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总和本座作对》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剧情总和本座作对[穿书] 作者:问尘九日 文案: 十八线小演员沈春眠意外穿成了一本狗血修真文里的大魔头,还是本书高潮时刻要被主角攻一剑劈死的最大反派。 沈春眠刚睁开眼,就看见病弱美人主角受被五花大绑丢在他床上,左护发把门栓一插,拍胸脯保证:“教主,保证没有闲人会打搅二位的好~时~光~” 沈春眠:…… 沈春眠每天都努力和原著剧情做对抗,提前知道主角攻要来救人,他偷偷摸摸给人放了一条江的水。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不争气的主角攻也被他“争气”的左右护法五花大绑丢在了他的床上。 “教主,这个是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抓来的,性子烈的很,您一定会喜欢的~” 沈春眠:我他娘谢谢你们啊! * 沈春眠每天好吃好吃地供着主角攻受,替他们挡下佳丽们拈酸吃醋惹出来的祸事,并尽力撮合两人,希望他们早日修成正果,并放过无辜的自己。 不曾想,某一日主角受忽然哭着对他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是故意被绑来的,你明不明白?” 而主角攻冷声道:“教主心里有没有我,给句准话。” 沈春眠:……… 他果然还是穿回去继续打工算了。 * 江逐风死后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本书里的主角,剧情让他爱他便爱,剧情要他恨他便恨,他一辈子都活得身不由己。 然而重生后他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摆脱那命定的情节,他再怎么拼命抵抗,也还是事与愿违。 直到他被那大反派的左右护法合力绑上他的床榻,剧情终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沈春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也改变了他。 注:1.本质沙雕文,没内涵,就图一乐呵。 2.正攻是主角攻江逐风,别站错。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春眠、江逐风 ┃ 配角:沈温如、左右护法 ┃ 其它:预收文《你接着演》《除了么App》》求收~ 一句话简介:主角攻受同时爱上我怎么办?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夜半,离恨教。 “教主,”右护法符乐满脸堆笑,偏头色眯眯地瞥了床榻上那位被一条透着荧光的细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新娘”一眼,“您还愣着做什么呀?再不揭下那红盖头,咱们的‘新娘’只怕就要急死啦。” 方才还勾着嘴角在笑的沈春眠面上一愣,眼里忽然显露出了几分茫然情绪,紧接着,他的目光又缓缓落在了身侧立着的两位护法身上。 沈春眠没答话,眉间微蹙,像是疑惑,又像是在不耐烦。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方才还在开着玩笑的人只是被他这不冷不淡的眼神一扫,便立即垂首跪地,习以为常地作惊恐状:“教主息怒,今日乃教主大喜之日,想是属下方才一时高兴吃多了酒,这才出言无状,还望宫主恕罪!” 沈春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乱作了一团。 教主?谁是教主? 还有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白面男人、身高八尺的绿衣女子,以及床上那坨被捆成粽子的“新娘”,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大概是见他沉默得太久,跪在地上的符乐稍稍一抬头,眼里露出几分恳切神色:“教主?”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右护法终于启唇:“教主,吉时已到。” 说完她便将一只纯金锻造的秤杆呈到沈春眠面前,后者则顺手接过。 他不冷不淡地扫了右护法一眼,而后循着记忆,用这把秤杆挑起了床榻上那位“新娘”的红盖头。 那绸制的红盖头顺着秤杆滑落,沈春眠的目光下意识一顿。 榻上人青丝挽髻,头戴凤冠,肤若脂玉,眉目分明,薄唇上被人晕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胭脂红,上挑的眼尾微红,瞪着沈春眠的那对双目里含着薄薄的水雾,又映照着殿内的灯火,美得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宁慈? 这段剧情他们不是前几日才拍过么?怎么又要重拍?而且不论是服化、布景,还是两位护法的选角,怎么差别会这样大? 最关键的是,摄像机和导演组呢?人都躲去哪儿了? 不对……这人不是宁慈,虽眉眼与宁慈看着有四五分相像,在昏暗烛光里,很容易将其误看做他的同事宁慈,可只消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破绽来。 而且……沈春眠依稀记得,今晨在赶去拍摄地的路上,他似乎发生了车祸,车子倒腾翻滚,折断后的肋骨扎入他的肺叶,他立刻呛出了一口血来,而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沈春眠便失去了意识。 眼前这究竟是梦……还是别的什么? “教主,”左护法忽地开口,随后又呈上了两盏合衾酒,“这是合衾酒,又称交杯酒,民间……” “出去,”沈春眠生硬地打断她道,“都出去。” 左护法话音一停,跪在地上的右护法也应声而起,两人朝着沈春眠稍稍福了一福,而后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右护法符乐将门栓插上,轻声问:“教主,今日伺候守夜的……” 殿内很快便传来了沈春眠的声音:“不必伺候。” 符乐像是忘了方才他对自己的冷待,闻言猥琐笑道:“是,属下一定守好主殿,不让闲杂人等闯进来打搅教主的好时光。” 不知是不是沈春眠的错觉,他总觉得符乐后头那三个字咬着很奇怪的腔调,让人不自觉得感到头皮发紧。 殿内,沈春眠缓步上前。 榻上那人红着眼,死死地盯住他:“你别过来!” 沈春眠在床边止住脚步,而后忽而伸出手,榻上那人立即侧身一躲,沈春眠手上一顿,紧接着解开了那挂起来的床帐。 绯红的床帐落了一半,榻上的美人颇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 不等他说完,沈春晓便将另一半床帐也放下了。 两人之间的视线立即便被这薄薄的一层床帐给隔离开了。 榻上美人怔怔然地凝视着眼前的那抹红,像是不明白沈春眠为什么会放下床帐,明明在叛出师门之前,他还那样恨他,如今狭路相逢,他怎么会连一句嘲讽都不曾对自己吐露? 而与此同时,帐外的沈春眠面上的神情一变,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殿内的一面铜镜之前,那面铜镜被打磨的很平整,不知是不是因为铜镜边缘篆刻了一圈咒文的缘故,镜面的映照效果几乎与玻璃镜无异。 镜中人的面容与他每日在洗手池边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发长至腰际,又着一身绯红长袍,面上铺着一层薄粉,唇上覆一抹胭脂红,发髻见别着几根金红的绒羽,艳得灼人。 沈春眠有些不可思议地碰了碰自己的脸,他从不穿这样艳的颜色,衣柜里除了黑白灰就是黑白灰,就没碰过这么灿烂的色彩。 他分明记得自己前一刻好像还躺在发生车祸的小车里,下一刻就成了这位……教主? 可沈春眠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做梦。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并不像是什么濒死前的幻像,他的人生走马灯,就算父母亲人一个不落的都缺席了,也不该轮到那三个陌生人吧? 沈春眠目光微微一紧,而且方才所发生的剧情,怎么会那么像他最近刚接下的一部网剧? 想到此处,沈春眠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穿书。 他这该不会是……穿书了吧? 在这之前,沈春眠原本是一位不温不火的小演员,还是人生第一次接到一个戏份这样多的角色,哪怕是个反派角色,沈春眠也分外珍惜。 更巧的是,他与原著中的这位反派甚至同名同姓,简直就是缘分。 因此在收到剧本前,沈春眠便将原著小说先认真研读了三遍,收到剧本之后,他更是又将这部剧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十次。 故而对于这本小说的具体情节,他可能比原作者记得还要清楚。 主角受沈温如乃是一位身世凄惨的病弱美人,年幼时与亲人失散,辗转流浪,最后被一位避世隐居的药修大能收养。 某次机缘巧合之下,主角受被认回了宗门,可谁知亲爹这些年错认反派为子,修真界最顶尖的灵修成了反派的师尊,整个宗门都无比宠爱着这位捡来的假徒弟。 他反而成了一个身份尴尬的局外人。 好在反派自己作死,多次陷害主角不成,反遭宗门尊长厌弃,最后他自己叛出师门,另开门户,成了位邪|教教主。 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两年后,反派靠着采阴补阳的邪修秘法,修为大涨,而下山游历的主角受正巧碰上离恨教教徒强抢民女,要将一位新婚燕尔的娘子连着花轿一起掳走。 情急之下,主角受便替了这位新娘,阴差阳错地被离恨教教徒绑到了这位邪|教教主的床榻之上。 而接下来,教主将会没日没夜地折磨主角,随后主角攻不自量力地闯入离恨教,试图将主角救出,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也被一道困在了离恨教里,饱受折磨。 直到原著中主角攻的修为莫名其妙地突飞猛进,最终不仅将心爱的主角受救出,还手刃仇人,将反派的头颅一剑斩下。 而这位被主角斩杀的大魔头,应当正是他如今所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 救、命! 那他现在……岂不是处境堪忧? 沈春眠犹豫了好半晌,这才转过身,缓步向着床边走去。 若是他记得没错,在这一段情节里,离恨教教主……也就是他,下令给主角受喂了一把催|情药。 药效发作之际,为了不被反派折辱,主角受拼死抵抗,甚至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要自刎在他面前。 现在想来药效早已发作,他只是靠近床帐,便能听见沈温如难耐的喘息声。 原著里言明,若是中了此药的人一直未能解毒,便是元婴修士,也要折损半身修为,可沈温如如今还未入凝丹之境,这样耗下去,岂不是要搭进去半条命? 怎么办? 沈春眠的心跳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床帐掀开了一条缝,随后他似乎又想到,这一举动并不符合原著中大反派的性格。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拾掇好情绪,而后下了重手,一把将床帐拉扯开。 “瞧你那副骚样,”沈春眠咽了口口水,依照自己的职业本能,很努力地扯出了一张嫌恶的脸来,“本座看着就恶心。” 他说的很慢,仿佛怕给这句话咬了舌头。 说罢他便从桌案上随手拾起一只剪子,要替沈温如解开身上的捆绳。 沈温如形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问道:“教主难道不知道,这捆仙绳并非凡物……” 他话音未落,沈春眠便无意识地给手中的那只剪子赋了灵力,“咔嚓”一声,那条捆仙绳便应声而断。 沈春眠:…… 捆仙绳?就这? 沈温如的目光渐渐复杂了起来,这条捆仙绳乃是凝丹修士方能驾驭的法器,可沈春眠竟能将其如此轻易地剪断……只短短两年时间,他竟已从筑基一步跨入了元婴! 邪修之路,真的就这样好走么? 就在他愣神之际,沈春眠却忽然伸手,要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的嫁衣里探,尽管捆绳已经解开,可沈温如身上的药效也已然发作,眼下他身上一分气力也没有,站不起来也逃不走。 沈温如忍着欲望,恨恨地看向他:“沈春眠,温如敬你曾是我师兄,我也信你不是自愿变成如今这样的,你若放了我,同我一道回去,我会替你向师尊与阿爹求情,他们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沈春眠冷冷地看他一眼:“闭嘴。” 他眼下并不欲与他多谈,只怕一句话不对,便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沈春眠只往沈温如身上碰了碰,便从他的衣襟里摸到了一只硬物,沈温如的面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 那是一只匕首,刀锋薄如蝉翼,可杀人于无形。 “炼器阁里的东西,只怕除了阁主,再没人比本座更熟的了,”沈春眠背了句剧本里的台词,而后又嘲讽道,“沈弦惊将你认回去,就送你这么把破东西?” 沈温如瞪着他,声音却有气无力的:“你怎么还有脸提阿爹?他疼爱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要你做一个无恶不作的败类的,教主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阿爹吗?” 沈春眠一时答不上来,于是便只好冷笑了一声。 “那是你阿爹,”沈春眠闭上眼,学着原著里那位反派的语气,冷声道,“又不是本座的。青云派是如何对待本座的,本座铭肌镂骨,无须你来指教。” 他顿了顿,忽而又勾唇而问:“对了,燃情散的滋味如何?” 沈温如眼下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痒的,烫热的空气烧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仰头张嘴,挣扎着道:“你……哈,你这个疯子,你若真要那样对我,师尊与阿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春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上看着冷淡,心里却是不为人知的兵荒蛮乱,方才和沈温如的每一段对话,都叫他吃力万分,心跳难抑。 若不是性命攸关,沈春眠眼下都想直接跑路了。 沈春眠想了想,顺手便将丢在旁边的那块红盖头揉了揉,而后塞进了沈温如的嘴里,他的动作粗鲁,可声音却很温柔:“你且忍一忍吧。” 再过不久主角攻就会来救你了。 到时候他就把沈温如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然后好好过日子,才不和原著中那位反派一样,没事瞎掺和什么他们主角的事。 沈温如原本已经做好了激烈反抗的准备,可谁知那沈春眠却只是将那块红绸塞进了他嘴里,而后便不再动了。 他红着眼瞪着他,将沈春眠的话全然当成了羞辱和挑衅。 明明命人给他下了这样烈的催|情|药,可却又偏偏不肯碰他,什么意思? 他忽地别过头去,垂眸掩住了自己被激得通红的眼角和那滴生理性的眼泪。 沈春眠心慌意乱地冷声道:“你做什么哭?你这样低劣的货色,本座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并不会碰他,是要他安心的意思。 可那沈温如却像是被药欲遮了眼,纤弱无骨的手指自沈春眠的腰际攀附而上,他偏头扯去了口中的红绸,红着眼问沈春眠:“教主不就是想看着我在你身下像个妓子一样求欢吗?” 说完他便抱着沈春眠的腰,顺势软声跪下,伸手便要去解沈春眠的腰带。 沈春眠:! 阿弥陀佛,这可使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都耽预收《你接着演》求收藏~ 为了把边航追到手,姜溏请了一个剧组来陪他装穷。 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家道中落,拥有一个天天酗酒的赌鬼父亲的可怜男大学生。 赌鬼父亲一见边航,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唯一的儿子打包卖给他,要价才八千块,可边航还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看见一旁愁眉苦脸的姜溏,边航:“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姜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是没想到我爸八千块就想把我卖了呜呜呜……” 心里却想:妈的八千块简直白送,这你还不要! ———— 边航最近迷上了一个人,此人本是姜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姜家落败后,他坚韧地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仅有的两件衬衫洗到发白、常常在外兼职到深夜才回宿舍、在洗车行洗车、在超市当收银员、甚至在夜店陪人喝酒喝到烂醉。 边航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那穷到吃不起饭的姜溏和人砍价:“499?这么便宜,要不然凑个整吧五百。” 边航:…… 然后他发现,姜溏其实有一间堪比时装店的衣帽间,所谓兼职到深夜,其实是忍不住和朋友出去喝酒唱k忘了时间。 什么在洗车行兼职洗车,那是他开着自己的保时捷去洗车不小心碰见他临时加戏演的,还有超市……那是他自己家开的,至于在夜店陪人喝酒,明明平时能喝死一片人,被他碰到那天却一杯就倒进了他怀里。 不慌不急地背着装醉的姜溏回了家,边航嘴里问:“要喝水吗?” 心里却想:你接着演啊。 注: 1、笨蛋美人、领口必须开到肚脐眼的辣弟、人傻钱多娇气受*有点冷淡十分正经攻。 2、无脑小甜文,介意慎入。 第2章 沈春眠低头看了沈温如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甩开了他的手,旋即转身就往外走。 殿外。 守在入口处的右护法忽地抬眼瞧见他,有些惊讶地问:“教主?今日怎的这样……快?” 不等沈春眠应声,他面上便又浮现出了几分怒意,自说自话道:“是不是那贱人没让您尽兴?符乐这就替您去教训他一番,好叫他学乖……” 沈春眠轻咳一声,随后硬着头皮开口:“唔……解药呢?” 符乐愣住了:“教主,您说的是?” “燃情散的解药,”沈春眠有些不太适应地说,“本座不喜欢他那副骚样子,没意思。” “可教主,”符乐有些犹豫,“燃情散并没有解药,只能硬生生熬过去,或者……” 沈春眠冷声打断他,强忍着尴尬道:“那就把他抬去冷泉,看好了,别让旁人碰着,本座以后还要用他,明白了吗?” 符乐:“是……” 他面上虽应下了,可心里却不免觉得有几分古怪,他们教主从前就是个色中饿鬼,这燃情散用了一年多了,也不曾听他过问过解药的事。 况且殿中那位美人不仅品相上佳,还被下了燃情散,怎么也不该是清清白白地被送出来的。 难道……他们教主那方面不行了? 沈春眠并不知晓这位右护法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因而只板着一张脸,佯作不耐烦道:“还愣着做什么?本座养只狗都比你管用,还不快去?” 符乐心里的疑虑消了大半,心想教主果然还是原来的教主,想来今夜只是因为里头那位到底是位特别的存在,而他们教主今日又恰好没什么兴致。 思及此处,符乐连忙应了声“是”,随后便乐颠颠地唤来左护法,与她一同进殿去抬人了。 把人抬出来之前,为了讨沈春眠的欢心,符乐还啐了那榻上的沈温如一口:“呸,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教主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装模作样的要立个牌坊,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婊|子么?” 沈温如眼下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可听见此话,眼里还是被勾出了一把怒意。 躲在外头的沈春眠听得有些呆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有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当面骂这样的话。 也难怪沈春眠最后会死的那样惨,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手下,他能好好活到最后才是怪事。 “你哪来那么多屁可放?”沈春眠学着原著中那位反派的口吻,“还不赶紧把人丢出去。” “是是,”符乐满脸堆笑道,“教主莫恼,符乐这就把人弄出去,还教主一个清净——绿玉,搭把手。” 左护法绿玉闻言轻飘飘地觑了后头站着的沈春眠一眼,而后才拎起了沈温如的半边身子,与符乐一道将人抬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春眠的错觉,他总觉得绿玉的眼神似乎有几分古怪,像是将他看透了似的,害他的后脊背上都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等人走后,沈春眠合上殿门,而后再次来到那盏铜镜面前。 眼下他仍然觉得很不可置信,往日里他虽有读小说的爱好,可涉猎却并不广,不怎么爱读类似于系统、穿书这一类的题材,但依照这些标签的字面意思,倒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目前能确定的是,首先,他应该是穿书没跑了;其次,他应该是穿成了那本小说里那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大反派;最后,如果剧情顺利进展下去,他很可能会代替那位反派死在主角攻手上。 沈春眠并不想死,更不想在被折磨一通后,再让人一剑劈死。 就在他分神思索之际,铜镜上却忽然浮现出了一行红字。 沈春眠下意识在心里默念出声:“是否……进入新手教程?” 他稍一抬手,轻轻触了触那句话底下的“是”字按钮。 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换,沈春眠顿时被一团白雾包裹在了其中,耳边响起一道颇有些烦躁的男声:“沈春眠、男、年二十六,身份证号为……请认真核对身份信息。” 沈春眠:“是,没错,我为什么……” 不等他表达出自己心中的疑问,那道男音便又道:“好了别浪费时间了,亲亲您后头还有几十个傻……咳,客户呢,看资料您也受过高等教育,我就不细说了,亲亲您可以自己消化一下。” 虽然沈春眠认为,受过高等教育和能不能接受这种玄幻到荒唐的怪事并没有必然联系,但他还是脾气很好地一点头:“嗯,你说。” “亲亲,简单来说,就是您在现实世界里出了意外,然后您穿书了,”那道男声说,“复杂点来说,就是您穿书了,然后您又面临着一个可能会致死的意外。” 沈春眠稍一挑眉,语气不变:“嗯,我差不多猜到了。” 心里却想:废话。 大概是见过了太多上来就哭着骂着要让自己送他们回去的客户了,徒然遇上沈春眠这样好脾气好说话的人,那道男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工号是Y-001,是您的非专属客服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联系我,但这里友情提示,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尽量还是选择自己解决,我手头上还有百来个用户,十几个麻烦精,我不确定能否及时回复您。” 沈春眠冷静地听他说完,而后又问:“在现实世界里,我已经死了吗?” “经过我司的评定,您在现实里应该是属于非生非死的状态,至于其他更多的信息,恕难相告。” 沈春眠轻声应到:“这样啊。” 心道:哦,植物人。 “友情提醒,请您务必不要使用一些‘寻死觅活’的幼稚手段,天真地以为自己还能穿回现实世界里去,依照我的权限所能调阅到的相关信息,首先是,这里并没有回去的通道,其次的话,就算有这个通道,您在回去之后,还是要面临死亡。” “系统页面里设有人设值和主角攻黑化程度,请您注意及时察看,当人设值大于等于八十时为安全区,低于八十时则有崩人设风险,并有可能引发危及您生命的事故。” “最后再提醒您一句,最好不要崩人设,否则后果自负,除此之外,亲亲您要做的就是尽量改变自己的结局,如果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那里有个商城,您的初始积分是两千,亲亲可以使用积分来兑换商品。” 沉默良久的沈春眠终于开口说话了:“除了初始积分,积分还可以怎么获得?” “积分没有获取路径,是按照客户生前的存款进行折算的,亲亲您的户头一共有两万九千块的存款,抹去零头,再以百分之十的比例转化成积分,就是两千积分了哦。” 沈春眠:…… 好家伙,两万九到底是怎么给他抹零抹成两万的。 “新手教程已结束,祝您生活愉快。” 耳边的男声徒然消失,白雾内的世界忽地静得落针可闻,沈春眠抬头望向虚空中漂浮着的两串数值。 第一行显然是他的人设值,刚刚好停留在八十的数值上,至于第二行……那所谓的“主角攻黑化程度”,后头就两个灰字:未知。 沈春眠稍一思忖,觉得可能是因为主角攻尚未出场的缘故,故而系统无法检测到其黑化程度。 紧接着,他又点开了那白雾中唯一悬浮着的一抹异色,进入了那位言语烦躁但满嘴“亲亲”的客服所说的商城。 商城货架里挤满了各种灵丹妙药,只可惜后头的零都多的离谱,特别是那颗复活丹,所需要的积分一栏都装不下,沈春眠看了半天,发现也就一个只需一积分就能兑换的盲盒他能买得起。 该盲盒的详情介绍页面上还附了一行小字:有一定几率开出复活丹。 如果能开出复活丹,那就等于是多了一条命。 沈春眠在该页面前站了一会儿,虽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但也差不多接受了自己已经穿书的事实,既然穿都穿了,那就凑合活呗,反正他现在就是再穿回去,可能也是躺棺材板的命。 随后他拾掇心情,搓了搓手,抽了一发,页面上立刻跳出了一行话:恭喜您开出了隐藏款盲盒! 沈春眠一喜,紧接着,他面前便幻化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子,只远远瞧了一眼,他便觉察出有几分不对劲了。 再把袋子拎起来一看,果然如此。 袋子里装着数十袋捆在一起的蔬菜种子——就这?隐藏款盲盒? 他随手翻了一翻,只见那叠种子从上到下,分别是:大白菜、小白菜、西红柿和土豆。 沈春眠:…… 这儿不是修**观背景吗?好歹给个仙草灵株种子什么的,给大白菜也太过分了吧! 沈春眠很不服气,于是又接连抽了几十次,可眼看身侧的蔬果种子已经堆成了一堆小山包,他终于有些绝望了,故而便当断则断地退出了商城,回到了现实中去。 他回到床榻上躺下,倚在床头歇了会儿。 沈春眠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些发困。 于是他打算还是先睡一觉,一切事宜等明天天亮了再从长计议。 可……这衣服到底要怎么解开? 沈春眠先下了腰带,然后再一层层地解开外裳内的系带,这么一套繁复的衣裳,脱的沈春眠简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不是,他们古代人都兴这么叠穿衣裳的吗?这都快把自己裹成木乃伊了,这要是着急睡觉,恐怕光脱衣服都能给自己脱精神了。 他才刚脱到里衣外层的内衬,殿外却忽的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教主?您入睡了吗?”符乐怯怯地问。 沈春眠稍一敛神,压下了行将要打出来的哈欠,颇为烦躁地答道:“没,怎么?” “沈温如……就是您让符乐和绿玉送去冷泉的那个贱人,他……他好像晕过去了,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就给了他两巴掌,谁知他竟是真的,属下不敢私作决断,绿玉也说先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沈春眠顷刻便清醒了,两巴掌? 这位右护法可真是盼着他不得好死。 “混账东西!”沈春眠披上外裳,拿出了幻想中暴揍抠门甲方的气焰,忽然破门而出,“他就那么一张脸还堪用,你还往他脸上打……” 本来是很有气势的一段表演,可惜他走的太急,没留意竟让门槛绊了个趔趄。 好在他只往前两步,很快便稳住了身子。 符乐被他吓了一跳,忙凑上来要扶他:“教主,您没事吧?” 按照原著里那位大反派的脾气,他眼下怕是要痛打符乐一顿,迁怒泄愤是其一,掩盖自己的尴尬是其二。 可沈春眠到底不是那位大反派,上回他和人打架的时候,还是在幼儿园和人抢玩具,现在要他无缘无故地把人揍上一顿,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而且到时候打的动作不够专业,又平白惹来符乐的怀疑便不好了。 于是沈春眠沉着脸,思忖片刻,才转过身不轻不重地往符乐屁股上踹了一脚,可谁知只是这轻描淡写的一脚,竟将符乐踹飞了出去。 沈春眠:??? 我、艹! 他原来这么强的吗? 第3章 沈春眠好容易才沉住气,撑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轻飘飘地往长廊尽头处望了一眼:“离恨宫的灵气浸着,上等的灵石灵药养着,你这修为怎么却连半点长进也没有?” 符乐火速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后背和屁股,再抖了抖发间沾染上的墙灰,乐颠颠地又跑了回来。 “属下天资愚钝,当然比不上教主,”符乐憨憨一笑,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您方才给的那一脚,符乐觉得比去日您给的那一掌还要威猛,教主您不会是要破虚,再上一阶了吧?” 沈春眠稍一皱眉:“还早着呢,瞧你那点出息,还不快带本座去冷泉看看?” “是是,”符乐赔笑道,“您瞧属下这破脑子。” 符乐随后便退后半步,对着沈春眠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春眠看也不看他一眼,很快又板起了一张冷漠的脸。 原著中符乐这个人物给他的印象倒是挺深,就是个天资不高,人也并不算勤奋,满脑子龌龊事,却唯独对自家教主衷心耿耿、死心塌地的马屁精。 而且通过这两次的试探和观察,沈春眠发现,这位右护法很有可能还是位抖那什么m,因为他越是骂他打他,他看起来就越高兴。 有一位这样的护法,弄的沈春眠还挺为难的,毕竟他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道德和法律教育的文明人,实在很难随便对一个人非打即骂,还没有半丝愧疚之心。 好在他的记忆力还算好,再加上这毕竟是他临出事前接的最后一个角色,读的最后一本小说,故而小说中这位反派的日常发言,对他来说也还算印象深刻。 因此虽然内心有些勉强,但他面上倒是顺的不错。 只是……这位右护法到底与那位新升上来的左护法不同,近身伺候了真正的反派一年多,对原身想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沈春眠不难确定他是否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沈温如失踪了这么久,”沈春眠试探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地问,“青云派那边有消息吗?” 符乐摇了摇头:“不见有人打探,属下听小道消息说,青云派那位怀长老化蝉未成,还在闭关,千羽阁那位前半月说是练出了绝世神武,叫天火给劈了一道,那几峰峰主眼下都是泥菩萨过江,谁还有空管他?” 沈春眠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原著里这段所费笔墨并不多,毕竟主视角大多都放在主角受的身上没怎么变动过,因此文中大部分笔墨也都只是描写了沈温如是如何饱受折磨与屈辱的。 至于外头在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作为演员兼读者的沈春眠和沈温如一样,都只雾里看花地知晓了一星半点。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反派囚禁了主角受近三个月,才逮到一个孤身涉险、义无反顾来救沈温如的江逐风。 这里的剧情原著中并没有写的太清楚,寄给他的剧本也才编到第一卷 ,但沈春眠结合上下文猜测,不外乎是两种原因——一是青云派几峰峰主确如符乐所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自顾不暇;二是他们或许并不知道沈温如被囚离恨教。 无论那种原因,留给他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得尽快在不崩人设的前提下,把这位主角给放回去。 正当沈春眠沉思出神之际,却忽然觉察到了一道灼灼的视线,他稍一偏头,却见盯着他看的人正是右护法符乐。 见教主回望过来,符乐却立刻低下了头,红着脸道:“属下……一时失神,并非有意冒犯教主。” 沈春眠忽然有点害怕:“你脸红什么呢?” “没,”符乐欲盖弥彰道,“就是这一路走的有点热了。” 沈春眠形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原著中的修真之人并不比凡人,况且就算是凡人,这么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也不该才走这几步就红了脸。 况且……他那脸分明是在自己回望过去时,顷刻便红透了的,这扯谎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最关键的是,一个男人没事对着另一个男人脸红,这真的有点奇怪吧! 哦不对,好像也不算奇怪,毕竟这是本耽美小说。 不过虽然沈春眠对自己所饰演的角色的性向没有要求,但现实生活里,他的取向依然还是偏向于异性美人。 至于符乐这款的,既不是异性,也并非美人,和他的择偶标准是半点也不沾边的,他若是对自己有点什么别的意思,沈春眠关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他心里正胡思乱想着,符乐却忽然又开了口。 “教主……您、哎,怎么说呢,属下伺候您这么久,您还从未对属下点过头呢,您还是第一次这样肯定符乐所说的话。” “属下就是……实在呜呜太感动了,”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符乐已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符乐这么笨,天底下大概只有您还看得起符乐了。” 沈春眠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果然还是得找个机会先把这个右护法给辞退了先。 “行了,哭什么哭,”沈春眠避开他的目光,“烦不烦,谁看得起你了,别自作多情了。” 符乐含着泪光,依然十分感动地盯着他看。 沈春眠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发言,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再偏头觑了觑符乐,果然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异样的情愫。 这他娘的,怎么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右护法要对反派真是那回事,那位大反派也真吃得消? 他记得原著中那位反派分明只偏爱柔弱挂的美人,越娇柔越对他的胃口,哪怕主角攻在小说里被描写的神容姿貌,就因为他比反派生的高大,又无半分娇弱姿色,因此反派便不愿意碰他了。 “教主,”符乐收敛起神色,“此处便是冷泉了。” 沈春眠闻声望向那冒着丝丝寒气的洞府之中。 冷泉在反派眼里,乃是处天然的水牢,在原著中,反派用尽浑身解数,也折不断主角攻江逐风的一身傲骨,故而便命人将他打得血肉模糊,再丢入冷泉,叫他自生自灭。 可对于主角攻来说,冷泉却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去处,他不仅在极寒的泉水中存活了下来,还再次一举踏入了洞虚之境。 而对于通读过原著的沈春眠来说,冷泉就是一处修炼的风水宝地,能解热毒,能提修为,简直是一方无所不能的神泉。 沈春眠暗自下定了决心,以后他没事也要来这里勤加修炼,剧情和修为两手抓,总之保命最要紧。 见沈春眠还未动作,符乐又提醒道:“教主,人就在里头了。” “这儿路不好走,您第一次来,还是属下带您进去吧?” 沈春眠稍一偏头,露出一个冷而浅的笑意来:“你糊涂了吧?此处刚建成时本座曾来过一回,这才多久,怎么在你口中,本座就连路也不识了?” 符乐立时便露出了一副恍然模样,赔笑道:“教主恕罪,想是符乐记错了,您瞧属下这笨脑子。” “往后再如此没记性,本座看你也不必再当什么右护法了,趁早回去做你的田舍汉,省得在本座面前丢人现眼。” 符乐连声喏喏。 沈春眠冷哼一声,拂袖踏入了那洞府之中。 他走的潇洒,可背上却惊起了一层冷汗,这右护法符乐装傻充愣,叫他放松警惕,方才还差点叫他给绕进去了。 好险。 凭借着脑海中的模糊记忆,沈春眠摸索着打开了洞府中的暗道机关,穿过密道,沈春眠踏入了一方暗室之中。 偌大的石室里仅点了一盏长明灯,躺在石床上的那人眉头紧锁,发间鬓角全让汗打湿了,薄唇微启,低声嗫嚅着。 沈春眠看着心焦,很想按着两位护法的头,告诉他们:这可是主角啊! 可惜他也只敢想想,为了不崩人设,他甚至还得编几句适时的嘲讽。 “这就受不住了?”沈春眠掰正他的下巴,“沈温如,你也配做他的徒弟?” 沈温如却依然紧闭着双目,如一只漂亮的人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方石床之上。 “他这是怎么了?真晕还是假晕?” 左护法绿玉垂眸应道:“回教主的话,绿玉已摸过他脉络,此人此状并非伪装,乃是燃情散的热毒与冷泉的寒气相撞,此人又体弱,一时经受不住,这才晕了过去。” 沈春眠心里分明紧张得要死,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会死吗?” “难说,”绿玉道,“得看他的造化。” 沈春眠居高临下地睨了石床上的人一眼,故作姿态道:“本座还没玩够呢,岂能让他这么便宜地死了?快替本座想个法子,本座要他活着承受着一切。” 绿玉波澜不惊道:“要解热毒原本不算太难,可偏巧此人体质属寒,又撞上冷泉寒气,只怕属下等人无法可解,只有教主亲自动手,此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她稍稍一顿,随后又继续解释道:“教主乃是火灵之体,以内力调养梳顺此人五脏六腑中积结的寒气,兴许能救他一命。” 沈春眠:…… 这听着也太难了吧?刚刚踹符乐那轻轻一脚,他已经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能控制这一身修为了,还怎么替沈温如用内力疗伤?送他归西还差不多。 “就只这一个法子么?”沈春眠不太乐意道,“本座还得留在冷泉里陪他?” 绿玉稍一颔首:“眼下只这一个法子了。” 符乐见状连忙道:“教主何必受着无妄之灾?若陪他在这冷泉里熬一夜,哪还有好觉可睡?反正这沈温如也是贱命一条,不如就由着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沈春眠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青云派里刻有他八字的生辰石一暗,傻子都知道他出事了。” “怕什么?咱们教主眼看便要破了元婴,要跨入洞虚之境了,咱们离恨教上下千众人,怕他们青云派做什么?” 绿玉不冷不淡地看他一眼:“你可知青云派的那位尊者已快要步入化蝉之境?” 符乐满不在乎道:“知道啊,那又如何?” “化蝉又名破相,已是半仙之躯体,能一眼望穿这世间万物,一剑禅灭我离恨一教,”绿玉冷冰冰地说,“典籍上记载,是谓‘半仙一念,则顷刻之间,山海覆灭’。” 符乐听得有些呆了:“这么……这么强吗?” 沈春眠的心里反应与他差不多,可面上还要强撑出一副“就这?”的拽样。 “不是还没成吗?”沈春眠嘴硬道,“这破境的事,谁说的准,人间已百年无化蝉了,他若渡不过此劫,到底也要陨落,只要他一日未破境,便不足为惧。” 他话音刚落,便听绿玉道:“教主,他的气息似乎愈发微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沈春眠垂眸扫了那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沈温如一眼,随后他又抬起头,朝着身侧的绿玉稍一挑眉:“你方才所说的法子太笼统了,本座又不是医修,哪里知道该如何去梳顺他的脉络?” 原著里的反派无恶不作,自从被逐出青云派之后,就没做过几件人干的事儿,沈春眠猜他也没做过给谁调理内息、疏通脉络这种事,故而便直接开口问了。 绿玉微微颔首,自灵囊内取出一本古籍,又将其翻至相应页数:“回教主,解法在此。” “嗯,”沈春眠随手接过古籍,而后道,“你们先退下罢。” 两位护法闻言,一前一后地退出了洞府。 两人一走,沈春眠便对着那册古籍上晦涩难懂的文字犯起了难。 纸页上用的是繁体字,好在写的端正,沈春眠看倒是能勉强看懂,可惜难就难在,他看懂了却也未必能读懂。 有那么一刻,好歹也读了十几年书沈春眠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绝望的文盲。 要不是怕崩人设,沈春眠甚至还想跑出去管绿玉要一本修仙入门指南之类的书,这古籍里用了一堆的专有名词,却连个注解都没有,写了和没写一样。 好在沈春眠坚持不懈地继续往后翻了一翻,总算是找到了几幅图解,外加几串咒语似的经文。 沈春眠拿出了从前在期末周时的自学能力,抱着那本古籍一通瞎研究,最后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摸出了一点门道来。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儿悟了,可又不敢贸然在沈温如身上做实验,于是便找了个稍空旷些的空地,嘴里念叨着佶屈聱牙的经文,对着面前的空气就是一顿操作。 然而这一把内力还是没能收住,被沈春眠仓皇地推出去,便径直转向了洞壁。 偌大的洞府顿时摇晃了起来,顶上还坠下了一些零星的石屑。 猝不及防地被自己身上的内力来了这么一下,沈春眠差点没站稳。 卧、槽。 这得相当于好几级地震了吧? 沈春眠颇为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十分庆幸自己刚刚没把这一招直接用在沈温如身上,要不然就这一下,人估计顷刻便没了。 沈春眠复又回头看了那张石床一眼,那石床上躺着的人想是真的晕死了,方才那样大的动静,他竟然还是一下也没动弹。 紧接着,沈春眠又踱步走到了泉边。 方才那样大的动静,若是再来上几回,只怕符乐他们又要追进来守着了,故而他只得另寻出路。 一靠近那方冷泉,沈春眠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同时也觉察到了身体里的经脉忽而烫了起来。 这方冷泉乃是极寒之源,与他体内的灵力相生相克。 沈春眠蹲下身,将一只手埋进了冷泉之中,很快他便发现,这方冷泉似乎能压制他体内的火气,将那暴虐的内力安抚得温顺一些。 沈春眠心头一喜,忙跑回石床那儿去,粗手粗脚地将沈温如扶坐了起来,而后又将其背到了泉边。 沈温如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可偏身上又冷得吓人。 沈春眠一边感叹着做主角遭罪,一边将他平放在泉边地上,而后他一咬牙,硬着头皮往冷泉里一跳。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沈春眠打了几个寒颤,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应该先做做热身运动。 冷泉边的水位并不算高,刚刚好淹到他胸下。 沈春眠照着那本古籍上所言的方法,开始缓缓地运起气来,这会儿他终于感觉到了内力在身上若有似无地游走,紧接着,沈春眠忽然捉住了沈温如的手,而后尽可能温和地将自己身上的内力推向了沈温如。 与此同时,沈温如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沈春眠很紧张,可那古籍上说,这法子一经施展,便不可随意停下,否则不仅沈温如会经脉受损,他也会遭到反噬。 过了约莫半刻,沈温如骤然睁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般,他喘了几口气,而后偏头猛地咳了起来。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便见沈温如忽地吐出了一口血。 “沈温如?”沈春眠的语气有些焦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温如掀开眼皮,半睁着眼,模模糊糊地瞥见了一个湿漉漉的人影。 那人影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周身都是寒气,可捉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却是烫热的。 沈温如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将眼前人再看得真切一些,那人影长身玉立,乌发及腰,发间凤凰翎羽轻浅地浮动着,烫在他有些涣散的瞳孔之中,像是一方灼热的火光。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沈温如却知道他是谁。 沈春眠。 沈、春、眠。 他来这里做什么? 大概是要亲眼见到他死了,才能安心吧。 沈温如又重新闭上了眼,任由那道蛮横的灵力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 要是师尊和阿爹知道自己死了,还死在被他们当成亲儿子养了十几年的逆徒手中,他们会作何感想呢? 正当他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时,却忽觉体内那道灼烫的灵气渐渐平息了下来,像是疾风渐息、骤雨渐弱,携着暖意的内力抚过他浑身的经脉。 沈温如觉得自己似乎活过来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起来。 “你……”沈温如不解地睁开眼,有些艰难地问,“不要杀我吗?” 沈春眠稍一抬眼,只见沈温如的面色已然渐渐红润了起来,可眉头却仍紧拧着。 他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移民”,对他们修真界并不熟悉,生怕沈温如这是回光返照,于是沈春眠又继续问:“怎么样?你还好么?” 为了不崩人设,他特意用了恶里恶气的腔调,可大概是一边演着戏,一边还要控制着自己推出去的内力的缘故,沈春眠很难一心二用,因此凶得并不是很明显,甚至能让人从中品出几分难得的温柔来。 沈温如皱了皱眉。 沈春眠瞥见他的神色,有些心虚,正想着要如何往回找补时,沈温如却忽地又昏了过去。 “喂。”沈春眠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他在熟悉如何运气之后,似乎也能依稀感知到沈温如身上的经络脉象像是比一开始要稳健了一些。 而且沈春眠认为,他既然是主角,那总该有点主角光环什么的吧?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吧? 沈春眠颇为艰辛地从冷泉里爬了上来,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冷得浑身都在发颤。 他滴汤挂水地走到了石床边坐下,偷摸着打开虚空页面,迅速察看了一眼自己的人设值。 这一看沈春眠便发现,他的人设值已经从一开始的八十掉到了七十九,虽然看起来似乎变化不大,可方才那位客服不是说,只要人设值低于八十,就存在崩人设风险吗? 他明明演的这么努力、这么辛苦! 把这个人设演好多少还算是专业对口,可让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青年,自学修仙古籍,还要熟练运用其中的理论知识来救人,这多难啊! 而且从前演戏没演好,那顶多被导演骂两句,现在没演好,走几个神,那可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沈春眠一面冷得发抖,一面暗自奔溃,不过也仅仅只是奔溃了一小会儿,他便站了起来,板直了身子往洞口处走去。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 虽然眼下他很不想再劳动符乐他们,可要是把沈温如丢在这里头一整夜,沈春眠估计他也是有气出没气进了。 沈春眠心里稍作盘算,打算试试能不能符乐身上找点人设值回来,毕竟他总不能对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沈温如飙戏。 “符乐!”沈春眠气沉丹田地喊了一声,喊完仍觉得有些不够,于是便又补了一句,“滚进来。” 外头的符乐立即应了一声:“来了!” 不多时,符乐便到了他跟前,哈着腰问:“教主,您找属下来是为何事?” 沈春眠冷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原著中反派的个性,就是能反问,就绝不说陈述句,心情好的时候还尚能说几句人话,可心情要是不好了,他的心思就全得靠这两位护法自己来猜了。 符乐稍一思忖,而后小心翼翼往那洞府里看了一眼:“教主,里头那位……死了还是活着?” “死了呗。”沈春眠没好气地答。 符乐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下意识便笑了:“他果然是命贱没福分……” 沈春眠忽而又冷着脸打断他:“本座亲自出手,他怎么会死?你是看不起本座么?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 符乐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沈春眠说的是反话,于是忙点头哈腰道:“教主说的是,属下实在太蠢了。” 听了他的话,沈春眠颇有些得意地一笑,这个笑容他曾对着镜子演习了数遍,自认为很贴反派这个角色。 “那今夜……里头那位该怎么安排?”符乐忽地又问。 “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这还用问本座么?你自己没长脑子?” 符乐立即从善如流地一敲手心,憨笑道:“明白了,属下一会儿就让人将他丢到柴房里去!” 沈春眠:…… 他好像有点演过了。 怎么能脱口说让符乐来安排呢?要是真让他来安排的话,只怕沈温如活不过明日,他自己也活不过半年。 “他既入了离恨教,又凤冠霞帔地被本座娶了回来,再不济也是本座的妃子之一,去睡柴房?亏你想的出来?养的脏兮兮的本座以后还怎么碰?” 符乐忙连连点头:“是。” “只管在后头收拾出一间最好的院子,给他安置了,及早养好了身子才是,病恹恹的,本座看都不愿意看。” 符乐虚虚笑道:“教主说的对,还是教主想的周到。” 沈春眠垂眼打量着他,很快便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笑意里隐含着的失落神色,于是他稍稍一顿。 剧本里和原著中均未提及符乐的前尘往事,因此沈春眠也不太清楚,他对沈温如的恶意,究竟是平白无故的,还是因为他同沈温如有仇,亦或是与青云派有仇。 但如今他还需要符乐,故而沈春眠话锋稍稍一转,又道:“若轻易叫他死了,本座哪能泄愤?他们青云派的人都是伪君子,最爱气节与骨气,本座就偏要一点点地挫灭他的傲气,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了这话,符乐面上的神色瞬间便由失落转向了兴奋:“果然还是咱们教主聪明!” 符乐又高兴了起来,乐颠颠地跟在沈春眠后头,絮絮然道:“属下这就出去差人收拾院子,对了教主……” “怎么?”沈春眠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有屁快放。” “方才您那样叫符乐,实在太费嗓子,”符乐小心翼翼地说提醒道,“属下觉得还是用‘传音入耳”好一些。”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春眠才想起这本小说里还有这“传音入耳”这么一项咒术,其作用类似于现代人的蓝牙耳机,能直接把声音传入接收者的耳朵里去。 方才他那一通喊,就像是现代人有手机不用,非要站在人家楼下喊一样。 他要是个普通教徒,这倒还好,可他是离恨教教主,下头管着上千教众呢,这么大个领导,找个小弟来干活居然还靠喊的。 这也太丢人了! 沈春眠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许尴尬,再回头一看,符乐早就退到了离他两丈远的地方,生怕再挨他一脚。 “你躲得倒快,”沈春眠撑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本座想喊就喊,用得着你指点?” “教主饶命,”符乐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两巴掌,“都怪属下多嘴……” 沈春眠也懒得再踹他一脚,他这般躲远了倒好,他还是习惯表演,不太习惯直接上手揍人。 “还不快滚?” 符乐垂着脑袋,连忙又乖顺地往后退了两丈远。 第5章 离恨宫后殿,教主寝殿内。 沈春眠一路打发好走了几个上来就想伺候他更衣的教众,径直越过屏风,而后一步跨进了水温刚好的木桶里去。 微烫的水缓缓没过他肩头,一点一点地逼出了他体内残存的寒气。 沈春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半眯着眼,正打算再进虚空看看,却见旁侧半透明的屏风上忽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来。 “谁?”沈春眠立即警惕了起来。 “是我,”那教徒忙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芸儿。” 沈春眠记得这个名字,原著中这位小姑娘是除了左右护法之外,与他关系最近的一位教徒。 “本座不是说了,你们只需在外头候着便是,没有本座的命令,不许进来吗?”兴许因为对方只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沈春眠的语气不自觉地便温柔了些许。 芸儿低着眉,轻声细语道:“望教主饶恕,是方才云妃来了,说要进来服侍您沐浴更衣,云妃是您看重的人,芸儿不敢不来请示一下您的意思。” 沈春眠稍一皱眉,心想:云妃?谁? “请他回去吧,就说本座这儿不必伺候。” 他话音未落,屏风后头却忽然又窜出了一个淡粉色的人影来,那人一手捂住他双目,一手则猝不及防地在他胸前拧了一把。 这人的动作猝不及防,身心都有些疲惫的沈春眠甚至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若不是沈春眠一向冷静自持,他方才差点就要一边大喊,一边从浴桶里飞出来了。 那人稍一俯首,丰润的双唇贴在他耳边,蹭得他耳根发痒,只听那人笑吟吟地问:“教主,猜猜我是谁?” “谁呢这是?”沈春眠嘴上这样问,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他刻意放低了音调,哑声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入寝?” 后头那人又是一笑,勾着他的脖子便撒起了娇:“教主还问呢,您今日整整一日都没有去过疏棠那儿,可叫疏棠好想,您不会是不爱我了吧?” 说话间,若有似无的香气钻进了沈春眠的鼻间。 沈春眠忍着生理性的不适感,稍一偏头,有些敷衍道:“疏棠乖,今日本座太忙了,等过几日得空了再去看你。” 他已经想起这位“云妃”是谁了,原著中离恨教的云妃原名云疏棠,名字听起来温婉,可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在沈温如被掳来离恨教之前,一直是这位反派的宠妃。 在沈春眠的记忆里,该宠妃因为争风吃醋,明里暗里的,没少欺负沈温如,欺负沈温如便算了,甚至连主角攻江逐风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云疏棠不轻不重往他脖颈上拧了一把,不太高兴地嘟囔着嘴:“过几日是几日?从前您就是再忙,也会到疏棠那儿看一眼的,疏棠听旁人说,您今日得来的这位,乃是位举世难见的大美人,美人榜上排行第二,您都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你听谁说的?”沈春眠看向他,搜肠刮肚地哄道,“再是举世难得,谁又能比得过本座的心肝疏棠呢?你少听他们乱说,那人方才才叫本座丢进冷泉里去了,若不是怕青云派来寻仇,本座早将他杀了,不识趣的蠢东西。” 听了这话,云疏棠面上顿时便笑逐颜开,轻轻往他背上推了一把:“讨厌,您这话要让旁的哥哥听见了,只怕更要恨疏棠了。” 沈春眠:…… 旁的哥哥? 他面色稍稍一紧,他怎么差点忘了,原著中的反派后宫佳丽三千,光是抓来的骗来的男宠就堆满了半个离恨教。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沈春眠硬着头皮继续演戏,他先是冷哼了一声,而后又道:“谁敢怪你?若有人敢在后头乱嚼你的舌根,本座便要他好看。” 云疏棠狡黠一笑,像是被他的话熨平了心肝:“真的?教主可别骗疏棠。” “本座怎么会骗你?”沈春眠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云疏棠一扬眉:“教主这是要赶我回去么?时辰不早了,您却还要疏棠自己一个人回去。” 说到这里他话音又停了停,语气听着很是失落:“疏棠不想一个人回去,疏棠只想抱着您一起睡,您就让疏棠伺候您沐浴吧?” 沈春眠心里大喊救命,可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平常模样,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容置疑道:“本座今日有些乏了,无须你伺候,你今夜便先回去吧。” 见沈春眠的态度忽地冷硬了起来,云疏棠也不敢再多言,只稍稍拉下脸来,不太高兴地回去了。 他一走,沈春眠便又往水里埋了埋,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疲态来。 这都什么破事啊…… 眼下唬走了一个云妃,明日说不准还要来一位淑妃,若是不把反派留下的这一大兜后宫处理干净了,往后他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大概是在水里泡久了,沈春眠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于是便连忙擦净了身子,粗手粗脚地穿好了里衣,而后飞快地钻进了被褥里。 在床上躺了不过一会儿,沈春眠便连打了几个哈欠,偏头瞧见窗外的天色竟已蒙蒙亮了。 好在原著中反派就时常昼夜颠倒,也从来没有要早起练功的觉悟,因此就算他明日一觉睡到夜里,也不会遭人怀疑。 睡意朦胧之间,沈春眠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在窃窃低语。 那声音很轻,应当是出自在外头守夜的教徒之口,比起他们的说话内容,更让沈春眠惊讶的是,他的听力竟然这么好了。 “我方才解手路过琉光阁的时候,听人说,咱们教主把那沈温如安置在了琉光阁里。” “嚯,琉光阁不一直是祁妃在住吗?把他安置在里头了,那祁妃上哪儿去住?” “谁知道?只听说右护法让祁妃连夜挪了个地,可把祁妃气了个不轻,吵着闹着说要来找教主说理,右护法怕他惊扰了教主安眠,便叫人拦着他,不许他来。” 沈春眠心里暗暗称赞道:做的好,千万别让他来。 “可咱们离恨教与青云派不是向来不对付吗?沈温如一个青云派的弟子,教主怎么会这样偏袒他?” “教主的心思,咱们这些人怎么猜的着啊?听说咱们教主想宠爱他,可他拼死不从,还把教主推进了冷泉里,可咱们教主竟然一点也没生气,还替他解了身上的燃情散……” “他拼死不从?咱们教主可是美人榜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沈温如可真是不识趣。” 眼看这两人越说越离谱,沈春眠忙在虚空中画出几行咒文,一道传音入耳砸进了外头守夜的两位教徒耳朵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画这些咒文,只是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手上便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动作。 殿外的两位守夜教徒只觉脊背一凉,紧接着,沈春眠冰冷的声音便在两人耳边同时响起:“闭嘴,再嚼舌根,本座拔了你们的舌头。” 外头的声音顿时停了。 沈春眠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张脸长得不丑,毕竟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不少,但也没想到自己能是什么“美人榜第一”,这美人榜是谁投的票?不会有黑幕吧? 因为职业原因,在听到“美人榜第一”这几个字的时候,沈春眠下意识便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可以C位出道了。 毕竟不必靠实力,只靠着一张脸就可以挣大钱,也曾是他的人生梦想之一。 这么又折腾了一出,原本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的沈春眠忽然又精神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还得去虚空里看看。 他只一闭眼,便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而在那虚空之上,属于他的人设值果然又有变化,经过方才的努力,他的人设值已经从七十九爬到了八十五,是在安全区之上的数值。 沈春眠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一夜噩梦。 第二日,沈春眠并没能如愿睡到自然醒。 沈春眠自一场诡异的噩梦中惊醒,随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并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可头却依然疼得厉害。 还不等他的意识完全恢复过来,床帐外头却忽的响起了芸儿怯怯的声音来:“教主……您醒了吗?” 她的声音像是还带了点哭腔,仿佛那帐中人并非是人,而是什么披着人皮的妖兽。 沈春眠平生最怕小姑娘在他面前哭,原本还想仿着反派的样子,借故发作一通,再攒点人设值,可听见她这样的声音,沈春眠就是有心,也实在难以发作起来。 “怎么?”沈春眠掀开半边床帐,而后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疼发紧的太阳穴。 芸儿见状,忙小跑过来替他揉起了太阳穴:“教主……今日右护法带着几个教徒去隔壁云水村收租子,可今年天旱欠收,云水村实在交不上租子,故而右护法便想带人去屠村,以儆效尤,可是、可是……”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听得沈春眠哪哪都不舒服。 所谓“收租子”,沈春眠是知道的,离恨教乃是邪|教,并非什么名门正派,自然得不到凡间朝廷的资助,一教上下的教徒又都游手好闲,要想月月都有银子上供,那自然便只能到其他小门小派里去收保护费,亦或是凡间村子里去烧杀抢掠。 沈春眠能体会她的感觉,因此又再次放缓了声调,接口道:“本座记得,云水村里有你的亲人,是不是?” 听了这话,芸儿却忽然睁大了眼,眼里几分惊讶、几分欣喜:“您还记得?” “将你带回离恨的人是本座,”沈春眠说道,“本座怎么不记得?” 原著中芸儿的背叛,也是压死反派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春眠记得很清楚,小说里的芸儿因自己的村子被屠,亲人皆亡,心中对沈春眠的感恩之意逐渐被恨意所取代。 因此后来她便暗中帮衬了主角攻受一把,又私自与其他门派勾结,为反派之死添柴加火。 芸儿意味深长地偷看了榻上的沈春眠一眼。 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这才硬着头皮来求他的,她在沈春眠身边近身伺候了大半年,很知道他的脾气,故而她对此原本也并不抱什么期望的,却不料沈春眠竟还将她的身世这样放在心上。 芸儿感动极了,带着哭腔道:“云水村里有芸儿的父母兄嫂、侄儿侄女……教中亦有几个外门地址,他们也都出生于云水村,若教主此番肯网开一面、搭救一把,往后芸儿与他们定会竭尽全力来报答教主……” “好了,你们既入离恨,本座自然不会叫你们受此委屈。” 沈春眠话音未落,却见芸儿忽而又普通跪下了,甚至还朝着自己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可又怕崩了人设,因此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符乐已经带了过去了?” 芸儿忙道:“是,右护法方才才走。” 沈春眠记得原著中的反派手上有一件名叫“咫尺天涯”的法器,其效用相当于“瞬移”,能在一息之间,从一处去到另一处。 他思绪稍松,不慌不忙道:“嗯,那还来得及,你先起来,替本座更衣吧。” “谢教主!”芸儿连忙起身,迅速将面颊上的泪痕抹净,而后跑去取来了一套衣裳。 沈春眠远远瞧见她呈上来的那件衣裳上宝光璀璨的色彩,心里直皱眉,也不知道那衣裳的料子是用什么做的,上头竟然能显现出如同镭射一般流光溢彩的光芒来。 沈春眠很难不怀疑反派是不是有什么cosplay的癖好,比如没事就cos个大彩虹什么的。 但眼下事出紧急,沈春眠也不好让芸儿再去换一套。 “你去替本座将’咫尺天涯‘取来,”沈春眠又吩咐她道,“不必伺候更衣了。” 第6章 待芸儿一走,沈春眠就手慢脚乱地穿起了衣裳,可惜那衣裳上的带子左一条右一条的,沈春眠都不知该先往哪儿系。 好在芸儿很快便回来了,她先将那盛放着“咫尺天涯”的匣子放在了一旁,紧接着又连忙上前道:“还是让芸儿来吧。” 让这么个妙龄女子给自己服侍更衣,虽然是该世界观中的环境使然,但沈春眠总觉得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适感,总感觉自己在无意中占了人家的便宜似的。 可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快些把衣裳穿好去救人才是正经事。 再说反派自小便在青云派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他不怎么会穿衣裳,在这些伺候他的教众眼里应该也是正常的,沈春眠心想。 芸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替他换上了那套珠光璀璨的衣裳,而后她便微微抬头,眼巴巴地望向了他:“教主……” 沈春眠轻轻应了一声,接着故作镇定地看向那只匣子,然后又慢条斯理地伸手要打开那方玉匣。 可却没人知晓,他这看似有条不紊的动作之下,其实藏着怎样的心慌意乱。 这该怎么用?直接打开吗? 眼下他就像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土狗,对这么个很唯心的修**充满了迷茫。 玉匣外的机关很快便被触发,芸儿见状,忙取出几颗灵石,又将其塞入匣中,随后才偏头道:“教主,您请。” 沈春眠心想:哦,还得先给这玩意充个电。 紧接着沈春眠便硬着头皮将手掌覆于那法器之上,只见那法器似乎毫无反应,正当沈春眠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的时候,忽见那玉匣中荧光一闪。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二人转瞬便被吸入了其中。 云水村村口。 村民们将家里能用上的武器都带在了身上,而村中的一众青壮年们手持农具柴刀,密不透风地守在村口处,一步也不肯退让。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心知肚明,即便是这样的阵仗,也依然挡不住离恨教教徒的一击。 仅仅是一个能喷火的低阶法器,便能将他们一整个村子都屠杀殆尽。 两方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站在村民们前头的一村之长率先开了口。 “诸位仙人,不是我等凡愚不肯上供,实在是今岁欠收,村子里饿死了不少人,能活下来已是侥幸,实在是没有银子可上供了。仙人们若肯饶恕我们这一回,待到明岁,我们定会连同去岁那份一同补齐……” 不等他说完,离恨教这边领头的符乐便恶声恶气道:“欠收?我管你们是不是欠收,既是说好了要上缴的租子,那便一分也不能少,如若每个村子都像你们这样说欠收,那往后还有谁肯服我们离恨教?” 跟在他身侧的教徒也立即应和道:“既从地里讨不出钱来,那你们大可卖地卖房卖丫头,哪来这样多的借口?咱们教主那儿可还等着要银子呢!” 符乐冷笑一声:“别与他们废话了,外头多的是人想受咱们离恨的庇护,既他们这样不知好歹,那就也别怪咱们要屠村换人了——放火!” “住手!”就在此时,一道男音忽然从天而降。 众人下意识仰目上望,只见沈春眠忽而携着一位女子从天而降,风卷动着他的五色衣摆,落地时宛若一朵浮夸的晶石花。 村民们对那位传说中的离恨教主从来是只闻其凶名,不见其恶人,因此并不知晓这位穿的比日头还晃眼的人便是沈春眠。 而且这套在沈春眠看来俗气万分的衣着,在终日只能着麻布、穿素衣的村民看来,便仿佛是仙人之裳,若有日明星光附身。 村里有个小童见状更是直接大呼了起来:“仙人!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救咱们来了!” 他这一声喊得十分嘹亮,惹得村民们也纷纷惊呼了起来,眼里不自觉地现出了几分希冀与欣喜。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便见那离恨教的右护法符乐对着那人俯首道:“教主,您怎么来了?” “教主,他喊那人教主……” “沈春眠,他就是沈春眠!” 人群顿时更加骚乱了起来。 村民们就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每个人眼中的火都灭了,个个瞧上去尽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没人能想到,那传言中无恶不作、如同凶兽的离恨教教主沈春眠,竟是这样一个美人,一眼瞧去恍若谪仙,实在同他们心里那位罪大恶极的坏人半点也沾不上边。 “本座若是不来,”沈春眠轻飘飘地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一把火烧了本座的亲人们?” 符乐被他问懵了,怔楞了好半晌才道:“什么亲人?教主在云水村中有亲人,符乐怎么都不知道?” 沈春眠发挥自己的演技,稍一正色,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离恨教中多少弟子都是从这儿出来的,你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教中人不同于那些名门正派里的伪君子,最是讲求道义与忠心的,那几位教徒既对我教忠心耿耿,那他们的至亲便是我沈春眠的至亲,又怎可对本座的至亲刀锋相向呢?” 符乐一时语塞:“教主,属下没有……” 难道不是您让我们来收保护费的吗? “本座知道,”沈春眠善解人意道,“你也是照规矩做事,收不到租子,你也不好向本座交待。” 符乐连连点头。 “这样吧,等明岁云水村补齐了今岁的租子,便将这租子作为辛苦费交由右护法,免叫他白跑了这一趟。” 沈春眠面上举重若轻的,可心跳却撞得飞快,他是冒着崩人设的风险在救这一村子的人,也是在赌。 以他对反派这个人设的参悟,沈春眠认为反派的身上绝不可能只有那些浮于表面的张扬跋扈,不然他若果真那样无恶不作,早让人间朝廷联合几个正派给诛灭了,哪里还轮得到主角攻来杀他? 因此他身上必然是有几分权衡利弊的智慧在的,而屠村这件事对他来说,其实只有害处,而没有好处。 首先是灭了这一村人,往后便再没人敢搬到离恨教附近住了,其次是也会在某些教徒心里埋下祸根,成为他们背叛离恨教的导火索。 只是他现在有些不太清楚这右护法究竟是个什么成分,是真蠢还是假笨。 总之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好两方,崩不崩人设这事延后再说,反正他昨夜才实验过,人设值是可以找补回来的。 而站在他面前的符乐虽然还没能摸清眼下的情况,可面上却已然笑逐颜开了起来。 原本他跑这趟也只能从中捞出些许油水来,可如今沈春眠竟直接将云水村一整年的保护费交给他,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符乐心里似乎认为他家教主这样做是因为看重他,因此也不再纠结,扭头对村民们道:“都听清了吗?我们教主慈悲宽怀,要放了你们,还不快磕头拜谢。” 他话音一落,那一村老小便全都跪了,沈春眠一眼扫过去,只见里头还不乏一些满头银发的老翁与老太。 实在罪过。 苍天有眼,他这都是被逼无奈的,可千万别让他折寿。 原著中的反派性情傲慢、虚荣,很满足于在这儿当一位土皇帝,而他出手搭救村民,已属反常,如若再不许他们跪拜,沈春眠怕自己的人设值能直接给他掉光。 打发走符乐他们以后,沈春眠发觉身侧的芸儿似乎一直在望着村民们的方向。 于是他忽然出声道:“芸儿?” 芸儿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教主……芸儿只是……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无碍,”沈春眠又问,“你是想家了?” 芸儿低着头,悄悄又往回看了一眼,良久才敢承认道:“是。” 沈春眠:“那便回去与亲人叙叙旧罢。” 听了这话,芸儿一脸的不可置信,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半晌也没敢动。 直到沈春眠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去。” 芸儿这才反应了过来,对着沈春眠千恩万谢地念了一通,差点又要跪下磕头。 “不必多礼,本座可没心情等你太久。” “芸儿多谢教主。”芸儿面上的笑容都要溢开了,对沈春眠略表感激之意后,她便转身要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可才跑出两步,她便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问:“这外头风紧,教主要不要到芸儿家坐一坐?” 沈春眠心想自己若是穿着这一身亮瞎人眼的衣裳在村口干站着,一准要引来不少村民围观,因此稍一点头,这便算答应了。 芸儿本来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到沈春眠竟真肯纡尊降贵去她家中做客,因此多少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教主跟我来。” 这村子里的民居可比离恨宫差得远了,一眼望去,一水的土阶茅屋、不蔽风雨。 与旁侧其他的房屋比起来,芸儿家倒还算是有门有户了,屋子前头用竹篱圈了个简易的小院,养着零星两只鸡鸭,瘦的几乎没剩几口肉。 芸儿站在家门前缓了缓,这才犹豫着抬手,敲响了门扉。 “谁?”里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有一个男人糙着嗓子,低声要她回屋:“我来开门,你们先回屋里去避避。” “外头来的是谁?”那男人又问。 芸儿像是认出了里头的人,面上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几分笑意:“是我啊,我是芸儿。” 里头的男人也很快认出了她的声音,连忙应了她一声:“芸儿?” 而后他又对着屋子里头高声道:“孩儿他娘,芸儿回来了!” 大门很快便被打开了,一个黑壮汉子提着斧头开门,在瞧见自家妹子之后,又很快将手中斧子搁在了一旁:“方才你哥我拿着斧子站在后头,听前头有人说那从天而降的仙姑像你,我还没瞧清,原果真是你回来了。” 芸儿也很高兴,可心里头还记挂着后头站着的沈春眠,因此让出了一步,向那黑壮汉子介绍道:“哥,这位是我们教主。” 那黑壮汉子立时愣住了:“教……教主?” 接着芸儿又回头对沈春眠道:“教主,这是芸儿的兄长。” 黑壮汉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家妹子:“哪……哪位教主?” 那汉子面上的情绪不遮不掩,除了惊恐还是惊恐,沈春眠看着有些尴尬,于是便将手背在身后,自我介绍道:“离恨教教主,沈春眠。” 那黑壮汉子听见这个名号,差点没背过气去,若不是人是自家妹子带回来的,眼下他兴许已经不争气地把门给锁上了。 离恨教教主,那是什么人! 前几日离恨教才在隔壁村子里闹了一场抢新娘的祸事,若非某位仙尊搭救,那新娘此番定是羊入狼口,要被他们离恨教中的教徒吸成人干了。 而且当年若不是芸儿病重,无药可治,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芸儿送去离恨教的。 外头的芸儿见自家兄长迟迟没有动作,于是便连忙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那黑壮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道:“教主快进来坐。” 沈春眠下意识想说:如果不方便的话,他其实可以在门外站会儿的。 可原著中的沈春眠可不会这样有礼貌,为了人设值不变成负的,沈春眠很自然地往院里一跨,芸儿便连忙伺候沈春眠上座。 那黑壮男人更是手足无措,开口时的语调都充满了不自然:“孩儿他娘,快去泡盏茶来。” 一家人手慢脚乱的,最后终于是上了一盏热茶,又呈上了一盘刚烙好的野菜饼,算是充当了点心。 做好这一切后,一家老少干脆站到了沈春眠面前两尺处,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像是等着挨训的弟子。 沈春眠怪尴尬的,于是便没话找话道:“家里怎么样?” 那黑壮男人犹犹豫豫地答:“今岁收成不好,若非是芸儿接济,咱们这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去,家中爹娘身子骨还算健硕,前几月小人的次子因病夭折……” 沈春眠应了一声,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也太尴尬了,早知道他还不如在村口站会儿了。 第7章 沈春眠实在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于是便只好低头看向了那盏茶,里头的茶水闻起来有股水闷味,烫开的叶片一看便是老叶子,想必尝起来的味道并不会比炒过的普通树叶好多少。 “小人家境贫寒,”那黑壮男子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一眼,而后道,“招待不周,还望教主见谅。” 沈春眠倒不恼,这些东西想必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诚意了,他眼下虽然腹中空空,可也并不贪这一嘴吃食。 “嗯,”沈春眠道,“诸位不必伺候,本座今日是陪芸儿回来省亲的,人既已送到,那本座便先走了。” 芸儿连忙上前:“教主……” “本座到外头走走,过会儿再折回来接你。” 芸儿连忙点了点头。 沈春眠刚打开门,便见外头几家街坊要么探窗以望,要么就装模作样地在院墙外溜达,更有甚者,直接就把半边身子贴在了芸儿家竹篱上,蹲坐着听起了墙角。 八卦的村民们一见沈春眠出来,一开始还想找补着继续晃悠两下,可奈何心里对于沈春眠的恐惧已经盖过了自尊心,没一会儿这些人便纷纷跑没影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沈春眠的错觉,他总觉得暗处还有不少眼睛还在暗中窥视着他。 沈春眠忽然想起在原著中,主角受为了躲着反派,似乎用过几回隐身术,他的修为比主角受高了两级,按理来说,他应该也能使用此术才对。 他下意识想运功试试,可又怕把这一片土屋竹墙给轰没了,因此只好打开了他带在身上的那只百宝囊。 沈春眠记得在原著里,反派这只百宝囊里的灵符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什么稀奇古怪的效用都有。 里头的符咒确实不少,但很可惜,他一张都不认识。 果然不管在现实世界里读了多少书,到了这个修**里,他都还是一个绝望的文盲。 好在沈春眠还不死心地往下翻了翻,终于翻到了一本起了毛边的小册子,只见上头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符咒分类大全。 沈春眠心头一喜,看来修真界里长大的反派也是位学渣。 其实也不能怪他看不懂,这里头的每张灵符绘制都各不相同,还有其上所附着的灵力流动,可谓是千变万化,比那些复杂公式的难度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春眠随手翻了几页,便找着了一页“隐形符”,大概是为了拿取方便,反派直接将一小叠隐身符一并夹在了内页里。 他双指捏符,口中默念了一句纸页上备注的灵文,黄符无火自燃。 须臾之间,那一身宝光璀璨的人儿便在偷窥之人的瞳孔中忽而消失了。 摆脱了那些恼人的目光之后,沈春眠总算松了口气,在这村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起来。 沈春眠在家家户户门前院里都听了一耳朵,深感脱贫攻坚之困,村户家中烦忧种种,若一言以蔽之,无外乎就是困于一个“穷”字。 最终,他来到一户砖墙土瓦的人家院前,目测过去,院里养的鸡鸭鹅数目不少,而且不似芸儿家里那般瘦弱,沈春眠猜测此处应该是村长家。 沈春眠在院前站了一会儿,只听里头一位长者忽地叹了口气道:“眼下上头是给了宽限,可到了明岁,两年的租子可不是小数目,到时候只怕仍有人要交不上,咱们这些人只怕会死得更惨。” “可不是,村里好些户人家连种子都给吃干净了,穷得连块地也种不起了,还哪来的明岁?” “三拿家那几口子人,方才还在村口拼了命地赞颂离恨教的那位教主呢,他家二娃在离恨教当差,来年若是真缴不上租子,离恨看在他家二娃的面子上,说不定还会赦免他们家呢。” “这群人还傻傻地以为那教主是真好心,谁知道他们那些人心里都打的什么算盘?仙人指头缝里漏下来一点仙气,都够养活咱们一村人了,却还要年年土匪似地来要钱……” 沈春眠只当他们骂得都是原来那位反派,心里并不计较,恨不得他们骂得越凶越好,毕竟他如今忙里忙外,连个好觉也没得睡,大多也是拜这位反派所赐。 村里人的惨样他也亲眼见到过了,他最怕看老人小孩吃不起饭的模样,从前刷到这样的视频,都只敢点个赞,然后匆匆划过。 方才他忽然记起原著里好像有种灵兽,力大无穷,头似虎豹、身似牛,精力旺盛时,一口能啃秃一大片林子。 沈春眠寻思着若是将其驯化了,说不定往后能帮着日耕百亩地什么的,这样这些村民们还愁没饭吃吗? 可惜这种灵兽并不好捉,更别提驯化了,原著中只有主角受才有驯化灵兽的能力,就眼下他们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沈春眠也不好去差遣他。 沈春眠若有所思地在院子前头又站了会儿,忽然便从虚空中取出了一兜蔬菜种子,上回盲盒里开出来的东西,其中不乏番薯、土豆一类的种子。 沈春眠当时其实还挺惊讶地捏了捏这些种子,他只知道这些块茎类的植物可以靠其块茎继续繁育,可还从未亲眼见过它们的种子。 待隐身符的效用过了,沈春眠犹豫了片刻,便提起那兜子种子,敲响了村长家的房门。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只是沈春眠见村长年纪已经不小了,贸然使用符咒穿墙而过,他怕村长及其妻子能直接撅过去。 很快,里头村长的儿子便来应门道:“哪位?” 沈春眠诚然道:“离恨教教主、沈春眠。” 门里头的空气瞬间便凝滞住了,双方都默了半晌,才听见里头又传来了一位长者的声音。 “客人莫要说笑,老夫一把年纪了,实在开不起这样大的玩笑……您究竟是何人?” “不是玩笑,”沈春眠背着手道,“再不开门,本座便不客气了。” 里头又静了静,可依然迟迟没人来开门。 沈春眠见他们不肯开门,便只好顺便垂死挣扎地维护了一下他大反派的人设。 他稍运内力,对着门锁往内一压,只听“轰”的一声,那扇薄薄的木门顿时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只剩一条窄窄的门边还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拜托,他哪使劲了? 他明明只想开个锁!这门的质量也太次了吧! 沈春眠与里头的人面面相觑了好半晌,那一家数口人才后知后觉地惊叫了起来。 沈春眠面上又换上那张“反派脸”,随手捏了张符,而后冷声道:“闭嘴。” 于是这一家人又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线缝合起来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了。 紧接着,沈春眠便没轻没重地将那一大兜种子丢在了院里的木桌上:“这些是蔬果种子,你既是村长,一会儿便将这些分与村里的穷人家耕种。” 说完他又解开了腰间荷包,也丢在那桌上:“这里头的银两,你且拿去修门,至于盈余的部分,便依次分送给村民,本座会派人盯着,若有藏私,本座定灭了你满门!” 这一通言论又“反派”又好心,实在有些矛盾,沈春眠本着强大的职业素养,这才没笑场。 “听懂了没有?”他的语气听起来不耐烦极了,像是下一刻便要砍下几个人头来泄愤的模样。 村长一家见状,立即扣头如捣蒜。 因无法张口,他们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哀求声。 沈春眠到底不是真反派,也怕那符咒对凡人会有副作用,因此便依册子上的法子替他们解了咒。 不等他们拜谢,沈春眠便又烧了张隐身符,在这些人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一出近距离的“大变活人”对他们这些凡人而言,实在有些惊悚。 自诩见多识广的村长被小孙子拉着摔了个屁股蹲,一家人仍还沉浸在惊恐之中,好半晌才有人道:“方才那人……真是离恨教教主吗?他这是真……真转性了?” 送完了种子,沈春眠便折回去接了芸儿,又用了一次“咫尺天涯”,总算回到了离恨教。 天色将晚,沈春眠的困意退了,可饿意却上来了。 因他走的是邪修之路,与那些名门正派的苦修之道不同,他们邪修直到飞升以前,都不辟谷,一直都能觉饥寒,只是几月水米不进,也不会死就是了。 沈春眠眼下觉得自己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故而便忙遣芸儿去备菜,自己则先回了寝殿,踏入了虚空之中。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只见那虚空之上,他昨夜好容易才挽回到八十五的人设值又掉到了六十。 沈春眠:…… 不是,他这日子还怎么过? 他的目光下落,只见那人设值下头又凭空显现出了一行红字:警告!人设值过低,触发剧情提前! 剧情提前,什么剧情提前?别是主角攻将他一剑斩杀的剧情提前了吧? 不过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主角攻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出场过。 沈春眠慌忙退出了虚空,思量片刻后,他打算先想个法子往回找找补。 他先是用传音入耳唤来符乐,而后吩咐他道:“你去将那几个天水村出身的外门弟子带来。” 符乐面露不解之色:“教主唤他们来做什么?外门弟子身份卑贱,上不了台面的。” “叫你去你就去,”沈春眠没好气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符乐忙道:“教主莫动怒,符乐这就去把人带来。” 待他一走,沈春眠立刻又察看了一眼自己的人设值,只见人设值倏然往上涨了三点。 沈春眠微微一愣,难道涨人设值的诀窍就是骂符乐吗?那他岂不是只要成天没事找茬骂他就安全了吗? 符乐很快便将人带来了。 “教主,人已经带来了,”符乐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还不快给教主行礼,蠢成这样,怪不得只能在外门扫地。” 那六人忙匆匆忙忙跪下了。 紧接着,符乐便望向座上的沈春眠,满脸堆笑道:“教主,您有什么吩咐,属下们都听着呢。”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狗腿至极,实在没什么毛病好挑了,沈春眠一时竟没找到能挑出来的刺,于是便只好无理取闹道:“来的这样迟,本座养你有什么用?” 符乐显然是应付惯这样的场面了,当即便跪下谢罪:“教主恕罪,都怪这几个外门的修为浅,走的比黄犊还要慢,这才耽搁了。” 沈春眠立即察看了一眼人设值,这一通找茬,人设值果然又往上增了两点。 “少往旁人身上扯,今日你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要去屠村,谁给的你这样大的权利?”沈春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离恨教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嗯?” 符乐指尖微抖,垂首忏悔道:“属下知错,属下保证再没有下一回了。” “本座不日便要破虚,到时便有小天劫降下,”沈春眠冷声道,“你难道不知道,罪业越重,天罚便越重么?你是巴不得本座死吧?” “属下怎么敢!”符乐连连摇头道,“是属下愚笨,没想到这一层,今后若无教主命令,属下定不会再妄下杀业了。” 百忙之中,沈春眠又再次察看了一眼人设值。 可是这回,人设值却毫无变动。 难道符乐的价值就只有这五点人设值吗? 第8章 在得到人设值不能光指着一个人来薅的答案之后,沈春眠又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到了下头那六人身上。 离恨教选教徒的第一标准便是看脸,在反派眼里,来应选的但凡是位美人,其余灵根资质什么的都可以往后靠,当然,他的左右护法除外。 因此,这六位外门弟子的相貌虽然不算惊艳,但也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沈春眠依照自己的审美,从中选出了一位看着最顺眼的教徒来:“你,抬起头让本座看看。” 那人怯生生地抬起头,这人的容貌虽不及那沈温如与云疏棠,可那一身匀称的蜜色皮肤,以及琥珀色的瞳仁,看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你叫什么名?”沈春眠问。 那人颔首答道:“属下名叫罗淮。” 沈春眠盯着他瞧了好半晌,目光迷离,仿若微醺,接着又朝他浅淡地一笑:“行,就是你了——符乐,一会儿替他在骊宫里安置一处院子。” 大兄弟,为了人设值,只好先委屈一下你了。 符乐方才还有些不解,如今见状终于大彻大悟地俯首保全:“属下遵命,教主吩咐的事,属下一定会办妥。” 说完他又憨憨然一笑:“属下还说呢,从前咱们这些人就是到旁的门派里砸场子,屠几个村子,教主您可从来都不管的,今个怎么这样突然,原来是为了’英雄救美‘啊。” 说着他便往那罗淮的背上推了一把,阴阳怪气地说:“罗淮,你往后可有好日子过咯,还不快谢过咱们教主?” 跪在地上的罗淮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可也只是那么一刻,他便松了手,结结实实地对着上头的沈春眠一拜:“罗淮谢教主。” 沈春眠笑得意味深长:“爱妃不必多礼。” 他一面笑,一面轻车熟路地看了眼自己的人设值,见其又涨回到了八十,沈春眠总算是略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绿玉同芸儿各领一排厨司女婢上前,另有数名教徒紧随其后,抬上了一张奇长的实木长桌。 只看大小,沈春眠估计就算把他家能请到的亲朋好友全请过来,齐聚一堂,恐怕也不能将这张桌子坐满。 这确定不是他们离恨教食堂专用的大桌吗? 不多时,那张长桌上便被摆满了菜肴,沈春眠粗略望去,约莫着这桌上能有近三十种菜色。 这么奢侈的吗? 见饭菜已经摆放完毕,绿衣便上前道:“教主,今岁周边村子欠收,因此教众们贡上的岁礼也少了,故而这菜色种类自然也不如去岁丰盛,并非是厨司有意懈怠,还请教主担待。” 沈春眠看了她一眼,心说这还不丰盛?他就是只饕餮转世,也不能这么吃吧?再说这外头的凡人还在挨饿受冻,离恨教主竟还这样铺张浪费…… 真是万恶的封建阶级! “嗯,”沈春眠面色不变,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模样,只沉吟片刻后,他便又道,“往后教中也不必如此铺张了,本座将入洞虚之境,今后每上一层,雷劫大小便凭因果仇怨,也该小心些了。” 绿衣颔首道:“是。” 沈春眠捡起玉山架上的玉箸,夹了口面前的一道肉菜,可只嚼了一口,沈春眠便皱起了眉头。 这肉质口感发柴,又带着松油腻味与一股浅淡的腥臭味,并不像他往日里常吃的肉类。 他看向那盘菜,问:“这道菜名叫什么?” 符乐连忙应答道:“此菜名为水蒸腊熊,前几日教主您还夸过这道菜呢。” 沈春眠微微睁大了眼。 蒸什么?熊??!!! 那可是国家以一级保护动物,吃了是要坐牢的! 最关键的是,它还不好吃! 沈春眠轻轻咳了一声,随后道:“本座近来不爱荤腥,撤下去吧。” “是。”侍者们应声,而后便陆续将桌上所有的荤菜都撤了下去。 沈春眠:…… 他的意思是把这盘熊肉撤下去就行了,这是什么理解力! 行叭,他今日就先做一天的和尚。 肉食荤腥都撤下去了,桌上自然便只剩面食点心、香淋青蔬,沈春眠倒不挑嘴,只是连夹了几盘菜,总觉得这些摆盘精致的菜肴,还不如他家楼下苍蝇馆里卖的小炒有滋味。 沈春眠这头才刚咬了口一块长得像花卷的面点,外头便忽地又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何事喧哗?”他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面点,抬眼询问。 符乐立即道:“属下出去瞧瞧。” 说完他几步追出去,梗着脖子骂道:“你们几个,懂不懂规矩?教主这儿正用膳呢,在这儿吵吵闹闹的,想讨龙鞭抽是不是?” 外头一小教徒却道:“护法莫恼,并非是属下们有意要来打搅教主,只是方才那骊宫后头闹起来了,云妃让刚来的那位沈公子打了一耳刮子,都闹着要见教主,云妃您是知道的,咱们教主心尖尖上的人儿……” 他的音量并不小,而以沈春眠如今的修为,自然也有着异于常人的耳力。 沈春眠将门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故而也顾不得再用膳,拔腿起身就走。 门外的符乐见状,忙虚虚一拦:“教主,您这才用了几口?他们这些人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都是见怪不怪的事了,等您用完了膳再过去,晾着他们一会儿,事儿自然而然的也就摆平了,您犯不着这样挂在心上。” 沈春眠的心思并没放在他身上,只急切切地问那小教徒:“伤着人没有?” “不曾,”那小教徒想当然地以为他问的是那位最受宠的云妃,摇了摇头道,“云公子好端端的,沈公子那一耳光不重,说是只脸红了一阵,连个印子也没留的。” 沈春眠一皱眉:“没问他,本座问的是沈温如,他怎么样了?” 那小教徒怔楞片刻,然后才答道:“沈公子他看起来很虚弱,说不了几句话便要咳嗽,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的。” 符乐见状便连忙接口道:“教主且宽心,云公子向来是个懂事的人儿,不过一点小吵小闹罢了,他自个也能解决的。” 沈春眠眼下可半点也宽不下心来。 沈温如昨夜才死里逃生地捡回了一条命,就是个铁人想必也恢复不了多少元气,更何况他又是个自幼便体弱多病的病美人。 他今天一整日都忙得顾头不顾腚的,差点都把沈温如给忘了,原著里这位反派的后宫有多能闹腾,他也是知道的。 也都怪他思虑不周,还以为沈温如都伤成那样了,这些男宠们多少也能先消停两日…… 不对,他记得原著开篇不久好像确实有个类似的剧情。 沈春眠为了能更好地折辱沈温如,于是便直接将他囚禁在了自己的寝殿之中,那一众后宫们便以为是沈温如得了专宠,纷纷嫉妒不已。 故而在沈温如来离恨三日之后,趁着反派不在,便闯入教主寝殿,给了沈温如一个深刻的教训。 彼时的沈温如虽因郁犯病,但身上并无燃情散余毒,因此精神气可比如今要好得多了。 面对这些男宠的百般羞辱,心高气傲的沈温如气得吐了云疏棠一脸血,又因他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一道灵力刺出去,伤了几个才刚引气入体的男宠。 可待反派回来之后,却只轻描淡写地对那些受伤的男宠安抚了几句,又温声细语地将那云疏棠哄了回去,最后再折回来,狠狠地朝着沈温如的心口来了一脚。 这不遗余力的一脚,几乎要了沈温如的命。 沈春眠几乎一步不停地赶到了骊宫中,那琉光阁外。 他仅仅只是站在门口,便能听见里头传出的争执声,沈温如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掩不去的虚弱,可他一字一顿,说得却很坚定。 “你们堂堂七尺男人,却甘愿陷于泥沼之中、囚牢之内,摒弃尊严、抛却自由,心甘情愿地做他沈春眠的一个玩物,请问诸位,你们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么?” 另有一人冷笑一声,答非所问道:“是,我们都是卑贱之辈,当然比不上你们青云派的正人君子高贵,你们生来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你挨过饿受过冻么?凭什么居高临下地看不起我们?” 又有一人接口道:“沈温如,你也别你们、我们的了,既入了骊宫,咱们便都是一样的,今日也不为别的,只是你无缘无故地占了祁公子的琉光阁,我们定是要来讨个说法的。” “我们只要一个说法,可你呢沈温如,不仅没给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说法来,还有你打云公子的那一巴掌,众目睽睽之下,你难道还要抵赖吗?” “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他既和我们先动了手,我们难道还能由着叫他这样欺负?” 他这话音刚落,便听里头忽地一阵骚乱,怎么听都像是打起来了。 沈春眠心道这最后发言的大哥究竟是何方神圣?简直就像是符乐的孪生兄弟,同样有着一句话点燃炮仗的坑爹技能。 “都给本座闭嘴!”沈春眠忽地一脚踹开了门。 里头的人在扭头瞧见来人是谁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 只见这一间小小的寝屋里竟挤着不下十个男人,除却桌案边上坐着品茶的那位,众人或面红耳赤、或发髻斜乱,其中还有一位“妃子”,手里甚至还抓着沈温如的头发。 而那被逼退到墙边的沈温如,则是一脸不能忽视的病气,双目微红,看上去像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 沈春眠稍一偏头,冷冷地看了眼身旁的符乐:“这就是你所说的小吵小闹?” 右护法符乐没敢应声。 第9章 这些人之中,当属云疏棠的反应最快。 在沈春眠破开门的第一时间,他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茶盏,而后径直扑进了沈春眠的怀里。 沈春眠下意识想躲开,可为了刚刚才捞回来的人设值,沈春眠还是咬牙忍了,只当自己是在工作。 云疏棠的眼里瞬间便含了泪,娇声软语地委屈道:“教主,您若再不来,棠儿只怕就要让人给欺负死了。” 沈春眠在心里默默赞了他一句“牛逼”,就云疏棠这切换自如的演技,简直是甩了现实世界中他那位选角十条街。 沈春眠立即便被他带入戏了,他稍一垂眼,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里很自然地带上了几分宠溺:“本座这不是来了吗?” 说着他松开了云疏棠,在桌案边上落了座,而后又抬目,看向了云疏棠那张委屈的小脸。 “他打了你的脸?”沈春眠问,“打疼了没有?” 云疏棠连忙弯下腰,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搁在沈春眠的手掌心里让他细瞧,莹亮的唇一张一合,眼神里满是撒娇意味:“疼、疼极了,离恨教里有教主百般呵护,疏棠还从没叫人这样欺负过呢。” 其余男宠们见状,便也纷纷挤上前来,或跪或贴在沈春眠身边,你一言我一句地哭诉,都要他替自己做主,要他去讨回公道来。 沈春眠面上情绪不变,可心里却大喊救命。 剧本原著里对于反派与后宫众人的相处不过只有片面的一些桥段,故而沈春眠很不明白,这位反派生前究竟是怎么应付这么多男宠的,他难道一点都不累吗? 虽说这些男宠个个都长着一张不俗的脸,可沈春眠不好这口,因此也就无福消受了。 更恐怖的是,原著中描写反派的后宫就用了一句话:男宠三千众。 虽然沈春眠知道,这三千众不过只是一个虚指,可若依照反派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再加上离恨教里这些“忠心耿耿”要替他捉美人的教徒们,沈春眠估计在这后宫之中,男宠的数目没有个几百上千也下不来。 等改日找个好天气,他必须得好好清点一下这教中人口数目才成。 既然如今他已然成了这位与他同名同姓的书中反派,自然也不好再让这些教徒们继续靠着烧杀抢掠来混日子了。 可这群教徒们恐怕早已过惯了收保护费的地主日子,要指望他们去做点正事,只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这群男宠……那就更让人头疼了,反派因为个人喜好,后宫里收集的大多都是些娇滴滴的款式,要想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菟丝花儿们下岗再就业,更是难如登天。 愁人,这也太愁人了! “教主,教主!”祁慕安梗着嗓子喊了沈春眠好几声,“您有在听吗?” 沈春眠被他这一声喊回了魂儿,不得不清醒地来面对眼前的残局。 只顷刻之间,他便又进入了反派的“状态”。 “吵什么吵,闹得本座头疼,这儿又不是市井,”沈春眠不耐烦道,“半点仪态端庄也没有,敢情本座是养了一屋子的碎嘴鹦哥儿。” 离恨教主的脾气从来喜怒无常,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前个夜里还在沈春眠身边伺候,等天亮了,人却淹死在了井里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 因此一见沈春眠显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情绪,方才还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男宠们立即便歇了嘴。 沈春眠略过那最能挑事的云疏棠与祁慕安两人,用下巴指了指一位看起来最老实的男妃:“你来说,方才这儿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许添油加醋,瞧见什么便说什么,若有谎话,本座拔了你的舌头。” 祁慕安见状顿时便有些不满了,他是后宫里除却云疏棠之外,最受宠的人。原本在这琉光阁里住的好好的,昨夜却忽然莫名其妙地赶了出来,可谓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撒火。 因此这会儿见沈春眠不仅听不进他说的话,还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祁慕安便忍不住恨声道:“方才慕安说了那么多,说的那样清楚,教主难道连一句话也不信吗?怎么非得要去问他?您不信慕安便罢了,难道还不信疏棠吗?” “放肆!”沈春眠的目光瞬间狠厉了起来,“本座问的是他不是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说话了?” 云疏棠见状忙轻轻一扯他的袖子,柔声劝道:“慕安,不可莽撞。” 紧接着他又轻声对沈春眠道:“教主,慕安性子急、说话直,并不是有意要顶撞您的,上回中秋夜,您难道还没领教过他的脾气吗?您就看着往日的情分上,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这话看似是在为祁慕安求情,实际上却是暗暗地在提醒沈春眠,祁慕安一直以来都这样不知礼数、不懂规矩。 沈春眠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祁慕安的身上。 在原著中那位反派的观念里,惹了他不高兴的人,那都合该去死,除非那人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否则即便是活活喂给灵兽也不足惜。 不过看过原著的沈春眠很清楚,这祁慕安也就是性子急,人却是个傻的,甚至至死都以为云疏棠是他在离恨教中,结交过的最知心、最肯护着他的好友。 好在祁慕安既然能待在离恨教里这样久,自然也不是完全没长脑子的,被云疏棠这么一警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因嘴快而差点惹了大祸。 他赶忙在沈春眠的脚边跪下,而后慌不择路地抱紧了他的腿:“教主……慕安方才就是一时嘴快,不知怎么的,这话自己就跑出去了。 祁慕安垂下脑袋,这会儿倒乖顺了起来:“慕安知错了,您可千万别罚我,慕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春眠沉默着没开口。 仔细想来,这事不免又有几分古怪。 骊宫里虽然住了不少反派的后宫,可也不至于连间闲置的屋子也收拾不出来,随便将沈温如安排在何处不能住,就非得将这位急性子的祁慕安赶出去,让沈温如住进他的琉光殿? 这不是存心让他两打起来吗? 沈春眠偏头瞥了身旁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右护法一眼,他并不算是心细的人,也不怎么喜欢应付这样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 沈春眠觉得很心烦,面上便不自觉地越来越冷。 那祁慕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以为他这幅模样是对自己,有前人的经验在,他唯恐自己也成了那井下的亡魂,因此连忙抱住了沈春眠的腿,恐惧的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教主……慕安真的知错了,您不要那样对我,好不好?往后您让慕安做什么,慕安都乖乖听您的话,您千万不要那样对我。” 沈春眠见他哭哭啼啼的,将自己裤腿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便有些嫌恶地将他一脚撩开:“滚开。” 他几乎一点劲都不敢使,生怕会将这娇滴滴的男宠肠子都给撩断。 可饶是这样,那祁慕安还是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肚子,才恢复过来一点,便又忍痛爬上前,苦苦哀求道:“教主、教主……慕安是真心待您的,您就饶过慕安这一回吧。” 沈春眠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里没半分人情味,可实际上他却是在想,该怎么打发掉祁慕安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正当云疏棠与在场男宠都觉得祁慕安今日必死无疑之时,却听沈春眠忽而又冷声开口道:“行了,哭什么哭,滚到旁边去,别让本座看着心烦。” 祁慕安原来也以为今日自己是凶多吉少了,谁知沈春眠竟是压根没打算要往下追究的样子。 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眶里蓄着泪,轻声询问道:“您难道不要拿我沉井了吗?” 沈春眠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祁慕安能在反派身边活到今天,还真是他福大命大,眼下只要稍机灵些的,只怕都知道自己要立即躲开,别在这里碍眼了。 只有祁慕安,不躲便算了,还得嘴贱多来一句,给反派提供一下杀他的思路。 好在他遇上的是沈春眠,而不是原著里那位以杀人来取乐的神经病。 “你喜欢井?”沈春眠稍一低头,慢悠悠地问。 祁慕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顿时都炸了起来,他一边往后退,一边连连摇头:“不、不……慕安不喜欢井,慕安这就滚!” 说完便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角落里去。 云疏棠往他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忽明忽暗,令人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紧接着他便轻车熟路地勾住了沈春眠的脖子,轻巧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沈春眠的身子微微一僵,但又不好推开他,因此只得受着:“别闹了,你不要本座为你讨公道了吗?” “疏棠这哪里就是闹了?”云疏棠一撇嘴,“教主将这屋里唯一的椅子都给占了,疏棠可不就只能坐在您腿上了吗?” 原著中略提过一句,说反派最爱的就是云疏棠这黏而不腻的性子,想来他是很爱他这样的举动的。 沈春眠没再多说什么,只当自己这还是在剧组里,让人坐个大腿而已,也不算什么大的牺牲。 可那云疏棠却直往他怀里沉,他那衣襟上熏染了一股甜香,并不算难闻,但沈春眠一向不喜欢任何人工调制的香味,哪怕是再高档的香水,他闻着也都觉得头晕。 于是他特意将头转向了那位看起来长得挺老实的男宠所在的方向:“好了,回答本座方才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那位男宠大抵是被方才的场面给吓到了,缓了好半晌,才脸色铁青地应声道:“是。”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今晨祁、祁公子忽然来找我们,说是他昨夜叫那位新来的沈公子给赶出来了,右护法给他安排了一处极偏远的住所,他怎么也算是教主身边的老人了,被这样对待,风怎么想都觉得气不过。” 这男宠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眼沈春眠的神色,见他面色不变,这才敢继续道:“我们听说他让新人这样欺负了,也替他抱不平,他说想让我们陪他去琉光阁里讨公道,我们就陪着他来了。” “然后,”他稍稍一顿,又继续说道,“然后慕安、卿衣和君菱便与沈公子你来我回地拌了几句嘴,后来不知怎么的,沈公子就忽然上前,扬起巴掌便要往慕安脸上抽,又不知怎么的,疏棠便挤上前去,替慕安挨了这一巴掌。” 虽然最后这一段话里的一堆名字听起来有些绕,但沈春眠还是差不多听懂了他的意思。 “拌了几句嘴?”沈春眠问,“他们都说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那男宠垂下眼,而后又缓缓抬起,最后又轻轻地摇摇头:“有些记不得了,方才这儿太乱了。” 沈春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是真记不得了,还是不敢说?” 那男宠总觉得自己一眼便被他洞穿了似的,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他认为此次祁慕安之所以能侥幸逃过一劫,那是因为他还算受宠,到底是被沈春眠看重的,可他呢?他只不过是这骊宫中的一位透明人,几个月都见不了沈春眠一面也是有的。 他甚至可能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沈春眠若是对他起了杀心,那自然是不会手软的。 他仔细思忖了一番,自觉自己与祁慕安的交情还没有深到可以替他犯险的那一步。 因此他便又重新组织好语言,而后斟词酌句地说:“知秋不敢欺瞒教主,若说记得清清楚楚,知秋不敢保证,其中细节肯定是有些记不清的,不过他们说的话,知秋倒是大体能记得些。” “他们先是问沈公子是使了什么魅术,又问’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也会用这样不上台面的术法?‘”知秋平铺直叙道,“后来好像又骂了些不好的话,接着慕安便说他是个贱种,骂他是两个男人苟合生下的贱种……” “好像正是这句话……惹怒了他,他才刚还病恹恹的,说不了几句话便要大喘气,可听了慕安这一句,却忽然冲上来就要打他,再后头的事,知秋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沈春眠:…… 什么叫两个男人苟合生下的贱种? 毕竟接了这个角色,所以两个男人能苟合,他是知道的,可两个男的怎么能生小孩?是他太孤弱寡闻了吗? 他记得原著里仅仅只揭露了沈温如是千羽阁阁主沈弦惊的亲儿子,却并未提及他的生母是谁,若非要给他扯上另一位生父的话…… 沈春眠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几个人名,最后他的怀疑便渐渐落在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名字上—— 青云派飞绝峰峰主、怀楚。 这位也正是反派曾经的老师,沈温如如今的师尊,怀长老。 沈春眠记得在原著里,怀楚与千羽阁阁主沈弦惊简直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十回见面,七回斗法,三回直接上手掐。 以沈春眠贫瘠的想象力,实在很难想象他俩之间能有点什么。 可经知秋这么一说,沈春眠忽然便觉得他们之间的暧昧有迹可循起来了,先前的针锋相对也仿佛有了解释。 那什么……相爱相杀嘛。 但他俩其实是一对这事,沈春眠倒不是不能想象,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他们两个男的,怎么能生育后代的? 难道这个神奇的修真|世界,已经发明出了这么先进的技术了? 沈春眠忽然觉得自己的见识似乎有些短浅了,不过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不过只是祁慕安为了欺辱沈温如,随口编出的谎话。 可如若这只是祁慕安随口扯的谎,在场的这些人听了这么……不符合大自然规律的一番话,怎么却个个都无动于衷,像是这事并不算很少见的模样。 众人只见沈春眠在听完知秋的话后,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此举与以往有些不同,几个参与者不由得都有些心慌,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这回真是戳着了教主的心肝肉了。 可稍知内情的,便觉出了几分怪异来。 沈春眠是为何叛出青云派的,他们也略有耳闻,按理说,他与这位沈公子,也应该是积怨颇深的,有那么一段日子,他们教主甚至连听见沈温如的名字,都要狠狠地发作一通。 他觉得沈温如抢走了他的一切,沈温如则觉得他偷走了他二十载的人生。 他们一开始以为,沈春眠这般急匆匆地赶来,是为了云疏棠,可若只是为了云疏棠,照着教主往日的脾气,只怕一言不合便要上手上脚地教训那沈温如了。 但他不仅没有直接对沈温如动手,竟还有耐心坐下来细听这场闹剧的起因经过。 可若说他看重沈温如,但他从进门起,似乎就没给过沈温如几个眼神,任由他失力瘫坐在墙边,连句关怀的话语都欠奉。 在他们各怀心思的目光之中,沈春眠却拍了拍云疏棠的后背,要他起开。 紧接着,他便提步朝着那倚坐在墙边的沈温如走去,而沈温如垂着脑袋,只能瞧见沈春眠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 “是你先动手打的人?”沈春眠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你还有话要辩驳吗?” 沈温如默然不应。 方才一直都缄默不语的符乐眼下却忽地又开了口,他上前半步,恶声恶气道:“教主问你话呢,你是耳聋了么?” 沈温如依然无动于衷。 沈春眠忽然想起了原著里描写他的一句话:他就像是一只死不开口的贝壳,任凭沈春眠与他的身边人如何羞辱、如何折磨,他也依然不为所动。 宁愿叫人一石头将他的内里与外壳一并砸碎,也不肯向任何人打开他紧闭的壳。 他不开口,引得符乐火气更盛,符乐下意识又上前一步,抬脚便要往那沈温如身上踹去。 沈春眠一手拦下他:“退下。” “教主?”符乐有些不解地看向沈春眠,“他不过只是青云教抹不去的一点秽迹,因为他的出现,让您在青云派里平白蒙受了多大的委屈,您是为什么会进离恨教的,您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够了!”沈春眠怒声道,“符乐,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 符乐红着一张脸,梗着脖子道:“教主!属下只是想提醒您……” 不等他说完,沈春眠便打断了他:“要么你自己出去,要么本座送你出去,你自己选。” 自从沈春眠当上教主后,符乐便一直伺候在他身边,因此沈春眠这句话里的意思,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若他选了前者,那至少还可以全须全尾地从这儿走出去,可他若选了后者,那便定然会落得一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符乐只要不是个傻子,便知道要选后者。 他紧了紧袖中的拳头,看向沈温如的眼中杀意毕露,可最终他还是退后半步,咬牙道:“属下这就滚。” 等他退出去之后,沈春眠便转身看向屋内站成一排的男宠们,这里头除却云疏棠,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你们也都退下吧。”沈春眠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早就巴不得走人了,眼下既得了教主的示意,便纷纷应声,排着队离开了这间屋子。 方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屋子立即便空了下来,而沈春眠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一个术法。 他无师自通地抬手结印,在那扇半残不破的门上落下了一道禁制。 那门上灵文一闪,门内的空间与门外的世界立时便像是多了一面无形的高墙,将两个空间完全隔离开来。 屋里顿时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伤好一些了没有?”沈春眠轻轻一蹭鼻尖,而后从腰际边上解下一袋灵丹,不轻不重丢进他怀里,“这里头的药,你自己捡些能用的吃了。” 他原本还想说几句重话,可看着眼前人这幅病恹恹的模样,到底是没狠下心肠。 沈温如稍一抬眼,看向沈春眠的眼中湿漉漉的,片刻后他又垂下眼,轻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沈春眠将话头又抛回给他:“你说呢?” “沈教主的心思,我又如何能知晓?”他似是冷笑一声,“教主既给我下了燃情散,又为何要浪费修为替我疗伤,不是多此一举么?” 沈春眠稍一倾身,以两指勾起他的下巴:“本座不想趁人之危,你既侥幸逃过一劫,便不要再多嘴,省得本座后悔。” 沈温如偏过头,咳嗽几声,随后哑然道:“沈教主竟说自己不想趁人之危,天大的笑话,教主恶事做尽,难道还差这一桩么?” 他与沈春眠其实不算熟识,被接回青云派之后,沈温如与沈春眠便从无和谐共处过一日,闹得派中无一日安宁。 因此他对沈春眠的印象便只有一些恶劣的记忆,再加上外头的对沈教主的流言、师尊与阿父偶然提起他时的只言片语。 这点蛛丝马迹在他心里构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 沈春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只不过才隐隐约约地摸着了一点轮廓,只是若照着从前在青云派里,他对自己的态度,沈温如觉着,他是巴不得将自己亲手掐死的。 可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呢? 第11章 “是有骨气,”沈春眠笑了笑,而后缓缓收回了那两根探出去的指,“但师弟也要看清局势,这儿是离恨教,不是你们青云派。” “把你那不合时宜的骨气收一收,你那两位亲爹眼下还自顾不暇,就别指望他们来救你了。” 他刻意在“两位亲爹”这四个字上咬了重音,想看看他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沈温如在听完他后头那句后,面色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紧接着,他像是忽然喘不上来气般,呼气时还伴着轻微的咝咝声。 他狠声道:“你、凭什么……你……” 沈春眠的目光稍稍一滞。 这是……犯哮喘了? 沈春眠下意识俯身伸手,想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滚开……”沈温如拍开他的手,口中吐出两个有气无力的音节来。 沈春眠并不理会他的言语,依然态度强硬地将他从砖石地面上半搂半抱地拽了起来。 沈温如的身上不见几两肉,乍一搂上去,能摸到他身上突起的肋条,他脆弱得宛如一张薄薄的纸片,沈春眠抱着他的时候,有种自己稍一用劲便能将他撕碎的错觉。 他大半身的重量几乎都挂在沈春眠的身上,沈春眠根本不敢乱用内力,唯恐手一重,就能提前送他上路。 沈春眠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入怀中,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现下竟无一处不是滚烫的,后背上的薄裳里衣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沈春……”沈温如正要开口说话,却忽而呛住了,无力地伏在他肩头咳嗽了几声,接着便呕了沈春眠半肩膀的血。 沈春眠立即偏头,在看清那润湿他肩头的液体是鲜红色的时候,他一时说是惊呆了也不为过。 他其实很知道沈温如拿的是病弱人设,但这和亲眼见到他把血吐在自己身上,还是不一样的。 “谁都能讽我的身世,”沈温如即便吐了血,也要咬牙坚持道,“只有你沈春眠不配。” 沈春眠轻轻将他放在床榻上,却不料趁着他俯身时,沈温如却忽然捉住了他的衣襟,沈春眠猝不及防地被他往下一拉。 一时间,两人鼻尖相撞,几乎都要吻上了。 沈春眠:! 他心说不愧是主角,人都病成这样了,还有这样大的力道,就是动作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若是沈温如的意识眼下还清醒着,他想必便会发现,沈春眠看向他的眼神躲闪、目光慌乱,怎么看都不会是那位淫人无数的离恨教教主此时该显露出的神态。 “凭什么本座不配?”沈春眠撑起身子,尽量让自己离他远些,可离得太远了又恐怕没气势,故而为了最佳的表演效果,他便只得先保持着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姿势。 “再说配与不配,又岂是你能说得算的?”沈春眠冷声问。 不等他答话,沈春眠便用术法托起落在地上的那只锦袋,从里头取出一颗聚灵丹,而后只手捏开沈温如的嘴,将其塞入他口中。 “吞了。”他命令道。 沈温如下意识咬着牙,不肯吞下。 沈春眠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咽下:“这是聚灵丹,不是什么毒药,若本座想要你死,只需一掌便可送你去见阎王,何须这样麻烦?你若不想死,便学乖些。” 沈温如这才将那丹药和着血水一起咽了,这颗聚灵丹乃是特等灵药,他才刚吞下去不久,便觉得浑身经脉像是被灵气涤荡了一遍,呼吸也渐渐顺畅了起来。 口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沈温如借着那一室长明灯的烛光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也曾是他们的孩子,”沈温如别过脸,缓声道,“若不是阿爹将你从野兽嘴边救下,教主早就没命了,你自小在青云派中长大,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若你有难,派中谁人对你不是倾囊相助?” 他顿了顿,又道:“谁都有资格怨怪他们,可只有你没有这个资格。” “本座就是恩将仇报又如何?”沈春眠起身冷笑道,“若不是沈弦惊意外将你遗失,他也不会将本座捡回教中,别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恩情,凭什么本座就要成为你的替身?凭什么本座要作为遗失了你的补憾而活着?你喜欢这样的人生?你会感激这样的人生吗?” 这段话正是原著中反派的台词之一,也正是他的心里话。 摧毁他的并不仅仅只有在沈温如被接回青云派后,他自以为的亲人和朋友们对待他的冷漠,还因为他发现,自己敬爱了这么多年的阿爹和师尊,原来只不过是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是不被期待的一个孩子。 原著中反派的性子偏执而极端,这之后越是想起从前他们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宠爱,他就越要疯。 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们对另一个人的补偿,原来“被爱着”不过只是他可笑的幻觉,原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多余的人。 “本座恨不得那日就死在野兽腹中,”沈春眠道,“如此也早入了轮回,说不定下一世父母双全……” 也有人会真的爱他。 沈温如没应声,两人之间顿时又沉默了下来。 “早点休息吧,”沈春眠下了床,而后缓步向门外走去,临踏出门前他轻声,“等养好了伤,本座便放你下山,也算偿了因果,往后再不欠他们什么了。” 他踏出门的那一刻,天边闪过一道惊雷,沈春眠稍一抬头,只见天际上空黑云卷动,俨然是快要落雨了。 沈春眠方才那会是真的入戏了,差点没能收回来。 原著中这段对话安排的很靠后,反派那时不知是玩腻了,还是终于良心发现,可惜在做下要将主角攻受两人打包送回去的决定后的第二天,他便被那一步踏入化境的江逐风给活捉了。 他在冷风中走了几步,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演技,不禁感慨了一下,刚才那段要是能被摄像机给录下来,怎么说也得成为一个经典片段什么的。 想到这里,沈春眠忽然又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人设值。 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的人设值竟然已经飙到一百八了! 虽然这能间接证明,他刚才那场戏真的演得很炸,但是怎么没人来告诉他,原来这人设值是没有上限的? 他还以为满分就是一百呢。 而且既然他的人设值是没有上限的,那那位还未出场的主角攻的黑化值呢?不会也是没上限的吧?到时候一出场就来个一万分,他到底要怎么才能阻止他黑化啊! 不过往好处想,如果他能顺利在主角攻出现之前,把沈温如清清白白地送回去,那么江逐风很可能就不会黑化。 只要努力把悲剧扼杀在摇篮里,那就万事大吉了。 正当他放空思绪地走在路上时,空中忽然落下了一滴雨,很有分量地砸在了他的肩头。 沈春眠稍一偏头,却见视野忽地一黯,再一回头,只见符乐撑了把描着符文的油纸伞,低头唤了他一句:“教主,属下……” “属下方才是一时失控,”他的脸颊微红,看上去有几分局促,“不是有意要顶撞您的,请您原谅符乐,您要打要骂,符乐都认了。” 沈春眠态度冷淡地接过伞:“知道就好。” “再有下回,你就滚回外门去做苦役。” 符乐的指尖一抖,立即应道:“是。” 伞外雨势渐大。 沈春眠原本便对这教中的地形不甚清楚,再加上眼下天黑落了雨,宫中的建筑物朦胧起来,他就更找不着方向了。 偏那才刚被训过的符乐碍着规矩,非要落后半步,害他只好在雨中漫无目的地乱走。 眼看再走下去雨都要停了,符乐这才试探着开口道:“教主,您要去云妃那儿还是回寝殿?” 沈春眠下意识脱口问:“去他那儿做什么?” “云公子方才挨了沈公子的一耳光,教主不罚沈公子便算了,总不好不去安慰安慰云公子。他到底是前任教主留下的唯一血脉,教主怎么也不好寒了教中老人们的心。”符乐道。 他若不提,沈春眠差点都忘了这茬了。 云疏棠的身份很特殊,若不是他天生杂灵根,进阶太慢,坐不稳这离恨教主的位子,那前任老教主怎么也不会将这教主之位传给一个正派的逆徒。 所以他无视其他男宠可以,但怎么也不能冷待了这位。 若是他和云疏棠闹掰了,教中一大半的老人恐怕都要造反,到时候真闹起来了,沈春眠也是吃不消的。 算了,还是得到云疏棠那儿去走一趟。 “走吧,”沈春眠说,“去云公子那儿。” 他话音刚落,天边忽地又劈落了一道惊雷。 符乐应了一声,而后提灯往他前头走了一步,嘴里还嘟囔着:“今日这雷打的可真邪门,别是什么先天灵物躲在咱们离恨附近渡天劫吧……” “而且这天雷怎么越打越近了,”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回过头问,“教主,上回我们请人推演您的天劫,说是还有半年……这么算来,到今日应该还有三个月左右,可今日这雷……” 沈春眠也反应了过来。 不会吧,他这才刚来几天啊,这就要被雷劈了? 对了,虚空中说的那句“剧情提前”,该不会是……让他提前被雷劈吧? 不要啊!他都还没准备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12章 从元婴跨至洞虚时降下的天罚,乃是除却飞升的大天劫之外,最为凶险,也是最难渡的一劫。 从古至今,无数先辈在这个雷劫中陨落。幸运一些的修为散尽,但到底保下了躯壳,至少能从引气入门开始复读,还有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可那些不幸运的,便只能落得个神魂尽碎、身死魂消的下场。 但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无数修者前仆后继地修炼,对洞虚之境趋之若鹜。 只因只要能渡过此劫,便已算是半仙之躯,从此水火不惧、百毒不侵。 沈春眠虽然读过原著,可原著里对于反派究竟是怎么渡过这个雷劫的,到底也没细写。 只说他是被雷劫所伤,神识受损,后来还“傻”了一阵,忽然疯狂地爱上了主角受沈温如,对他百般宠爱,千依百顺。 那一段也是大部分读者所认为的,全书中反派最具有人格魅力的时刻,可惜散落的神识总要归原,他最终还是清醒了过来。 此后反派对沈温如的虐待便愈发变本加厉。 不过这些对沈春眠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马上就要被雷劈的人是他——一个修真界的大文盲。 他甚至连要怎么运功修炼都不知道。 过了好半晌,沈春眠才拾掇好心情,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唤了一声:“符乐。” 符乐颔首应道:“属下在。” 他一边走一边道:“若是此番天罚真的提前了,本座很有可能会因此负伤,到时若本座闭关,教中事务便交由绿玉,你便替本座护法。” 在沈春眠看来,绿玉怎么说也比符乐看着要稳重一些,对青云派似乎并没有那样深的恨意,想必待他“进去”之后,对沈温如也不会太苛刻。 符乐连忙答应道:“是。” “还有,”沈春眠顿了顿,又道,“过几日你去将无定山下的禁制先解了,只需派两名筑基弟子把守方可。” 符乐不解道:“可若外头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趁此机会攻入教中,教主您那时又尚在闭关,只怕……” 沈春眠随口道:“也没谁能想到,我们会突然将禁制给解了,这是其一,至于其二,这也是本座的一段机缘,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照办便好。” “是。”符乐稍一颔首,眼里藏着些许兴奋情绪。 他心说这人将入洞虚之境,果然是不一样,竟都能悟到自身机缘了,往后他家教主再进一层,那攻下青云派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而他身侧的沈春眠则是一脸的凝重。 他生怕遗漏了什么,脑中正飞速地陈列着主角攻闯入离恨教后所遭遇的困境。 原著中的江逐风正是在反派出关之后,闯入离恨教的。 偏生这个倒霉蛋刚好撞上了被天雷刚劈出了个恋爱脑的反派,凝丹二层的修士撞上洞虚半仙,那自然是死路一条。 好在反派受到天雷附赠的恋爱脑的影响,同意了沈温如的哀求,留下了江逐风的一条命。 不过代价就是,沈温如要当着心上人江逐风的的面,替才出关的离恨教教主泄欲。 虽然沈春眠本人显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可也不想自己历经了九死一生,出关之后再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最好的结果是,趁着他闭关的时候,主角攻成功将这个烫手山芋救回青云派去,从此两人和和美美地谈恋爱去,别再来碰瓷他。 “还有一事。” 符乐恭恭敬敬地问:“教主请说。” “本座闭关期间,不必再去四处搜刮美人,”沈春眠道,“也不可随意伤及无辜,也算是替本座积点德,听到没有?” 符乐虽然对这个奇怪的命令不甚理解,可还是答应了下来:“属下遵命。” 交代好“后事”之后,沈春眠探出伞沿,朝天上一望,只见那无数黑云积压在自己头顶,黑云中电闪雷鸣,但这天罚却迟迟不肯落下。 与此同时,符乐忽然提醒道:“教主,水云榭到了。” “本座今日就……”沈春眠话才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那只着一件薄裳的云疏棠就站在廊檐下,静静地望着他。 他将后头的话咽下,原著中反派对这位云公子究竟有情还是无情,作者并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故而沈春眠也没能读懂。 但若依着原著中反派对云疏棠的重视程度,这一面他肯定是要去见的,更别提他眼下都让人给撞见了,若不进去看一眼,反倒会显得更奇怪。 “罢了,”沈春眠道,“本座去看看他。” 符乐立即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取出了另一把伞,而后将手上那只伞柄递送给沈春眠:“教主快去快回,属下这就去叫绿玉过来,一会儿好替教主护法。” 沈春眠接过伞:“去吧。” 而伞下,沈春眠忍不住给那符乐送了个白眼。这夯货自己分明有伞,却还非要同他挤一把小伞,两人大男人挤在一把小伞里,也不嫌尴尬。 他转过身,缓步朝着云疏棠走去。 “怎么站在这里?”沈春眠收了伞,看向云疏棠,“外头还下着雨呢,也不怕受了寒。” 云疏棠朝他微微福了福,而后淡笑道:“疏棠在这儿等教主呢,就知道您要来。再说棠儿早就筑基了,哪儿还那么容易受凉?” 说完他习惯性地揽过沈春眠的手臂,语音里有几分埋怨:“棠儿跟了您这么久,还从未见您对谁这么偏袒过,您和棠儿说实话,您是不是真对沈公子……上了心了?” 沈春眠的眉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但还是笑着拍了拍云疏棠的手背:“怎么就是偏袒了,沈温如他到底是青云派的弟子,沈弦惊与怀楚的亲儿子,若是他放在青云派里的那块生辰石一灭,魂灯一暗,到时两位长老出关救子,到底麻烦。” “那您就这么让棠儿白挨了这一巴掌啊?”云疏棠一撇嘴,露出几分吃味模样。 沈春眠一边脚趾抓地,一边哄他道:“哪能呢,等来日他养好了身子,本座便将他拎过来给我们棠儿赔礼谢罪,到时候任凭棠儿如何处置,只要棠儿开心便好。” 他心里到底还牵挂着那上头行将落下的天劫,因此打算对云疏棠敷衍了事,反正这也就是一张空头支票,等那沈温如养好了身子,恐怕早让那江逐风给救回去了。 云疏棠这才露出了笑容来,凤眼一咪,薄唇张合:“教主果然还是心疼棠儿的。” “对了教主,”云疏棠忽然偏头问,“棠儿听说您今日从右护法手上救了云水村的村民,可真有此事?” 沈春眠面上笑容一滞,嘴上却若无其事道:“是有此事,怎么了?” 云疏棠将他拉进屋中坐下,牵着他的手道:“没什么,这事本不是棠儿该过问的,只是……只是棠儿觉着这几日,教主您好像有点奇怪……” 他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忽然砸下了一道惊雷。 那雷就落在水云榭院中的那棵梧桐树上,那棵百年的灵树顿时燃起了火,枝干被劈得焦黑,似有倾倒之势。 紧接着,下一声响雷便在沈春眠耳边炸开。 “闪开!”沈春眠连忙一掌将面前的云疏棠推了出去。 可惜这情急之下,力道没能收住,这一掌竟猝不及防地将那云疏棠推出了墙,飞入雷雨中看不见了。 墙上只留下了一个人形的黑洞。 沈春眠:…… 他不会杀人了吧!他真不是故意的! 院外符乐带着左护法绿玉及时赶到,他冲着雷电中心的沈春眠大喊道:“教主,属下和绿玉来了!” 沈春眠耳朵都险些让那近在咫尺的天雷给劈聋了,眼下只模模糊糊地听见几个字:属、下、绿、了! 什么玩意? 紧接着风雨里又砸来了符乐的一声喊:“教主,您刚把什么东西丢出去了?云公子人呢?” 这回沈春眠倒听清了,一偏头,耳朵里竟流出血来,他的长发散开来,炸成了一朵黑色的蒲公英。 下一刻,符乐的耳边便响起了沈春眠的声音:“云疏棠刚让本座失手丢出去了,你去把他捡回来,先让绿玉来护法。” 符乐接下来回答了什么,沈春眠已经听不清了。 在行将被雷击中的一霎那,沈春眠忽然无师自通地从体内取出了一把本命剑,这只长剑的剑身上燃着一层薄薄的火焰。 将它拿在手里的时候,沈春眠能感觉到它似乎在隐隐地颤动,雷火相克,沈春眠不知道它究竟是在惧怕,还是在兴奋。 反正他此时是快蔫了。 任何一个人类,哪怕是修行多年的修士,在这样避无可避的天劫之下,也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那是来自灵魂深处最本能的颤栗。 正当他腿根发软,想着要不然就放弃抵抗的时候,却听他那把本命剑忽然说话了。 那道声音宛若千万把兵刃相接时的金石相击声,带着仿佛来自远古的苍茫与辽阔,沙哑而空灵。 它喊道:“战!” 沈春眠:啊? 不等他反应过来,这把剑便牵起了他的右手,径直劈向了那道落下的天雷。 下一刻,那道来势汹汹的天雷便被他一剑斩断了。 斩、断、了! 不是,这真的符合物理规律吗? 他竟然斩断了天雷!这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哼,”那把剑忽地又嘲讽道,“懦夫。” 沈春眠差点没撅过去。 不是大哥,你一把剑不仅会说话,而且还会骂人这真的很奇怪啊喂! 第13章 眼看下一道天雷又要降下,沈春眠双手紧捏剑柄,抬剑指向上空的雷云,百忙之中还不忘询问手中这把怪剑:“您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会在本座的本命剑里?” 无论是在原著还是剧本里,都不曾提起过反派的本命剑中还住着这么一位“剑灵”。 话音刚落,沈春眠便发觉手中的那把剑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吸食着自己身上的内力。 “无知小儿,”那长剑冷笑一声,“这乃是本尊生前的配剑,想是机缘巧合之下让你给拾去了,怎么就成了你的本命剑了?” 沈春眠:等等……本尊? 原著里有这号人物吗? 可惜眼下盘踞在他头顶的雷云根本不容许他思考,忽的怒吼一声,接连便又降下了两道天雷。 沈春眠连忙学着方才的模样,用手中这把长剑将那两道天雷硬生生地接下了。 与方才不同地是,这两道天雷显然要比先前的那道要来得凶,连斩两刀下去,沈春眠只觉得虎口一麻,而后传来的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小道友,”那自称本尊的“剑灵”忽地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蛊惑意味,“这才刚开始呢,洞虚期的天罚与从前不同,你越是负隅顽抗,天罚便落得越重,直到你神魂尽散,天罚方可收手。” 说话间,沈春眠又举剑劈开了一道天雷。 他咬着牙,慌乱之中还有空与那“剑灵”搭话:“前辈,您是从哪儿来的?” 这只“剑灵”的身份来历都成迷,往深处想一想,简直比他的存在还像是bug,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 他手中那把长剑闻言顿了顿,而后长叹一声道:“不记得了。” “本尊在此剑中沉睡了上千年,想是这场天劫将本座唤醒的。” 沈春眠:…… 上千年? 他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某点男主必备老爷爷了,虽然这位剑灵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但是他的辈分够得上啊! 不等他回答,只听那“剑灵”又道:“你若无力抵抗这场天劫,本尊这倒有一个法子,兴许能保你一命,你不妨试试。” 沈春眠眼下被雷劈得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了,一听他这话,立时便病急乱投医道:“您瞧我现在这样,像是有力抵抗天劫的样子吗?您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您就快说吧!” 那“剑灵”似乎并不在乎他对自己这样没礼貌,轻笑了一声后道:“天罚只认神识,你只需依本尊指示,用灵力设下一个法阵,再将生辰八字刻于那棵灵树之上,本尊再助你将神识剥离出来,先隐于树中,待大天劫降下,你便立即回到原先的躯壳里来。” “此番你便可瞒天过海地避过此劫。” 沈春眠险伶伶地避开接踵而至的几道天雷,原著中倒略有提及,说这天罚前八十道雷倒勉强可避,但这最后一道,也是最重的一道,却是不劈到实处决不罢休的。 眼下就是真反派在这里,也未必能成功躲过这道天劫,就更别说对修真界都一知半解的他了。 不过尽管如此,沈春眠还是谨慎道:“晚辈与您素不相识,您为何要出手救我?” “你这小辈,”那“剑灵”轻笑一声,“这是在怀疑本尊么?” 沈春眠道:“性命攸关,不敢不慎。” “也罢,有警惕心也是好事,”他缓声道,“的确,本尊与你素不相识,但你因缘际会得到了本尊的配剑,也算与本尊有缘。” “再者,这剑如今与你血脉相连,你若在此殒命,此剑必定受损,于情于理,本尊都该搭救一把。” 沈春眠面上情绪微动,像是已信了七分。 “是晚辈误会前辈了,”沈春眠虚心道,“还请前辈指教。” 那“剑灵”也不记仇,态度和善地教他一步步地用剑在砖石地上刻下灵文,而后又指引他割破手指,在那颗半身焦黑的树上写下他的生辰八字。 于此,天雷已落下七十九道。 再有一道,便要迎来大天劫了。 “快,”那“剑灵”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呢,大天劫行将降下,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沈春眠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剑,眼下他衣衫褴褛,一身都是雷火焦味,像是刚从灶台里钻出来的似的。 唯有一对双目依然澄澈,照映着剑身上的火光。 下一刻,他指尖忽地一斜,整个阵法的灵气一泄,而后满地的灵文便缠着剑尖反噬了上来。 沈春眠当机立断地将那把长剑往旁边一丢。 旋即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现,紧接着身体便由内而外地传来了灼烧的痛感,如同千万只蜂虫附在身上啃咬,可沈春眠却连叫也叫不出来。 太疼了,疼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听见院外似乎传来了符乐的声音,那道声音越拉越长,最后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 等沈春眠再睁开眼之时,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呃……”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推土车碾了又碾,又仿佛叫人拆散架了,复又拼合接好。 总之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劫后余生的痛苦。 即便如此,他还是顽强地撑起了身子。 “醒了?”身边忽然响起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本尊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上七日呢。” 沈春眠被这道声音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再一偏头,只见那道声音的来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他身侧。 正是那把坑人未遂的怪剑。 “你这小鬼,倒有几分机灵在身上,”他道,“是本尊小瞧你了——怎么看出来的?” 沈春眠用掌跟揉了揉那疼痛欲裂的太阳穴,平铺直叙道:“前辈兴许是在那剑中睡傻了,您说您在剑中沉睡了千年才被天雷唤醒,那您为何会知晓我的生辰八字?” 那“剑灵”一笑:“本尊有通天彻地之能,知晓你的生辰八字,也并不算难事。” 沈春眠到底阅历尚浅,对这陌生的修**又不怎么熟悉,那时也险些便要被他骗了,只因从前遭过几次骗,和公司签约时也吃过一次亏,这才多了几分谨慎。 “您说的有理,只是前辈既自称本尊,那自然不会是出自什么名门正派,”沈春眠徐徐然道,“您从沉睡中惊醒,连眼下这是哪朝哪代都不清楚,第一反应就是要救下晚辈,您若是位佛宗,那倒还有几分理由,可您又说这剑乃是您生前配剑,历朝历代,哪有使剑的佛宗呢?” “名门正派?”那“剑灵”冷笑一声,“你们如今竟还有正派与反派之分?天道无亲、天地无私,哪管你是正是邪,都一样逃不过天劫,能爬到多高,全凭个人悟性与本事,非得分出个善恶,这是着相了。” 沈春眠:…… 这位“剑灵”爷爷怎么还是个杠精? “杠精?”他立即应声而问,“那是何物?” “卧槽!”沈春眠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不能说是完全洞察,”他笑道,“只是你以血饲剑了三年有余,又将此剑作为本命剑在身体里养了三岁,本尊能听见你心里一些强烈的念头,这不足为奇。” 沈春眠的脸色比被人当场扒了裤子还要难看,若是不小心让这位“剑灵”发现,他不是反派本人,那人设值岂不是能直接掉成负的? “还有,”他又道,“本尊不是’剑灵‘。” 沈春眠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缓过来,磕磕巴巴地问:“那您是……请教前辈尊称。” “本尊俗名连青云,”连青云道,“与你同是修士,只是千年前因天劫陨落,沉睡至今。” “那请教连前辈,”沈春眠小心翼翼地问,“您为何要坑害晚辈呢?” 连青云冷笑一声,坦白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本尊观你命格中带灾像,想必也没几年可活了,不过你这身皮子甚好,本尊应该能住得惯。” 沈春眠:他就知道! 什么善良的某点老爷爷,那都是假的,一个千年前的修真界大拿,怎么可能和个售楼部的大哥一样迫切地给他安利什么逃过天劫的阵法? 而且若真能这么轻巧地就避开天劫,那些先后陨落的前辈们不就白死了吗? 再有,沈春眠并不觉得这位自称本尊的修者是突然出现的,如若这场天劫能将他唤醒,那书中反派在渡劫必然也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因为主视角都在沈温如的身上,所以原著中不曾提及过他,这倒也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原著中的反派在这场天罚中受了重伤,若依这位修者所言,他应该毫发无伤才对,所以很可能的原因是,反派没听他的话,或者说,他听了,然后被坑了。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足以证明这位修者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沈春眠对这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还是抱有警惕之心的,他那时听到要把他的神识剥离出去便觉得不对了,将他剥离出去,那反派的身子不就空了么? 敢情这反派的身子就是个五星级客栈,他能住下,其他没“家”的人也想来住住看。 第14章 “教主!”正当这一人一剑对峙之时,外头却忽地传来了符乐又惊又喜的声音,“方才是您在说话吗?您醒了吗?” 这些天他和绿玉轮流守在洞府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那盏与沈春眠神魂相连的魂灯。 七日里,那盏魂灯时明时暗,可把右护法吓了个不轻,倘若沈春眠真的就此陨落,教中恐怕再没旁人能够坐稳这个位置。 离恨只要一日无首,左右那些曾被离恨教欺压过的教派,想必定要举众来攻,恐怕谁都想乘此机会分上一杯羹。 “嗯,”沈春眠的声音在符乐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这几日,教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符乐连忙应道:“禀教主,教中算是一切安好,前几日五毒坛那边似有异动,被几个外门弟子及时发现,让左护法给压下来了。” 沈春眠:“外门弟子?” “正是教主那日所搭救的云水村教徒,”符乐道,“还算他们有良心。”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教主,属下就猜到您这几日要醒,外头早已给您备下了十只炉鼎,共四位引气入门、五位筑基,另一位凝丹七层,丹药都喂得足足的,包您满意——知秋公子,快些领人进去吧。” 还不等沈春眠来得及开口拒绝,一个个的美人儿便翩翩然地穿过禁制,排着队走到了他面前。 沈春眠:…… “为何如此抗拒?”那住在剑里的连青云冷不丁地开口问,“你不正是修此秘法的么?这些炉鼎看着灵气充沛,依本尊看,只需你’日夜兼程‘,兴许只消半月便能出关了。” 沈春眠眉心一跳,脱口道:“你闭嘴。” 他很快便发现,除了他以外,旁人似乎并不能听见连青云的声音。 这一排美人儿乍一听见教主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话,不由得与身边人对视了几眼,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了几分不解来。 领在这一队人前头的知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教主……方才有谁、谁说话了吗?” “没什么,”沈春眠复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本座这儿暂且不需要你们伺候,你们……” 他话音未落,却见身旁那只长剑忽地剧烈颤抖了起来,与此同时,沈春眠感觉心里燃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意。 “那人是谁?”连青云问。 沈春眠循着他剑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位落单的美人忽地让人从外头推了进来,那美人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再抬头的时候依然还是那一脸病态的苍白。 沈温如。 又是沈温如。 在原著里,他是极阴极寒之体,又是凝丹期的修为,反派一身火毒邪气,用他做炉鼎来修炼,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但他如今伤病未愈,俨然仍是一副虚不进补的状态,这个当口将他送进来当炉鼎,那外头的符乐安的是什么心思,沈春眠心下了然。 “怎么?”连青云又问,“你见不得他?瞧见他进来,你怎么忽然会感到’怕‘呢,你在怕什么?” 沈春眠不欲与他多谈,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冷淡地对那排美人重复道:“本座叫你们出去,都没长耳朵么?” 那排美人纷纷垂下脑袋,依然不肯挪步,只听其中一人问道:“教主养着我们这些人,不就是为了修炼与疗伤的么?您如今不肯用我们,我们这一出去,定要遭人耻笑的。” 沈春眠还是无法理解这离恨教的风俗,不用当炉鼎,难道不是件好事么? “谁若多嘴,你且报上名来,本座拔了他们的舌头喂狗。” “可是……” “本座不想再与你们多费口舌,”沈春眠冷着脸道,“若是都听不懂人话,本座不介意割了你们的耳朵——还不快滚。” 这一众美人听了这话,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这才闭嘴退出去了。 洞府里才安静下来,便听那连青云忽地又轻笑一声,而后道:“教主张口闭口便要割那些美人的耳与舌,实在骇人,连本尊听着都觉得心惊,你既修此道,为何还不知要怜香惜玉?” “前辈,”沈春眠没好气道,“你千年前便是个话痨么?还是在剑里憋久了,闲坏了?” “好毒的嘴,”连青云也不恼,只笑了笑,依然使着那腔不慌不急的语调,“本尊方才问你的话,你为何不答,是心虚么?” 沈春眠则不紧不慢道:“连前辈,您说自己是位千年前的修者,却又时时自称本尊,晚辈不探究您究竟是位走邪路的邪修,还是位走魔道的魔修,已然是对您的尊敬,还请您收起您那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听了这话,那柄长剑忽然沉寂了下来。 沈春眠懒得再应付他,将这把剑往桌上一挪,而后兀自盘腿敛息,手上开始运起真气来。 大抵是被这道天雷劈得开了窍,他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入定。 可待他敛息入定,正打算到虚空中去瞅一眼自己如今的人设值的时候,却听那连青云忽地又开了口,他的声音不从耳入,而是直接映在他脑海之中,叫他避无可避。 还不等沈春眠看清自己的人设值,便被那道声音给拉回了现实里。 “既然如此,那本尊也不瞒你了,”连青云道,“本尊并非正路修者,原走的是鬼修的路子,并无肉身,机缘巧合之下拾得上古魔物的半身遗骸,得了祂一半的权柄,自此便走上了魔道。” “千年前本尊已入化蝉之境,只差一步便要羽化登天,只可惜兴许是本尊妄夺天魔权柄,天雷早一步降下,本尊全无准备,只好暂时离体,那具魔身在雷劫中化为齑粉,而本尊的神识也负了重伤,只得藏入配剑,就此长睡。” “前辈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沈春眠的语气虽然生硬,可态度却已然放软了不少。 连青云轻笑一声,对付沈春眠这种机警的人,万不能鬼扯一些胡编乱造的假话,倒不如将自己的身份来历和盘托出,再将利益得失摆放好,他自然就会知道要如何选择。 “本尊如今既已清醒,那自然不可能一直委身于此剑内,这般于你于本尊,想来都不大方便,”连青云循循善诱道,“若你助本尊得了合适的身子,本尊便将这把配剑赠予你。” 他顿了顿,又道:“再有,本尊还会教你一道心诀,保你修为大有进益,再附送一份渡劫要领,至少能护你到化蝉之境,如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春眠对此却丝毫不为所动。 连青云最初以为他是不信自己,故而又补充道:“先前天劫你临阵违约,本尊既能在阵法反噬的情形下,从天罚手中救下你,自然也能偿还这些许诺。” 沈春眠沉吟片刻,正当连青云以为他行将要被自己打动之时,他却开口道:“我要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欲飞升成神么?” 飞升成神……原著中的反派对此倒是野心勃勃,驱使他行动的除了那滔天的恨意,便是对于飞升上界的欲望。 可沈春眠毕竟不是他,飞升成神对他来说,还不及穿回另一个正常的人间有吸引力。 还不等沈春眠搭话,只听那连青云又问:“另一个人间?这天地之间,竟还有另一个人间么?” 沈春眠一惊,他虽然自诩是个合格的演员,但也不可能做到时刻都禁锢着自己的思想,方才那一瞬间的想法,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难怪,”连青云轻笑一声,音调里又带了几分蛊惑意味,“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才抢占了此人的躯体,本尊猜你的那个世界大抵并无修真界吧?因此你对飞升成神,自然也没有什么欲望。” 沈春眠的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几幅现实世界的场景。 便听那连青云又是一笑:“你来的那个世界胜似仙界,怪不得你想回去——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你替本尊搞定肉身容器,本尊则告给你回去的方法。” 沈春眠不置可否,只是问:“你对这容器有何要求?” “最次等的便是你这样的,修炼邪术,肉身上有邪气,但这样的容器往往用不了太久便要坏,”连青云道,“再有便是如方才那位美人那般的,半身魔气,想必本尊用个百年也不成问题。” “半神魔气?”沈春眠皱了皱眉,“你说的是?” 连青云:“便是方才进来的最后一只炉鼎,他的血脉中有很重的魔气,又是极寒极阴之体,做炉鼎很好,做容器便更好了。” 沈春眠心说难怪原著中反派会在这场雷劫之后性情大变,并且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沈春眠,敢情是让这位魔修抢了身子,而且这位魔修同时还特馋沈温如的身子罢了。 “本尊已对你全盘脱出,”连青云道,“你也是时候回馈一些诚意了。” 沈春眠笑了笑:“前辈,我可没答应你,别忘了前几日,您还打算灭了晚辈的神识,夺走晚辈的身体,这时候和晚辈谈什么礼尚往来,您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你……” “您方才所说的事,我会考虑,”沈春眠道,“至于答复,便等我考虑清楚了再说。” 连青云的情绪只是崩了一瞬,下一刻便又收了回来,他从前手握的正是六欲心魔的权柄,自以为最通人欲,因此哪怕沈春眠现在看着不为所动,可他认为自己方才那话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他哪怕不欲成神,可也不可能不渡雷劫。 总有人不想成神,可却没人不怕死。 第15章 一人一剑相对无言,默然半晌后,沈春眠先一步开口道:“前辈,您看咱俩这么一直互相关联着也不好吧,都成年人了,多少还是给对方留点隐私,您说是不是?” 连青云稍一迟疑:“隐私?放心,本尊瞧不见你衣裳里头的模样。”【注】 沈春眠:…… 感觉他们之间的代沟果然还是太大了一点。 “不是,”沈春眠努力向他解释道,“晚辈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暂时屏蔽一下你我二人之间的信号……或者说是,我想想——咱俩暂时切断一下这情感上的联系,对,您能理解晚辈的意思吗?” 连青云沉吟片刻,而后沉声道:“不能。” 沈春眠有些急了:“是晚辈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本尊的意思是,你我之间神识的互通无法轻易割断,”连青云冷冰冰地说,“反正你的那点秘密,本尊也不感兴趣,你也不必费心遮掩。” 沈春眠不太高兴地盘起腿,郁闷了好一阵,而后自己哄了自己几句,倒也想通了。 反正左右这连青云的声音也落不进旁人的耳朵里,而且他感觉这位住在剑里的魔修应该也是个bug一样的存在,否则就凭他们这样神识相连的关系,他那点微不足道的人设值,没一会儿就能给败光了。 沈春眠想通以后,便又再次屏息入定。 这一回,他顺利无阻地来到了虚空之中。 沈春眠第一时间抬头望了眼自己的人设值,可在看了那一眼后,沈春眠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莫须有的眼。 只见那虚空之上,他的那栏人设值竟直接飙到了一万零一! 他发财啦! 沈春眠就像是个忽然中了百万大奖的幸运儿,要不是外头还有连青云盯着,他简直能在这闭关的洞府里直接蹦跶起来。 这是天降横财啊这是! 待他冷静下来之后,沈春眠忽地又在那段人设值的下头瞧见了一行红色小字:恭喜您顺利渡过雷劫,系统已予以增加人设值一万点的奖励,请用户吹梦到西洲继续努力!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一场雷劫加一万点,那要是多来几场,他可不就实现人设自由了吗? 可惜就算是他愿意冒这个险,天上也没那么多雷劫可劈。 正当沈春眠得意洋洋之际,他忽然又注意到,位于他人设值下方的那行主角攻的黑化值似乎莫名亮了起来。 先前那行数值还是灰暗灰暗的,可如今仔细看来,那灰白色好像发起了光,大抵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那进度条末尾处的“未知”二字闪动了两下,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值。 一千……八百三十万,还有零有整的。 不是吧,哪有一上来就黑化的?那他还阻止个屁啊?直接等死算了吧! 虽然想是这样想的,但沈春眠到底不能这么自暴自弃。 他在虚空之中发了会儿呆,而后又犹豫了片刻,最终才下定决心呼叫到了那位脾性暴躁的客服。 果然一接通,客服语气里的暴躁情绪就溢于言表:“妈的法定节假日让人加班就算了,加班费也没个着落,这月干完老子就不干了……艹,什么破系统,上报了几次的功能不好好做,自动接通这项破功能倒出的这么快……” 只听他骂骂咧咧了一阵,下一秒便又奇迹般地换了一种腔调:“您好,沈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沈春眠:…… 好、好厉害,这切换自如的台词技巧,可以说比他认识的不少“演员”都要专业了。 虽然两人的声音很像,但沈春眠还是认出了他并不是原先的那位客服,两人的说话方式与语气停顿都有很大的不同。 “您不是先前……” “哦,先前接待您的那位先生在前天离职了,您正好被分配到我的手里。” 沈春眠原本还想和他再唠两句,毕竟在修真界里住了这么些天,他好容易找着个原世界的人,一时都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错觉了。 但听着这位客服两句话恨不得并成一句话来说大的语速,沈春眠还是识相地收回了自己的表达欲。 沈春眠先是斟词酌句地解释了一下自己遭遇那位bug一般的魔修的前因后果,然后问道:“他的存在不影响我的人设值吧?” “按理来说是不影响的,”那客服道,“该人物的存在应该是您无意中触发的支线任务。” “那这任务如果未能完成,应该也不影响什么吧?”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沈春眠又思索了一会儿,紧接着又问:“那什么……主角攻的黑化值一开始就给了十几万,这也是正常的吗?” 客服继续敷衍道:“按理说是的。” 沈春眠:…… 这两句话要是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了,这位客服恐怕就不会讲话了。 紧接着,两人又聊了几句,沈春眠几乎没能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系统给了个还算不错的福利。 因为体谅他毕竟是个现代人,故而并不需要真的像这个世界中的修者一般修炼,若有需求,他只需要来到虚空里瞎坐着,就能取得与他们闭关修行一样的结果。 沈春眠原本还担心自己没个十年八年可能都出不了关了,现在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好歹也松了口气。 切断通话后,沈春眠再一次进入了系统商店的界面,不死心地又抽了几发盲盒,谁知抽中的依然是一沓接着一沓的蔬果种子。 沈春眠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这个穿书系统果然就没有半点正经的地方。 紧接着,他便在虚空之中无聊地左摸摸、右碰碰,在发觉此地实在无趣之后,他便任由自己的神识浮在虚空之中,正经地入了定。 这一闭眼,竟然就过了半月。 等沈春眠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身骨头都要睡酥了,浑身上下轻的好似只剩下了一缕魂魄。 他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边打哈欠,边扭头望向那洞口处透进来的薄薄月光,自说自话道:“怎么一觉都睡到夜里了?” 躺在他身侧的那只长剑轻叹一声,像是长者在教训晚辈:“你已睡了十五日,身为修者,怎么还能一觉睡昏头呢?” “十五日?!!”沈春眠震惊了,他还以为自己至多不过睡了十个小时,“这是冬眠了吧?” 连青云没理会他那大惊小怪的土包子模样,只旁敲侧击地问:“你沉睡的这些时日,是否动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法?” 沈春眠迅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反问道:“怎么说?” “没什么,”连青云淡声道,“只是你修的乃是采补之术,可你既不欲享用那些送来的炉鼎,这天雷落骨的伤害,照理说至少得需三月才能勉强复原,可这十日里,你身上的伤……却好的飞速。” 沈春眠稍一挑眉,连青云这一番说辞,说明他并不知道这十日里他的神识究竟落在何处。 而且很有可能,当他完全进入虚空之后,他与这位魔尊的神识感应便会断开,而虚空的存在,就是间接地给他俩之间开了个信号屏蔽器。 “信号屏蔽器?”连青云轻笑一声,“有意思,怪不得自你入定初始,你我之间便莫名断联了十日。” 尽管他丝毫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玩意,有什么效用,但为了尽可能地装腔作势,还是半猜半蒙、故作高深地开了口。 沈春眠在得知了他也没法时刻都监视着自己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跨过这把长剑下了石床,临走时还不忘往这位魔尊前辈身上盖了一张兽皮。 “晚辈先走了,”沈春眠冲着那柄长剑狡黠一笑,“您就继续睡吧。” “先前本尊问你的事……” 还不等他说完,沈春眠就越过了洞口的禁制,而后抬手一拂,他的身影便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夜晚寒凉的山风自他的骨骼间穿过,他浑身轻盈得仿若一抹无形的月光。 原来这就是半仙之身,洞虚之境。 “站住!”连青云的语气里有几分惊怒之意,“为何不带本尊一道出去?” 沈春眠却不答话,只是兀自越走越远。 连青云这会儿的语气倒是软了下来,他低声哄劝道:“你回来,本尊就再告给你一些秘密,以你这样的修行速度,下一场天罚想必很快便会降临,你难道不想知道本尊是怎么从天雷手中救下你的吗?” 见他依然不为所动,连青云的语气渐渐加重:“沈春眠,你以为自己可以逃得掉么?无论你去到哪里,也摆脱不了本尊……” 他再接下来的话,沈春眠便听得时断时续、时有时无的,直到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沈春眠才停下了脚步。 果然。 沈春眠方才出来的时候就想,既然他和连青云的联系与蓝牙耳机有几分相似,那么是不是,这种关联会随着距离的变化而有延迟,直到完全断开连接。 才刚在听见连青云那般着急的话音之后,沈春眠的心里便有了定数,眼下见到他与他的神识完全断开,更是完全放下了心来。 摆脱了连青云这个麻烦,沈春眠神清气爽地在这离恨教后山上逛了起来,肆意享受着这大自然的山风、晚星,以及林间清冽的植物清香。 然后他忽然发现,他一路走出这么远,不仅一星半点的宫殿屋舍都不曾见到,而且此处分明是夜夜笙歌的离恨教,而他竟连一片鬼影都没见着。 不好,他好像……迷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隐私一词在中国最早出现于周朝初年,意思是衣服。 第16章 沈春眠的脑子里才刚冒出这个念头,脚下便就很识相地折了回去。 在这后山阴坡上,丛林间高木危耸,几乎遮天蔽日,只有抬目时偶尔能从枝叶的间隙中瞥见几颗忽闪的星子,若非经验丰富之人,便很容易在其间迷失方向。 沈春眠下意识伸手一模腰间,却发现原本应该紧系在腰际的那只锦囊竟然不见了。 “……”也对,他上一身那套宝光璀璨的华服让天雷给劈成了破布条,那一袋子符咒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太好。 沈春眠抱着手臂,暗自一琢磨,觉得自己若是得空了,还是得去哪里再顺点符咒回来,毕竟那些符咒可比他自带的技能好使多了。 失去外挂的沈春眠在林中碰了一鼻子灰,四下摸索了快一个时辰,这才终于寻到了人迹。 他放眼望去,只见灵文篆刻的赤色光线随着那条人工开凿的小道蜿蜒而下,风中似乎还隐隐传来了骊宫中的几点零星的嬉笑声。 沈春眠煞有其事地抖了抖衣裳上沾染的尘,而后悄没生息地隐入了小道之间。 他打算先去骊宫里瞧一瞧沈温如眼下还在不在,倘若人还在,便就顺道看看他身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原著中的反派与他一样,先是昏了几日,而后又凭借着美人们的“滋补”,只用了半月时光便养好了伤。 沈春眠估摸着时间,心想主角攻也是时候该来营救沈温如了,毕竟方才在虚空之中,属于他的黑化进度条已经亮了。 可令沈春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他的黑化程度会那么严重呢? 难道说……他不仅没能成功将沈温如救走,并且还是受到了原著中的羞辱,也不应该啊,他都那么放水了…… 有着路旁的灵线指引,沈春眠很快便来到了骊宫。 沈春眠这些日子里闭关养伤,没有他的召见,这群男宠们也都闲出鸟来了,争风吃醋的操作都罢了工,四处可见美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亭中赏月、品酒、推牌九。 大半夜的,这骊宫里却热闹得仿若闹市一般。 沈春眠悄然从他们身旁走过,在这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只是凝丹初期,没人能觉察到沈春眠的气息和存在。 他正欲悄然离开,却忽的听见某一桌男宠嬉笑着低声念了句自己的名字。 任谁忽然听见旁人在私下里讲自己的八卦,都很难克制住自己不留下来偷听两句,沈春眠如今虽然已是半仙之躯,可心却仍是凡人之心,自然也不能免俗,故而下意识地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听说了吗?先前右护法精挑细选送进后山洞府中的那十位美人,教主竟一个也没留,碰也不碰一下,便都清清白白地给退回来了!” “怎么说?难道咱们教主经了这次天罚,挑炉鼎的眼光比从前还高了?” “你还不知道呢,”身边那人笑着轻推了他一把,而后凑到他耳边,可音量却大的不像是在说悄悄话,“据那日被选中的人说,咱们教主当时,竟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将他们全赶了出来,你猜这是为何?” 那听者立即摇了摇头,又忙挤过去问:“哎,你就别吊人胃口了,再卖关子,当心我扯花了你的俏脸!” 另一人笑了笑,倒也不逗他了,忽地又煞有其事地板起一张脸道:“我听说啊,是咱们教主的下半身,让那天雷给劈怀啦!” 沈春眠与那些听者一道愣住了:啊? “这你听不懂吗?就是咱们教主叫这道天雷给劈痿了,不能人事了,不举了,你懂不懂?都是上过教主床的人了,你可别和哥哥我装什么清纯啊。” 沈春眠:…… 你他妈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偏生这位大嗓门末了还要再补一句道:“这事儿我可只同你们说,你们可不敢告给旁人听。” 经由他这么一喊,这附近的美人们便全都围将了过来,囚着他要他把方才的八卦再说一遍。 于是这人便就“勉为其难”地将那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又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次。 一时间,众美人之间议论纷纷。 “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个流言,但怎么与你所说的却有些许出入?”这位开口的美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连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 沈春眠微微眯起眼,心里期望这位美人能替他辩辩白,讲几句人话来听听。 可不曾想,他下一句话便是:“据说……咱们教主是让天雷给劈坏了脑子,从此只爱女人,不爱男人了!” 沈春眠面容扭曲地皱起了眉。 这个离恨教里除了他,恐怕就没几个正经人了! 听他这么说,这一团美人堆顿时便乱起来了,只听其中一个又急道:“这可怎么办?无论是应了哪个缘由,如今养着咱们这些闲人,对教主来说恐怕都已经没有用了,往后咱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们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教主他哪怕下头真不中用了,也不是行不了房事,上下一调,阴阳一转,哪里就施不了采补之术了?” 众人都会了意,顿时便哄笑了起来。 身后另一人没轻没重地推了方才说话的人一把,玩笑道:“好啊,你竟敢肖想咱们教主,你好大的胆子,等教主出了关,看我不告发你!” 那人忙捂住他的嘴,又好笑又紧张道:“你可别乱说啊,你若是真这般无情,那我也向教主告发你,说你四处造谣说他不举!” 沈春眠:…… 沈春眠十分无语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顺手结印,引了道普通的天雷,紫电“轰隆”一声撩过了这一群美人的发顶,眼见这些美人脑袋个个都炸成了一朵“黑色蒲公英”,沈春眠这才解了恨。 “哇,我的头发!” “这是闹鬼了吧!这儿不是设有避雷符吗?” “谁干的,自己站出来,看我他妈杀了你!” 等他们鬼叫了半天,沈春眠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都滚回去睡觉,别让本座再看见你们!” “谁在说话?” “三清祖师爷爷,这不是咱们教、教主的声音吗?” 听见这“教主”二字,众美人便自觉地捂好了嘴,唯恐口中的舌头让暴怒的沈春眠给拔了,而后谁也再顾不上谁了,顷刻便如一群雅雀般散去了。 沈春眠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既然闲得发慌,还不如出去打点工、种块地,好减轻一下离恨教的财政负担。 省得吃饱了没事干,在这里瞎编排什么八卦。 处理完这群碎嘴麻雀后,沈春眠便循着之前的印象,摸索着来到了沈温如所居住的琉光殿之前,紧接着,他旁若无物地穿墙而过,来到庭院之中。 只见廊檐下倚坐着一位美人,乌黑的长发披散,偶尔被微风牵起几缕发丝,他忧郁的目光穿透了正站在他面前的沈春眠,不偏不倚地捉住了半倚枝头的一片雪白月光。 他想家了。 从他记事起,他便不停地受挫,身上的伤病好了又痛,血止了又流,他不得不靠着刻意地讨好一些人,籍此来获取他们一星半点的怜悯与目光。 哪怕后来他乞讨的对象成了他的亲生父亲,好像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他们的半句嘉奖,可他却还是无比贪恋那段“有家”的时光。 说来也好笑,沈春眠所弃之如履的,却是他渴求了近二十载的人生。 “你来这里干嘛呢?”站在他面前的沈春眠心想,“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救人,为什么还要羊入虎口?” 他先前看了不少原著底下的评论,许多读者都评价说,主角受的“替嫁”桥段,无非就是作者的强行降智,一个名门正派的凝丹期修士,遇上强抢民女这种祸事,第一反应真的会是要替她出嫁吗? 饶是不爱带脑子看小说的沈春眠,在读了三遍原著之后,也不由得感觉这个桥段安排的有点过于刻意了。 沈春眠伸出手,在距离沈温如指尖半尺处停下了,而后他便开始细细地感受着他身体里的内息流动,不难发现,他的身体还是很孱弱,甚至并不比他闭关之前要好多少。 还不等沈春眠继续动作,却见面前的沈温如忽地警惕了起来,往四下张望了一下:“谁?” 沈春眠被他这冷不丁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旁,心跳得飞快。 沈温如立刻看向了他退开的方向:“是谁在那?” 沈春眠心说这沈温如不愧是主角,五感敏锐的甚至异于普通修者,他已入洞虚之境,按理说是这脚步也应是落地无声的,可沈温如居然还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眼看那沈温如从袖口中翻出一只薄刃,颤抖着指向他道:“别过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多少还是客气点,”沈春眠终于还是现了形,“是本座,刚刚出关,来看看你。” 沈温如见是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双手握住匕首:“来看我?教主不要说笑了,您这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春眠方才被人说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会儿又成了黄鼠狼了,想他一位风度翩翩的半仙,在这些人口中,竟然连个好点的比喻都蹭不上。 唉,活着真是太糟心了。 第17章 “别激动,”沈春眠缓缓地靠近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显得和蔼可亲,“本座先前既没碰过你,往后自然也不会。” 沈温如紧盯着他的眼睛,可脚下却止不住地往后退:“教主若无恶意,为何故意隐匿身形,在此处窥视我?” 沈春眠一时被他问的也有些懵了,顿了半晌才道:“你我二人但凡见面,你便要对本座兵刃相见,本座若不隐匿身形,直接闯入,你的反应只怕比现下还要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沈温如的错觉,他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他听着沈春眠这分明来吓人的人,却反倒恶人先告状,指责他吓人来,沈温如竟一时怕也不是,怒也不是。 正当他犹疑之际,沈春眠却忽然闪身至他身侧,旋即双指捏住那片薄刃,轻轻一使劲,那利刃不过顷刻间便被掰成了碎片。 他的动作快的几乎看不见影子,只是宛若一缕微风卷过,沈温如那自以为可以对他产生威胁的武器便不战而毁了。 “你……” 怎么会、这么强? 沈春眠背着手,佯装深沉道:“你以为本座那八十一道天雷是白挨的吗?本座若是想取你的命,不过抬抬手指头的事,你也用不着总是这般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 毕竟就原著里沈温如那碰刀轻伤、摸剑重伤的倒霉属性,再手持那把凶器一会儿,只怕这未愈的沉疴上动辄又要再添一道新伤。 沈春眠就算是不在乎他这一条人命,也不得不担忧一番自己的小命。 即便他这样说,沈温如也只是放下了手臂,身上却仍是紧绷着的。 很明显的抗拒。 这样谨慎的个性,在沈春眠看来倒是挺好的,可惜在原著中反派看来,那就是一等一的忤逆,这点 “不服从”,反而成了他看不惯他的缘由之一。 正当沈春眠还想开口再说上两句的时候,门外忽然又传来了符乐的呼唤声:“教主,您在这儿吗?” “怎么?”沈春眠看了那六神无主的沈温如一眼,轻轻应声。 符乐乍一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立时便乐颠乐颠地推门而入,追在沈春眠后头谄媚道:“教主,您既已出关了,怎么也不先和属下与绿玉知会一声?教中舞乐戏曲一应都排练妥当了,就等着您出关时夹道相迎呢。” 沈春眠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直觉符乐这个“大机灵鬼”真是让他本就烦心的日子雪上加霜。 “不必多此一举,”沈春眠冷酷道,“本座不喜喧闹。” 符乐有些失望地一低头:“是。” 但转瞬他又抬头,喜气洋洋地迎上一张脸来:“教主,您这回连一个美人都无须’享用‘,竟还是只半月就出关了,属下听说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丹霞宫宫主,您知道的,走魔修之路的那位,洞虚这道天雷,也劈得他半年出不了关呢。” “侥幸而已。” “您看属下这记性,差点都忘了说贺词了——恭贺教主出关,恭祝教主入洞虚之境!” 沈春眠看起来不大高兴地“嗯”了一声。 符乐跟了他一年半,还是第一回 将马屁拍的这样凉,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悄悄抬头看了沈春眠一眼,他自幼拜入离恨,甚至受到过前任教主的亲自点拨,可直到如今,却还是迟迟到不了元婴期,可那三年前入教的绿玉,今岁一月却已到了元婴之境,处处都压了他一头。 好在绿玉脾气硬,不怎么会讨好教主,符乐唯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这拍马屁的功夫,先前在沈春眠身上一直都很受用。 然而现在…… “你怎么会知道,”沈春眠忽然意识到一点,冷着眼开口问,“本座人在此处?” 符乐忙低下脑袋,有些结巴道:“属下、属下跟了您这么久了,总会有些心神感应……” “什么东西?拿出来。”沈春眠伸出手。 符乐不敢再藏,只得将一块通碧的灵玉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沈春眠的手中,嘴上连连辩解道:“这不是什么邪物,只是属下近来新得的灵器,叫’追灵玉‘,其效用似乎就只有寻人,属下也只是随意试试,没想到这东西竟是洞虚之上的宝器,竟真能寻到您。” 沈春眠捡起那枚灵玉,而后毫不留情道:“没收了。” “是,”符乐连忙道,“本来就是要献给教主的。” 沈春眠回头看了眼依然站在那处的沈温如,朝他轻轻一拂手:“回去歇息吧,别再院里坐了——一会儿本座让人送些益气补血的丹药来,你记得好好服用。” 他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沈温如楞住了,他还是不明白沈春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对自己这般温柔。 院外小径上,沈春眠将那块触感生凉的灵玉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而后偏头问符乐:“这玩意怎么用?” “回教主,用时只需往上头滴一滴精血,而后心中默想默念着您要找的那一人,这玉佩便能带您一路寻去。” 沈春眠稍一点头:“确实是个宝贝。” 快到寝殿时,符乐忽然又贴了上来,先是猥琐一笑,而后又神秘兮兮地说:“教主,属下在您寝殿里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 沈春眠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敷衍道:“哦?什么样的惊喜?” “若是现在就知道了,又怎么能算惊喜呢?”符乐拿腔拿调地一笑,“等一会儿您回了寝殿,自然就知道了。” 沈春眠不大期待,依着符乐这个性,大概率也就是给他安排个歌舞乐团什么的,吹拉弹唱地不肯让他的耳朵得到一时半刻的清闲。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熟练地进入了虚空之中,重新又看了一眼自己人设值后头那梦一般的数字。 可惜就这片刻功夫,他的人设值竟然就已经掉到了九千九百零一。 “不可能,”沈春眠对着虚空道,“你们这是乱扣分,看我现在人设值多,你们就随便坑我,我颗是长眼睛的!怎么会突然少了整整一百?” 那虚空之上的人设值闪动了一阵,而后一张透明的明细表格便被投射在了沈春眠的眼前。 沈春眠下意识便念了出来:“唔……没将那恶意诽谤的十八位男宠直接杀掉,扣除三十分;对待主角受太过友好,扣除四十分;对待右护法符乐的马屁太过冷淡,扣除二十分……” 这么照着明细上算来,这人设值扣的确实没错。 沈春眠这下没话说了,只嘀嘀咕咕道:“好吧随便吧,什么人设值,你改叫’恶毒值‘好了。” 算了,反正他现在也还“富有”着呢。 下一刻,他便退出了虚空,可刚在寝殿殿门前站定,沈春眠便觉察出了不对。 寝殿里有其他人,至少是凝丹九层的修为,不会是芸儿,也不可能是云疏棠。 沈春眠眯了迷眼,而后推开殿门,透过那半透明的床帐,隐隐约约地在床上看见了一个正坐着的人影,身上还缠着一根发着荧光的粗绳。 即便是被捆绑着,可那人板直的腰背,仍像是寒山上的一株冷松。 “……”他立即扭头质问符乐,“本座闭关之前,不是警醒过你,这些日子别再去搜刮美人了吗?” 符乐一张脸看起来挺委屈的:“是,教主那日与属下所说的,属下全都铭记在心呢。” “那你还?”沈春眠寒着脸问,“床上那人是谁?” 符乐忙道:“教主那日不是与属下说,不必再去四处搜刮美人吗?符乐记得一字不差,床上这位并不是属下去四处搜刮来的,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最重要的是他还长得很好看,不要白不要啊教主!” 沈春眠:…… “而且您闭关的这些日子里,外头议论纷纷的,都在瞎传说什么,您、您那里不太行了,”符乐一边说,一边拿手捂头,“不是属下说的,都是他们那些碎嘴子,属下只是复述,教主您别打我!” 压根没打算动手的沈春眠看了他一眼,见状便不轻不重地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嗯,本座也有所耳闻,不用你复述。” 符乐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像是在震惊自己为什么没被拳打脚踢。 他顿了顿,又道:“主要是那贼人长得、长得还挺好的,性子也野,属下就想教主您想是睡腻了骊宫里的那些人,为助您重振雄风,符乐便自主主张地将他绑到了您的床上,还望您不要嫌弃。” 他刻意在“重振雄风”这四个字上咬了重音,听得沈春眠不由得心头火起。 沈春眠一脸的嫌弃,外加咬牙切齿道:“快滚吧你。” 符乐还在试图推销:“教主,您看一眼就知道了,真的是极少见的美人。” “滚!”沈春眠一掌将他推到门外石墙上,“本座暂时不想再看见你,别再出现在本座眼前。” 为了这主角攻能顺利救出主角受,沈春眠可谓是煞费苦心,哪怕自己即将要被雷劈了,也要先替他俩安排好。 万万没想到,他都这么放水了,主角攻竟然还能被捉住! 沈春眠迟疑片刻,而后迅速走到床榻边上,“唰”地一声拉开了床帐。 只这一眼,沈春眠便微微怔住了。 就见床榻之上,又一个美人被五花大绑地困在他床上。 此人一身蜜色肌肤,银白长发披散,琥珀色的瞳仁里飞燃着满室灯火的倒影,鼻梁挺拔,眉峰俊秀,看上去颇有几分来自异域的天然野性。 沈春眠一时有些说不出话,骊宫里养着的那些美则美矣,可沈春眠不爱那样易碎的美感,只偏爱这样纯粹的“天然”。 尽管床上那人正在用厌恶的目光瞪着自己,沈春眠心里却还是对他生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反而还觉得他的眼神很到位,很戳人。 若不是此人的样貌身形,以及出现的时机,都完全符合原著中对主角攻的描述和形容,沈春眠方才有一瞬间竟然产生了,想要将他留在骊宫里的念头。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些明白了原著里反派的心思。 收集那么多自己喜欢的大美人,这搁谁谁能不心动呢? 第18章 沈春眠看着眼前榻上的美人,一时欲言又止。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瞧见江逐风的唇上流光一闪,浮现出了一个浅金色的符文,沈春眠才被那道天劫劈开了灵窍,故而很快便认出那是一道封语咒。 于是沈春眠微微俯下身,指尖一点灵力划在他唇上,顺手就替他解了咒。 一时间,两人靠的极近,沈春眠似乎嗅到了他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草木香气,那是一种极自然的芬芳,沈春眠意外的不讨厌这样的香味。 江逐风既不躲、也不动,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嫌恶,便是一种冷漠的绝望。 然而尽管沈春眠已替他解开了咒,他也依旧是不开口,而沈春眠现下恰好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起头,原著里反派对主角攻的那些发言,就够他死上成千上百次了,沈春眠没事也不想学他作死。 有好半晌,两人就像是面面相觑的一对锯嘴大葫芦。 沈春眠最怕这样的尴尬场面,于是便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一声,而后道:“你……不说两句吗?” 快!快说两句呀,也好让他顺利接两句“反派”发言。 一见钟情的小师弟叫人捉去凌辱,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沈春眠觉着若按照常理,主角攻怎么也得先放几句狠话给他。 不料榻上的美人只冷笑一声,并未应答。 沈春眠:这氛围怎么比刚才更尴尬了…… 他想着自己手里现如今怎么说也有个九千多的人设值,暂时也不怕败的,因此沈春眠清了清嗓子,而后拿腔拿调道:“你仔细听着,本座只说一遍。” “本座现在替你解了绑,你立即去骊宫琉光殿里把沈温如救走,听懂没有?” 说完他又掏出了方才从符乐身上搜刮到的那件宝物:“这个你也拿着,骊宫中地形复杂,你若无头苍蝇一般乱蹿,也许未必能顺利找到沈温如,对了,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还不等他记起名字来,却听榻上那人忽地开了口:“追灵玉。” “啊对,”沈春眠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也记了起来,只是脑中稍稍一转,忽地又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吞吐着问,“这、这东西难道是你的?” 原来符乐口中所谓“新得来的”,就是从主角攻身上抢来的,他要是早知道……肯定就不会拿出来现眼了,这天杀的符乐。 江逐风看向他的目光却愈发意味深长,不明白这个本该取出长鞭在他身上肆意施虐的人,怎么会忽然演起了傻子的戏码? 简直荒唐,在江逐风眼中,他此举若非暗藏阴谋,那便隐伏着诡计,总之是不会安什么好心。 沈春眠定了定神,而后不由分说地将那块灵玉塞入他手心,转头又嘀咕道:“你拿好了,别再让人给抢了,你一个凝丹七层的纯剑修,怎么还能让符乐一个筑基的邪修抢了东西?好歹也是个主……主修剑道的。” 江逐风颇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而下一刻,原本结结实实捆在他身上的绳子便松开了。 与此同时,重获自由的江逐风却忽然飞身而起,而后只手扣压住了沈春眠的脖颈,旋即猛地将他砸在殿内墙上,顷刻之间,砖石墙上灵文一现,原本坚硬的墙体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沈春眠压根没料到他会这么猝不及防地扑上前来,毕竟原著中的江逐风并不是一个这样急性的人,若非有极大的胜算,他甚至极少主动出手。 他虽以剑入道,可从不以屠伤生灵证道。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江逐风在他耳边冷笑,而同他的声音一道出现的,还有他手中的一道剑意,他以手做刃,毫不留情地抹向沈春眠的脖子,“沈、春、眠!” 正当那道剑意即将要袭上沈春眠脖颈间时,沈春眠却忽地一闪,躯体转瞬便化作了一缕薄纱,如一把白雾,从江逐风手中滑走了。 江逐风一转头,却发现沈春眠又重新站在了床前。 他虽心有余悸,可面上却不动半分情绪:“江逐风,你们正派人士,也这么不由分说,便要对人痛下杀手么?” 说话间,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那差点就要大出血的脖侧,心说这美人好不讲道理,他方才那说话举止间皆无冒犯,甚至还做出了要让他带沈温如回去的承诺,他竟然还这么野蛮。 从危险程度看来,果然还是反派养的那一后宫娇弱的小美人好点。 江逐风并不作答,只是转口又道:“洞虚之境……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很轻,并不像是刻意要说给沈春眠听的,倒像是震惊之余的自说自话。 “怎么不可能?”沈春眠眼下心脏仍跳得飞快,“本座天赋异禀,入洞虚之境,不过早晚的事……” 他话音未落,江逐风的右手上便幻出了一把本命剑,那剑才一出世,结在剑端的冰霜便一路爬上江逐风的指尖,紧接着,一道寒冷刺骨的剑意凝出,随即转瞬便又朝着沈春眠劈了过来。 沈春眠单手结印,在两人之间幻出半透明的火墙。 可那道来势汹汹的剑意竟然直接将那道火墙劈开了一块豁口。 沈春眠:…… 他的半仙之体在两位主角这里,简直就是虚设的吧? “江逐风,你与其在这里与本座空耗时间,”沈春眠紧张道,“不如早些去将你的沈温如救走,本座大发慈悲饶你二人一命,你倘再如此,本座可就不客气了!” 不曾想,那江逐风不但不为所动,甚至还飞身从那道裂缝中穿过,紧接着便再次来到了沈春眠面前。 他面色怪异,语气低沉:“不该是这样的——你究竟是谁?还是说……你也和我一样?” 江逐风将话音停在此处,忽而便不再往下说了。 沈春眠不明所以地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来不就是为了救沈温如的吗?” 还不等他回答,沈春眠便立即引了一道天雷,江逐风只觉得眼前强光一闪,原本在他身前的沈春眠便没了踪影。 而此时销骨苑附近。 沈春眠方才仓皇跳楼之际,没留意让苑内的桂树给挂了一下,手臂上被尖细的枝干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吃痛地抱着手臂吹了吹,而后迅速隐匿身形,钻入了小径之中。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有家不能回,有床不能睡。谁能想到原著里出场时不但斯文有礼,还充满正义感的主角攻现在竟能歪成这样? 这也太蛮不讲理了,简直比他还像反派! 沈春眠在小径中左弯右绕,结果最后顺利又绕回了销骨苑。 沈春眠:…… 这么大个离恨教,怎么也该立几个索引碑什么的吧?住在这里头的人,真的不会每天迷一次路吗? 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却忽然听着前头一阵骚动,沈春眠隐约听见符乐在那边大喊大叫的声音,他仔细一听,只听符乐嚷嚷着问:“你这贱人,将我们教主弄到哪儿去了?本护法捉了你一次,饶你一条小命,你竟还不知悔改——来人,将他水火刑伺候!” 沈春眠闻着声,差点没吓了个魂飞魄散。 所谓水火刑,便是将秘法炼制出的毒火点燃,用其温烤着受惩戒之人的脚心,等其烤得焦香冒油,再将其双脚浸入冷泉的冷水之中,最后徒手撕下那层烤熟的皮肤。 因着修行之人不会轻易晕厥,便只能生生忍着这种痛楚,而后施惩人还会在其上抹上迅速恢复的膏药,待其脚上血肉复原,便又周而复始,直到将其折磨得失去人样。 于是沈春眠立即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而后装作去外头溜达了一圈刚回来的样子,缓步慢行从暗处走了出来:“慢着。” “教主!”符乐瞧见来人,连忙迎将了上来,“方才您屋里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属下实在担心,这才不得不闯入一看,谁知您竟不在屋内,属下还以为……还以为您是让这个贱人给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里竟真含了些许泪光。 沈春眠见状,也不好再训他,只道:“本座只是出去透透气,往后不要一口一个贱人地说话,不好听,显得很没教养。” 符乐这会儿倒很乖地点了点头:“是。” 紧接着,沈春眠抬头向不远处望去,只见方才还与他纠缠的不死不休的江逐风,眼下正被两个才刚引气入门的离恨教徒一人一只肩膀按跪在地上。 沈春眠不由得皱起了眉。 若按照江逐风方才与他交手的实力,对上符乐等人,谁胜谁负简直一目了然,就他那一道剑意,便能将符乐头顶上所剩无几的毛给削秃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主角攻只有在劈他的时候,才战斗力爆表吗? 他可是洞虚之体,半仙之身,不吹嘘地说,他眼下怎么也算得上是全离恨教上下战斗力最高的一位,可他竟然打不过这位连符乐都能轻易解决的人。 这破世界真的就差点快要把“冤大头”三个字涂他脑门上了! 第19章 沈春眠稍一敛神,正提步朝着江逐风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符乐却忽然冲上前来拦住了他。 “教主,这贱……唔,属下猜测这贼人也是青云派里出来的孬货,那日属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沈温如嘴里喊他师弟,想来这人定也是和沈温如同出一脉的伪君子!” 沈春眠稍一颔首:“嗯,本座知道,他也曾是本座的’师弟‘,只是从前交集不深罢了。” 符乐连忙又道:“教主,前日若不是属下将他及时捉住,他恐怕早就顺利将那沈温如救走了,属下好心饶他一命,谁知他竟然贼心不死,不但不好好伺候您,还意图攻击您,这实在是……” 沈春眠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心说要不是你这个衰鬼多管闲事,我早就自由了。 “好了,”沈春眠假作淡定道,“他的那点小招小式,于本座而言不过是小孩儿挠痒痒,不值一提。” 符乐不依不挠地追上前,用半边身子拦住他:“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沈春眠忽地便沉下脸来了,口中瞎编道,“这位……前师弟,便是本座那日所说的机缘,本座前世欠他一因,今生便还他一果——你们立即带他去接沈温如,今夜便护送他们离教。” 符乐一脸的不可置信,觉得他家教主像是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叫那大天劫给劈坏了脑子,否则他决计是说不出这样奇怪的话,做不出这般不合理的事的。 堂堂一个离恨教的教主,在一年前还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现在怎么会改行当起好人来了? 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可既然是教主的命令,符乐也不敢不从,于是只得低头颔首,不情不愿道:“属下遵命。” 沈春眠看着江逐风在黑夜中发亮的眼,一时有些心生畏惧,唯恐再被他扑起来咬上一口,故而也没敢走得太近。 他停顿半晌,而后又嘱咐众人道:“你们,路上不许对这二人刻薄相待,若再有不敬,坏了本座的机缘,本座要你们好看!” 教徒们异口同声地答:“是。” 警告过下属之后,沈春眠转过身,打算先回自己的寝殿。 可却听后头被两个教徒扶将起来的江逐风忽地轻笑一声,阴声呢喃:“前世的因?你果然也同我一样,沈、春、眠,我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放过你!” 什么叫同他一样? 沈春眠偏头瞥了他一眼,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前世今生,因果机缘,那不过都是他瞎编的,用来蒙骗教徒们的谎话,这江逐风想到哪里去了? “你嘀咕什么呢,”符乐下意识骂道,可又想起了沈春眠的叮嘱,于是努力放平了语气,即便他的话音听起来还是显得阴阳怪气,“这位仙长,快请吧。” “对了教主,”符乐忽然扭头道,“您还记得您闭关前遇雷劫时,一掌将云公子打飞的事吗?他飞出去后让一棵树给挂住了,又好巧不巧地被天雷波及,伤的不轻呢,眼下身子才有些许好转,您得空还是去水云榭看一眼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春眠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倒霉蛋,说来说去,这人到底是他失手推出去的,他心里有疚意,不为别的,就为着这点愧疚之意,他也得亲自去登门致歉一番。 沈春眠不再多想,一面转身赶去水云榭,一面一心二用地进入了虚空之中,他迅速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人设值,却不料这人设值竟直接从九千九百零一掉到了四千九百零一,被扣除了整整五千点! 人设值下边还列着一段巨大的红字提示:警告,剧情已严重偏离主线,立即启动自动修正程序,请用户认真对待,否则将触发随机惩罚!!! 什么鬼? 沈春眠略略往下扫了一眼,而后惊奇地发现,他的人设值竟和主角攻的黑化值呈反比,他越是为江逐风着想,他的黑化值就越高。 救、命! 难道主角攻不希望带着心爱的沈温如逃回青云派吗?不应该啊,原著里江逐风分明对整个离恨教,以及反派,都是深恶痛绝的态度,他没理由不愿离开这里。 沈春眠一时郁闷极了。 水云榭就在销骨苑后头不远处,沈春眠几步便来到了院内,只见那日栽种着那株被天雷劈死的灵树坛内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大洞,不过被损毁的院墙倒是已修缮完毕。 他一进院,那廊檐下的琉璃风铃便轻轻摇曳了起来,发出了特殊的清脆声响。 下一刻,屋内便走出了一位小道童,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样貌清秀,在看见来者之后,他面上一喜,连忙朝着沈春眠福了一福:“教主万安。” 随后沈春眠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道又惊又喜的清润男音:“华茵,来的是谁?” “是教主,”华茵朝着里头答话道,“是教主来看您来了。” 沈春眠跟随着他进殿,殿内烧着地龙,香炉中燃着暖香,热昏昏的,蒸得他有些莫名的头晕。 “教主,”原本还倚在床上休憩的云疏棠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落地,一瘸一拐地扑进了沈春眠的怀中,而后一声一呜咽,“您闭关的这些日子,可叫疏棠好想,疏棠夜夜梦中都是您,夜夜都不得安眠。” “本座没事,”沈春眠将他扒回床上,语气温和道,“让本座瞧瞧你的伤。” 云疏棠不肯直接躺下,非要沈春眠先倚坐在床上,而后自己再枕在他怀中。 沈春眠心中对他有愧,因此也不好推拒,只得将自己当成一只人形沙发,任由他躺在自己怀里。 “那日天雷忽然降下,可把棠儿吓坏了,”云疏棠用未负伤的那只手捉住沈春眠的指尖,“还好苍天庇佑,教主您还是顺利渡过了此劫。” 说到此处,他的话音忽然一顿,而后伸手撩开了沈春眠的衣袖,只见他小臂上有一道被划开的粗糙伤口。 云疏棠立时便露出了一副心疼得要命的模样来:“教主,您的手这是怎么了?” “无碍,”沈春眠随口道,“只是不小心被苑内的灵树划伤了,早已止了血,皮外伤而已。” 云疏棠看起来却像是有些不大信的样子:“是吗?不然棠儿替您上点药吧,棠儿这里备着上好的伤药呢。” “别麻烦了,”沈春眠将他按下,“你伤得这样重,还是躺着吧。” 尽管沈春眠这样说,云疏棠的面上却仍饱含着对沈春眠的担忧之意。 他只字不提自己身上的伤,反而句句都是对沈春眠的关心,如若是真正的反派在这,想必再硬的心肠都要被他打动了。 可沈春眠不吃他这款的,心里对他只有愧疚,很难动情。 “用了伤药了吗?”沈春眠扫过他左臂上缠着的纱布,“还伤了哪儿?” 云疏棠点点头,一抿唇:“只伤了手,别处并无大碍……” 他话音未落,便听在他近旁伺候的华茵忽地开口打断他道:“云公子,您怎么能撒谎呢?您手上那处分明还不是伤的最重的,明明腹间还有一处伤……” “不许胡说!”云疏棠大声训斥道,“华茵,我分明与你说过……” “让本座瞧瞧,”沈春眠立即伸手探向他腰间,很给面子地接口道,“别训华茵,他也是为了你好。” 云疏棠却刻意捂着腰腹部,欲擒故纵地不肯将伤口揭给沈春眠看:“您别看了,不过只是小伤而已,再过几日便养好了。” 沈春眠原本想反其道行之,直接收回手说自己不看了,可奈何今日人设值实在掉的太多了,沈春眠深知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道理,因此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再攒攒人设值的。 “本座命令你,把手拿开,”沈春眠的语气不容置疑,不轻不重地别开他挡在腰腹前的手,沉声道,“本座今日还就非看不可了。” “教主……” 沈春眠并不理会他,自以为很霸道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然而却因为技艺不精,差点让他那腰间的两层衣带给绊了手。 他嗓子有点痒地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往回找补道:“本座闭关多日,久未见你,你看着比以前消瘦了不少,是不是没好好用膳?” 云疏棠似乎并未留意到他手上动作的生涩,反而微微抬眼,看向他的眼里仿佛含着一层水光:“棠儿心里担忧教主,可又碍着伤病不能亲自前去探望,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个只言片语的,哪里还有心思寝食?” 说话间,沈春眠已然解开了他的贴身里衣,只见他那瘦弱白皙的腰腹皮肤之上,赫然显映着一只乌黑色的掌印。 一看……就是上回让他给打出来的。 正当他沉默之际,云疏棠却忽然猝不及防地捉住了他的手,而后往自己腰腹上一贴,紧接着又低声道:“您替棠儿揉揉,棠儿就不疼了。” 沈春眠顿时炸了毛,鸡皮疙瘩从腰上爬到了后颈脖子上,并且控制不住地红了耳根,他下意识想收回手,可那手腕却被云疏棠捏的牢牢的。 “您怎么也会害臊啊?”云疏棠凑到他跟前,嘴里很轻地一笑,唇边便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酒靥,“棠儿跟了您这么久,还从没瞧见过您脸红的模样呢。” 他以为是沈春眠这些日子禁欲久了,故而这脸皮才变薄了。 沈春眠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云疏棠习惯了主动,于是便再次欺身而上,柔弱无骨的手指极轻巧地探入了沈春眠的衣襟内。 华茵也无声一笑,而后知情知趣地退到了殿外。 “别,”沈春眠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手,仓皇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现在不合适。” 云疏棠头一回被人拒绝,心里不免有几分沮丧,盯着他的眼睛道:“棠儿可以的,只要小心一点,这点伤碍不着什么的。” “听话,”沈春眠艰难地说,“一切等你养好了伤再说,好不好?本座答应你,既不碰你,也不会去碰旁人……” 云疏棠却红着眼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微弱的哭腔:“教主难道是嫌弃棠儿腹上的伤痕,觉得棠儿不漂亮了,不愿再与棠儿好了吗?” 沈春眠从小就很看不得旁人哭,特别是对方还是这样的一个大美人,甚至对表情管理了如指掌,落泪时不带鼻涕只落雨,也不皱着一张脸,只睁着那对无辜的红眼,看上去委屈可怜极了。 这样灵动的眼泪,让人还未开口,心中便先有了负罪感。 “本座怎么会嫌弃棠儿呢,”沈春眠无奈道,“你不要多想,本座也是为了你好……” 云疏棠却不接受他这样的推脱,轻轻一抹下巴上的眼泪,闷声道:“可教主分明修的是采补之术,办那事就与凡人吃饭一样,怎么还能忍着憋着?棠儿与教主大半月未有亲近,您难道就半点也不想棠儿么?” “还是说……”云疏棠顿了顿,忽然又道,“您真如传闻中那样,被天雷……” 沈春眠眼下走投无路,就差真的点头说自己确实被天雷劈成了一个不举之身。 好在与此同时,外头院里却忽然喧闹了起来,他先是听见了华茵的声音:“右护法,您不能进去,咱们教主正与云公子商量要事呢。” “商量什么要事?本护法眼下这事儿才急呢,”符乐一把将他扒拉开,“你别碍手碍脚的,一会儿耽搁了本护法传话,到时候教主怪罪下来,你担当的起吗你?” 沈春眠还是头一次觉得符乐的声音这样动听、这样可人,连忙便对外头说:“让他进来吧。” 华茵这才退开了,符乐立时便推开殿门,梗着脖子大声道:“不好了教主,方才属下依照您的命令,送那两个青云派的出教,谁知就在快要离教之时,那沈温如却忽然晕倒在地,另一人……就是白毛那位,就背起他,打算将他背回青云派去,可谁知……” 说到这里他便忽地顿住了。 “谁知什么?”沈春眠忙追问道,“快说!” “谁知才刚出教,那白毛竟然也晕了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符乐紧张兮兮道,“他这分明是碰瓷!明明那么高那么壮的一个人,背个轻飘飘的人,怎么还能背晕了。” 不等沈春眠说话,他便又解释道:“属下听从您的吩咐,一路上是连句重话也不曾对他们说过的,不信您可以去问问与属下同行的弟兄们,这事真不赖属下!” 沈春眠属实是没料到这一出,但这一变故倒是他摆脱纠缠的好借口,于是他立即道:“带本座去看看。” 符乐连忙应声:“是。” 直到此时,他的目光才悄悄扫过床榻上那衣衫不整的云疏棠,云疏棠红着眼,像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符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了华茵方才那句,教主与云公子在商量要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完了,他这该不会是坏了他们教主的好事吧? 第20章 “棠儿,你先好生养着,”沈春眠干巴巴地对榻上那人道,“等本座得了空再来看你。” 云疏棠眼含不舍,可嘴上却并未挽留,只佯作又要起身:“教主,棠儿送送您吧。” “不用麻烦,”沈春眠忙给了旁侧的华茵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上前将云疏棠拦住,“你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事。”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而后跟着符乐出了殿门。 云疏棠一偏头,自榻边小窗里瞧见了沈春眠离开的背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道身影里似乎还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随即他的手指缓缓下移,将方才敞开的衣裳系好,而后便偏头看向了华茵,华茵立即会意,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公子有何吩咐?” 两人之间轻声细语地嘀咕了一阵。 不多时,沈春眠的身影便已然消失在院外,天穹之上聚了几片厚沉沉的阴云,原本在空气中吹拂着的冷风忽地止了下来。 俨然是风雨欲来之势。 “华茵,去将门窗都关紧了,”云疏棠的声音轻飘飘的,“一会儿怕是要有场大雨。” “是。”华茵闻言,连忙小跑过去关好了门窗。 而与此同时,销魂苑西厢房中。 江逐风正与沈温如分别躺在两张竹床之上,而前者的眉心紧锁,像是陷在一场很深的梦魇之中。 梦里的场景很乱,而他却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无助又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些周而复始的景象。 他看见自己将那可恨的沈春眠斩杀了一遍又一遍,他沿着那方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一步一个血脚印,而眼前的沈春眠恍惚间好像变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影子。 真奇怪啊,这样脏的人,身上怎么还会留着鲜红色的血呢? 可下一刻,他又持剑指向了那个将他带回青云派、予他温饱、教他识字入道的师尊,那个他曾经在这世上最尊敬的老师。 “你明知道沈温如被困离恨教,为什么却迟迟不肯前去救人?”江逐风鲜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他声音嘶哑道,“为什么呢?” “青云派千羽阁阁主沈弦惊不仅善制神武,”江逐风微微一顿,而后道,“而且精通术数,你早在一开始就算到了我们的命运,是不是?” “师尊,将逐风带回青云派的时候,您究竟是看见了那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还是看见了那个孤儿未来的飞升之运?” 沈弦惊面无表情道:“只有你能救他,逐风啊。” 是啊,这世上只有他才能救沈温如。 好像是自从见到沈温如的第一眼起,他就爱上了他,他总是那样脆弱,可同时却又那样坚韧。 不、不对,他不爱沈温如。 他才不想以身涉险去救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师兄,哪怕是为了报答沈弦惊的养育之恩,他也应该多找几个派中高手一道同去,不该傻乎乎地一个人去送死的。 可他却说不出、逃不掉,扯不断那根在暗处操控着他的丝线。 身上的丝线被越扯越紧,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而亡了。 下一刻,江逐风便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汗湿了,银白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有些发痒。 江逐风伸手随意地拨开长发,随即转头看向旁侧竹榻上躺着的人。 他为了逃脱那命定的宿命,甚至在半月前便只身逃到了北疆,原以为能成功避开这段剧情,可不料他人刚到北疆雪域,就撞上了一批成群结队的灵兽,一路将他撵出了北疆。 紧接着便有一些难缠的修士,前仆后继地追杀他至南下。 各种千奇百怪的变故最终还是将他推到了离恨教外,他此行说是来救沈温如,不如说是为逃命而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江逐风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在晕过去之前,手臂上似乎刺痛了一下,蜂虫蛰咬似的,还带点麻。 他立即拉开衣袖,果然在小臂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针眼。 是谁下的手? 紧接着,他又在沈温如的身上翻了翻,果然在他的右臂上也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点。 也就是说,那藏在暗中使阴招的人,应该是先放倒了沈温如,然后又攻击了他。 就在此时,符乐絮絮叨叨地带着沈春眠来到了厢房门前,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自己的无辜:“教主,属下对天发誓,方才路上绝没有对他二人动过手,再说了,属下要是真想动手,那肯定也得等他们上了路,再派人暗杀他们的,那样既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又不会惹您生气,您说……” “行了,”沈春眠被他这一路上唠叨得都快吐了,“本座相信你是清白的,行了吧?” 沈春眠心里对符乐这个人也还算有数,认为他虽然是个傻的,却也不全是个实心的傻子,方才他发誓的那后半段,沈春眠估摸着应该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离恨教门口将人放倒这种事,未免做的也太明显了,符乐要是不想回来就被他派去外门扫地,应该是干不出来这种蠢事的。 符乐见他到底还是信任自己的,面上不由得便浮现出了几分感动,很实趣地替沈春眠说道:“那属下便不再此碍手碍脚了,这就去外头唤绿玉过来,她略识得些医术,兴许会知晓这二人忽然昏过去的缘由……” 不等他说完,沈春眠便拦住他道:“先等等,你陪本座进去。” 符乐有些惊讶,可也并未多问,只从善如流地一点头:“是。” 沈春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若不是怕那江逐风又忽然发疯,他倒也不想时时都带着这多嘴的符乐,但凡一个没看住,这张嘴也不知道又能给他拉上多少仇恨。 沈春眠思忖片刻,在进门之前,还是在符乐身上落下了一道封咒,堵住了他的耳与口:“一会儿你就当自己是个花瓶,若是他忽然发狂,你便过来替本座挡上一挡。” 符乐虽不明白他们教主堂堂一个洞虚之身,拿捏那位白发美人,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为何还要借用他一个迟迟入不了元婴之境的庸常之辈的力量,但奈何他现下也问不了话,因此只能憋屈地点点头。 在做足准备后,沈春眠终于推门而入,木门“吱呀”一声,随即他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江逐风的目光。 “你……你醒了啊,”沈春眠像是刚刚才拥有了嘴,艰难地没话找话到,“这儿、好像环境还不错,方才睡得好吗?” 救、命……他都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江逐风又是那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气氛一时间尴尬极了。 沈春眠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缓缓地走到了沈温如的床边,他走的慢极了,为的就是给江逐风留足充分的反应时间,免得他一会儿又突然扑上来要掐他。 沈温如看上去还在昏睡,可沈春眠见他气息平稳,同方才他们见面时并无两样,于是他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可此举落在江逐风眼中,却又变了味道。 “沈春眠,你还在装什么?”江逐风直勾勾地盯着他,“豺狼就算披上羊皮,也不可能藏好其本来的面目,就算这一世你装模作样地将自己扮作好人,我也还是会杀了你。” 沈春眠莫名有一种被野兽盯住的错觉,冷森森的感觉从脊梁骨攀附而上,让他本能地想要退却。 什么叫这一世? 他不会……沈春眠忽然瞪大了眼,原来这个世界里不止他一个人开了挂,这个江逐风,不会、不会是重生了吧? 怪不得他才刚一出场,黑化值就飙到了十几万。 而且这本书除了大结局还算圆满,前文两位主角不是被虐,就是在被虐的路上,这样痛苦的剧情,江逐风却要活生生地走两遍,两世轮回的仇怨叠加,十几万点黑化值恐怕都算少的! 沈春眠顿时欲哭无泪,把他拉进这本书里的客服到底和他是有什么仇什么怨?他要是不进来,在现实中顶多也就是死了,可是在这个世界里,这种背景下,这客服绝对是想让他不得好死。 见他面上情绪变幻莫测,江逐风继而又嗤笑一声:“你该后悔你也重活了这一世,沈教主。” “我逃不开的宿命轮回,你也一样逃不脱,等时机到了,我会再一次、亲手将你凌迟一遍,”江逐风一字一顿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说到末尾处,他的音调忽然下落,不像是威胁,倒像是蛊惑。 “试试看,”江逐风忽然起身,将自己所佩的短刀送到他手中,“用这把刀剖开我的肚肠,说不定你我就都自由了……” “不要,”沈春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想要松手,可他握住刀柄的手却被江逐风攥得紧紧的,“松手!江逐风!” 眼看着那刀尖即将要没入江逐风的身体,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刀子捅进去后,那柔软的触感。 沈春眠止不住的犯恶心,身上微不可见地发起抖来,他艰难地一偏头,朝傻站在旁边的符乐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把他拉开!” 符乐这才像是醒过神一般,飞上前将江逐风拦腰抱住。 可不知道是江逐风求死的欲望太过强烈,还是符乐那头压根没用力,那锋利的刀尖竟还是径直没入了江逐风的血肉之中。 那短剑刚探入一个指节的深度,沈春眠便坚持不住,仰头软身栽倒了下去。 符乐:…… 醒了一个晕一个,今日这是怎么了? “教主!”沈春眠昏厥过去,他方才施加在符乐身上的封咒自然也就失了效,他立即松开江逐风,一个飞扑上去,慌里慌张地掐了两下沈春眠的人中,“教主,您怎么了?” 符乐虽然修为不高,可胜在体魄很好,他迅速将倒地的沈春眠背起,跑到门口后,还不忘扭头朝着江逐风放狠话道:“要是我们教主有个什么好歹,本护法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江逐风冷笑一声,捡起落地的短剑,而后将剑尖对准了方才的那道口子,旋即又不留余地将其完全捅入了自己的身体。 若他真能死无葬身之地,那倒是求之不得了。 可惜……他抽出那只被鲜血浸红的短剑,身上的致命伤飞速长出新的血肉,最终那处伤口还是复原到了他死不掉的程度。 装什么呢沈春眠?他想,演的倒是还挺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入v啦~v章第一章 当天评论的会发红包哦,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1章 “驴跑山路都不能像你这么颠, ”符乐背上的沈春眠悠然醒转,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人中上被符乐掐出来的月牙印,没好气道, “再颠一会儿本座就该吐你衣领里了, 还不快放本座下去?” 其实早在方才被符乐按着猛掐人中的时候,沈春眠就醒了,只是为了逃避江逐风,他干脆就垂着脑袋继续装晕。 要不是符乐这个人形座驾太过颠簸, 他没准还能一路演到寝殿再醒。 符乐听见背上传来的声音,立即便将身后之人放下了,面上也转悲为喜道:“教主, 您醒啦?” “嘘!”沈春眠一脸的鬼鬼祟祟, “小点声,别让那个疯子听见了。” 符乐顿时会意,声音倒是压低了,可语气却仍是不太好听:“教主,虽然说他看起来脑子是不太好的样子,可是咱们怕他干什么?他想要死,咱们便送他一个痛快,也算是做了件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沈春眠伸手往他后脑勺上一拍, 随口恐吓道:“什么好事?若他真死了, 便要毁了本座飞升的机缘, 往后修为想再进一步, 那可就难了。” 符乐一听事关他家教主的修行,这才重视了起来, 嘀嘀咕咕地骂道:“这么严重?难怪您方才都给气晕了, 这江什么风可真是心肠歹毒, 竟想用他那条贱命毁了您的飞升仙缘。” 他顿了顿,又关切地问:“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属下把绿玉寻来,替您再瞧瞧身子?” 沈春眠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必,本座只是才出关,还不太适应罢了,不用麻烦她来。” 要是真把人请来,沈春眠估计她也瞧不出什么眉目来。 毕竟谁能想到他刚才纯粹是被吓晕的? 虽说他如今已经穿进了这个强者为尊的修真|世界,可在思想和观念上,他到底还是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人。 偶尔为了剧情、为了人设值做出一点让步,他都不是不能接受。 可杀人这种事……站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个身上流着血,有着具体思维的活物,那一刀子倘若真的捅到底了,就算江逐风皮厚没事,他也会因此留下心里阴影。 符乐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究竟是洞虚期的大天劫,等属下明日得了空了,便去替您到外头寻几剂补药来。” 他这些日子听着教中流传的风言风语,一开始倒是不信的,可等到后来沈春眠出了关,却还没有要宠幸炉鼎们的意思,符乐心里不由得便开始替他着急了。 沈春眠走的乃是采补之道,若是突然变得不好色了,那还怎么提升修为? 旁人尽可以将这当成是一场笑话来看,可他是离恨教的右护法,沈春眠的左膀右臂,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教主从此便洁身自好了? 好在他现在自觉已经洞察了事情的真相,沈春眠就是经了天劫,身子骨虚了,只消他去炼一剂大补药出来,保证沈春眠的好色之心又能熊熊燃烧起来! 沈春眠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只嫌弃道:“吃什么补药?你要是闲的发慌,不如去把后山的荒地给垦了,那么一大片地呢,不种菜可惜了——对了,一会儿你派人将沈温如送回去,至于那江逐风……便也安置在琉光殿里吧。” 符乐只当他前半段话都只是在开玩笑,因此便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 沈春眠一边往寝殿方向走,一边在心里思量了起来。 既然这个世界的江逐风是重生的,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多次尝试过改变剧情,但是想必最终他还是被掰回到了正轨上。 否则他想沈温如应该也会在替嫁前被他截下,江逐风也不会在此与他相了。 而他这回白白耗费了五千点的人设值,却还是没能成功将两人送出去……再加上虚空之中的提示。 也就是说……主线剧情很可能真的无法改变,主角二人必须要在离恨待到江逐风破虚之时。 但是依照江逐风现在对他的恨意,恐怕江逐风破虚之时,也会是他身死魂消之日。 现在沈春眠能想到的只有三个法子,其一,在死劫来临前努力感化江逐风,让他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好人;其二,拿出高考前的气势,从今日开始卷起,努力在半年之内跨入化蝉之境,但这个的难度显然有点太高了,沈春眠上回的天劫都是作弊逃过去的,自然没什么自信再去应对下一场天罚。 至于其三,便是直接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让江逐风找不到他。 可惜这第三个法子其实也不太现实,江逐风毕竟是个有主角光环的人,恐怕他就算是藏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躲的过这场死劫。 而且他要是真的弃教出逃,先不说旁的,光是人设值就能给他直接掉光了,哪里还轮得到江逐风来杀他? 沈春眠一脸心烦地推开寝殿大门,然而他一抬眼,便发现寝殿靠外的那堵墙被他方才引来对付江逐风的天火燎下了大半面,眼下他的寝殿就像是个侧倒的大箱子! “您瞧属下这记性,”身后的符乐一拍脑袋,“方才分明还记挂着您的屋子被天雷劈坏了的事,不过修缮的事也得等到明日了——您要不先到云公子那儿留宿一晚吧?正好还能’再续前缘‘,商量点方才没说完的事儿……” 沈春眠没什么兴致地摇摇头:“本座今日乏了,随便让人在销骨苑里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便是。” “您既不愿意去水云榭,那去知秋公子、祁公子或者舒月公子那些人的住处睡一觉也是好的。” 沈春眠不欲开口,只淡淡地给了他一个不甚友好的眼神。 符乐立时便知情知趣地闭上了嘴,转身出去叫人给沈春眠收拾屋子去了。 他出去后,便只留沈春眠一个人坐在那堵破墙之前,耷拉着眼望向那黑沉沉的夜空。 外头雨丝如线,细密的雨珠争先恐后地砸落在砖石地上,微风卷进些许雨雾,冰凉凉地飘落到沈春眠身上。 沈春眠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是从来乐观的人,可自从来到这个破世界,他几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四处奔忙不说,连睡个囫囵觉都成了件奢侈事。 来这大半月,却只吃上过一顿饭,甚至都没能吃上几口,便又匆忙跑去为那群男宠们劝架了。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不多时,符乐便再次进入殿内道:“教主,偏殿已收拾好了,沐浴的器具也已经备下了,还请您移驾。” 沈春眠伸了个懒腰,打算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暂时把这些糟心事都给忘了,就算是在百忙之中,偶尔也得给自己放个假。 沈春眠先是在衣架上那堆色彩艳丽的衣裳里,勉强挑了件能入眼的,而后才来到了浴桶边上。 他下意识伸手一抚水面,却发现这浴桶里的水竟还是凉的。 正当沈春眠以为这可能是离恨教传统,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跨进去洗个冷水澡的时候,却见那捧着香花与干净棉布朝这儿走来的芸儿先是将手中的物件在木架上放下了,而后恭恭敬敬地对沈春眠道:“请借教主灵羽一用。” 沈春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作灵羽。 见她目光所望的方向,这才恍然大悟,伸手取下了发间的那根赤羽发簪。 说来也奇怪,这发簪陪他度过了八十一道天雷,当时他的头发都给那天雷劈散了,这发簪竟还毫毛未伤,知道劫后要自动归位。 只见芸儿仅仅是用那片灵羽轻拂过水面,那浴桶中的水竟就瞬间蒸腾起了热气。 “教主请用,”芸儿将那发簪双手呈还给了沈春眠,随后道,“今日是芸儿替您更衣,还是……” “不必伺候,”沈春眠连忙道,“你先退下吧。” 芸儿颔首道:“是。” 待芸儿离去之后,沈春眠便解衣跨入水中,紧接着又有些好奇地把玩起了那只发簪,正当他疑惑不解之际,却听身后忽地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音。 “这是凤凰翎羽,”那人揶揄道,“不过区区热个洗澡水的效用,哪里值得惊讶?你这田舍汉。” 沈春眠下意识捂住要紧部位,而后急忙转身问:“你是何人?” “嘘,一会儿将他们招进来,“他轻声道,”怎么,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你便不记得本尊了?” 见沈春眠紧捂着胸口处,他又是戏谑一笑:“放心,本尊不好男色,辱没不了你的清白。” 听他这个熟悉的腔调和熟悉的自称,沈春眠瞬间便想起他是谁,他稍一皱眉,脱口道:“前辈,您怎么……” “这会儿怎么又叫起前辈来了?”连青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那会儿甩开本尊的时候,你可是丝毫不留情面的。” 沈春眠尴尬一笑:“都是误会,晚辈那时不过急着出关,想着晚些时候,再请人过去接您过来的,谁知您竟自己先过来了,这样倒显得晚辈轻慢了您。” “你以为本尊只能有靠你相助才能夺舍?”连青云伸手轻触水面上铺洒的鲜花花瓣,而后轻笑一声道,“你教中多的是走邪路的修士,虽然这些人的修为不高,八字与本尊也不太合拍,本尊用的虽不甚趁手,但借住几日也碍不着什么。” 沈春眠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一时间暗流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窗外的天色行将要大亮了, 薄纱似的日光刚透过窗纱,只顷刻之间,便被殿内灿烂的烛火烧得不见了踪影。 沈春眠不躲不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心中稍一思忖, 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若是连青云真那般神通广大,昨日他丢下他离开的时候,他的反应绝不会那样大。 “托前辈的福, 晚辈如今已入洞虚之境,只是前辈舍己为人,自己却只能住在筑基之身的皮子里,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沈春眠微微眯起眼道。 他嘴上这样说, 但威胁的意味却昭然若揭。 他是在警告连青云,以他如今的修为,他要是敢不知死活地对自己出手,那绝对是落不着好的。 “你若真觉得不好意思,”连青云笑得意味深长,“不如将你的皮子送与本尊,本尊会感念你的孝心的。” 沈春眠不答话,只是笑。 两人都看破不说破, 各怀心思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连青云在等他开口问, 沈春眠则在等他自己开口说。 终于, 还是沈春眠先熬不住了,他先是往后一靠, 佯出一副放松了警惕的模样, 而后才开口问:“那么连前辈, 您这样不辞辛劳地来此找晚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连青云对他的提问很满意,将手搭在那半人高的浴桶边上:“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本尊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沈春眠:“前辈请说。” “本尊过些日子要去寻那另外半身魔骸,那日你闭关之时,本尊无意中嗅到了魔骸出世的气息,只是本尊算过了,那魔骸早在百年前便认了主,此去恐怕路途不顺,还得向你借点东西来用。” 沈春眠听见这个,心里顿时更警惕了:“您想借什么?” 连青云笑笑道:“若能借用你的身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也不过只是借住,本尊若将你挤出去,你恐怕就要’无家可归‘了。” 沈春眠心说你说的倒好听,上回天劫时趁人之危的不知道是谁。 连青云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上回本尊还未与你结识,抢一个陌生人的东西,难道还要有所顾虑吗?” 沈春眠这才意识到他的脑子如今对着连青云,又成了一个敞开的状态,他敷衍一笑,顺着他答:“前辈说的是。” 心里却忍不住偷偷想:说的好像如今他们认识了,连青云对他就下不了手了一样。 这些不走正道的,嘴上倒很多歪理,把害人性命说的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既借不了你的身子,”连青云顿了顿,又道,“你不如就将那沈温如借与本尊,如何?” 沈春眠没想到他在教中逛上一圈,竟连沈温如的名姓都给摸清了,但沈温如是什么?那可是主角之一,怎么是说借就能借出去的?万一借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又得报在他身上。 “不行,”沈春眠拒绝道,“这个人绝对不行。” 连青云有些不解:“本尊算了算,你与他八字相克,他是体弱命硬之人,你若非要留着他,想必最后只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倒不如将他借给本尊,省去这一劫。” 沈春眠意简言赅道:“你带不走他的。” “这样确定?”连青云笑了笑,以为他是对沈温如动了真心,“不过只是一个捉来的炉鼎,教主后宫三千众,难道还差这一个么?” “你既走的是这歪门邪路,便就不该动什么真情,倘若真陷进去了,当心要赔了这一身的修为。本尊好意提醒,信不信都由你。” “和你说不明白,”沈春眠愁眉苦脸地问,“前辈既然会算相,为何不先算算自己能否将沈温如带出教去?” 连青云诚然答道:“本尊学艺不精,算得了旁人,却唯独算不了自己。” 见沈春眠态度坚决,连青云主动后退一步:“不如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本尊不要沈温如,只在你教之中随意挑选几人,供本尊在路上轮换使用。” 说到这里,他话音稍稍一顿,像是怕沈春眠还要有顾虑,因此又补充道:“反正能承载得住本尊神识中魔气的要么与本尊出自同源,要么就得是十恶不赦之辈,死不足惜。” 沈春眠:…… 好家伙,这位魔头真是精通砍价的路数,先是抛出一个他不能接受的价码,然后再依次往下砍,如此倒显得他很讲道理似的。 沈春眠不置可否,只是忽然问:“沈温如是……属于与您出自同源的那一类人?” “当然,他那半身魔气厚重得都要滴血了,”连青云道,“只是他载不动这样的魔气,故而才显得这样体虚。你既执意要留下他,那本尊也不好勉强,只是奉劝你一句,对他还是小心点为妙,他若心中有什么执念,到时走火入魔,屠了你的离恨教也未必。” 沈春眠被他这句“好意”的奉告,吓得头又疼了起来。 原著中丝毫未有提到沈温如的身世,以及他的半魔之身,现下这么看来,这本小说简直就像是拼起来的全集预告,就给个大致剧情,个中细节全靠他自己来猜。 连青云又继续道:“当然,本尊也不是白借的,作为交换,本尊也会解开你我二人之间的神识联系,怎么样?本尊已经拿出足够多的诚意了,你还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沈春眠沉吟片刻,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 虽然这个交易看起来稳赚不赔,但按照连青云这一出场就想坑他一把的尿性,显然心里也没有什么人性道义之类的东西,沈春眠不太敢冒这个风险。 “您的诚意晚辈也看到了,”沈春眠虚与委蛇地一笑,“只是晚辈觉着,日日与人连麦……唔,神识相连的生活,反正也不是过不下去,何必非要做这些麻烦事呢?” 他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男人唇角忽地一扬,语调怪异道:“这可这由不得你了。” 紧接着,沈春眠便见自己身上流光一闪,一行行充满恶意的金色咒文自他脚尖攀附而上,直到走到他的脸颊上,才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沈春眠:! 他从方才就隐隐觉着有些不对,这大魔头唧唧歪歪地在这里和他磨了半天,还“善解人意”地对他发表什么人生建议,原来只是为了等这咒术生效。 “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子,”连青云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来,“胆敢与本尊玩什么心计。” “什么时候……”沈春眠发现自己突然动不了了,连声带也变得有些滞涩,“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连青云一偏头:“你猜啊。” 沈春眠立时便想到他方才曾将手搭在浴桶边缘上的事。 “不对,”连青云很有耐心地说,“再猜。” 沈春眠沉下眼,难道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一边说话,一边碰了碰那撒在水面的花瓣。 他那时在认真听他说话,压根没去注意他这点多余的动作,现在想来却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了,连青云一个大男人,一上来竟然先玩起了浮在水上的花瓣,他怎么当时没发现呢! “还算有点脑子。”说完连青云便从袖中取出一只匕首,而后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手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顺着他的掌侧滴入了浴桶内。 而与此同时,沈春眠的掌心上也传来了一股剧烈的疼痛,破出的血花与连青云的血交融在一起,看起来格外骇人。 “此咒虽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可却也足够令你生不如死了,”连青云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兀自笑得开怀,语气里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惋惜,“这具身体毁了,本尊大不了再去换个皮子来,可那断手断脚的伤落在你身上,那可是实打实的,不知几时才能复原。” 眼看他下一步就要卸掉自己一条右臂,沈春眠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体面地喊:“前辈,晚辈知错了!” 他也不装了,立即便委屈求全道:“您要几个教徒?随您挑,就是将晚辈的护法带走也无妨,特别是叫符乐的那个。” “识时务者为俊杰,”连青云戏谑一笑,而后缓缓收回了那只锋利的匕首,“你若早这般乖巧,便也不用受这样的罪了。” 沈春眠连忙赔笑道:“是是,您说的是。” 连青云有意再玩弄他一会儿,只是这咒术看似骇人,实际不仅生效时间长,而且依照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至多不过能撑上半柱香的时间。 他就是料定这沈春眠对这些秘法一窍不通,才拿此咒来唬他。 “你这张烂嘴,”连青云逗小孩儿似的,一边手扯着他的腮帮子,另一边手则狠狠地往他脸颊上拍了一下,“实在很该打。” 他下手奇重,沈春眠的两边脸颊顷刻便红透了,当然,连青云那张便宜脸蛋自然也不例外,可他还是笑得很高兴。 言语动作之间,很有一种:“本尊第一眼看见你,就很想这么揍你了”的架势。 沈春眠有苦说不出,只能乖乖受着,委屈巴巴地装可怜:“前辈,这洗澡水都要凉了,求您饶过晚辈吧……” 连青云打尽兴了,这才松开他,手中凭空浮现出了一张印着血红色咒文的帛书来,他将那帛书送到他面前,而后道:“这是血咒契约,若有违誓,违约一方必受五雷轰顶之罪,此罚胜过化蝉期天劫,本尊劝你不要心存侥幸。” 沈春眠立刻拿着从前看合同的心思,仔细确定过这上头没有什么奇怪的条款之后,这才点了头。 “血誓一成,本尊便放过你,”连青云把起他那只被划破的手,就着上头未干的血水在帛书上印了一下,而后又道,“最后一列,你念一遍。” 沈春眠照着做了,他每念一句,帛书上的字便是红光一闪,直到誓成,沈春眠才终于感觉浑身经脉一松——他身上的咒解开了。 “很好,”连青云满意地收回了那张帛书,随后笑道,“本座还需一两日去物色新皮子,小道友,你我改日再会。”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殿内。 沈春眠不禁气急败坏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比了一个中指,可放下后仔细一想,还是觉得还不够解气,于是又再次抬起手比了两个。 最后他看向自己掌心外翻的血肉,咬牙切齿道:“这天杀的连青云!” 早知道如此,他那日怎么也应该将那把剑折断了再走! 第23章 沈春眠这一觉睡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然是黑透了。 芸儿手中捧着一盏长明灯缓步走进来,而后低声细语地开口道:“教主, 您手掌上的伤该换药了。” 沈春眠将那半只手掌递交给她, 昨夜他并不想再次惊动符乐,于是便只让芸儿草草替他处理了伤口,也不知她在那伤口上使的是什么灵药,一敷上去便止了血, 而且一点也不疼了。 否则他这一晚恐怕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这会儿醒来之后,掌心倒是有些隐隐作痛,不过也还不到疼得受不了的程度。 “方才右护法遣人过来说, 今日他在正厅里头为教主备下了一桌子美酒佳肴, ”芸儿低头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着伤口,“说是等你醒了,便让芸儿请您过去用膳,以免晚了酒菜都不新鲜了。” 沈春眠微微偏着脑袋,不敢看自己的伤口,语气里颇有几分疑惑:“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他没事备什么菜?” 芸儿缓声答道:“嗯……好像说是要庆祝您顺利出关,早些日子右护法便一直在找人排演歌舞, 护法想必对此是很上心的。” 沈春眠这会儿忽然倒觉得符乐有些顺眼起来了, 在这个人类飞速进化, 而科学技术却停滞不前的世界里, 酒菜歌舞恐怕就已经是最顶级的享受了。 毕竟他都过得这么惨了,怎么说也该享受一下了, 要不然再这么下去, 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一些心理问题。 从榻上起身的时候, 沈春眠口中哼着小调,原本下意识要自己更衣,不料芸儿见状却连忙冲上前,抢过了他手中的衣物:“还是芸儿来吧,您手上的伤还没好呢,若不仔细扯开了伤口,教主恐怕是要痛的。” 沈春眠稍作犹豫,便就放开了手。 毕竟本来他就不太会穿这样繁重的服饰,这会儿手掌伤了,手上便更加不灵活了,故而也就不再坚持着要自力更生。 芸儿手脚麻利地为他换上衣裳,随后手上轻轻一拍掌,候在外头的女婢们便一拥而入,一时间,给他擦脸洗面的、梳头挽髻的、还有往他衣袖上熏香的,都井然有序地依次上前动作。 沈春眠长这么大,还从未受到过这样周到的服务,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女婢们个个都是明眸皓齿,肤白似玉,指如青葱般白嫩,行动举止又如春风般轻柔,替他濯面时还要柔声问:“温度合不合适?不会烫到您吧?” 这反派天天过的都是什么好日子!原来只有他才活得这么惨吗? 享受过一顿几乎是封建统治者才能享受到的高品质服务之后,沈春眠飘飘然地跟着芸儿走向了正厅。 要是没有那些烦心事,这儿的日子倒也不可谓不舒坦。 然而才刚踏入正厅,沈春眠的心态就迅速转变了。 只见正厅里除了那一大桌子的酒菜,还堆满了一群打扮得千奇百怪的美人们,这些美人身上的那几块破布轻纱,加起来恐怕都还不够凑齐一套衣裳的。 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教主,您可算来了,”符乐笑着凑上前,语气猥琐道,“您瞧这场面、这风景!您还满意吗?” 沈春眠:满意,他满意个屁! 这要是录个视频下来,恐怕满屏就只剩下马赛克了。 “教主,”符乐忽然盯着他的手问道,“您的手这怎么了?什么时候伤着了?” “无碍,”沈春眠冷淡地答道,“昨日把玩刀器时不慎伤着了,只是皮肉之伤,你别大惊小怪的。” 符乐张了张嘴,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沈春眠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还是止住了口。 沈春眠刚一落座,那身着几片轻纱锦缎的美人们便自觉地围将了上来,毫不害羞地往沈春眠身上一坐,而后手指往他下巴上一点,娇滴滴道:“教主,舒月可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你了,再见不到您,舒月只怕都要想您想到发疯了。” 站在后头的一位美人则轻轻环住了沈春眠的脖颈,朗声笑道:“甘舒月,你这是想念咱们的教主,还是渴望咱们教主的雨露恩泽呢?我看你这些日子想男人都要想疯了,教主倘若再不召见,你都要逃下山去四处采花了!” 围在他身侧的美人们顿时便起哄着笑了起来。 “你少胡说,”甘舒月娇声骂道,“你还不是一样如饥似渴,我就是再寂寞,也不会要除了教主以外的男人,但你素姬就不一样了,你就是个荡、妇!” 美人们顿时你推我搡的,沈春眠生无可恋地被他们挤在中间,避无可避地被蹭上了一脸的香粉胭脂。 而且很快沈春眠便发现,方才那点荤话不过才只是开胃前菜,众男宠们接下来的话,沈春眠听着只觉得越来越不堪入耳,双耳不自觉地便红透了。 “呀,你们快瞧,”一美人嬉笑道,“咱们教主还红脸了,你们且说说,咱们这些人,几时能见着教主害臊啊?这可真是奇了!” 沈春眠深感自己的人设值要不保,于是便苍白无力地辩解道:“只是正厅里闷热,哪里就是脸红了?” 美人们又纷纷闹了起来,这会儿手上已经开始不老实了,有人大着胆子把手往沈春眠衣襟里伸,有人则赤着脚往他小腿肚上贴。 沈春眠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行了,都走开些,挤来挤去热的慌。” “热不就对了吗?”一美人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冷才不对劲呢。” “教主今日来难道真是来吃菜的吗?近来您可真是懒散,美色您不肯碰,双修之法最忌禁欲之行,难不成您也要学那些个假正经的正派修士,去走什么苦修之路吗?” “那未免也太傻了。” “就是,就是。” 美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沈春眠脑瓜子嗡嗡的,心里不禁怀疑这些男宠们真的是被反派掳来的吗?他怎么觉得是这些人自己上山来踊跃报名的呢? 沈春眠下意识避开他们的亲密碰触,好在他曾经系统地学习过表情管理,眼下面部的表情倒还不算太糟糕,顶多是看起来有些吃不消。 在要开口之前,沈春眠艰难且匆忙地察看了一眼自己的人设值。 只见他那人设值就像是电池严重损坏的手机电量,一晚上的功夫,就在他睁眼闭眼之间,那人设值竟然就直接掉到了两千,连个零头都不剩。 沈春眠顿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便成了个特殊意义上的穷鬼。 因此那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硬话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沈春眠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道:“本座有些饿了——符乐不是说你们还准备了歌舞吗?” 一直站在旁侧的符乐连忙笑道:“教主要看歌舞,各位公子们还不快些准备好?” 美人们顿时便嬉笑着一哄而散,沈春眠好容易从那堆略显骇人的美色之中挣脱出来,劫后余生似地松了口气。 此时,侍立在一旁的符乐连忙上前,殷勤地献上了一壶用白瓷酒坛装盛着的美酒:“教主,这可是时下最时兴的佳酿,外头如今可是一杯难求,好在去岁您说喜欢,云公子便在后院桂树下埋了好几坛,若非说是要献给您的,他可一滴都不肯给呢。” 沈春眠不好吃酒,不过胜在酒性甚佳。 他原本是想推脱,可一听符乐说什么反派去岁曾说过喜欢此酒,为了挽救一下自己的人设值,沈春眠还是打算小酌一杯。 而且他倒也挺好奇,这修真界里所谓一杯难求的佳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先替本座倒上半杯吧,”沈春眠夹了一筷子冷碟里的菜,故意说道,“本座手上刀伤未愈,不好多饮。” “是。”符乐一应声,随即朝那下头道,“云公子,咱们教主叫您呢,怎么还不动呀?” 沈春眠顺着符乐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下首角落里竟还坐着三个人,方才他一来便被那群莺莺燕燕们挡住了眼睛,压根没注意到那下头竟还坐了三人。 这其中一人,自然是盛装打扮的云疏棠,至于另外两人,则是看起来一脸不情愿的江逐风和沈温如。 特别是江逐风,沈春眠总觉得他脸色阴沉得恐怕下一刻就要打雷了。 沈春眠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了符乐:“你请他们来做什么?” “教主大喜的日子,他们吃咱们教的,喝咱们教的,怎么都该来庆贺一番的,”符乐理所当然道,“而且他们在琉光殿里待着也是憋闷,不如也来看看歌舞宴席,这才是离恨教的待客之道。” 沈春眠:…… 他收回前面觉得符乐有些顺眼起来的傻话,他要是能干件好事出来,天都能直接塌下来! 下回他什么时候再碰见连青云,一定和他好好商量商量,让他把这个碍事的护法也打包带走算了。 说话间,云疏棠已经翩翩然走了上来,他先是轻车熟路地往沈春眠身上一坐,而后纤指轻轻扯开衣领,露出漂亮的锁骨。 随即他偏头看向符乐:“还不快给教主满上?” 符乐立即上前,将那酒坛里的酒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云疏棠的锁骨沟里。 沈春眠:??? 离恨教难道穷的连酒杯都没有了吗? 云疏棠斜倚在他怀里,然后朝他一笑,看向他的目光里似有柔情万千:“教主,您怎么还不用啊?” 沈春眠眼下浑身僵硬,就连表情管理也岌岌可危,他偏头轻咳了一声,正想编些拒绝的话,却不料那云疏棠却忽然又自己凑了上来,装着酒的锁骨直贴到了他嘴边。 另令沈春眠惊讶的是,他分明做了这样大的动作,可那装盛在他锁骨中的酒水竟分毫未洒。 沈春眠咬咬牙,正打算推开他,却听云疏棠忽而又软声道:“那日您与棠儿闹的不欢而散,棠儿这几日倒也仔细想过了,这事儿想来都是棠儿的过错,是棠儿不得您喜欢。” 他说的可怜极了,嘴上说着是自己的过错,可却叫听的人心中也觉着愧疚。 “您若肯喝下这杯酒,”云疏棠垂眼道,“就算是原谅棠儿了,您若不肯喝,棠儿就只能当您还在生棠儿的气。” 他这一进一退的路数,沈春眠着实是招架不住,一时间心里闪过诸多念头,嘴里想要推拒,可又想到云疏棠此人不好轻易得罪。 于是犹豫到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那佳酿究竟是何滋味,沈春眠压根不知道,只下意识透过云疏棠脖颈边的间隙往下首一扫,却见那江逐风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不同于方才,沈春眠总觉得他眼里更多了几分嫌恶。 第24章 一杯酒毕, 堂下两道成排的乐师开始齐声奏乐,紧接着,方才那些在沈春眠跟前露过脸的美人儿便宛若一尾接一尾的游鱼, 脚步轻盈地点落在布置好的舞台上。 因着他们身上少说也有引气入门的修为, 故而这踏出来的舞步身姿简直堪比耍杂技的,看的沈春眠一时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说话间,云疏棠又送过来了一杯酒,只是这回倒是老老实实用琥珀色的琉璃酒杯装着, 而不是再用他那锁骨盛着。 沈春眠用手背轻轻推开那杯酒,随后推脱道:“本座还不渴,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云疏棠一撇嘴, 不轻不重地往他胸上推了一把, 而后嗔怪道:“您这是嫌棠儿倒的酒不好喝吗?您若是嫌这酒喝起来麻烦,不如让棠儿来喂您吧?” 说着他便要将那酒杯往自己嘴边送,俨然是要嘴对嘴地亲自来喂他的做派。 沈春眠没有这样好的胃口,连忙接过酒杯,而后迅速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回他倒是尝出了这酒的味道,只是这味道于他而言,实在无法归进好喝的那一类。 沈春眠只觉得这酒咽下去的时候略有些辣嗓子,浓重的酒味里还含着些许奇妙的中药味。 “只这最后一杯, ”沈春眠道, “别再倒了。” 等他再看向堂下时, 舞台上的那群美人们已经到了开始搔首弄姿地跳脱衣舞的阶段了, 一群人把身上本就没两片布料一摘,便只剩下白花花、明晃晃的**了。 沈春眠半遮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被晃晕了, 可再一定神, 却发现自己好像不是被眼前这不堪入目的歌舞表演给晃晕的, 而是他真的开始头晕目眩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怀里柔情似水的云疏棠,而后者则立即回应了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目光,接着又勾着他的脖颈,低声哄诱道:“教主这就醉了呀,往日里可不只有这个酒量吧?” 紧接着沈春眠便发现,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流从他的脚心升起,随后又径直冲涌到了头顶,这会儿他不但感觉到了头晕,还觉得自己整个人仿若被点着了一般的热。 “符乐!”沈春眠才觉出不对劲,立时便扭头逼问他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右护法,“你给本座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符乐骄傲一笑,还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教主,您那日不是说,自您出关以后,您就倍感身子虚弱吗?于是属下便连夜去灵市上购入了几味补肾益气的灵材,让人趁夜炼制了,添入佳酿之中,也算是为您助兴了——您现在觉着如何?有没有效用?” 他像只把主人的家拆完了,还舔着脸摇着尾巴来向主人邀功的狗,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让沈春眠看的鬼火直冒。 沈春眠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身子虚弱了?还他现在觉得如何?他现在只觉得符乐这人真是不能留了! 沈春眠推开那依偎在他怀中的云疏棠,而后起身径直往厅外走去,台下的美人们见状也停下了那离奇的舞步,一串串地攀附上来。 “教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教主,您别走啊,我们的舞还没跳完呢。” “是啊,哪有才刚来就要走的道理?” 美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可头晕目眩的沈春眠却只觉得他们的声音与面容都越来越扭曲。 “滚开,”沈春眠不耐烦道,“都给本座滚开。” 可这些美人们却依然十分卖力地充当着他的四肢挂件,寸步也不肯让。 沈春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的内力也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征兆,在警告过的下一刻,他便用内力一把将这些人震开去,很快甩开他们,旋即便没入了厅外的黑暗之中。 符乐见状,连忙便跟着追了出去,正厅内只留下了一群不知所措的美人们。 “教主这些日子怎么奇奇怪怪的?”一美人狐疑道,“方才咱们分明都使出浑身解数了,可教主竟然还无动于衷,若依着从前时候,咱们这身上还能留着这一片料子遮屁股蛋吗?早让教主给扒干净了。” “就是说呀,亏得今日那台子上的毯子还是用赤兔绒织就的,真是白瞎了这样一张好床榻……” 方才紧跟着追出去的符乐眼见着沈春眠跑没影了,于是便又折回来,赶忙对厅内众人道:“在这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去追啊各位!教主方才用了那样烈的助兴酒,今夜谁能追到他,就是谁的福分了。” 他话音未落,厅内的美人们便一哄而散了。 而外头的沈春眠为了逃避这些人的追赶,只能委屈自己藏在树丛中隐匿身形。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是人生第一次和这么一大群人玩躲猫猫的游戏,而且猫的数量数不胜数,然而可悲的鼠却只有他这一只。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那药酒的缘故,他眼下甚至无法顺当地操纵灵力,来使用从前他信手拈来的隐身术。 沈春眠往树丛中一矮声,而后抑制不住地轻喘起来,与此同时,他忽而听见林外似有一阵脚步声,正悄悄地朝着他这里靠了过来。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春眠简直汗毛耸立,正当他打算扑上去用手上那刚块捡来的石头把人打晕之时,却听那人忽然开口道:“你若胆敢将那块石头砸在本尊头上,本尊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听见这熟悉的腔调,沈春眠竟略微松了一口气:“前辈……” 他艰难地请求道:“您快带我藏起来。” 连青云面上似有几分不明所以,但却依然没忘了要调侃他:“所以外头那么些不着|寸缕的人,都是来找你的?” “您快别说了,一会儿他们该循着味找来了。”沈春眠含糊道。 “本尊若救了你这一回,你打算用什么来回报本尊?”连青云轻巧地架起他的半只胳膊,不慌不急道,“倘若是没有利益的事,本尊可不干。” 沈春眠眼下已经烧的一个头两个大,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头只剩下了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兽|欲。 他咽了口口水,而后道:“您要什么灵丹仙药、旅途上所耗用的盘缠……只要是离恨教中有的,晚辈都可以赠与您。” “还不够。”连青云道。 沈春眠眼下有求于他,因此便只好客客气气道:“那您说,您想要什么?” 连青云开门见山道:“本尊还要你发间的那片凤凰翎羽。” 沈春眠眼下急火燎心,根本没精神再去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故而毫不犹豫地便取下了发间的那根赤羽发簪,慷慨道:“拿去!” 发簪被猛然抽走,连带着他方才挽起的发髻也散落了下来,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披滚而下,又被夜风轻轻抽动起发丝。 连青云这才轻轻一笑,痛快道:“成交。” “抓紧了,”连青云揽住他的腰,“一会儿若是磕着碰着了,本尊可概不负责。” 沈春眠闻言,立即便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头,两人迅速穿梭在小径之间,不多时,连青云便将他送进了一间小小的厢房内。 这件厢房陈设简单,只有一榻一矮几,以及一个体积不大的衣箱。 连青云介绍道:“此处是本尊暂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些,但勉强还能住人,你若嫌弃,不如怪你自己苛待教中的普通教徒。” 沈春眠眼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吐一场,没接他的话,只艰难开口问:“你屋里有盆吗前辈?” 连青云一捏鼻子,递给他一个用来濯面的铜盆:“滚远点吐,脏死了。” 沈春眠已经走不动了,接过盆再往地上一跪,这就抱着盆呕了起来。 只是呕了好半晌,也没见他吐出什么来。 “前辈,”沈春眠狼狈道,“我不会中毒了吧?” 沈春眠努力整顿思绪,半哀求半威胁道:“若是您再不出手相救,以至于我被毒死了,到时候血契也失效了,亏得不也还是您吗?” “放心,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连青云面上半点也不意外,坦然道,“只是你是极纯的火灵根,又用下了那些仙级的火系灵药,若不及时寻几个炉鼎来将药性中和了,只怕这药性会与你经脉相撞,到时损伤修为不说,恐怕憋到最后,还会危及性命。” 沈春眠坐立不安地抱着盆在屋内走动了起来,他把玩着连青云的话,忽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问:“您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 “没错,是我,”连青云毫无愧疚之心地笑了笑,“不过也不全然是本尊的意思,昨夜你的右护法恰巧令本尊陪他前去灵市,本尊不过’好心‘提点他几句,又亲手为你炼制了这一味药。” 沈春眠:…… 果然世上就没有打个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的好事,连青云的出现根本不是巧合,都是他设计好的! 为的就是从他这儿再坑走一些东西。 “你若不想去找那些个炉鼎大战七夜来解毒,本尊这儿倒是还有一个法子,”说到这里,连青云刻意顿住了,像是故意要吊他的胃口,“只是……” “只是什么?”沈春眠扯住他的衣襟,口不择言地威胁道,“你若再唧唧歪歪地不肯说,当心本座拿你当炉鼎炼了!” 连青云放浪形骸地一笑:“好啊,反正本尊也不吃亏,被你抽干了修为,再去换一具躯体便是。” 沈春眠立即便躲远了,犹豫道:“你不是不好男色吗?” “本尊的确不好男色,”连青云似笑非笑道,“可本尊好美色,美人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其美色,不是吗?” 沈春眠简直无语了,可他到底有求于他,只好继续低声下气道:“好前辈,您就别再戏弄晚辈了,您有什么法子,您就快说吧。” “不急,”说着连青云便又从袖口中抽出了那张血字帛书,“你先起个誓,本尊怕你解了毒,便要反悔将这凤凰翎羽抢回去。” 沈春眠眼下险些就快急死了,可眼下还没从他口中套着话,因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地将火气憋下了,乖乖在那帛书上又加了一条。 连青云不急不慌的将那帛书叠好塞回去,这才慢悠悠道:“既然你火灵过盛,那便去找个单水灵根的,至于特殊的冰系,更是替你解毒的上上之选,若有个冰系替你解毒,至多不过一夜的亲近,保证就能解的干干净净。” 沈春眠的意识已然有些松动了,他喃喃问道:“亲近?” “还需本尊给你详细解释一下吗?”连青云道,“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一派’宁死枝头不坠尘‘的样子,也不嫌丢人,朝廷难道会因此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吗?” 沈春眠一咬牙:“可晚辈现在去哪里寻水冰系的修士呢?” 连青云像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你那琉光殿里不就住着两个现成的吗?一个水灵根,天生体寒,一个百年难遇的冰灵根,你自己挑一个,或是两个都要了,想必只半夜功夫就能解了毒了。” 沈春眠:…… 一个主角受、一个主角攻,他选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周三要上夹啦,所以周二停更一天,然后周三晚上十一点双更补上~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5章 正当沈春眠纠结万分之际, 站在他旁侧的连青云忽然轻声一笑,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有人来了。” “谁、”沈春眠的后背抵着墙,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咬字也含糊不清, “谁来了?” 连青云将那只刚从他手上骗来的发簪藏入了怀中,而后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还能有谁?想是你藏在琉光殿里的那只冰灵根的炉鼎闻着味来了,你还不快起身去接待一下?” 沈春眠不自觉地扯了扯衣襟,有些没反应过来。 连青云听外头那脚步声渐近, 于是便起身道:“本尊就不打搅你们小辈的好事了,教主今夜好生享受,你我改日再会。” 待沈春眠反应过来抬头的时候, 连青云已经跑没影了。 沈春眠已经快将自己的衣领都给扯破了, 可他却还觉得热,身上的汗湿了他一层里衣,厚重的衣裳贴在身上,更叫他觉得烦躁难耐。 以他洞虚期的敏锐五感,方才连青云开口后,他便已经觉察出外头有个人了,似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一方面,愈烧愈烈的热毒让他越来越不清醒, 他原本还算清明的大脑逐渐被一种原始的冲动与念头所占据了;可另一方面, 他却始终还残存着几分道德感。 有一道声音一直在提醒他, 那可是江逐风, 是与他水火难容的仇敌,更是主角攻, 他有自己的爱人, 也有爱他的人。 可随着药性的起效, 后一道声音却越来越弱。 沈春眠的心里忽然又出现了另一道声音:你都快死了,还管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这不是有病吗? 下一刻,沈春眠便踉跄着身子走上前去,而后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江逐风果然就站在那里,他手持那枚追灵玉,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几分不可控的惊讶。 两人只对视了这一眼,失去理智的沈春眠便一把将他拉进了屋内。 木门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吱嘎”声,而后又重重关合上了。 紧接着,沈春眠便猛地将那江逐风扑倒在了榻上,这儿到底只是一间普通的厢房,榻上也未有铺设软垫,只听“咚”的一声,江逐风的后脑勺便实打实地撞上了实心的床板。 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眼下只怕已经罹患轻微脑震荡了。 江逐风欲将他推开,可沈春眠却像张狗皮膏药似的,牢牢地扒在了他的身上,半边脸颊全贴在他半敞开的胸膛之上,嘴里黏糊糊地说:“唔……好热,让本座抱会儿,别动。” 他的眉头紧锁,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拔剑,可他才刚动心思,沈春眠那洞虚期的内力便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江逐风很快可悲地发现,他又变得动弹不得了…… 该死。 他此行可不是特意来与沈春眠见面的,而是方才在宴席上见他离厅而逃,下意识便想跟来,然后找个机会对他下手。 方才沈春眠忽然凶神恶煞地打开屋门,江逐风还以为今夜免不了一场恶战,可谁知…… 见沈春眠迟迟未有一下步的动作,江逐风渐渐冷静了下来,这才发现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是烫的。 他的体温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能承受的阈值,倘若只是因伤寒发热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可以准备办丧事了。 可江逐风很确定他不是害了什么热病,因为沈春眠的某个位置,正无赖地贴在他的身上上。 江逐风心头顿时泛涌上来了一股生理性的恶心感,可低头看着沈春眠的那张红透了的脸,他又莫名地感觉到了几分疑惑。 他恨透了沈春眠这个人,可自重生以来,每次看着这张脸时,他却总觉得有些陌生。 上一世……沈春眠真的也长着这样一张脸吗? 正当江逐风疑惑之时,沈春眠忽地又睁开了眼,手上开始毫无章法地撕扯他的外裳,因着修士身着的衣裳多少也是特殊的料子,沈春眠扯了两下没扯破,便又拧起了眉:“你穿这么多做什么?你又不怕冷……” 江逐风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是沈春眠吗?” “是啊,”沈春眠的咬字含混,可好在他到底是有台词功底的,还不至于让人听不清,“我是沈春眠,我从小就叫这个,我爸妈给我取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笑,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道:“他们说是想替我取一个有诗意的名字,可他们只有小学文凭,又不肯用功读书,那时候还能想起来的诗左不过就那两首,本来想叫觉晓的,但我是大中午生的,不太衬景,那时刚好又是春末。” 他顿了顿,又道:“我爸就说,刚好,春天要睡下了,就叫春眠吧。” 江逐风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他面颊通红,眼里有一种孩子般的依恋。 而后这方才还要伸手扒他衣裳的人忽地低下了头,额头没轻没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撞的江逐风不禁闷哼一声。 “你……” 他刚要说话,却忽然听见了沈春眠低低的呜咽声,紧接着这人的眼泪几乎是瞬间便把他的衣襟给打湿了。 “我想回家,”他像个孩子一般低声呢喃道,“明明说好了拍完这部剧,就凑钱买个大房子,把他们接到市里住的……。” 江逐风有些听不懂他的话,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方才便意识到沈春眠兴许是被人下了药,眼下正在说些胡话,可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说出的胡话,能编的这样具体而……动情吗? 怀里的人一边哭一边抖,看起来是真的很伤心。 原先的那位蛇蝎心肠的离恨教主,真的会这样哭吗? “你撒谎,”江逐风冷声道,“别以为你在这里装装可怜,我就会心软不杀你,你要扯谎也不知道要先过过脑子。” 他说的话,江逐风一个字也不信,在他眼里,沈春眠也和他一样,是个重活过一世的人,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下药? 只可能是他故意设局,再事先背好一些错漏百出的故事,来他这里扮可怜,博得他的同情。 给自己下这样的药,亏他还真的下得了手。 “沈春眠哪来的父母?你母亲是花馆的妓子,你是个一出生便被生母遗弃的弃婴,沈春眠这个名姓是沈弦惊替你取的,你想回家?回到哪里去?青云派早不欢迎你了,你那花馆里的生母二十年前就病故……” 他话音未落,沈春眠却猝不及防堵住了他的嘴,江逐风一时不知动作,竟然就这般愣在了那里。 沈春眠的吻急躁又毫无技巧,烫热而柔软,压根不像是一个坐拥三千后宫的男人。 等江逐风反应过来以后,立即便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沈春眠吃痛退开,骂骂咧咧道:“你是文明人吗你?青云派大弟子,怎么还咬人?” 江逐风一时失语。 上一世的沈春眠虽然荒淫无度,可还是挑人的,对待江逐风这一款的,他是半点也提不起兴致来,更别提这样与他亲近了。 他还记得上一世的沈春眠将他一脚踹进冷泉里,而后一脸嫌恶道:“滚远点,本座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这张脸长在这样一具身体上,真是白瞎了。” 不是觉得他恶心吗?为什么还要这样碰他? 可那目光迷离的沈春眠却再一次贴了上来,情迷意乱道:“你怎么不抱紧我?我好热,你身上那样凉,怎么也不肯分我一些?” 江逐风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可却架不住他一次又一次地黏上来。 “你若是不救我,我就要死了,”沈春眠眼下又扣着他的腰耍起了无赖,口中说着糊涂话,“我要是死了,符乐他们肯定能玩死你和沈温如,你信不信?” 江逐风:“他们不正是你教唆的吗?” “屁!”沈春眠愤恨道,“本座是好人,大大的好!” 江逐风还想继续再往下追问,可接下来沈春眠却又喘了起来,面色看起来也很痛苦,再套他的话,他便什么也不肯说了。 “我难受呢,你别和我说话了,”沈春眠断断续续道,“你有闲工夫废话,怎么不肯碰碰我?” 又回来了。 江逐风这会儿忽然暂时打消了想要一剑捅死他的心思,甚至破天荒地给他度了口冰灵真气。 这口真气对于沈春眠来说,那就是久旱逢甘霖,内心的渴望与欲念被猛然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立即便贪得无厌地回吻了上去。 在他覆上来的那一刻,江逐风的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如果沈春眠在清醒过来以后发现,他被他自己曾经觉得恶心万分的人给睡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前一世的沈春眠从来傲慢,只有他睡别人的份,没有旁人来压他的事。 曾经这样觊觎过沈春眠的,死状都很惨烈。 可沈春眠如今杀不死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自己活着的屈辱。 “江逐风,”沈春眠再次低声哀求道,“你碰碰我……” 江逐风的嘴角难得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附到沈春眠耳边,轻声应道:“好。” 第26章 是日, 天光大亮。 沈春眠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是一只巨兽掌中的猎物,那巨兽也不着急吃他, 只是将他压在掌下, 用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他的皮肤。 他不喜欢这种浑身湿哒哒又黏黏腻腻的感觉,可他拼尽全力,也都无法从那巨兽掌下逃掉。 “嗯……”沈春眠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衣衫不整地斜躺在床上, 只有腹上披了一张薄毯。 他下意识往旁侧一摸,却发现身旁是凉的,是空的。 不是, 他昨夜……到底是和谁睡了? 沈春眠头疼欲裂, 他的身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甚至连手背上都有咬痕,那人想必是要让他醒来后也忘不了这场春情,因此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天杀的连青云……”沈春眠嘀嘀咕咕地低声骂道,“该死的符乐,这什么破世界。” 他如今到底已是洞虚期修士,体质早已不比常人,前日才伤的手, 今日却就都快好全了。 可沈春眠现在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散了架, 躺着也不是, 坐着也不是, 若是站起身,只怕还要更糟。 沈春眠揉了揉自己那披散一身的乌黑发丝, 心烦意乱地想, 他人生的头一遭, 竟然就交待在这里了,对象甚至还是个男人…… 等等,男人? 他的脑海中瞬间便浮现出了那人的模样,银白微卷的长发,细腻的蜜色皮肤,整个离恨教,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特征的人。 江逐风、江逐风。 天,他竟然睡了江逐风! 正当沈春眠愣神之际,那个他眼下最不愿看见的人,却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刺目的日光穿过了门缝,射落在沈春眠的身上。 沈春眠急忙拉起外裳。 “醒了?”江逐风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同从前如出一辙的冷漠,只是今日这目光中像是还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沈春眠慌乱地点了点头,而后道:“你……我、昨晚的事,不是……” 他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可江逐风却忽然走近了,他渴望从他面上看出几分愤怒,亦或是恼羞成怒,可是这些分明都没有。 沈春眠只是红着脸,只是慌乱,只是难为情,也没有因此就要降罪于他的意思。 为什么? 江逐风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春眠则吃痛地往回一缩,他的脑海中还残存着几分关于昨夜的印象,后头发生的事倒是迷迷糊糊的,可前头他是如何对江逐风献媚的,他却是记着的。 “昨夜是我……本座不对,”沈春眠轻轻抚额,而后斟词酌句道,“这点露水情缘,就当是、就当是一次荒唐的梦,你不说,我也不会与旁人提。” 江逐风不肯听,只猛然欺近他,沉声道:“你还在装什么,沈春眠?” 沈春眠仰起头望着他,轻声劝慰道:“我真的很抱歉,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此事传到沈温如的耳朵里,你就当……就当从没发生过这回事。” 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符乐的声音,他先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教主,您在里头吗?” 紧接着,不等里头的人回答,他便一把将门推开了,在瞧见里头纠缠在榻上的两人是谁之后,符乐忽然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教、教主,原来您在这儿啊,咱们找了您一夜呢,得亏程安方才告诉我您可能在这儿……” 程安,便是连青云所占据的那具身体的原名。 “滚出去!” 符乐连忙退出去一步,而后识相地关上了门,接着他后知后觉地一想,方才沈春眠那副样子,又是一身的斑驳痕迹,该不会是…… “教主,云水村的村长求见,”符乐道,“他带了几个村民来,一早便在教外等了,拉着两车什么东西,也不许人看,只说是要献给您的。” 符乐上回才在处理云水村的那事上吃过亏,因此这回也不敢妄下决断将人赶走,只得将人先放了进来,又让其在外门等候着,一切等他请示过了沈春眠再说。 “知道了,”里头的沈春眠道,“你且将人接引去偏厅,本座一会儿就过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而后又沉声道:“符乐,今日所见,万不可告诉旁人,至于昨夜的事……本座一会儿再同你算账。” 符乐不自觉地一抖,立即应道:“是。” 等符乐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沈春眠才缓缓转回头来,他扣住江逐风的手,低声道:“松手,本座外头还有事,你方才也听见了……” 他话音未落,江逐风却忽然猝不及防地压了上来,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这个吻没有任何技巧,只是莽撞地相撞,几乎要与他碰出血来。 这一吻终了,沈春眠喘着粗气,不明所以地看向江逐风:“你疯了?” 江逐风是快要疯了,因为他竟然真的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沈春眠了。 为什么他不怒,为什么他不觉得屈辱? “昨夜的事,是我中了毒,你也一时情迷,”沈春眠红着眼道,“可你我现在都清醒了,你怎么还能做这样的事呢?你不爱沈温如了吗?” 他才是你的cp啊! 见江逐风毫无反应,沈春眠怒气冲冲地翻身下床,为着方才甩下的脸子,他强忍着身上的酸疼,若无其事地穿好靴子,而后走向门口。 行将出门时,他的脚步忽而一顿,而后又道:“昨夜的事,我很抱歉,但你也是个凝丹期修士,若你抵死不肯应我,那你我之间也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本座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沈春眠道,“但你最好找个机会与沈温如解释清楚,他那样……” “他那样什么?”江逐风忽然开口,“我又为何要与他解释?” 沈春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原著中江逐风对沈温如一见钟情,而沈温如也对这个师弟爱护有加,两人一早便互通过心意,江逐风现在居然还在这里和他装什么蒜。 “我原以为你是个正派君子,”沈春眠皱眉道,“不曾想你竟也是这般……你与沈温如早已互通心意,在三清祖师面前起过誓,你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若叫沈温如听见了,多叫他寒心?” 江逐风:…… 他几时与沈温如互通过心意了?还在三清祖师面前起过誓,沈春眠莫非是让那药给毒傻了? 沈春眠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可仔细一想,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错,因此便只好甩门而去。 被留下的江逐风只瞥见了他那白皙后颈上粉色的一排牙印,紧接着这人便忽地没了人影。 另一边,沈春眠与江逐风共度一夜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全教上下已将此事传了个遍。 “我就说了,”因昨夜寻了沈春眠一夜,而熬出一对大黑眼圈的美人儿一叉腰,“昨夜我分明已经铆足了劲,可咱们教主却依旧不为所动,原来之前那说咱们教主脑子被天雷劈坏了的传言是真的。” “怎么是真的?”另一人问他,“难道说咱们教主如今真的不好断袖爱温香了吗?” “你还没听说吗?我是从右护法那儿听来的,与你好才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那人连忙点了点头,而后凑上前去:“你知道的,我的嘴一向最严了。” 起先说话的那人立即便附到他耳边,悄声道:“昨夜咱们不是都没能找着的教主吗?原来咱们教主就在那新来的江逐风榻上,一整夜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他俩肯定全做了……” 那人一捂嘴:“怎么可能呢?那江逐风看上去可比咱们教主还要高上半个脑袋呢,一个人有咱们两个大,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成日里凶神恶煞的,哪里就能讨得教主的喜欢了?” “我能骗你吗?咱们教主自从让那天雷给劈了以后,就是忽然改了口味了,专好他那一款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神秘一笑,而后道,“我再同你说个惊天大秘密,你可不要惊掉了下巴。” 那人连连点头:“你快说吧,我下巴硬着呢。” “咱们教主啊,据说好像是在下头那位。” 那人的下巴没惊掉,倒是惊出了几句脏话:“不能吧,咱们教主那样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委身在别人身下?一定是弄错了。” “怎么不可能?人都是会变的,先前咱们教主还非柔弱美人不爱呢,你看看如今,他肯多看咱们这些人一眼吗?” 而此刻,偏厅内。 沈春眠头一回娇气地要教徒们寻了只轿子来抬,可到了偏厅的时候,连路都没走上几步的沈春眠却还是觉得腰背酸疼。 这该死的江逐风,沈春眠心中暗骂道。 骂完江逐风,他便又习惯性地进入了虚空之中,在看到自己的人设值掉成了负数之后,沈春眠的心里猛然一惊。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设值忽然便又跳到了一万点。 紧接着,虚空之上便跳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叹号:警告!剧情严重崩坏,系统功能维护中,请用户人工掰正剧情! 什么意思? 很快,那行红字下面又浮现出了一行小字:人工维护剧情过程中,将不计算人设值和黑化值。 请用户在三十日内修正剧情错误,倒计时:二十九天二十三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一个月内都不计算人设值?这不是等于限免三十天吗? 沈春眠不知道自己眼下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为此发愁,总之他当下的心情万分复杂。 他人才刚到偏厅,便见符乐领着那几个村民推着板车缓缓地朝着这里走来了。 “云水村村长携村民拜见沈教主。”那年迈的村长率先上前道。 这村长看上去已是他爷爷辈的长者了,眼见他要跪拜,沈春眠忙道:“不必行拜礼,您心意到了便好。” “不敢当,”那村长显然被他的尊称给吓了一跳,连连道,“愚民不敢当。” 沈春眠恐怕他要为此纠结,因此话锋一转,询问道:“您今日不辞辛苦过来,是为了什么?” 云水村村长连忙向后头一招手:“快掀开茅草让教主看看。” 推着板车的那几名年轻人立即便将压在那两车货物上的茅草搬开了,露出了里面半人高的大白菜。 沈春眠与符乐一时都惊讶极了,不过前者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在这个修真界里,竟然连白菜都能长得这样高大。 而后者则是一副见钱眼开的表情:“教、教主,这可是白霜龙叶,仙品特级的灵材,只生长在异界,哪怕只是一株,也是上千灵石都难求,这儿竟然有这么多!” 沈春眠:啥?白霜龙叶?这不就是变异版的大白菜吗? 第27章 那村长见状, 立即便捧出一颗大白菜,奉到符乐手中,而后者又连忙将其呈给沈春眠看:“您瞧瞧, 这成色, 简直就是万里无一的极品!” 说完他又回头问那村长:“老头,这是从哪儿来的?” 村长忙道:“这是那日教主赏下的,教主给的那些粮食种子,一粒竟能结出一亩地的作物, 而且长的还特别快,浇水便能活,原还怕咱们村子今岁有许多人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可眼下家家户户竟都堆满了粮食。” 他顿了顿, 又道:“唯有这个白霜龙叶,我们这些俗人都没见过,便只好问了几个在贵教外门的弟子,哪曾想这竟是此等宝贝,我们也不敢藏私,能吃饱足矣,这些仙品我们村里人一合计,觉得还是进献给教主为好。” 沈春眠心说原来那所谓的隐藏款盲盒, 竟然真不是诓他的。 符乐又回头问:“教主, 您竟有白霜龙叶的种子?这灵植据说只生长在极寒之地, 也未曾听说它能用种出来的, 这可真是……” “嗯,”沈春眠若无其事道, “只是偶然得之, 本座也不太确定, 便丢给他们去种了。” “这怎么能随便丢给他们凡人去种?”符乐心疼极了,“万一出个差错,这样贵重的种子可就毁了。” “不过这倒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了。”符乐面上眉飞色舞的,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沈春眠一偏头:“燃眉之急?” 符乐心下一慌,立刻便解释道:”您闭关前不是嘱咐属下,不可再去四处搜刮美人,也不可再伤及无辜吗?因着属下这些人也分不清何为无辜,因此已经大半月没再去抢……唔,要钱了,教中的库房眼下都快空了。” “这就空了?”沈春眠抬指点了点太阳穴,对这个令他焦头烂额的离恨教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才刚来这儿不满一个月,这离恨教居然就要财政赤字了。 符乐面色有些异样:“咱们离恨上下毕竟有这么多张嘴,骊宫里的那群公子,总不好亏待了他们,流水大些也是正常的。” 沈春眠看起来并没有要继续往下追究的意思,只是道:“拿些银子给他们吧,算作劳务费,带着这些东西上山一趟不容易。” 符乐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是。” 紧接着沈春眠又看向那几个村民:“一会儿夜深了山路不好走,就不留你们用晚膳了,都早些回村去吧。” 村长连带着几个村民都是受宠若惊,他们哪敢留在离恨教吃饭,只是没料到这位传说中不讲道义不讲理的离恨教主,竟然还知道说客气话,光是这点就够他们为之惊奇的了。 “教主,那属下这就带他们下山去了,”符乐道,“您的寝殿今日也已修缮完毕,您也不必……再去那样小的屋子里将就了。” 正当符乐转身要带着那些村民离开的时候,沈春眠却忽然道:“慢着。” 符乐脚下一滞:“您还有何吩咐?” “你留下,”沈春眠道,“人叫旁人去送,你去将教中的账本取过来。” 符乐一时愣住了,差点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好半晌才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符乐才磨磨唧唧地请来了教中管账的教徒,又让人抬了好几箱账本来,那账本不知多少年没见过日光了,上头覆着厚厚的一层灰,沈春眠都不必动手翻,便能想象到那册子弄开来有多呛人。 “多少年前的老账本了,这你也搬出来,”沈春眠刻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架势,“本座只要去岁和今年的。” 那管账的教徒连忙从那上头翻出两本尚未落灰的红皮册子,呈上前来怯声道:“教主,这就是了。” 沈春眠一边翻看着这两本册子,一边让人开了库房。 结果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虽然让沈春眠看账本,那属实是有些专业不对口,他从没系统地接触过会计,平时也不怎么理财管账,可这账面上与库房里能对的上的实物已经是错漏百出,就更别提那些日常的流水开销了。 这管账本的教徒恐怕连小学数学都没学好,账本上的记录简直是一塌糊涂,至于其中端倪,更是一清二楚。 那管账的教徒与符乐见他真要细查,面上不由得都是一派紧张之相,在这教中能爬到内门,在沈春眠身边伺候的,手上就没几个是干净的,偶尔坑污一些银钱,也都是常有的事。 原本他们日日在外横行霸道,这库房中的银钱便宛如有源之水,下头哗哗地流出去,这上头便又源源不断地补上了。 可这些日子里,沈春眠不许他们再出去四处烧杀抢掠,这水源消失了,这池子自然也就干涸了。 “离恨教就算是有座金山,”沈春眠狠狠拍上账本,“也能叫你们一夕之间都给搬空了!” 那管账的教徒连忙跪下了,符乐见状则连忙撇清自己的干系:“教主,他们这些人属实是可恶,知晓教主您平日里不拘一格,视钱财如粪土,便发了狠地在这里头贪钱……” “王八不要笑乌龟,你符乐想必也没少捞,”沈春眠打断他,又借题发挥道,“若非是你欺上瞒下,谁人有胆子做到这个份上?” 符乐没想到他会真的因此与自己动怒,这才后知后觉地跪下了,而后低声下气地辩解道:“昨日宴席、还有去灵市购入灵植所花费的灵石,都是属下自掏腰包,属下就算再怎么……也不过都是为了您啊。” 他面上一派真诚之色:“您就是千般怪罪,属下也都认了,只是属下对您,真真是忠心一片啊教主!” 沈春眠不吃他这一套,他不提昨日那事还好,越是提起昨日那场宴席,他便越是生气,他如今身上还疼着呢,可谓是坐立难安,这可全是拜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护法所赐。 “你多次办事不力,又屡次擅作主张,”沈春眠冷眼睨着他,“如今又办出这种事来,本座再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符乐闻言连忙飞扑过来抓住他的脚:“教主!” 沈春眠本来还想来几句什么“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之类的话,可还没等他开始表演,身边便响起一道声音:警告!不可使重要角色偏离主线,请用户立即挽回剧情! “教主,符乐跟了您一年有余了,这些日子里,符乐是怎样敬您爱您的,您应该都是看在眼里的啊,”符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些年属下从教中得来的钱财,也没有四处挥霍,若是您愿意饶了属下,属下愿意将那些钱全部献给您!” “属下还愿意检举他们,让他们将吞下去的钱财都吐出来!” 还不等沈春眠说话,那好几日都不见人影的绿玉却忽然走了进来,她那一张脸上毫无情绪波动,连语气也是淡淡的:“教主请留人。” 沈春眠这会儿有些收不回来了,故而便只好顺着她的话道:“连你也来替他说话?” “属下不为他说话,”绿玉道,“只是来为云公子传句话——前教主在世时有言,让您无论如何也要善待符乐,您难道忘了吗?” 沈春眠不是忘了,而是原著中压根就没出现过这句话,更没出现过这段剧情。 他以食中二指轻点着太阳穴,像是认真思忖了片刻,随后才缓声道:“罢了,看在前教主的份上,本座便暂且绕过你这一回,只是往后若再有违逆,本座定不顾情面,将你逐出内门。” 符乐连连点头:“是,属下万不敢再有下回了。” “记得将钱财都讨回来,连着你那份,”沈春眠本着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的心思,“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是!” “快起来吧,鼻涕都要滴在本座的靴子上了,”沈春眠嫌弃道,随后又对绿玉道,“绿玉,往后教中的账本归你管,再不许徇私,知道没有?” 绿玉不卑不亢地一颔首:“属下明白。” 在原著中,绿玉可谓是离恨教中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倒也不是说她有多好心,只是她从不作妖,对待教中人与对待主角两人,都是同样的态度——同样的冷漠。 而且欲望低到几乎没有,也从不曾对钱财之物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热爱,沈春眠觉着让她来管账,至少比旁人要靠谱得多。 “符乐。” 逃过一劫的符乐眼下相当卖力,闻言梗着脖子喊道:“属下在!教主有何吩咐?” 沈春眠被他那一嗓子吼的吓了一跳,皱眉道:“别一惊一乍的,你去将离恨教上下的教徒,还有骊宫里那群……那群公子,全给我叫过来。” 符乐也不敢多问,这便转身去了。 “等等,”沈春眠忽地又补充道,“把其他人叫来就行,别劳动琉光殿的那两位,听到没有?” 符乐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离恨教的后山上。 沈春眠坐在高台之上,只见下头乌央乌央的一片人头,站在前排的全是骊宫中的男宠,才刚来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这些人的动静惊动了一山的鸟兽,鸟群从林间惊起,而后逃也似地飞往了山下。 “安静!”沈春眠喊出这一声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像中学时代在台上发表讲话的领导,只是比他们多了几分血腥和残暴,“谁若是再嘀嘀咕咕的,就拉下去把舌头拔了。” 台下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虽然没有麦,但是修真界特有的“传音入耳”也算是个天然扩音器,众人只听沈春眠一字一句道:“自从上回的雷劫之后,本座便已更变了修炼之法,不再需要这么多炉鼎了,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要遣散各位公子,请你们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台下那些男宠们一个接一个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教主,我们哪里还有来处?若不是走投无路……若不是仰慕教主的英姿,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就是就是。” “您若觉着我们何处不好,尽管与我们说,我们都可以改的。” 一群人都嚷嚷着不愿意走,这倒是出乎了沈春眠的意料,原著里不是说这群男宠都是反派从四下掳来的吗? “教主,”绿玉轻声提醒道,“那些有家有亲人,能够自力更生的,要么早就受不了自戕了,要么便让您打死了,眼下还留在骊宫中的,只怕没几个愿意走的。” 沈春眠:…… 于是到最后,哪怕沈春眠答应给了他们一点回乡的盘缠,也才犹犹豫豫地走了十几人。 还剩下的上百号男宠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教主,您留我们在教中,我们什么都能做的。” “是啊是啊,您让我们做什么都成,我们不挑的。” 沈春眠沉吟片刻,而后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从今往后,你们必须自食其力。” 台下的男宠都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有云疏棠作为代表,不情不愿地问了句:“请您仔细说说,是怎样个自食其力法?” 自从昨日的宴席不欢而散后,云疏棠心里便对沈春眠有了气,他不是教中那些身份低微的男宠,这离恨教也有一半是他的,可沈春眠却那样对他,在他眼里,简直是忘恩负义之举。 只听台上的沈春眠徐徐然道:“各位,从今往后,后山上的这一大片地,就交由你们来垦殖了。” “什么?”这回连云疏棠都听得呆了。 沈春眠便又重复了一遍:“本座说,既然你们留在教中也无事可做,不如全都给我去种地——各位有意见吗?” 第28章 台下众人先是鸦雀无声了一阵, 而后便是一片哗然之声。 沈春眠仗着如今的人设值不受剧情影响,因此半点也不顾及反派原先的人格,在台上说一不二道:“种地, 就是你犁地, 他播种浇水,时不时再去除除草、施施肥,难道听不懂吗各位?” 符乐方才刚经历了大悲大喜,眼下听话非常, 还站在沈春眠旁侧帮腔道:“听懂了都吱个声,咱们离恨教如今不养闲人了,要你们种地也不是种什么粮食, 而是种灵植, 种那上千灵石也拍不下来一株的白霜龙叶!” 此话一出,台下又是一片震惊之声。 “白霜龙叶?这也能种?” “这不是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灵植吗?听说此物娇贵异常,从前好些修士想收集它的种子自己培育,可惜都失败了。” “比起这个,我好容易才保养得这样细嫩的手,要是去种了地,这以后还能看吗?” 沈春眠只一个眼神砸过去,符乐便立即会意, 大喇叭一样开口道:“肃静!舌头都不想要了?” 台下众人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沈春眠总算施舍给了符乐一个赞赏的眼神, 符乐顿时又挺起了胸膛, 继续狗仗人势道:“别让咱们教主再说第二遍, 本护法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牌子,你们排队依次来领, 分到什么牌子就干什么活, 若有懈怠偷懒的, 一律逐出离恨教!” 大概是他嗓门大,符乐这一嗓子吼完,一群人便争先恐后地去取牌子了。 “诸位再听本座一言,”沈春眠忽然又道,“这活也不是叫你们白干的,往后这后山地里种出来的白霜龙叶,只要拍卖出去得了银子,各位便都能得到一定的提成,唔……也算是你们的月例了。” 下头立刻便有一人大着胆子问:“教主,冒昧问一句,我们这些人修为有高低,能力自然也有高低,故而便总有人干活效率高,有人效率低,总不能都给一样的月例吧?” 沈春眠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酸软的腰,而后沉声答道:“这点本座自然也想到了,符乐发给你们的腰牌上刻了咒,会自动记录你们每日的工作量,并将其转化为数值,到时候就凭数值大小分配月例。” 听他这么说,教中人才总算是捡起了几分干劲。 留下的这些人倒还算是配合工作,沈春眠满意地背着手,土领导一般开始巡视了起来,可再仔细往台下一瞧,他便瞥见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 沈春眠面上和见鬼了一般惊恐,连忙把符乐抓过来贴耳问:“他俩怎么也来了?不是不让你惊动他们吗?你又擅作主张了?” “教主,您就是再借属下一百个胆,属下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了,”符乐委屈巴巴道,“他俩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非要跟过来凑热闹,属下就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啊。” 这些日子里,他即便是再眼瞎,也该看出来沈春眠对这两人的特殊了,更别提这其中一位,昨夜还与沈春眠共度了一场春宵良夜。 眼下恐怕这姓江的就是他们教主的心尖宠,他唯恐一句话惹了这位新宠不高兴,到时他在沈春眠这里告上一状,自己便又要被赶去外门扫地了,因此方才他俩要一道跟过来,符乐连个屁都没敢放。 “怎么就不敢拦了?”沈春眠气急道,“你往日里不是抬抬手指头就能撂倒他俩吗?” 符乐有苦说不出,只好低声道:“那姓江的……呸,是江公子,如今地位不一般了,属下自然是没那个胆子再对他动手动脚了。” 沈春眠脱口便问:“怎么地位就不一般了?” “您如今不要旁的炉鼎,专宠他一人,他的地位可不就算是您的’压教男人‘了吗?”符乐有理有据地说,“若是拿唐明皇作比,江公子眼下恐怕就该是您身边的杨贵妃了,这地位怎能同日而语?” 沈春眠:…… 他就多余问他。 沈春眠沉吟片刻,而后才道:“事已至此,你赶紧找个借口,把他俩送回去,路上再告诉江逐风,这教中他来去自由,若想去冷泉修炼,也尽管去就是,不必来过问本座,至于沈温如,你便叫他好好养病,没事别出来乱跑……”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江逐风与沈温如一前一后地朝他这里走来了。 沈春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眼神躲闪,逃也似地钻进了那片尚未开垦过的荒地里。 “起开,你再去领一把。”他急匆匆地抢过某位娇弱美人手中的钉齿耙,而后吭哧吭哧地开始犁地。 沈春眠浑身酸疼,因此便只好作弊地用了内里,可惜他太过慌乱,这一耙子打下去,灵力一时没收住,顿时便让整座后山都为之一晃,一时土花四溅,那把钉齿耙也直接碎成了齑粉。 更有一些可怜的蚯蚓泥虫,无辜地从土里飞了出来,径直砸到了旁侧的那些美人们身上。 一时间,山体崩裂之声、美人惊叫之语,顿时充斥在离恨教后山之中。 “教主!”符乐急忙上前,一张嘴吃了一口泥土,顿时呛的涕泗横流。 沈春眠反应倒还算快的,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第一时间便展开了灵墙,将自己与身后赶来的江逐风与沈温如都护在其中。 “不好意思各位,”沈春眠颇为惭愧道,“有些手生,用力过猛了些。” 他到底是离恨教的教主,这儿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不幸遭殃的十几个美人见他只护着后头那两位“新宠”,却眼睁睁看着虫子飞到自己脸上,一时眼泪都要下来了。 “向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有个胆子大的已经在阴阳怪气了,“新宠就半粒灰土也沾不得,咱们可要遭殃了,这又是犁地又是炸了虫子窝的……” 另一个看似与他关系好的忙上前将他拉开了:“你少说两句。” 沈春眠如今回归本我,脾气倒是很好,并没有要发作的模样,还与那几人又说了句“抱歉”。 那十几位美人顿时也没话说了,借口要回去沐浴,沈春眠也答应了。 这片土地显然已经不欢迎他了,不得已,沈春眠便只好转过头去面对那两位大“债主”。 “二位在离恨也不长住,”沈春眠斟词酌句道,“故而此处也无须你们劳作,特别是你,沈……师弟,你身子骨不好,还是该留在琉光殿内好生养着,不该出来受风的。” 沈温如莫名一脸的倔强:“我自幼便如此,不是养着一两日便能好的。” 他这话说完,沈春眠显然尬住了,可旁侧那位的脸色他更不敢细看,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正当沈春眠绞尽脑汁思忖对策之时,却听那江逐风忽然道:“师兄既有话与沈教主要谈,那师弟便先不打扰了,等什么时候师兄说完了话,我再来。” 说完他便朝着后头的荒地走去,俨然是要去那里帮帮手的意思。 沈春眠避无可避,因此便只好将沈温如请到凉亭里吃茶。 两人对坐良久,也不见沈温如开口,沈春眠如今也无须保持人设,故而便也不再装什么高深莫测了,脱口直言道:“你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何事?” 沈温如先是细细品了口茶,而后才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这茶还是太次,比不得阿爹手植的秋暝茶。”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沈春眠道,“不必拐弯抹角的。” 他可一点儿也听不懂这里头的典故。 “我今日来,也不为旁的,”沈温如放下茶盏,不冷不淡地开口道,“只是今日教中有一传言。” 沈春眠立即便紧张了起来:“什么传言?” 沈温如垂下眼,按着桌角的指节发白:“他们说……教主与江师弟,昨夜共度了一夜春宵。” “没有这回事,”沈春眠下意识扯谎道,“你听他们胡说,本座与江逐风,那怎么可能呢?” 沈温如看向他:“在来的路上,他已向我承认了。” 沈春眠:…… 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他莫名其妙地当了这个小三,心中本就饱受道德折磨,眼下一日不到便被这位“原配”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沈春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实话实说,恐怕沈温如听后想不开,从此与江逐风断了情爱,这样剧情就回不到正轨上了;可若撒谎,将错处大包大揽地捆在自己身上,这又是对沈温如的一种欺瞒,沈春眠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我,”沈春眠支支吾吾道,“我与江逐风之间绝无感情,只是昨夜符乐在本座的酒里放了一把助兴药,本座热毒郁结,那江逐风……” 沈温如却忽然打断了他,他的薄目微红,低声问:“沈春眠,你为何宁愿碰他,却也不肯碰我?” 沈春眠:啥? “那日我身中燃情,你说不肯趁人之危,便将我丢进冷泉,”沈温如语气里有几分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你宁愿……宁愿浪费修为救我,也不肯碰我吗?我究竟哪里比不上江师弟?” 沈春眠一时有些懵了,这剧情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劲? 第29章 沈温如眼尾带着几分薄红, 看向沈春眠的眼中情绪复杂,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终于开口说道:“阿爹带我回青云派那日, 我远远地瞧见师尊和你, 三丈高的梨树上开满了梨花,抬眼之间天与地、雪与花,连同那一身素衣的师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唯独只有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 “只有你一身火红衣袍,色艳灼灼, 连发间别的那只羽毛发簪, 都是金红色的。” 彼时的沈春眠目光倨傲,居高临下地看向了这个他自以为是父亲新捡回来的小师弟,还算友好地一台下巴,问他:“你叫什么名?” 沈温如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扭头紧紧盯着那带他回来的沈弦惊。 沈弦惊便替他道:“温如,他叫沈温如。” 沈春眠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嘀咕道:“他怎么也和你姓?先前捡回来个成天板着张脸的江师弟便罢了,如今又捡来一只瘦巴巴的流浪猫, 我们青云派又不是难民营。” “他不是流浪猫, ”站在他身侧的怀楚将手掌搭在他肩头, 很轻很缓地哄劝道, “他是你阿弟,是当年那个被你阿爹不小心弄丢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 ”沈春眠面上先是一迟疑, 而后又猛地甩开了怀楚的手, “他们说的是真的?” 怀楚没说话,他便看向沈弦惊:“阿爹,他们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沈弦惊对上他的目光,淡淡然道:“那年我寻子心切,可温如却早已了无踪迹,又恰好在路边捡到了与他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你……” 他话音未落,沈春眠便红着眼指了指自己:“那我呢?你们找到真的了,那我呢?我就成了冒牌货了?” 怀楚连忙抱住他:“该是你的还是你的,我与你父亲对你的疼爱,不会因为对温如的失而复得,而减少半分。” 沈弦惊也上前一步,揉了揉他的发顶,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春眠,你要知事理,不过只当是多了个弟弟。” 一开始因为两人的哄劝,沈春眠对他的态度虽然不冷不淡的,但总还算是友善,只是不太爱搭理他。 尽管他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可沈温如却还是很喜欢黏着他,他为了能吃饱饭,自小与野狗抢食,与那堕入修罗界的半人不鬼的残修抢夺那一两颗劣等灵石。 他见识了这世间太多的丑恶,然后他看见了浑身上下好像都会发光的沈春眠。 沈温如爱他的倨傲,爱他的张扬,爱他身上恣意轻狂的少年气,可同时他又恨他轻而易举地便夺得了师尊与阿爹的目光,恨他心安理得地霸占了他的位置这么多年,恨他连一个正眼都不肯施舍给自己。 于是在后来决裂之后,沈温如对他便只剩下了那无边的恨意。 他想要报复他,想要借此怀楚与沈弦惊的怜惜与疼爱,想要他们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坏种彻底心死。 “那日恰巧遇上离恨教强抢民女,”沈春眠听见他轻声道,“我原想悄悄将她劫下,可我转念一想,离恨教教主专好男宠,若我替她嫁,你的教徒是不是会将我进献给你?” 他原只是预谋着要怀楚与沈弦惊两人对他彻底厌弃,可在见到沈春眠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始终忘不了那年初见时的那个鲜衣少年。 “教主冷泉救我一次,骊宫中又替我解围,出关之后第一眼来见的也是我,我不信教主真的会对我半分感情也没有。”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 沈春眠:…… 误会,这真的是误会。 沈温如顿了顿,接着又道:“后来我还听说你救了山下云水村村民,在教中住的这些天,我也从未见你宠幸过谁——你本性其实不坏,从前你其实都是装的吧,是不是?” 他曾以为他天生劣性,不过空得了一张漂亮皮子,可如今几次相处下来,那个曾经发着光的影子却又再次回到了他的心里。 沈春眠一时听得有些呆了,嘴唇欲张又合,半晌后才终于开口道:“你不要将本座想的太好,从前那一桩桩、一件件恶行,也都不是旁人逼着本座干的。” “你若真是十恶不赦之人,又怎会承认自己从前犯下的是恶行?” 沈春眠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反驳不过,因此便只好吞吐地问:“那你这是、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才刚一直都在沉默,如今又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沈温如顿时觉着自己方才向他所倾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唱一场独角戏。 “还要我怎么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沈温如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是故意被绑到教主床上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沈春眠眼下是彻底明白了,敢情这主角受心里的人不是江逐风,而是反派。 “你喜欢他……本座什么?”沈春眠恨铁不成钢道,“江逐风、你江师弟难道不好吗?” 说完他转念一想,重生后的江逐风也疯得不轻,说也说不通,打也打不过,真是麻烦透了。 “别哭了,”沈春眠忽地起身,走过去用那宽大的袖子替他抹了抹眼泪,“也没什么好哭的,本座并非你良人,等时机到了,你还是跟着江逐风一道回青云派去吧,也省得叫那二位忧心。” 沈温如的眼睛却更红了,他立即捉住了沈春眠的袖子,将他往下重重一拉,沈春眠差点一个踉跄摔在他身上,手慢脚乱地按住了旁侧的石桌,好险稳住身形。 他下意识定睛,却见再往下半分便是沈温如的唇。 沈春眠连忙起身,一抬头却又对上了不远处那江逐风的目光。 他连忙欲盖弥彰地一低头:“你做什么?” “教主方才又在看谁?”沈温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遥遥瞧见了江逐风的背影,他的语气似有几分落寞,亦有几分不甘,“又是他。” “教主说自己并非我良人,那谁又是你的良人?是江逐风么?我听他的语气,像是恨你入骨,你又何必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呢?” 沈春眠:“这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温如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是什么样?我也是水系灵根,姿色也不比他差,你为何只肯要他,却不肯看看我?” “本座没那个意思,”沈春眠百口莫辩,有些绝望地脱口而出道,“就是刚好,刚好他昨夜出现在本座的面前,如果出现的是旁人,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沈温如这才堪堪收起了眼泪:“真的?” 沈春眠坦然道:“本座骗你能得什么好?你、江逐风,在本座这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前师弟,昨夜之事实属意外,并非是本座对他有意。” “既然都一样,”沈温如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食中二指,声音几不可闻地问,“那师兄今夜能不能陪我睡?”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一身的勇气,他用那样既期待,又渴望的目光看着自己。 沈春眠不是个喜欢留暧昧的人,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掰开了沈温如的手指,语气冷冰冰的:“不行。” 沈温如顿时便有如一颗泄了气的球,焉巴巴地瘪了下去,眼中的水光一暗,他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他是既自卑又要自尊的人,人生头一回表白被拒,也不愿再多看一眼沈春眠的脸,便急匆匆地转过身逃去了。 他这一走,沈春眠倒是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沈温如并不是那种喜欢纠缠不休的人,不然他还真没法应付。 可谁知他这一口气还未松完,那边江逐风便放下水桶,朝他走了过来。 沈春眠立即招来符乐,嘱咐他道:“你在这儿看着点,别叫他们惹出麻烦,本座先回去了。” 符乐立即颔首,而后又问:“教主,今日需要设宴备酒吗?昨日有教徒在山上猎了几只灵兽,有云霞兽与照夜玉月精,肉质都是极鲜美的。” 昨夜那顿宴席叫沈春眠吃怕了,他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如今教中库房空虚,不宜铺张浪费,都该清减些。” “是。”符乐应声道。 眼看着那江逐风便要到跟前了,沈春眠却转身便走,而前者也不喊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俨然是一副他去到哪儿,他便要跟到哪儿的做派。 沈春眠绕了几圈,都没能将他甩掉,于是便只好回头走向他:“江逐风,你又发什么疯了?” 江逐风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沈温如方才已经回去了,”沈春眠头疼道,“他看起来不太好,你确定不追上去哄哄他?” 江逐风还是不说话。 沈春眠简直要被这对主角给逼疯了,一个眼瞎,一个聋哑,他忍无可忍地上前往他胸口处推了一把:“你哑巴了?沈温如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好师兄吗?你不去追难道我替你追?” 江逐风扣住他的手腕,反问道:“我追他做什么?” 沈春眠:…… 因为你俩是一对啊! “随你追不追他,”沈春眠负气道,“但你也别跟着我,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可以做吗?冷泉修心,玄兵阁练剑,去哪儿不好?” 江逐风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定定然道:“我要跟着你。” 他发现了,只有待在沈春眠身边的时候,他才会久违的,不会被某种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控制。 练剑修心爱人,皆非他所愿,他不想要得道,不要成仙,只想要这片刻的“自由”。 第30章 见他寸步不肯移, 沈春眠便只好屈服道:“行,随便你跟。”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而后颇为咬牙切齿地问:“江师弟, 劳烦松一下手, 本座不希望今后再与你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明白吗?” 江逐风却还是不肯动作,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反而更大了,沈春眠有些吃痛, 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了:“江逐风?!” “你生性狡猾,我若一松手,你想必便要跑了, ”不同于他的愤怒, 江逐风反而心平气和道,“且你是洞虚之身,若有心逃匿,想必也很容易。” 沈春眠掰扯了两下都没能扯动,因此便只好继续屈服,可他到底气不过,于是又愤愤甩出一句:“本座上茅房时你最好也跟着。” 他刻意快步往前走去,江逐风便很自然地跟在他身侧:“凡入筑基, 便可辟谷, 你已是半仙之体, 即便偶尔饮食, 也都会化作灵力——你多少年前便筑基了,怎么还会对茅房这种俗物记忆犹新?” 沈春眠冷着脸不愿理他。 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前走了片刻, 沈春眠不明目的, 江逐风也不问他的去处。 “你现在很烫, ”江逐风忽然开口道,“比一般人要烫。” 沈春眠一皱眉:“废话,本座是火灵根,你是冰灵根,你觉得我烫,本座还觉着你冷呢。” 身上衣裳的料子再好,也必然会磨蹭到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肿与伤口,因此每走一步,沈春眠便愈痛恨江逐风一分。 “你既觉得本座烫手,就识相点起开,不要再跟着本座了。” 可即便是他这样说,江逐风也依然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热毒的后遗症,沈春眠总觉得现在胃里有些犯恶心,头脑又有些发晕,因此便打算折回到销骨苑去再睡一觉。 不论他往那个方向去,江逐风都紧紧地跟着他,正当他行将踏入那刚修缮好的寝殿之际,忽听江逐风又问:“你不像沈春眠,你是谁?” 不等沈春眠回答,江逐风便继续道:“沈春眠即使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性情大变到你这样,就算他演技甚佳,也不能做到将自己寻常举动的个中细节,也全都改变。” 他是这世上最恨沈春眠的人,因此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原来的那个沈春眠即便是死了一千一万次,也不可能会让这一教人改邪归正,不去四处烧杀抢掠,而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种地。 沈春眠懒得用心搭理他,随口便道:“对,我的确不是原来的离恨教主……” 他此话刚出,便听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被凭空扭曲成了一串奇怪的音节,而江逐风也用一种奇怪而略带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原来的沈春眠,”沈春眠再次尝试道,“我也不属于这个破世界。” 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时,那说出口的话便徒然变调,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嗡嗡声。 江逐风听不清他的话,可他看懂了他的唇语,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沈春眠,紧接着,他那琥珀色的瞳孔忽然亮了起来:“破世界?你不属于这里?” 他失控地将沈春眠按在了墙上,口中喃喃自语道:“难怪你不能受’天道‘的控制,难怪你昨夜说你的名姓……可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江逐风的呼吸贴的极近,薄唇几乎要抵向他的鼻尖。 “我警告你,”沈春眠推了他一把,“别动手动脚的,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说,”江逐风按住他的手腕,逼问道,“你可以任意出入这个’世界‘,是不是?那进出口又在何处?” 沈春眠别开了目光,低声道:“我倒也想知道,出口在何处。” 他本来就精神不济,眼下又被他这样粗暴对待,横在心里的那根承重梁倏然断裂,这一月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便顿时倾泻而出。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沈春眠倏地一把抓住了江逐风的衣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不得自由吗?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凶?成为这个角色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吗?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死在现实世界里,也不愿来这里受这种罪!” 从那句“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凶”开始,沈春眠再后头的话,落在江逐风的耳朵里,便都成了那恼人的嗡嗡声。 “凭什么他的错就要我来承担?”沈春眠红着眼道,“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我来哄,我很累了,我也不喜欢这里……” 他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从前在剧组里,就算是累极了,也不过在被窝里偷偷抹一把眼泪,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十八线,”说出这句话时,沈春眠的声音已隐约带了点哭腔,“也不愿意在这里当什么狗屁教主!” “你听明白了没有,江逐风?听明白了就给我滚,你他妈好好和沈温如在一起不行吗?你要是非要解恨,等时间到了不如就一剑给我个痛快,你以为谁愿意陪你们玩?” 说着他便软身滑跪下去,江逐风下意识伸手要抓住他,却被沈春眠一掌拍开:“滚开,算我求求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行不行?” 江逐风罕见地没有再纠缠他,转身出门时却瞧见几个打扮怪异的男宠偷偷摸摸地往这里过来了。 江逐风往那寝殿里看了一眼,到底没吭声。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他是最能感同身受不过了,可既验证了眼前的沈春眠不是他恨之入骨的离恨教主,他心中的恨意徒然落了空。 江逐风觉得自己的整颗心忽然变得更加空荡了起来。 一个人活着,如果连恨意也没有了,那他该如何度过余下这漫长而又没有任何希望的绝望人生呢?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长廊后。 “你真瞧见教主回来了?咱们都在这守株待兔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方才都听见他声了。” “那江逐风走了没有,他可真行,一整日都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教主,害得咱们这些人是半点近身的机会也没有。” “我刚刚好像听见教主让他滚来着,要是我没听错的话,想是咱们教主已经厌弃他了吧?” “那想必就是了,咱们教主从来喜新厌旧,这新鲜劲一下去,自然就发觉他的可恶之处了。” 两人在外头交头接耳了好半晌,才终于做贼似的往沈春眠的寝殿方向摸了过去。 “你先出声还是我先出声?”那特意将头发染成银白色的美人扭头问后头那位一身腱子肉的男宠,“快点,事关咱们以后的幸福生活,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种地吗?” 后头那人一听说“种地”两个字,不由得便打了个冷颤:“你修为比我高,你先吱声。” “我与你这样铁的关系,如今机会难得,肯定要将此等好事先让给你的,而且你这新练的一身腱子肉如此魁梧,一看就很禁打、很扛揍,还是你先说吧。” “你别欺负人啊,这一身难看的腱子肉可都是我磕丹药磕出来的,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说不定我力气还没你大呢,不然掰个手腕试试?” 这两人推脱来推脱去,终于还是那新染了白发的美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他为了这一头白发,折腾了一整个上午,若是他父母还在,想必要将他按在地上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靠在寝殿门口,虔诚地一合手掌,“三清祖师、如来佛祖,看在信男牺牲这样大的份上,请您几位保佑我此番能让教主回心转意……” “行了,别念叨了,一会儿教主都睡下了,咱们若是那时候再去扰他,只怕明日便要被丢去后山喂灵兽了。” “阿弥陀佛,”他又轻声呢喃了一句,而后朝着寝殿里刻意粗声粗气地开口道,“教主,您睡下了吗?” 为着讨得沈春眠的欢心,他练了半年的温柔腔调,如今一时要改换成魁梧的沧桑男音,听起来便有些变扭,有些刻意。 里面的人没应声。 “教主,我是舒月啊,”他小心翼翼地贴在那殿门上,“今日我来的迟,站在后头,您都没瞧见我的新发色,等我再去多晒几日太阳,想必这模样也不会比那江逐风逊色几分——教主,您要先看看我的头发吗?” 他这话音落了片刻,也依然不见里头有人说话。 后头那一身腱子肉的肌肉美人拍了拍甘舒月的肩:“欸,你说咱们教主不会又出去了吧?” “不可能,我耳力好着呢,绝不会听错的,”甘舒月还不死心,继续将脑袋往那寝殿里头探,“好歹试试看,总不能叫咱们白白牺牲了这一回。” 说完他又回头低声道:“要不要进去瞧瞧?教主要是人还在的话,最差也就是给我们几脚,或者让咱俩滚,不可能一句话也不说的。” 两人犹豫了片刻,这才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呀!”走在前头的甘舒月在瞧见自己不小心踢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忽然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教主怎么睡在地上了?连张毯子也不盖,这儿哪能睡人呢?” 后头那人一拍他后脑勺,紧张道:“你傻了吗,咱们教主有床不睡,怎么会故意在地上睡?这想必是出了意外昏过去了,还不快去通知左右护法!” 第31章 销骨苑内, 尚未走远的江逐风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动静,犹豫片刻后,复又折了回来。 江逐风到的时候, 那两位男宠已经找来了左右两位护法, 符乐挤在前头问:“怎么了这是?教主方才不好好好的吗?” 紧接着他又扭过头,凶神恶煞地看向了那两名男宠以及刚折回殿内的江逐风,当然,主要还是瞪江逐风, 他冷声骂道:“是不是让你们给害的?这好端端的,教主怎么会忽然昏过去?” 两名男宠纷纷摇头。 “我们就算是有贼心,那也没贼胆啊, 况且我们一个才刚引气入门, 一个筑基二层,教主就算是动动手指,我们也就没命了,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害了教主呢?” 那一身腱子肉的男宠躲在他身后,附和道:“就是就是。” 符乐的目光缓缓挪动,最后停留在江逐风身上:“那就只有你了——从实招来!” “符乐,”绿玉抬头想让符乐来搭把手,“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教主还躺在地上呢。” 符乐这才想起了地上的沈春眠, 可绿玉大概是嫌他烦, 轻道一声“冒犯了”, 便将倒在地上的沈春眠拦腰抱起, 而后不慌不急地将他送回了榻上。 躲在白发美人身后那位肌肉美人轻轻一戳他的后腰,嘀嘀咕咕道:“左护法真是好身手, 我方才连着扒拉了教主两下, 结果都没能扒拉动。” “人都到元婴七层了, 与你能一样吗?你就是个空长了一身腱子肉的空壳……” 绿玉淡淡然扫了两人一眼:“教主需要静养,二位公子还请出去说话。” 两人也不敢多留,一前一后地便到殿门前去蹲着了,他们宁愿在这销骨苑里蹲上一整日,也不乐意再回后山去种地。 绿玉用仙器探测了一遍沈春眠身上的灵脉,而后皱眉道:“灵脉不畅,想是教主身上热毒未消,这才发了热。” 符乐连忙问:“那我去找些退热的丹药来?库房里还存着一些性凉的灵植,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必去寻那些,”绿玉道,“教主如今已是半仙之身,一般的灵植丹药对他已经不管用了,至少也得是仙品之上的灵材丹药才行。” 符乐以为她的意思是如今教中库房空虚,花不起这笔银子,因此立刻便道:“我的小金库里还存了不少银子,要什么灵植配药,我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买下来。” 绿玉轻轻摇头:“银子的问题尚可以解决,库房中不是还有两车白霜龙叶吗?只是我要的那几味灵材可不是时时都有的,教中的白霜龙叶算是一味,可其他几株灵植,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符乐一捏拳头:“可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教主……今夜我去灵市上碰碰运气。” 绿玉点了点头,而后转过头去看江逐风,冷淡地问他:“你是冰灵根?” 江逐风稍一迟疑,而后轻轻一点头。 “今夜你先替教主运一运真气,试试能不能将他唤醒,人若能醒过来,再用灵药好生调理着,也不是不能好,”绿玉垂眸看向沈春眠,低声道,“不过教主是洞虚之体,按理说不该因为这点残存的热毒便昏迷不醒的。” 符乐立时便阴阳怪气道:“谁知道是不是叫人给毒害了,今夜那位江公子若要待在这里一宿,你可得找人时时盯着些。” 江逐风却像是听不到似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春眠的身上。 沈春眠若是出了事,那他就连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一点希冀也要破灭了。那只命运之笔依然会将他拉回到“正轨”之上,而他也仍然会避无可避地走上一条众叛亲离的道路。 和这些空有壳子的角色们一起。 符乐赶着要去灵市,在匆匆瞪过江逐风一眼后,他便离开了。 而留下来的绿玉觑了江逐风一眼,随后又悄没生息地在沈春眠的身上落下了一道咒,如若沈春眠遭遇攻击,她会立即知晓。 “我就在殿外守夜,”绿玉的态度依旧冷漠而疏离,“教主若有动静,烦请江公子提醒一声,有劳了。” “嗯。” 起身离去的绿玉将殿门虚掩合上,这偌大的寝殿里顿时便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江逐风坐在床榻边上,静静地盯着沈春眠的那张睡脸,只见那人似乎睡得极沉,一动不动的,脸色苍白的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沈春眠?”江逐风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便匆忙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沈春眠的胸膛之上,在听见他缓慢的心跳声在耳边逐渐清晰起来之后,江逐风这才放松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沈春眠正陷落在一方虚空之中。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也能听见其他人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声音,可他就是醒不过来。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有意识的死亡,被困在这动弹不得的躯体之中,无法对身边人做出任何的回应,可意识却还清清楚楚地存在着。 沈春眠听见绿玉离开的声音,紧接着,他感觉到江逐风忽然靠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似乎是在听他的心跳声。 再然后,江逐风又像是不经意地蹭过了他的手心,下一刻,他便更进一步,直接扣住了他的手掌。 被困在虚空中的沈春眠悚然一惊。 他虽然不能动,可他的感觉还在,掌心里忽然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的后背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随后,江逐风又将另一只手掌覆在了沈春眠的额上,不出他所料,沈春眠果然全身都烧得厉害。 江逐风只犹豫了片刻,便坐在榻上盘腿入定,而后小心翼翼地替他运起气来。 虚空之中的沈春眠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冰凉,而后混沌的虚空瞬时间便流动了起来,他抬头望向了这囚困着自己神识的那方狭小天地。 头顶的灰雾散去,退出了一片辽阔的星空,而后身边的景象也徐徐变换,幻化成了一片冰原。 接着,在那无边无际的冰原之上,又出现了一间透着灯光的毛毡小屋,沈春眠下意识地便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小屋上牌匾题字道:非常居。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有人在吗?”沈春眠敲了敲那紧闭的屋门,却始终无人来应。 反正困在这方天地里也无处可去,沈春眠干脆就不厌其烦地敲起了门,随后又干脆百无聊赖地哼起了“小兔子乖乖”的曲调。 他的演技算是在及格线之上,可这歌喉却着实不怎么样。 沈春眠口中的小调融进那深沉的夜色之中,继而又冰冻破碎在这遥远广阔的冰原之上。 那屋内之人想必是被他念得烦了,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也不比屋外暖和多少,矮几边上有一个人披着雪狼皮的男人背对着他而坐,只是看背影,沈春眠便认出了他是谁。 那头银白色的长卷发,除了那个人,也再没有旁人了。 “江逐风,做什么装神弄鬼的?”沈春眠轻笑一声,而后几步上前,伸手要碰他的后背。 那人却忽然转过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橘金色的灯花,沈春眠看了许久的灰白,一时竟觉得这人眼里琥珀金色的光像是这苍白雪原上唯一的一抹异彩。 他心里还记挂着自己在江逐风面前失控的事,方才是哭爽快了,可如今想起来,却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没脸,因此便收回手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就是有点难受,人只要一生病,总会有点多愁善感的……” 还不等他说完,面前那人便开口问:“你是何人?” “我?”沈春眠怔了怔,指了指自己的脸,“沈春眠啊,方才我们不是才见过面吗?” “沈春眠?”那人目光中似有些许疑惑,只是不怎么外露,“我记着他,离恨教教主,九百多年前已经被我杀死了,你与他长得不一样,是同名吗?” 他这一番话,叫沈春眠当下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混乱了:“九百多年前?” 原著中江逐风在斩杀了反派之后,便与沈温如袒露心意,两人约定要互勉共进,当一对神仙眷侣,只是在这之后不久,江逐风便不小心误杀了怀楚怀长老,也正是沈温如的师尊。 紧接着江逐风便踏上了漫漫追妻路,终于在行将飞升之前挽回了沈温如,两人在青云派前那棵梨花树下的和解,便是这部小说的结局。 在此期间,原著中的时间跨度也不过才百年而已,若按原著中所描写的,江逐风应该早就飞升了才对,怎么还会被困在在人间近千年? “此地已百年无人踏足,”江逐风问他,“你从何处来?为何来?又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姓?” 沈春眠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便只好道:“说不清楚,我看见这有间屋子,我便来了。” 江逐风缓缓起身,不徐不疾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沈春眠顺势接过,但却没有喝。 “你的问题我也答了,”沈春眠看向他道,“那我也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你又为何会在这里?沈温如呢?为什么不回青云派?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江逐风放下手中用旧的茶盏,并不嫌弃他问题太多,只是有些恍惚道:“忘了,我向着北方一直走、一直走,便来到了这里。” 这是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紧接着,他下句话便是:“沈温如么,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 沈春眠没忍住站起身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疯了?” “杀就杀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弧度,那不像是在笑,也不像是旁的什么。 他顿了顿,随后又道:“至于青云派,你脚下踩着的便是——这屋里屋外的地底下,埋的都是青云派长老与弟子的头骨。” 一瞬间,沈春眠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江逐风……你怎么会?” “再要最后一条命,”江逐风提灯走向他,启唇道,“想必我就要飞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课实在太多了朋友们,我会尽量早点更新的。 第32章 沈春眠悄没声息地催动内力, 可身后那道看似脆弱的屋门竟纹丝不动,他下意识便想从身上找到一个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 但很快沈春眠便发现,如今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天杀的本命剑自己活了、跑了, 顺带还拐走了他的凤凰翎羽。 因此眼下他的内力忽然失效,身上竟连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找不到。 “你走的并非杀戮道,”沈春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江逐风化境九层的修为欺压上来, 他的神识本能地开始颤栗,“杀人……又怎么能够飞升呢?” 昏黄的火光在江逐风脸上明灭,他稍一俯身, 手中捧起散落在沈春眠肩头的一缕长发, 他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怎么不能呢?这就是’天道‘。” “还差十载就要一千年了,”他口中呢喃道,“整整一千年啊,凡人历经十几世,也不过近千年的时光,可他们至少还会生老病死,还能投胎转世。” 他不像是在对沈春眠说话,倒像是在孤独了太久之后, 情难自抑的自言自语。 沈春眠被困在他投射的阴影之下, 一动不敢动, 也一动不能动,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而后斟词酌句道:“你冷静点, 哪有杀人便能飞升成神的好事, 你指定是让人给骗了。” 江逐风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灰蒙蒙的,像是只剩下了无边的落寞,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反问道:“好事?” “可能在你们眼里算是好事吧,”江逐风俯身埋首在他脖颈之间,像是在感受着他的体温,过了好半晌,他忽然又道,“你能杀了我吗?” 沈春眠:…… 怎么又来了? 说话间,他便从腰际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刃,而后将那缠着布的手柄交到了他的手中:“你若要不了我的命,我便要杀了你。” 沈春眠低头看向那只短刃,缠在刀柄的白布已被经年累月的血污染出了一抹暗色,也不知道它曾经夺去过多少人的性命。 两次被他递刀,沈春眠心里实在觉得无语,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之中,他竟然从江逐风的威压中挣脱了出来,他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你够了啊江逐风!” “你整天要死要活的我管不了你,但别在我面前犯贱,你不能找别人来杀你吗?我他妈连鸡都没杀过,你让我杀你?” 江逐风像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时竟被他给说愣住了。 沈春眠趁机一把将他推开,口中还骂骂咧咧道:“你杀了谁我管不着你,但我多无辜啊,我就是看你这有间屋子,还点着灯,我他妈就过来串个门,你还非要搞的你死我活,算我倒霉摊上你们这些人,我不干了,你放我出去行不行?” 说着他弯腰捡起一只扫把,接着便要破开屋里那唯一的一面小窗,谁知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江逐风竟一把扣住他的腰,将他重重拥入怀中。 “不行,”江逐风沉声道,随后又轻而易举地按下他的手腕,颠三倒四地说道,“我好冷,你得在这里陪我。” 沈春眠现在完全可以确定,江逐风的确是疯了,而且疯的不轻。 可惜他心头那点怒意过去,身体便又被这江逐风压得死死的,连根指头都动弹不得了。 “小江,”沈春眠尝试着用上了对待孩子的口吻,“你将我按的这样紧,弄得我都喘不上来气了,那我还怎么好好陪你呢?” 紧贴在他身后的江逐风又变回了哑巴,过了好半晌才又没头没尾道:“我不要杀你了,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沈春眠被他折磨的都要没脾气了,于是便只好循循善诱道:“好了,我答应留在这里陪你,你能不能先松松手?” 江逐风却反问道:“不用你答应,你都是要陪我的,我为何要松手?” “你再抱紧些,”沈春眠艰难开口道,“我就要被你憋死了。” 江逐风这才缓缓松开了他,大概是怕他反悔离去,因此又迅速扣住了他的手掌,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不变扭吗你?”沈春眠无奈道,“这么大了还要这么手拉手,白活九百多年了你。” “我怕你跑了。”江逐风并不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什么不妥,只是用那样纯粹又灼烫的眼神一直紧盯着沈春眠瞧。 沈春眠被他看的脸热,因此便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手好烫,”江逐风忽然道,“比常人要烫得多。” “你……”沈春眠立即收回手,眼神躲闪,有些语无伦次道,“喜欢烫你就去烤火,怕冷就烧个炉子,不要这样黏黏糊糊地跟着我,像个什么样子。” 江逐风像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鬼使神差地将另一只手探入他襟口,沈春眠顿时便炸了毛,将他一把推到边上去:“江逐风!” 江逐风却用一种有些茫然的目光看向了他,诚然问:“那里不能碰吗?” “那我要碰你那玩意你乐意吗?问的什么鬼问题,”沈春眠紧张兮兮地退开几步,坐到了他对面的毯子上,“少给我装傻,活了九百多年也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羞辱人。” 江逐风的目光稍稍一动,若无其事地询问他道:“你要碰吗?我可以…..” 沈春眠简直想堵住他的嘴:“可以什么可以!” “我并没有在羞辱你,”他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撒谎,“我只想暖暖手。” 他说的可怜极了,与方才那咄咄逼人压制着他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又偏生他长了这样一副令沈春眠无可奈何的样貌,因此即便从他口中听见那些骇然的故事,沈春眠也对他恨不起来。 “和你这人说不清楚,反正我不想碰你,也不想你来碰我。”说完沈春眠便忽然起身,要去生起壁炉里的火。 可江逐风却以为他又要跑,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去哪?” “你答应我,要留下来的。”他说。 沈春眠被他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可在瞧见他那双晶亮的琥珀色瞳仁之后,被激上来的火气顿时又消了下去:“我没要走,外头冰天雪地的,连个鬼影也没有,我能去哪啊?” 江逐风这回倒是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冷么?”沈春眠轻声解释道,“我就想生点火。” 江逐风一副听懂了的模样,顺从地点点头道:“好。” 沈春眠晃了晃被他扣住的那只手,而后示意道:“松手啊,你不松手我怎么生火?” 江逐风也不说话,只是看向了他另一只手,他不发一语,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你不是还有另外一只吗? 沈春眠见甩不开他,因此便只好用另一只手艰难地点起了堆叠在壁炉中的碳火。 不知是因为他对引火术的使用还不大熟练的缘故,还是因为另一只手还被江逐风牵在手中,他有些不大适应,沈春眠一连点了几次,这才将那壁炉彻底点燃。 阴暗的小屋顿时被那壁炉照映得明亮起来,两人在壁炉边上站了会儿,可江逐风的手上却丝毫不见暖意,他依然下意识地向沈春眠身上贴去:“怎么办?那炉火对我没用。” 不等他开口,便听江逐风又道:“仙界也这样冷吗?” 他的语调极轻,引得沈春眠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他的处境,原著中的江逐风从来克制而内敛,冷漠而自持,他心怀苍生,一心向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走上了这么一条绝路? “看在你也算是替我解过毒的份上……”沈春眠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捧起他的两只手,往里头哈了几口热气,“这样会好点吗?” 江逐风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摇摇头道:“还是冷。” 沈春眠便只好拉着他在壁炉边上落了座,而后又将那两只冰凉的手塞进了自己怀里:“这样呢?” “还不够。” 沈春眠一挑眉:“你不要得寸进尺,江逐风。” 江逐风并不理会他的斥责,只是往下一躺,将头枕在沈春眠腿上,而后又抬眼从下往上看他,不不紧不慢地开口询问道:“你可以吻我吗?” “什么?”沈春眠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看着江逐风那么大一个人,却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童一般枕在他腿上,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指尖,一时有些混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江逐风话音刚落,却忽然不由分说地将他往下一拉,而后反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在他唇上蹭了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想靠近你。” 这并非是’天道‘予以他的情绪,这种感觉与他第一眼瞧见沈温如的时候,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相似是心跳和靠近他的欲望,不同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这种心跳与欲望都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自己的。 而在这渺远的千年岁月之中,除了’天道‘刻意赋予给他的,他从未如此真实地体会过这种情感,江逐风很害怕这样的感觉只会是转瞬即逝的一点幻觉。 因此他再次抱住了沈春眠,而后者也鬼迷心窍的,一时竟没有再拒绝他。 也只因为他那听起来诚恳非常的一句:“一看见你,我就想靠近你。” 第33章 “把窗户开了, ”沈春眠挣扎着从他怀中挪到了最边上,“闷的慌。” 江逐风却不依不挠地黏了上来,而后随手催动内力将那扇小窗打开了, 二人分明紧紧相拥, 可江逐风却还是在他耳边轻声抱怨道:“好冷。” 沈春眠扭头瞥见他额角的薄汗,在橘金色的灯火映照下闪着光,他面带几分不悦,低骂道:“你冷个屁!” 两人身上眼下只盖了张薄毯蔽体, 偏生那江逐风又黏糊得吓人,一刻也不肯松开他。 沈春眠为了忘却那从身上传来的不适感,于是便撑着头看向窗外, 窗外天边似有破晓之意, 灰蓝无际的天穹之上繁星渐渐隐去。 方才江逐风凑上来要讨吻,他便鬼使神差地给了,紧接着他便又得寸进尺地贴上来要解他的衣裳,沈春眠也半推半就地随着他去。 他原是想着那时他也替他解过热毒,如今这般他也算还了他一回。 可折腾了半宿,沈春眠才回过味来,发现无论怎么看,这两次吃亏的都是他自己。 他真是个傻子, 一看到江逐风那张脸, 就鬼迷心窍地跟着他走了。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沈春眠隐隐感觉有些头疼, 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事, 他懒洋洋道,“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江逐风有地方不躺, 非要靠在他脖颈之间, 闻言轻声应答:“此处没有时辰, 没有日夜之分,没有四季,也无年月。” “那你怎么计算的时日?” 江逐风凭空捉住一只琉璃沙漏,只见其中的沙粒正缓缓地向下流动:“等这一面落完了,便是一日,再翻一面,便是一夜。” 沈春眠接过来看了眼,有些惊异,只见那沙漏好半晌才落下了两粒沙,分明才巴掌大小,一翻一覆之间,竟就可计时一整日。 江逐风见他目光闪动,以为他喜欢,于是便道:“送你了。” “啊?”沈春眠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他将那只沙漏塞回到江逐风手中,“我不要这个,只是方才有些好奇罢了。” 江逐风看上去像是有些失落,耐着性子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沈春眠倒是认真思忖了片刻,而后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你说,”江逐风固执道,“只要你说,我便去替你找。” 沈春眠实在很受不了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想要的东西,江逐风便能得救似的。 沈春眠别过脸去,顿了片刻,而后才徐徐然开口:“我想回家。” “回家?” “不是这个世界的家,”沈春眠苦笑了一声,“就算说出来也办不到,那是一个……任凭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回不去的地方。” 江逐风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唯独这个不可以,我不要你家去,留下来。” 沈春眠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偏头去问江逐风:“这九百多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江逐风见他终于有求于自己,面上这才露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来。 “说来话长,”他道,“你若真想听,那你得讨我高兴才行。” 沈春眠别了他一眼,显然并不吃他这套:“爱说不说,随你。” 见他是这种反应,江逐风却顿时变成了一只被人抛弃的狼犬,有些委屈地看向沈春眠:“我只想和你多说说话,要你理我,这也不行吗?” 沈春眠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了起来,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因此便后退一步道:“那你要怎么才能高兴?” “要你吻我。”江逐风脱口道。 沈春眠:…….. 这人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的吗? 沈春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迅速贴上去又撤离,只是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够了吗?” “还不够。” 沈春眠忍着没生气,旋即又再次凑上去,这一回倒是停的稍久了一些。 可江逐风看起来还是不大满意的样子,很认真地询问他道:“你很讨厌我吗?吻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睁眼看我?” 沈春眠耳际通红,有些不耐烦道:“你别给我贪得无厌,差不多就得了,再得寸进尺我就咬断你的舌头。” 不料这一句警告不仅没能成功威胁到江逐风,沈春眠还发现他眼中竟还隐隐流露出了几分期待,而后他听见他道:“你要咬便咬,我不怪你。” 沈春眠:……。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越是藏着掖着不肯说,沈春眠便越是好奇,像是看小说看到一半,下一册却叫老师给没收了。 沈春眠收起心头的那点烦躁,软硬兼施地又磨了他一阵,这才终于从江逐风口中听见了几点属于他过去的影子。 他一边开口,那些情节便一边浮现,这些过去的情景从两人身边渐渐浮现了出来,色彩也从灰白到明晰。 沈春眠也不觉着奇怪,只很认真地跟着他在回忆中行走。 一开始,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幻,手边的沙漏也在回流倒退,紧接着二人迎来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身边的江逐风忽然再次攥紧了他的手。 随着他的目光往前望去,沈春眠看见过去的江逐风孤声伫立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上,仿若一樽冰雕石刻的雕像。 他一动不动,有时一站便是一岁的光辉。 就在此时,时间又迅速倒流回了过去。 那年春末,青云派的梨花开的正盛,白雪一般的皎洁。 彼时练剑归来的江逐风远远瞧见一个火红的影子,领着一个矮他小半个头的少年朝他走来,那少年穿的灰扑扑的,又瘦小又胆怯,唯有一张脸白净白净的,像是枝头盛开的梨花雪。 沈春眠听见身旁的江逐风低声说道:“从遇见沈温如的第一日起,我的人生便不受控制了,从此以往的喜怒哀乐,全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紧接着,画面徒然一转。 沈春眠看见江逐风为了讨沈温如的欢心,既斩四方妖邪,也杀无辜修士百姓,他从一个清风明月、心怀苍生的少年郎,转而成为了一个没有原则,一切只为服务于命定剧情的提线木偶。 好在剧情起承转合,他的运气也否极泰来,误解最终都会被消除,阻碍最终都会被越过,他和沈温如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他看见江逐风斩杀了原著中的那位大反派,那人的确如他所说,有着一张和自己全然不同的脸,甚至都找不到几分相似之处。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江误杀了沈温如的师尊,也就是他另一位亲生父亲,两人之间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 争吵之间,沈温如竟被江逐风一剑穿心而过。 回忆之外的沈春眠下意识往后一退,被身侧一脸漠然的江逐风环腰扶住:“你当心些。” 可回忆之内的江逐风却毫不犹豫将剑抽出,眼看着沈春眠倒在自己脚边,身下汇了一大摊的鲜血,江逐风也没有留下半滴眼泪。 “这是剧情……还是你自己?”沈春眠看不了这样真实又血腥的画面,更何况沈温如还是他真实认识的人,于是便只好将目光挪到他身上。 可江逐风却只冷淡道:“那不重要。” 沈春眠却摇摇头:“你和我实话实说。” “我听见有一道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要我杀了他,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见沈春眠反应这样大,他才认真解释道,“况且事到如今,是不是’天道‘安排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几百年,那些曾经死在他手中的人,早就是一抔黄土一把灰,轮回转世了数十回了。 回忆中的情节还在继续往后走。 这只命运之笔给江逐风安排的结局就是独行踽踽、茕茕一生。 他曾经也反抗过,甚至想过要了结生命,可是江逐风很快便发现,他死不掉。 被火烧成炭的皮肉在火灭之后还会迅速复原,被刀剜空的胸口还能长出新的心脏,悬崖下碎裂的骨肉还能自己拼接好。 “沈弦惊送我的书卷里写道,’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江逐风说,“可我却既碎不掉,也全不了,多可笑。” “这一千年里,我死了无数次,也活了无数次。” 而且“重生”时的痛苦比他自戕时的感觉还要疼上千百倍,这就是违抗’天道‘的代价。 陪着他走到了回忆的最后,沈春眠才发现,最终压垮他的不是沈温如的死亡,不是这近千年的孤独,而是将他捡回青云派的沈弦惊,这个世上他仅剩的“亲人”。 他曾教他识字通文理,引气通天地,他将他从那混沌的人间里捞了出来,带回了那个如世外桃源一般的青云派。 他是他的师尊,也是他第二个父亲。 “可我没想到,”江逐风很轻地说,“在我行将飞升之际,他竟然夺了我的躯体,抢走了我的神格。” 沈弦惊亲眼看着他的神识被飞升那道天劫劈的烟消云散,却只是远远看着他,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原来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当初之所以将他带回青云,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缘分。 江逐风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那年沈弦惊第一眼看见的绝不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孤儿,而是那孤儿命格里的飞升机缘。 从带他回青云派的第一日起,自知此世绝无飞升之运的沈弦惊便筹谋着要夺了他的神格,自他还是一个韶年孩童之始,沈弦惊便狠心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恶咒。 原来那些年他以为的教养之恩,都只不过是弦惊处心积虑的谋算。 回忆无声落幕,沈春眠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默然片刻,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他忽然睁大了眼。 不对,江逐风若是让沈弦惊所害,连神识都叫天雷劈散,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你骗我,”身旁的江逐风忽然开口道,“你还是想走,对不对?” 而与此同时,沈春眠忽然听见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渺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还不等他将这道声音听真切,眼前的场景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寝殿里通明的灯火,还有江逐风的脸。 眼前的人看上去与他方才所见的那位江逐风,分明是一个人,可却又有些轻微的不同。 “醒了?”江逐风问道,“方才你说了许多梦话——你在我内府里窥见到了什么吗?” 沈春眠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道:“你。”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我看见了另一个你。” “是吗?”江逐风坦然承认道,“那想必是我的心魔。” 第34章 “心魔?”沈春眠应声问, “剑修最忌心魔,若非是心志坚定之人,只怕还未迎来天雷, 便会走火入魔, 丧失自我,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片刻后才斟酌道:“这心魔跟了你多久了?” 江逐风避开他的目光,翻身下榻:“不记得了。” 沈春眠的脑子一时还有些混沌, 又见他不欲多谈,因此便点到即止,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江逐风坐在他身侧, 沉默地穿好了靴子, 而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寝殿,唤来了绿玉。 眼下窗外的天已经要亮了,沈春眠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他隐约记得他醒来的时候,江逐风似乎是抱着自己的,至于他那时又是怎么晕过去的,沈春眠已经并没有太多记忆了。 似乎当时他的耳边充斥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警报声,想必这一场昏迷, 便是那虚空对他刻意暴露身份的惩罚。 绿玉推门进来的时候, 沈春眠立即便感觉到她身后除了江逐风, 还跟了另一人, 他抬头看了眼,发现来人是沈温如。 沈春眠眼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因此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便悄无声息地移开了视线。 只见那一身素衣衬得他愈发瘦弱, 看向他的时候,依然是红着一对眼眶,不同之处只有眼下那两抹淡淡的青色。 “教主,昨夜沈公子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您昨日回来之后便病了,便硬要过来,”绿玉缓声道,“属下想着您还未醒,不好叫他进来叨扰,要他回去等天明了再来,可他不肯,非要在门外侯您一夜。” 绿玉略一沉吟,随后又道:“这会儿听说您醒来了,他便想进来看您一眼,属下就自作主张带他进来了,还请您莫要见怪。” 沈春眠稍一点头,算作答应。 沈温如却扭头看了看后头跟进来的江逐风,紧接着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沈春眠,低声问道:“他在这里……陪了你一整夜?” 沈春眠一听见这种问句,顿时便又开始头大,这两人不想和对方谈恋爱便算了,还一个两个的非要来恼他才高兴。 见沈春眠不欲回答,沈温如便垂眸伤情道:“我不该问,是我多嘴了。” 那模样看上去,真是要多伤心便有多伤心,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他稍稍一顿,而后又关切地问他:“你现下怎么样了?” 沈春眠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还成,只是有些头晕。” 绿玉立时上查看他的脉象,又看过他身上的灵气脉络:“教主身上的灵脉比昨夜要好些了,想是江公子替您理了一夜灵气的功劳,这法子若一直有效,再坚持半月想必也能好透了。” 沈春眠还未表态,站在他床边地沈温如却忽地脸色一暗,询问她道:“连熬半月,不知江师弟的身子吃不吃的消?我也是水系灵根,不如以后还是我与江师弟轮换着来吧?” 绿玉毫不留情道:“江公子已是凝丹九层,沈公子只凝丹二层,洞虚期的灵脉复杂万分、千变万化,只怕沈公子难以驾驭,况且沈公子天生体弱,别再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才是。” 沈春眠心里也是想要拒绝的,只是没想到绿玉会将这拒绝说的这样不委婉,见沈温如看起来就快要哭了,沈春眠立即又往回找补道:“你的身子还未好全,这儿有江……师弟便好,你的心意本座心领了。” 可这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那沈温如看起来却比方才更难过了。 沈春眠若是能早些预料到刚清醒过来,便要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想必他一定会再装睡一会儿,等把这些人都熬走了再睁眼。 四人之间莫名尴尬了半晌。 沈春眠努力岔开话题,问绿玉道:“符乐呢,去了一夜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绿玉立即接口答道:“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昨夜属下连发了几次千羽传书,都是无功而返,方才已派人去寻了,现在暂时还没有消息。” 沈春眠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有消息要立即通知我,别是叫人寻仇给捉去了。” 他虽然巴不得符乐上一边凉快去,可也不希望教中的这些人真有什么生命危险,符乐就是再怎么傻楞,道德感低下,他也是为了自己而去的灵市。 绿玉应声道:“是。” 紧接着,沈春眠又望向了众人,然后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两声,委婉送客:“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绿玉并不打算久留,很快带着依依不舍的沈温如离开了。 沈春眠不禁在心里感慨,绿玉这人能处,不仅态度不冷不淡,绝不做多余的事,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很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将他不想见的人带走。 绿玉和沈温如离开了,可江逐风却依然杵在那里,沈春眠一看见他,便下意识将衣襟拉紧了些,接着便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昏迷中都与江逐风的心魔做了什么事,又记起他醒来时江逐风说他“说了许多梦话”。 沈春眠不确定那梦话的内容堪不堪听,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你也回去休息吧,”沈春眠没看他的眼神,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处,“熬了一夜,想必也累了。” 听他开了口,江逐风终于动了,不过不是往外走,而是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沈春眠下意识往后一退,方才在雪原之上的面对另一个江逐风时那种惶悸的感觉又回来了。 江逐风褪去靴子,毫不客气地坐回到床塌上,沈春眠复又往后一躲,有些不知所措道:“昨夜多谢了,你若想要什么,只要是离恨有的,我都可以补偿给你。” 江逐风不置可否,只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没头没尾地问:“你为何只对沈温如的死耿耿于怀?方才连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待他说话,也比待旁人温柔许多,你对他有意?” 沈春眠甩开他的手,警惕道:“这都什么和什么……昨夜在雪原中,你方才说那是你的心魔,那你心魔所见所感,你也一并看到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刚知道了沈温如在剧情后期会死,又怎么会知道他对沈温如之死的反应呢? 江逐风却不以为意道:“他就在我的内府之中,我如何会不知晓?” “那我醒来时,你怎么还要故意问我一句,在你内府之中都看见了什么?”沈春眠莫名有些愤怒,“既然心魔住在你的心里,那想必你也能操纵他吧,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逐风却低下眉:“他是前世的我,也是欲望和痛苦被放大的我,我并不能操纵他,只能跟随他的欲望。” 沈春眠:“说的那么好听,可你只需将你内府关上,我不就进不去了吗?” “抱歉,”江逐风诚然道,“我只想有人能听听我说话,此处唯有你不是’天道‘笔下的空壳,我只能将这些说与你听。” 沈春眠默然片刻,这才反应了过来:“那你说就说,昨夜在内府里,为什么非得……那什么。” 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红着脸道:“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而后又反应过来道:“不对,我对沈温如如何,又关你什么事?” 江逐风面上又露出了方才雪原小屋中,与那位心魔如出一辙的委屈情绪来,沈春眠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瞧见他这样一张脸,顿时又说不出重话来了。 如果那内府中的心魔给他看的回忆全是真实的,那江逐风的前世,是真的过的再苦不过了。 这一生都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出这命定的牢笼。 若他只是个至多活到百岁的凡人,或是他再愚笨一些,他也许便不会发现自己住在这“牢笼”之中,也不会为之痛苦。 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不知朝夕,或是夏生秋死的寒蝉,亦不知这世上还有春秋,沈春眠猜想江逐风大概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无知凡人。 他神识清醒地住在这个被操纵的躯壳里,不知自己的喜怒与哀乐,被迫去爱、去恨,爱自己不爱的人,杀自己不恨的人。 最终还要一个人清醒地去面对那片荒芜的雪原,孤独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百年,故事的最后,在他行将飞升之际,又被他自以为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所陷害。 这既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孤独又寂寞的千年岁月,沈春眠只是稍稍代入自己,便已经觉得难以承受了,若他是江逐风,只怕会比他还要疯。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沈春眠忽然放柔了音调,斟词酌句地说,“你知道的,我也不自由,这次的昏迷便是一次警告,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尽力帮你。” 江逐风怔了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他稍低下头:“不用你帮我什么,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便好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殿外一人忽地穿墙而入,那人身着白衣,襟口边缘的一圈月白色像是月光投向湖面的一痕波光。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那人便叹气似地唤了他一句:“春眠。” 沈春眠:…… 这人又是谁? 等等,他好像在江逐风的回忆里见过这个人! 还不等他记起这人的名姓,便听江逐风先他一步开口道:“怀长老,您怎么来了?” 第35章 经江逐风这么一提醒, 沈春眠顿时便想起来了,这位看上去仙气飘飘的仙尊不是旁人,而正是反派的师尊, 也就是沈温如的另一位生父, 怀楚。 怀楚一生只收了两位徒弟,一是他,其二便是沈温如,而江逐风因为是以剑入道, 所以跟了剑修沈弦惊。 不说旁人待那位反派如何,只说这位怀长老,哪怕是后来他叛出师门、恶贯满盈、无恶不作, 在最后得知沈春眠被江逐风斩杀之后, 还是悲痛欲绝,偷偷替他收敛了尸骨,藏于青云派沈春眠的旧居之中。 后来这件事被江逐风发现,也恰巧成为了他误杀怀楚的导火索。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沈春眠刻意别开目光,低垂着眼没去看他,只是语气冷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现在可以暂时先不管人设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怀楚既然如此疼爱反派, 那他也就可能会无比痛恨他这个抢了反派身份的冒牌货。 而且他既能出关, 想必已然是突破了化蝉之境, 从元婴往上走,每一境界都走的无比艰难, 因此境界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按照原著里的描述, 就是眼下的沈春眠和离恨全教, 加起来也不够怀楚一鞭子抽的。 怀楚缓步向他走近,而后忽然朝着沈春眠伸出了手,沈春眠下意识便以为他要打自己,因此迅速避开。 可那一掌落下,却只是轻柔地碰了碰他的发顶:“为师......” “罢了,”他稍稍一顿,而后叹声道,“反正你如今也不愿认我。” “我送你的凤凰翎羽呢?那发簪与你属性相合,于你的修为有益,你该日日带着才是。” 沈春眠没想到他专程来此,不为替沈温如寻仇,也不是来训斥他这个逆徒,而是冷不丁地问起那只发簪。 沈春眠不冷不淡道:“那破簪子已被我送人了,既是与青云派有关的物件,我还留着做什么?” 怀楚却从锦囊中取出了那只凤凰翎羽,不疾不徐地替他簪入发间:“就算要送人,也不该送给那样一个魔物——你知道那姓连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沈春眠摸了摸发间那只失而复得的凤凰翎羽,有些惊讶:“他难道不是被大天劫所伤,沉睡了千年的魔修吗?” “魔修?”怀楚冷笑一声,“这世上何来修士能沉睡上千年而不灭?他是先天魔物,一出世便是生灵涂炭,先圣们联手将他镇压在天封之下,千年后大封松动,谁知那只魔剑竟被你这无知小儿给捡走了。” 沈春眠:…… 不是他,他没捡。 怀楚俯下身,看向他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无奈,那是长辈在对待小辈时才会有的宠溺之意:“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他向你要那翎羽,你也不作斟酌,这就随意赠予他了?” 他稍一顿,而后又恨铁不成钢道:“我在那翎羽中放了一道剑意,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那日他来青云派,要向沈弦惊夺回他的魔骸,二人打斗之中,这道剑意忽然碎了,你知道那时我究竟……” 有多担心吗? 怀楚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这其中的意思却已然呼之欲出。 那日他尚在闭关,不知青云派中与修真界的变故,可他暗藏在凤凰翎羽中的剑意甫一出鞘,他便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了。 紧接着他也顾不得还要养伤,急匆匆便往剑意所指处赶去,不过他没找到沈春眠,只见到了一只才醒不久的魔物。 在与沈弦惊联手将那魔物逼出青云之后,他便连日赶来了离恨教,他只怕沈春眠是叫那魔物给害了,这凤凰翎羽才会落到他手中。 沈春眠眼下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惯了旁的角色对自己的恨与惧,他们要么想要自己的命,要么便是有求于他,从他手上要走一些东西,可却没人是像怀楚这样的。 “我……”沈春眠目光躲闪,莫名被他那些话激出了几分委屈情绪来,“他太狡猾了,我一不小心就上了当。” “罢了,不过一道剑意而已,”怀楚垂下眼,细细扫了他一眼,“近来消瘦了不少,听说你已跨入了洞虚之境,可怎么脸色瞧着还不如从前好?” 沈春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怀楚便转头看向他旁侧的江逐风:“逐风。” 江逐风漫不经心地系好了那半敞的衣裳,并不欲替沈春眠解释:“怀长老有话问他便是,何苦要我传话?” “我不叫你传话,只是有一言,”怀楚道,“你在离恨的时日不短了,沈弦惊他到底是你师尊,你再如何,也不该不知会他一声,便孤身来到离恨……” 江逐风却打断他道:“知会?沈仙尊料事如神,如何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长老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何必还要拿来唬我?” 他合上衣衾,却也并不打算离去,贴坐在沈春眠身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怀楚也不欲再管他,只又回头看向沈春眠,悄没声息地探出灵气,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灵脉,随后便皱起了眉:“你中毒了?” 沈春眠稍一点头,而后转移话题道:“沈温如就住在不远处的琉光殿,你不去看看他?” “谁给你下的毒?是那只魔物?”怀楚立即接口问,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 沈春眠心里暗自吐槽道:你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你亲儿子!怪不得沈温如会离家出走,这两个生父只怕没一个是有心的。 “左护法已给我瞧过了,说是好生养着,不日便能好,”沈春眠道,“反正是没什么大碍。” 怀楚却皱了皱眉:“他知你是火灵根,还给你下这样烈的药,只怕另有图谋,他若抢不回那半具骸骨,想必又要折杀回来,再对灵气渐虚的你下手。” 沈春眠立即道:“我与他立了血契,我赠他几具合适的躯体,他也不会再来恼我……” “什么?”他话音未落,怀楚便截口打断他道,“你与他立了血契?” 还不等沈春眠答话,怀楚便剧烈地咳了起来,几声咳嗽过去,他便呕出了一口血,滴落在那月白色的襟口,像是落入月池的红色海棠。 沈春眠怔了怔,心说这父子两个,怎么都爱咳血,这难道这咳血症也是个遗传病? 他赶忙起身扶住怀楚,可谁知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在怀楚鼻梁上重重碰了一脑袋,差点火上浇油,将怀楚磕倒在地。 好在江逐风在身后拎了他一把,那刚咳了血的怀楚也一把捞住他。 沈春眠顿时尴尬地无地自容,等站稳了他才发现,那原本就咳血的怀楚又让他给碰出了一行鼻血。 沈春眠:…… 他连忙去找那塞在衣襟里的帕子,却听怀楚淡声开口道:“别忙了,你还是躺着吧。” 说完便自己从袖口处取出一张白帕,拭去了鼻下唇角的血污。 “你怎么……” “并无大概,只是强行出关,又被那魔物所阴,”怀楚轻描淡写道,“我已是化蝉期,这点小伤碍不着什么。” 他稍一顿,随后又道:“你签的那什么血契……还在你手上么?” 沈春眠摇摇头:“让他拿去了——但是起誓之前,我曾认真看过条款字目,并没有暗藏什么。” 怀楚很轻地叹了一声:“你又如何会知道他这魔物没有在那底下藏一张暗契?那日他重伤而逃,此事想必还得待我寻到他,再看看如何替你消解。” 沈春眠欲要启唇,便见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死死黏着沈春眠的江逐风:“我去看看温如——春眠,从前是为师没有教好你,旁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有句话,你不能不放在心上。” “无论是对谁,总得留着几分心眼。” 他分明是在对沈春眠说话,可目光却分毫不离江逐风,就是再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的隐射了。 怀楚来时无声,去时也了无声息。 “和之前不一样了,”江逐风忽然在他耳边道,“上一世,在你死之前,怀楚并没有来过离恨。”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春眠听着却有些不舒服:“说话要说清楚些,上一世死的人又不是我。” 江逐风却有些不近人情道:“都一样。” “一样个鬼,”沈春眠不清不重地招呼了他一下,“没事别把死字挂在嘴边,呸呸呸。” 沈春眠懒洋洋地往下一躺,打算再闭眼歇会儿,不料这江逐风却再次赖着脸皮贴了过来:“你为何要劝他去看沈温如?” 沈春眠被他烦的不清,闭着眼敷衍道:“我有病呗。” “你如此关心沈温如,还说对他没有情意?” 沈春眠睁开眼,倏然转向他道:“是,没错,我就喜欢沈温如,你想怎样?” 江逐风目光稍暗,提醒道:“你们是师兄弟,不可为不伦之事。” “你与我不也是师兄弟,什么不伦之事,你就少做了吗?”沈春眠立即反唇相讥。 “我是沈弦惊之徒,你是怀楚的弟子,你我结合,不算不伦。” 沈春眠:…… 这都什么歪理! 沈春眠见和他说不清,干脆也不和他辩解了,随口便道:“我管你,我就是不伦,我就是爱沈温如了,你又能如何?” 就听江逐风在他耳边,轻描淡写道:“那我就杀了他。” 沈春眠顿时被吓清醒了,捉住他的手道:“你有病吗?那再怎么说……也是你同门好友,活生生的一个人!” “活生生的人,”江逐风冷笑一声,“活人会如同地缚灵一般,两世都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么?” 沈春眠冷不丁被他问倒了,是了,在江逐风眼中,这些人都只不过都是被命运之笔操作的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两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沈春眠思忖了好半刻,而后才道:“我去歇会儿,你就在这里陪我。” 语罢他便拉过他的手,不轻不重得攥在手心里,生怕这疯子趁他睡着,提着剑再去戳沈温如两下。 江春眠虽然不言语,但却也躺在他身侧,乖乖将半只手交给他,半步也不肯挪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沈春眠好容易补了个囫囵觉, 再睁眼时明晃晃的日光已经透过窗纱,朦朦胧胧地在他床侧撒下了几块倾斜的金色影子。 “几时了?”沈春眠迷瞪着眼,懒洋洋地问那身边人。 江逐风的声音还和他睡前听见的一样, 半点没有迷糊之意, 想必这几个时辰都是清醒着的:“未时四刻。” 沈春眠翻了个身,他梦中盗汗,醒来湿了一件里衣,眼下全身都黏黏腻腻的, 很不清爽,因此有些烦闷地抱怨道:“怎么睡了比没睡还头疼——符乐那里呢,有消息了吗?” 江逐风摇了摇头。 “还有怀楚, ”沈春眠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 “他和沈温如怎么样了,有动静吗?” 江逐风依然是那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不想他这头刚问完,殿外便又传来了绿玉的声音,她遥遥传话道:“属下绿玉,抱歉打搅教主安眠,方才属下派去灵市寻右护法的人传来了消息。” 说到这里绿玉稍稍一顿,等沈春眠应了声,她才继续道:“灵市原是夜半开张, 天明而关, 派去的教徒们左右寻不见右护法人影, 便去盘问了几个常在灵市里做买卖的熟人, 说是瞧见昨夜右护法与日月谷的人起了冲突,人叫他们给绑走了。” “方才日月谷的人还送了一份请帖过来, 邀您去赴他们谷主的百岁宴。” 沈春眠不紧不慢地答:“嗯, 定的是什么时辰?” 绿玉应声道:“子夜之交前后。” “知道了, ”沈春眠缓声道,“本座要沐浴更衣。” “属下这就让人去准备。” 她的脚步声甫一离去,沈春眠就皱眉道:“烦死了,我就知道符乐忽然消失准没好事。” 江逐风悄没生息地上前,替他揉起了太阳穴:“日月谷那群鬼修荤素不忌,饿起来连同伴都要吃,你真要去?” “不然呢,”沈春眠道,“就算被捉去的不是离恨的右护法,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我若连这点威严也没有,离恨教教徒唇亡齿寒,只怕就要乱了。” 江逐风却不以为意道:“让旁人去救便好。” 他下手不清不重,揉得沈春眠的头疼稍轻,只是他到底受不了有人贴自己贴的这样近,因此便赶开他道:“哪里那样好救?日月谷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那谷主怎么说也是元婴八层的修为,他们阴招多,不好对付,怎么能让其他人平白去送死?” “那就借口带人灭了他们日月谷,”江逐风轻描淡写道,“不过失掉符乐一条命,但却可永绝后患,不痛快么?” 沈春眠起身赤脚落地,不太高兴地训斥道:“什么叫不过失掉他一条命?那可是一条人命!如果有天你至亲至爱之人,或是你自己也沦为了一粒弃子,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你不过是因为那先天赋予你的纯灵根,以及青云派中的环境使然,所以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走到旁人一生或许都无法企及的境界,你怎么还能居高临下地说出这种话来?” 沈春眠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一轻:“不论今日被捉的是符乐还是你,我都会亲自去救的,他是为救我而去的灵市,我不能叫他寒心。” 大概是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江逐风忽然抬眼问:“若我有一日身陷困境,你也会这般义无反顾地来救我吗?” 沈春眠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当然。” 说完后他又不免有些心虚,他嘴上说的那样好听,可实际上去救符乐却也是他综合考量过的结果。 而他对江逐风的感情实在很有限,顶多能做到尽力帮他,可若要义无反顾……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勇敢到这种地步。 但话已出口,沈春眠也不好再往回收,他话锋一转道:“你老实在这呆着,若依照原……唔,你前世的剧情,近些日子你想必就要洞虚了,洞虚期的天劫并不好受,我劝你好生准备。” 江逐风稍一皱眉,忽然轻声问:“这个世界……对你们那里来说,只是芥子一般的存在吗?” 否则他昨夜并没有内府在中向沈春眠展露过这些细节,他怎么又会对他前世何时洞虚,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也可以这么说,”沈春眠并不否认,只是苦笑一声,“谁知道我原来所在的地方又是不是一粒芥子呢?” 他不敢说的太明显,怕又引来了那来自虚空的惩罚。 也就是这一刻,两人直接忽然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可这点情绪并没能坚持太久,因为沈春眠很快便发现,江逐风这人是说不通的,依然还是他去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就连他沐浴更衣都要跟着,沈春眠无奈只好用腰带覆了他一双眼,可江逐风又非要紧牵着他的手,害他只能用半只手解衣裳。 本来只需半个时辰便能完成的事,因为这人的缠磨,他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出浴,身上和精神上反而比方才醒来时要更累了。 看着和尾巴一样长在自己身上的江逐风,沈春眠心里不无恶毒地想:我刚才到底为什么要提醒他当心天劫,干脆把他劈死他算了! 绿玉做事显然要比符乐靠谱不少,待他出殿之时,便听绿玉道:“教主,殿外七香车已备下了,属下又从教中挑了几位行事稳重的弟子,都是筑基之上的境界。” 沈春眠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嗯,本座离开之时,教中要加强防守,山下每处入口都要安插一名凝丹期的修士,以免日月谷那群人调虎离山。” “属下这就去安排。”绿玉立即道。 她稍稍一顿,而后又道:“教主,方才琉光殿中传来异响,来报的人说,见温如公子一手的血污,举止癫狂,从殿内跑到庭院之中,其他再多的也看不真切了。” “属下方才正忙,也不敢贸然去打搅您——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沈春眠神色一紧,立时便道:“你先去遣人加强防卫,本座去琉光殿看一看,莫叫旁人再去那附近惊扰。” 绿玉颔首:“是。” 赶去琉光殿的路上。 “你们青云派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沈春眠对着身侧的江逐风道,“他俩又怎么了?你前世有这一出么?” 江逐风摇了摇头:“不清楚。” 沈春眠对他真是彻底没脾气了,可随后,却听江逐风顿了片刻,接着才缓声道:“前世沈温如曾因为发现怀楚偷偷供奉着你的骸骨,而走火入魔过一回,为从怀楚手中抢走骸骨,他与怀楚大打出手。” “也正是这一回,我为他误杀了怀楚。”他说的轻描淡写,像是提起从前自己吃过的一餐很难吃的饭。 沈春眠沉声问:“可这一世我还活着,他们还会因为什么起冲突?再说怀楚可是化蝉期地仙,怎么可能会被温如一个凝丹二层所伤?” “温如?” “怎么?” 江逐风看向他:“你不曾唤过我为逐风,却如此亲近地喊他温如。” 沈春眠没忍住往他肩上一撞:“我他妈真是服了你了江逐风!” 他分明是恼怒的语气,可落在那些遥遥在暗中偷窥的人眼中,便成了打情骂俏。 “我没诓你吧?”祁慕安鬼鬼祟祟地将那云舒棠往里一拉,云舒棠作为前任教主的独子,沈春眠并没好意思安排他也去务农,而祁慕安却是装病告假了一日,“也不知这姓江的给教主下了什么迷魂药,咱们教主从前何其喜新厌旧的人,如今竟日夜都要与他黏在一块。” 云舒棠咬着下唇,什么话都不说。 只听祁慕安又恨恨道:“棠儿,你若再不争,只怕明日你的位置便要易主了,教主是何其薄幸的一个人,改明儿那姓江的在他耳边吹吹枕边风,恐怕咱们都得被逐出教去了。” “我又有什么法子,”云舒棠丧气道,“他不肯要我,我难道还上赶着凑上去寻辱吗?” 祁慕安立即道:“变不了教主的心思,咱们难道还动不了那江逐风吗?他只是凝丹期的修为,令尊留下的那两个旧部,足够弄死他了。” 云舒棠目光微动:“可若是让教主发现了……” “这教中少说有一半教徒都是向着你的,”祁慕安道,“就说那右护法,也是一心一意为着令尊与哥哥你的,教主既能不辞辛劳地去救他,说明他在教主心里也是有几分份量的,就算不幸败露,那人已经没了,教主还能怎样?” 与此同时,沈春眠已带着江逐风这个拖油瓶,急匆匆地赶到了琉光殿外。 “此处灵气外泄,有打斗过的痕迹,”江逐风在他耳边低声警醒,“要小心。” 沈春眠稍一颔首,随后带着江逐风穿墙而过,来到庭院内。 院内微风轻拂,砖石地上落着零星几点暗红色的血迹,沈春眠循迹而去,只见偏殿之外殿门虚掩,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生怕看见什么血腥景象。 好在殿内干干净净,一丝凌乱痕迹也没有,沈春眠继续往里走,却隐约听见怀楚的一声叹息声:“春眠?” “您在哪儿?”沈春眠一把拉开帷帐,在一张坐榻上瞧见了一身是血的怀楚,“您……” 怀楚按着腹间伤口:“不碍事,方才已用过丹药了,这点伤口一会儿便能结痂。” “这是怎么了?沈温如呢?” “这个逆子,”怀楚咬牙道,“他身上魔气全然盖过了人气,想必已走火入魔多时,亏他能忍住……我来时他装病要昏倒,我便上前扶他,谁知他竟猝不及防地给了我一刀。” 沈春眠没料到这些主角竟一个接一个地不受控制,又一个接一个开始疯,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他眼下人呢?”他问。 怀楚虚弱道:“跑了。” “跑了?跑哪了?”沈春眠一急起来,脑子又要发晕,“他意识还清不清楚,会不会在教中大开杀戒?” “不急,”怀楚一抬手,身上血污便消失殆尽了,他轻轻牵过沈春眠的手,“我方才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他眼下还在这附近。” 方才听见什么都毫无反应的江逐风眼下却垂眼看向了怀楚与沈春眠碰在一起的手,他立时碰了碰沈春眠的肩膀。 沈春眠回过头问:“怎么了?” “他手方才沾了血。” “什么意思?” “脏。”江逐风轻轻捏开了他的手。 沈春眠气的简直想往他身上来一脚:“江、逐、风,你给我正常点!” 第37章 怀楚自榻上起身, 冷目看向江逐风,随即漫不经心地询问沈春眠:“你与他何时这样要好了?从前在青云派里,不是还水火不容的吗?” “说来话长, 也不算要好, ”沈春眠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话锋一转道,“不说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沈温如。” 怀楚唇色发白, 他昨日为了沈春眠强行出关,又受了连青云的魔气腐蚀,如今再被自己的亲儿子捅了一刀, 虽说他已入地仙之境, 可到底还未成功飞升上界。 “他的魔气愈发淡了,”怀楚低吟道,“不好……他怕是快要逃出追踪咒的限制了!” 眼下正是情急时刻,可那站在沈春眠身旁的江逐风却不慌不急道:“长老已是化蝉期修士,怎么连个凝丹二层的半人半魔都制不住?仙级的追踪咒,难道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怀楚神色一暗,解释道:“他到底是我的血脉,再高一级的追踪咒对修为有害, 我不能害了他。” 江逐风看向沈春眠, 低声诱哄道:“你看, 连他一个化蝉的都制不住沈温如, 你这个洞虚的,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像他这种先天半魔, 体内魔气一旦迸发而出, 就算是半仙级别的, 也得遭他压制,你如今身上余毒未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沈春眠也看了他一眼,他眼下看江逐风,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个反派。 他虽然在此之前只是个普通人,可无论是他受过的教育、成长的环境,都让他真正无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想的很清楚,”沈春眠的话音短促,“山下还有其他无辜村民,沈温如如今已走火入魔,如若放任他在外,到时若误伤凡人,谁来负责?” 说完沈春眠便捉住了怀楚的手腕:“趁着他没走远,我们得快些将他绑回来。” 怀楚眼微眯,轻飘飘地看向了眼前由自己带大的青年人:“春眠,你长大了……” “你从前总觉得天道无亲,有人一举飞升,便有人终其一生都只是凡愚,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贵贱高低,”怀楚目光闪动,眼中似有欣慰,又有疑虑,“为师……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会觉得弱者的命是不值一提的。” 沈春眠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一边唤人取来了“咫尺天涯”,一边道:“他们既归顺离恨教,自然受我教庇佑,本座若连这点责任感也没有,怎么能坐稳这个位置?” 芸儿很快便取来了“咫尺天涯”,三人启动灵器,顷刻间便来到了山下。 可惜山下并无异象,云水村田间有村民劳作,田间食植如绿海,只有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沈春眠偏头问怀楚:“您感应得到他人在何处吗?” 怀楚神色难看,他摇了摇头道:“我们一来,他的气味便消失了。” 沈春眠便只好前去田间询问村民,不曾想,那些村民们远远瞧见他,便放下锄头迎了过来。 “教主!” 几个黑壮中年农夫也不敢靠的太近,唯恐这喜怒无常的离恨教教主今日又成了个大魔头,只敢停在他面前快一丈远的地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拜个大礼。 沈春眠见他们要跪,立即便道:“不必多礼。” 其间一个胆大些的男子抹去额角汗珠,笑咪咪地给他指了指身后的那片田野:“教主您看,这就是您送给我们的仙种栽种出来的粮食。” “前不久我们还担心熬不过今岁,四处张罗着要把家里的丫头小子卖了,好歹一家人还能苟活下来,谁知您给的仙种竟这样好,如今别说吃饱饭了,就连家里的小子都能读上书了。” “是啊是啊,若是那小崽子以后考学当上官了,一定要他好好报答教主的恩情。” 还不等沈春眠开口,便见那汉子俯身从土里刨出来了一大块土块,足有一个锅盖那么大。 待他抖了抖那“土块”上的土,沈春眠才看清了,那玩意不是土块,而是一颗巨形化的土豆。 饶是有那巨大白菜……呸,是白霜龙叶做过铺垫,沈春眠还是不免有些震惊,这一颗土豆恐怕都够一家人吃三顿了…… 这神奇的修真界。 “这土馒头可耐吃了,”汉子笑道,“又顶饱,只是离了咱们离恨这附近的土地,都种不活,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咱们这儿呢。” “土馒头……”沈春眠觉得这个叫法还是矜持客气了些,他尬笑了一声,“挺好的,能吃饱就好。” 怀楚在旁边碰了碰他的手腕,提醒道:“春眠,别忘了正事。” 沈春眠这才记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将这“变异土豆”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随后询问那几个农夫道:“你们方才有没有瞧见一个男的从山上下来?” 他稍稍一顿,随后又补充道:“那人脸特别白、很瘦,不算高,比本座稍矮些,样貌清秀漂亮,唔……应该是穿了一件素衣吧,手上身上可能还有血迹。”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农夫应声道:“见过见过,方才刚走的,咱们都很觉得奇怪呢,只是仙君们的事,我们也不敢多问多看。” “我记得不只有这一位仙君,他身侧还跟着一人,一身玄衣,身高八尺,样貌生的不如那位青衣仙君,但也比常人生的要好,眼珠子特别浅,乍一看像是金色的。” 身边那人却打断他道:“那就是罗家的小幺儿罗淮啊,这你都忘了,就是你婆娘家的亲戚,她表弟,总角之年便被送入离恨教当差了。” “哦!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就是他!他阿娘、就是我小姨子,也生了这样一双眼。” 随着他们的记忆渐渐明晰起来,沈春眠的脸色却愈发不好看了。 怀楚立即问他:“怎么?你知道这个带走温如的人是谁?” “是连青云,”沈春眠沉声道,“罗淮正是他向我借走的’躯体‘之一。” 怀楚的面色顿时也变得很难看:“温如他心智不定,眼下正是最易被人操纵躯体的时候,不行……我得先回青云一趟,沈弦惊身上的魔气与他同出一脉,想必有法子能寻到他。” 沈春眠眼下也别无他法,如若只有一个沈温如,那他调动一下离恨教徒,说不定也能寻到他,可若加上连青云……此魔物阴险狡诈,连地仙都敢打,沈春眠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最好别出教,”怀楚嘱咐他道,“这魔物狡谲莫测,此番回来想必没安什么好心,你要当心。” 沈春眠没提今夜还要去救符乐的事,只随口应承道:“放心,我有分寸。” 怀楚深深地看他一眼:“为师送你的发簪,你要保管好,日日都带在身上,知不知道?” 原著中的反派恨沈温如、恨沈弦惊、恨整个青云派,却唯独对这个将自己带大的师尊恨不起来,只是口是心非地不肯认他。 沈春眠也唯独在对着他时,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他稍稍垂目,低声应道:“你少啰嗦,我这么大人了,能不知道吗?” 怀楚这才放心离开了。 他才刚走,江逐风便拉着他要回教:“我们回去吧?” 沈春眠跟着他走了一段,在行将踏入离恨教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问江逐风:“嗯?你现在可以离开离恨教了?” “嗯,”江逐风揽住他的腰,将他往里推,“只要你肯带我出来,我便不会受’天道‘的限制。” “那你不是现在就能回去了吗?”沈春眠脱口问道。 “我若走了,谁来解你的身上的余毒?”江逐风指尖一紧,像是扯了扯一根无形的丝线,“再说,我只要一离开你,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你难道就怎么想我走吗?” 就在江逐风动作的时刻,沈春眠同时间感觉到自己无名指上有根隐形的丝线稍稍一紧,隐隐将他拉向了江逐风的方向。 沈春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后问江逐风:“这是什么?” “情咒,”江逐风轻描淡写道,“我在内府中将其下在了你的神识之上,从此以往,你我的神识便拴在一起,我痛你疼、你死我殉,除非你有本事飞升,否则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 沈春眠顿觉两眼一黑,他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有事没事就往人身上下咒,就这还名门正派,狗屁修真界,不如改名叫下咒界得了。 这儿真是人手一个恶咒,除了他这个半仙级的咒术文盲。 沈春眠冷冷看他一眼,重重甩开他的手,而后沉声问:“你这样与那连青云又有何区别?” “江逐风,我不是原来的那个离恨教教主,没有义务向你赎罪,”沈春眠气极了,神色就显得格外的冷,“因为可怜你前世的遭遇,所以你之前做了什么,我都谅解你。”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管你从前有多可怜,可你凭什么借此为由来束缚我?那又不是我害的。” 他顿了顿,而后又淡淡然道:“你真让我讨厌,江逐风。” 第38章 沈春眠冷冷地撂下这一句话, 随后转身就走。 江逐风怔了怔,竟没有立即跟上他,他落在沈春眠身后, 始终与他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沈春眠也不再在意他, 只当他是个透明人,接着便动身去后山视察了一番,那群或倚或坐在树荫下偷懒的男宠们远远瞧见他,便立即飞向了地里, 吭哧吭哧地干起活来。 待他走近了,那些男宠们又立时停下了手中的活,纷纷朝他行注目礼。 “教主好!”众人异口同声道。 沈春眠背着手, 颇有些领导风范, 张嘴就开始画大饼:“你们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干活,本座定不会亏待了你们——那白霜龙叶一株就是上千灵石,若是炼成灵药,更是价值连城。” “等年末时,本座便叫绿玉他们炼些丹药,奖给你们之中最肯干的那些人,也好替你们精进修为。” 男宠们顿时便沸腾了,这由白霜龙叶炼制而成的丹药, 一粒便能抵上他们几年修行, 当不成教主的宠妃, 当个正正经经的仙君,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等他们议论声渐渐下去了,又有人注意到了一直跟在沈春眠身后的江逐风。 “他俩是不是吵架了?”一个握着钉耙的男宠悄声道, “教主都不看他, 好可怜。” “可怜什么?不要可怜男人, ”另一人道,“他日日缠着教主,又不用务农,什么好处都是他的,美的很呢。” 他嘴上这样说,可目光却不由得黏在了沈春眠身后的江逐风身上。 离恨教教主沈春眠,虽然心术不正,又是修真界公认的败类之一,可他这天生的身姿容貌,却也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美人。 他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被沈春眠那张惊心动魄的脸给迷住了,可这种美是毫无攻击性的,只会引得人生出一种想要亵渎的欲念。 可他身后跟着的江逐风则全然不同,他身量颀长,无论何时都板正着腰身,宽肩窄腰、背脊挺括,蜜色的皮肤与沈春眠身上的白皙肤色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长而卷的银发披下,眼中琥珀色的瞳仁辉映着明晃晃的日光,看起来既像是一位不世出的仙君,又像是一只野蛮漂亮的灵兽。 这男宠不由得动了心思,与旁边人低声道:“怪不得咱们教主会迷上他,这人真是……那样高,那样有野性,被他抱起来的感觉,应该比被教主还好……” 另一男宠见状赶忙捂住了他的嘴,还不曾开口,便见走在前头的沈春眠忽然朝着他们这处望了过来。 两人顿时便像被冰封住了手脚,只敢愣愣地呆在那里。 紧接着,这二人就听见了沈春眠传音入耳的声音:“再嘴碎,便叫你们一日犁百亩地,以后都别休息了。” 两人吓呆了,连忙鹌鹑一样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沈春眠目光不错地回到寝殿,正准备回那虚空之中再看一眼,却发现原先一直跟着他的江逐风忽然消失不见了。 “江逐风?”沈春眠脱口唤道。 见无人应答,他便下意识一抿唇,这人不跟着他,他本应该是松了口气的,可现下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分牵挂的意味。 毕竟以江逐风现下的心理状态,沈春眠就算不怕他跑去大开杀戒,也怕他自己想不开,没事往自己身上捅两刀什么的。 坐在榻上想来想去,沈春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犹犹豫豫地起身,到殿外寻他去了。 与他所想的不同,江逐风并未走远,只是背对着他,蹲在壁角设置的炭盆前,伸着手像是在烤火。 沈春眠原想扭头回去的,可不知为何,脚下却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过去。 愈靠近他,萦绕在沈春眠鼻尖的一股诡异的烧焦味便愈发强烈,直到他走到他身后,才发现江逐风原来并不是在烤火。 那灼艳的火舌吞噬过他的指尖,原先纤长而骨感的指头被烧的焦黑,可他却还似不知疼似的,出神一般地凝视着那堆火。 沈春眠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猛地往后一带:“江逐风,你疯了?!” 江逐风像是清醒过来了,缓缓抬头望向他,而后忽然发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用的还是烧焦的那只手。 沈春眠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扯下了他那烧焦的血肉。 “我好冷……” 又是这一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双目,江逐风就像是个行将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抓紧一些东西,他眼中全无理智,只想拉着他一起下坠。 他不渴望活,只渴求死。 沈春眠忽然又对他生不起气来了,他俯身握住他另一只完好的手,忍不住问道:“疼吗?” 江逐风摇了摇头,也不顺势起身,只是那样盯着他的眼,没头没尾地说:“我惹你讨厌了。” “你先起来,”沈春眠想要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可惜没拽动,于是他便只好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不疼我看着都疼,先回去上点药。” 江逐风却不依不饶道:“你既嫌我了,为何还要管我疼不疼?反正我求死不能,你又何必……” “闭嘴,”沈春眠皱眉道,“你起不起?不起我楠就松手了。” 江逐风固执地驻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微微垂下眼眸:“你大可不必管我。” 沈春眠拿他没办法,于是便只好也蹲下身,掰起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你年纪不小了,早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还……” “你既讨厌我,”江逐风打断他,而后不躲不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讨厌的人就算是死了,你也该拍手称快吧?为何又要来管我?” 沈春眠心里是真想打他,可又狠心不下,因此只好屈从道:“好了,别发疯了,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我要是嫌你,我还会来这里找你吗?” 江逐风的眼中渐渐明起一点光:“你既不嫌我,那你便爱我。” 沈春眠简直对他无语了,因此便只得无奈敷衍道:“你开心就好。” 这回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耍无赖的江逐风拉起,后者紧紧贴在他身侧,就在两人踏入寝殿之时,沈春眠忽然听见他说:“对不起。” 沈春眠偏头看他,江逐风侧着脸,低声道:“我欲壑难填、牢骚满腹,委屈你陪着我了。” 沈春眠轻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听他这样说,沈春眠的心情倒好了不少,他又不是天生的冤大头,谁乐意天天救赎这些不知感恩的疯子? 江逐风这疯病时好时坏的,沈春眠也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待着,因此便道:“往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真是怕了你了。” 不等江逐风开口,他便又扭头道:“对了,你往我身上下的那什么恶咒……” “是情咒。”江逐风解释。 “也差不多了,什么’你疼我痛,你死我殉‘的,这能是什么好咒吗?”沈春眠拉他到榻上,一边睁着半只眼睛,咬牙切齿地替他上药,一边命令道,“快给我解了!” 江逐风却淡淡然道:“我是不死之身。” “那又怎样?”他话音刚落,便明白了江逐风的意思,他既是不死之身,那与他被迫绑定的自己,今后便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春眠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偏偏江逐风这时候又补了一句:“我不怕你嫌我恨我,我只怕你要走,又只留我一个人。” 他这样一双眼,这样一张长在沈春眠审美上的脸,却说出了这样一句略显脆弱的话语,沈春眠的喉结不自觉地一滚动。 “我尽量,”沈春眠下意识脱口承诺道,“不丢下你。” 江逐风闻言,眼中方才那悲情脆弱的情绪荡然一空,看向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了执拗与疯狂,他紧紧压住他另一边手:“你亲口答应我的。” “我要信了。”他说。 沈春眠并不作答,只是默然替他缠上纱布:“以后别这样了,你这手再弄得夸张一点,我指定能吐出来。” 他顿了顿,随后又道:“一会儿我去日月谷赴约,你就不要跟着了,我记得你第一次下山历练之时,是不是杀了他们前任谷主的小儿子?” 江逐风诚然:“不记得了。” 日月谷那群鬼修不仅个个生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行事做派上也比离恨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吃人肉在他们眼中都是寻常事。 这样的鬼修,原著中初下山时的江逐风杀了不少,自然也不会将其中一个放在心上。 “你是不记得了,”沈春眠道,“可人家可不定记不记得仇人的脸,还是小心为上,我们此番前去是为救人,最好不要起冲突,很麻烦。” 江逐风用那只伤手揽住他的腰:“我要跟着你。” 沈春眠瞪他一眼:“你杀他们谷中不少鬼修,我若带着你一道去,人救不救的回来先不说,只怕到时候连你我也要折进去。” 江逐风固执道:“我死不了。” “你是死不了,可你也会流血,”沈春眠无奈道,“你也会疼,不是吗?谁没事乐意让人砍几刀,况且按他们鬼修的做派,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使不出来?” 江逐风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怕我疼?” 沈春眠无奈地一闭眼,叹了口气道:“就当我心疼你,行不行?给我老实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不行,我要跟着你。”他还是那句话。 说话间,江逐风的五官徒然变换,肤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只顷刻之间,除了身量依旧高挑,他便从那个耀眼夺目的江逐风变成了一个不多看几眼,都记不清长相的普通人。 沈春眠被他这一出“大变活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退:“你……” 原来还有这本事? 江逐风顶着那张令人过目就忘的脸,朝他淡淡一笑。 “也是,”沈春眠心想,“到底也活了那么久,就是个物件也要成精了,身上怎么可能一点本事也没有呢?” 第39章 夜半时分。 一盛刻满了灵文的罗帷七香车在小道上半隐半现, 急速飞驰,而车内帷帐上流苏却岿然不动,如履平地。 车上仅就沈春眠与江逐风二人, 因此沈春眠也不避讳他, 并不收敛自己的好奇心,上车后就开始四处摸摸碰碰。 “这车在外头看着不大,车内却别有一方天地,”沈春眠颇为新奇地问道, “此物行速如何?” 江逐风从坐榻上起身,不知是不是已经往沈春眠身上下了情咒的缘故,这会儿他倒没有黏得那样紧了。 “这是半仙级的灵文, 得由洞虚之上的灵修才能一口气刻完, ”江逐风看着车身上的灵文,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只要有灵石催动,日行千里不成问题。” 沈春眠想起教众们方才一把一把喂进去的灵石,不免有些心疼。 随即他又想到:能日行千里,这也算是修真界的豪车了吧? 于是他便接着又问:“这车最多能卖多少灵石?” “几万灵石是有的,”江逐风贴近到他身侧,“怎么?你要卖?” 沈春眠摇摇头, 面上露出几分苍白神态来:“先放着吧, 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离恨教财政状况堪忧, 这些固定资产有时候能救急。” 江逐风虽然听不懂他口中的古怪名词,但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 不等他开口应答, 他身侧的沈春眠身形却忽然一歪, 而后又下意识捉住了他的手臂, 借此来稳住身形。 “你怎么了?”江逐风伸出手背,在他发额处轻轻一贴,“又发热了?” 沈春眠靠在他身上,低声呻|吟:“不知道,忽然有些喘不上来气……” 身上越是难受,他便越恨那连青云,那日大言不惭,说什么和江逐风一夜便能好,谁知还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江逐风将他扶到榻上,垂眼瞧了他一会儿,却没开口说话,他看他气喘得厉害,一张脸红透了,连脖颈间都透着粉。 他的喉结滚动,心里叫嚣着一个疯狂又明晰的念头。 可沈春眠才刚警告过他,他只怕自己又惹他生厌,因此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了口。 “我想……” 他才堪堪开口吐出两个音节,身下的沈春眠却一把勾住他后颈,将他往下一拉。 略显冰凉的唇贴上那灼烫的柔软,江逐风的鼻尖顿时只剩下了沈春眠的气息,耳边只剩下了一种鼓噪,却又莫名其妙的心跳声。 那是活着的、滚烫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江逐风扣住他的手,缓缓地将身上流淌着的冰凉灵气度给他,四周的时空像是凝滞了,江逐风的感官前世未有地放大,又拉长。 他像是成了一缕风,可风的一端却被沈春眠牢牢牵在手里。 日月谷中灯火通明。 谷中处处都挂着纸灯,只不过那灯笼中荧荧燃烧着的不是橘金色的光,而是幽绿的鬼火。 沈春眠如今视力很好,遥遥便觉得那绿灯笼生的诡异,再走近一瞧,只见那哪是什么纸灯,全是掏空了血肉的人皮,七窍中皆漏出荧光,实在渗人。 他不由得吓的往后一退,好在江逐风及时扶住了他,他这才没有出糗摔下台阶。 “身上的热是退下去了,”江逐风捏住他的手指,在他耳畔轻声问,“眼下头还晕吗?” 沈春眠低着声,话音里能听出几分颤抖:“还行……好多了。” 江逐风望向他苍白的脸,稍一抬手,前路上那些人头灯笼无风自动,竟张开嘴嚎啕大哭了起来,紧接着,那灯笼便一只接一只地干瘪下去,接连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化成了烟尘。 “没什么好怕的,”江逐风用只有他一人能听清的音量道,“不过只是些雕虫小技。” 那些灯笼是消失了,可方才那阵阴寒还留在他心里,沈春眠状若无意地扣紧了江逐风的手,嘴硬道:“谁怕了?你不要以己度人。” 江逐风轻轻一笑,也不反驳他。 沈春眠脸颊上的余热还未全部褪去,耳边还烫着红。 他偷偷瞄了一眼江逐风的侧脸,不由得心想:其实江逐风不疯的时候,倒也还算心细,至少还知道照顾人。 沈春眠半只脚才踏入殿内,便听见一道鬼气森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恭候多时啊,沈教主,还以为您不愿意给本谷主这个面子了。” 霎时间,正殿内两道的鬼火盛烈起来,沈春眠也看清了那幽幽鬼火之下的灯座,全都是各色的头骨。 沈春眠的目光中满是嫌恶,冷笑着开口道:“多年未见,褚谷主的品味还是如此低级,半点没有长进。” 原著中,反派与这位褚谷主的关系就特别差,但有碰面,这位谷主就得挨沈春眠一道,可偏他又回回不知教训,不思改过。 “沈教主与本谷主真是心有灵犀,”褚灵泠阴冷一笑,“几年未见,沈教主这张脸倒是越长越好了,只可惜这性子还是一样的臭,一样惹人烦。” 他稍稍一顿,面上却还是带着那不人不鬼的笑意,支使下首小侍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沈教主落座?” 那些面上铺着厚厚白|粉,脸颊上涂着两点诡异的腮红的鬼侍们笑着围将了上来,有的替他拉开了椅子,有的则呈上一盘鲜红的生肉片。 “这是现割的小腿肉,”一鬼侍笑眼盈盈地解释道,“是谷主让我们特意为贵客准备的,要趁着新鲜吃才是,否则味道要不好了。” 沈春眠冷冷地看他一眼,始终跟在他身边的江逐风指尖灵力微动,轻飘飘地将那盘子里的肉卷到了那鬼侍身上。 那鬼侍吓了一跳,忙躲开道:“您这是作何?” 堂上褚灵泠也阴着脸道:“你是何人?竟敢驳了本谷主的面子。” 江逐风不紧不慢道:“这些人丑的厉害,我怕伤了我家教主的眼,让他滚远点,有什么问题吗?” 沈春眠暗暗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又给了他一个“别瞎惹事”的眼神示意。 随后他看向堂上褚灵泠:“褚谷主,本座今日来,可不是来与你把酒言欢的——符乐人呢?” “别着急嘛,”褚灵泠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酒,假意嗔怪道,“你看你,总是这样急性,连句话也不愿陪本谷主多说。” 他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暧昧,沈春眠还未听出什么来,江逐风的眉间便是一皱。 沈春眠一拍桌案:“废话少说,你若乖乖将符乐交出来,本座便只当你是忽然失心疯,办错了事,可你若不懂事,你绑架本教护法之事,本座便全看做是对离恨的挑衅。” 他稍一顿,而后放缓了声调:“以离恨的实力,日月谷想必活不过明日,这之间孰轻孰重,你身为谷主,该是明白的。” “本谷主自然明白,”褚灵泠看向他,轻描淡写道,“只是日月谷覆灭,你们离恨自然也会死伤惨重,到时不知多少仇人要寻上门来,借机灭了你们离恨教。” 沈春眠望着他的丑恶嘴脸,只觉得他实在可恨,可惜作为人质的符乐还在他手上,他又不好轻举妄动。 两人之间默然半晌,才听沈春眠又开口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却见那堂上鬼修露出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眼神,随后霎时便闪到了沈春眠的近侧,他俯下身,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发:“我想要教主你啊。” 他话音未落,便被旁侧严阵以待的江逐风一把推开了。 沈春眠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剧情发展,因此有些手足无措道:“请你自重。” “自重?身为离恨教教主,你让本谷主自重,你知道什么叫做自重吗?”褚灵泠大笑起来,“我只要你陪我睡一觉,该送给你的修为也绝不会少了你的。” 他露出了那一口森森的白牙:“怎样?本谷主也算是风流倜傥,教主陪我一夜,稳赚不赔……” 沈春眠匆忙按下了江逐风的拳头,而后便将手边的一壶酒泼在了他的脸上:“贵谷中若是买不起镜子,本座大可以送谷主几面。” 褚灵泠伸舌舔去唇边的酒液,偏头唤人:“去把那离恨教的右护法抬上来。” 鬼侍们很快便将那符乐抬了上来,只见符乐被捆得严严实实,左边一只小腿上只剩下了零星一点血肉还黏在白骨上,可见反派盘里的生肉片便是从他小腿上割下的。 沈春眠顿时有点想吐。 “你若不愿意作陪,”褚灵泠笑道,“那离恨教这右护法,便只能算作谷中小鬼们的食物,分发给他们了。” 原著中曾经提过一句,说是这修士若是被鬼修吞下,那便是连神识都被撕碎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困在鬼修的身体里,渐渐成为他的一部分。 沈春眠一咬牙,正要说话,却见他身侧站着的江逐风忽然飞了出去,一掌掐住了褚灵泠的脖颈:“他也是你配肖想的?” 沈春眠几乎都能听到后者骨头断裂的声音了。 不过鬼修并不同于寻常修士,身体就算碎成了渣,单凭他们的神识,他们也能以“魂魄”的形式继续活着。 从离恨教带来的这些人反应极快,还不等那日月谷中的鬼侍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先一步下手,除了冲上去抢符乐的,其余教徒都与鬼侍们扭打了起来。 第40章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 江逐风手中的剑便已经抵到了褚灵泠的脖颈之间。 褚灵泠不但面上丝毫不见怕,还吊着眼奚落沈春眠道:“教主难道没有教过您的下属,即便是这只剑割断了本谷主的喉管, 于本谷主而言也不过只是皮外伤罢了。” “你……” 他才要继续开口挑衅, 却恍惚在身后的江逐风身上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眼下他才忽然意识到,被那只利剑抵住的不只有他的喉管,还有他的神识。 现今修真界能一剑斩魄的除了千羽阁阁主沈弦惊, 便只有他曾经的道侣,那位已入化蝉期的灵修怀楚。 可沈春眠与他们二位不是早已决裂了?再说了,身后那其貌不扬的离恨侍从, 嗅上去不过是凝丹九成的修为, 虽然也不算低,但按理说离那两位的境界还差得远呢。 然而身后的人却不容许他仔细思量,那把剑已然没入他脖颈,褚灵泠眼见着自己身上的灵力正飞快向外流失。 “春眠,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褚灵泠审时度势,立即便换了张谄媚的笑脸来,“贵教的右护法, 那都是小鬼们淘气不知事, 这才将他请到教上坐坐的, 咱们两边要是因为这点小事有了间隙, 那多不好?” 他话音未落,沈春眠便翻掌掀翻了一个试图从后边靠近江逐风的鬼侍。 沈春眠也不欲和他废话, 余光瞄了一眼符乐的那半只惨不忍睹的小腿, 而后断然道:“逐风, 动手。” 江逐风得了他的命令,心中一漾,手上便用了狠劲。 却不料那褚灵泠方才不过只是假意妥协,就在江逐风行将割断他头颅的时候,他却忽然自爆身体,漫天血雾顿时迷了江逐风与沈春眠的眼。 只见那血雾渐渐转黑,而后身处血雾最中心的江逐风忽然一按腰,沈春眠下意识追过去:“江……” 江逐风面上丝毫不见疼,剑端霎时接连飞出几道剑意,环飞着将那团黑雾团团围住,随后又如光影般,碎成了无数道剑影,旋即便将那片黑雾在墙面上钉成了一道人形。 沈春眠登时呆住了。 在他印象里,这日月谷谷主已是元婴八成的修为,也不知近来还有无精进,就算是自己与他交手,想必也讨不得什么好,可江逐风一个凝丹九层的修士,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神识逼到这般田地。 那团黑雾中不断有面目狰狞的凶灵推挤着要从中破出,可却都被那一道道剑意穿透,只留下了一道接一道或尖锐或凄厉的惨叫。 沈春眠不加犹豫,抬起一脚便将江逐风周身的鬼侍们踹翻在地,一手扶住他问:“没事吧?” 江逐风抬剑将那最后一道剑意劈向褚灵泠的心脏,然后方才看着还好端端的一个人,顷刻便软身跌进了沈春眠的怀里。 沈春眠艰难地扶着江逐风,斥声道:“都停手,你们的谷主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些鬼侍们在看清了现场的情况之后,也不敢再动了。 毕竟没了他们谷主,他们这些人就算加起来也不会是沈春眠的对手,更何况他身边眼下还有个修为不知深浅的随从。 沈春眠原本想将这死沉的江逐风推给别人去背,可这江逐风却半点也不肯给旁人碰,因此沈春眠便只好负起了扛他的责任。 他半扶半抱着这只巨大的人形挂件,低声指责他道:“性子那么急做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他们阴招多吗?你与这些人交手过这么些回了,怎么还不知道要小心谨慎?” 江逐风状若无意地嗅着他襟口上的皂荚香,低声道:“从前是知道谨慎的,只是一想到你受他委屈,被他言语侮辱,我便要气疯了,自然心神不宁,这才上了他的当。” 他说的坦然又委屈,沈春眠便是有心责备,眼下对他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还不等他的注意力从江逐风身上扒下来,就见那才被解救的符乐拖着一只残腿,哭着也抱住了他的腰,沈春眠整个人往下一坠,差点没被这两人压死。 “教主哇!”符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还以为您不会来救属下了,我还以为……” “行了,”沈春眠碍着他腿上的伤,也不敢贸然将他甩开,只好道,“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净在旁人家里给本座丢脸——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右护法扶起来?” 旁侧的教众立刻便将符乐扶将了起来,然而符乐却还是“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说心里话,他是真没想到沈春眠会来救他,原先封他为右护法,也不过是遵从了前任教主的意思,因此这么久以来,符乐一直都费心讨好他,唯恐被他抛弃。 可如今他既已被日月谷的人掳走,离恨教里比他修为高的教徒一抓一大把,况且这些日子里,沈春眠又总是对他露出嫌弃之意。 他还以为……就算是顾念着旧情,沈春眠也不过是随便遣两个人过来要他。 以沈春眠从前的性子,既成了旁人的手下败将,那便是废物一个,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了,若是讨回来了,还只怕污了离恨教的门面。 符乐被困的这一日里,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沈春眠会舍身亲自来救他。 因着回程时又多了两个伤重的人,故而沈春眠所乘的罗帷七香车之上,便又多了一个符乐。 江逐风虽然没说什么,可看向符乐的眼神却很幽怨,人靠在沈春眠怀里,嘴上还要有气无力道:“他伤的不重,交由那些教徒们轮流去背便是,何必往车上捡?” 沈春眠一台下巴,指了指符乐那条只剩白骨的腿:“你有点善心行不行?这还叫伤得不重?” 江逐风稍一抿唇,故意抬手护了护自己被割了道口子的腰。 沈春眠的目光随他下望,只见那伤口还未愈合,伤患处有黑气环绕,每当伤口稍有愈合的趋势,那黑气便会将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来。 他看着都觉得疼,因此待江逐风说话的语气便又柔和了一些,他轻轻叹了口气:“谁叫你那样鲁莽?该。” 沈春眠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探出一道灵气,小心翼翼地替他调理着内息,可这一探出去,他便不由得愣住了。 “你……” 江逐风从外处看来,分明只是个凝丹九层,可等他将灵气探入他灵脉,这才发现他的灵脉宛若天上星河,瞬息万变。 那不该是一个凝丹期的修士该有的。 这种奇妙的变化连沈春眠都琢磨不透,见他凝眉,江逐风嘴角便浮起一抹浅淡笑意,他在沈春眠耳边低声:“我早已是化蝉七层……我只告诉你。” 沈春眠的眼中有些惊讶,但心里却也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逐风上一世在凡间修行千年,又是有天赋的人,自然已将这条通天之道参悟透彻了,今世再度修来,当然不费吹灰之力。 可沈春眠却还是很想不明白,他一个化蝉期的地仙,怎么还能叫褚灵泠那一个元婴鬼修给伤了。 不过想想之前他在符乐面前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会不慎被褚灵泠所伤,好像也并不奇怪。 与此同时,昏迷过去的符乐忽然悠悠然醒转。 日月谷里的鬼侍用丹药吊着他的命,将从他小腿上剜下来的血肉,连肉带神识都吃了,因此眼下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那半只小腿了,更别说用灵力将其复原了。 “教主……”符乐一看见沈春眠,便又浮上了一双泪眼。 沈春眠拍了拍江逐风的后背,要他先靠到旁侧去:“我去给他喂颗丹药,再与他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毛病,他不过就在江逐风的跟前晃晃,缘何要这么细致地告知他自己要做什么? 江逐风看起来一脸的不愿意,眼巴巴盯着他道:“我伤口疼。” “我又不去哪里,就在这车里,”沈春眠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说完便将那江逐风晾在原地,而后起身去对面榻上找符乐了。 眼下符乐那只残腿已经让人用纱布包了起来,看起来倒没有那么骇人了,沈春眠从锦囊中取出一粒丹药,而后送入他口中。 沈春眠完全没发现,在瞧见他这一动作之后,躺在他身后不远处榻上的江逐风目光一冷。 “怎么样?好些了吗?”沈春眠询问道,“身上还有其他地方伤了吗?” 符乐一句话未出口,便已是泪流满面,他摇了摇头:“只要能活着回离恨,我就是身上的骨血都没了,我也能好。” 沈春眠对符乐的了解不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恨青云教,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原著中的那个反派。 他方才给符乐喂的丹药是替他舒灵气活脉络的,因此为了避免他再度昏睡过去,沈春眠便随口问道:“本座还不知道,你是缘何来离恨的?” 符乐垂下眼,似乎在忆起从前。 犹豫片刻,他才轻声开口道:“属下原本也是个不愁吃穿、有爹疼有娘爱的小孩,阿爹务农,阿娘织布做绣品,家里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可也算是衣食无忧。” 在他记忆里,他家的那块地异常肥沃,不管种粮食还是别的什么,都比别人家地里地长得要好。 符乐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直到有一天,一位道长来到他家,给出了一个高价,说是要买他家的田地,他父亲却说什么也不肯卖。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块田地上,全依仗着这块地,养活了他们家一代又一代人。 “阿爹说,他若是将这块祖先留下的地卖了,往后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先们责骂的,就是给他再多的黄金,他也不肯卖。” 那道士见他不肯卖,便又加了价,可这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块地该有的价值,父亲心里起疑,疑心这修者是个骗子,因此便更不肯卖了。 “可后来有一天,”符乐的声音颤抖,显然是痛苦极了,“那人买地不成,竟趁夜潜入我家,将我的父母,还有我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子一并杀害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那几日他被住镇上的姑姑讨去,要他在自家小铺中打杂,顺便赚些零花,故而他不在家中,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姑姑在得知他父母的死讯后,不敢轻易告诉他,因此便只欺瞒他说,他父母农忙没空,让他在自己家中再多住一些时日。 结果才过了不过两日,便有熟识的人告诉他姑姑,好像有人在打听那符家遗子的存在,姑父与姑姑都觉得不对劲,两人一合计,便将他送到了一个在离恨教里当值的好友手上,要他将他带回教中保护起来。 彼时离恨教还亦正亦邪,并不算一个邪|教。 而且两人的那位好友已炼至筑基,他们觉得他应该有能力保护好这个孩子。 于是符乐自此便跟着他在离恨教中修道,渐渐长大成人。 后来长大些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家那片地里连着灵脉,下头就是一块灵矿,只是埋得很深,若非主修此类的高手,是探不到那里的。 又因为他家祖祖辈辈都在那里耕地,那灵脉认了主,轻易无法被人夺去,故而那道人一开始才说要买地,只要他爸在那特制的契约书上签了字,那块灵矿便会自动易主。 可他爹不肯。 于是那修者便又有了后策,换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杀光他家的直系血脉,这样灵矿就无主了。 所以他的爹娘妹子,甚至于他的姑母表弟,都因此而死。 “后来我那侥幸逃过一劫的姑父找到离恨教,才只不过一夕之间,他的头发竟已白透了,”符乐抽泣着说,“他说他记得那夜那人来时,他曾与他缠斗片刻,在他腰际看见了一块反光的玉牌,上刻松柏。” “可好几个门派的令牌上都有松柏,”说到这里,符乐便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便只好杀了那几个门派的人,将他们的腰牌带回去,给姑父辨认。” 那时他的姑父已病的起不来床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块令牌。 那是杀他发妻,杀他一对儿女的仇人所归属的门派,他就是再糊涂,也不敢记错。 “那是青云派,”符乐恨恨地看向对面的江逐风,“是那自诩名门正派的青、云、派!” 第41章 沈春眠稍一偏头, 去看身后江逐风的神色,只见那人神色如常,面上半点也不见惊讶。 “你可知那人是谁?”沈春眠又回头问符乐。 符乐摇了摇头, 绝望道:“他隐匿得很好, 向我父亲买地时是一张脸,杀人灭口时又是另一张脸,属下手上仅就那些微薄的线索,次次查, 次次都是查无此人。” 沈春眠一转头,径直看向江逐风。 大概是注意到了沈春眠隐晦的目光,江逐风悠然接话道:“你想问我知不知此人是谁?” “嗯, ”沈春眠方才听符乐的遭遇, 心中愈发觉着他可怜,“这人这样道德败坏,往日在青云教中,说不定会露出几分蛛丝马迹——你有怀疑的人吗?” 江逐风撑着身子,懒洋洋地靠在坐塌上:“青云教说是名门正派,可也只是行事手段上干净些,礼数多些,表面功夫做的好罢了, 实际也并不比离恨这些名义上的邪|教要好上多少。” 他稍一顿, 而后又道:“你若要问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自然是多了去了, 除了你那个表里如一的师尊还算良善,还有其他晚入教的后辈, 青云派中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沈春眠听着, 心里不免觉着这修真界的道德水平实在很低下, 什么道貌岸然的仙尊道长,怪不得没一个能飞升的。 “那你呢?”符乐心中被激起了压抑多年的恨意,挣扎着坐起来,瞪着眼望向江逐风,“你是不是?” 江逐风冷冷一笑,反问道:“我要你那灵脉做什么,不过一堆破石头而已。” 沈春眠忙替他解释道:“不是他,你尚年幼时,他只怕还是稚子一个,尚未被沈弦惊带回青云派,再说他们这些师从长老的,从来是灵石仙器两不缺的,犯不着为着这东西杀人灭口。” 符乐恨恨地一握拳,咬牙低声道:“若有朝一日,我抵飞升之境,那我宁可不要飞升,也要屠尽这青云派!” 沈春眠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便只好往他身上披盖了一张薄毯:“别只说说而已,等你养好了腿,也要勤加修炼才是。” 符乐眼中的恨意荡然一空,红着脸看向沈春眠:“教主、您不必……不必给属下盖这个的,您怎么突然对属下这样好?” 沈春眠:…… 眼看他又要红眼,又要抱着自己的腿哭得涕泗交加,沈春眠立时退了出去,而后抬手在马车内幻出一面隔断。 江逐风凝视着他的指尖,先是默然了片刻,而后又一抬眼,阴阳怪气地问:“怎么不和他继续说了?” 沈春眠无奈地叹一口气,坐到他身侧,检查他腰侧的伤:“伤口还疼吗?” “就是疼又如何?”江逐风道,“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挂念。” 沈春眠抬手轻轻一拍他的脸颊:“够了啊,多大人了,我只是过去看看他的伤势,你做什么这样酸里酸气的?” 江逐风偏过头,故意不往他身上靠:“看伤势?他伤的分明是脚,人也没傻,怎么就非得你喂药了?毯子在旁侧放的好好的,他若冷了,自己也有手拿,又何必你……” 他话音未落,口中便被沈春眠蛮横地塞进了一粒丹药,这也是补药,对修者有利无害,只是对江逐风这伤是没什么用的。 沈春眠存了心思,刻意挑了颗最苦的给他:“你也吃啊,要不要再来几颗,干脆吃饱算了?” 江逐风不知苦,只感觉到了沈春眠探入他口中的温热指尖,若有似无地从他舌尖蹭过,眼下口中舌腔都是麻的,不知是被那其苦无比的丹药激的,还是被他给蹭的。 “还要不要了?” 江逐风呆呆地点了点头。 沈春眠又从锦袋中摸出一颗来喂他,只是这回行将收手时,却被江逐风一把抓住了手腕。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江逐风便轻轻一含他指尖,沈春眠顿时臊死了,红着脸扯回了自己的手,低声道:“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总是这般、这般……” “圣贤书上说,’发乎情止乎礼‘,可你我早已有了枕席之情,哪里还要顾及这个虚而又虚的’礼‘字?”江逐风捧着他的手揶揄笑道,“而且方才在车上,主动吻我的分明是你。” 沈春眠顿时哑巴了。 江逐风依向他:“我连内府都给你看过了,便是人间夫妻,也再没有比你我二人更亲密的,你觉着我不知礼数,难道你对这些亲密都不以为意,还要同我当陌路人?”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沈春眠看向他那直白而又坦然的眼,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低声道,“你说的我好似负心汉、薄情人,可那些你情我愿的事,你分明也没损失什么。” “哪里就没损失什么,”江逐风抵着他的鼻尖,闷声道,“我失了清白,往后只怕没人肯要我了。” 他这副赖皮模样,实在有些欠揍,缘着他还是个负伤的病人,沈春眠才没有对他动手。 “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你就是清清白白,这样的脾气秉性,也是没人要你的,少把缘由都推到我头上。” 沈春眠轻轻将他推开,虽然前头不远处隔了一面灵墙,按理墙对面的符乐是见不到他们这儿的情形,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可沈春眠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因此复又退开,与那江逐风隔开了些距离。 江逐风自然不乐意,沈春眠往旁侧退一步,他便往他那儿靠近一步,而后更是将那只冰凉的手塞进了他掌心,抱怨道:“我要冷死了,你还离我这样远。” 沈春眠便捡起箱中的薄毯给他盖上,很无情道:“冷就多穿点。” 眼下虽已入了冬,可他们这些修士们却并不畏寒,依然还是一身单衣,江逐风嘴里叫冷,身上穿的却分明比他还要薄。 “你缘何又这样嫌我?”江逐风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许他再逃,“总将我往外推。” “我……” 江逐风拎起了薄毯一角,将沈春眠也裹了进来,随后他便放柔了声调,在他耳边轻声:“陪我躺一会儿吧春眠,我们不说话了。” 沈春眠的两只手皆被他攥在手中,因此也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妥协道:“随你吧,只是回去之后我要沐浴,你别跟着我。” 方才他离的近,让那褚灵泠扑了一身血雾,虽方才更过衣、洁过面了,可沈春眠却仍觉得脏。 江逐风没回答,只是侧过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约莫着一炷香之后,这乘罗帷七香车便停在了销魂苑内。 外头有教徒朝车里头道:“教主,已经到了。” 沈春眠应道:“嗯,你们先将右护法带到左护法的住所内,要轻些抬,当心碰了他的脚。” 外头立即便走进来两名教徒,抬着一个软轿,将那半昏半醒的符乐给抬走了。 等人走了,沈春眠又扭头看向紧紧抱着他的江逐风,这人像是睡熟了,呼吸也是匀而缓的。 “江逐风,”沈春眠掐了把他的胳膊,“别睡了,该下车了。” 江逐风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被他这样掐,竟也丝毫不见有要醒来得趋势。 见怎么也唤不醒他,沈春眠干脆连着那薄毯将他一把背起,江逐风虽然看着精瘦,可到底比他高半个脑袋,骨架也不小,背起来死沉死沉的。 开始几步,沈春眠差点没带着他一起摔地上。 后来虽然稳住了,可也不好走,有路过的教徒瞧见此情此状,低声遥遥问道:“教主,用不用属下来?” “他不肯让别人碰,”沈春眠咬牙切齿道,“罢了,就剩这几步路了,也不远。” 那教徒便只好退去了。 在行将把背上这人送到殿内榻上之时,沈春眠忽然想起了西游记中的一幕——猪八戒背媳妇。 但不同的是,眼下这八戒正躺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地睡着,活像是死了。 “真是欠你的。”沈春眠喘了口气,而后粗手粗脚地替他盖上锦被。 正欲要走,却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不是真死了,这才舒下心来走了。 不知是不是绿玉安排的,偏殿内早已放好了一桶浴汤,沈春眠取下发间红羽毛,轻轻在水面一扫,那半温不凉的浴汤便又蒸腾起了热气。 他摒除杂思,再度洗了个热水澡,只是这回并没泡太久,差不多洗干净了,便就擦干身子换上了衣裳。 他还得去请绿玉来给江逐风瞧一瞧伤,虽说他已是化蝉的境界,这点伤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自愈,而且绿玉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可沈春眠却仍是忧心,心想若实在不行,给他涂些止疼膏药也是好的。 然而正当他要踏出偏殿之时,一个人影却忽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温如穿着一身暗纹玄衣,形容举止也不似从前,他对上沈春眠的目光,而后轻浮一笑:“沈教主,我们又见面了。” 还不等沈春眠应答,他便朝着自己的掌心轻轻一吹,那原本干干净净的掌心里却倏然飞出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沈春眠的四肢像是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黑蝶没入自己的眉心,随后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他便失去了知觉。 第42章 待沈春眠醒来的时候, 抬目却见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他很快便觉察到了眼上传来的异物感, 因此又扯去了覆在他眼皮上的一抹绸带。 只是扯掉了那条暗色绸带, 入目却仍是昏暗的环境,能见度相当低。 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下只垫了张兽皮,身上似乎是披了件大氅。 沈春眠稍一动作, 却听手腕上一声金石相击的轻响,在这幽静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醒了?”一个黑影缓缓朝他走近,“睡得可好?” 是沈温如的声音。 沈春眠警惕地后撤一步, 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你将本座困在此处, 究竟是想做什么?” 面前黑影稍一偏头,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沈春眠?” 这声音虽然还是沈温如的声音,可语调和语气却又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连青云。 “你夺了他的舍?”沈春眠皱眉道,“你究竟想怎样,连青云?” “有求于本尊的时候便叫前辈,”连青云手撑在他身侧, 忽然一欺近, 与他相望, “现下又目无尊长地直呼吾本名, 分明已落在本尊手上了,你怎么还不懂得识时务些?” 沈春眠想起江逐风在自己身上下的那什么“同生共死”的情咒, 虽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可到底因此有了几分底气。 “不识时务的是你, 怀楚很快便会追来,他已入地仙之境,你就算霸了沈温如的身体,也不过是个凝丹二层的半魔,就算凭着那点魔气,你也斗不过他,不如识相些,把沈温如与本座都放了。” 连青云大概是觉得好笑,裂开嘴笑了起来,徒然在情绪寡淡的沈温如面上瞧见这般轻狂作态,沈春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将你们放了?”连青云道,“你也得问问这位温如公子愿不愿意,若不是他自愿献祭,本尊又哪里能强行霸占得了他的身体呢?” 沈春眠眉头微锁,不太相信道:“怎么可能,他……” 说话间,连青云面上的夸张笑意忽地一收,他又变成了那个自带忧郁目光的沈温如:“我将你藏在这里,他们找不到的,你就陪我一起,不要想着逃,好不好?” 沈春眠简直恨铁不成钢,质问道:“你怎么也与他同流合污,你知他是什么人吗?这连青云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了,他诓你的话你也信,你傻不傻?” 眼看着沈温如的目光一收,又无痕切换成了连青云:“骂谁是老妖怪?你这无知小辈,活得不耐烦了?” 旋即他又是一笑:“若是只有本尊一人,自然是斗不过怀楚与沈弦惊的,只不过,如今不是还有你么?” 连青云稍一顿,又道:“你与沈温如,一个是怀楚与沈弦惊的亲生子,一个是怀楚放在心间上疼的宝贝徒弟,你说他会舍得对谁下手?” “你卑鄙!”沈春眠扯动腕骨上的锁链,握拳朝他面上砸去,连青云头一偏,轻巧躲开了。 连青云再度笑起来。 “究竟是何人卑鄙?本尊不过是想要回那半身被沈弦惊夺去的骸骨,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本尊上门讨要,可他却不肯还。” 下一刻,沈温如再次占据了自己的躯体,低声唤了他一句:“师兄……你为何不愿多看我一眼?” “那江逐风傲慢无趣,不近人情,自你离山后,他便愈加举止怪异,分明对我言辞冷漠,却又私下赠我腰间佩玉,与我诉衷情,你这样聪明,难道还看不清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沈春眠抬头看他,这话他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告诉他,江逐风从前在青云派中曾与沈温如表明过心意,如今又与他纠缠在一块,想必是个三心二意的陈世美。 沈温如看他面上也不见惊讶,便觉着他早就知情,却还是失了心智地要与江逐风纠缠:“你早知道?可你还是要他不要我?我仰望了你这么多年,为了能靠你近一些,我无所不用其极,你为什么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里一片猩红,面上却是一片苍白,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他看起来就像是自地狱业火之中爬出来的鬼魅。 沈温如忽然抓住了沈春眠的衣领,后者全无防备,被他拽的往后一仰。 “为什么?!” 沈春眠吃软不吃硬,最恨这样粗鲁的暴力,因此也被激怒了,他脱口便道:“因为我喜欢,我乐意,谁会喜欢你这么个病病歪歪的神经病?” 大概是被他后半句话戳到了痛处,沈温如的手上颤抖了起来,连呼吸也变的分外沉重。 “所以从始至终,你不是看不到我,而是看到了也不曾在意,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从前往往,都不过是你的施舍,你从未拿正眼瞧过我……” 沈温如像是忽然喘不上气了,他往前一倒,顺势将身前的沈春眠压在了石榻上。 那微凉的五指穿入他乌黑的长发间,而另一只手则探入了他襟口,紧接着凑上来便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吻。 与江逐风给的吻不一样,沈春眠眼下不觉羞,心里对他只有厌恶。 他翻手便给了沈温如一巴掌,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脖颈,腕间的铁链叮当:“你发什么疯?” “他这样吻、吻你的时候,你也这样抗拒吗?”沈温如被他掐得面目通红,已经有些缺氧了,说到最后他又忽然笑了,“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说话间他身上忽然抖了起来,面上表情不断变幻,一会儿是连青云那副癫狂嘴脸,一会儿又回到了沈温如那副阴郁模样。 “松手吧。”是连青云万分蛊惑的语气。 沈春眠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掌,愣愣地将手往回一收,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对眼前这个一体两魂的怪物起了杀心。 可待连青云说出了那句话之后,他却像是遭人操纵了一般,乖乖地松了力气。 果然,怀楚说的没错,那日连青云哄骗他签下的那张血契背后想必还有一份暗契,这连青云就是用他对修真界还不熟悉的信息差骗他上当。 “你若就此收手回青云派,”沈春眠对付不了连青云,便只好试着说动沈温如,“你还有你的阿爹,还有你的师尊,你是他二人的独子,往后必定青云直上,何必要与这老魔头同流合污呢?” 不料这沈温如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那猩红的眼中留下半滴泪来:“回不去了,我伤了阿爹,又囚了你,你们都不会原谅我的。” 他伸手抚摸着沈春眠的头发,像个孩子一般自说自话:“你与骊宫中何人欢好,我都不难受,只是你为何偏偏看上了他?我与他都算是你同门,论关系也是我与你更亲近,可你为何偏偏……” 说到这里,沈温如话音忽地一顿。 若沈春眠爱的是其他人,那他大可欺骗自己说,沈春眠只是仇恨青云派,因此不愿再与青云派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可为什么江逐风可以,而他却不行? 他忽然捉住他沈春眠的手腕,低声呢喃道:“春眠,你与我试一回,江逐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如今魔气外泄的缘故,这看似苍白病弱的人,手上的力道却格外大。 “把你给我吧,”沈温如微微启唇,左侧面颊上巴掌印未退,衬着他的眼神愈加疯狂,“只这一夜,往后你便是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 江逐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腰际那道伤口早已愈合,他本来可以躲开的,但却在看向沈春眠的一瞬间,江逐风忽然很想从他面上瞧见几分为自己担忧的神色。 这么一犹豫,那黑气便划开了他的血肉。 他方才睡得并不算熟,沈春眠的气味一消失,他便惊醒了过来,赤足跑到偏殿,却见那偏殿中空空如也,可浴桶中的水却仍是温的。 沈春眠消失了。 在江逐风的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之后,所有理智与清明便坠入了深渊。 恰巧此时有位小道童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低声道:“江公子,教主有事寻你,要你立即过去。” “他在哪儿?”江逐风几乎不遗余力地捏起了他的下巴,那力道之大,小道童几乎听见了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他在哪?” 小道童的眼泪登时便出来了,含糊道:“琉、琉光殿。” 看着江逐风离去的背影,名叫华茵的小道童忽然觉得,今夜恐怕自家主子在他身上估计是讨不到好了。 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倒是小事,华茵总有一种自家主子会死在这人手上的不详预感。 思及此处,华茵连忙折身回去,往小路上跑,他要回去通知云疏棠,叫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云疏棠没能沉住气,他想亲眼见到江逐风的死状,因此先一步藏在了琉光殿里。 江逐风赶到的时候,远远便瞧见那琉光殿中布满了法阵的幽光,洞虚以下的修者或许无法察觉,可他已是地仙,这点雕虫小技在他眼中简直无所遁形。 他明知有埋伏,却还是不加犹豫地踏入了院中。 “出来吧。”江逐风沉声。 藏在阵中的两名元婴期修士,也就是前任离恨教教主留下的两个旧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首先低声道:“我们已隐匿形迹,他怎会知道?” “不管了,”另一人道,“反正我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处也已布下天罗地网,便就是教主落进来,也没法全身而退,更何况他一个凝丹九层的……” 他话音未落,便忽然感觉到自己似被一个隐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霎时间,这两位元婴期的修者便被凭空拎到了江逐风的面前。 “沈春眠呢?”江逐风问。 那扼住他们脖子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掐断他们的喉管,因此即便是他们想要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们,沈春眠呢?”江逐风眼中杀意毕现,“说话!” 第43章 藏在殿内楼阁之上的云疏棠遥遥瞧见这一幕, 当即脚下一软,还没来得及生出要逃跑的心思,便被凭空出现的江逐风扯住衣领拽到了半空之中。 “你、你不是才凝丹九层吗?”云疏棠眼睫颤抖, 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就算破境,也不过是元婴初期,怎、怎么会?” 不等他说完,江逐风便将他摔在了两位元婴修士面前的空地上。 云疏棠乍然吃了疼, 那对明眸顿时便红透了,他的五官生的精致漂亮,垂眸时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这一哭起来, 更显得是梨花带雨。 可惜江逐风是个绝情的瞎子。 在他眼中,这些人与路旁的一棵树、一丛草并无区别,只是草木没有意识,不会作恶,因此这些人在他眼中便显得分外可恶起来。 “沈春眠呢?”他的语气冷下来,不似方才初到时那般疯狂,只是这样的冷比初时那癫狂作态,还要令人生畏。 倒在地上的云疏棠咳嗽几声, 红着眼道:“你先将他们放了, 我就告诉你。” 他倒是很有魄力, 如今这样的情形, 他也没有失去理智,还知道先冷静下来与他做交易。 不料这江逐风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主, 更何况如今沈春眠下落不明, 他就更没性子对这些人好言相向了。 因此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云疏棠身前, 启唇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眼下性命攸关,云疏棠就算不知道,也只得点头,可谁知就在他点过头的下一刻,那江逐风忽然一脚揣在他心口,轻描淡写地将他轰出去三丈远。 云疏棠立时便吐出了一口血沫,有气无力道:“你……” 江逐风吸了一口气,旋即又重重揉了揉后颈脖子,在原地踏了几步,像个罹患失心疯的精神病。 “你知道,”他转瞬便又来到了云疏棠的跟前,“你知道!” 云疏棠此番是真的被他吓得够呛,原先这江逐风跟在沈春眠身边,看上去倒是乖得像只狗似的,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这青云派闻名的大弟子,竟是个这样的疯子。 “我不知道,”云疏棠抬眼望着他,余光瞄见那两个被吊悬在空中的修士已经断了气,他的泪水顿时充盈了眼眶,为了保命,他只好如实道,“我方才太怕了,没说实话。” 他斟词酌句道:“方才我让人去支开教主时,他便已经不在了,但据我派去的那人所说,他在偏殿外似乎瞧见了一个身着玄衣的影子。” 江逐风的目光落下来。 云疏棠心头一滞,声音颤抖道:“他还说、还说那人背影瞧着像是近日从教中失踪的那一位,就是与您出自同门的沈温如。” 不知怎么的,他竟换上了敬语。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江逐风,可能早已破虚,甚至很有可能比洞虚还要高。 “沈温如,”江逐风稍一抬头,而后眯了眯眼,天边是乍破的晨光,冰凉凉的,像是一块金色的幻影,“沈温如……” 与此同时,他忽然感到埋在他神识深处的情咒起了反应,颈边顿时出现了一抹血痕,不算深,可已经在向外冒血了。 沈春眠出事了?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江逐风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了瘫倒在地的云疏棠,强压下心中行将破茧的杀意。 不能杀了他,沈春眠要是回来了,一定又会因此而厌弃他的。 江逐风转过身,而后顺着那一缕血线的气息,即刻便循线而去了。 与此同时,不周山。 沈春眠以指作刃,咬牙在那长而瘦的脖颈上剜了一道,他并不太会控制力道,唯恐这一下割着了动脉,死不死的倒另说,要是鲜血喷涌而出,他很有可能会不争气地吓晕过去。 好在今日老天爷并没有和他开玩笑,这道口子不深不浅,划得刚刚好。 “春眠!” “滚开!”沈春眠用手上幻出的灵刀抵向自己的要害处,故意装出一副失控模样,“你再过来,我就立即自戕!” 沈温如的面上又显露出了连青云的癫狂表情,他静静看着沈春眠笑:“教主何时变的这样贞烈?与江逐风双休时候,也不见你要死要活的。” 他这番话算是彻底激怒了沈温如,沈温如立时抢过身体的主控权,像个疯子般扑向了沈春眠。 “你要死,我便同你一道,”沈温如的声调不高,听起来却撕心裂肺,“能与你共赴黄泉,我亦快意得很,下一世也要追在你身后,叫你永生永世都甩不掉我!” 眼看身上衣袍已被沈温如扯了大半,扣在他手脚腕上的铁链往周边伸展,叫他渐渐失去了可活动的余地。 很快,沈春眠便只剩嘴还能动了,他死死盯住了沈温如的眼,一字一顿道:“呸,本座就是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轮回转世,也不会爱上你。” 沈温如忽然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之际,这洞府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谁?”沈温如自以为此地隐蔽,这洞府藏在不周山体之中,如今唯一的通道已被封闭,按理说无人能感知到这其中洞府的存在。 是怀楚与沈弦惊么?可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此人不是沈弦惊,”沈温如的面色忽然一变,霎时又换成了连青云的语音语调,“他身上有与本尊同源的魔气,但凡他靠近此处,本尊一定会事先觉察。”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隐天蔽日的洞府入口忽然被人劈开了一道豁口。 连青云眯了眯眼,沉声道:“是个剑修。” “江逐风,”沈温如后退一步,立即提剑指向沈春眠,“你若再近一步,我便拉他一道下黄泉!” 破晓的天光顺着那道豁口泄露进洞府内,而江逐风背光而立,沈春眠努力睁眼,却看不清他面上情绪。 “随你。”沈春眠听见他说。 江逐风一步步朝他走近,沈春眠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人分明还在远处,可沈春眠却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与自己的心跳频率完全吻合……这就是所谓情咒么? 沈温如的手臂颤抖起来,于是操纵他躯体的又成了连青云,连青云握着剑柄,他与沈温如不一样,他是真的半点也不顾及沈春眠的性命。 “你这小子,”连青云淡淡然望向他,而后不紧不慢道,“年纪轻轻,竟已入了化蝉,藏得挺好,本尊竟一点也没瞧出来。” “过奖,”江逐风停在他面前,不再往前走了,“你的目的并非是沈春眠,没必要为此折送了性命。” 他方才那句“随意”说的坦然,不过是因为知道沈温如不敢动手,可这连青云可就不一样了,虽然因着情咒,沈春眠不会真死,可江逐风却还是不舍得让他疼。 连青云见他心有顾虑,面上又是一笑:“本尊是先天魔物,即便躯体尽毁,神识也能停落人间,只要有合适的躯体,本尊便能重获新生——你想要回沈春眠,还是得拿出几分诚意来。” 江逐风沉下脸,似乎真在思索他的话。 可下一刻,他便闪身来到了沈春眠面前,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按下指向他的剑,江逐风不顾手掌上血流如注,一手护着沈春眠,一手握着长剑劈向连青云。 连青云躲闪不及,只退开几步,险而又险地被那道剑气撩断了半只衣袖。 “先天魔物?”江逐风将沈春眠挡在身后,朝着对面惊愕的连青云一勾嘴角,“你以为我与怀楚一样,只是化蝉初期么?” “只差一步,”他道,“我便要成仙了……你怎么会傲慢地以为,我斩不灭你的神识呢?” 此话一出,连沈春眠都不由觉得惊讶,他只知道江逐风已入地仙之境,却不知他离飞升竟只差临门一脚了。 沈春眠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伤,轻轻扯着他的外袍,低声质问:“你那什么情咒……不是说什么’你疼我痛,你死我殉‘么?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的掌心血涌如注,而他的手心却干干净净,甚至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对了,昨夜在日月谷中他腰际凤被黑气所伤,他也毫发无伤,可反之看江逐风的脖颈之间,却有一道与他颈间一模一样的血痕。 他既问了,江逐风也不隐瞒,诚然反问:“这样难道不好吗?” 反正也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沈春眠眉目暗下来,方才那一剑刺入江逐风掌心时,都没有他现在心疼——他这是怎么了? 明明江逐风说的很对,他根本不想与江逐风“同生共死”,也不愿与他共同承担这种疼痛,可为什么他要失落呢? 连青云死到临头,面上却还在笑:“什么情咒?那不过是有人一厢情愿的庇护咒,江小道友都行将飞升了,怎的还这般痴情?” 江逐风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提起剑,径直朝着连青云斩去。 这第一、二剑,都被连青云狡猾地躲开了,而这第三剑,江逐风在上头又赋了一道灵力,冰寒刺骨的剑意猛地出窍,如一只猛禽出世,破风朝着连青云飞去。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被江逐风护在身后的沈春眠忽然以手作刃,直直捅向了江逐风的心脏。 剑主人身上的灵气一滞,那道利锋出窍的剑意自然也不攻自破。 连青云借着沈温如的那张脸,诡异一笑:“到底是太年轻了,江小道友啊。” 第44章 沈春眠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不过恍然间的失神,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用内力幻出的灵刀竟已捅入了江逐风的后背。 “江逐风……”沈春眠强压着情绪, 这才没大叫出声, 他指尖甚至能感觉到江逐风的那颗心脏,正在他掌心里剧烈地跳动着,“不!” 随着他指尖灵刀的抽出,血花顿时飞溅, 被一刀切碎了心脏的江逐风软膝跪地,沈春眠怔然一霎,而后也随他而跪, 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扶住了他。 江逐风根本说不出话来, 启唇还未曾道出半个音节,便跌入了沈春眠的怀中。 连青云仍在笑,目光落在江逐风心口淌出的血上,话却是对沈春眠说的:“他是化蝉九层,按理说这世间除了他自己,便没人再能伤到他的要紧处了。” “可他把命交给了你。” 沈春眠也是方才才知道,那所谓“同生共死”的情咒,原来只是单向的, 可他眼下也很冷静, 知晓这话不过是连青云说来激他的。 他想必是要逼他入魔, 骗他失去理智, 这样他就可以像操纵沈温如一般操纵自己。 沈春眠冷眼看着他,随即他提起了江逐风的配剑, 一步一步走向连青云。 血契上写, 契约双方不得相互残害, 可沈春眠如今铁了心,就算是冒着天打雷劈的风险,也要杀了他。 “你若能一直操纵我,想必也就不用将我带到这里来了,”沈春眠眼睫上是湿漉漉的一片,下巴和面颊上都有血,可他的话音很稳,并没有半分不冷静的样子,“所以操纵我或许有时间限制,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条件。” 说着他眯起眼,眨落眼睫上沾染的水雾,旋即执剑朝着连青云飞身而去。 连青云往旁侧一闪身,眼中晦暗不明:“你想清楚了,这一剑下去,招来了大天劫……” 他话音未落,便见沈春眠再一次抬剑,一道附着着真火的剑意便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砸了过来。 连青云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只是躲闪不及,到底让那真火燎掉了一撮发丝。 沈春眠猜的不错,虽然手里拿着一张暗契,可他对沈春眠的控制也是有限制的,其一是时间,其二便是不能控制他做一些伤害他本体的事儿。 沈温如的这具躯体不过是凝丹二层的修为,所以无论是江逐风还是沈春眠,他都不敢轻易正面对上。 连青云何其狡猾的人,自然不愿意在此时再与他缠斗,因此故意引着沈春眠来到江逐风尸身周围,巧言道:“他是化蝉期修士,没这么轻易死的,如今想必神识还停在此处——你再不去替他找个合适的宿体来,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闻言沈春眠面上微微一愣,想的却不是要为江逐风去找宿体的事。 方才他被怒气冲昏了头,一时竟忘了江逐风曾经说过,他是不死之身的这回事,沈春眠曾在他灵府中见他跳悬崖,甚至见他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死不成,所以现在……他是真死了吗? 沈春眠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倒在血泊之中的江逐风的手指尖忽然轻轻一动。 他还活着! 沈春眠收回目光,可这半晌的犹豫,连青云已然轻车熟路地从江逐风身上凝出了他的内丹,那颗金色内丹里凝练着他大半生的修为。 若是旁的什么修士,要融合这颗内丹,只怕没个几载,是炼化不了的,贸然吞下去也只会爆体而亡,可沈温如的身体不一样,他是半人半魔。 更别提他此时已然是走火入魔的状态了,这样的魔气可吞万象,也贪婪不知满足。 “多谢了,”连青云吞下内丹,身上流光一闪,修为登时大涨,他如风一般退到裂口处,“沈春眠,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他便从这裂口处跳了下去。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就听见躺在他身后的江逐风一声轻喘,沈春眠立即回身蹲下:“你没事?” 江逐风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怎么没有事?你捅人捅的也太狠了,差点要疼死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沈春眠下意识便要夺回手,只是瞧着他那副苍白模样,到底替他轻揉了揉胸口,“你既然无事,又为何要任他抢走内丹?这一身修为散尽,往后你岂不是又要重新开始?” 他话音未落,江逐风却偏过头去,咳出了一口血来。 沈春眠顿时止住了声,手足无措地替他顺了顺后背,又取来绸帕替他拭去唇角血污。 “这又是怎么了?”沈春眠扒开他的衣襟,只见那伤处已然完全愈合,皮肉上连颗血珠子都不见,“不是好了吗?是不是疼的?” “不疼,”江逐风答,“只是濒死的后遗症罢了。” 沈春眠知道他在撒谎,那日在他灵府之中,回忆中的江逐风自火烬中重生,那张还不曾长出五官的脸,已经是那样狰狞痛苦。 可他在跳入火海之中时,又直到被燃为烟尘的那一刻,沈春眠分明都没见他皱过眉。 灵府中的心魔对此什么也没说,可沈春眠知道,“重生”对他来说,想必要比自戕还要疼得多得多,否则江逐风这样一个对痛都麻木的人,怎么可能露出那样一副痛苦的表情? 等江逐风稍稍缓过来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道:“那日你与怀楚说,你与这连青云签了血契,我便很放在心上,又逢今日你被他掳去,按理说你到底是洞虚期修士,不至于半点挣扎动静也不曾有,人便叫人带走了。” “于是你便猜到他是用了阴招,”沈春眠顺着他问,“也就是怀楚所说的藏在血契之下的暗契?” 江逐风稍一点头,而后躺在他怀中,指尖缠卷着他的发丝绕着玩:“我知他留有后手,所以便将后背留给了你。” “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心地取走我的内丹。” 沈春眠心里立即便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你是说,你是故意引他操纵我害你的?” “是,”江逐风捡起那张用过的绸帕,一点点将沈春眠手掌上的血污抹净,“他得了内丹,修为大涨,便不再担心自己修为不敌怀楚与沈弦惊,因此一定会丢下麻烦重重的你,这是其一。” 沈春眠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可连青云如今凝丹二层的修为,再服用了你的内丹,怀楚与沈弦惊只怕不会是他的对手。” “是啊,”江逐风轻蔑一笑,“要的就是他们不敌。” 沈春眠看着他,没说话。 “方才我的话还未说完,”江逐风刻意凑到沈春眠耳边,与他说悄悄话,“二则……这一世我为了报复沈弦惊,早在他身上下了恶咒,只要连青云夺得了沈弦惊的躯体,修为两相累加,在他渡劫飞升之际,他就会发现,’砰‘的一下,一切就都结束了。” “到时连青云与你定下的血契,也就不攻自破了,你也不必再受他胁迫。” 沈春眠难得没有因为他想害人而对他动怒,前一世,那沈弦惊是怎么待他的,他也都看在眼里,怎么也是说不出“他好歹是条人命”,这样天真又恶毒的话的。” 江逐风说完,便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可半天也等不到沈春眠开口,他耐不住性子,只好先一步开口问了:“你都不怪我么?我又干了坏事了。” “我又不是庙里金光塑体的佛像,”沈春眠反驳道,“哪里有那么多的慈悲心肠?他和连青云都该死,此般也是还了你前世被天雷夺去的那条命,他是活该,没什么好可惜的。” 江逐风伸手去摸他的脸:“你不为此事生气,那你怎么看起来却还是不高兴?” 沈春眠扯开他的手,也不答话,只是扶着他往自己背上背。 江逐风原想说,自己还没虚弱到不能走,可见沈春眠那副冷淡样子,又怕说了之后,他便丢下自己跑没影了,因此便只好假装孱弱地伏在他背上。 看着沈春眠脚步沉沉地行至半途,江逐风忽然福至心灵,贴在他耳畔问他:“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受了伤?” 江逐风原来还不确定,不料沈春眠的反应却特别大,他先是耳廓一红,而后便道:“你自作多情什么?你受伤,我为何要生气?” 他背着江逐风走了这样久,虽说修士的精力异于常人,可沈春眠来这里这样久了,也没时间和心思好好去修炼,因此背着江逐风这样一个死沉死沉的人走山路,还是很吃力的。 眼下他喘着气,脸颊和脖颈上都是一片热出来的红色。 江逐风见自己的猜测不错,再看沈春眠,便愈发觉着他可爱,因此一低头,情难自禁地在他后颈上吻了一吻。 可谁知沈春眠身上一抖,脚步也不稳了,要不是江逐风眼疾手快地扶住树干,两人差点便要一起滚下山去了。 “江逐风!”等稳住了身形,沈春眠莫名其妙地气恼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时不时的要发疯?” 江逐风心中得意,面上一点也不恼,佯作虚弱道:“要不然,我们就在此处歇一会儿吧?” 听见他这样苍白的语音语调,沈春眠顿时没了脾气,扶着他坐在了那颗树下。 “你不是为了我,”江逐风抬手替他蹭去了额角的薄汗,“那你到底为何生气?” 沈春眠还是不肯答。 江逐风见状,便不依不挠地贴上去:“我对你从来坦诚,可你却总对我这样变扭,什么心里话也不同我说,生气了便这般冷模冷样,尽做这种使人伤心的事。” 沈春眠面色不变,可心里却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他从前分明最恨有事不说,非要藏在心里,然后搞冷暴力那一套的那种人,可没想到如今他自己也犯起了这个轴气。 一顿反思过后,沈春眠终于开了口,他不看江逐风的脸,转而偏头去看地上的落叶:“你多明白啊,知道那连青云要下阴手,还上赶着去送命,你是一点也不怕疼,一点也不怕死……” 他话音未落,江逐风便笑着捧过他的脸,在他唇上很轻地一碰,随后也没退开,只是那样近近地盯着他瞧。 “听你亲口说心疼我,”江逐风道,“我就是真死了也甘愿。” 第45章 待沈春眠与江逐风回到离恨教的时候, 教内已然是闹翻了天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了“教主带着青云派那个狐媚子私奔了”的消息,地里劳作的男宠们登时把钉耙锄头一丢,高高兴兴地罢了工。 沈春眠寻声来到一片狼藉的骊宫中的时候, 这群男宠们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如何分割这离恨教的财产。 “要我说, 不如就将左护法推上去,由她来做这个教主,她是最公正的人,按理说不会有偏私的。” “你还真是天真啊, 这教中的左右护法都是沈春眠养的狗,你以为她上位之后就会对咱们这些人好吗?不如将她也拉下来,咱们自己把这离恨教给瓜分了。”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过不了几日, 外头便会得知教主离教的消息, 晨起教中又死了两个元婴期的长老,如今除了绿玉,这教中还剩几个能打的人?还要分东西,也得看看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还有没有命在?” 众人们堆在一起一商讨,发现确实是这个理,沈春眠一走,这离恨教就有如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只靠他们这些人, 是万万撑不起一个教派的。 因此立即便有人感伤起来:“难不成, 咱们得去青云派把教主劝回来吗?” “你怎知他会去青云派?教主早被青云派除名了, 那青云派的得意大弟子江逐风, 如今在他们眼中,定也是个和邪路子狼狈为奸的逆徒, 用脑子想想, 青云派此时怎么会收留他们?” 他话音刚落, 肩膀便忽然被身后的人轻轻一捏,只见眼前众男宠的面上纷纷露出了惊恐之色,可他的脑子却还未转过来,边回头边问道:“谁啊?” 站在他身后的沈春眠冷笑一声:“你看看我是谁?你的’邪路子‘教主。” 该男宠顿时就噤了声。 “你们这一个个,倒是挺能想象的,种什么地呢?不如改去写话本得了。” 只见他们口中这位“私奔离教”的沈春眠,眼下一件水色的衣袍上全是血迹,跟随在他身后的江逐风就更加惨不忍睹了,身上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可两人身上却偏生只有几处不甚明显的小伤,江逐风后背上直接露了个大洞,被撕扯开的布料上全是干掉的暗红色血迹,但露出来的后背上却是不见伤口的。 “教、教主,”那男宠退后几步,将自己藏回了那群男宠中去,“您这是怎么了?” “想是私奔不成,叫人给打了,”沈春眠淡淡然掀起一场风,将这群男宠吹地纷纷向后退了一步,“是这样吗?” 男宠们纷纷摇头。 有机灵些的,立即便开口道:“今日地里的杂草还没除了,教主,我先过去了。” “是啊是啊,我管的那块地还不曾浇水呢,都赖你们,非得将我拉来这里,那一地的灵植渴死了怎么办?谁能负的起这责任?” 沈春眠也没拦着,这群见风使舵的男宠们很快便乖乖回到了地里去劳作了。 遣散了这些男宠,沈春眠又回头去看江逐风:“你先回销骨苑吧,我去符乐那儿看看,顺便把绿玉带过来替你瞧瞧。” 江逐风扣住他手腕,不让他走:“你去哪儿,我都与你一道。” 他想是被沈春眠忽然失踪的事闹怕了,这会儿一点也见不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见江逐风的眼里都是委屈与不安,沈春眠心一软,这便答应了。 “你真没事?”沈春眠又问。 江逐风摇了摇头:“粉身碎骨我也试过了,连颗丹药都不用,我自己也能挺过来,不必麻烦绿玉替我看了,反正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春眠想想也是,只是低头从随身携带的锦袋中找出了几颗补药,一股脑地全给他喂了:“一会儿我让人叫绿玉用那’白霜龙叶‘给你做几粒补药,那灵植性属寒,想必对你的伤也有好处。” 江逐风这回倒是没拒绝。 两人回到销骨苑之后,沈春眠忽然听见江逐风说:“我总觉得今日过的就像是梦一样。” 沈春眠微微偏头,听他继续往下说。 “自我拜入青云派之后,便一直有人恨我,同门嫉恨我能得沈弦惊地青眼,恨我仅仅只用了几年,修为实力便已经超过了他们。”说到这里,江逐风稍稍一顿。 他握紧了沈春眠的手,透过小窗,看天边卷动的云彩:“好像也有人’爱‘我,可沈温如与我好,那是因为’天道‘,他心里是没有我的;沈弦惊这么多年来,一直护着我,他怕我出事,怕我死在飞升之前,可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要我未来的身体与神格。” “只有你,你怕我死,怕我疼,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仅仅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他是个坦诚而直接的人,从不将这些话藏在心里,在前一世的漫漫长夜里,他曾经想过,假若这世上有人肯真正爱他一下,哪怕只有那么短短一瞬,他也死而无憾了。 沈春眠没说话,也没去驳他最后那句话,他是不是真把江逐风放心上了,他自己倒也不是多清楚多明白。 只知道若换了旁人要缠着他牵手讨吻,他定然会像对沈温如那样,一个巴掌盖上去。 只晓得方才若是旁的什么人,在他面前流血倒地,他顶多只会觉得惊慌害怕,是断然不会像那样心痛流泪的。 可江逐风见他不说话,却不觉得他是默认了,他便看一眼他,再继续道:“早知你会变得这样好,我不如早给你捅这一下子……” 他话音未落,便被沈春眠狠狠掐了一下手臂,江逐风吃疼地往后一躲。 沈春眠莫名其妙地有些气恼:“就算死不掉,你也多少知道点要惜命,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讨死的,这会儿知道疼了,方才那人难不成是个石头做的吗?” 江逐风盯着他的眉眼,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惹得沈春眠更生气了,沈春眠当即便将他按倒在床榻上,捡起床头的软枕往他身上打。 还不等沈春眠解了气,就被江逐风连人带枕头抱进了怀里,沈春眠还要折腾,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誓要起来打死他。 这一挣扎起来,不小心便撞倒了江逐风的心口,他倒也不怎么痛,只是故意“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沈春眠顿时就不敢动了。 “弄疼你了?”沈春眠立即问。 江逐风笑着摇摇头,而后托着他的脑袋,将他按入怀中:“我错了,往后我一定惜命,不叫你担心了,好不好?” 沈春眠心里一软:“你知道就好。” 就这样静了片刻,沈春眠忽然起身,撑着一只手从上往下看他:“不过沈弦惊固然该死,怀楚却是无辜的,无论是前世今生,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江逐风捏着他的指尖,接口道:“他是永恒的’大善‘人,怀楚与沈弦惊好了那么些年,他不可能不知道沈弦惊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分道扬镳。” “他知道?”沈春眠问,“那这一世,不是换做你在沈弦惊身上下了咒吗?那他们这一世……” 江逐风道:“我是给他下了咒,可他下在我身上的恶咒,我也逃不掉,你忘了,上头还有’天道‘在看着呢?” 沈春眠的目光暗了暗,忽然又贴近他,轻声问:“这么说,你身上那个恶咒仍未消除?” 江逐风诚然道:“是,所以我的修为不能再有进益,只要踏入飞升之境,我便会神识离体,无处可藏。” 说到这里他稍一顿,而后又道:“我也不是怕死,天劫一道,去的也快,只是我怕还有来世。” 沈春眠顿时心疼极了,若说从前在他灵府中所见所闻,他其实也为其伤心,可那不过是同情,是可怜,却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要护着他,想要吻他。 他稍稍俯下身,在江逐风鼻尖上轻轻一吻。 江逐风毫无安全感,因为他做不了自己,可其实沈春眠也毫无安全感,因为他压根不属于这里,他们两人其实都像是荡在水中的无根浮萍。 只有这样互相依偎着的时候,两人才能感觉到难得的温暖与心安。 “那你有没有想过,”沈春眠忽而又问,“你之所以依赖我,不过是因为我比较特别呢?” 大概是怕江逐风听不明白,沈春眠又解释道:“假如出现在这里的是别的什么人,他也不属于这里,你也会对他一样吗?” 沈春眠其实想问的是,你究竟喜欢的是自由,还是喜欢我?他明知问这些并没有意义,可他还是问了。 江逐风却不假思索地反问:“他也会像你这样好吗?” 沈春眠道:“我不算好,总有其他更温柔的人。”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云疏棠的哭声。 “教主,”云疏棠抽泣着说,“您在吗?” 江逐风目光一暗,立即捉住了沈春眠的手:“别让他进来,也别听他说话,求你了。” 沈春眠心中只觉得奇怪:“为什么?” 就听外头的云疏棠道:“原本棠儿受些委屈,也是不算什么的,只是没曾想,江公子竟然杀了叶叔与贾大哥,他们可都是父亲生前,最要好的两位长辈,再怎么说,也不能对他们下死手啊。” 他话音落了,后头便立即接上了一群人的声音:“对,我们必须替两位尊长讨回一个公道!” “前任教主尸骨未寒,教主便任由那青云派的贼人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实在让人心寒,我们只要一个公道和真相,否则往后该以何面目面对地下的前教主?” 外头的教徒喧哗起来,沈春眠颇为震惊地看向江逐风:“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江逐风看了他一眼, 而后又微微垂下眼睫:“没什么意思,方才去寻你之前,我杀了教中的两个人。”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不是失手, 我故意杀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 沈春眠并没有发怒,也没有理会外头的敲门声,只是又轻声问道:“是事出有因吗?” 江逐风对上他的眼睛,前一世但凡只要是他做了一点错事, 便总有人会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他已经习惯了那些或厌恶或轻蔑的眼神, 因此当沈春眠这么问出口之后, 江逐风就愣住了。 “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沈春眠压住他的手背,低声问。 江逐风心里顿时便有了底气,好像他终于也是被人珍爱,被人信任着的了。 他稍一沉吟,随后便将方才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同他说了一说:“他们设下阵法的痕迹大抵还在,你若不信,尽可去琉光殿看看。” “你既这样说了, 我就没什么不信的, ”沈春眠心想他既没必要特意去杀那两个元婴期的长者, 更没必要对此有何隐瞒, 因此便道,“这些人想必也是蓄谋已久, 走吧, 再不去回话, 他们只怕要将这门都拍碎了。” 江逐风立即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在了他的前头。 他心里是半分也不惧怕这些人的,他只怕沈春眠因此对他生气,尽管他如今失了大半修为,这些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正当两人来到殿门边上的时候,那门却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沈春眠稍一皱眉,冷冷地看向那只手:“本座还没死呢,这儿怎么就由着你犯上作乱了?” 那人见状立即收回了手,有些心虚地应道:“是教主一直不回话,属下便想试试是不是这门没锁……” 沈春眠淡淡一笑,反问道:“是吗?试的力道这样大,差点就要把本座的门都撕了,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刀架在本座脖子上了?” 那人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他话音刚落,后头立刻便有人提刀叫嚣道:“教主,若不是这江逐风欺人太甚,咱们这些人也不敢贸然来打搅教主——他从前做了什么,咱们也管不着,可这回他竟动手杀了前教主身边的两位尊者,这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我们今日来,必须要替尊者讨回这个公道!” 有他起这个头,其余人也纷纷嚷了起来。 “请教主为我们做主,替两位尊者讨回公道!” 沈春眠笑吟吟地看向那个提刀的教徒,这人乃是那两个修士之一的内徒,在这一派教徒中,也很有威信和话语权。 不等他开口,站在他身前半步的江逐风却忽地开了口:“是那两人技不如人,即便不死在我手中,也会死在天劫之下,不如早些投胎去,来世好脱生一个凡人家。” “你!” “你这青云派走狗,不仅毫无悔改之心,竟还说这样的话!” 众人纷纷对他怒目相视,若不是看着沈春眠还站在他身侧,这些人恐怕都要提刀拿锤上来动手了。 “你少说两句,”沈春眠连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而后对众人道,“本座从来是讲理讲义的人,若是他真的无故杀害两位尊长,本座定不会轻绕他,只是……” 只见那方才发话的教徒又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争端也是那两位尊者先挑起来的,”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过了站在最旁侧的云疏棠,后者立即便低下了头,“究竟是个什么缘由,相信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也清楚,那时逐风发现本座失踪,着急寻人之际,那两位尊者却将他引入布下天罗地网的琉光殿,要置他于死地。” 众教徒们立即便议论了起来。 “那两位尊长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教主,这话您从哪儿听来的,定是这江逐风的妖言,您切莫信了他的鬼话。” “是啊是啊,那两位尊长好端端的,去杀他做什么?” 沈春眠挡住又要上前的江逐风,心平气和地说道:“各位若不信,大可去琉光殿内瞧一瞧,问问往日里与那两位尊者亲近的人,那阵法是不是他二人的手笔。” 他稍一顿,而后又道:“逐风是本座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本座今日恐怕也无法平安归来,你们平白诬了本座恩人的清白,本座是不同意的。” 旁侧的云疏棠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他原先也只以为沈春眠这回不过是一时兴起,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的男宠,从前他托这些老人们出面,他也是说丢便能丢的。 沈春眠从来怕麻烦,反正这世上有的是美人,他也懒得与这些老人们反目,可这回他却一反常态…… 不仅一直将那江逐风护在身后,还又替他加了一条码,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的身份砸出来,这些人即便是有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尊者的徒弟像是对这事起因也略有所知,气势一下便泄了下去,但面上却仍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强词夺理道:“就算是两位尊者有错在先,他江逐风也不过只是个寄留在离恨教的外教弟子,怎么敢私自对两位尊者大下杀手?” 他话音一落,立即便有人应和他道:“大满哥说的对!” 自从反派接手离恨教之后,这离恨教便变了模样,他并不乐意管理教中事务,教徒们闹矛盾了,闹到他面前,他也放任不管,只轻描淡写地给一句:“谁拳头大,就是谁说的对。” 因此这些人如今心中早没了仁义道德,沈春眠现在想要“以理服人”,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近来不许他们四处少烧杀抢掠,又把“财政大权”交到了绿玉手中,这些老人们捞不到油水,心里早对他生了不满。 又恰逢这回两个老人出了这样的意外,其余教徒们唇亡齿寒,因此云疏棠与那大满哥在这些老人之中才能一呼百应。 他们说着想来讨个说法,其实不过是要来给沈春眠难堪,要他收回那些“伪君子”的做派。 沈春眠自然也猜到了大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而后将自己洞虚期的灵气释放出来,强大的内力压在长廊上每个人的身上,烤得人人都不自在。 若要动起手来,此处老人们全加起来,只怕也打不过一个沈春眠。 “教主,”那名唤大满的教徒又开了口,他是老人中修为最高的,此时话音里竟有一种要与他玉石俱焚的威胁意味,“今日您若不给我们一个公道说法,我大满第一个不能服气!” “这教主的位置,本不应该给您这样一个外教之人的,那年前教主濒死之际,您都在他面前应承了什么?您难不成都忘了吗?” “这一回是两位尊者,下一回便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完他便看向了身后的人,刻意顿了顿,而后又指责沈春眠道,“如今还想用修为压制,叫我们这些人闭嘴,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可沈春眠毕竟不是当初的反派,他心中自有自己的道理。 但大满哥方才那话,其实已然引起了其他教中老人的共鸣,他们心中一致认为这江逐风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自从他进离恨教之后,沈春眠又是查账,又是立规矩。 没有人敢保证自己往后不会犯错了,因此谁都担心自己也会落得像那两位老人一般的下场。 正当沈春眠筹谋着要不要用暴力来解决这场闹剧的时候,绿玉背着小腿尚未痊愈的符乐,又领着一列的年轻教徒与外门弟子闯了进来。 “我看谁敢动教主!”符乐伏在绿玉背上嚷嚷着吼道,“你们这群白眼狼,教主自从上位以来,亏待过你们半分半毫吗?一个个地堵在这里,究竟是想讨说法还是要篡位?” 符乐也曾经是前教主看重的人,因此在这些人之中也很有话语权,他一出声,这些人立即便停了喧哗。 “那琉光殿左护法也派人去瞧过了,确实是那两位尊者的手笔,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但凡长了眼的看了,都会知道真相,”符乐道,“昨夜在日月谷中,那江公子是如何替教主不平,连命也不要地护着他,本护法都看在眼里——你们怎么有胆子要对教主的恩人动手?” 沈春眠没料到他会来,更没料到他会这样为自己与江逐风说话,因此微微一怔,面上有几分吃惊模样。 还不等那些老人们接话,符乐便接着决然道:“谁要敢对教主不敬,我符乐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他一发话,这些老人们便个个面面相觑,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有人再开口说话了。 符乐这伤患且不说,就说那绿玉,再看那些来势汹汹的外门弟子,一个个都像是要为沈春眠拼命的模样,老人们早活成了人精,这会儿思量再三,便没人再想出头了。 与此同时,沈春眠适时发话:“各位还有话要说吗?” 老人们之中只有那名叫大满哥的还有些不服气:“右护法都这样说了,咱们还有什么话敢说的?” 跟在他后头的老人们也道:“是啊是啊,闹的那么难看做什么?教主也已经给了我们一个说法了,若有不信的,自己再去那琉光殿里看看便是。” 这些老人们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见势不妙,便只留下了三言两语,而后便成群结队地散了个干净。 沈春眠抬眼一瞧,只见除了绿玉他们,眼下这些人之中,便只有那云疏棠还停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两三章就要完结了。 第47章 沈春眠收回目光, 假装没看见他,而后偏头询问符乐:“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符乐立即点了点头:“回教主,属下已好多了, 绿玉替我医了一夜的腿, 哪知只这一会儿没看着,这教中便就乱成了这样……” “这些人从前懒散惯了,如今本座立下了规矩,他们自然心里要不服气。”沈春眠不紧不慢地答道, 他看上去半点也没有被那些老人们“逼宫”之后的窘迫。 他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符乐却很为他抱不平:“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等属下养好了这条腿, 便替您去找他们算账!” “罢了, ”沈春眠道,“总不能将他们都赶出教去,明日让绿玉去罢免几个领头挑事的,遣他们去外门扫地,再提拔几个外门的弟子上来,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符乐狗腿子脾性不改,闻言立即便道:“教主说的是,还是教主想的周到!” 紧接着, 沈春眠的目光又扫过了那随从而来的二十来个弟子:“今日麻烦各位走这一趟, 见笑了。” 那领头的外门弟子立即道:“教主客气了, 咱们既为教中人, 自然都是要为教主做事的,况且那日教主亲临云水村, 又赠下粮食种子, 这一年救活了云水村中多少贫户, 咱们这些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一顿寒暄过后,沈春眠屏退众人,长廊中便只剩下了一个云疏棠还站在原地。 “你先进殿吧,”沈春眠一揽江逐风的后背,“我与他还有几句话要说,耽搁不了太久。” 江逐风不太愿意走,因此便反问道:“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沈春眠不轻不重地往他手臂上来了一下:“别犯浑,快滚进去。” “那你自己当心。”江逐风在他耳边留下这句话,而后才蔫巴巴地走了,倚在殿内坐塌上紧紧盯着沈春眠的背影。 长廊上的云疏棠被他当了这么久的隐形人,心中有几分不痛快,可又碍于是自己有错在先,人没除掉,反而又白惹了一身腥。 “疏棠,你是聪明人,”沈春眠也懒得与他动气,只是淡声道,“这回的事,看在令尊的份上,本座也不追究了,只是这样的下作事,千万别让本座再瞧见第二回 。” 云疏棠沉着脸不肯抬头,只是眼睫颤抖着,泪滴不自觉地往下落:“您说我下作?您觉着棠儿下作?教主,您从前几时与棠儿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不曾说过,”沈春眠道,“现在不就听着了吗?” 殿内的江逐风闻声“噗嗤”一笑,沈春眠稍一偏头,暗暗给了他一个眼刀,示意他安静一些。 云疏棠抹了把眼泪,低声道:“这些日子里,您真的变的太多了,您真的还是从前棠儿认识的那个人吗?” 沈春眠:…… 那倒还真不是。 “您可知这些日子里,棠儿有多害怕,每日胆战心惊地睡不着觉,唯恐您有了新欢,便要将棠儿这个旧爱逐出离恨教去,棠儿也没有一技之善,倘若被逐出去,哪里还活得了?” 沈春眠立即便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再怎样你也是前任教主的独子,只要离恨教在,本座在,便不会让你走到苟且求生的地步……” 云疏棠却哭着打断他道:“教主又知道什么?您从来是个冷心冷肠的人,从前就是正得您宠爱的美人在您眼前被害死,您也从未眨过眼,棠儿这样一件不得您宠爱的过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棠儿也是实在害怕,夜不能寐,这才对江公子起了杀心。” 沈春眠不能理解他,可又不能打他骂他,毕竟这离恨教都是人家的祖传产业,要是自己这个本代继承者再对他动手动脚,倒显得是他白眼狼了。 “那你今日这又是为何?杀人不成,又想来逼本座退位让贤么?”沈春眠反问。 “当然不是!”云疏棠立刻反驳道,“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江逐风没死在那法阵之中,只要他活着出现在您面前,他就必然会将这件事告诉您,到时候……到时候您究竟会怎样对我?” 沈春眠下意识上前一步。 云疏棠却后退一步,而后红着眼道:“只要他与您吹吹枕边风,我便会落得和从前那些男宠们一样的下场。” 沈春眠轻轻叹了口气:“你想多了,他什么也没和我说,若不是你带着这些人闹到本座面前,本座恐怕也不会知情。” “不可能,”云疏棠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不可能!他怎么会不与你说呢?” 沈春眠颇为可怜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淡声道:“你且回去吧。” 云疏棠不愿意走,面容神态里写满了崩溃:“我犯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可能还许我好好活着?只怕我一回骊宫,就要悄没生息地死在房内了,我不走!” 沈春眠有些无奈,因此只好捏了一道法令,将那些没走远的外门弟子们又唤了回来。 弟子们来的很快,沈春眠吩咐他们道:“将他送回水云榭,日夜轮流看守着他,三个月内不许他出门,但倘若他想要什么东西,也别短了他的。” 外门弟子们颔首应道:“是。” 云疏棠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明白的是,沈春眠竟果真心口如一,不仅没有对他动杀心,甚至还让人不要苛待他。 这怎么可能呢? “你……”云疏棠死里逃生,可面上却不见半分欣喜之意,被外门弟子架出去之前,他口中还在低低呢喃,“你不是沈春眠、你不是……” 沈春眠刚要开口让他闭嘴,却见那云疏棠双唇忽然一抿,而后便像是长在了一起似的,再也打不开了。 他下意识往后一望,却见那江逐风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的身后,想来那封口咒也是他施的:“好吵,你倒是好脾气,遇见怎样的疯子,你都想与他讲讲道理。” 沈春眠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因此立即便反唇相讥道:“你哪里有脸说这样的话?在这些人里,只怕你是最疯的。” “教主心慈,”江逐风眉眼一弯,“待谁都很好,只是我倒霉,碰上你这样一个大善人,时时都很吃味,口舌都要酸死了。” 沈春眠也笑了起来。 江逐风拉过他的手,而后又道:“你只顾笑我,莫非是不信我嘴里肚里都是酸的?” 还不等沈春眠答话,他便又道:“好啊,你是不是觉着我在撒谎?若是不信的话,你怎么不自己来尝尝?” 沈春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这一段接一段的话,都只不过是为了托出了这最后一句。 “你孟浪,”沈春眠脸微红,“流氓。” 江逐风听不懂他后一个词是什么意思,可通过前一词,倒也能意会他的意思。 “教主久经风月**,怎么还同个未出阁的闺秀一般?”江逐风见他脸红,便更加来了兴致,将唇贴在他耳边,可劲打趣道,“你我都是睡过一张床榻的人了,怎么听个这样的话,也要脸热?” 沈春眠不轻不重将他往旁侧一推,有些恼羞成怒道:“滚吧你。” 江逐风半点不受打击,一刻也没有滚,紧接着便又贴上去了:“我问你话,你又不答,再坏的事我们也做过了,亲个嘴算什么?” 说着江逐风便要吻他,然而沈春眠却不知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故意的,手掌捂住他的嘴,板着脸问道:“别闹了,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没有?” 江逐风把襟口扯开给他瞧:“好的不能再好了。” “外伤好了,内伤想必轻易是不能好的,你又失了大半修为,最好还是先修养一些时日。”沈春眠道。 于是这一夜,江逐风费劲千辛万苦,才不过从沈春眠那里讨到一个吻,而后便抱着他睡了一夜,老老实实的,只是肌肤相贴,抵足而眠。 可江逐风却仍觉着心里很满足。 然而与他同样睡在一张床榻上的沈春眠却一夜难眠,他这些日子里忙得晕头转向,已经有些时日没去虚空中看过了。 可当他回到虚空中一瞧,这才发男现风那上头的一切痕迹都忽然消失了,仿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在那虚空之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半点曾经的痕迹。 直到他在那虚空之中连喊了好几句,他头顶上方才终于出现了一行红字:警告,剧情线完全崩坏,该时空将在三日之后自动进入销毁程序! 危险,请用户立即逃离该世界!请用户…… 后头的字忽然闪烁起来,变作了一堆乱码,而与此同时,沈春眠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了出去,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里。 他立即便尝试再次进入虚空,可这一回,无论他怎样努力,他都进不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怎么逃离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如果被毁灭,那么江逐风呢? “怎么了?”身后的江逐风忽然睁开了眼,话音里还带着几分迷蒙的困意,“怎么还不睡?做噩梦了吗?” 沈春眠摇摇头,他压下了自己的慌乱情绪,淡淡然答道:“只是不大困,你先睡吧。” 说完他便拉开了他的手臂,合衣向殿外走去。 可就在他走后,那原本看上去好似困得不省人事的江逐风却再次睁开了眼,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清澈,眼中半点睡意也无。 他像是有些疑惑,脑海里将方才看见的奇怪字眼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虽然尚不能完全理解,但江逐风还是能读懂其大致意思的。 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大概就快要消失了,而沈春眠……兴许也要走了。 第48章 新生的日与行将隐去的月一并停留在灰蓝色的苍穹之上, 凉风从沈春眠长而宽大的衣摆下穿过,他久违地觉察出了一点寒意。 假如那边的时间线也同这里的一样,想必眼下大部分人已休了年假, 在老家歇着等待着春节的到来了。 若说他一点也不想回家, 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仅仅给了这三天的期限,又不告诉他要如何走上回家的路,这算什么?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的现实版吗? 正当他陷入迷茫惶惑之际,左手却忽然被另一手扣住, 那只手宽厚而干燥,掌心有几道很明显的握剑茧。 沈春眠一偏头,见来人是他, 便随口问道:“睡醒了?” “嗯, ”江逐风替他挡住风,而后问,“怎么在风口上站着,嫌屋里太热么?” “差不多吧,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说完沈春眠便看向江逐风的脸,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他的面容五官便显得更加深邃, 随着那天边的天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便一寸一寸地点亮了他的眉眼。 沈春眠心里痛苦极了, 也纠结极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将这件事咽进肚里,还是毫无隐瞒地告诉给他。 好像不管选哪一种, 都显得过于残忍了。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江逐风眉眼一弯, “为何这样看着我?” 沈春眠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像是碎玉珠子滚了一地,他立即收回目光,而后巧言道:“看你好看,便多看几眼,这你也不许吗?” “怎么会呢?”江逐风攥紧了他的手,诚然道,“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见他并未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沈春眠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如果什么都不与他说,他大概还能满怀憧憬地度过这……最后的三日吧?沈春眠心想。 沈春眠拉着他在不远处的石墩上落座,看那一轮红日渐渐从山头升起,晨风拂过两人的发丝与袖摆,沈春眠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既然回不去,与他这样度过三日,其实也很好。 “逐风,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江逐风看向他:“怎么忽然这么问?我的生辰是明岁三月,现在想寿礼还很早。” 沈春眠却道:“你只管说,我只是听听,也没说就是要送你什么了。” 江逐风像是很认真地思忖了起来,过了好半晌才道:“你这样乍一问,我一时倒也想不出来了,不如就先攒着,等往后我想到了,再与你说。” “那你早些想,”沈春眠道,“若想迟了,我忘了今日的心思,你就是说了也白说。” 江逐风却笑了起来,玩笑道:“你这样,倒像是我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没几日可活了,可找来的郎中大夫说,最好不要将真相告给我,因此你便这样拐弯抹角的,要偷偷替我实现遗愿。” 他的语气只是打趣,可沈春眠的面色却忽地一变,心里松动,口中便道:“其实……” 可不等他将那所谓的真相说出口,便听江逐风先他一步开口道:“其实我真的只剩下三日了,对不对?” 沈春眠怔怔然地望着他:“你……哪儿听来的?不许说这样晦气的话。” 江逐风揽住他的肩,坦然道:“那日你陷入昏迷,为了唤醒你,我便将你的灵府与我的灵府相连,你的灵府和旁人的不一样,只有被灰雾蒙的严严实实的一方天地。” 他稍一顿,而后又道:“大概是你我灵府相连的状态未断,因此你方才进入灵府,我便也被拉入其中,只是你瞧不见我。” 沈春眠红着眼看向他。 “我陪你在其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时辰,然后随着你一同抬头,便看见了那行奇怪的文字。” 沈春眠不轻不重地一掐他的下巴,有些气恼道:“所以你心里其实都清楚,可方才却还要故意听我说那些话,看我的笑话。” 江逐风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一看你究竟会怎样对我——那日你在我灵府之中,不是说过你想回家吗?” 沈春眠松了手,反问道:“那又怎样?我早就回不去了。” 江逐风却定定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道:“为何回不去?你既属于另一个人间,那回去的路想必只有一条——飞升上界,只要你离开这个人间,哪怕回不去故乡,去那传说中的’上界‘,其实也很好。” 沈春眠怔楞片刻,随即又苦笑一声:“我如今不过只是洞虚期的修为,再如何揠苗助长,三日之内,都不可能达到飞升的境界。” “只要你开口,”江逐风忽然道,“没有什么我不能为你做到的。” 还不等沈春眠开口拒绝,他便又道:“我可以去将内丹抢回来,那’情咒‘能沟通你我的灵脉,你不用耗费那些年,便能将我的修为全部消化,到时候……” “那你呢?”沈春眠红了眼眶,话里也带上了几分哭腔,“我这样走了,那你怎么办?” 江逐风抬手抹去他眼角的一点眼泪,很温柔地看着他:“我本来就属于这里,也无家可回,如今能求得一死,再好不过了。” 沈春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温柔的目光,与那日在灵府中与他说“我不要你家去,留下来”的那个人截然相反。 他能让自己活下来,可沈春眠却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疼,不只有心脏,身上哪一处都疼。 沈春眠默然半晌,这才决然道:“我不走了,我要和你在一块。” “说什么孩子话,”听他这样说,江逐风心里是高兴的,可嘴上却不同意,“你才认识我多久?兴许不过是因为我缠你缠的最凶,你才多看了我这一眼,真要留下来,你是要后悔的。” 沈春眠抵住他的发额,定定然道:“我今岁二十六了,年岁也不小了,若在这个人间,不修道入教的话,想来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我既说出口了,就不是什么孩子话,也不是哄你骗你的。” “就算要飞升,我也未必能熬得过那场大天劫……我想好了,我要与你一起。” “好啊。”江逐风没拒绝,只是在他面颊上碰了碰,然后尝到了一口咸味。 只要有他这句话,三日也够了,他心想。 是日。 江逐风带沈春眠去看了他的故乡,那里漫山遍野的都是梅香,屋舍落雪,满目雪白景象。 “你知晓我的一些过去,那你听过此地吗?”江逐风问他。 沈春眠摇了摇头:“书中只提起过你在青云派中的往事,后来你与沈温如提起故乡,说的也是青云派山上所栽种的那株梨花树。” “我从不觉得青云派是我的故乡,”江逐风给他指了指一处宅院,“那里便是我幼年时的家,如今想必已叫其他人家住下了。” 沈春眠便顺着他道:“你带我去看看吧。” 两人便使了隐身术,自那红木大门处穿门而过,不动声色地来到院中。 宅院里安安静静的,偶有几个奴仆走动,碰见时含笑点头。 江逐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从中几乎已经找不出什么旧时的影子了,宅院的高墙被重新粉刷过,父亲喜欢的松竹被换成了椿树、槐树,地上的砖石也被重新修整过。 十几载风雪,此处早已不是从前的江宅了。 大概是瞧出了他眼中的几分感怀与悲凉,沈春眠便拉住了江逐风的手,微微一笑:“你以前住这么大的房子呢,想必家境殷实,应该也有一处属于自己的院子吧?” 江逐风点了点头:“我带你去看,就在那后头。” 说话间,他带着沈春眠来到后宅中的一处僻静小院,院中落雪被扫的干干净净,江逐风的目光看向廊檐下,那高大的木柱上有几道划痕。 沈春眠的目光便也跟随他而去:“这是……” “这是在我年幼时,每岁年关换了新衣,就会被爹爹娘亲牵到此处,要他们替我丈量身高。” 沈春眠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木柱上的刀痕,而后又笑了一笑:“原来你也有这样小、这样稚嫩的时候。” 说完又对着自己身上比了比:“这会儿你几岁?才刚到我肚脐眼高。” “不记得了,”江逐风也笑,“你如今这般身量,想必与我同岁的时候,还不及我高。”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警惕:“谁在外头?” 紧接着便有一位奴仆打扮的人探出了一颗脑袋来,见廊下无人,她便松了一口气,扭头道:“小姐,奴婢就说是您听错了,这外头哪有人呢?” “奇怪,我方才分明听见有男子在笑,别是有哪些个登徒子采花贼翻墙进来了才好。” 那奴仆便安慰她道:“小姐莫要担心,宅内多少护卫家丁在呢,哪有那不长眼的贼人敢进来—您不是说要给奴婢看看夫人今岁亲手给您缝制的毛领吗?” 小姑娘立即便将方才的怪声抛到了脑后,领着她去看自己的新衣。 廊下两人相视一笑,走到外头。 “不进去看了吗?”沈春眠问。 江逐风答:“那如今已成了人姑娘家的闺房了,你我若偷偷入内,岂不成了那采花贼的行径?” “你这时候就知道要做君子了?”沈春眠讥讽道,“爬本座床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脸没皮了?” 江逐风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你总是不一样的。” 沈春眠看他面上的表情与来时不同,像是放下了什么,于是便问:“见了旧时居所,有何感想?” “唔……”江逐风想了想,然后答,“还没来时,心里总有些放不下,可到了此处,见了那柱上痕迹,才知道即便所爱之人离去,他……他们大概也会一直活在他心里吧。” 沈春眠没听出什么不妥来,只点点头道:“嗯,咱们再去长街上逛逛吧?方才我见那儿有人摆摊做小食生意。” 江逐风:“走吧,只是我没带银子,今日就得委屈你请客了。” 沈春眠笑起来:“好啊,你多吃点,最好吃穷了我,否则我要看不起你的。” 第49章 二人就这般逛了半日街市, 直到日暮西垂,才一同返回离恨教。 今日游了一日,可两人的面上却都不见累, 夜幕渐渐落下来, 星子从暗到明,两人都不想回销骨苑,因此沈春眠便带他往那日误入的后山深处走去了。 “明日还想去哪里?”沈春眠偏头问他。 江逐风抬目看树影之间若隐若现的星辰,轻轻一摇头:“今日故地重游, 已经了却了我的遗憾了,前一世我活了千年,这世上也没有我不曾踏足过的土地、不曾到过的地方。” 说到此处他将目光一收, 看向沈春眠, 轻声慢语道:“最后的这些时日,有你相陪,便足够了。” “你呢?”江逐风问他,“想去何处看看吗?” 沈春眠道:“这里没有我的回忆,我在哪里都一样,只要与你待在一起便好了。” 从前闲暇时,沈春眠在百无聊赖之际,偶尔也会在脑海中推测一下自己未来的死法。 最幸运的, 便就是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可他现实里不怎么爱动, 因为工作原因又时常节食、熬夜, 想必等到不再年轻的时候,大病小病便会接踵而至。 他觉着自己大概率会死于病痛、死于一场意外, 也想过会经历一场事故, 毕竟在这个时代, 各种事故都不算罕见。 沈春眠想,大概他在现实世界中早就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死去了,来到这里的只不过是他的一抹意识。 能在将死之前遇上一个相爱的人,已经算是老天给他的馈赠了。 比起初时得知这个消息的心慌意乱,如今沈春眠的心里倒多了几分平静和坦然。 两人在林间穿梭,低头是雪埋枯枝,抬眼是傲雪寒梅,再往上,便是那若隐若现的银河星点。 说话间,二人便沾染了一身的梅香,脚下踏过一片绵软的雪,整个世界渐渐寂静下来。 就好似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已经睡过去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从前……”江逐风忽然偏头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春眠不介意与他分享自己的过去,因此便在那一片寂静之中娓娓道来。 他先是说了自己来到此地的契机与缘由,而后紧接着又说起了自己。 “我啊,”他说,“从小到大都挺普通的,按照你们这儿的标准,大概就是门派里根骨又差、天资又不高的小弟子,后来念书考学,也只考上了一个很普通的学校。” 江逐风左瞧右瞧,半点也看不出他究竟普通在何处,因此便道:“你这样好看的人,若都能说是普通,那我们这里就没有能称得上是好看的人了。” 沈春眠笑着打断他:“你看人普不普通,都只看一张脸的吗?” “那倒也不是,”江逐风想了想道,“你还温柔又心慈,比那佛寺里金身塑体的佛祖还要慈悲。” 沈春眠还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过自己,耳际顿时变得通红,而后他又佯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那只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将人命看得太淡了,我还算不上心慈。” 江逐风稍一顿,随后又继续补充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总能从你身上闻到几分’春生新芽‘的气息,就是那种……勃勃生机,像是春回大地、化雪融冰、万物复苏的那种生命力。” 沈春眠有些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自认为是个很没有活力的人,平日里也总显得懒洋洋的,也不知道这江逐风是从哪儿看出他身上的生命力的。 但听见他这样夸自己,沈春眠还是很高兴。 “好吧,”他从善如流道,“那我改变一下自我认知,我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大帅哥。” “帅哥?”江逐风的面上似有几分疑惑,“若说将帅之气,我倒是不曾在你身上见过,再说这个’哥‘,你年岁分明也不大,为何自称’哥‘?” 沈春眠勾揽着他的肩膀,低头笑了好半晌,而后才迟迟解释道:“这个’帅哥‘,大抵就是你们这儿的’貌比潘安‘之意。” 江逐风终于领会了,虽然心里还是觉着这个怪词与其所蕴含的意思相差甚远,可他面上却并未再纠结。 “我倒没见过这个潘安,想必不及你万分之一,”江逐风说完,又催促他道,“你接着往下说吧——你说你读书考学,那想必走的是文人士子之路?” 他说的夸张,可沈春眠听着却很受用,于是他便接着往下讲:“也不算是吧,在我们那儿,几乎人人都要读书考学,我也不是什么文人,我后来去当了、唔……戏子。” 江逐风看上去有几分惊讶,在他印象里,那些梨园中的戏子身份卑贱,与高门大户里豢养的猫狗并无区别,都是任人欺辱的命数,富商老爷们只要出得起银子,便能包下他们一夜。 好在沈春眠很快又解释道:“我们那儿的戏子与你们这儿的不同,并不属于下九流的行当,圈里偶尔也有些龌龊事,但主人公通常也不似你想的那般有口难言,想逃还是逃的过的。” 无论他怎样解释,江逐风心里到底存有几分偏见,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又平白多了几分心疼。 沈春眠瞥见他的眼神,怕他误会,因此又急忙道:“而且我也不是走投无路才入的这行,说实话,这行只要干的好了,一日赚的银子,只怕比普通百姓几十年的赚得的还要高。” 江逐风露出一副很能理解的模样,点点头道:“是,梨园里的正当红的名伶,一场下来所得的打赏,便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的了,只是他们都是些折了羽翼的金丝雀,命薄如纸,即便这般富贵,可也不过是任人欺辱的玩物。” 他是苦口婆心地要劝他“从良”,可沈春眠却只以为他是看不起他的“戏子”身份,因此沈春眠把脸一拉,干脆也不解释了,只不大高兴道:“不说了,和你说不明白。” 见他生气了,江逐风便又巴巴地挨过来:“我若说错话了,你便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只是千万别这样冷眼看我。” 沈春眠心一软,又看向他。 江逐风又道:“我方才也不是有意说那些的,我只是怕……” “你怕什么?”沈春眠问。 “怕你从前真蒙受了那些委屈,”江逐风神色一暗,将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压下去,挤出一抹笑意来,状若无意地问他,“倘若你还能回到故乡,还要从事这一行吗?” 沈春眠看着他:“怎么突然这样问?” 江逐风轻轻一笑:“我只是想,你既是因为意外而来,说不定也会因为下一场意外再回去,毕竟你并不属于这里……” “别多想,”沈春眠立即道,“那红字既然让我逃,想必就不是死了就能回去这样简单……我们不说这个了。” 江逐风:“嗯。” 三日的时间转眼间便过去了。 第三日傍晚,沈春眠与江逐风还是坐在第一日的那块山石之上,看夕阳渐渐落入山谷之中。 只见忽然之间,那天地之间裂开了一道白线,而后日与月被那道白线切开来,又错落成了无数破碎的影子。 “时间快到了,”江逐风拉住他的手,随后又捧住他半张脸,将吻未吻地停在他唇边,“你会记得我吗?” 沈春眠看着他眼中错落的光影,很轻地一笑,毫不犹豫道:“当然,你呢?” 江逐风也应声道:“我会记你一辈子。” 这句话他像是咬着牙,从口齿之中吐出来的,用了很重很重的音调。 沈春眠以为是他看见日月陷落,心里生出了恐惧,因此便扣紧了他的手,轻轻吻上去。 江逐风旋即回吻过来,强硬地顶开了他的齿贝,而后猝不及防地将一颗寒凉的圆形“丹药”送入了他口中。 沈春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急不可耐地将那颗东西咽了下去。 “你……”沈春眠推开他,“你给我喂了什么?” 江逐风在那碎了满天的霞光之中朝他一笑:“我的内丹。” 沈春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后又想用手指去扣嗓子眼,试图将那颗内丹吐出来。 “没用的,”江逐风拉下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恳切,“收下吧。” “这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礼物了。” 倏然之间,天地变色,那破碎的苍穹之上出现了一团雷云,夹杂在雷声之中的还有其他人的惊呼,像是从山下传来的,又像是离恨教中的声音。 想必此时定然有许多人都为这个忽然而现的“天地奇观”而驻足仰望。 他们还能笑得出来,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即将迎接的命运是什么。 知晓了一切的沈春眠笑不出来,他满目通红,可却偏偏落不下一滴泪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 他的问题,江逐风没有不答的,因此便诚然道:“自从看见那行红字开始。” “连青云魂飞魄散后,那颗内丹便回到了我的身上,”江逐风道,“本来几个时辰前就该送你走了,可我却总是舍不得,想多留你一会儿。” 说完他望向了那道行将落下的天雷,在他耳边道:“差不多了,我来为你护法,你放心。” 第50章 在旁人眼里看见的, 是数百道天雷齐齐落下,而在沈春眠眼中,却只见那天地之间的一切全都慢了下来, 被狂风卷落的枝叶足足用了数十秒才落地。 时间的流速在他眼中虽然变慢了, 可也并不是不存在,他看见天地陷落,周身的一切都变成了一行又一行闪烁着的代码数字。 山川湖海,花鸟鱼兽, 都在一息之间荡然一空,这人世间的万千生命,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只转瞬便化作了一缕烟尘。 只有他像是被一双手托着, 越飘越高。 恍惚之间,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开口,拼命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可哪怕喊得嗓子里都有了血沫,他也没能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沈春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虚空中飘浮了多久,久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姓,自己的由来, 忘记了他拼命要记住的那个人是谁。 终于有一日, 虚空中乍破了一道光, 沈春眠听见有人在呼喊道:“春眠……” 那声音空茫茫的, 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他拼命跳起来, 去追那束光。 然后他睁开了眼。 屋子里充满了消毒水味, 床头摆着一束花, 床边有个妇人抓着他的手在哭泣,一个瘦高瘦高的男青年在往外头跑,口中激动地喊着:“医生,我弟他睁眼了!” 他们是谁?这是沈春眠的第一个念头。 明明看起来好熟风悉,可沈春眠一时却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他们与自己的关系。 等那一系列的检查做完,沈春眠脑海中的记忆才渐渐复苏过来。 他想起来了,他叫沈春眠,眼前这位哭成泪人的妇人是他妈,旁边那个稍显冷静些的是他哥,他应该是出了车祸,现在清醒过来了。 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好像眼前还该有一个人。 等医生护士走后,那妇人又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菩萨保佑,能醒过来就好,这些日子咱们就在家里好生修养着,工作那边你经纪人都替你处理好了,不要担心。”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一直站在旁侧的他哥笑笑道:“刚才我还和妈商量着,要把你送去托养机构,妈不答应,说去那儿没亲人看着,怕你遭罪。” 那妇人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将面上的眼泪点干净,而后又道:“你没看那新闻上说,养老机构里都有护工欺负老人吗?他还这么年轻,连动也不会动的,送进去那还有人样吗?” 沈春眠想开口说话,可口舌却都是僵硬的,他努力了很久,才终于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多、多久了?” 他哥立即答道:“你昏迷了三个月,医生说要是再不见好,只怕醒来的机会也渺茫了,还好你运气很好,福大命大。” 沈春眠眨了眨眼,算是答复。 三个月啊。 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空,直到身旁妇人抽出几张纸,替他擦面上的眼泪:“不哭了,都好了都好了,只要醒过来了就是好事,以后慢慢修养,慢慢来,不着急的。” 沈春眠感受到自己的眼泪,还有些诧异,他哭什么呢? 紧接着,脑海中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他睁眼闭眼都只剩下了那个人的面容。 三个月后。 沈春眠昏迷的时间不算长,再加上他到底年轻,因此只接受了几个月的康复治疗,身体便基本恢复如初了。 原来的那个剧组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替补演员,愣是停拍了半年,知道他恢复好了,便找上来,要他过去继续接着往下拍。 因为开拍没几天,沈春眠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故,网友们捕风捉影,截取了几张该剧组开机时祭告天地的图片,说是哪哪位置不对,哪哪摆放不好,不吉利。 虽然是不好的宣传,但这部剧却也以这种方式在互联网上传开了。 本来网友们还感叹着,沈春眠还这么年轻,就成了植物人,实在可怜可惜,结果就在热度落下去之后,沈春眠竟然奇迹般地醒来了。 因此这会儿热度又重新上来了。 沈春眠人生还是第一次出门要这般躲躲藏藏的,四处避开那恨不得贴上来的摄像机,而后被经纪人和助理团团围着上了车。 一上车,经纪人便转头问他:“没事吧?感觉精神状态怎么样?” 沈春眠摇摇头:“没事,挺好的。” “那就好,”经纪人梁姐道,“这回你也是因祸得福,本来这就是一部小成本网剧,估计就算播了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现在趁着热度没下去,赶紧拍完,说不定还能吃一波红利。” 沈春眠只点点头,没说话。 梁姐一早就发现,沈春眠自从病好之后,整个人便显得沉默寡言起来,不仅性子不如从前活泼,连面上的表情也少了,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怕沈春眠大脑有损伤,演不好戏了。 他在这圈里没什么名气,刚毕业不久,没背景,也没什么代表作,若是连演技都没了,恐怕就是给他个水花借力,他也翻不了身。 “你给姐一句话,真的还能接着演吗?”粱姐委婉地说,“要是实在提不起精神,姐这边就和导演再商量一下,再延期一段时日。” 听见这段话,沈春眠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眼,看向经纪人:“我可以的。”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了,他知晓了这个角色的过去和将来,恩怨情仇都在他心中,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演出来。 而且因为这场事故的过错方是个穷的裤兜都破洞的面包车司机,而且那人自己也躺在床上只剩了半条命,因此他也没能赔得多少钱,住院费、医药费,全是他们家人出钱抵的,他妈的养老钱被他用了大半。 沈春眠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就算情绪尚未恢复过来,他也得出来打工了。 “那就好,”粱姐微微松了口气,沈春眠不是会说大话的人,他既然承诺了,想必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对了小沈,听说原来演男主的那位因为抽不出空期来,所以换了个人。” 沈春眠眼神微动:“黎哥不演了吗?” 经纪人立即答道:“是啊,太可惜了,他好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听说换了个素人来演,导演说他形象特别合适,就是有些憨憨的,连个手机都不会用。” 沈春眠并没有多想,只含糊地答了一句:“是吗?” 到达剧组后,经纪人领着沈春眠与剧组的人一阵寒暄,然后便往休息室里走。 “他身体刚刚恢复,工作量还是不能太大,”经纪人与剧组商量道,“对对,稍微放缓一下进度,慢工才能出细活嘛。” 导演表示很理解,而后又道:“对了,得介绍沈老师和小江认识一下,就是我们新找来的男主,他那人虽然形象好,戏也好,可就是性子有些奇怪,这儿就沈老师还没和他见过了。” “而且你也知道,剧里两人对戏的地方不少,总得先适应适应,不然到时候开拍了要是相互尴尬,恐怕会耽误进度。” 经纪人点点头:“我们坐了几个小时车才过来,先让他歇会儿,一会儿您看着安排吧。” 眼下沈春眠正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立不安,方才来进来时,他总觉得看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长得很像、很像……他想的那个人。 银白色的长卷发,板直如寒松的脊背,可那抹影子只是一闪而过,他不确定那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剧中人的扮相让他看走眼了。 歇了约莫有三十分钟,小助理敲了敲门,而后开门提醒他道:“沈老师,导演让你去公共化妆间里做一下准备工作,顺便和新来的男主角熟悉一下。” “马上来。”沈春眠收拾情绪,努力提起一口气,而后向外走去。 可就在推开化妆间门的那一瞬间,沈春眠呆住了,方才提起的一口气落下去,堵得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门内那人也怔住了,恍惚呢喃了一句什么,而后便飞奔上来,紧紧将他抱进了怀里。 旁边正要开口替他俩介绍的导演:…… 担心沈春眠不配合的经纪人:…… “你……”沈春眠理智尚存,总怀疑眼前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因此轻轻松开他问,“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导演惊喜道:“你们原来就认识吗,沈老师?” 沈春眠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认识没多久,但关系很好。” “那就皆大欢喜了,”导演道,“我还担心你们搭不上戏呢,是熟人就太好了——那你们……叙叙旧,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沈春眠点了点头,然后拉着他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经纪人不太放心,欲要跟上去,沈春眠便回头与她说:“我和他很久没见了,有些话要单独问问他。” 听他这样说,经纪人也就没再跟上去了,只是说:“那我让化妆老师去休息室给你俩化,别聊太久,剧组那边第一场就是你俩的戏份。” 沈春眠点点头,而后揽过江逐风的肩,轻声提醒道:“在人前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儿和你们那里不一样。” 江逐风很听话地收回了目光,可没过一会儿,便又重新望了过来:“我找了你好久,这儿好奇怪,我身上的灵力消失了,也没有银子可以用……” 确定他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沈春眠面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来:“你怎么来的,我还以为你……” “我也以为天崩地裂之后,我的生命便停止了,可是我发现,我没有死,只是落入了一片虚空之中,”江逐风道,“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只能重新修炼,飞升之后,我便来了这里。” 不等沈春眠说话,他便又道:“我在此地的身份好像是个贫户,我找不到居所,兜里也没有银子,坐上了一驾不拴马的小盒车,付不起银子,便被他送去了衙门。” 沈春眠忍不住笑起来,江逐风眉头一立,埋怨道:“我堂堂羽化期的上仙,在你们这里怎么一文不值的?你还要笑话我,我四处寻你不到,才上了这些人的当,他们说在这里可以见到你,可却不带我去找你,还逼我涂女人用的脂粉,对着黑色的’法器‘说话……” “好在他们没戏弄我,我真的找到你了。”他道。 沈春眠看了他许久,而后忽然没头没尾道:“我哥说的对,我确实很幸运。” 江逐风看向他。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沈春眠红了眼眶,而后拉住他的手,“我只能骗自己,那些都不存在,不过是我昏迷时的臆想……” 江逐风再次抱住他:“好了,都好了。” 他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故乡,而他也自由了,能在茫茫人海之中重新相遇,没有比这再幸运的事了。 “等工作结束之后,你也带我去看看你的故乡吧?” 江逐风抬手将他的眼泪抹干净:“好吗?” 沈春眠看向他的眼睛,没忍住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已完结,明天还有一章番外w 下一本开现耽《你接着演》,文案如下: 为了把边航追到手,姜溏请了一个剧组来陪他装穷。 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家道中落,拥有一个天天酗酒的赌鬼父亲的可怜男大学生。 赌鬼父亲一见边航,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唯一的儿子打包卖给他,要价才八千块,可边航还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看见一旁愁眉苦脸的姜溏,边航:“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姜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是没想到我爸八千块就想把我卖了呜呜呜……” 心里却想:妈的八千块简直白送,这你还不要! ———— 边航最近迷上了一个人,此人本是姜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姜家落败后,他坚韧地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仅有的两件衬衫洗到发白、常常在外兼职到深夜才回宿舍、在洗车行洗车、在超市当收银员、甚至在夜店陪人喝酒喝到烂醉。 边航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那穷到吃不起饭的姜溏和人砍价:“499?这么便宜,要不然凑个整吧五百。” 边航:…… 然后他发现,姜溏其实有一间堪比时装店的衣帽间,所谓兼职到深夜,其实是忍不住和朋友出去喝酒唱k忘了时间。 什么在洗车行兼职洗车,那是他开着自己的保时捷去洗车不小心碰见他临时加戏演的,还有超市……那是他自己家开的,至于在夜店陪人喝酒,明明平时能喝死一片人,被他碰到那天却一杯就倒进了他怀里。 不慌不急地背着装醉的姜溏回了家,边航嘴里问:“要喝水吗?” 心里却想:你接着演啊。 注: 1、笨蛋美人、领口必须开到肚脐眼的辣弟、人傻钱多娇气受*有点冷淡十分正经攻。 2、无脑小甜文,介意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