下,“我从来没在夜里造访过古塔,说不定能撞见一两位神仙,我正好拜一拜,问问他们我爸妈的下落。” 贺准的语调突然变得轻松:“你怎么知道能撞上神仙,万一是半夜游荡的小鬼呢?” “你说我一身正气,当然会吸引正能量了,”米盈说,“遇见神仙也好,遇见小鬼也好,管他仙道鬼道,我的问题必须问出个答案。” 贺准说:“你父母是好人,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米盈心中一动,语速不自觉地放缓:“我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可他们失踪的地点远在大洋彼岸,所有遗留的线索都透着古怪。” “跟我聊聊你的父母,好吗?”贺准提出交换条件,“如果你愿意听,我也想和你聊聊我的父母。” 咣当! 夜风加大了攻势,忽然吹开离他俩最近的一扇木窗。随着剧烈的碰撞,窗纸破开了一条裂缝,如水的月光流淌进来。 月光映在贺准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也许是皱眉太久的缘故,他眉间眼梢的纹路更加明显了。 他看看上身只穿了短袖T恤的米盈,幽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头。 “夜里降温,你穿上挡一挡风。” 米盈并未客气,她顺势把两条胳膊都伸进西装上衣的袖子里,系好第一颗扣子。 “暖和多了。”她说,“我在燕都待了四年,反而不适应泠海的气候了。” 贺准没有接话。 他抬头望望窗外那一轮蒙着薄纱的月亮,身体挪动两下,仰面躺在了九层台阶最高处的平台上,整个人几乎陷入黑暗,只有两只脚展露在月光之下。 米盈观察那双皮鞋。 倘若没记错,第一次见面时贺准穿的就是这双鞋。那时的他,衣着考究,皮鞋自然打理得光滑锃亮,没有一丝折痕――而现在,鞋尖有几处明显的破损,像是踢到硬物留下的痕迹。 她能够想象贺楮源在电话中说了什么。贺准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愤怒,她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尝试着能不能为他分担一二。 转过头,她说:“我最后一次和我爸妈通电话,是高考结束当天下午。我告诉他们我估算的分数,他们很开心,说我肯定能考上自己喜爱的大学和专业。” 贺准低声问:“当时他们在哪里?” “洪都拉斯的一处原始丛林,”米盈的心揪成一团,她揉揉眼眶,接着说下去,“我爸妈特别高兴,除了我超常发挥考得很好,还因为他们的重大发现。他们跟随联合科考队,在丛林深处找到了多块化石,其中包括三种从未出现在任何书籍资料里的古生物。” “这么说,你从小是在叔叔婶婶身边长大的?”贺准切换话题,“我看得出来,你和你的婶婶很亲。” 米盈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压制着内心的伤痛。 “是的,我七岁那年,爸妈送我到叔叔家。从那以后,他们一年偶尔回来几次,有的时候两三年都不露面。” “我一向敬佩全身心投入科学研究的学者。”贺准重新坐直身体,“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能平安归来。” “借你吉言,”米盈诚挚地道谢,“我也相信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回家。” 贺准起身,踱下台阶,在米盈身旁落座。 他伸出左手,试探地问:“我能牵你的手吗?” 米盈大方地伸手过去:“你突然变得彬彬有礼,我不太适应。粗略一算,会所里,地铁里,马路边,你问都不问已经强行握了我的手三次。” “我为我的‘猥琐’向你正式道歉。”贺准握紧米盈的手,两人掌心相对,传递着融融暖意,“该我说说我的父母了。” “嗯,你说吧。” “贺楮源是我生物学和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今年年初我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全泠海的人就当看了个大笑话。说起我的妈妈,你可能有所耳闻,她毕生致力于古建筑的修缮维护,也因此在一次考察中不幸因公殉职。” “沈清和先生是你的妈妈?” 米盈跳了起来,忘记自己的手还被贺准攥住手心,差点把他从台阶上抻下去。 “当心!”贺准不顾自己安危,反倒用另一个手拢住了紧贴楼梯扶手的米盈,“虽说玲珑塔两年前修缮过,但这些台阶和扶手都是古董木头,就像刚才那扇窗户,禁不起碰撞。” “谢谢你……” 米盈抬眸,与贺准四目相对。 他的脸完全呈现在月光之下。 眉峰高挑,一双眼睛闪耀着梦幻般的奇妙神采,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似乎蠢蠢欲动想要做些什么。 电流般的刺痛击中了米盈怦怦乱跳的心脏。 她垂下眼帘,躲开贺准的灼灼凝视:“我们坐到安全地带再聊吧!” “先别走,”贺准耳语般地恳求,“让我多看你一会儿。” 米盈顿觉周身的血液凝固了。 起初,她不敢与他对视,直到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一点点传递过来。他手掌宽厚,掌心与手指根部连接处的几个老茧,悄悄地摩挲着她的皮肤。 鼓足勇气,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眼角的皱纹仍在,但这并不影响他眼睛与月色相互辉映的光彩。他眼白清澈,眼仁如纯净的黑曜石,瞳孔中有她的倒影。 “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贺准轻声问,“米盈,你愿意吗?” 换作其他追求者,米盈必然道出拒绝的金句――“恋爱太浪费时间,我只想好好学习”。 但贺准不同。 尤其是此时此刻,一点刺激都会让他崩溃。 米盈手劲加大,牢牢握住贺准的手,以防他忽然失控跳下去。 “我们可以先成为朋友。” “朋友?”贺准轻轻眨眼,“你好像说过,做我的朋友就会帮我的忙。” “没错。”米盈惊叹于他的记忆力,随口的一句话竟被他记在心里,“只要不是担任青云雅筑的代言人,其他忙我都愿意帮。” 说完,她有些诧异自己为何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情势危急,暂且如此吧。 “好,我提第一个要求。”贺准松开揽着米盈腰部的手,牵她手的另一只手却没放,“玲珑塔五层有我十年前藏起来的心愿卡,我领你去找!” 风吹散了乌云,月亮周身薄纱一般的雾霭也随之变淡。 下楼的时候,贺准稳稳地扶着米盈,遇到不平的台阶他会及时提醒她,又说摔倒也往他身上倒,他是最可靠的肉垫。 尽管心悬在嗓子眼,米盈还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应该是个本性单纯的人吧?她想,要不然他不会时时刻刻为别人着想。 两人来到五层台阶的转角,贺准让米盈稍等。 “十年前,玲珑塔第一次大修,我妈妈是修缮工程的负责人。”他双手抚摸内墙木料,这里敲敲那里拍拍,寻找着藏心愿卡的缝隙,口中念念有词,“从上到下的第十二块木料,从左到右的第十二条墙缝,我得想办法把它够出来。” 米盈四下望望,没有可以充作工具的物品。 她猛地想起自己出门急,又是用签字笔盘的头发。于是,她拔下笔杆,拆出一根笔芯,递到贺准面前。 “目测这个能帮上忙,你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刘惜君演唱的《爱情》。 第13章 心意相通 贺准接过笔芯,在墙缝中划拉几下,心愿卡真的露出“脑袋”了。 他欣喜若狂,捏着卡片一角将它?Y出来。 “玲珑塔虽然几经修缮,但内墙仍然保留着着十年前的样式,”贺准拂去心愿卡表面沾染的尘土,“两年前喷漆,卡片朝外的这边粘上一点朱红色油漆,幸好我写的字还在。” 他把卡片展开,从上看到下,然后用米盈给他的笔芯勾掉两个序号。 “托你的福,我的五个心愿只剩三个没实现了。” 米盈心存好奇,但是她没有刺探别人隐私的想法。 等贺准将卡片塞入墙缝,她才问:“沈清和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建筑学家。毕业时我处理掉很多书,而她编写的教材我始终带在身边。” “作为她的儿子,我很惭愧没能遗传到她的聪明才智。”贺准重又牵起米盈的手,两人就近找个台阶坐下,“我的生物学父亲也是专家,我却很庆幸没有遗传他的好色和贪婪。” 米盈心中一片了然。 不用问,接下来贺准讲述的内容,必定是贺楮源再婚的缘由。 “说起章菱这个女人,起初我对她印象还不错。”贺准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笔芯,“她接近我讨好我,我只是礼貌地保持普通同学的距离,没往深处想。” “常见的套路是她去你家找你,见到了贺老师,”米盈轻声问,“后来呢?” 贺准低下头:“我自诩优秀,误认为是个人魅力折服了这位同样成绩优秀的女同学。于是我二十一岁生日会的时候,邀请了全班同学到家里做客,章菱当然也在其中。” 米盈沉默不语。 她二十二年的人生,感情经历一片空白。高中和大学,也曾有男生大胆表白,但都被她用拒绝金句挡了回去。 所以,她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女生为何会爱上比她父亲年龄还要大的男人。 或许那根本不是爱情? 贺准继续说:“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从他们正式交往,到后来章菱毕业论文拿优加上发表,再到他俩开始谈婚论嫁,我就像个傻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我们学校是省重点不假,但教学水平排不进全国建筑类院校前五,章菱的论文居然能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贺楮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米盈安慰他:“你不傻,你是被骗了。”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多好!”贺准幽幽叹道,“我很少收获过真正的友谊,那些人都是冲着我的身份和我做朋友。回头想想,除了对我掏心掏肺的陆超,还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不是最惨的那个。” 米盈岔开话题:“你和陆超是怎么认识的?” “招聘会。”贺准唇边浮起淡淡笑意,“这个小子捧着简历来应聘,比词典还厚的简历,你见过吗?恰好我去巡视,发现了他。” 米盈打趣道:“陆超身兼数职,你是知人善任,还是抓住一只羊可劲儿薅羊毛?” “陆超有才,人也真诚,做建筑这一行,最忌讳投机取巧、浑水摸鱼,我看重的,陆超也看重,所以我们成了合作伙伴,同时他还担任设计部主管和我的特别助理。”贺准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不瞒你说,自打陆超加盟,铭确资金链的危机总算解除了。” 看他整个人呈现放松状态,米盈将话题切回之前贺准提及的“家丑”。 “发表一篇论文不足以说明章菱的真实水平。”她用事实佐证自己的观点,“在校期间我读过许多期刊,只在作者栏见到过一次她的名字。” “正是因为她没有真才实学,后来不得不改行。”贺准说,“章菱摇身一变,成了畅销书作家,你听过‘翩鸿’这个笔名吗?那就是章菱的新身份。” “上周五在书店,我一进门瞧见的海报和散文集?原来她就是章菱?”感慨过后,米盈回归正题,“今天在周局长办公室,你口中提到的‘悦睦轩’是怎么回事?” “七月二号,贺楮源和章菱领证结婚。婚礼定在下个月八号立秋那一天。”贺准的声音透出悲怆之意,“贺楮源送给章菱的新婚礼物,是我妈妈一手创办的悦睦轩,它是国内首家古建筑微缩模型博物馆,就这样拱手让人……” “三年前的暑假,我回泠海市,特地去悦睦轩参观过。”米盈惋惜道,“它是沈清和先生的心血,应当交由真心热爱古建筑的人打理。” “可它现在要落入一个不爱建筑、不懂建筑的人手里……” “不要灰心。一定有办法!”米盈给出最可行的建议,“沈清和先生桃李满天下,你可以寻找她当年教过的学生,看看谁是最适合继承悦睦轩。” 贺准叹了口气:“我试过,不好找。我妈妈的学生里有大隐隐于世的高手,可惜我无缘见到他们。” 紧接着,他说:“当然,我有骨气,不会心甘情愿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整整八年,我用尽各种手段,阻挠他们结婚――但是今年六月底,章菱三十岁生日刚刚过完,就向贺楮源下了最后通牒。她用服安眠药和割腕自杀的方式,彻底征服了贺楮源。” 米盈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天啊,她对自己真狠!” “说她是故意做戏给公众看,贺楮源肯定不信。”贺准拿过米盈手中的笔杆,连同笔芯也一齐装进自己的衬衫口袋,“他们就诊的那家医院,和我看医生是同一家。尽管是不同科室,但我的主治医生和急诊医生很熟,章菱完全是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人能隐藏多久?恐怕贺老师不是不明白,而是在装糊涂。” “章菱心机藏得很深,贺楮源不是她的对手。只差一点,我就被她打败了。” “人还在,希望就不灭。”米盈语气坚定,“找不到沈先生的学生,还有你啊!我认为你有重掌悦睦轩大权的能力。” 贺准微微颔首,侧过脸看向米盈。 “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要想尽办法把悦睦轩夺回来。” “不,”米盈帮他换了个说法,“应该是让悦睦轩物归原主。” 贺准登时愣了。 他注视着米盈那双澄净明亮的眼睛:“江逾白都跟你交底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懂我的心思!” “教材扉页,沈清和先生对建筑系新生的寄语,我倒背如流。”米盈语速放缓,轻声说道,“‘我希望你们是因为热爱才选择这一行,建筑不是枯燥的学科,但它需要你们投入千倍万倍的热情和努力’。贺准,你从小跟随在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必然得到了她的真传。” “谢谢你,米盈。”贺准的言语发自肺腑,“有你的理解和鼓励,我会将保护古建筑计划进行到底!” 月亮升至夜空最高点。 两人越聊越投缘,忘了时间。 忽然,一声伴着电流杂音的大吼传了上来:“贺准!贺准!能听到吗?你把我姐怎么样了?快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 “这个米罡,”米盈顿觉头痛,“我下去跟他说。” 贺准也笑,无奈中透出一丝隐隐的喜悦。 “没关系。”他说,“时间确实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下楼吧。” 米盈手上一松,贺准放开了她。 “你不走吗?” 他点头:“这座塔里有我妈妈的气息,我多待一会儿。你帮我转告陆超,天亮以后我直接去十二巷工地,让他买好早餐等我。” “好吧。”米盈转身,步下几级台阶,又返回,把贺准的外套还给他,“熬夜伤身体,你不如去工地的办公室休息……” “我睡不着,习惯了。”贺准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米盈惴惴不安,却按贺准所要求的,只身沿着楼梯下行。 “你等一下!” 贺准的喊声响彻耳畔,米盈连忙抬头:“还有事吗?我这就上楼……” “不用,你站在那儿。”贺准双手比成相机取景框的形状,对着米盈,目不转睛地凝望片刻,然后他说,“好了,你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 - 鸟鸣声又一次吵醒了米盈。 她推窗,带着困意望向屋檐下的鸟窝。原先位置的麻雀窝很安静,麻雀两口子可能是在抱窝孵卵。 与麻雀窝间隔不到三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其他鸟的巢穴。 雏鸟的叫声清亮婉转,更是饱含了“我好饿,快给我食物”的哀求,却不见大鸟飞回来喂食。 米盈低头看院子,叔叔米莘华正在练剑。等他做完收势,米盈问:“叔,咱家多了一个鸟窝,什么鸟在这儿安家啦?” 米莘华仰头,满脸笑容:“是一对燕子。好兆头啊,盈盈,你一回家它们也飞来了。” 燕子? 米盈顿时来了精神。 她匆匆洗漱,换好通勤的套装,饭也不吃就冲出家门。 乘上公交车,她拨通陆超的手机:“老同学,贺准在你身边吗?” 电话那一头的陆超有点发蒙:“啊?呃……他在,不过这会儿他出门了。” 米盈暂时按捺着心头的兴奋,说:“你告诉他,我有办法拿回悦睦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松隆子的《爱的点滴》。 第14章 旧燕归巢 贺楮源端坐于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眼皮低垂,看似是在审核图纸,实则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姿态。 米盈见冷了场,便也不再强求。 她冲贺准使个眼色,两人齐齐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们刚才说什么?”贺楮源开了口,声调有些异样的起伏,“专程来向我道歉?” “是的,贺老师。”米盈迅速答道,“我辜负了您的信任,特地来和您说一声对不起,希望能得到您的谅解。” 贺楮源抬抬眼皮,目光落在贺准身上。 “那他呢?” 贺准面无表情,米盈随即接话:“您昨天在电话里说,如果他愿意放弃青云雅筑的项目,您也愿意把悦睦轩的所有权还给他。” 贺楮源神色之间略显惊讶,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 “米盈,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热心要帮贺准?” 米盈反应极快:“贺老师,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头一回接手十二巷修缮这样的大项目,要说不想做出成绩那是假话。我从小要强,不想被人看扁,所以我这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青云雅筑项目,唯恐它会影响到修缮工程。” “你把我说糊涂了。”贺楮源嘲讽似的笑了。 “事实摆在眼前,”米盈说,“贺老师,您不是反对在古建筑周边兴建商业项目吗?青云雅筑也是因为您的一票否决特权而停工的。” 贺楮源戴上老花镜,招手示意米盈走近些。 “我虽然上了年纪,脑子倒还灵光。青云雅筑项目被叫停,并不说明它会彻底搁置。我提出的条件是将十二巷南侧地块完完全全地为市民所用,修建成一个大型的文化体育公园。” 米盈担忧地回头望望贺准,生怕他情绪绷不住功亏一篑。然而他的表现十分稳定,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悬着的心恢复平稳跳动,米盈松了一口气,说:“贺准接受您提的条件。他委托我来转达,是因为他不想和你再次爆发争吵。” 贺楮源冷笑道:“你可不是一个甘于当传声筒的人。” “爸!”贺准突然高喊一声,“您一向公平,您不能这样对待您未来的儿媳!” 坏了!米盈心头一颤,拿回悦睦轩的计划最忌讳节外生枝。贺准的即兴发挥,很可能会让贺楮源加深怀疑。 更何况贺准一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这么大…… “你叫我什么?”贺楮源始料未及,手中的红笔应声落地,“你再说一遍?” “爸,我错了――” 贺准忽的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头重重地磕在这间临时搭建办公室的冰冷地面。 贺楮源半晌不说话,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凝固在扶手椅上。 米盈尽力稳住自己的心跳,她僵立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近旁的贺准腾出一只手,轻轻揪揪她的裤脚。 “我们的关系隐瞒了这么久,应该早点告诉我爸才对。” 这算哪门子的高超计谋啊?米盈又急又气,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贺老师,我……” “哎,米盈,”贺楮源打断道,徐徐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俩面前,“贺准,你也站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破孩一样一惊一乍的。” 贺准一改先前面对贺楮源时的忤逆之态,乖顺地站直身体。 “爸,对不起,儿子错了。悦睦轩的事情稍后再议,我今天是专程来寻求您的原谅的。” 计划不如变化。 顺应变化还是按照原计划?这成了米盈眼下最头痛的问题。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钻进来了成千上万只蜜蜂。 果不其然,贺准下一步的举动,就是牵住米盈的手,向贺楮源大声宣布。 “爸,儿子不孝,八年来对您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错事。直到我坠入爱河,我才明白,感情来之不易,需要珍惜,更需要守护。” 贺楮源摘下老花镜,抬起手擦拭眼角。 过了好一阵,他心情平复了,重又看向贺准:“你妈妈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开玩笑,她说,‘老贺,假如我先你一步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能遇见一个爱你的人就和她牵手余生’。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忘记她的嘱托。” 听似深情的一番言论,在米盈听来却只觉反胃。 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带出一丝一毫的鄙夷。 贺准近在咫尺。 此时,想必他内心的痛苦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势头几乎能击穿心脏了吧?但他不得不装作没事人似的,对父亲表达出充分的理解。 “爸,我放下之前所有的偏见,郑重地向您道歉。”贺准深深鞠了一躬,“青云雅筑的项目,我会立刻着手处理,争取在年内做个妥善的收尾。” 贺楮源拍拍贺准的肩,又瞅瞅近旁的米盈。 “你们很般配。” 米盈不自然地挤出一个微笑。 不等她说话,贺准手臂一展,重重地揽住她:“爸,我们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好,我祝福你们同心同德、相亲相爱,”贺楮源笑道,“对了,什么时候搬回家里住?你们提前知会我,我还得叫李阿姨把房间收拾干净。” 米盈心里的小恶魔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喷火了,负责控制面部表情的小天使却保持镇定,得体地微笑、微笑、一直微笑。 她牺牲了午休时间,陪贺准过来完成拿回悦睦轩的计划,谁知反被他摆了一道。他总是用“农夫与蛇”的故事警告贺楮源,那今天这事,蛇是谁?农夫又是谁? 贺准! 你给我等着! - - 汽车停在文物局门外,贺准快速下车,转到副驾驶这边打开车门。 米盈一语不发,解开安全带却没下来。 “还在生气?” 贺准一只手扶住车门上门框,另一只手想帮米盈整理凌乱的发丝,指尖还未碰到她侧脸,手腕已被牢牢钳制。 “我一点半上班,没时间和你打一架。”米盈威胁道,“你忙完手头的工作,五点钟来接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好好理论。” “没问题!”贺准答应得非常痛快。 “你不问清楚就答应了?”米盈倍感诧异。 “没什么可问的,我信任你,”贺准任由她攥着自己手腕,动也不动,“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会坑我。”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米盈松了手,下车时绕开贺准,避免跟他再有身体接触,“记住,见面时间精确到五点零分零秒,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 和值班室保安打过招呼,米盈走进大院。 她回头望,只见贺准伫立车前,双手大幅度地挥舞,整个人散发着情绪到达最高点时才能释放的那种喜不自禁。 简直疯了…… 米盈心底默默感慨一句,快走几步进了办公楼。 路过楼道窗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又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贺准仍然没挪窝,胳臂虽然放下了,视线仍追随着她所在的方向。 恰巧江逾白下楼复印图纸,看见米盈,他好奇地问:“中午饭不吃就跑出去,是不是有人请你吃大餐啊?” 米盈笑笑:“江老师,您想多了,我只是节食减肥。” 江逾白眼尖,不过一两秒的工夫就发现了大门口的贺准。 “哦,原来是和师兄约会,怪不得,怪不得!” “没有的事!”米盈脱口而出,“我是助人为乐,我跟他没半点关系……” “解释就是掩饰,”江逾白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人的感情特别复杂,今天你也许仅仅是出于好心帮他一个忙,明天说不定你就会爱上他。” 你跟贺准是一伙的,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嘴长在你身上。 米盈胡乱想着,不再吭声。 江逾白言归正传:“图纸还有不少问题,下午开第二次碰头会,你作为主力军,可得多发表意见和建议啊!” “知道了,江老师。” 米盈总算摆脱了。她如释重负,回到办公室赶紧关门,接了一杯水猛喝几口,干涩的喉咙终于变得滋润舒畅。 手机短信音响起,扰乱了她刚刚平静的心。 “摸摸你防晒服的左边口袋,我放进去一个百香果。切开它泡水喝,可以解暑败火。空腹喝可能会伤胃,你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祝好!” - - 由于会议延时,原定于四点半准时下班的米盈,五点差五分才回到办公室收拾物品。 她心急火燎地背上双肩包,跑下楼梯,冲出大门。 贺准的车不在那里。 高手过招,就看谁能在最后一刻稳定发挥了。 米盈退回到值班室门前的遮阴棚,一边与保安大叔闲聊家常,一边盯紧手表表盘上的指针。 她今天要一雪前耻。 去会所“救”米罡那晚,贺准不给她留足反应时间,所以她要以牙还牙,让他也体会一下争分夺秒的感觉。 秒针正在走过四点五十九分的最后半圈。 滴答,滴答―― 当秒针停在数字12上,一辆火红色的越野车仿佛从天而降,刹那间穿越时空出现在文物局门口。 贺准的声音随即传来。 “上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回旋曲》。 第15章 醉打沙包(一) 汽车停在距离拳馆七八米远的路边,米盈先一步下车,拨通教练的号码。 “侯指导,我们到了。” “直接进来吧!我在拳台这里。” “明白。” 贺准停好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超大号的野餐手提箱,慎之又慎地检查了全部车门车窗,才彻底锁车。 米盈一脸严肃,默默注视着他。 “你的眼神有点吓人,”贺准笑了,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光,“里面装的食物和饮料都是纯天然健康食品,你揍我之前先补充一下/体力比较好。” “除了电解质饮料和白开水,拳馆不允许自带其他食物。” 米盈的提醒,并未动摇贺准让她就地野餐的决心。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米盈本想再吼一句“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拳馆老板兼教练侯普主动迎了出来。 看见贺准,侯普突然喜笑颜开:“哎呀,米盈你半天不进门,我估摸着你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没想到你还为我带来一位贵客!” “侯指导,久仰大名,”贺准与侯普握手致意,“您是咱泠海市的骄傲,今天我得好好跟您学几招。” 侯普自谦道:“贺总,您过奖了,我不能一直啃老本儿。如今新人辈出,我六年前拳王赛的金腰带,不值一提。” 贺准低声问:“其实今天到访,我毫无心理准备。米盈功夫底子扎实,待会儿您要看我奄奄一息了,一定及时打急救电话。” 侯普哭笑不得:“怎么回事?你俩跑我这儿决斗啊?” - - 十分钟后,米盈贺准更衣完毕,工作人员为他们戴好护具。 热身结束,两人分立拳台两侧。而站在拳台中央的侯普,忧心忡忡地东看看西瞧瞧,迟迟不肯发布开始指令。 “侯指导?”米盈不想身体迅速冷下来,连忙说,“开始吧!” 侯普做出最后的叮嘱:“米盈,既然是切磋,就没必要使出全力。半小时后有个拳击亲子班开课,你……” 米盈憋着一口气,笑都不笑。 “您放心,我会用巧劲打歪他的鼻子,而且不让他流血,保证场地整洁如新。” “真有你的。”侯普无奈地平举双臂,将两人分开,然后高声发令,“Box!” 一记右勾拳,闪电般袭向米盈的头部。米盈反应敏捷,侧身躲过。 贺准见突袭没有奏效,赶快补上第二招,意图冲击米盈的下颌,但他失败了。米盈攻势强劲,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随着场边评判员和记录员的数声惊呼,贺准仰面倒地。 侯普大喊:“Stop!Stop!”他蹲下察看贺准的伤势,“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米盈原地不动,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侯指导,您――您是专业选手、专业裁判,怎么能犯低级错误呢?接下来您应该用英语读秒,而不是询问他的伤情。” “我没事,”贺准醒了醒神,缓缓爬起来,他鼻头红肿,左眼眶下也显现出被击打后的红紫淤血,“侯指导,我能坚持。” “那就继续,”米盈据理力争,“侯指导,您至少让我们把第一回 合的三分钟打完吧!” 侯普更为无奈。但碍于专业精神,他重新发布指令,并且密切关注米盈出拳的频率。 经过前三十秒的对决,贺准似乎掌握了一些诀窍。 他左突右闪,渐渐的踩准了米盈的进攻节奏。 就在米盈使出最擅长的一二连击时,贺准锁定她疏于防守的薄弱颈部,四两拨千斤轻轻一拳,赢下了第一回 合。 中间休息时间,米盈手捧毛巾闷头擦汗。贺准凑近她,话都没说她已退出去老远。 “请和我保持距离!” 贺准吃瘪,却毫不介意。 他托拳馆的工作人员给米盈送去一瓶运动饮料,意料之中地被她拒绝了。 侯普是过来人,对这种典型的恋爱前期情态相当熟悉,他对米盈也很了解,所以好心劝贺准:“你总往上凑太危险,听她的话,跟随她的节奏,慢慢来。” 贺准了然于心,悄悄比个OK的手势算作回答。 第二回 合开始,米盈收回锋芒,反攻为守。 格挡、拍挡、闪身、迂回躲避,各种防守招式轮番上阵,只为攻击贺准的肋骨部位,以能一招制敌。 瞅准机会,米盈先来一记摆拳迷惑对方,随即用另一只手重拳出击,狠狠击打贺准暴露在外的右肋。 让她没想到的是,胜利在望是个假象。 贺准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格挡,而是选用了缠抱的招式将她紧紧地控制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三无人员苟玄学,章节4500字一分为三,请大家多多理解。 业余时间充裕的情况会日六,速度完结。 第16章 醉打沙包(二) 米盈谨遵体育精神,尽管怒火中烧,她也没有上腿。 倘若这是一场散打比赛,贺准被她踹飞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他忽然侧过脸,在她耳畔低语。 “我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感觉真好。” “省省吧!”米盈置若罔闻,转过头搬救兵,“侯指导,侯指导!您为什么不喊‘Break’?不把我们分开?!” 侯普如梦初醒,冲过来拉开两人。 “时间不早了,我看你们的切磋到此为止,怎么样?” “不行,”米盈活动活动肩关节,誓与贺准一争高低,“第二回 合刚开始,比赛还没分出胜负,我不会轻易认输。” 侯普见状,深知这场所谓的“比赛”实际上是一场硬仗,他急中生智,叫来员工小王:“我记得今天没人预约发泄室,你快去把里面通通风消消毒,五分钟后我带客人过去!” 贺准趁侯普愣神,又和米盈抱作一团了。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米盈警告道,“要是你想重伤不治,你就抱得更紧一点!” “你的话有歧义。”贺准态度温和,手却越勒越紧。 “我看你的‘猥琐病’又犯了!” 米盈忍无可忍,在众人都没能作出反应的一瞬间,她右脚勾住贺准左脚脚踝,双臂钳住他的左胳臂,奋力向后倒地。 嗖――梆当―― 贺准重重地摔在拳台外的泡棉软垫上。 “老天爷,要出人命!”侯普飞也似的跳下拳台,双手扶稳贺准,给他摆成右侧卧体位,心急火燎地发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贺总?贺总,你回答一声……” 贺准嘴唇嗫嚅着,必须离很近才能听清他说什么。 侯普不得不蹲得很低,上半身几乎伏在地面上,终于听到四个字:谋杀亲夫。 “唔?你是说,你和米盈已经结婚了?”侯普吃惊不小,身为米盈的教练,他竟然不知道徒弟何时步入的婚姻殿堂,“她不是前几天刚毕业吗?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米盈本就窝火,听见贺准又开始胡编故事,她简直想再摔飞他一次。 恰在这时,一队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领队是一位身形纤瘦的幼儿教师,队伍最后面跟着左顾右盼的家长。 “小刘,小孟,你俩把贺总抬到更衣室,热毛巾、温开水备齐了,等他清醒你们再去忙别的。”侯普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小冯,小秦,你们负责接待向日葵小班的客人,不得怠慢。” 侯普转头一瞧,拳台的围绳晃动不止,米盈却早已不知去向。 “这孩子,跟旋风一样……”顾不得琢磨太多,侯普迅速调整表情,热烈欢迎幼儿及其家长,“大家戴好护具,等会儿我们就可以体验拳击的乐趣啦!” - - 发泄室位于拳馆地下室最里头的房间。 室内装饰简朴实用,秉承着让客户放松心情、充分发泄心中愤怒和郁闷的宗旨,四周墙壁都固定了双层弹性泡棉,照明全部采用内嵌式设计,暗线电路,声控开关,绝不会留一点点危险因素在外。 米盈非常熟悉这里。 高三上学期,她顶着学习压力、瞒着叔叔婶婶出来打零工,就是在侯普教练的拳馆谋得一份差事,同时还拜了名师学习散打。 训练过后,发泄室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 只要这间屋子没人预约使用,米盈就会主动过来做清洁。除菌液、清水和抹布的老三样,是她舒缓压力的神器。 客人来到发泄室,可以扔枕头、踢墙壁,或者把沙包假想成自己最恨的人,拳脚相加。 米盈从未这样干过。 今天,她想试一试。 员工小王正在往空气中喷含酒精的消毒水,瞥见米盈直奔沙包而去,连忙叫住她:“师姐,钢索连天花板的螺栓有些松动,你小心别被砸伤!” “不要紧,”米盈笑了笑,“我不用蛮力,只是象征性地踢它几脚。” 小王仍然不放心:“那你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万一砸到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周日有位客人在发泄室待了大半天,我们疏忽了没检查,今天早晨才发现设备受损。” 米盈不以为意,快步走到沙包下方。 “厂家不是说产品配套零件承重300公斤吗?什么样的客人能把螺栓弄坏?” 小王回头望望门口,见没别的人,他才宽了心告诉米盈真相。 “就是你带来的这位贵客!” “他?连一百公斤都不到的体重……”米盈不可思议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哪里是发泄?分明是想拆了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David Garrett 《He''s a Pirate》。 第17章 醉打沙包(三) 小王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不仅力大如牛,来之前又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那天我和小刘值班,生怕这位贺总把发泄室当成马桶乱吐一气,还好最后相安无事。” 米盈眉头微蹙,朱砂痣悄悄藏进浅浅的皱纹里。 上周五晚至上周六凌晨,她与贺准在一起,两人分享了一则童话故事,离开时他还“顺”走了她的水杯。 后来他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事情,她不得而知。 按照小王的说法,贺准应该是周六稍作休整,周日跑到拳馆消费。 奇怪的是,侯普的综合表现却像是第一次见到贺准。据米盈对侯指导的了解,他应该没有伪装或做戏的可能性。 她问:“小王,上周日侯指导在馆里吗?” “不在,那天是侯指导的家庭日,他陪女儿去水上乐园了。”小王忽然猛拍脑门,说,“贺总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我在员工休息室泡方便面,小刘后来说,贺总不是独自一人,同行的还有一个戴墨镜口罩的神秘女人。” 简简单单一件事,开始往悬疑方向发展了。 米盈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他跟谁来拳馆都无所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今天邀请他是为了揍他出气。我们之间再没别的瓜葛了。” “谁说没瓜葛?” 贺准的声音幽幽响起。 米盈反问:“你想有什么瓜葛?以后少惹我,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贺准眯起眼睛,“就算天天被你暴揍,我都甘之如饴。” “呃……你们聊,我还有活儿没干完……” 小王非常识趣,提着水桶和清洁工具箱一溜烟跑没影了。 贺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晃动着手中的易拉罐,朝米盈慢慢踱过来。 “你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我至少一个礼拜没法见人,怎一个‘惨’字了得?” 说着,他仰脖猛灌啤酒,白色泡沫从嘴角溢出一点,直流而下,淌进他运动T恤的领口,布料很快洇湿一大片。 米盈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整包丢给贺准。 “擦干净。” “嗯!”贺准咧嘴傻笑,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样子和平常的职场精英形象完全相反,“你总是照顾我,我太幸福了!” “你先别急着幸福,”米盈指着悬挂于天花板的沙包,“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贺准醉眼迷离,扑通一声席地而坐。 他望向摇摇欲坠的固定螺栓,犯难似的直挠头。 “想不起来了。” “上周日和你一起光顾拳馆的女人,是章菱吧?是她把悦睦轩归属权过户的事告诉你的。”米盈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周一你委派陆超来局里开会,好腾出时间找贺老师当面对质。” “我不说正确答案――”贺准放下啤酒罐,双手在半空中做个暂停的手势,“你猜到就好。” 米盈上前,做到既能面对面交谈又相对不那么亲密的位置。 “章菱是名人,她自己写书,又要跟贺老师这样的顶尖专家结婚,免不了会被狗仔队盯梢。而她乔装打扮私下里和你见面,除了用悦睦轩激怒你,是否另有企图?” 贺准嗤之以鼻:“狗屁名人!她算个屁!” “借酒装疯,你怕拳馆里有章菱的耳目吗?”米盈呵斥道,“说正事,你再有一句废话我就退出‘旧燕归巢计划’!”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贺准挪动身体,几乎和米盈脸贴脸了,他将嗓门压到最低,“前半句全对,后半句我听不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离发泄室门口只有几步之遥了。贺准食指抵住嘴唇,无声地提示米盈转移话题。 “耳目是谁?你……” 米盈顺势变为沉默,咬紧牙关地等着那个人出现。 “小王说,你俩可能会吵架,让我赶紧来劝和,”侯普笑容可掬,目光却蕴含着刺探的询问,“怎么,小两口闹别扭了?” 米盈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半天缓不过劲来。 她直视侯普,仔细打量这位她尊敬的昔日拳王兼拳击教练,胃里翻江倒海,比吃饭吃到一半发现半条苍蝇腿还要难受。 “哈!” 贺准一记漂亮的后旋踢,正中沙包的红心标记。 侯普没有察觉到米盈的异常,他脸上刻意流露出一种谄媚的笑容,朝贺准竖起大拇指。 “贺总,难怪大家都夸你是文武全才,确实如此。” “侯指导,您太抬举我了。”贺准扶住左右摆动的沙包,走回米盈身旁,“今天把我打趴下的是您的高徒,所以真正厉害的人是您啊!”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18日更新完毕。 第18章 临时女友(一) 侯普说:“不敢当,是米盈有天赋又肯努力。” “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贺准表明观点,“但总归是严师出高徒,您独具慧眼,发现了米盈这块璞玉,您是最大的功臣。” 话很中听,侯普泰然自若的表情平添几分喜色。他双手掌心相对,快速搓揉着,似乎有什么难言苦衷要表露。 贺准快人快语:“看您为难的样子,好像有求于我?” “贺总,不怕您笑话,我这拳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侯普狮子大开口,野心昭然若揭,“就拿这间发泄室举例说明吧――设备器材老化,装修也到了使用年限,我打算全部换成新的。您可否考虑考虑,给我们一点赞助?” 米盈的心彻底凉透了。 曾经一身正气的教练,居然是一个两头占便宜的阴险小人! 贺准给足侯普面子,当即许诺:“钱没问题。您做个预算,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一律满足。” 侯普激动万分,脸从颧骨开始变红,不出三五秒已是红光满面。 “侯指导――”贺准说话大喘气,加上一处转折,“您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有条件。” 笑容僵在了侯普脸上:“什么条件?” “我希望您的拳馆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开放,成为我的私人拳馆。”贺准昂起头,神色淡然,“经营者还是您,不过幕后老板是我。” 侯普讷讷地说:“不行啊,贺总,我要养家糊口,拳馆也有十几个员工等着吃饭……” “那就是没得谈?没得谈就不谈,何必浪费时间。” 贺准笑笑,牵起米盈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走。 “哎,你们等等!”侯普追上来,踌躇再三,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只U盘,“里面保存了监控录像的拷贝,我用它换维修拳馆的经费可以吗?” 贺准挡开侯普的手,目光越过他落在走廊深处。 “晚了,侯指导。视频您留着慢慢看吧,我们还有事,借过!” 走出几步远,米盈听到侯普喊自己名字。 她没有回头。 贺准掌心传递的热度,足以融化冰雪,却无法抵消她周身的寒意。 看清一个人的本来面目是好事,她却有一种三伏天坠入冰窖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牙齿都在打冷战。 - - 坐回车里,贺准将自己的外套披在米盈肩上。 “心寒只是暂时的难受,总比一直被欺骗要强得多。” 不等她开口询问,他主动“招供”:“我没有调查你。我是今天才知道侯普曾经教过你散打。” “侯指导变了,”米盈双手握拳,低头看着手背和指关节学散打时落下的疤痕,“他帮章菱做事,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钱。” 汽车驶离拳馆两条街了,贺准才续上这个话题。 “侯普是武术大赛少年组冠军,年少成名;十八岁那年改行打拳击,拿了金腰带;退役后开拳馆、收徒弟、娶妻生女,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但是有一天,他遇见了他自认为最爱的女人,从此为她挥金如土、债台高筑。” “贺准,你的生日是哪天?” “怎么?” “告诉我,我要比对时间线――”米盈心悬到了嗓子眼,“你说过,你二十一岁生日会邀请同学去家里做客,而九年前春天沈清和先生在瑟荔岛考察不幸遇难,天啊!” 贺准没有立即作答。 他将汽车开向道路辅路的临时停车区。刹车之后,他徐徐转向米盈,眼中满是悲伤和懊悔。 “生日派对的第二天是我妈妈启程去瑟荔岛的日子。我答应会去送她,但我喝醉酒错过了轮渡启航时间。” 米盈心底咯噔一声,事实真相和她推测的结果渐渐重合。 贺准并没有言过其实,章菱确实是一条毒蛇。 “对不起,贺准,我又提到你的伤心事……” “别担心我,我很清醒,也很冷静,”贺准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轻轻覆上米盈的手背,“实话跟你说吧,刚才我在拳馆里喝的不是啤酒,而是苏打汽水――我故意做戏给侯普看的。” 米盈恍然大悟:“我被侯指导的虚伪气昏头了,意识到你在酒驾是几分钟前的事。” “放心,我有分寸,”贺准笑了,“上周日当着章菱的面,我喝的也是汽水。因为我没能履行对妈妈的承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碰含酒精的饮品。” 见贺准情绪稳定,米盈又问:“沈清和先生遇难后,除亲人之外,第一个赶到家里吊唁的人是不是章菱?” “是她,毒蛇出洞,伺机伤人。”贺准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Two Steps From Hell的《Star Sky》。 第19章 临时女友(二) “一个对自己人生很有规划的女人,不会错过任何上位的机会。”说着,米盈眸色一沉,“这是贺老师的原话,是他点评历史上一位杰出的女建筑设计师所说的。” 贺准颔首:“你说的没错,贺楮源是在装糊涂。” 米盈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尽含探询的意味,牢牢锁定贺准的黑眸。 “你撒谎!” 贺准不明就里,以为她说的仍是章菱上位的动机。 “起初章菱很小心地掩饰,后来她看我没有阻挠,心思就摆在明面上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米盈侧身,抬手指着汽车后备箱方向,“我相信你今天和上周日喝的是苏打汽水,会所那晚的威士忌又怎么解释?” 贺准坦然答道:“威士忌的瓶子,装的是冰镇过的柠檬红茶。” 米盈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你当时跟陆超说,‘好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如果是茶水,他会尝不出来?” “稍等!” 贺准推开车门,去后备箱取了两瓶“酒”,外包装与米盈见过的威士忌完全相同,拧开瓶盖让她做比较。 “只有一瓶是真酒,另一瓶是饮料。” 两瓶“酒”都有浓烈的酒精味和焦香味,米盈无从判断。 “直接公布答案吧!” 贺准俯身,从驾驶位左侧拿出一只杯子,接过米盈右手那瓶酒倒了半杯,邀请她品尝。 “无酒精、无蔗糖,含色素和甜味剂,不算健康,偶尔喝喝无妨。” 尝了一口,米盈不禁惊喜万分。 “味道很酷!” “自从我创办公司,各种应酬不断,不得已琢磨出这么个招数。”贺准与米盈轻轻碰杯,直接举起瓶子连喝几口,“你喜欢的话,待会儿把一整箱都带回家。” 大脑当机一般,米盈将饮料一饮而尽,才意识到手中的杯子是伴随自己大学四年的那一只。 应该是清润爽口的饮料起了消烦降火的作用。 她不急不躁,微微歪了头看向贺准。 “借东西要先经过主人的同意,不问自取和小偷有什么分别?” 贺准答非所问:“我最想偷走的,是你的心。” 他放下瓶子,抬起双手,指尖抵住太阳穴,阖上双眼陷入沉思。 米盈按捺着满心的好奇,默默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 “今晚怎么没月亮?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做点不可描述的事情――” 贺准连珠炮似的说出一串话,吓米盈一大跳。 她手捂心口,缓了半天呼吸才恢复均匀:“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好的,”贺准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我们去渔民的船上吃海鲜!” - - 柴油发动机突突突响彻耳边,好似战争开始前的炮火声。 身穿救生衣的米盈,坐在船头望向海面。 “起风了,”她说,“大晚上的,我们饿着肚子,跟随渔民大叔出海打渔,一点不明智。” “你叫我什么?”风声和海浪声混杂在一处,贺准听不真切,“我可不愿意当你的大叔,虽说有年龄差可能造成代沟,但咱俩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米盈懒得解释,扭过脸继续看海。 贺准和船主很熟,但是架不住船主迷信,说是晚上出海捕鱼不能带上女人,否则会引来灭顶之灾。 所以,米盈后来顺利上船,是贺准倾尽钱包里的现金才得以实现的。 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不必在乎别人的非议,好好享受今晚的大风大浪。等到明天一早,我们就回贺楮源的家。” 米盈会心一笑,把手机装回裤兜。 “旧燕归巢”计划,是她受屋檐下新燕子窝的启发想出来的。 既然贺楮源话里话外都很在乎面子,那就充分利用这一点进行突破――贺准必须重回贺家,才有可能占据主导地位,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悦睦轩。 原本以为贺准会全盘否定,没承想他甘当小白鼠,愿意“舍身”一试。 中午那会儿,向贺楮源下跪认错是贺准的即兴发挥,紧接着他又发挥出更离奇的人物设定。 未来儿媳妇?还有比这个称呼更别扭的吗? 米盈无奈地想,自己出于好心帮忙而已,怎么也不能料到,帮着帮着就成了棋局中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 “哇哈,大丰收!” 贺准兴奋的高喊被海风吹送过来。 米盈缓缓起立,扶着栏杆走向甲板摆放渔网的位置。 “亲爱的,你快看!” 一颗反射着照明灯光的黑珍珠,安静地躺在贺准的掌心。 渔民大叔伫立一旁,笑眯眯地端详他俩:“你们真是幸运儿。捕捞季我天天出海,只有今天打上来的母贝里有黑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  PS:黑珍珠的寓意为健康、好运、顺顺利利。 第20章 临时女友(三) 贺准将黑珍珠捧到米盈面前。 “我要为你量身打造一条项链,全天下仅此一件,绝不会和别人撞首饰!” 米盈被他逗笑了。 “人都说‘撞衫’,你说‘撞首饰’,勉强说得过去。” “活学活用嘛,你不嫌弃就好。” 贺准也笑。 精明强干的外形配上他那纯真的笑容,竟然毫不违和。 生怕自己失态,米盈连忙看向别处。 这是怎么了?她深深吸气,试图让怦怦乱跳的心脏企稳。 渔民大叔适时地插了句嘴:“能遇到黑珍珠的人,是我们渔民的福星啊!对不住,先前是我迷信,姑娘你多多包涵。” 米盈礼貌地笑笑,没吭声。 贺准小心翼翼地装好珍珠,听闻此言,手心一摊,讨要上船前付的现金。 “六叔,您终于良心发现了!把多收的钱还给我。” 渔民大叔外表憨厚,脑瓜子很是灵光,他拂落贺准的手,打岔地说:“这些鱼虾蟹足够明早卖的了。我媳妇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干脆咱们返航吧!” “返航?”贺准望望阴沉的天色,“好主意。” “其实啊,再往远走走还能打着更多海鲜。”渔民大叔叹了口气。 “我身上没富余的钱了,”贺准打趣道,“你要是这么贪财,下回我宁可自己划一条小破船,也不坐你的‘豪华游艇’了。” 渔民大叔这才把话题绕回来:“今天的钱我先替你收着,下回、下下回你免费乘船出海,行了吧?” “不知道你开的客栈今晚有没有空房?我想开一间,”贺准看看神色凝重的米盈,立马改口,“开两间,我和我未婚妻一人一间。” 此时此刻,米盈很想踹飞贺准。 不过短短的一个白天,她从未来儿媳平行过渡成了未婚妻,身份可谓是瞬息万变。 她暗暗思忖着下一次虐他的场景,脸上保持微笑,心潮早已澎湃不已。 至于贺准的馊主意,她权当耳旁风,不会去依样照做。 船靠岸时,风势明显减小了许多。 米盈点开打车软件,搜寻周边的出租车。 泠海市的海滨区是度假胜地,夜里十一点仍有许多游客。不一会儿,米盈下的订单已有司机抢单成功。 贺准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小声嘀咕两句,转头就要把自己的汽车钥匙交给米盈。 “坐陌生人的车,不如开我的车回去。” 米盈挡开他的手:“谢谢你的好意。知礼巷停车位紧张,你的越野车没地方停。” “那我送你!” 贺准突如其来的决定,搅得米盈心神不宁,更是惹火了渔民大叔。 “臭小子!你不是要住客栈吗?我特意打给我媳妇叫她收拾两间屋子出来,你……” “六叔,房间我照住,稍后您把房间号发给我,”贺准说,“客栈的门钥匙还像以前一样压在花盆下面吧?” “对,每天换一个花盆藏钥匙,今天轮到太阳花。”渔民大叔狐疑地瞅瞅米盈,转而问贺准,“你们不是小两口吗?我怎么觉得这姑娘不太喜欢你。” 贺准环顾左右而言他:“我往返市区最少需要一小时,您和婶子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渔民大叔闷声应道:“行,那你快去快回。” 这句叮咛再平常不过,米盈却像沉睡多年忽然被咒语唤醒。 刹那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令她转瞬间改变了主意。 “大叔,您家客栈离东郊的珂郡别墅区有多远?” 渔民大叔想了想,说:“很近,走路过去不到十分钟吧。” “好,正合我意,”米盈取消打车订单,抬眸对上贺准的目光,“今晚我也住客栈,明早去拜访贺老师。” 安顿下来已是子夜时分。 米盈翻了翻背包夹层,意料之中地找到一本睡前读物。她换上客栈老板娘提供的睡裙,转去卫生间洗漱。 笃笃笃! 宁静的夜晚,敲门声仿若被放大了十倍,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谁?”米盈拿着牙刷走到门口。 “是我,”贺准说,“你不用开门,我把合约从门缝塞进去。” “什么合约?”米盈一头雾水。 “这里说话不方便,”贺准的情绪有些低落,“你自己看吧,我回房间了。” 话音刚落,薄薄六页纸出现在米盈脚边。 贺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着斜对面房间响起关门声,米盈拾起合约,细细查看。 临时女友合约?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贺准的来电。 接通电话,米盈问他:“什么意思?你怕我半道退出计划吗?” 贺准没有正面回答。 他小声嘱咐道:“合约一式两份,你务必保管好。补充条款你随便加,我无条件服从。”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11月19日更新完毕。 第21章 契约精神(一) 贺准道了声晚安,便挂断了手机。 米盈的视线落在甲方的名字上,不禁愣住了。 一般来讲,订立合同时谁先提出目标和要求,谁就是甲方。而这份《临时女友合约》甲方是米盈,乙方是贺准――不会是他又有什么歪点子吧? 仔细读完合约条款,米盈不但没感觉到踏实,反倒心乱如麻。 正文提到的要求都是车轱辘话,具体总结下来只有一点:拿回悦睦轩经营权和房屋产权之前,米盈必须作为贺准的女友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约束双方行为的条款出现在第二页。 令米盈疑惑不解的是,贺准只列了两条。 “一,除了在必要情况下和米盈手牵手,贺准不得有其他形式的亲密互动(包括肢体和语言); “二,如果米盈表示明确的拒绝,贺准连米盈的手都不能牵。” 而合约第三页一片空白,除了“补充条款”四个加粗的黑体字、贺准的签署的姓名和日期,再无其他内容。 归根结底,这是一份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的合同。 简直是智商欠费! 米盈心中五味杂陈。她把合同装进背包,草草刷牙洗脸,钻进被窝。 海边风大空气潮湿,米盈开着空调睡觉,只觉每个毛孔都渗进了凉气。 她翻身坐起,摁亮床头灯,拽过背包取出合约,在第三页空白处填上一句话。 “米盈仅出席与‘旧燕归巢’计划相关的活动及场合,其他时间与贺准并无交集。” 就此搁笔,米盈心情大好。 将空调制冷温度调至节能环保的26度,她沉沉睡去。 - - 渔民夫妻俩起得早,做好饭便挨个房间敲门,叫客人起床用餐。 米盈看一眼手机,伸个大大的懒腰,又发了半分钟的呆,才慢悠悠地换衣服。 洗漱完毕,她重新检查一遍签好名字日期的合约,收好自己这份,把贺准那份卷成筒状,拿扎头发的皮筋绑好,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交给他。 坐到餐桌旁,朴素饭食散发的香气唤醒了米盈昨晚的记忆。 不是说赶在上班之前去一趟珂郡吗?吃饭加上收拾东西,稍微一磨蹭,必定会错过与贺楮源见面的时机。 手机显示时间是6:35,贺准仍未下楼。 米盈拜托渔民大叔上楼再叫他一次,自己则快速吃光最小份的早餐,背好包到门口等。 “姑娘,贺准不在房里。” 渔民大叔带来的消息完全出乎米盈的意料。 她立即拨打贺准的号码,电话无人接听,之后被转移到了语音留言。 “您知道他几点走的吗?”米盈心生焦急,“客栈大厅有监控摄像头吧?麻烦您帮我看看具体时间。” 渔民大叔同意了。 他调出昨晚的监控录像,发现贺准凌晨三点走出了客栈大门。 “可惜门口装的摄像头坏了,要不咱们就能看见他往哪边走了。”渔民大叔遗憾地说。 “谢谢您。我四处找找看吧!” 米盈离开客栈,回到贺准昨晚停车的地方。 虽然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但米盈却像对熟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能够推断出贺准的想法和举动,结果也往往是对的。 观察力强只占一部分因素,她默默想着,或许自己有第六感的超能力吧! 贺准果然躺在汽车后排座上。 他没睡觉、没玩手机,两眼睁得溜圆,目光聚焦在后车窗的某一点。 米盈原地伫立,静静等待。约莫三四分钟过去,贺准依旧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只得重重叩响右侧车窗。 “贺准,起来!” 贺准不紧不慢地坐直身体,推开车门冲米盈眨眨眼睛。 “不急在这一时。你吃早饭了吗?” “嗯,吃了,”米盈从背包取出合约和一个中号纸袋,同时递给贺准,“合约我已经签字确认,纸袋子里是昨天早晨我婶婶给我带的加餐坚果,你凑合吃点,吃完咱们出发!” 贺准下车,忙不迭先接过纸袋,随手把合约揣进口袋。 “雪中送炭!你真是我的甜心儿――” “你说什么?”米盈绷着脸问,“你一张嘴就违反了合约第一条规定。” “我错了,对不起,”贺准立正站好,毕恭毕敬地道歉。 时间不等人,米盈没有继续追究:“你快点填饱肚子,我去沙滩那边转转,五分钟后你开车到路口接我。” - - 抵达珂郡别墅区,恰巧是七点整。 贺准填好来客登记表,值班保安放了行。 “东郊这里空气好,又有一片林子隔开了海水的潮气,”贺准没话找话,“贺楮源买婚房很会挑地方。” 米盈低头,手里忙活着,对他的感慨听而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Eyes On Me》。 第22章 契约精神(二) 贺准瞄一眼她正在徒手编织的海草,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最终还是忍住没问。 汽车停在20栋前方的一条窄道上。 “我先下车摁门铃,”贺准说,“等李阿姨在里边给开了门,咱们再把车开进去。” 米盈摇头,否决了他这个主意。 “我建议你把车停在院子外面。这样的话,即便一言不合发生口角,也好抽身而退不是么?” 贺准抿嘴,思索片刻,接受了米盈的建议。 两人下车,一个手捧海草编织的同心结,另一个去后备箱拿果篮和鲜花。 “准备好了吗?”贺准将礼物全部腾到右手,左臂微微弯曲,示意米盈挽住他的胳膊,“贺楮源问题不大,咱们要提防章菱那个女人。” 米盈浅笑,手臂很自然的挽上贺准。 “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加油!” 贺准听出她话里有话,却没足够的时间问清楚,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两人肩并肩手挽手走向别墅大门。 按照贺楮源的生活习惯,每天这个时间已经起床锻炼了。 章菱自从成了畅销书作家,赶稿期间与贺楮源分房而居,作息时间不定。 来贺家干活十多年的住家保姆李阿姨,每天六点起床,洒扫庭除加上煮早饭,家里最忙碌、生物钟最规律的人非她莫属。 可不知为何,贺准摁了几分钟门铃都无人应答。 “不会白跑一趟吧?”他自言自语,“他们明明是领完证就住进来了啊?” 米盈保持微笑,面朝可视门铃不发一声。 她能够想象得到,此刻门铃那一端暗中观察的人,必定不是贺楮源和保姆李阿姨,而是章菱。 为了阻止贺准说漏嘴直呼其名,米盈先是隔着衬衫袖子狠狠掐他一把,然后在手机备忘录新建文件,编辑了一段话提醒贺准注意。 “里边的人不仅能看见你的脸,你在外边摁下门铃她也能听见你说的话。言多必失,你掂量掂量这个词的意思。” 贺准顺从地闭上嘴,努力调整面部肌肉线条,两三秒的工夫,他就笑容满面了。 之后的五分钟,贺准极有耐性,摁响门铃安静地等待。米盈的提醒像是一场及时雨,将他胸中那团焦灼的心火悄然扑灭。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房子里的人仿佛幽灵附体,对讲系统扬声器只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贺准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敲下八个字给米盈过目。 “蛇妖出没,故弄玄虚。” 米盈脸上笑意加深,看过便记在心里。她手指飞快地操作一番,将贺准打的字悉数删除。 前院的大门内侧,铺着一条彩砖小道,直通别墅正门。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似乎许久没人打理,恰好趁着炎炎夏日疯长到半人多高。 两人走到离房门三米远的位置,默契地同时驻足。 “刚才我看见一个鬼影,”米盈将嗓音音量压至最低,“披头散发,穿白袍子,没有脚。” 贺准强忍着笑,憋得十分辛苦。 “有我在呢,妖魔鬼怪都伤不到你。” 营造恐怖气氛的细节,米盈已在心底酝酿好了,只等分享给贺准。但她没机会继续编下去,因为贺楮源突然从近处的灌木丛探出脑袋,朝他们这边张望。 “爸!”贺准反应神速,松开米盈的手,放下鲜花果篮赶忙迎上前去,“您躲在那里面做什么呢?” 贺楮源尴尬地笑笑:“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我不方便招待你们。” 灌木丛枝叶茂盛,偶尔有些不显眼的缝隙。初升的太阳将光线由东方斜斜照射过来,像是给灌木丛打了一盏追光灯。 米盈发觉事情不对劲,莫非躲在灌木丛里的贺楮源没穿衣服? 她连忙转过身去,唯恐看到了不该看的。 贺准想必也看得真切,但他没有就此停下脚步。 “爸,快,我扶您出来!三伏天蚊子特毒,叮一身大包可受罪了――” 贺楮源坚守最后一条防线:“你们晚上来家里吃饭,现在我真的不方便!”紧接着,他近乎哀求的声音传到了米盈耳朵里:“米盈,你劝劝贺准,让他别为难我这个老头子好吗?” 曾经尊敬的老师即将晚节不保,米盈并不是没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计划内的目标仍有距离,计划外的变数就更得多加留神了。 在贺准揭穿贺楮源丑态之前,米盈必须要制止他。 “送我去医院,”她佯装腹痛,虚弱无力地抓住贺准的手,“早餐食材不新鲜,我的胃病又犯了……” 第23章 契约精神(三) 返程途中,米盈端坐于后排座。 她擦掉海草同心结上的水渍,将它装进背包。 “待会儿我靠边停车,你坐到副驾驶来,”贺准以商量的口吻请求道,“我憋了一肚子话,不说出来会发疯。” 米盈当即拒绝:“贺老师毕竟是长辈,我不想探讨他和章菱之间的特殊情趣。” “原来你看见了!”贺准长长吁出一口气,“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现在不止担心悦睦轩的归属权了,还要担心贺楮源的身体健康。” “别人的隐私,我不感兴趣。”米盈把车窗开到最大,斜倚车门向外望。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贺准调小导航提示音,将汽车驶上另一条通往市区的路,“你给江逾白打个电话,跟他说你今天不回局里,直接去十二巷工地实地勘测。” 米盈不解地问:“修缮方案没有敲定,我跑那儿勘测什么?难不成要爬到居民家的屋顶,像个武林高手一样飞檐走壁吗?” 贺准笑了,在后视镜里和米盈目光相遇,冲她赞许地点点头。 “你自己说要上屋顶的,等会儿千万别反悔!” - - 差五分八点,米盈站上了十二巷北廿号居民家的屋顶。 八点一到,江逾白的身影也出现在巷口。他与贺准寒暄两句,无意中抬头,瞅见了“手可摘星辰”的米盈,顿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跑那上头去了?” 米盈摆摆手,表示她很安全。 她原地站了几分钟,忽的蹲下察看屋顶瓦片,又倏地站起身,眺望左右邻居家屋顶的遮雨材质。 自从局里决定录用米盈,江逾白就把她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既要耐心教导她帮助她成长,又要确保她不会遇到什么岔子。 这可好,上班第三天,米盈不打招呼,径自玩起了大冒险。 “不行!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江逾白摘下肩头的勘测工具箱,想把米盈喊下来,“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家里人交代啊?” 贺准双臂舒展,毫不迟疑地阻拦江逾白。 “你们改图纸改了二十多天,到现在都没结果,不如让米盈试试,也许她站在高处能激发一些灵感。” 江逾白这才明白米盈上房是贺准怂恿的。 “师兄,因为周局长请贺老的决定,我没有起到对你有利的作用,所以好多回我看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你不该……不该叫米盈干这么危险的事!” “江老师,”贺准笑着说,“先不说米盈,你赶紧改口吧,我背叛师门八年了,担不起师兄的称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逗闷子?”江逾白接近崩溃的边缘。 “你尽管相信我,米盈不会有事,她的身手远在你我之上――”贺准走近,面朝阳光,让江逾白能够看得更加清楚,“瞧瞧,额头、眼眶、鼻子,还有我肋骨和后背,大大小小一共十六处瘀伤,她揍的。” 江逾白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竖起大拇指,言语中尽含钦佩之情:“师兄,你是勇士,不管到了哪一天,不管你和师父是不是已经决裂,你都是我最敬重的汉子!” 贺准拱手作揖,嘴里却是不饶人。 “我发自内心地恳求你,以后只能叫我名字,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啊……” 江逾白又好笑又尴尬,刚要反驳,米盈突然来到了他们二人身后。 “江老师,我有新的点子,不过我想等下午开会再说给大伙听。”米盈双手背后,眸中熠熠生辉,“如果按我的方案施工,时长可以缩短百分之二十,工程总投入款项节省百分之三十。” “是吗?”江逾白喜上眉梢,“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鼓励你上屋顶考察的人是我,帮你搬梯子扶梯子的人也是我,”贺准靠近米盈,主动邀功,“你的勋章得分我一半。” 米盈轻轻挽住贺准的胳臂。 “好,到时候奖金和奖品都分你一半!” 铃铃铃,江逾白手机响了。“是周局长,我去办公室一趟。”他暂别米盈贺准,转身走了。 目送江逾白走远,米盈松开挽着贺准的手,退到一扇朱红色大门前。 “谢谢你这么遵守合约。”贺准回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别动!画面太美我要把它记录下来――” 米盈诧异地张大眼睛,眉尾随之扬起,朱砂痣衬得整张脸尤为灵动可爱。 “你又想用手指取景框给我拍照吗?”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20日更新完毕。 第24章 携手应战(一) “哈,被你猜中了!” 贺准口中念念有词,模拟老式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成功捕捉到了米盈站在大门前的美好瞬间。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仰面朝天沐浴阳光,脸部的瘀伤完全显露出来。 原先他眼睛下方因为缺乏睡眠造成的青痕,此刻愈发明显。 说不清为什么,米盈突然心软了。 她在背包里翻来找去,取出一只未开封的防PM2.5口罩。趁贺准不注意,她把口罩轻轻塞进他运动外套的口袋,然后装作无事发生,搬起折叠梯给住户还回去。 “哎,米盈,你放下,粗活重活必须交给老爷们干!” “老实待着吧!”米盈拔腿就走,“你鼻青脸肿的样子,刚才已经吓着老奶奶和小孩儿了。赶快戴上口罩回工地,别让陆超等急了。” 贺准摸摸口袋,发现口罩时他像吃了满满一口蜜糖那般开心。 “我爱你,米盈,我――爱――你――” 他的喊声震耳欲聋,惊飞了十二巷住家屋顶的鸽子,米盈也被吓得心神不宁,过门槛时差点绊个大跟头。 梯子的主人家听见了,不禁笑着打趣:“姑娘,这就对了,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多好!瞧你把他揍的那副惨样,出门见人都困难。” 米盈没时间解释,心急火燎地跑出院门,贺准早已不在原地。 一个口罩而已,况且是事后表达小小的歉意,他的反应过于夸张了。难道他这么多年都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或者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吗? 米盈心绪缭乱,越寻思越发晕。 猛地抬头,她看见贺楮源正朝这边走。 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米盈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打招呼:“贺老师,您早。” 贺楮源更加不自在:“呃……是米盈啊,早上好。” 米盈心想,赶紧撤吧,要不双方都觉得难堪。 贺楮源却在她迈步的一刹那开口说道:“米盈,早晨的事我失礼了。你们回去以后,我和夫人商量,决定邀请你和贺准共进晚餐,地点还在家里,牛排配红酒,希望你俩赏光。” “我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您说过一次,”米盈听糊涂了,“是我记错了么?” 贺楮源神色惶惶,不敢与米盈对视。 “之前是我个人发出的邀约,这会儿是我和夫人一起邀请你们。” 米盈点头应道:“好的,贺老师,具体时间是几点?” “七点整,”贺楮源强作镇定,“晚上你们不用买第二份礼物了,夫人很喜欢那束曼陀罗花。” “行,我们一定准时赴约!” 米盈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工程指挥中心办公室,一进门就撞到了江逾白身上。 “见鬼了吗?慌里慌张的,”江逾白忍着被踩脚的疼痛,问米盈,“桌上有纸笔,需不需要把你脑子里的构思写下来?” 米盈回过神:“嗯,好,谢谢江老师提醒,我马上写!” 江逾白幽幽叹口气,走出办公室又回头望望,担心不相干人等造访打扰米盈,他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世界清静了。 米盈缓慢地做几组深呼吸,动笔罗列旧方案和新构思之间的不同之处。 前面的十条注意事项都很顺利,写到第十一条,米盈忽然停下,在“青云雅筑”四个字上画了个红圈。 贺准建议的“高瞻远瞩”,于米盈而言,是一枚开启灵感宝箱的钥匙。 站上十二巷北廿号那户人家的屋顶,她不但将青云雅筑的地块尽收眼底,还发现了十二巷北侧暂无他用的荒废园子。 贺楮源向市政府和文物局打的报告,里面提到了兴建一处方便市民踏青、健身的文化体育公园。 青云雅筑地块属于商业用地,改为公共服务设施用地会对铭确房地产公司造成强有力的打击。 报告背后的始作俑者贺楮源,不,应该说是章菱,她要一棍子打倒贺准,叫他没有翻身复活的机会。 十二巷北面的地块,最早是附近居民出于生活需要挖掘的化粪池,每到夏季臭气熏天病菌滋生。后来市政建设集团把这块地填平,种树种草,安装健身器材,提供给市民作为休闲娱乐的场地。 但是多年来小公园管理松懈,清洁工作不到位,渐渐的杂草丛生蚊蝇遍布,来的人越来越少,这里再度沦为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米盈喃喃自语,“一块地明明摆在眼前,却好像谁都看不见。” 她在“青云雅筑”的标记后面注上ZL,以英文字母缩写代替章菱的名字。 能让贺老师迷了心智的女人,不好对付。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Let It Go》,没错,就是这一首。 (* ̄3 ̄)?q 好电影推荐给可爱的小天使,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冰雪奇缘2》噢~~ 第25章 携手应战(二) 米盈犹记那晚在玲珑塔里的对话,贺准有感而发―― “做工程的人,脚踏实地很重要,眼光长远更重要。” 他的观点,字里行间透着浅显易懂的哲理。 不论是干事业还是追逐梦想,若想长久、若想结果符合预期,必须持之以恒地努力奋斗,半途而废不会有任何回报的。 当时不以为意,现在米盈回想起来,不由得心生佩服。贺准多吃过几年的盐,理解分析水平确实在自己之上。 她有些恍惚,仿佛看见贺准坐在桌子对面,神采飞扬地讲解青云雅筑设计图。 “是啊,你说得对没错,”米盈朝贺准的虚拟人像点点头,“不过,我希望你以后换一种方式,直截了当地说出你的想法,让别人不再误解你。” 写完新方案的草稿,米盈拿过手机,打开万能的搜索引擎,开始收集章菱的背景资料。 “章菱,笔名翩鸿,新生代美女作家,已出版真爱三部曲,分别是《你如此美丽》、《你神经病啊》和《你是我的菜》。” 米盈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都什么玩意儿? 书名已经够呛了,不知书的内容怎样。她随意点开《你如此美丽》的试读章节,第一章 看了不足千字,突然发现这个开头似曾相识。 “人们喜欢你年轻貌美的脸庞,我却爱你历尽沧桑的迷人双眼。” 米盈顺手一搜,果不其然,这句话根本不是章菱的原创,而是出自上个世纪一位文学奖得主流传度不高的一首短诗。 在章菱的书中,这句偷来的诗句竟变成了男主角告白的台词! 对某些人来讲,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不能通过正规渠道获取资源,那就选择另辟蹊径。偷窃感情、偷窃地位,甚至偷窃文字,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变成惯偷。 米盈粗略统计了试读章节里的三十多处疑似抄袭的内容,将它们誊抄到一张白纸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冲着对面空空荡荡的椅子比个胜利的手势。 “晚饭时我们可以和章菱聊聊这个话题。” 虚拟的贺准但笑不语,表情却已彰显出胜利的决心。 米盈拍拍桌子,腾地一下站起来:“看来你早就知道她是个‘惯犯’。” 隔着窗户,江逾白观察米盈的表现,不到五分钟,他就吓出一身冷汗:米盈对着空气做各种奇怪的手势,先是动作幅度很大地猛拍桌子,过一会儿又拊掌大笑。 贺准已经病得不轻了,江逾白不能眼睁睁看着米盈步其后尘。 他哗啦一声推门而进:“你跟谁说话呢?” “没谁,江老师,我在预演下午会上怎么给大家阐述我的观点呢!” 霎时间,米盈恢复正常,将匆匆写就的方案草稿装订整齐,交给江逾白过目。 江逾白疑心重重,他想问个仔细,转眼却被开源节流的新方案吸引住了。 “非承重墙面保留原始风貌,内墙外墙均做好防腐加固,可充分利用装饰品隐藏金属部件。雕花门窗要做特殊处理,腐坏的部分整体剔除,好的部分依照木器修缮规范进行修理,绝对不允许直接更换为新木料制作的门窗。” 读完用红笔标出的一段话,江逾白明白了七八分。 “你参考了国内外修缮古建筑的技术书籍,并且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十二巷有它独特的地方,我们需要找出最适合它的修缮方案。”米盈说,“江老师,您继续往下看,还有更大的惊喜呢!” 江逾白摇摇头,把方案还给米盈。 “你提前剧透给我,不就没有惊喜了吗?留到下午再说,我和大伙一块儿听你讲。” “你好,请问米盈在吗?” 一位打扮入时的女人立在门口,摘下墨镜打量着办公室的两个人。 “您找我?”米盈没有挪动脚步,远远观察这位陌生的访客――这张浓妆艳抹的脸有点熟悉,逆光中却看不太清楚。 女人斜睨一眼室内简陋的摆设,嫌弃地站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地砖上。 “你不认识我?老贺没给你看我们的婚纱照吗?” 不是吧,她是章菱? 米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美女作家的百科词条里,照片上的章菱艳光四射,和眼前的女士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看来,能遇见一位技术高超的修图师太重要了! “原来是师母大驾光临,”米盈热情地上前,与章菱握手,“晚辈有失远迎,您别介意。” 章菱笑笑:“不客气。老贺说你很懂礼数,我看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玄学。 小天使喜欢文文吗?请收藏吧,么么哒~~ (* ̄3 ̄)?q 第26章 携手应战(三) 江逾白见有客人,连忙托辞有人找,把办公室留给米盈使用。走到门口,江逾白又回过头,冲米盈使个眼色,言外之意是正事要紧,闲聊适可而止。 米盈会意,微微点头表示收到。 她擦擦椅子上的尘土,邀请章菱落座:“刚才我看见贺老师了,您是和他一起来的吗?” “不是,”章菱斜着身子,坐在椅面的角上,“我到十二巷巷口旗袍店取礼服,突然想起老贺说你也是工程团队的一员,我就过来看看你。” “不敢不敢,”米盈毕恭毕敬地说,“哪有长辈先拜访晚辈的道理?” 章菱又说:“见外了不是?你也坐啊,米盈。将来你我都是一家人,亲近总比疏远好,你觉得呢?” 米盈的心脏怦怦乱跳两下,及时作出反应,脸颊变得滚烫。 “您知道贺准和我的关系?我还以为……” “老贺说了你俩认错道歉的经过,”章菱咄咄逼人,目光像是高瓦数的探照灯,在米盈脸上来回扫视,“我很惊讶,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能劝得动贺准那头犟牛,让他跟老贺言归于好呢?” “我是个普通人,没有特异功能。” 米盈眼疾手快,借收拾桌面的间歇,将记录对方抄袭证据的纸压在一摞书底下。 章菱并未就此打住:“我不信,你肯定有过人之处。贺准眼高于顶,一般的女孩子入不了他的眼……” “冒昧问一声,您是夸我还是贬我?” 贺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当然是夸你,难不成我用错了成语?”章菱挑挑眉毛,头也不回地说,“论起咬文嚼字,谁都不如你们贺家父子俩较真。” “施工期间,十二巷禁止闲杂人等同行,您是怎么进来的?”贺准走到米盈身边,轻轻牵了她的手,“我没来晚吧?” 米盈摇头:“我们聊了没多久,两三分钟吧。” 章菱不甘心被平白无故地奚落,她恶狠狠地剜了贺准一眼。 “翅膀硬了,目中无人是吧?就算你跟我同岁也要记得长幼有序。” 贺准看看章菱的高跟鞋,笑道:“哦,有道理。您老人家不在家等着我们请安,纡尊降贵跑到工地,我们应该受宠若惊才对。” 两人剑拔弩张地展开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米盈不擅于充当缓和气氛的和事佬,每逢叔叔婶婶吵架或冷战,她也只能静静地做个旁观者。 但眼下这种情况,米盈没办法静观其变。 不行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她快速接了两杯水,放在桌上:“天怪热的,你们润润嗓子。” “还是米盈懂事。”章菱手指轻拨,把一次性纸杯推向远处,“糟糕透顶的办公条件,能给你们提供好的环境,保证工程进度吗?赶明儿我跟老贺说说,我个人出钱给你们填点日用品。” 米盈作出一副震惊加感激的表情,当然,她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得体。 “太感谢您了!” 章菱指着一次性纸杯,说:“别用这种不环保的东西,伤身体。你得为贺家传宗接代呢!” 没等米盈接话,一旁的贺准噗嗤乐了。 “章阿姨,您是送子观音转世,我先行谢过。假如将来米盈答应嫁给我,我给您包个特大号红包!” “谁是你阿姨?”章菱面色一沉,将手里的墨镜迅速戴回脸上,“我熬夜赶稿,成宿睡不了觉,看起来憔悴也很正常。” “师母,他开玩笑,您别当真。”米盈打起了圆场。 “我一本正经,没说玩笑话,”贺准搬了把椅子,坐到章菱正对面,“章阿姨,您是我父亲续弦的夫人,我称呼您‘阿姨’是为了表示尊重。” 章菱扯扯嘴角:“这么说,我没给你改口费,你就主动承认我在家里的地位了?” 贺准环抱双臂,后背挺得笔直。 “是的,木已成舟,我期待您和我父亲琴瑟和鸣,将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以及我那未曾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 “你怎么知道的?” 章菱猛然起身,头晕导致脚下不稳,伸手扶桌却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米盈忙着抢救资料,缓和气氛的任务暂时抛在了脑后。 贺准正襟危坐,语气浸透着数九寒天的冰冷。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章阿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道理您都懂,但是以您的性格,最喜欢打破常规做点出格的事,越刺激您就越开心,不是么?” “你暗地里调查我?”章菱咬牙切齿地说,“我小瞧你了,贺准,没想到你是个贪多嚼不烂、吃人不吐骨头的贱种!” 作者有话要说:  ...(* ̄0 ̄)ノ[小天使请爱我] 11月21日更新完毕。 第27章 冰山一角(一) “何必这么激动?”贺准对章菱的谩骂无动于衷,“您当心点,别动了胎气。” “你……”章菱坐回椅子,两手紧攥皮包提手,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组织更加恶毒的语言攻势。 米盈虽然背对他们,但对话内容听得一字不落。她把资料和图纸挪到墙边的矮柜上,又回身擦干桌上的水,便再也没有移动半步。 贺准离开椅子,走到章菱身后,一只手搭上她的座椅靠背。 “您刚才说,我们父子俩喜欢咬文嚼字,非常正确。谈到‘贱’这个字,我资历尚浅,用来形容您却很贴切。” “你混蛋!”章菱气焰嚣张,她没有起立,只转过头,指着贺准的鼻子说,“我有什么错?你倒是列举我的十大罪状啊!没有我的照顾,你那个爹皮肤松弛好像癞/蛤/蟆,洗澡连后背都够不着,大小便失禁了也没人管……” 贺准后退到安全区域,以防章菱的指甲猛地挠向自己。 “章阿姨,您对我父亲不是真爱吗?” 章菱不由自主讲了心里话,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她瞥见几步之遥的米盈,顿觉颜面尽失,抓起皮包想要夺门而出。 贺准挡住章菱的去路。 “留步,章阿姨,您消消气,我们坐下来谈谈条件。” “你什么意思?”章菱停下脚步。 “凡事好商量,”贺准低声说,“您接近我父亲,打着真爱的名义上位成功,无非是为了钱。” 章菱反唇相讥:“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是为了钱才跟他和好的吗?” “你很清楚,我是个商人。”贺准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在商言商,既然你有可利用的价值,我们就做个公平交易。” 章菱声音冰冷:“公平交易?你当我是弱智吗?” 贺准笑笑,右手手掌微微弯曲,指尖轻叩桌面。 “脑子是个好东西,你每天带着它出门,并不是为了显得个儿高,而是为了让别人发现你很愚蠢……” “够了,贺准!” 米盈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原地未动,一手举高,直指向临时办公室天花板东侧屋隅。 高清摄像头正在工作,早已将贺准和章菱的影像存储到了电脑终端的硬盘里。 “两位,你们谈判也好、打架也罢,请不要选在我上班的地方。”米盈语气生硬,正式下了逐客令,“出门左转直走,离开十二巷,这里不欢迎你们!” 章菱的真面目被拆穿,巴不得找个借口逃脱,米盈的话称了她的心,临走前她还特地冲米盈挥手道别。 “事情没有预想的顺利……” 贺准话说一半,米盈上前,将他推到办公室门外。“你也走,别把时间浪费在口角之争上。” “米盈,我……” “赶紧走人!” 贺准想说的话被堵回来,如鲠在喉的感觉令他心底生疑,却不知从何表达。 于是他在巷子里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久久不肯离去。 江逾白率领小组其他成员勘测完一家住户的房子,出门口便跟贺准正面遭遇。“师兄?你怎么总往我们这儿跑啊?” 贺准没搭理他,埋头来回踱步。 “你这人,关键时刻掉链子,”江逾白以为贺准没听见,连忙跑过去,“青云雅筑项目方案调整碰头会今天召开,你已经迟到了,还不快去参加?” “别嚷嚷!”贺准不耐烦地答道,“陆超代表公司参会,我难得清闲出来透透气。” 江逾白耸耸肩,说:“今天空气质量优,你多吸点,我先去忙了。”他提起工具箱去第二家勘测,贺准却叫住了他。 “我拜托你帮忙打听的人有下文了么?” “打听谁?”江逾白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你……算了,”贺准暗暗叹口气,“我重新找人去查吧。” 江逾白走到住户家大门口,瞅见门当的石墩石鼓,骤然回忆起了三个月前贺准委托他调查的事情。 “师兄,你稍等,我安排一下人手就过去!” - - 米盈将章菱抄袭的证据装进信封,用订书器封了口,搁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 她把办公椅摆放整齐,收好方案草稿,又给江逾白留了张字条,打算回文物局做下午讨论的准备。 怎料,她人还没出办公室,贺准江逾白的交谈声已然传来。 “抱歉,事出紧急,占用你上班时间了。” “自己人,客气什么?六月底那会儿我调查到一点眉目,本来要继续追踪的,可是工作量忽然加重,我就委托我未来小姨子先盯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Tears》。 第28章 冰山一角(二) 米盈轻咳两声,迎了上去:“江老师,新方案需要复印分发,我回文物局了。” 江逾白点点头:“行,路不好走,注意安全。” “你不能走――”贺准提出反对意见,“作为悦睦轩的女主人,米盈必须留下参加这次秘密会议!” 只要提及悦睦轩,米盈就没法拒绝。 念着内心深处对沈清和先生的那份敬重,她强忍恼怒,默不作声地瞪向贺准。 “别生闷气了,好吗?”贺准又一次握住米盈的手。 “你们?我懂了,难怪早晨手拉手,原来如此!”江逾白心中豁然开朗,“好吧,就咱仨没外人,办公室里有监控,我们去别处聊。” - - 开完新方案讨论会,米盈一刻都没耽误,急速冲下楼冲出大门,上了回知礼巷的公交车。 距离晚高峰还有半小时,路上秩序井然,预测二十分钟就能到家。 上午江逾白透露的消息,深深震撼了米盈的心,以至于她午饭味同嚼蜡,下午开会时也是强打精神。 贺准却很淡定。 每当江逾白爆出一个人名,他就点开手机备忘录记下来。最终,名单人数累计到了七人,其中包括米盈的散打教练侯普。 不用明说,米盈也能猜到,这些人全部与章菱有关。 闻所未闻,七个男人?一周七天,难道每天换一个床伴…… 想到这里,她一阵恶心反胃,贺准特意为她点的花草茶她一口没喝。 江逾白报完人名,末了补充道:“我未来小姨子是私家侦探的助手,触觉非常敏锐。根据她的观察,章菱和这些男人幽会的地点经常变更,所以截至目前,无法取得强有力的证据。” “知礼巷路口东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照顾好老人和小孩,从后门刷卡下车。” 思绪飘得太远,米盈完美地错过了下车时机。 她立刻走到后门刷卡机,扶着栏杆等待下一站车门重开。 吱――砰――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令站立的乘客措手不及,好多人都摔倒了。米盈急忙拉住离她最近一个中学生,避免了那个孩子撞到车窗上头破血流。 有人问:“司机师傅,怎么搞的?是不是撞车了?” 司机没吭声,但他把安全管理员叫过去了,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米盈望向窗外,公交车两侧并无异常。 中学生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非要米盈收下。 “姐姐,多亏了你,谢谢!” “不谢,你没事就好,”米盈把自己所站的位置让给中学生,“扶这里,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由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故,乘客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异口同声地要求司机打开车门。 大家全部堵在通道里,米盈寸步难移。 她踮着脚尖,视线越过前边人群的头顶,看见了一辆熟悉的火红色越野车。 “好险啊,差半米就撞上了。” “那人脑子肯定有病,抢占公交车道不说,还连累无辜,害得我们摔跟头。”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贺准走下越野车,来到公交车后门,极有节奏地敲击三下。 司机打开前车门,回头高喊:“大伙听好了,别等了,都下车,我跟车组后车司机打招呼,你们可以免费坐到站。我这辆车停下等交警,处理完事故才能走。” 乘客们抱怨连天,却不得不接受事实。一分钟不到,车里人几乎走光了,仅剩原地不动的米盈和戴耳机听歌的中学生。 安全管理员过来问:“你们听见了吗?快点下车!” 米盈与贺准隔着车门对视,全然置身事外,自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声音。 中学生发现乘客都不见了,立刻摘下耳机,拍拍米盈的胳膊:“姐姐,好像出车祸了,我们也下车。” “你先走,”米盈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时,后车门大敞四开,司机和安全管理员下车,一左一右围住了贺准。 “师傅,您听我解释,我有十万火急的事……” 贺准的模样略显憔悴。他的嗓音与几小时前完全不同,变得十分嘶哑。 “火上房了你也不能违反交规――”司机打量贺准,“看你这副尊容,平时一定是骄纵惯了,无法无天,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可惜你今天遇见我了,等着扣分挨罚吧!” 贺准求助似的看向米盈。 “我爸在家里滑倒,李阿姨电话里说不清楚,好像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当场昏迷。” 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米盈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凝滞在了胸口。 同时她注意到,贺准没有直呼贺楮源的名字,而是用了“我爸”这样亲切温暖的词汇。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一下:单机好寂寞。 幸好还有两位小天使陪着我,爱你们~~ 第29章 冰山一角(三) 没时间考虑过多的细节,米盈快速下车询问。 “打120了吗?” “救护车已经接上我爸,去省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贺准懊悔地低下头,“上午那会儿我本该忍的,可章菱那张嘴脸,我实在忍不了。” “你说啥?”中学生探头探脑地问道,“怎么听着像是我姐的名字?”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回家写作业去!” 公交车司机心浮气躁,他叫安全管理员把人带去前方车站,但是中学生是个倔脾气,她打定主意就是不离开。 “姐姐,哥哥,你们说的是我姐姐吗?”中学生打开公交卡卡包,将夹层的照片取出来,“她的名字也叫章菱。” 米盈定睛一瞧,果然是同一个人! 她心乱如麻,脑子却还清醒。 “贺准,你待在这里,事故处理完后再来医院。我打车过去,路上我会联系陆超和罗淇。” “米盈,谢谢你。” “别说了,等下你积极配合交警调查,咱们保持联系。” 贺准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终于看到了希望。他把钱包递给米盈:“检查费和住院押金刷我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米盈接过钱包,恰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她连忙冲了过去。 给陆超和罗淇打完电话,她才反应过来。 密码是我的生日? 她拿出贺准的银行卡,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那样,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出租车司机忽然开口:“姑娘,你的卡怎么了?遇上金融诈骗了吗?” “嗯,”米盈随口回答,发现不对劲连忙否认,“没有,没人骗我。这张卡是别人,我帮他去给他爸爸办急诊住院手续。”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司机打开导航,规划了时长最短的路线,“人命关天,我们避开灯多的路,尽快赶到医院。” 下出租车时,米盈付了现金,没有接受司机师傅的找零,大步流星跑进医院急诊室。 问过分诊台护士,她找到了接诊贺楮源的医生。 诊室里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年龄大概在五十多岁。听见有人进门,女人回头,看到米盈犹如看见了大救星,脸上瞬间增添三分喜色。 “孩子,你可算来了!” 米盈并不认识她,但综合考虑,女人应该是贺家的保姆李阿姨。 “阿姨,幸好有您陪着贺老师,谢谢您!” 李阿姨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先生说他下午不出门,我看他上楼睡午觉了,就把楼梯整个擦了一遍,还打了蜡。之后我又去花园给月季花剪枝。我不知道他没睡着下楼取报纸,要是早知道,我就给他放在二楼书房了,都怪我,怪我……” 米盈安慰她:“您做的是分内的工作,不要自责。”停顿两秒,米盈又问:“贺老师摔倒的时候,师母在家吗?” 李阿姨连连摇头:“太太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饭也没回家吃。通信公司的人打家里电话,问预约哪一天上门安装光纤,他还说太太手机关机,我试着打了一次,确实是关机。” 贺准说过,贺楮源在珂郡别墅的房子里装有防盗监控。 如果李阿姨所说属实,章菱不在家,大概率可以排除她故意制造贺楮源意外摔伤的可能性。 米盈暂时宽了心,和李阿姨一起留在诊室等待检查结果。 十多分钟后,急诊医生收到了核磁共振的片子,他在电脑上认真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而是拿起座机打给神经外科的医生同事,请他们下楼会诊。 米盈深感不妙。 “医生,检查结果怎么说?” “患者摔倒头部外伤并不严重,”医生沉默片刻,神情转为严肃而惋惜,“但是我在他的脑部发现一颗肿瘤。我叫了同事过来会诊,确诊后再定手术方案。” 米盈一怔,随即问道:“贺老师有没有生命危险?” “肿瘤长在垂体附近,”医生直言相告,“不管是良性还是恶性,都要先手术切除再做病理检查。” “我能见他一面吗?”米盈语气恳切,“远远地看一眼也行。” 医生点头:“患者在留观室,目前仍未苏醒,你站门口看看他吧,不要进去。” 留观室近在咫尺,米盈和李阿姨放缓脚步,避免打扰到医护人员和其他患者。然而,一阵凄厉的吼叫声,将宁静的氛围撕得粉碎。 “老贺啊,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我们刚刚领了结婚证,婚礼还没举行啊――” 不用回头,米盈也知道来者是谁。 李阿姨迎上歇斯底里的章菱:“夫人,对不起,我不该给楼梯打蜡,都是我的错……”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李阿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22日更新完毕。 第30章 还好有你(一) 米盈箭步上前,握紧章菱的手腕,将她打人的那只手反剪到背后。 “这里是医院,”她压低声音发出警告,“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闭嘴!” 米盈没给章菱继续破口大骂的机会。她喊离得最近的值班护士:“麻烦您叫保安。” 保安及时赶到,章菱搬出自己患者配偶的身份,侥幸逃过报警处罚。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和对其他患者负责,保安将章菱请出了急诊楼,让章菱去外边冷静冷静。 贺楮源仍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亲眼目睹这场闹剧。 米盈轻轻掩上留观室的门,转去安慰李阿姨。不经意回头,她在尚未散开的围观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中学生的身影。 章菱的妹妹? 莫非这对姐妹要上演什么卖惨的戏码,而被自己“无情”打断了么? 米盈稍一愣神,中学生不见了。 她起身去追。 跑出急诊楼,米盈在医技楼一层入口找到了中学生。 她连忙大喊:“同学,等等!” 中学生身形灵巧,像一条光滑的泥鳅钻入淤泥,迅速钻进了刚刚开启的电梯。关门前,中学生远远地望了米盈一眼,眼神满是愤恨。 一定能追上她问个清楚,米盈默默为自己打气。 她紧盯电梯停靠的楼层,同时对比每一层的检验科室名称,先从可能性最大的放射科找起。 爬楼梯上了二层,米盈径直走到分诊台,想从护士口中打听到一些信息。 连接呼叫器的LED屏幕忽然亮了,米盈随即改变主意。 她在排号接受检查的患者名单里寻找姓章的女性。 “193号章芨,请到CT室。” 应该就是她了! 米盈守在CT室所在方位走廊的出口,默默等待。 几分钟过去,中学生做完检查,回到长椅上收拾书包和资料袋。米盈向前迈步,很快退回来,仍留在了走廊出口。 中学生坐了一会儿,体力恢复后慢慢起身,背起书包往出口走。 “同学,”米盈伸手挡住去路,“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中学生闷不做声,想绕开米盈去乘电梯,背后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章芨,患者章芨请先别走――” 中学生吓坏了,脸上血色全无。米盈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脸色,她连忙搀扶这个眼看就要瘫倒的女孩子,扶她走向检查室。 “章芨家属,她的病不能再拖了,”医生语气严厉,“必须立刻手术,你马上帮她办住院手续!” 米盈没有否认,而是循着医嘱问道:“我们同意手术,都需要做哪些准备?” 医生既诧异又疑惑:“你不是她姐姐吗?我记得前几次检查你好像陪她来过。” “不,她不是我姐……” 章芨忽然原地蹲下,抱紧膝盖崩溃大哭。 米盈冲医生抱歉地笑笑,重新扶起章芨,把书包摘下背在自己肩头。 心情坠至谷底的人,并不需要亲人朋友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劝说,他们想寻求宁静的空间,如果有人愿意默默陪伴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所有的伤痛只能自己背负。 米盈深谙这一点。 去年夏天米罡与相恋四年的女友分手,她没有多说多问,只是默默陪米罡喝啤酒,要么就是他出去暴走她紧紧跟在身后,从没??嗦过一个字。 此时,章芨哭得双眼红肿。 安静的陪伴和不停递上的纸巾,米盈全部做到了。 放射科交班在即,方才那位医生离开前又过来提醒:“患者年纪小,恢复也快。你们商量一下,早些住院手术。” “您放心,我们谨遵医嘱,今天就办手续。” 米盈看时间不早了,想带章芨去吃晚饭,手机在牛仔裤口袋发出嗡鸣声。 是贺准的来电。 “我在医技楼二层。”米盈言语简洁,“这边有人需要我陪,稍后我去找你。” “我……”贺准欲言又止,报上现在身处位置,“陆超和罗助理都在,你不用担心我。忙完了到神经外科住院部815病房,我在这里等你。” 放下手机,米盈拍拍章芨的肩,轻声问:“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好吗?你喜欢粥还是煲仔饭?” 章芨摇头:“谢谢你,姐姐,我什么都吃不下。” 米盈握住章芨冰凉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是个工作狂,午饭忘了吃,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你陪我去自动售货机买点吃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于毅的《还好有你》。 第31章 还好有你(二) 章芨沉默良久,终于接受了米盈的好意,答应去医院外面吃顿晚饭。 “姐姐,今天多亏有你帮了我两次,我身上还有零花钱,我请你吃饭吧!” 点完餐,米盈借口去洗手间,主动到餐馆服务台提前结账。她自取了消毒碗柜里的碗筷,疾步往回走。 靠窗的餐桌旁空无一人。 但章芨用餐巾纸叠的小青蛙仍摆在原处。 米盈连忙拦住服务生:“请问您看见和我一起来的女学生了吗?她穿白色校服黑裤子,身高和我差不多,书包是紫色圆点图案的。” 服务生努力回忆着:“刚才她是坐在这儿,不过来了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把她领走了。” 黑色连衣裙?那一定是章菱无疑。 亲妹妹生病,只做检查不治疗,多么狠心决绝的一个女人啊! 米盈谢过服务生,加了三道菜,独自坐回桌边。她兀自出会儿神,编辑信息发给贺准。 “我在医院南门斜对面的香味居,点好菜了,你叫上陆超和罗淇来吃饭。” 一盏茶的工夫,贺准来了。 他神色疲惫,衬衫扣子扣错了,歪歪斜斜地露出一点脖颈和锁骨,领口有醒目的汗渍,显然是没时间替换一件干净的。 米盈瞧瞧他的身后,不见陆超和罗淇的身影。 “他俩呢?” “罗助理的朋友从外地来泠海旅游,我让她先回去了。”贺准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最靠里的椅子靠背上,“陆超说他吃过东西了,自告奋勇留在病房守着我爸。” “还记得跟我在同一辆公交车上的中学生吗?”米盈言归正传,“她叫章芨,是章菱的亲妹妹。” 贺准眉头微蹙:“有点印象,章菱开始和我爸交往的时候,我好像见过那个女孩几次。” 米盈倒了一杯清茶,推到贺准手边。 “那时我只顾着听你说贺老师的病情,忽略了章芨手里那张照片。后来到了医院,正巧她也做检查,我才彻底弄清她的身份。” “那女孩病了么?”贺准问。 “是的,病情危急,医生说她必须立刻手术,”米盈压低声音,“我本来要请章芨吃顿饭,可是章菱趁我不注意把她带走了。” 贺准抬头,目光锁定米盈的双眸。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恰好服务生上菜,他便挪开桌上多余的餐具,添满了米盈面前的茶杯。 米盈双手轻触,十指指尖相对,摆成金字塔状。 “说说你吧――开车那么急,差点和公交车追尾,是为了把车上的我喊下来吗?” “是的。”贺准答得毫不犹豫,“我赶到文物局门口晚了一步,你已经上了633路公交车,我想打你的手机,但是我的手机落在公司了,不得已只能紧追公交车,还好没酿成大祸。” 没来由的,米盈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疼了一下。 她稍稍低头,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金蒜黑椒牛柳?哇!还有脆皮烧鹅,米盈,你是一台行走的透视仪,能看清我心里在想什么。” 贺准满含喜悦的惊呼,令米盈更加难过。 “我去洗手,你先吃――” 她慌忙离开桌子,跑去卫生间调整情绪。 镜子里的她,眼眶微红,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晨起化的通勤妆有些花了,好在精神状态不错,擦干眼泪又是一个满血复活的米盈。 无缘无故的哭什么?她暗暗责备自己。 心疼贺准吗? 认识了几天而已,为什么要心疼他?合约女友,不是真女友! 踌躇了大半天,米盈回到餐桌旁。 菜已经上齐,贺准却没动筷。 他一只胳膊随意地挂在身边的椅子靠背上,侧着脸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眉头的纹路依旧明显,似乎正沉浸在各种难以解决的矛盾里。 米盈坐到他对面:“吃饭吧,菜凉了味道就变了。” “能和你在一起,天天吃凉饭我也开心。”贺准眉间的皱纹悄然消失,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不要担心我,我说过的,事情总会解决,只是时间长短。” 米盈这才意识到自己鼻音明显,一听就知道是刚刚哭过。 她不再说话,端起茶杯不停喝水。 “你笑起来更好看。”贺准嗓音舒缓柔和,如大提琴音那般悦耳,“答应我,以后多笑笑,不管遇到什么难题,还有我冲在最前面呢!” “嗯,我记住了。” “嘴上说是不行的,我要把这一条写在合约里。” 米盈把盛着炒牛柳盘子推到贺准面前。 “补充条款你无权改动,如果你再唠唠叨叨的不吃饭,我就单方面毁约!”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才有意义。”――于毅《还好有你》 第32章 还好有你(三) 贺准双手举过头顶,作出害怕的样子,眼神却是爱意满满。 “别毁约啊,任重道远,我们得坚持到底――” “话说回来,你起草的合约漏洞百出,”米盈忍俊不禁,“甲方乙方身份颠倒,没有写清违约责任,根本不具备法律效力。” “甲方乙方只是形式,你不必在意。至于其他方面,责任可以约束,感情不可以。我是请你帮忙,我也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贺准的答复淡然坚定,米盈听了也不由得点头赞同。 “所以呢,帮完你的忙,我心里就踏实了。” 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已是八点。 两人边吃边聊,买单前米盈又要了一份炒饭外卖,打算带给陆超。 泠海市昼夜温差大,一出餐馆门,米盈吸了清凉的空气,接连不断地打起喷嚏。 “餐馆空调那么冷你都没事,这是鼻子过敏吗?” 贺准想把西装外套借给她穿,可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低头闻闻衣服上的汗味,因此作罢。 米盈擦擦鼻子,说:“不是过敏,诊断结果是血管运动性鼻炎。可能是大二那年到校外快餐店打工,后厨油烟吸多了引起的。” “打工?”贺准问,“我一直以为有人资助你念书,不用去打工赚生活费那么辛苦。” 米盈不觉一怔:“你怎么知道有人资助我?” “我推测的。”贺准岔开话题,“你的父母生死未卜,叔叔婶婶经济条件有限,你上大学之后需要申请助学金,或者你成绩好拿到了燕都大学贫困学生奖学金。” 米盈心底的疑惑愈渐浓重。 “我和你说过我在燕都上学,可我没告诉你是哪一所大学。” 贺准扶额叹息,面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色。 半晌他才说:“你不会是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了吧?记忆力衰退不是好现象。你在这儿等我,我先给陆超送饭,然后送你回家。” “不对,你把话说清楚!”米盈挡在贺准前方,不许他找借口走掉。 “女侠饶命――”贺准将饭盒撂到汽车引擎盖上,双手合十向米盈拜了又拜,“我说的全是实话,经过我缜密推理得出的结论。碰巧猜对了,证明咱俩有缘分。” 米盈望望天色,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再审你。” “是啊,每次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比平时过得快。”贺准抬腕看表,“你在这里等我,给我三分钟,我快去快回。” “你去守着贺老师,别送我了。”米盈指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知礼巷交通方便,我坐地铁,到站再走八百米就到家了。” “不行,你等我,我必须送你回家!”贺准态度强硬。 “吃饱之后我晕车的症状会加重,”米盈无奈地笑笑,“你的车密封性太好,我坐着不舒服,打开车窗也没法缓解。” 贺准眨眨眼睛,即刻作出决定。 “我陪你坐地铁,让陆超自己下楼取餐盒。”说着,他拨通陆超的号码,“兄弟,我把你的晚饭放在汽车前盖上了,地点在香味居门口五十米远路边,你立刻过来取!” 手机开的免提,米盈听得真切,那头陆超不情不愿地嘟哝一声“我命好苦”,便挂断了电话。 贺准自嘲道:“今天这臭小子还算客气,估计他猜到你在我身边。” “是吗?”米盈随口调侃,“难道他平时称呼你是‘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 贺准眼睛一亮,冲米盈竖起大拇指。 “牛!” 米盈会心微笑,不再说话,转身走向地铁站。贺准见状,连忙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相隔一臂距离,走下地铁入口台阶。 贺准突然问:“周末你有时间吗?袁师傅说,黑珍珠项链周五完工,我想周六或者周日一起吃饭的时候送给你。” 不提黑珍珠还好,一提米盈就面红心热。那晚贺准把合约塞进门缝,她的心也是这么慌乱。 她发觉自己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定了定神,米盈驻足在两段台阶的中间平台。 “合约里没有规定我必须收你的礼物,只需要和你出席一些活动以及场合,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拿回悦睦轩。贺老师情况不佳,我想这个计划……” “一切照旧!” 贺准嗓门忽的提高了不少,声音在地铁入口通道里回荡。 “你别喊那么大声……”米盈急出一身冷汗,她总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们,“我没有反悔,我会遵守合约条款,帮你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11月23日更新完毕。 第33章 后发制人(一) 贺准察觉到了米盈的担忧,他走近她,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 “我明白你的想法。这种时候,草木皆兵不是过度焦虑,而是对咱们最有利的表现。” 米盈不禁苦笑:“你在打工作报告吗?” 她往下迈了一步台阶,避开他灼热的鼻息,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我相信你的直觉。”贺准紧跟上去,“以后我会注意。” 过了安检,闸机近在眼前。 米盈忽然转身,双臂一展,拦住想要刷卡的贺准。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赶快回去照顾贺老师吧,我自己回家就行。” “不,你的抗议无效。”贺准据理力争,“新闻报道说,老城区近期有不法分子跟踪独自夜归的女性,已有人遭受了骚/扰和侵/害……” 消息属实,但米盈不为所动。 “你放心,我可以制伏他们。从现在起,我数三声,假如你还执意送我回家,我就在地铁站把你撂倒。” “‘撩’倒?” 贺准故作大惊失色的表情,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匆忙赶路的乘客才停下。他一边道歉,一边目送米盈过了闸机,登上去站台的扶梯。 最终,他选择乖乖听话,没有继续前行。 米盈朝他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快回医院”的口型,便顺着台阶健步如飞地爬上了站台。 等车的时候,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出现了。 因为站台是半露天结构,夜风徐徐吹拂着米盈的发丝和衣摆,为她平添了一份阴森的凉意。 似乎有人逼近身后,她匆忙回头察看。 是幻觉吗? 她排在这扇屏蔽门队伍的最后方,没有其他人再站过来了。 贺准警告章菱“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以毒攻毒、以骗制骗”的计划,何尝不是一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结果是正确的,过程却需要步步算计。 米盈自嘲地笑了。 或许很多年以后回顾这段经历,自己会脸红吧…… 列车进站停靠,屏蔽门缓缓开启。 随着长龙般的队伍,米盈走向车厢。后背的凉意陡然加重,她尚未作出反应,突然被人狠狠推进了车厢。 幸好晚高峰车厢里都是人,米盈幸运地没有撞上栏杆或是对面的车门。 待她回头寻找谁是搞恶作剧的家伙,却发现站台上冷冷清清,视野里空无一人。 米盈心有些慌,她环顾四周,陌生人的面孔令她倍感压抑。站到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位置,她拿出手机给米莘华发信息。 “叔,我今天加了会儿班,大概九点半下地铁,您来接我好吗?” 很快,米莘华回复:“没问题,孩子,我和你婶一块儿去接你。” 米盈的心跳渐渐平稳。 她背对车窗,又给贺准发信息:“贺老师醒了吗?” 贺准一直没回。 没消息应该是好消息。米盈悄悄叹口气,转过方向面朝车窗而立。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从座位上起身,走上前拍拍她的胳膊。 “你没事吧?” 米盈诧异地反问:“怎么了?” 女孩凑近米盈,轻声提醒:“你背后有一个红手印,在白衬衫上特别显眼。” “什么?” 米盈不觉惊呼出声,她连忙转身,对着车窗玻璃照了照。 女孩说的是真话。鲜红的手印,像一道阴险恶毒的符咒,将米盈牢牢封印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刚才上车的时候差点摔倒对吧?”女孩把米盈拉到车厢连接处,以免更多人看见红手印,“我坐在车门斜对面的座位,看见一个穿连帽衫的人推你来着,可他撒丫子跑掉了,我没能看清他的脸。” 米盈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很感谢!” “我们都是女生,互相照应是必须的。”女孩问,“你是不是被变/态/跟/踪/狂盯上了?” 米盈说:“有可能。不过,我希望他们能和我正面交锋。” 女孩笑了,但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那个人没下车,他在下一节车厢靠车门的地方。你在哪站下车?需不需要我陪你?” “谢谢你。”米盈又一次诚挚道谢,“我叔叔婶婶会来接我。” “好吧,你多加小心。” 报站声响起,女孩叮嘱米盈几句便下了车。 距离知礼巷还有六站,米盈望着十米开外的那个穿灰色连帽衫的男人,思忖着应该如何接近他。 思索再三,她决定当面对质。 正当她挤出人群,帽衫男趁着列车启动前即将关门的五秒钟,滋溜一下跳了下去。 米盈疾步走到窗边,想要看清他的真面目。 男人与她对视,不慌不忙地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Battle Drum》。 第34章 后发制人(二) 列车驶入隧道之前,那张脸毫无遮掩地映入米盈眼帘。 铭心会所的张经理?! 没错,是他。 米盈思绪纷乱,好像一团找不到头和尾的毛线,各种提示缠绕在一起,却不知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是什么。 她尝试着拨打贺准的手机,听筒里机械的女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不及犹豫,米盈给陆超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又拨通了他的电话。 “贺准在你身边吗?” 陆超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我离开医院了,米盈,正在穿梭海底隧道回家呢!你短信里说的红手印,还有那个会所的值班张经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米盈顿了顿,低声说:“你在路上接电话容易分神,我这边信号也是断断续续的,干脆咱们约个时间,等会儿再通电话吧!” 陆超同意了。 两人约在晚十点通话,到时由陆超给米盈拨过来。 最后几站路,米盈深深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煎熬。下车前,她把双肩包背好,挡住后背的红手印,以免吓到叔叔婶婶。 米莘华和陈芳云一左一右,立在地铁站出口翘首企盼。 看见米盈的身影,他俩连忙跑过去。 “脸色有点难看啊,”陈芳云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红枣茶,“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虾饺,回家热热就能吃。” 红枣茶拯救了米盈干涸的喉咙。 她顾不上谢婶婶,咕咚咕咚猛灌五六口,总算摆脱了嗓子里那种犹如被浓烟熏过的刺激感。 “婶,我吃过饭了。”米盈挽住陈芳云的胳膊,“外面餐馆的饭真咸,您的红枣茶救了我一命!” 陈芳云笑笑:“你叔还说我不该大热天给你煮这个茶,怕你上火牙疼。” 米盈也笑,伸出另一只手挽住米莘华的胳膊:“我的好叔叔,您忘了吗?大四上学期我在燕都大学口腔医院拔了智齿,现在完全不疼了。” “哪能忘啊?”米莘华开起了玩笑,“你放寒假回来一直念叨这件事,说燕都看牙看不起,拔一颗智齿要上千块。你发誓将来争取赚大钱,把他们口腔医院的技术和设备引进泠海,造福家乡的百姓。” “哎,老伴儿,”陈芳云顺着话题问道,“说起看牙,你上次说啃排骨假牙裂开了,要不要明天去换一颗?” 米莘华应道:“好,明天我给林婆婆和大刘理完发,就关了店去找谭医生。” “人家医生不姓谭!”陈芳云忽然提高嗓门,“跟你纠正多少回了,没有那个言字旁,医生姓‘覃’,只有‘谭’的右半边,和秦始皇的‘秦’一个读音。” “错就错吧,医生知道我是个剃头匠大老粗,没跟我计较。”米莘华不以为然。 看似平常的对话,米盈却倍受启发。 覃只有谭的右半边,字形相近,发音不同;“章”和“张”发音相同,字形相差很大,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张经理和章菱之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某种关联? 如果有关联,那么贺准老早就被人盯梢了还被蒙在鼓里。 铭心会所是铭确旗下的产业,会员制高私密性,专门负责招待生意往来的伙伴。按常理推断,贺准会在面试阶段筛选出背景清白的服务人员,但这个张经理举手投足都透着诡异,很可能不是善茬。 米盈仅仅见过张经理一面,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不对劲。那种刻意做给贺准看的恭顺随和与唯命是从,痕迹太过明显。 假设张经理是章菱安插在铭心会所的眼线,那封结婚请柬的来龙去脉就能解释清楚了――张经理装作不认识贺楮源,故意借传递请柬的由头激怒贺准,最终目的是让贺氏父子真正反目成仇。 眼瞅着走到家门口了,米盈骤然改变主意,向米莘华借摩托车。 “叔,您的铁甲战车借我用用!” 米莘华一愣,陈芳云则抬手摸摸米盈的额头。 “体温正常,这孩子没发烧啊,大晚上的骑摩托车出去兜风吗?” “叔,婶,我有急事!”米盈迫不及待地推开院门,直奔摩托车而去,“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您二老先休息,明早吃饭的时候我再细说。” 话音未落,人和车已冲出门口,霎时间消失在知礼巷巷口。 “你这孩子,注意安全――”陈芳云高声叮嘱一句,转头对米莘华说,“你赶快打给米罡,叫他联系米盈,这黑灯瞎火的别碰上坏人!” 米莘华拨米罡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他只得连发三条内容完全相同的短信:“立刻联系你姐,问清楚她去哪里去做什么,然后给我们回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我发现到最后还是剧情取得了胜利。 说好的感情呢??? 贺准你给点力OK?! 第35章 后发制人(三) 米盈高估了路况,她以为晚十点的老城区会一路畅通,没想到拥堵依旧。 好在摩托车体型小相对灵活,她绕小路穿弄堂,成功地逃离了水泄不通的主干道。 手机响起,米盈知道是陆超的来电,不过她无暇顾及,专注地骑着摩托车驶向通往医科大附属医院最近的路口。 红灯亮了,她及时作出反应变道,右转避开汽车长队,继续前行。 经过吃晚饭的那家餐馆,米盈看见贺准的车仍停在路边,车里没人,前挡风玻璃的雨刷器上夹着一张像是广告宣传单的纸片。 她急忙刹住摩托,掉转车头回去。 果然,她的直觉非常准确――那并不是广告,而是一张印了红手印的纸,手印的形状应该和她衬衫背后上的相同。 张经理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他和章菱没有关系,也不能排除他想报复贺准的可能性,莫非他今天一直躲在暗处盯梢? 米盈推着摩托车走出几步,停在越野车前方花池边。 她解锁手机屏幕,发现通话记录里至少打进来十多个电话,有陆超打来的,也有米罡打来的。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时间是一分钟前。 这么巧的时间点,或许是那个张经理的恐吓电话,她决定回拨过去。 听筒里只响了两声嘟嘟音,很快是一个录音女声:“欢迎致电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请直拨分机号,如需人工帮助请按零。” 米盈瞬间想到,这是贺准打给她的。 她转人工客服,对方帮她接通了神经外科病房护士站的座机。铃声响过五六下,仍然无人应答。 换作平时,米盈肯定会挂断,但今天不同,她保持耐心,默默等待。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机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米盈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您好,麻烦您帮我叫815病房贺楮源的家属听电话,我有急事找他。” “好的,您稍等。” 护士的脚步声在听筒里十分清晰,米盈能够听见她走远又走了回来。 “女士,很抱歉,患者在休息,815病房没有陪护家属。” 米盈没料到会是这样。她道过谢,匆忙挂断电话,又给陆超拨了回去。 陆超应答得很迅速:“说好十点整通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脸了。”米盈心乱如麻,却尽力表达清楚,“推我进地铁车厢、印了红手印在我身上的男人,是贺准辞退的那个张经理。” “是他?”陆超吓了一跳,“我听会计何姐说,这个小张工资没结清,宿舍钥匙也不归还,招呼不打一声就消失了,哪承想他又跑出来伺机报复……” 米盈的手机电池到达临界值,突然关机了。 她懊恼不已。 昨晚忘了充满电,今天一天又经历了太多,完全忽略了充足的手机电量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锁好摩托车,米盈来回踱步。 目前的情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既要找到贺准,让他提防张经理,又要把姓氏“章”和“张”的联想告诉他。 医院附近餐馆和鲜花水果店不少,却没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如果有,租一个充电宝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米盈走到越野车一侧,无意中看见行车记录仪的提示灯时不时闪烁一下。 但愿这车的报警器也在正常工作吧! 米盈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车门上。果不其然,刺耳的嗡鸣声呜呜哇哇地响彻四周,极具穿透力地直达医院的方向。 不等报警器响完一个回合,她又补上一脚。 越野车材质不错,厚重的钢板很有脚感,当然也让米盈的脚感受到了比崴脚还要升级几倍的疼痛感。 正当她想踹第三脚时,贺准从斜刺里猛地冲过来,紧紧拥她入怀。 “冷静,亲爱的,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好,我的目的达到了。”米盈想推开他,然而根本推不动,“你先放手,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不,两个重要的发现要跟你说!” 贺准低了头,嘴唇贴近米盈的耳垂。 “嘘――咱们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我已经看到雨刷器夹着的东西了。” “我后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手印……” “别说话,有人正盯着咱们呢!” 贺准的鼻息恰巧喷在米盈耳朵上,她触痒不禁,连忙往旁边躲。 他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手臂如铁箍一般,越收越紧。 “听我的,咱们以静制动,”贺准说,“等那个家伙先出手,再让警察当场把他抓获。”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24日更新完毕。 第36章 不可思议(一) “你说什么?”米盈生怕自己听错,急忙追问,“你报警了?” “别东张西望,目标正在慢慢靠近。”贺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咱们现在是诱饵,待会儿我让你做的事你要照做。” 米盈越听越发懵。 她本想问个究竟,但背后忽的刮起一股凉风,那种阴森的感觉又出现了。 两人默默拥抱着彼此。 贺准的臂弯弧度刚好把米盈圈在胸前,好像舒适的座椅靠背,与她挺拔的身姿完全匹配。 “喂!”米盈低喊一声,“他们什么时候行动?我等得不耐烦了。” “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贺准的手极有绅士风度地握成拳头,虽贴紧米盈衣衫但实际上保持着一点距离,“依我推测,很有可能是小张发动进攻的那一刻。” “进攻?”米盈失笑,“街上天眼密布,他逃不掉的。” “乐观的心态是对的,”贺准微微躬身,又一次和米盈耳语道,“过早的乐观万万要不得。” 米盈反问:“你不觉得,咱们站这儿一动不动,变成雕塑也没用吗?” 贺准答得相当利落:“诱饵没有自主权,一切听警察蜀黍指挥。”他侧过头,提醒米盈仰起脸看他的蓝牙无线耳机:“我随时接收指令。等那边说出暗号,你就立刻躲进我怀里。” “我……” 米盈仅说了一个字,贺准脸色突然转为阴沉。在路灯和景观灯的辉映下,他的眼眸透射出机警的光芒。 他说:“倒计时开始了!” 脚步声渐渐逼近。米盈听得一清二楚,那人两只脚踏的步点时重时轻,似乎是由于紧张引起的步伐不稳。 “三,二,一!” 贺准读完最后一秒,将米盈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不容许她有丝毫的犹豫和反驳。 哗啦―― 带有难闻稀料气味的液体铺天盖地地袭来,瞬间将两人包围。 米盈还好,她的眼口鼻被贺准保护得严严实实,闻得见怪味,皮肤却未被污染,只是觉得小腿上湿湿的凉凉的,还有被化学物质腐蚀的隐隐刺痛感。 一阵呼喊声传至她耳中,然后是乱糟糟的脚步声。她想挣脱贺准怀抱看看情况,但他的臂力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四周重回安静。 没有人过来询问,贺准也始终没有说话。 米盈耐着性子,直到腿脚有些酸麻她才开口问道:“人抓到了吗?” 贺准仍然不发一语。 “天啊,你不会……”小腿的刺痛加剧,米盈忽然意识到贺准全身暴露在外,该不是被腐蚀性液体泼了一脸毁容了吧? 她奋力推开他,抬头一瞧,心底忽然烧起一股无名火。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贺准一把扯掉蒙着脑袋的西装外套,再次抱紧米盈,两条袖子上沾染的红油漆在她肩头和背部留下醒目的印记。 “我的甜心儿,谢谢你陪我冒险。” 米盈挣扎不得,又气恼又欣慰,脑子乱成一锅粥,不知怎么办才好。无奈之下,她狠狠跺了贺准一脚,复杂的情绪以疼痛的方式全部交还给他。 “错都在我,”贺准小声说,“改天我专程登门向你负荆请罪。” 这时,有人远远地喊贺准的名字,让他上车一起回去协助调查。 贺准松开怀抱,变魔术似的从衬衫口袋掏出一方洁净的丝质手帕。 “上次那块你留下吧,这一块你也拿去用。” 说完,他将西装外套搭上肩头,转身走向警车。 米盈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却与瞠目结舌的米罡撞个正着。 “姐?”米罡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你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拍惊悚片了么?” “红油漆。”米盈目送警车驶出视线范围,转过头问米罡,“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你怎么追踪到具体位置的?” 米罡做了个手势,示意米盈稍后片刻。 他跑到摩托车跟前,在仪表盘处摸索一番,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就是这个小家伙帮忙,我才查着你所在位置的。”米罡掌心里躺着一个镶嵌了人造水晶的圆形金属球,“最新款的GPS定位追踪器,我妈怕我爸跟车友玩地下比赛出事,特意叫我装的。” 米盈松了一口气:“你把它放回原位吧。我也不想叔因为沉迷速度与激情而受伤。” 米罡照做。忙完手头的事,他和米盈道别:“姐,我走了,明天一早有个版面研讨会,我得早睡早起不能迟到。” “我这样回家肯定会吓坏叔和婶,”米盈问,“暂借你公寓的空房间住一晚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Summer》。 第37章 不可思议(二) 米罡眼神闪躲,表情极不自然。 “我那里不方便……”他垂下脑袋,嗫嚅着说,“大学舍友来泠海市出差,想省钱没住酒店,霸占了公寓的空房间。” “学会撒谎了?”米盈问。 “我很诚实,”米罡有些心虚,连忙竖起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米盈并不相信他这套说辞。 “据我所知,你的舍友一个出国深造,一个在他老家电视台当上了新闻主播,还有一个跨专业考研留在省会,你告诉我,谁来出差?” “可能我表达有误,勉强算是舍友,”米罡负隅顽抗,“就是大四上学期跑我们宿舍暂住的那位老兄,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从他闪烁其词的表现,米盈猜出了七八分。 “接下来你是不是继续编,这位我不认识的舍友,知道你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多,求你帮他搞点发/票带回去好报销,对吗?” “啊呀,姐,”米罡败下阵来,“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我认输。” 米盈甩甩手背上沾染的红油漆,最后问了一句:“痛快点,说清楚到底是谁去你那里借宿?” “呃……”米罡挠挠头又张张嘴,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算了,我去住酒店。” 米盈打开摩托车车锁,推车就往主路上走。 “姐――”米罡看她布满红漆的狼狈衣着,于心不忍喊她,“你先在这儿等我,我找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帮你买身替换的衣服。” “不用了,你回去吧,你的新女友该等急了。”米盈挥挥手,跨坐在摩托车座上,戴好头盔后她回头叮嘱,“做好预防措施,别让人家女孩子受伤害。” 米罡闹了个大红脸:“你没谈过恋爱,这方面还挺懂……” 米盈送他一个字“滚”,随即驶入了深沉的夜色。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她只觉周身冰凉。渗透布料的油漆黏在皮肤上,一部分已经干燥,类似于伤口结痂初始阶段的皱缩拉扯,难受二字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 她将摩托车转向辅路,直通大学城方向。 除了买替换衣服,还得买能洗掉油漆的松节油,艺术大学旁边的美术用品商店或许还没关门,顺路去看看吧! 至于酒店,住在文物局附近上班方便,可是又答应陪叔婶共进早餐,愁人…… 米盈正在思索下一步去哪里,米罡的车追了上来。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姐!靠路边停下!贺准要跟你说话!” 米盈一怔,顺势减慢速度:“他在哪儿?” “电话里,”米罡怕米盈听不清,嗓子喊得快要破音了,“他打给我问你的具体位置,说马上过来找你!” 米盈没有停车。 她保持匀速行驶,用尽可能高亢的声音明确拒绝:“你转告他,别来找我了,我有办法清理掉身上的油漆。” 米罡不再多说,抢先停车挡住了米盈。 好在米盈反应快及时刹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疯了吗你?” 米罡匆忙下车,关掉免提,捂住手机麦克风的小孔,直冲米盈使眼色,暗示她通话仍在继续。 米盈重新骑上摩托:“这条路禁止长时间停车,换个地方说话。” “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两句话,说完就走。”米罡可怜巴巴地恳求。 米盈叹口气:“最多给你一分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米罡细声道,“我欠这位霸道总裁一个大大的人情,不得不听他调遣。你也许猜到了,我现在,那个,我跟贺总的……” 身上的油漆和米罡的吞吞吐吐让米盈抓狂。 “你再磨蹭我就不客气了!” 警告奏效,米罡讲话瞬间恢复流利。 他拿起手机说:“贺总,您放心,事情包在我身上。”挂机后,他望向米盈:“姐,我已经把咱们所处的位置信息发给贺总了,预计他十分钟内赶到。” 米盈又气又笑:“深更半夜的,我有家不能回。你还火上浇油,打算送我羊入虎口是吧?” “你不是羊,你比老虎厉害。”米罡顺嘴说道。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米盈摘下背包,随手挂在车把手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滚过来受罚!” 米罡咧嘴傻笑:“姐,你咋这么不温柔呢?小鸟依人的女生,男人才敢靠近……” “谁说我们米盈不温柔?” 贺准站到三步开外,微笑着注视姐弟俩。 “贺总?”米罡努力调整表情,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您是武林高手吗?走路没声音,太神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玄学大神救我小命! 不要狗啃似的点击,我急需小天使的爱~~ _(:з」∠)_ 第38章 不可思议(三) “你们聊天过于投入,没注意到我而已。”贺准走到米盈身边,将一件崭新的西装披在她身上,“我带你去洗油漆换衣服,再拖下去会渗进毛孔引起中毒。” “一点油漆难不倒我,我已经想出办法了……” 米盈拒绝不起作用。贺准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至摩托车旁,不问自取地拿了后尾箱里另一只头盔:“这件事必须听我的!” 贺准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认为摩托车主人是他。 米盈和米罡对视一眼,两人都很吃惊。 “你怎么知道有备用头盔?”米盈问。 “电影、电视剧里看的。我看得少,不过偶尔瞄几眼也能学到常识。”贺准戴上头盔,“来,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米盈迟迟不动,她等着米罡解救,然而她这个堂弟太不给力。 “姐,天黑路远,你们注意安全哈!” 说完,米罡钻进轿车,逃之夭夭。 “走吧,”贺准轻轻摇晃两下米盈的手,“我不是老虎,我不吃人。” 要命! 热心助人,最终把自己绕进去了。 米盈舒出一口气:今年可能是犯太岁,才遇上这么一位煞星吧? 跨骑到摩托车后座,米盈抓紧贺准的衬衫后襟。 “坐稳了吗?”他的声音饱含喜悦,“安全起见,你抱紧我的腰。” “嗯,”她敷衍地冷哼一声,手纹丝未动,“出发。” 当摩托车驶出去的一刹那,米盈不受控制地环住贺准的腰。 这个疯子!她暗暗咬牙,短短几天,陪他一起发疯,我也不正常了…… - - 二十二分钟,不多不少,贺准时间掐得刚刚好。 摩托车停在铭确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楼下。 值班保安立成一排,毕恭毕敬地列队迎接:“贺总晚上好,米盈女士晚上好!” 贺准摇头,表情写着遗憾两字。 “顺序反了,重说一遍。还有,声音不够洪亮。” 保安们立正站好,一个个憋足了力气,脸红脖子粗地高喊:“米盈女士晚上好!贺总晚上好!” “棒极了!”贺准拍手叫好,“全体解散。” 众人四散而去。 米盈仰望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心中疑云散开:“你说带我来的地方,就是铭确地产。” “是啊,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贺准并不打算卖惨,他锁好摩托车,把钥匙交还给米盈,“设计部有松节油,茶水间有酒精,我们擦掉身上的油漆再聊。” - - 洗掉皮肤上的油漆,米盈到女更衣室的隔间冲了澡。衬衫和半裙被污染得看不出原色,她索性把它们脱下装入纸袋,换上贺准为她找好的员工制服。 镜中的她,宝蓝色衬衫和白色直筒裤,干练洒脱又明媚照人。 在会客室等候良久,花茶已变得冰凉,贺准仍未出现,米盈只好起身去找他。 CEO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贺准你在里面吗?” 米盈敲了门,又等待十几秒,轻轻推门而入。 贺准的办公室别有洞天。 乍一看是间套房,外间装修风格简约时尚,四白落地,白橡木色地板,显得空间很宽敞。墙角摆放着高大的绿植,桌椅都是铁艺的,每个细节都体现着使用者的品味。 里间的门紧闭,应该是资料室改卧室,为贺准提供了休息的地方。 米盈站在房间正中,望着漆成烟霞紫的木门出神。 好巧! 门的颜色,和她那套中式礼服的颜色相同。 待她走近门口,伸手去推,却发现这是障眼法――此门非彼门,它是画上去的! 米盈没有就此放弃探索。她一边提醒自己别疯过头,一边又按捺不住满心好奇,在办公室里找寻里间的入口。 里间的门巧妙地隐藏在书柜后面。 米盈不经意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听到里间有响动,于是试探地问是否有人,真的有声音回答:“你终于来啦!你终于来啦!” 米盈听着那声音很怪,好奇心驱使下,她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间没有任何家具,地上只铺着厚厚一层泡沫垫。窗边立着一个桦木架子,架子顶端悬挂鸟笼,笼里有一只鹩哥,看见有人进屋,鹩哥再次亮嗓:“你终于来啦!你终于来啦!” 米盈环顾四周,在她所占位置对面的墙上看到一个装裱一新的相框,玻璃底下压着一张平整的便笺纸。 她走近看。 原来那是她三年前第一次乘坐飞机闯祸写下的道歉字条。 道歉字条右下角,是她随手涂鸦创作的自画像。 因为构思独特,她只画在了最珍爱的书上,使用频率极低。这张字条,大概是唯一一次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25日更新完毕。 第39章 因为是你(一) 米盈想起,周一下午她在老城区路口差点被车撞伤,贺准帮她出头,临走还送她一个礼物,包装盒里不正是她的自画像吗? 这说明,三年前飞机上那个男人是贺准! 她不禁捏了把冷汗。 大一暑假,米盈在侯普的拳馆打工,正值旺季顾客多到忙不过来。等她意识到该买返回燕都的火车票时,开学前合适时段的票已全部售罄。 叔叔当时恰好接了个清宫戏剧组的活儿,给主演和群众演员剃光头赚到一笔钱。和婶婶商量后,叔叔拿上米盈的身份证,悄悄跑去代售处买了一张机票。 暑期客运高峰,从泠海市飞往燕都的机票最低折扣是九折,叔叔赚的外快一下子消耗掉三分之二。 末了,剩下的那二千块钱叔叔也打到了米盈的卡上。 米盈知道以后,不由自主抹起了眼泪。 即使到今天,她也为叔叔婶婶的付出而深深感动。 由于是第一次坐飞机,米盈不想出糗,特意上网查询注意事项。叔叔婶婶和米罡也没坐过,所以只能叫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事事小心为妙。 尽管如此,她还是闯了祸。 她搭乘的飞机型号是空客A330-300,三排客座两条通道的宽体飞机。她换登机牌的座位号是39E,位于左侧通道靠里的第二个位子,左右都有人。 对于米盈偏瘦的体型来讲,座位倒不显拥挤。 很快,39F的乘客出现了――男人一身黑色休闲服,大热天不仅穿长袖长裤,还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一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没有立即落座,直接找到乘务长询问可否升舱,理由是他身体不适,而且他有航空公司的金卡。 乘务长表示公务舱满员,没有空余座位,请男人理解。 米盈记得非常清楚,男人升舱失败后情绪低落,语气恹恹的要了一杯热茶,便坐了下来。 飞机不久后起飞,米盈有一种类似晕车的反应,肠胃不适头痛耳鸣,她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喝水,只想闭眼休息。 于是,她尝试调节座椅靠背。 与此同时,男人刚好摘下口罩,端起茶杯。 惨叫声和惊呼声一齐响起。 男人的座椅靠背向后仰倒,而米盈的座椅没有任何动静。她连忙道歉,并把包里的纸巾全部放在男人面前的小桌板上,让他擦干脸上的茶水。 男人像石化一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空乘及时赶来,化解了一场在所难免的争吵,并且为男人调换到经济舱最前排就座。 米盈惴惴不安,一方面担心男人被热茶烫伤,另一方面为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她写下一张道歉字条,拜托空乘转交给男人。 飞机降落在燕都机场,米盈本想追上男人向他正式道歉,却找不到他人了。 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 眼前相框里这张便签纸,就是那张道歉字条。 “对不起,叔叔,我第一次坐飞机,没搞清楚调节靠背按钮在左边还是右边。如果您需要看医生,请一定联系我,我的手机号是13XXXXXXXXX。” 便笺右下角的自画像米盈一挥而就,签名是标准楷体字,是她读大学之后写的最工整的一次…… - - “你终于来啦!你终于来啦!” 鹩哥清脆的鸣叫打断了米盈的思绪。 她站到桦木架子旁边,笑着问道:“聪明的小家伙,谁教你说话的?” “我。” 贺准从墙里走了进来。 他手持小碟,里面盛着鸟食。为鹩哥添满食碗,他说:“米盈,米盈――” 鹩哥像是得了令,扑腾两下翅膀,尖声大叫:“我爱你!我爱你!” 米盈彻底愣了。 方才她认为是画上去的假门竟然是真的门!还有这只机灵的鹩哥,能接收人的指令说出相应的答语。 “惊喜吗?”贺准轻声问。 “我以为……”米盈停顿半秒,“你说过你住在公司,就是这个房间吗?” 贺准并不急于回答。 他牵过米盈的手:“从我知道你要回泠海工作的第一天起,我就布置了这个房间,鹩哥是我托人千挑万选的,不仅会表白,还会说相声。” “为什么?”米盈的心跳节奏早已偏离正常状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准将米盈的另一只手也握进掌心。 “我爱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米盈努力挣脱,退后到窗边,“那个人帮了我很多,我想找到他,问问他是否也喜欢我。” 贺准受到不小的打击,眼中闪耀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真的不给我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是Jesse McCartney的《Because You Live》。 第40章 因为是你(二) 以“谈恋爱浪费时间,学习更重要”的理由拒绝显然不适用。 米盈绞尽脑汁,说出一个根基不牢却相对合理的借口。 “我是十二巷修缮团队的成员,这个节骨眼接受你的好意,势必会影响青云雅筑项目顺利开展。之前贺老师在章菱授意下使的绊子,够让你头疼的了。” “是么?”贺准说,“我不这么认为。” 他也来到桦木架子旁边,微弯了腰,从鸟笼下方的隔层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纸筒。 米盈不觉一怔。 这不是临时女友合约吗? 贺准慢步走到米盈面前,郑重地交还合约。 “你拿回去,最好撕碎扔掉,我不会再以合约内容为难你。” “悦睦轩呢?”米盈不解地问,“房屋产权和古建筑模型展览经营权全在章菱手里,你主动放弃了?” “小张伏法了,章菱自身难保。”贺准神色镇定,“我想,她现在急需一大笔钱离开泠海,卖掉悦睦轩是她筹到现金最快捷的途径。” 不等米盈询问,贺准言三言两语简述了事情经过。 听完之后,米盈恍然大悟。 果然如她所料,张经理本名叫章芪,是章菱同父异母的哥哥。章芪不领工资不退还宿舍钥匙的原因,是他挪用了客人办白金卡的预付款,合计超过十五万元,构成挪用公款罪已被批捕。 章芪泼红油漆恐吓贺准和米盈,有人证也有物证,执法记录仪也拍到了过程。但章芪辩解称不是出于主观意愿,而是在章菱逼迫下所为。 贺准推翻了章芪的供述,他要求执法部门数罪并罚,并且聘请了资深律师,接下来仅需等待走司法程序时出庭作证了。 米盈陷入沉默。 她不是贺准,无法体会当事人那种复杂的心境。倘若换成她自己,被计谋编织的网罩住,恐怕连挣脱都困难吧? “章菱已经委托房产中介出售悦睦轩的房产,估计是要带着病重的妹妹回老家去。”贺准模仿米盈的样子,斜倚在窗边,视线却停留在她脸上未曾移开,“老房子地段很好,寸土寸金,铭确账上的流动资金有些吃紧,不过陆超说他会帮我出一部分。” 焦虑和担忧仿佛化作一团浓雾,笼罩在米盈心头。 “悦睦轩所在的地段,房屋售价和燕都市中心持平。按建筑面积估算,市场价至少上千万。你确定能筹够钱吗?” 贺准的话语掷地有声:“没问题,这一次我势在必得!” 米盈忽然想起,帮贺楮源办住院是陆超经手的,没用上贺准的银/行/卡,该还给他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那扇像油画一样的门,却怎么都拉不开也推不开。 “奇怪,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他明明是从这儿进来的。” 贺准静静观望一会儿,上前为她开门。 “和我待在一起感觉压抑吗?出去透透气,吃点东西,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米盈这才看明白,原来“静态油画门”的锁是指纹锁,颜色与门一致,只有触摸时才会变色。 来到办公室外间,米盈翻找背包,银/行/卡却不翼而飞。 她的心狂跳不止。 不会的,可能是背包内里布料开线,卡掉进去了也说不定。然而她里里外外又认真找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贺准端着茶盘回来,瞧见米盈脸色苍白,赶忙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我把你的卡弄丢了,对不起!”米盈欲哭无泪。 “别紧张,一点小事,很好处理。”贺准放下茶盘,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你先吃点心,我打给银/行客服中心挂失。” “对不起,我……” 米盈话说半截,就被一个温暖踏实的拥抱弄乱了心神。 “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贺准的声音轻轻颤抖,逐字逐句敲打着米盈的耳膜,“我希望,应该说我渴望能有机会听到你说另外三个字。” “我……”米盈鼻头发酸,哽咽着应道,“等我找到我的长腿叔叔,向他表白而他拒绝了我,如果你愿意多等一段日子,我给你一次机会。”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贺准激动万分,不觉收紧手臂,将米盈抱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回,米盈没有抱怨。 她缓缓闭上眼睛,尽量保持呼吸均匀,问题一个紧接一个。 “你为什么一直留着我写给你的道歉字条?那天我只是拿行李,前后不到一分钟,你转眼就不见了,是故意躲我吗?你……” “好吧,我投降,”贺准松开手,扶米盈坐到他常坐的老板椅上,“我们就从三年前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做法涨收: 吗哩吗哩??~~ 第41章 因为是你(三) 两人正打算畅谈一番,设计部那边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贺准眉头紧锁:“又开始了。” 他示意米盈稍坐,起身走出办公室。 无事可做的米盈,发现显示器和键盘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这让喜欢干净整洁的她如坐针毡。 办公室里没有抹布,她用湿巾代替,把电脑和桌椅的边边角角全部擦拭一新。 外间没有里间的落地窗,窗户是传统设计,窗台距离地面较高,但是很别出心裁地被改造成了简易室内花园。 米盈闲不住,干脆把观赏花卉的花盆挨个擦一遍。 当她擦到占据C位这盆仙人球时,忽然发觉纯白色陶瓷花盆十分眼熟。 为她提供助学金且不留姓名的那位慈善家,是否也像贺准一样爱惜物品,好好保管她送的礼物仙人球呢? 一个念头从米盈脑海跳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是同一盆花? 她很快否掉自己的想法。 贺准怎么可能是长腿叔叔?他四年来一直忙于拓展铭确地产的规模,也许会做慈善,但不会跑到大老远的燕都去做。 其实,米盈当年拜托辅导员转交礼物,暗藏了一点小心思,悄悄地在花盆底部用隐形墨水写了感谢语,只能在紫外光下显现。 手头没有光源,假如有,试一试也无妨。 她摇摇头,暗暗发笑:真是魔怔了!不相干的人都能往一块儿联想。 收拾完办公室外间的卫生,米盈推开窗子,呼吸着深夜清凉的空气。 泠海的空气质量要强过燕都,而且铭确地产这栋写字楼周边绿化和卫生都不错,没有随意搭建的大排档摊位,三更半夜自然不会闻到刺鼻的烧烤浓烟味。 她半趴在窗台上,极目远眺。 玲珑塔顶安装的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的,发出醒目的红光。 原来写字楼距离十二巷如此之近,难怪贺准拼尽全力也要拿下十二巷南侧地块,以确保那里不会被过度开发,破坏古建筑群的美。 他有心了。 米盈由衷赞叹一声。 这样的男人,骨子里坚定强悍,始终保持初心,性格古怪反倒可以忽略不计。 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米盈回过神,转头望向门口。 来人是一位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他进办公室取资料。发现米盈后,他面上表情由不耐烦变成惊讶,三五秒的工夫,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呼吸不畅似的大口喘气。 “你、你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米盈诧异道:“贺准带我来的。您是哪位,我们以前见过吗?” “贺准?”男人大惊失色,脚步虚浮,连连后退到墙边,差点撞上一棵发财树,“我猜也是他干的。不守规矩,脑子一热,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话音尚在耳畔回响,男人已夺门而逃,仿佛逃命一般拔腿狂奔,片刻间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米盈一头雾水。 她照了照窗玻璃,没发现自己身上有残留的红油漆。陌生男人为何吓成那副模样? “找上门来了”,什么意思? 难道是因为贺准欠下过很多情债,经常有女人找上门理论吗? 米盈百思不得其解时,贺准出现在门口。 他见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原封不动,不禁蹙起眉头。 “不吃东西,你会胃疼的。” “我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米盈坐到沙发上,重新摁下电茶壶的开关再次加热,“你也坐吧,刚才有个男人好奇怪,不知是不是你们铭确的员工?” 贺准眉间的纹路骤然加深。 “是老陈吗?”他发现办公桌上被翻乱的文件,“我叫他过来取旧版标书,结果他空着手跑回设计部了。” 米盈调侃道:“应该是他。他看见我吓了一跳,比见了鬼还害怕。” “他没说什么吧?” “说了。他问我‘你怎么自己找上门’,我很纳闷他是不是认错人,把我当成你的某位前女友了。” “你再等我五分钟,我去去就回!” 贺准大步流星走远,米盈枯坐了一阵,实在坐不住了,她决定去设计部看看,顺便把标书给他们送去。 房地产开发公司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设计部尤其不能幸免。 此刻,设计师们一个个蓬头垢面双眼血红,对着电脑不停忙碌着。米盈走进大开间时,没有人注意到她。 绕过格子间,她缓步走到最里面的单间办公室,本想敲门,却听见贺准的怒吼。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当时我让你签保密协议,你非说没那个必要,口口声声说你能够守口如瓶。现在可好,她还没挖掘出事实真相,你倒先说漏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26日更新完毕。 第42章 长腿叔叔(一) 那位被贺准称作老陈的男人支支吾吾地说:“准哥,你信我,我就说了这一句,别的一概没透露。” “一句?你的一句顶十句!每次去她的学校,你都要和她的辅导员见面,甚至有一次,你还被她的一位舍友看见了。以她的智商,她会感觉不出来你是谁?” 老陈倍感冤枉:“当时我背对门口站着,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找辅导员。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泄露身份。准哥,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 “你抓紧时间投简历,尽早离开铭确,我不想再看见你!” 贺准的声音响如炸雷,穿透玻璃门直达米盈的耳朵。 米盈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说的那个“她”是我吗?” “没有的事,”老陈比贺准反应快一拍,“我有个表妹,想到铭确工作,我找准哥走后门,这不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嘛?” 说辞太过牵强,米盈根本不信。她打量老陈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那双竹竿一样细长的腿。 “你就是钟蔚说的‘长腿叔叔?’” 老陈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米盈:“钟蔚?我不认识。不知道你说什么……” “够了!”贺准毫不留情地打断老陈,转向米盈时他的目光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涟漪,“你先回我的办公室,我收拾完烂摊子再去找你。” 米盈递上标书:“我是来送这个的。” 贺准瞥一眼老陈:“别傻站着!” 后者连忙接过标书,嘴唇动了动却未敢发声。 离开设计部,米盈不再多做停留。她提上背包和装脏衣服的纸袋,下楼取了摩托车,骑车回家。 这一次,她连张字条都没给贺准留。 知礼巷两边的房屋在夜色中沉睡。 为了不打扰邻居的好眠,米盈在巷口下车,推着摩托缓缓前行。 人到了家门口,却迟迟不进门。 她垫着纸袋,坐到青石门槛上。 米盈想,钟蔚当时担任班长职务,经常出入辅导员办公室,应该看清了“长腿叔叔”的长相。只有等手机充上电,才能联系大洋彼岸求学的钟蔚问个仔细。 她出了会儿神,起身打开双肩包,翻出分类整理袋,贺准送的两块丝质手帕安静地躺在里面。 大二下学期,在米盈的强烈要求下,“长腿叔叔”同意与她通电邮。 这种几乎被时代淘汰的联系方式,成了他们沟通的桥梁。 “长腿叔叔”曾提及《红楼梦》中一个情节,宝玉赠黛玉旧手帕表明心意,还说将来有一天,他会效仿宝玉,赠两条用过的丝帕给自己最爱的人。 那一次,米盈在回信里写:“我很羡慕能收到你旧手帕的人。”发出的前一秒,她又修改了,改成:“如果有可能,我期待能受邀参加你的婚礼,为你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米盈那封言不由衷的邮件,“长腿叔叔”没有正面回复,隔了将近一个月他才回信,内容与感情无关,两人再未讨论过旧手帕的话题。 “长腿叔叔”发来的每一封邮件,米盈都下载了保存在硬盘里。 后来担心丢数据,她特地把邮件正文打印出来存档。 但是现在,她鼓不起勇气进屋核对。 说不清是在怕什么,怕贺准就是真正的“长腿叔叔”吗?为什么要怕他? 事情从一开始就朝着不可思议的结局发展,米盈不是没有感觉。 正因为她拥有敏锐的第六感,才能应对自如。 她展开贺准交还的临时女友合约,第一页和第二页和自己那份并无区别,第三页却不是补充条款,而是…… 天啊! 他瞧不起大道坦途,非要挑一条最难的路走? 一身傲骨,侠肝义胆……不,米盈摇头,以为这样做能驱散心头疑云。最终,她得出结论:贺准疯了。 “十二巷修缮方案务必考虑到生态平衡,一草一木,都值得保留。 “青云雅筑终究会成为世人交口称赞的经典建筑,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你我联手,所向披靡。” 米盈将贺准列出的每一条熟读于心。 原来,他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谋而合。 难得遇见合拍的人,抛开感情层面,从理智层面来讲,她决定力挺贺准。这个由心而发的决定即时生效,直到十二巷和青云雅筑和谐共存的那一天才会终止。 - - 一夜清醒。 天蒙蒙亮时,米盈起床准备早餐。 米罡发给她的体检报告她都看过了,深知叔叔婶婶的身体大不如前,必须改吃低盐低脂的早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音乐是林俊杰的《曹操》。 第43章 长腿叔叔(二) 米莘华晨起练剑,瞅见侄女在厨房忙活,惊喜之余立刻阻拦:“傻孩子,你这双手是绘图的,哪能干粗活?” “叔――”米盈挡在门口,“我不能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您就让我做顿饭尽尽孝呗!” “我和你婶就愿意把你宠成小公主,难道有人挑理不成?”米莘华皱眉,“别跟那些嚼舌根子的家伙一般见识,等你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再学做饭也不迟。” 米盈笑道:“叔,您想多了。您和婶平时吃得太咸,我做点清新爽口的粥和小菜换换口味。” “你这孩子,当心点,别烫着!” 米莘华拗不过米盈,只得作罢。 陈芳云买菜回来,闻到了厨房飘出的饭菜香,连忙冲进厨房。 “盈盈,你这孩子,真不听话!” 米盈关掉油烟机,转身接过陈芳云手中的菜篮子。 “婶,我没忘,您昨天说今天早晨吃炒面和白粥,可我觉得一点蔬菜都没有,特别不健康。” “下饭菜咱家有啊,”陈芳云指着灶台正对面的泡菜坛子,“胡萝卜、白萝卜、长豆角,还有我新泡的紫甘蓝。” 米盈双手在胸前交叉,否掉了陈芳云吃泡菜的建议。 “今天听我的,咱们吃顿健康早餐!” 杂粮饭、清炒西蓝花和凉拌什锦摆上桌,米莘华和陈芳云顿时没了胃口。 “五颜六色的,就是有点素。”米莘华拿起筷子又放下,“冰箱里好像有咸鸭蛋,我取一颗下下饭。” 米盈忍俊不禁:“叔,您答应捧场吃我做的饭,不能反悔。” 陈芳云拽拽米莘华的衣襟:“坐下,盈盈忙了大半个钟头,你怎么也得给点面子。” 米莘华向来最听老婆的,他只好重新坐好,夹了一筷子凉拌什锦里青椒丝和青笋丝。不尝不知道,一尝忘不掉,他又连夹三口,越吃越来劲。 “奇怪,我怎么吃出肉味了?” “除了香菜和青椒,其他蔬菜都是在鸡汤里小火煨熟的。”米盈把西蓝花往前推推,“您再尝一口这个,不仅有肉味,还有海鲜味。” 不等米莘华动筷子,陈芳云先做了“吃螃蟹”的第一人。 “不错,好吃!” 米盈双手拢在嘴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我有绝密配料,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只和自家人分享。” 转眼间,米莘华碗里的杂粮饭下去一半。 “香而不腻,回味无穷,盈盈,你的这顿饭把我的文采都激发出来了。” 米盈说回正题:“其实不用放很多盐,也能做出美味佳肴。您二老血压高,需要常年服降压药,这次体检又查出血脂血糖不正常,不控制饮食可不行。” 陈芳云放下碗,用手背擦擦湿润的眼角。 “我们盈盈长大了,能干了。将来你要是谈了男朋友,可得带他回家给我们过过目,我们不想你这么早嫁人……” 笃笃笃!笃笃笃! “请问米盈女士在家吗?” 米盈心里一惊,每次谈及结婚的话题总有人到访,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然而,当她看见提着外卖餐盒的司机小吴,什么都明白了。 “您好,”小吴恭敬地递上含月楼的早餐,“贺总派我来的。” “谢谢你。”这一回,米盈没有拒绝,她接下餐盒,叫小吴稍等。 三分钟后,她手捧保温桶出来:“拜托你把早饭捎给贺准,代我跟他说没胃口也多少吃一点。” 小吴应声而去,但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 “米盈女士,贺总挺想见你一面的,他就在巷口,要不您和我一起过去?” “他亲口说的?”米盈问。 “没,没有……”小吴忽然变得吞吞吐吐,“是我猜的。不瞒您说,昨晚您不辞而别,我们可遭殃了,有错的被贺总骂还算正常,没错的也被找茬骂得很惨。所以我想您见见他比较好,至少能劝他不要这么暴躁。” “不,我现在不能见他。”米盈态度坚决,“有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必须找到答案才能和他见面。” 小吴眼见一线希望化为泡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您就当帮帮我们这些无辜群众,米盈女士,只有您可以救我们脱离苦海。” 米盈不为所动。 她看看手机备忘录的工作安排,说:“你帮我转告贺准,周五下午六点,我会在侯普拳馆等他,不见不散。” 小吴愣了:“那我们……岂不是还要遭几十个小时的罪?” “他吼你的时候,你就装聋作哑,让他自讨没趣。”米盈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回去给大伙打打气,按照我教的方法,没到中午就会风平浪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吴惨兮兮。】 第44章 长腿叔叔(三) 天气仿佛深谙人心所想。 周五这天,上午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午饭后忽然刮起狂风,一场暴雨即将来袭。 米盈前一晚收看了天气预报,故而早有准备。 抵达侯普拳馆时,地上稍有些湿意。她伫立门口,并不急着进去,而是穿上雨衣等待贺准的出现。 距离六点仅剩五分钟,面前这条马路上没有丝毫动静。 雨渐渐大了。 米盈所站的位置地势较低,很快,她的运动鞋没入了积水中。地面凹凸不平,水洼里的积水被雨点砸出的水花四处飞溅,大部分都落在了她脸上。 即使他不能准时赶到,米盈也打算一直等他。 等待时间可无限延长,只要他出现,一切就尽在掌握。 六点整,路上驶过的汽车里,黑色和红色的不在少数,但它们都不是贺准的商务轿车和越野车。 学员们进进出出,看着米盈一动不动地淋着大雨,无不投来诧异的目光。 大概是有人把米盈当成脑子不清醒的怪人,联系了拳馆内的工作人员。侯普和小王出门察看时,米盈已和雨幕融为一体了。 “哎呀,我的傻徒弟!”雨势过猛,侯普手中的雨伞歪歪斜斜地遮住了米盈的头顶,“你不是说好六点至十二点使用发泄室吗?在这儿愣着干嘛?” 小王也催促道:“进去避避雨吧,刚才我手机上提示暴雨黄色预警转为橙色预警了。” 米盈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感谢他们的关心。 “我在等人,他不来,我是不会进去的。” “倔脾气还是没改。”侯普无奈道,“我的伞留给你。你最多再等十分钟,记住,超过这个时间,我和小王会把你拖进屋子。” 出租车和私家车运走了屋檐下避雨的学员,拳馆门外的广场上只余下米盈孤零零的身影。 她解锁手机屏幕,点开通话记录和短信收件箱,贺准并没有联系她。 他一定是害怕了。 赴约对贺准而言,是一场硬仗,注定要打的硬仗,逃都逃不开。 所以,他一定会出现,只是时间早晚。 十分钟的期限已到,侯普和小王再次来到米盈身旁。他们不听任何理由,一左一右像两位保镖,执意要将米盈带进拳馆。 “放开她!” 刹那间,贺准仿若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脚踹在了侯普的左脸,另一脚蜻蜓点水地踢到小王的后背,放翻了这两位好心的男士。 “你没事吧?”贺准双手摁在米盈肩头,目光饱含关切和担忧。 “我还好,就是淋了点雨。”米盈看看倒地不起的侯普,说,“有事的人是侯指导。” 小王擎着雨伞,蹲在侯普身边查看伤势。 “侯指导,您难受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侯普扒拉开小王,抬手指向贺准:“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你不帮忙投钱更换设备也就算了,故意针对我是什么意思?” 贺准上前,不顾侯普反对扶他站稳。 “侯指导,了不起的不是钱本身,而是赚钱的人付出的辛劳。” “有种咱俩单挑,三局两胜,”侯普往地上啐了一口,血丝和雨水迅速混合在一处,“我不信我治不了你!” 贺准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好的,改天我约您单挑。今天我的任务是陪米盈。” 确认侯普脸上的伤并无大碍,贺准领着米盈进入发泄室。 沙包顶部的固定螺栓依然没换,天花板的裂纹清晰可见。米盈拾起堆放在墙角的泡沫狼牙棒,两手各拿一支,朝贺准走过来。 “我们今天不戴护具,最大程度发挥自身优势,真真正正较量一场,怎么样?” 贺准闷不作声。 他先是俯身检查地垫洁净与否,随后仰面躺倒,双手双脚自然舒展,似乎非常享受地伸个懒腰。 闭目养神之前,他瞪了米盈一眼,深黑的眼眸蕴含着冰冻三尺的寒意。 吓唬我? 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米盈唇角含笑,毫不客气地踢了踢贺准的小腿外侧。 “装病是没用的。” “我没装,我确实有病。”贺准双眼紧闭,嗓音低沉而悠扬,“你托小吴带的早餐我吃了,托他带的话我也听了。” 米盈席地而坐。 “我的用意很明显,你应该能猜到。” 贺准头偏向一侧,缓缓睁开眼睛。他目光中的寒意虽已消失,但添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像是落泪的前兆。 “我猜不到。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我都不会反抗。” “你不起来应战是吧?”米盈腾地站直身体,俯视贺准,“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她使出一个非正式的攻击动作,抬起左脚重重落在贺准腹部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11月27日更新完毕。 第45章 情深不知 贺准双手掌心向上,稳稳托住米盈的脚。 “你这招不好使。” 米盈一怔,先不去管他见招拆招的功夫,只觉他手掌散发的热量直透自己脚心,温度显然超出了正常体温的范围。 她连忙收回脚,丢掉手中的狼牙棒,盘腿坐在他身旁,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颈部。 很烫。 “你生病怎么不早说?”米盈又摸摸他的额头和脸颊,“高烧不退很危险,我们马上去医院……” 贺准倏地睁大双眼,一个鲤鱼打挺站在了地垫上。他不用手臂支撑,仅借助腰腹力量完成了这个动作,压根儿不像一个正在发高烧的病人。 “来吧,米盈,我们开打!” 他双手握拳,护在胸前十公分处,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打什么打?”米盈连连摆手拒绝,“这种情况下赢你,我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赢?” 贺准挑衅般的反问,激起了米盈心底暗藏的怒火。 她屈膝站稳,摆开架势,右手掌心朝上,手指向内轻勾三下:“放马过来!” “我就喜欢你不服输的劲头!” 说着,贺准已然冲到米盈面前,他将直拳勾拳完美组合,打出一套漂亮的攻势。 米盈以守为攻,频频挡开贺准的拳头。 最初的两分钟,她未出一招,只是时时关注贺准的状态,细致入微到他的一滴汗和一次眨眼也不放过。 贺准后退一步,暂停密集紧凑的攻击模式。 “没想到吧?我可不是吃素的……” 话音未落,米盈突然后撤转身,一记大幅度的侧摆腿踢向贺准的右肩。 砰! 他应声倒地。 “我倒数十秒,如果你站不起来,这一局我赢。十、九、八、七――” 米盈朗声读秒,贺准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她数到一,仍然不见他动弹。 “好,我拿下第一局。” 米盈用毛巾擦汗,同时不忘取出自制的两瓶电解质饮料,走回地垫中心位置。 贺准仰面朝天,闭着眼睛,脸颊绯红,鼻息粗重得犹如一头落败的野兽。 “论起不服输的劲头,你比我更胜一筹。”米盈把饮料瓶放在贺准手边,“起来喝东西,喝完继续第二局。” 贺准依然静静躺着,惟有呼吸声越来越紧。 米盈放下饮料瓶,左手撑地保持平衡,右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你再不服药会晕倒――我记得,拳馆对面就有家药店……”正当她提出去买退烧药的时候,贺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已经等不及了!” 一秒钟不到,米盈被掀翻在地。 她的两只手腕被贺准牢牢按在软垫上。 他的身体悬在她的上方,脸离得非常近,鼻尖几乎要蹭上她的鼻子了。 “放开我!”米盈扭过脸,厉声警告,“我说过不止一次,如果你想下半辈子失去自理能力,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为什么不敢和我对视?” 贺准所答非所问。他略微变换身体的角度,目光紧紧追随米盈眉间的朱砂痣。 米盈沉默无语。 她当贺准是透明人,视线似乎能够穿透他,投落在了远处空无一物的墙壁。 “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吗?”贺准双手力量逐渐加重,将米盈的手腕攥得生疼,“连着两晚我都没睡觉,要么冲冷水澡,要么爬上楼顶吹凉风。26层也不算太高,假如我纵身一跳,是不是能让你感觉更开心?” 听完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米盈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 她奋力挣扎,声音几近嘶哑:“我最后再说一遍,放开我,否则你死定了!” 不知是米盈的警告起的作用,还是贺准真的耗尽了全力。 他松开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筋骨乏力的状态,侧身倒在了一步之遥的空地上,肋骨部位被狼牙棒硌到也没喊疼。 米盈翻身坐起,随手抓过掉落地面的毛巾,顾不上穿鞋,疾风一般冲出了发泄室。 发泄室天花板的四个顶角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他们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监控室的值班人员尽收眼底。 不过,米盈不在乎。 女卫生间入口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她脑子一热,径直闯入一墙之隔的男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浸湿毛巾。 其实,走廊尽头堆放清洁工具的杂物间也有水池。米盈并没有忘,她是在跟自己较劲。 她一向遵守规则。 但是今天,她想要打破点什么,最起码去做一件出格的事。 幸运的是,这个时段拳击和散打的学员们尚未下课,米盈也没有遭遇尴尬的指责。她快步跑回发泄室,把拧得半干的凉毛巾敷在贺准额头。 “我找侯指导要几个冰袋,然后到马路对面买退烧药。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贺准虽闭着眼睛,伸手的方向却没有一丁点的误差。 他揪住米盈运动裤的一只裤脚,满脸通红地央求道:“别离开我,你要是走了我真的活不下去!” 这么快就烧迷糊了? 米盈灵机一动,将贺准拽着的裤脚换成她运动外套的袖管。 “我不走,我陪着你。” 她以最轻柔最缓慢的速度褪下外套,化蛹成蝶似的顺利脱身。 米盈仍未穿鞋。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赤足跑过拳馆大厅的瓷砖地面,冒着雨跑上过街天桥,最后跑到了药店门外。 药店有两道门,外边的门早已挂上停止营业的提示牌,但店里的灯光由门缝透了出来。 “有人吗?能听见吗?” 米盈的拳头一下重似一下,将玻璃门砸得咣咣当当乱响。 写着“夜间售药”红字的小窗口开了,一个暴躁的声音传到米盈耳中。 “特殊天气,我们不营业,你走吧!” “十万火急,有人急需救命――”米盈连忙说,“他高烧超过三十九度,我要买退烧药和体温计。” 药店夜班人员把米盈当成了焦急的母亲,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取来体温计和儿童退热混悬液,悉数堆在了窗口。 “五十八元,只收现金。” 近处的路灯坏了,药店里的照明不足以照亮窗口,米盈没看清药名,付了钱就急匆匆返回拳馆。 直到她走到发泄室门口,才发现药买错了。 “用量以体重为准,每4小时服用一次。”她研究药品说明书上的体重剂量对照表,喃喃自语,“成年人的体重,一瓶药喝下去勉强能起效。” 简单清理了脚上粘的泥沙和污渍,米盈蹑手蹑脚地来到贺准身旁。 他手里抓着运动外套袖子,安安静静躺在原地,仿佛睡着了。 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贺准眉头紧皱,嘴里嘟哝一句梦话,翻过身去。 帮他冷敷额头的毛巾滑落一边,米盈捡起来,不由得心中一惊,凉毛巾的温度比她手的温度高出不少,简直像在热水中浸泡过那么烫。 她不再迟疑,跪坐在旁边的空地上,托起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臂弯里,指尖轻点他的嘴角。 “醒醒,该吃药了!” 贺准骤然睁眼,眼白的红血丝异常明显。 “吃什么药?”他神色慌张,“医生开的两种药副作用太大,我能拒吃吗?” 米盈做了“啊”的口型,把装着莓红色液体的瓶子举到他嘴边。 “先退了烧再说,听话,张开嘴一口气喝完。” 贺准彻底清醒了。 他盯着药瓶正面偌大的“儿童”二字,对上米盈的关切的目光。 “我的样子很像一个巨婴吗?”贺准喘着粗气问,“为什么你要喂我吃儿童退烧药?” 米盈以为他是因为药买错了而闹别扭,浑然不知自己搂他搂得太紧,不仅卡住了他的半边脖子,还让他的脸贴上了自己的胸部。 “我核对了剂量,也估算了你的体重,一瓶虽然不够,但聊胜于无。” 贺准不吭声,脸却在霎时间红到了耳根。 他乖乖配合,三下五除二喝光了混悬液,正要舔嘴唇,米盈已拿纸巾帮他擦干净了。 “空腹服药总归不好。”米盈小心翼翼地抱着贺准,扶他躺好,“我包里有苏打饼干,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 - 陈皮山楂水被贺准一饮而尽。 他晃晃保温壶,发觉听不到水声,眼里立即写满了遗憾之色。 “还有喝的吗?”他眼巴巴地望着米盈的背包,“我是一匹成功穿越沙漠的骆驼,急需补充水分。” 米盈忍俊不禁。 她没说话,只把之前调制的两瓶电解质饮料递给贺准。 “看起来很不错!”贺准拧开瓶盖,气味都不闻猛喝一大口,咽下去他就后悔了,“怎么一股臭鞋垫味儿?” “上当了吧?”米盈笑不可抑,边拍手边说,“我用豆子发酵做的饮品,一般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笼罩在贺准眼中的阴霾,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打了个饱嗝,几道细小的皱褶,赫然出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我好多了,”贺准试探地问,“你也饿了吧?不如咱们找间餐厅大吃一顿?” “现在不行,雨停了再去。” “米盈!” “嗯?” “你是拯救我的天使。” “所以呢?你想折断我的翅膀把我留在人间吗?” 虽然是玩笑话,米盈却深觉不妥。她想收回已经晚了,贺准开口说道:“不,我会默默祝福你,祝你早日回到你该去的天堂。” 米盈触冷不禁地抱紧双臂,作出瑟瑟发抖的夸张动作。 “别说了,我?}得慌。” 贺准自知失言,慌忙解释:“对不起,我烧得脑子不清醒了。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展示自己……” 米盈右手朝前一伸,食指抵在贺准嘴唇上,示意他无须再说。 “我懂,我都懂。” 作者有话要说:  O(∩_∩)O~~ 11月28日更新完毕。 第46章 八十八天 按照在拳馆的约定,米盈没有主动联络贺准。 更为“冷酷”的是,她把他的号码加入了通讯录黑名单。 那一晚,米盈延长发泄室的使用时间到第二天早六点,两人聊了一夜,直到清晨时分她才离去。而贺准后来待到几点,她全然不知,也不打算去问。 米盈回家以后,已是周六一大早。 她核对钟蔚的课表,发现这位时差八小时的宿舍老大没课,于是点开视频通话。 钟蔚很快接通。 “怎么样?我给你提供的线索派上用场了吗?” 米盈汇报成果:“老大,你说的没错,他就是和我邮件往来的长腿叔叔。” 钟蔚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脱臼。 “如来佛祖保佑,我最心疼的幺妹儿,你可算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啦!” “没那么快……”米盈幽幽叹气,“我跟你说起过,早先通邮件的时候,我跟长腿叔叔有个一千零一的每日打卡计划,现在距离最终结束日期还有八十八天。”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别等了,再等黄花菜都凉了!”钟蔚批评道。 “不行,”米盈迈不过心中那道坎儿,“你说我刻板也好,说我什么都好,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我的乖妹妹,你想用这剩下的八十八天环游地球嘛?”钟蔚无法理解米盈的心思,“人都对上号了,你倒是抓紧时间扑倒他啊!” 米盈被逗乐了:“老大,我就喜欢你的爽快劲儿!” 钟蔚也笑:“我要是像你这么沉得住气,我的现任早变成其他人的老公了。”笑着笑着,钟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帮你联系到了洪都拉斯那边一个民间科考组织,他们的联系方式我稍后发你手机上。” 米盈的心顿时揪成一团:“有新发现吗?” 钟蔚说:“当然有!我访问了这个组织的社交账号,把你发给我的照片做了对比。其中两张匹配上了,和叔叔阿姨失踪前待过的丛林非常接近。” “老大,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米盈忽然哽咽。 “你瞧你,干嘛跟我见外?”钟蔚柔声安慰道,“要是这回能找到叔叔阿姨的下落,我也像吃了米其林大餐一样开心呢!” 两人又聊了四五分钟,钟蔚的男友到访,米盈识趣地道声再见下线了。 - - 周六是家庭聚会日。 米莘华和陈芳云逛完早市,买了大包小包的食品,老两口一脸兴奋,像是期待着见到什么人。他们放下菜篮子,叮嘱米盈两句便回了楼上。 米盈做好健康早餐,摆上桌还等不到二老来吃。 于是,她去敲门,却听到了婶婶抑制不住的笑声和叔叔连连的叹息。 陈芳云说:“要是进展顺利,明年这个时候咱就能抱孙子了!” “人家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不愿意和老人住在一起。”米莘华发愁地说,“泠海的房价节节攀升,年前咱俩看好的那套学区房,价格已经翻番了。” “老伴儿,家里空房间七八个,你还愁米罡他俩没地方住吗?”陈芳云停顿半秒,又说,“光看照片我就满意,这个儿媳妇面善,不像那个岑欢一副刁蛮不讲理的样子。” 米莘华苦笑两声:“哎呀我的老婆子,你不觉得米罡找女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 一个模子? 米盈立刻想到了贺准的助理罗淇。 不是吧?她登时感到头大,米罡这是要找爱的替身吗? 顾不上吃早餐了,米盈折回卧室,拨通米罡的号码寻根究底。 然而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喂,姐姐。” “你是?”米盈听出罗淇的声音,但内心深处不想过早下结论。既然罗淇称呼自己“姐姐”,想必她和米罡的关系已相当亲密。 “姐姐,我是罗淇。” “你和米罡在一块儿?”米盈看一眼墙上时钟,七点半,“他起床了没有?” 罗淇回答:“他在卫生间里洗澡。” 米盈突然脸颊发烫。即使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也能猜到米罡为什么会这个时间洗澡。 “你们……”她快速组织语言,问道,“确定关系了?” “是啊,姐姐,很抱歉一直瞒着你。”罗淇坦白地说,“我接受了米罡的求婚,下个月我生日那天领结婚证。” 罗淇个性直率,米盈也就不再顾虑重重了。 她问出最担心的问题:“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吗?米罡把你当成他的前女友纠缠不休……” “我明白你担心什么。”罗淇猝然打断道,“我没兴趣做米罡前女友的替身,我是看中他这个人,和他结婚我绝不会后悔。” 细想想,米罡的优点的确不少,开朗热情,脑筋灵活,行动力强。虽然他表面看着略显幼稚,内里却是踏实靠谱的。最重要的是,米罡遗传了米莘华的爱老婆怕老婆优点,只要是喜欢的女孩,米罡绝对言听计从。 “好,我祝你们心心相印、甜蜜一辈子!”米盈送上由衷的祝福。 “谢谢姐姐!我……有个想法我一直憋在心里,今天特想说给你听。”罗淇反过来劝米盈,“贺总是好男人,你要珍惜他照顾他。” “我们之间,有点复杂。”米盈沉吟片刻,补充道,“月底他复诊,我陪他一起去。” 罗淇说:“和米罡结婚以后,我会换份工作,到那时就得你亲自盯着贺总了。哦,不聊了,米罡叫我给他拿浴巾进去。姐姐,中午见了面我再和你说。” 放下手机,另一个担忧浮上米盈心头。 结婚后换工作?为什么? 米盈记忆力很好。 铭心会所那晚,贺准紧握她的手不放,罗淇的表情就极其不自然。 厌恶、嫉妒或是气愤,即使只在罗淇脸上停留了一秒不到,米盈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过当时情况特殊,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米罡闯祸的这件事情,别的人作何反应暂时被她忽略。 陆超提过一嘴,说罗淇大学毕业就进入铭确工作,迄今为止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连拿两届最佳员工奖。 照此推算,罗淇只比米罡大两岁,并未到恨嫁的年龄。 假如罗淇喜欢的人是贺准,如今她又全身而退和米罡结婚,这中间免不了经历一个犹豫不决的过程。 米盈知道人属于情感动物,却不懂如何处理不按常理出牌的情感。 她希望罗淇选择米罡是出于爱情,而非逃避内心真实想法才匆忙做出的决定。 “盈盈,有空吗?”陈芳云的出现打乱了米盈的思路。 “婶,”米盈装好手机,“您找我有事?” 陈芳云站在门口,左右手各拿一件旗袍:“你帮婶参谋参谋,中午聚餐我穿哪一身衣服更好?” “您穿礼服?”米盈明知故问,“今天家里有贵客吗?” 陈芳云神秘地笑笑:“米罡交了女朋友,已经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她中午来家里见家长,我想穿得正式一点。” 米盈想了想,指着陈芳云左手那件星空蓝的传统样式旗袍。 “这件有玉兰花暗纹的,既端庄又大气。” “嗯,盈盈的眼光一定不会出错,我听你的!” 陈芳云转身要走,米盈喊住她:“婶,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办,早饭在桌上,您和叔别等我了。” “啊?中午饭你总得回家吃吧?”陈芳云问。 “事情办妥了我就赶回来,”米盈背上双肩包,“保险起见,你们先吃,未来弟妹那边您帮我说明情况,免得她误会。” 陈芳云点头应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米盈一路疾行,出了知礼巷却没去地铁站,而是朝相反方向走去。 她和泠海市动物园的训鸟师约好下午两点见面,早点赶到显得更有诚意。至于这一上午和一中午的时间,就在路上慢慢打发吧! -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七月最后一个周一。 米盈提出的修改意见,在讨论会上获得全票通过。 见她能够独当一面,江逾白完全安心了。他正式递交辞呈,与同事们告别后,背上简易行李直奔西部而去。 方案定了,可惜天公不作美。 接连一周的暴风雨天气,严重耽搁了十二巷修缮工程的进展。 作为工程总负责人,米盈时时刻刻都扎在工地,抛去吃饭睡觉,她一天的24小时,15小时都奉献给了十二巷的古建筑群。 在这期间,贺准遵守约定,始终没出现。 青云雅筑的工地虽已恢复施工,但也因恶劣天气的后续影响,每天进行半天的作业,其余时间工人们自由安排。 陆超来过几次,美其名曰是请老同学米盈吃午饭,最后都因数个催命电话不了了之。 米盈不清楚那些电话是不是贺准打来的,她也不想过问。 自从八十八天的倒计时启动,她就不再纠结于曾经发生的种种。 最近这些天,她回家很晚,特意和叔婶打过招呼不用留饭。深夜到了家,她并不急着洗漱休息,而是走进院子西南角的小屋,教一只鹩哥说话。 这只鹩哥,长得很像贺准养的那一只。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她的鹩哥眼周的黄色部分面积更大,像是在上下眼皮各涂了厚厚的一层眼影。 她为它起名“黄米啾”,小名“啾啾”。 白天时段,米盈把啾啾托付给婶婶陈芳云细心呵护。夜间时段,她亲自教啾啾说话,除了简单的“早上好”、“晚上好”和“您吃了吗”,啾啾还学会了“长腿叔叔”四个字。 训鸟师传授的方法很管用,啾啾的基础也很好,学话进度超出预期。米盈在欣慰之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悄悄疼了一下。 不知贺准这些天过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29日更新完毕。 第47章 新的合约 一切收拾妥帖,米盈却辗转难眠。 空调定的温度刚刚好,外面也没有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可她的耳朵里总能听见一个怪异的声音。 “我愿意等你,等多久我都愿意。” 这声音偶尔模糊,偶尔清晰,好似低吟浅唱,一遍遍重复。 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幻听,米盈关掉空调,下床踱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张望。 房檐下的燕子窝和麻雀窝安静如初,鹩哥所在的那间小屋无声无息,还会是哪里传来的响动呢? 叔叔婶婶的卧室在走廊另一头。 下楼前,米盈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地听了听,除了几声呼噜,并未听见同样的声音。 客厅、餐厅、米罡的卧室、其余空房间、游戏室和楼上楼下的卫生间,她找了一大圈,毫无发现。 米盈来到院子里,清凉的空气吸入鼻腔,喷嚏接踵而至。 她只得摘下晾衣架上的防晒服披好。 夜凉如水,虽说仰望星空是件浪漫的事,但那个声音循环往复,仿若魔音贯耳,久久不曾停止,搅得她心神不宁。 寻遍院子各个角落,米盈终于听清了声音的来源――在大门外。 她踮起脚尖,放缓脚步,慢慢靠近院门。 她将耳朵贴上门板,那声音愈发明显。 这是有人大半夜不睡觉,故意搞恶作剧吗? 米盈以极轻的动作拔下门闩,拧开反锁的插销,哗啦一下拉开院门。 贺准一身黑衣,静静伫立在门边几杆翠竹旁边,他像与深沉夜色融合为一,静如一幅暗色调的画卷。 “是你?!” 心跳瞬时加速,米盈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贺准嗓音低沉,指尖轻动,关掉手机语音备忘录。 “对不起,吵醒你了。” 原来那段叹息一般的呓语是他录进手机里的。 米盈找到声音源头,关注点即刻切换到另一个不守约的行为:“我们说好的,短期内不联系,你……” “两个星期对我来讲,就像十四年那么漫长。” 贺准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米盈。路灯下,他的眼眸黑如深潭,只是此时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想得到你全部的爱,可我不敢说出口。” “现在不适合聊这个话题。”米盈强忍心中悸动,冷冷地撂下一句,“周六我会陪你去复诊,今天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说着,米盈退后,打算关上院门。然而下一秒,她整个人却像摆脱了地球引力被贺准高高抱起,顶到了院墙上。 他的臂膀强健有力,牢牢禁锢着她的身体,任她挣扎捶打也不肯松手。 “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不想等也要等,我们说好的――”米盈气喘吁吁地说,“如果你更有耐心一点,我就接受你,接受你的所有要求。” “当真?”贺准突然将她放回地面,拳头重重砸向墙面,“我不想空欢喜一场。” 米盈没有阻拦他,也不去整理凌乱的头发和睡衣。 “你说我在飞机上写的道歉字条救了你一命,我却认为那是一起小概率的偶然事件。即使你没有遇到我,也可能遇到别的人。那个人无论性别、无论年龄,都可能成为你生命中的关键人物。” 贺准情绪几近失控:“怎么可能是别人?” “当时你遭遇了事业上最大的危机,亲自跑去燕都求人帮忙,”米盈一手搭上贺准的肩,示意他保持冷静,“人在背水一战的时候往往会爆发自己预料不到的潜力,真正帮了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不!那个人是你,只能是你!”贺准拳头越握越紧,关节咔咔作响。 米盈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手,为贺准整理完皱巴巴的衬衫衣领,轻轻拽过他的手,拂掉他指关节沾的灰尘。 “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自己。” “我……”贺准调整呼吸,弯下腰与米盈视线平齐,“你不在我身边,我做再简单的事会变得很难。” 米盈的手从他肩头移到他的脸颊,掌心轻抚他的胡茬。 “我哪儿也不去,我一直都在。” 贺准眼中的水雾悄然散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牵起米盈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了深深一吻。随后,他退到巷子中心的青砖石小道上,朝米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 - 谐安医院精神科的一诊室,每逢周六是周教授出诊,各地患者慕名而来,等候者占据了一整条走廊。 米盈提前半小时赶到,却没看见贺准的身影。 她询问了分诊台的护士,得到的答复是涉及病人隐私无可奉告。 精神科比起其他科室,在这方面做得很到位――没有滚动叫号的电子屏,也没有插队和乱闯诊室的现象。患者按照约定时间就诊,假如有事需要更改时间,与主治医生的助手联络即可。 米盈观察楼层的各个出入口,视线扫过每个人,一刻不得闲。 回泠海市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度过一个极具戏剧性的七月。 而眼下,七月份的最后一天,她背包里装了一份新的合约,等待着交给那个迟迟未现身的男人。 《临时男友合约》,她为贺准特别拟定的。 与先前那份《临时女友合约》相比,不仅增加了条款和细节,还有赏罚分明的义务和权利等等规定。 乍一听很像是报复性的玩笑,实际上却暗藏着她的心意。 旁人会大惊小怪,他应该理解。 十点过五分,贺准仍未出现。 米盈望着走廊里人头攒动的景象,略作思忖决定将贺准的号码解除黑名单。她拨出电话,他那边始终无人应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枯等不是办法。 略作思忖,米盈找到了周教授的助手方医生,向他询问贺准的情况。 “方医生,请问贺准是约了十点整复诊吗?” “您是哪位?”方医生先是一愣,待他看清米盈的长相忽的笑了,“哦,贺准家属,我见过你的照片。是这样,他早八点的时候打给我,说是今天工地上出了事脱不开身,让我帮忙把复诊时间改到了下周六。” “出事?”米盈不觉一惊,“具体什么情况他说了吗?” “大概是安全生产事故,”方医生并无十足的把握,轻描淡写地说,“贺准提了一两句,我没细问。” 同为建筑从业者,米盈深知事故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多糟糕。 她匆匆离开医院,直奔青云雅筑施工现场。 来不及考虑晕车的毛病,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车窗开到最大。风吹拂着她的脸,路旁掠过的风景化作电影胶片,一帧又一帧在她视野中回放。 回想起来,米罡乔装打扮混入铭心会所,是为了拍到明星生日聚会时真正的女友是谁。而巧的是,米罡自投罗网一般,懵然不知地跌入了贺准的手掌心。 想到这儿,米盈不禁蹙眉。 当时贺准知道米罡的真实身份吗?还是他仅仅发现米罡是娱乐周刊的记者,并不知道米盈和米罡是堂姐弟关系。 这是最后一点疑问。 在米盈决定接受贺准之前,她必须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正如她弄清了贺准资助她大学四年学费的良苦用心,却并不急于接受他的感情一样,耐心和信心是必不可少的。 她希望两人平等相处,不希望将恩情和爱情划上一个不负责任的等号。 《临时男友合约》的第一条,米盈特别注明了还款方式和周期。四年的学费不是小数目,以她目前的薪资水平,要想连本带利还清,至少需要一年。 而合约的最后一条,她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贺准无权更改此合约的任何条款,只能无条件接受,不得有异议。” 但愿他能懂。 最近的十多天,钟蔚每天都要抽空连线,督促米盈尽快搞定贺准。 “幺妹儿,我托国内的朋友帮你查了,这个贺准的恋爱经验一片空白。你看过财经杂志采访他的视频完整版了吗?他真的是朵不解风情的奇葩,从小到大只爱学习,女生给他递情书他全部拒收,还有人一度猜测贺准的性取向……” “打住,老大,再说下去就超纲了。” 一千零一天的打卡计划尚未结束,米盈笃定了内心的想法,钟蔚的劝说她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有听进去。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米盈好一阵,转弯驶向环路辅路时,他忽然开口问道:“姑娘,我看你很眼熟,以前你是不是坐过我的车?” 米盈回过神,望着副驾驶正前方的服务监督卡,照片上司机的模样她的确有印象。 “七月初你在地铁站打车,去那个叫什么心的私人会所,是我拉你过去的。” 司机的提醒犹如一记警钟,米盈终于理清了思绪。 出租车抵达十二巷南口,她坚持用大额现金结账,不让师傅找零。 “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谢谢您的鼎力相助!” “你这孩子,年轻人挣钱也不容易……” “您收好,有缘的话我会再坐您的车。” 司机愣神之际,米盈早已跑远。她迈步狂奔,十二巷值班的同事和她打招呼她只是挥挥手,便如离弦的箭那样一跃而过。 青云雅筑工地与往常没什么分别,米盈冲进办公区,一把揪住正在接电话的陆超的袖子。 “贺准在哪里?” 陆超吓得一激灵,手机差点滑落。 “他去医院复诊了……哎,米盈,你不是陪他一起去嘛,怎么到这儿找他?” 米盈警告道:“你们联合起来演戏是吧?快说,贺准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 ̄3 ̄)?q 11月30日更新完毕。 第48章 如愿以偿 陆超百口莫辩,支吾半天才说:“老同学,饶了我吧?我没在他身上装定位器,确实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米盈松开手,借用陆超的手机打给贺准。 听筒里长音忽然变成了忙音,一个机械的女声提示道:“您拨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手机状态正常,没理由不接电话啊!”米盈心急如焚,“我在医院等不到人,医生说工地这边出安全生产事故了,我跑过来却发现是贺准撒谎,他究竟想干什么?” 陆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不这样,我多找几个人,大伙轮番拨打准哥手机,他总不能一直拒接吧?” 米盈点头:“照你说的做……”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她的手机先响了。 “米罡?我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处理,关于你婚礼的大小事宜等晚上回家再讨论!” “姐,我的老姐,大事不妙――”米罡声音压得极低,“你猜我在寰球酒店服务台看见谁了?” 米盈的耐心即将耗尽:“我劝你尽早换工作,娱记当久了会变蠢。” “贺总在这儿!”米罡似乎生怕被人察觉到他的存在,捏细了嗓子说,“他和一个女人开了房间正打算进电梯。” “怎么可能?”米盈第一反应是不信。 “就是因为不可思议,我才马上打给你,”米罡透露了他今天拍的演员名字,紧接着说,“没想到流量小花的绯闻没拍到,反而拍到我未来姐夫劈腿……” 米盈回他一句:“你眼花认错人了。” “句句属实,你是我亲姐,我骗谁也不能骗你!”米罡那边传来别人的谈话声,他匆忙说句“保持联络”便挂断了。 米盈愣神之际,米罡已把照片发了过来,并且附上一句。 “他口口声声说爱你恨不得天天黏着你,转眼又和其他女人厮混,你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看我怎么帮你收拾他!” 没错,照片左侧的男人的确是贺准。一如往常,他的西装上衣随意地搭在臂弯,白衬衫和西裤面料挺括,看不到一丝皱褶。 而贺准身旁的女人,戴着宽檐遮阳帽,看不清面部,寻常不过的长款针织开衫搭配九分阔腿裤,单从侧影和背影不好推断身份。 米盈回复:“我赶到之前,你不许动他一根汗毛!” 陆超见米盈脸色不对,连忙凑近一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老天爷,他离开工地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服!五星级酒店走廊,什么情况?求婚成功前最后的放纵?” “你相信贺准的人品吗?”米盈霎时间恢复冷静,“如果相信,你就能从这张照片看出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你可真沉得住气。”虽是如此说,但陆超话语中肯定的成分几乎为零。 “我会搞清楚整件事的,”米盈手往前一伸,“帮我找辆摩托车或者电瓶车,加满油充满电的那种,要快!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陆超一怔:“骑车多危险,我送你吧?” “不,”米盈答得干脆利落,“你盯着工地这边,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 - 寰球酒店的安保措施很严密,米盈想要顺利抵达26层贵宾区必须刷房卡电梯才能启动。 只有笨办法行得通了。 她先搭乘电梯到19层,穿过酒店自营的餐厅,推开防火门爬楼梯。 行至半途,米盈收住脚步,待气息均匀后加快速度上行。那天爬到玲珑塔塔顶陪贺准聊天,她也是腿脚酸麻好久缓不过来。 今天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她暂时不知26层走廊尽头的防火门是否开启。 倘若门被酒店方面锁闭,她前期付出的努力必将成为徒劳。 大概是上天眷顾执着的人,米盈很幸运地赶上门开着,一辆运送床上用品的手推车挡在门边,清洁人员却不在跟前。 米盈远远地观察走廊墙面与天花板交界处的摄像头,翻出背包里贺准赠她的两块丝帕,把它们首尾相连,叠成口罩的形状遮住半张脸,然后进入监控范围。 她制定好速战速决的计划,尽可能不麻烦酒店安保人员,凭一己之力弄清贺准眼下要做的事情。 顺着指示牌,米盈很快找到了2612房间。 米罡短信里说会在附近等她,但走廊里空无一人。时间紧迫,她摁亮门铃,等待里面的人来应门。 “谁啊?” 隔着厚厚的门板,贺准的声音非常清晰。 米盈捏着鼻子,将调门提高八度:“客房服务!” 门里安静片刻,贺准又说:“我没有叫客房服务。还有一点,你没看见门把手上挂的‘请勿打扰’吗?” 米盈低头察看,果然有个醒目的免打扰牌。 她灵机一动:“先生,很抱歉,2612房的女士打给前台,说您二位房间的花洒有问题,所以客房部派我过来修理。” 咔嗒! 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米盈攥紧门把手,趁贺准毫无防备,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撞开了门。 “你们?” 待她看清房间里的人,上当受骗的失落感席卷心头。 贺准展开怀抱:“亲爱的,surprise!” 米盈扯下脸上的丝帕口罩,对贺准手捧的朱红色礼盒视而不见。她径直冲向站在茶几旁边的钟蔚:“老大,亏我那么信任你,怎么你也和他们串通一气?” 钟蔚大笑,顺势抱住米盈,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好妹妹,机票酒店旅游一条龙服务,我实在招架不住。金钱面前我是个懦弱的俘虏,你就当我是被贺准买通的吧!” “你别逗我了――” 米盈奋力挣脱,转头却瞧见两尊罗汉像一般伫立沙发两端的米罡和陆超。 米罡咧嘴憨笑:“嗨,我最好的姐姐,你千万不要发火,我也是屈服于金钱的魔力被贺总重金收买的。” 陆超叹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准哥是我衣食父母,米盈,请你多多包涵。” “好啊,一个个都跟我演戏是吗?”米盈抓起沙发靠垫,不等扔出去又改变了主意,靠垫直朝贺准头上砸来,“小跟班有什么错?擒贼先擒王――” 贺准原地不动,任由靠垫落在头上脸上。 “亲爱的,我任你打骂,哪怕扔家具我也不会躲。” “我疯了吗我?” 米盈噗嗤笑了,其他人也一起笑。然而,米盈的笑来得快去得更快,她板起脸,一言不发地拿起电视机遥控器,按下开机键。 三则广告过后,泠海市午间报道整点开播。 “今天上午九时,我市文物局接收了江氏集团捐赠的琉璃瓦、屋脊兽和楠木椽子。据文物局局长周文斌介绍,这些珍贵的古建筑配件,原本属于泠海市最具历史价值的一条古巷十二巷,后来历经变迁流落民间,如今被江氏集团高价买回并捐出,堪称古建筑保护事业的一桩重大喜讯。” 贺准大跨步到了米盈身侧,牢牢握住她的手。 新闻播报仍在继续:“文物局局长周文斌表示,这些来之不易的古建筑配件不会用于本次十二巷的修缮工程,而是要加入悦睦轩秋季展览名录。悦睦轩是我市极富盛名的古建筑模型博物馆,房屋产权已被政府回购,经营权仍归原业主贺楮源先生。贺楮源先生郑重声明,短暂闭馆清点展品之后,悦睦轩将面向市民免费开放。” 米盈关掉电视,从贺准温热的掌心慢慢抽出自己的手。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你送给我的呢?” 贺准仿佛被施了魔法,颀长的身体挺得笔直,脚底生根一般钉在地毯上岿然不动。 陆超眼疾手快,抱着朱红色礼盒蹿到两人面前:“准哥,还等什么?打开啊?!” “我……”贺准轻轻晃头,像是要驱赶令他走神的纷乱思绪,“谢谢提醒,我马上打开礼盒――” “等等!”米盈接过礼盒,将它放回茶几,她翻出背包里的合约,稍一躬身,恭敬地交给贺准,“一式两份,请你签字确认。” 贺准凝视《临时男友合约》六个娟秀的手写体,抬眸看向米盈。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常惊喜的光芒。 “陆超,拿笔来!” “准哥,”陆超尴尬地摸遍全身口袋,“很不巧,我忘带笔了。” 贺准看看米罡,又望望帮了他大忙的钟蔚,两人都遗憾地连连摆手,把他晾在了原地。 “好吧,这年头笔都成了稀罕物,我只能按血手印了。” 贺准将左手大拇指放于唇边,作势要咬下去,米盈已把他的手腕紧紧攥住。 她微微蹙眉,眉间的朱砂痣捉迷藏似的躲了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每个人都问了就不问我?” 贺准哪里舍得最爱的人皱眉。 他从米盈发髻上摘下签字笔,龙飞凤舞题了自己名字,然后甩掉手里的合约,大力揽她入怀。 合约没有装订,十多页纸由半空中翩翩落回地面。 贺准低头,对米盈耳语道:“亲爱的,签了这份合约,我就是你的人了。从今往后,你叫我往南我绝不往北,你叫我翻跟头我绝不打倒立……” 米盈双手握拳,重重捶他的后背。 “废话那么多!” 米罡手持专业级相机,记录下这百年不遇的一幕画面。 钟蔚和陆超也积极响应,一人播放音乐,另一人放出礼花筒的亮片和彩条,为画面增添了喜气洋洋的滤镜效果。 不知谁先带头喊的,三五秒的工夫,叫声连成一片。 “亲一个!亲一个!” 贺准小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米盈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动,以极细微的声音回了一声“嗯”。 在周围的喧嚣中,他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眉心。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亲爱的你违约啦》今天完结! 感谢天蓝和静一两位忠实书粉,你们的陪伴对我来说太太太重要了,深深鞠躬! 我们下一篇文《你必须亲亲我》再约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