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孤的心上人》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你是孤的心上人》作者:归鹤远山 文案 失忆后发现伴侣一直以为自己是替身 主攻视角 - 轻松 - 强强 - 玄幻 - 1v1 傲娇帝王攻x内敛美人受,主攻1v1 攻失忆前:我们两情相悦,心有灵犀,爱在心中,心照不宣~ 受独自自闭:我是替身,他爱的是别人。 攻失忆后开始迷茫:???? *狗血沙雕小甜文,互宠。原名:《长愿渡情》 *共四卷。前两卷感情线,后两卷主线正剧。 * 注:1.受控慎入! 受宠攻可能偏多。(其实是互宠,取决于个人怎么看待) 以及,攻后期搞事业,感情线不多。他有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不存在爱情高于一切,受理解支持他。 2.没有火葬场,受对攻死心塌地,但攻也爱他。重度攻控大概也不可入。 3.攻受年龄相差一千岁,年上。但失忆后的攻很幼稚(其实是暴露了本性) 第1章 混沌犹如丝丝缕缕的藤蔓将他缠绕,直叫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但意识始终留了一丝清明。 也不知道是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他终于在浓密的雾间窥得了一抹光亮,他迅速地从那细小的罅隙中钻了出去。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眼前还被一片雾蒙蒙给覆盖,耳边传来了一个温和的男声,“陛下要喝药了哦。” 这像什么话? 将他当作孩子哄吗? 他心中当即升腾了不满的情绪,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愿受到这样的对待。就着这股子的郁气,他一举冲破了最后的薄雾。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明晰。 他转动了几下眼珠,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湛如大海般的温柔眼眸,男人单膝跪在他身前,微扬着头,注视着他。 令人无法忽视的则是男子那出色的样貌,他眉眼明艳,更甚春季争艳的百花,仿佛是有万千星子细碎地撒在了他双瞳,化为了眼中那璀璨的波光。挺翘的鼻梁下是形状漂亮的樱色唇瓣,衬得他的肤色愈显瓷白,落在肩上的发丝愈显乌黑。美得惊心动魄。 灼灼其华。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个词。 看他眼神飘忽,无视了自己的话,男子也不显丝毫不耐,继续道:“陛下,要喝药了……” 他忽然回过了神,目光落到了对方手中端着的药碗上,药汁乌黑,嗅着就令人作呕。 我为什么要喝药? 心中升起这个疑问后,紧接着他又想,我是谁? 失忆! 不知怎得,脑子里蹦出了个这么个名词。 理所当然,他也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了,只是觉得对方长得面善。 听对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与态度,难不成是自己一直是低智痴傻状态? 他若有所思,心中当即便有了计较。 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在味蕾蔓延的苦涩让他皱起了眉,下一秒,一颗糖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他嘴中。 尽管内心抵触只有小孩子才吃的糖,但美滋滋的甜味大大地压下了苦味,这令他不禁将嘴中的糖换到了另一边。 看着自家陛下脸颊微微嘟起,神情呆呆地吃着糖,姬歧心叹了声,想,若换作陛下还是正常的时候,此刻定不会吃这糖,还会同他生气吧。 陛下…… 今早的劝药出乎意料地顺利。 姬歧站起了身,捧起了他的脸,在他额上印下了一吻,柔声道:“臣去上朝了,陛下回见。” 这家伙好生大胆! 竟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举动! 姬歧转过了身,没有看到他陡然变色的脸,同旁边的宫侍道:“陛下就劳烦各位了。” “殿下言重了。”一高大男子沉声回道,看其那与周围人迥异的服饰,应该是总管一类的职位。 他沉下了心来,不动声色地心想,目前局势不明,还是不宜与这个疑似控制了自己的家伙翻脸。 那个无礼之人离开后,他静默地坐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豪华的宫室,脚下是白色的毛绒地毯,空中悬着琉璃灯,散发出柔和的光亮,窗户微敞,清风浮动黑色的薄纱窗帘,陈设精美雅致,一切都显得熟悉又陌生。 他将目光转向了立在旁边的宫侍。 那方才答话的总管长着一张冷硬的国字脸,鹰目锐利,瞧着煞是气势逼人。 他想起了方才姬歧对他们的嘱咐:“陛下就劳烦各位了。” 听总管的称呼,那无礼之人理应是身居高位,但他对宫侍的言语却谦恭客气得不大正常,究竟是因为他性子使然,还是有其他原因? 暂时先不论这一点。对方对他做出那般冒犯的行为,周围人却不以为奇,似乎是习以为常。 若自己是被那家伙给控制,对方既犯下这般大不韪的罪行,也就犯不着再虚伪地装作谦恭的样子了。 那么事情是不是就可以从另一方向去考虑? 自己与那无礼之人是有名分的,对方是自己的皇后? 他心中有了计较,缓缓地站起了身,一时间宫室内其他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目光凝聚在了他身上,但没有人上前。 他慢慢地走向了大门,宫侍们谨慎地挪动了脚步,在他出了殿后,一众人等迅速跟上了他。 他发现了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大帮人,有些苦恼。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事,身体本能的反应,给了他解决方案。 体内堆积的灵力自发地从灵核内涌了出来,不过数息的工夫,就扩散到了他全身的经脉。 他凭空消失在原地。 不用想也知道因他的离开而起了怎样的混乱。 但瞧着自己灵力没有受禁锢,这也排除了自己是被控制的可能性。 他现在身处一间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 灵力虽没有受限,但他失了忆,不会使,所以也不知道仅凭身体的反应又让他瞬移到了什么地方。 他尝试着打了个响指,周围陡然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偌大的藏书室,看样子是有一段时间无人踏足了,没有丝毫人气,遍地的防尘结界使得这里仍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他慢慢看过了书架上的书籍,挑选了一部史记。 自鸿蒙初开,天下分为灵界与人界,人界的凡人寿命短暂,无法修炼,但灵族不同。 这书详细讲述的就是关于灵族的历史。 灵族拥有出色的天资与悠长的寿命。 他们信仰创造了世界的司易神,而皇族就是司易神的后代。 皇族奚氏统治了灵界十万年之久,而就在这时,有一个特殊的民族悄然兴起。 起初这只是个反对司易神的邪教组织,后来他们的发展逐渐壮大,并脱离了灵族,自称为“蚩族”,信仰他们伟大的神邸蚩闵。 他们在灵界的偏僻地界建了国,并立志要推翻司易神的统治。 至今已经万年。 如今的蚩族已经发展壮大,与灵族不相上下,两者水火不容,王不见王,基本上每隔几百年就会发动一次战争。 搅得原本安宁祥和的灵界变成了战火纷飞的地界。 著者显然是灵族人,书中痛斥了蚩族的卑劣残暴,把他们形容成了侵蚀土地的害虫,像是恨不得将所有蚩族人的十八代祖宗全都给骂一遍似的。 他将史记放了回去,紧接着又找了本《皇史》。 翻到了最后一章,上面记载说,圣帝奚荣昇出生时,灵族圣物司易石光芒大作,而他生来身上就有象征灵族的曜日花的胎记。 从上古至今唯有伟大的司易神降临,会使圣物发生异变。 司易神再度临世,这无疑是天佑灵族! 圣帝在五百岁突破到神武境,八百岁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 他若有所思,解开了衣扣,扯开了衣服,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小腹上约莫半指宽的花状印记,如是在雪地燃烧的一团火焰,艳红似血。 他拢上了衣襟,尝试将解下的衣服给重新弄上去,可是这衣服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他摆弄半天,只勉强把它们给弄上去了,明显不是之前的样子,他懒得再管,继续看手中的书。 上面又说,圣帝在登基后的第四百年迎娶了原昌侯的庶三子姬歧为后,姬歧被加封为盛亲王。 灵族向来都有皇后辅政的规矩,做的是类似人界丞相的职务。 姬歧出身平平,但才学修为过人,于五十年一次的会考中一举夺得头筹,此后的他在朝堂上大放光彩,频频立功,也映入了圣帝的眼帘之中。 两人自成亲后相敬如宾,和和睦睦,虽没闹什么矛盾,但显然也并非是爱人那般的相处模式。 这种情况也挺正常的。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帝后都是这样相处的了。 他快速地翻完了这章全部内容,也没提到过他受伤的事。 他叹了一声,将书重新放了回去,又打算找政治相关的书,然而这次没等他找到,只听门“啪”一声被猛然推开。 大概是他的皇后找来了。 他的思忖不过一瞬,当即便做了决定,席地而坐,背靠在书架上,目光放空,瞳孔呈失焦状。 不一会儿,姬歧行色匆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瞧见奚荣昇好好地坐在那里,没有将自己弄伤,姬歧松了一口气,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了下来,轻声唤道:“陛下,我们回去吧。” 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复,他执起了奚荣昇的手,轻巧地将他扶了起来,随后目光就落到了他凌乱的衣衫上,眉头便是一皱。 奚荣昇的装束都是他每天早上上朝前给打理的,现在这显然是奚荣昇神志不清自己摆弄出来的。 他想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不怒自威的强势帝王。 神态与眼神都透着睥睨天下的傲然,眉宇间洋溢的是意气风发,自信逍遥。 他强大到无所不能,满腹经纶,怀珠抱玉,就像是一轮炙热的骄阳,不能直视靠近,却又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令人为之痴迷沉醉,宁愿冒着被灼伤的风险,也要追逐他的脚步。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却是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在奚荣昇没有看到的角度,姬歧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与他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迥异,但不过只是一抬眼,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纯澈的蓝色眼眸全然不见丝毫阴霾,宛若世间最璀璨夺目的两颗宝石。 奚荣昇心道,自己这皇后能力怎样,他还没体会。但对方的样貌着实是一等一的好,他真想不到世间会有更甚他的容貌。 正这样想着,就见姬歧抬了手,如玉般的白皙手指灵巧地将衣衫上他胡乱缠住的结给解开了,一丝不苟地给他重新系了上去。 奚荣昇看他垂着眼睛,随着眨动,那两排浓密的眼睫像是蝴蝶翅膀似的扑闪着,微颤着,尤可看出他的认真与专注。 他心中一动,自己这皇后似乎还真不错,或许能够信任他?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叫他自己给否了。 现在连自己受伤的原因都没搞清楚,就贸然相信他人,显然并不明智。 自己这是色令智昏了吗? 他内心唾弃自己,随后他看着姬歧微抿的薄唇,心中冒出了个绝佳的想法。 姬歧给奚荣昇重新系好了衣服,刚一抬头,下巴便被一只手给捏住了,一张脸迅速放大,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姬歧瞳孔一缩,睁大了眼睛。 第2章 奚荣昇浅尝辄止,舔了一圈姬歧的唇后,就抬起了头,意犹未尽地心想道,皇后的味道果然不错。 他重新装作了呆傻的模样,余光观察姬歧的反应。 姬歧……姬歧已近灵魂出窍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几乎全部土崩瓦解,红色从他的耳根扩散到了他的脸,他袖中的手抖个不停,喉咙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这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却是第一次在床下。 他们毕竟有着夫夫的名头在,尽管奚荣昇过往并不喜欢他,但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会需要发泄欲望。 这个平时对他从来没有正眼的男人,在床上就会显得格外温柔——大概是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的缘故。 他会拥抱他,抚摸他。做得舒服,到了兴头上,还会给他一个奖励意味的吻,吻得缠绵热烈,叫姬歧也会产生对方也是爱着自己的错觉。 然而现实一巴掌拍碎了他的妄想。 奚荣昇此时还是神志不清,做出这种对他本人来说堪称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倒也不足为奇了。 姬歧攥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要生绮念,不要生绮念,现在的陛下还不…… 还没等他想完,一只铁臂就揽住了他的腰肢,他措不及防下撞到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鼻息间是熟悉的曜日花香。 “陛,陛下……”姬歧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与耳朵烫得要着火了似的,他尝试推开奚荣昇,但他又怕伤了对方,是以这挣扎几乎是微乎甚微。 奚荣昇将脑袋埋在了姬歧的肩窝,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微香,这气味莫名让他觉得安心。 开始是抱着捉弄的想法,等将人抱了个满怀,他的行为就不受本人控制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口咬住了姬歧的侧颈,用尖牙细细地磨着。 不疼,但有些痒。 最主要的是心痒,就好像是有上万只小猫在心底抓挠似的。姬歧的腿也有些发软,他庆幸这里是皇室藏书室,宫侍们没有进来,否则这不成体统的场景就要被人看到了。 不成体统,这像个什么样子? 奚荣昇默默心想道,松了口,也松了手。 反正做这些的是“傻子”他,大不了“恢复正常”后,他说不记得了就是了。 看着他懵懂的神情,姬歧抓紧了他的掌心,牵着他往外走。 御医到帝王寝宫时,姬歧正试着同奚荣昇说话,后者故意无视了。 “臣参见陛下,殿下。”御医行礼道。 灵族人寿命悠长,若不得什么重大疾病,会一生都是年轻的模样。这位年龄已经近两千的御医也是如此。 “巫大人免礼,今日陛下似乎是恢复了一些。” 御医上前给奚荣昇把脉,沉吟了片许,问道:“敢问殿下,陛下是什么方面有了好转呢?” 他话音刚落,姬歧正思考怎么说不显得那么难为情,奚荣昇忽然又伸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将站在旁边的他给扯到了自己腿上,一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前次尚且无旁人,现在在众目睽睽下…… 姬歧脸颊爆红,目光威严地扫过了周围人。 宫侍们死死埋着头,好似是在一同研究地砖上的花纹。御医恍若未见,神色如常道:“陛下灵海的混沌散了许多,剑气与魔气相互抵消了不少。想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下臣回去后便改良药方。” “那就有劳巫大人费心了。” “殿下言重了,陛下的安危即是我全灵族的安危。” 御医告退,姬歧又挥退了宫侍,待大殿门关,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姬歧低头看着胸口上的脑袋,修眉拧成了一团,虚虚地抬起了手,迟疑了许久,才落到了那乌黑的发顶上,他试探着唤道:“陛下?” 皇后可真好抱,软绵绵,香喷喷的。奚荣昇心想道,松开了他。 姬歧松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微微弯身,试探着道:“陛下听得懂臣的话吗?” 奚荣昇歪了歪头,面上一派天真懵懂。 姬歧叹了声,陛下现在这已经是很好的发展了。 要知道之前的陛下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常常一个人发呆就是一整天,无论旁边发生怎样的动静,来了怎样的人,他都无动于衷。这也甭说会主动拥抱,亲吻人了。 每次需要喝药时,都是他快要磨破嘴皮子,才得来陛下的一个眼神。 但现在这也增加许多的不确定因素。 比如刚刚的意外瞬移。 罗焯身为宫内总管还有事要办,方才就是他临时有事走开了,没看住陛下。这才让陛下离开了视线。 ——或者要找更多侍卫看着陛下了。 只是这样,只怕会引起朝中的非议。 姬歧垂眼思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如今陛下有恙,身为皇后的他总管大权,虽然大臣们对他恭敬有加,无半点忤逆,但他知道他们是提防着他的。 怕他会暗中对陛下下黑手,让陛下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然后他可以一直独掌大权,做这天下的主人。 他入朝堂已经有百年了,结下的仇数不胜数,也有相当一批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就等他犯错,然后发难。 陛下受伤前,虽对他无情爱之念,但在朝政上对他甚是倚重。有陛下的撑腰,就像是给他加持了个铁壁,叫那些家伙想叮也叮不动,他行事便利了不少。 但现在不同了。 依灵族律法,在帝王无法主持朝堂,皇后代理的特殊情况下,若皇后德行有失,遭到了两院成员的弹劾,将进行罢免投票。若半数的大臣支持弹劾,皇后将会被软禁,由长老院与元乾院的两位第一权力者暂管大权。 是以,现在的他行事不得不比之前小心谨慎。 姬歧叫侍从将放置在御书房的奏折拿到承曲宫来,领着奚荣昇到了偏殿书房。 这书房曾是他们一道使用的,有两张桌案。 放在正中的是属于奚荣昇的,已经有六年没有使用过了,原本堆在上面的书籍与文件被收了起来,空荡荡的,只定期会有宫侍来清洁。 他的桌案在右首边,东西很多,但很整齐。 奚荣昇乖乖地任由他牵着,没有再对他做出出格的举动。姬歧叫宫人另外搬了张椅子来,放在自己旁边,扶着奚荣昇坐了下来。 见他坐下后,又开始发呆,一动也不动,姬歧拿起了奏折,开始处理政务。 姬歧提笔正待写字,余光瞅见身旁的奚荣昇动了。 奚荣昇的身子缓慢朝他倾斜,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膀。 姬歧陡然僵住了。 两人之间隔着两个椅把,奚荣昇搁得不舒服,直起了身,掰玩具似的将椅把“咔嚓咔嚓”给掰了下来,把两椅子并拢在了一起,再重新靠上了他的肩。 他现在是“傻子”,做出这一系列的操作,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姬歧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留下了一个偌大的红点,他却浑然不觉。 失了心智的陛下做出的事着实叫他吃惊。 正常的陛下是怎样的? 不苟言笑,凛若冰霜,高山仰止。 一抬眼,一挑眉,尽显帝王的霸气与狷狂,仿佛是屹立在遥不可及的山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是其他人难以靠近的存在。 姬歧喜欢了他三百年,追随了三百年。 奚荣昇于他是君,是夫,但老实说,他内心深处是畏惧奚荣昇的。 ——或许也是怕奚荣昇憎厌他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陛下心中另有爱人,只是由于两人立场身份所碍,没法在一起。所以陛下就选择了他做皇后。 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他与陛下心中那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奚荣昇鲜少正视他,通常是瞥一眼,或是干脆目不斜视。对其他人,就是凌冽的注视。 新婚之夜,喝了不少酒的奚荣昇难得认真地看了他,醉眼朦胧,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亲昵地唤他:“小其。” 姬歧乍一听以为他是在叫自己,仔细一想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一夜放纵,奚荣昇难得失态,没有了平日沉稳端庄的架子,将他翻来覆去,嘴里不断地说着“我好喜欢你”一类的话,他心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却还是经不住地在爱欲中沉沦。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醒后的陛下就翻了脸,甩下他,夺门而出,足足三日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知道,他是去了蚩族。 第3章 在他失神的过程中,奚荣昇看完了他手中的奏折。 这里说的是岑州的兵力与粮草情况。 看行文中的意思,似乎是中央让地方汇报的。 这是要打仗了吗? 他想到不久前在书中看到的内容。 灵族只有一个敌人——蚩族。 姬歧醒过了神,看到纸上鲜红的墨点,施了个除渍术,那红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低下了左肩,以让奚荣昇靠得更舒服,右手落笔,批下了几个字,单手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旁边,拿了本新的。 他一边批,奚荣昇不动声色地在旁边跟着看。 他确定了灵族是真的打算与蚩族打仗。 只是灵族好和平,历史上的战争大多是由蚩族发起。如今灵族一反常态,打算主动出击,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自己受的伤与蚩族脱不了干系。 那么受伤的理由就值得探究了。 据书上说,他在五百岁时,修为就已经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够匹敌了。能与他一战的人尚且屈指可数,又有谁有这本事能将他给打得重伤呢? 只可惜姬歧找来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找有关蚩族的资料。 只能以后找机会慢慢探清情况了。 姬歧批了约莫十几本,宫侍来报道:“禀陛下,殿下,安统领求见。” “安统领”——安封吟是奚荣昇的得力干将。姬歧偏头看了眼奚荣昇,后者无动于衷。 “宣。” 没多久,安封吟疾步如飞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抱拳,动作连贯犹如行云流水,“参见殿下。” “安统领免礼。” 安封吟目不斜视地站起了身,低头进行了例行汇报。 他掌管禁卫军,负责皇都的安全。 如往常一样,这个月仍是没有发生什么异况,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是昨晚某果园失窃了,贼人还嚣张地在地上挖了很多洞,疑似是果园主人的仇人干的。 奚荣昇:“……” 他们灵族还真是民风淳朴,连报复人的方式都这么清新脱俗。 他离开后没多久,宫内总管请见。 正是奚荣昇早上在寝宫见到的那个高大男子。 对方名唤罗焯。 “这是宫内下个月的预计支出报表,请殿下过目。” 宫侍将文书呈给了姬歧。 姬歧翻看的过程中,奚荣昇也在看那罗焯。 罗焯像是浑然不觉他的打量,低眉顺眼地立在那里。 “修缮费用为何这么高?”姬歧皱眉。 在奚荣昇受伤前,罗焯是他的第一亲信。奚荣昇受伤后,罗焯疑似也暂时接管了他的暗中势力。哪怕是姬歧,也不敢轻怠小觑了总是将存在感缩到最低的对方。 只是该提出的问题还是要问的。 罗焯道:“回殿下,是有个粗心的宫人误将灵水给污染了,浇了灵植,导致后花园的植物大面积地死亡。那宫人已按宫规,被处以一百杖,罚俸十年的责罚,目前关在尚钦大牢之中。此事是由颜尚书负责,想来他很快就会来向殿下汇报。” “恩,我知道了。” 姬歧全部看完,确定无误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印上了章,宫侍将文书递还给了罗焯。 罗焯恭敬告退。 姬歧突然叫住了他,“罗总管等一等。” 捏住文书的手本能地一紧,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殿下。” “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守在陛下身边。你可知是什么契机使陛下恢复的?” 罗焯泰然自若道:“想来是药效多年堆积,量变导致了质变吧。” 姬歧看着他,若有所思。 “下臣告退。” 罗焯离开后,姬歧摩挲着笔杆,蹙眉凝思。奚荣昇忽然动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奚荣昇搂住了他的腰,脑袋往他怀里拱,他不得不靠在了椅背上,伸手扶住了他,唯恐他滑了下去。 也不知道陛下失了神智后,为何这么喜欢与他亲热——总不至于仍是将他当作危其靳了吧。 姬歧仰躺在椅子上,心头发涩。 素来英明神武的陛下却是在感情上栽了跟头,对危其靳毫无防备,被害成了现在这样。 陛下恢复后,会怎么处置与危其靳的关系呢? 是会与危其靳彻底断绝关系,亦或者是……原谅他? 他曾经向陛下委婉地提过那危其靳狼子野心,多半是在利用陛下对他的感情,以达到称霸灵界的目的。 不出所料的,陛下对他恼了火。 好不容易那段时间对他态度缓和一些,又回到最初的样子。 陛下冷嘲热讽,言语中的意思是说他只是区区一个替身,连危其靳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没资格在他面前提危其靳。 危其靳! 他眼眸微眯,眼底是暗潮涌动的杀气,手臂搂紧了怀中的人。 朝中众臣不知陛下与危其靳私下的关系,还道陛下是在危其靳决斗的过程中,被危其靳以阴谋诡计重伤。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现在朝中与蚩族开战,为陛下报仇的声音很大。 他是下定决心要杀了危其靳的,就算之后被陛下彻底憎恶厌弃,也在所不惜! 正午,宫人来禀告说午膳备好了。 姬歧领着奚荣昇去了饭厅。 修为高的灵族人可以不吃东西,仅靠外界灵气补充自身能量。奚荣昇过往就只修炼,鲜少吃食,只是他现在不同于以往了。 过往劝食就如同喝药一样困难,不过只要将奚荣昇的注意给吸引过来了,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现在奚荣昇的注意力容易集中了,只是在某一方面就又困难了起来。 “陛下,吃这个对您身体好。” 奚荣昇嫌弃地瞅着他夹着的绿油油的菜,坚定地扭过了头,表示自己不吃的决心。眼睛不住地瞅着跟前的一盘肉,疯狂暗示。 姬歧:“……陛下,你已经吃了快半盘肉了,就吃一根青菜吧?” 奚荣昇仍是坚定扭头,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的过程中,罗焯不知何时默默地过来了。 他瞧着这局面,轻咳了一声,将姬歧的视线吸引过去后,他面不改色地将自家主子给卖了,“殿下您有所不知,陛下从小挑食,只喜荤腥辛辣,不沾蔬菜,无论太……就算先帝与先后亲自劝说,他也置之不理。” 奚荣昇什么都不记得了,没觉得有什么。 倒是姬歧颇是意外。 他第一次见到奚荣昇,就已经是他登上帝位之后了。 难以想象高岭之花般的陛下居然会小孩子气地挑食。 ——也不难想象,因为这一幕已经生动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姬歧目光飘忽,想到了奚荣昇威严肃穆的模样。 印象中的陛下自制又自律,除了与危其靳相关的事情外,仿佛世间没有事能让他动容。 他挑食这一点,姬歧与他成亲近百年,那是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 例年宴会,帝后同席,为了在群臣面前彰显他所受的圣宠,奚荣昇偶尔会给他夹菜。他礼尚往来,也给他夹。 记忆中,只要是他夹过去,陛下全部都吃了,面上未有丝毫异色。 他又想到,宴会菜肴都是由他策划。 每次问陛下的意见,陛下都说由他喜欢,未表露出他自己的个人喜好。姬歧还道陛下是对食物都无所谓,菜品是按照他喜好的清淡口味来办的。陛下从来没说过什么。 ——约莫是陛下小时候挑食,年纪长了后,对这些都无所谓了。现在心智倒退,又回归了最初的样子了吧。 总归不可能是有意迁就他的。 再看现在的奚荣昇,姬歧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陛下,您还是吃一点青菜吧。” 奚荣昇:这皇后是怎么回事?成亲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不吃蔬菜也罢,现在知道了他不吃,为什么还逼着他吃? 坚定地扭头。 第4章 姬歧最后还是没能劝动奚荣昇。 后来有宫侍来报说众重臣在御书房外等候,姬歧才想起自己早朝时约了他们正午后议事。 约莫是身体还没恢复,奚荣昇吃饱后就困了,抱着姬歧昏昏欲睡。 “陛下,臣带您去寝宫睡吧。” 奚荣昇当然不会反对。 姬歧拖着个黏在身上的奚荣昇,就像拖着个大型人形挂件,颇为艰难地出了饭厅,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他感觉到了不自在,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人,索性弯身,道了一句“臣冒犯了”,就将人给横抱了起来。 身子一轻,奚荣昇陡然睡意全无,倏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男子精致的下颔,脑袋靠着的是对方结实的手臂。对方步伐稳健,气息均匀,与正常走路时没什么区别。 反正他现在是“傻子”,被抱就被抱吧。 这么一想,他又心安理得了起来,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 姬歧将他放到了寝宫的床上,替他脱了外袍与靴子,展开了被子,盖到了他身上,细心地捋好了被角,见他睡得安详,转头对罗焯道:“罗总管,陛下若醒来,请务必派人来通知我。” “是!” 奚荣昇没有睡多久,就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脸。 他皱紧了眉,将眼睛掀开了条缝,景象逐渐明晰,眼前是个放大的鬼脸。 措不及防之下,看到这么个玩意儿,他也没被吓到,眯起了眼,仔细打量来者。 那是个蹲在床边的黑衣人,脸上戴着个狰狞的鬼面具,只露出了一小截脖子上的苍白皮肤。 对方开了口,声音清润:“你终于醒了。” 奚荣昇为数不多的记忆涌了上来,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黑衣人又戳了戳他的脸,说道:“连我也不认得了,看来失忆失得够彻底的。” 奚荣昇神色一厉,如迅雷般地出了手,凌厉的掌风朝着黑衣人袭了过去。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抬手,云淡风轻地化解了他的攻击,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巧地一捏一推,叹道:“你全盛时期能与我战个五五开,如今修为堪堪恢复五成,还不懂得如何运用,是打不过我的。” 奚荣昇余光看到了黑衣人细瘦的腕上戴着的红色珠串,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就垂下了袖子,一屁股坐上了床,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奚荣昇皱紧了眉。 他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没有恶意,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你还能说话吗?”黑衣人歪头看着他。 奚荣昇自清醒以来第一次开了口,语气清淡:“我能恢复心智是你勾结罗焯所致?” “瞧瞧,这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勾结’?” “你是避着姬歧的吧?你是蚩族人。”后一句话,他是用的笃定的语气。 黑衣人赞叹道:“不错!好在人没傻。” “我为什么会失忆?”奚荣昇又问道。 “灵海受损,还没恢复过来。这得你自己慢慢调理了。总之我已经做到极致了。” “我受伤也与你有关吧?” 此言一出,黑衣人就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长叹了一口气,尽管他的脸被面具遮住了,但奚荣昇想他的表情大抵是内疚的。 “抱歉,我以为……”话没说完,他就戛然而止。 奚荣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只听他忽然又道:“不和失忆的你说这些,等你记忆恢复我们再谈。反正时间还多。” 奚荣昇淡淡地道:“时间不多了罢,我的皇后现在可是在策划攻打蚩族,罗焯没有同你说么?” 黑衣人:“……” 他竖起了三根手指,“三点。首先,罗焯是你的属下,他为何要跟我说?” 奚荣昇:“他不是与你勾结吗?” “这个我需要同你解释一下。”半晌后,黑衣人很是一言难尽地道,“罗焯是你的亲信,只忠于你。我能进宫,的确是因为他的相助,不过这也是你受伤前曾经对他的吩咐。” “那你为何此刻替他说话?” “那是因为……”黑衣人又停住了,道,“等你记忆恢复就知道了。我还不了解你么?这时候我解释越多,只怕你越不会信的吧。” 奚荣昇不可置否,“还有两点呢?” “我觉得姬歧理解的,和你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出入很大。”黑衣人更加一言难尽,“所以你恢复记忆后,好好和他谈谈吧。” 奚荣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言语背后的意思,“我们之后都不联系了?” “恩。我回去要闭关了。”黑衣人用一种沧桑的语气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你失忆了,还牵挂着我,我好感动。” 奚荣昇无情地道:“你想多了。我是在想没有首领的蚩族攻打起来,会不会更加容易。” 黑衣人:“……” 黑衣人:“????” 槽点太密,他一时间不知道先从哪一个吐比较好。 他于是挑了首当其冲的一点,“姬歧究竟多大的魅力?才半天,你怎么又沦陷了?” 奚荣昇指出:“我不为我皇后,还为你吗?是你导致我受伤的。” 黑衣人:“这种大事,不为姬歧,也不为我,为世界和平好吗?我导致你受伤,但也让你脱离智障了。你智障的样子,真的很傻。我若是没良心的话,就在你治愈前,给你来个留影了。但我没有。” 奚荣昇面无表情:“所以我该谢谢你吗?” 黑衣人矜持道:“那倒不必。劝劝姬歧,别来攻打我们就好。我们真的很弱小无助,别打我们。” “我看你是有恃无恐吧?就算姬歧发动了进攻,你也有办法应对的吧?” 黑衣人面具下的眼睛弯了起来,“能避免的冲突还是尽量避免了好,你说是吧?反正你就一句话的事儿。” “可我目前还没打算让其他人知晓我恢复了心智。” 黑衣人便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笑得促狭,“噢~你还是你啊!” “我怎样?” “不露底,藏一手呗。顺便可以装柔弱,揩姬歧的油。像以前那样一直端着,着实是挺憋得慌的。” 这家伙,奚荣昇皱紧了眉,“你究竟是什么人?” “某人成亲第二天跑去我那里,死活不肯回去,说是洞房夜在心上人面前崩了形象,一大早又遭受了心上人嘲笑的目光,内心遭受了重大打击,跑我那里去静静,治疗心伤。”黑衣人耸了耸肩,“你过往是会告诉我这些的关系。” 奚荣昇:“……”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有这种事? 他震惊了。 “别这样看着我。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姬歧核对……不过姬歧的版本可能不大一样。当时我跟你讲姬歧肯定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坚持己见,愣是在我那里磨了三天,才勉强回去。” “你还跟我说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了姬歧。我当时就觉得姬歧多半和你不在一个频道,果不其然……”黑衣人摇了摇头,唏嘘道,“也希望趁这次失忆,你和他之间好好调和吧。” 说着,他跳下了床,“行了,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咱们再见,多半就是你恢复记忆来找我了。” 他的背影潇洒不羁。 “等下。”奚荣昇唤住了他。 “恩?怎么了?” “你叫什么?” 黑衣人歪了歪头,笑道:“都已经猜到我是蚩族首领了,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危其靳,我的名字。” 第5章 危其靳走后不久,罗焯悄无声息地进来,默默跪了下来。 以请罪的姿势。 只唤了声:“陛下。” 奚荣昇仔细打量了番危其靳嘴中“他的亲信”,开了口:“听你在饭厅的话,你从孤小时候就一直在孤身边?” 罗焯道:“是。属下原本是礼族常阳公的嫡次子,被先帝选中做了陛下的伴读,之后蒙陛下信任,明里做了宫内总管,暗里掌管了陛下的地下势力。” “礼族。”奚荣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仿佛是知道他忘得一干二净,罗焯主动说明了起来,“我灵族共有二十七族,大类分为上九族,中九族,和下九族。礼族正是上九族之一。” “上中下族有什么区别?” “上九族在地位上更为高贵,族人的天赋血脉优秀,修为更强,贵族数目占全部的七成。另外三成贵族出自中九族,中九族相对来说族人资质平庸,但偶尔还是能够出些人才。至于下九族……” 罗焯顿了顿,接着道:“下九族的人普遍没有什么修炼天赋,大部分人都与人界的人无异。每个族群内又会分为小村落,他们之间常有争斗,在战争中失败的村民会被发卖到中九族,乃至上九族,成为失去人身自由的奴隶。” 奚荣昇想到了姬歧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眸。 “那皇后是?” 罗焯道:“殿下的父亲是上九族音族的原昌侯,母亲出自下九族。殿下八岁前,是随他母亲长大的。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测试了修炼天赋,结果不错,殿下这才被原昌侯给认了。只不过原昌侯有二十多个庶子庶女。” 他说得隐晦,奚荣昇却是听懂了,这么大段话总结下来就是:“姬歧小时候过得很不好,能够出头很不容易。” 那原昌侯是个花心滥情的,与身为奴隶的姬歧母亲发生了关系后,姬歧就被怀上了。 由于原昌侯一夜情太多,也无暇在乎个奴隶怀没怀他的孩子,总之姬歧就作为奴隶之子,长到了八岁。肯定是受尽了欺辱的。 哪怕后来被原昌侯给认了,多半也没有得到多大个重视。 奚荣昇神情复杂,想到了姬歧那温润如玉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感受,半晌后,只道了句:“他很好。” 罗焯面皮微动,但没有说话。 奚荣昇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陛下您……当年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说明他始终没变,奚荣昇不放在心上,又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属下不知。” 奚荣昇皱眉,“你不知?你怎么会不知?” 罗焯:“陛下某日独自出门归来后,就让属下去查殿下。后来多次有意制造偶遇。再后来……就是殿下在会考中一举夺魁,入朝为官了。” 他陈述事情的平淡令奚荣昇简直叹为观止,他从他的言语中完全无法脑补出具体的场景是怎样的。 他话锋一转,“危其靳和孤又是什么关系?” “危……”罗焯岿然不动道,“陛下恕罪,属下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奚荣昇的眼神变得不善,“为何?” “那位大人说不方便告诉现在的陛下。” “你应该是孤的下属吧?”奚荣昇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但这也是陛下之前的吩咐。说是您在特殊情况下,一切以那位大人的命令为主。” “‘特殊情况’?你又怎知现在就是孤当初所说的‘特殊情况’?” 罗焯垂着头,“属下自会判断怎样的决定对陛下更有利。” “你认为孤现在不适合知道?” 罗焯坚定道:“是。” 奚荣昇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身上的气势顿收,拂袖坐下,“罢了。你起来吧。” 罗焯站了起来,垂首立在了一旁。 奚荣昇摸着下巴,又问:“皇后现在和人在谈什么?” 这方面,罗焯是有问必答的,“大抵为的是一个月后的春秋会吧。” “春秋会?” “春秋会三年一次,相当于是小型会考,只是不同于会考范围是全部二十七族,春秋会每一届换一大族。例如上次春秋会范围是上九族,这一次就是中九族。” “孤知道了。”奚荣昇道,“你去整理一份朝中的资料,送到孤这里来。” “是。” 罗焯正待离开,只听他又问:“对了,皇后每晚是与孤一起睡吗?” “没有,殿下宿在侧殿。” “孤受伤前也是这样?” “是。”罗焯停顿了一下,道,“陛下之前与殿下单纯睡觉,睡了一晚。说是看殿下彻夜未眠,想殿下是不习惯两人一起睡,就让人将侧殿清理了出来。只每五日召殿下侍寝时,会与殿下一起睡。” 奚荣昇的神情变得古怪,“每五日?” 罗焯面无表情,“是的。陛下说房事行得频繁了,怕殿下觉得你沉迷于性欲,不可靠。房事行得少了,又不利于夫夫感情生活。所以派属下暗中收集其他人的房事频率,最后平均了一下,总结出了五日是最佳周期。严格遵守每五日行一次房。” 奚荣昇:“……” 他觉得自己挺有病的,这是人干的事吗?看罗焯的表情,他觉得罗焯多半也觉得他有病,只是碍于他主子的身份,没说出来。 “皇后知道吗?” 罗焯:“殿下当然不知道。陛下在殿下面前,很矜持的。” 奚荣昇觉得罗焯开始放飞自我了,方才还是恭恭敬敬,现在就夹枪带棒了起来。 “孤说,你是不是积怨已久了?” 罗焯:“属下不敢。” “依孤看,你敢得很。”奚荣昇道,“你说说,孤还让你干了什么?” 罗焯坚持道:“没什么。陛下让属下干任何事,属下都无怨无悔。” 奚荣昇打量了一番他,冷不丁地问道:“你成亲了吗?” “……成了。” 奚荣昇意味深长,“哦。” 罗焯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是陛下千年来唯一喜欢的人,所以小心谨慎些,属下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你真是这么想?” “真的。但是属下也认为,情侣间过于小心,可能也会适得其反。” 奚荣昇打量他,“这话,你之前也同孤说过?” 罗焯:“说过……” “孤是怎么回答的?” 罗焯满脸木然,语气却是变成了与奚荣昇一般的张扬,模仿得惟妙惟肖,“小歧与孤早就心意相通,你多虑了。” 奚荣昇:“皇后难道与孤没有心意相通?” 罗焯:“殿下的想法,属下也不知。但陛下有时候的思维,是正常人都不会跟得上的。陛下时常觉得殿下懂了你的意思,但属下觉得可能事与愿违。” 奚荣昇想起不久前那危其靳也说了和这差不多的话,还衷心建议他恢复记忆后好好与姬歧聊聊。 “孤会好好想想的。” 罗焯心道,陛下失忆,对于他俩感情而言没准还是件好事呢?现在的陛下没了与殿下之间的记忆,也就没了之前对他们感情的盲目自信。看待事情,也能从更客观的方向。 要知道,他以前也多次委婉地劝过,都被奚荣昇给不以为然地敷衍过去了,哪里是这慎重地“会好好想想”。 甭看奚荣昇威风凛凛,实际上脸皮贼薄,还拉不下脸,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非要说得弯弯绕绕,让别人领会他的意思。 比如他某次闹脾气了,想让姬歧哄他。也不明说,就满脸冷冽地瞅姬歧。 旁观者都看得出姬歧压根就没看出他的意思,反而是以为他在瞪他,只得去问什么情况。 姬歧小心翼翼的语气,愣是被奚荣昇听成了亲昵地关怀。后者内心自顾自地欣喜,面上还要装作一副高冷孤傲的模样。前者则以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如此恶性循环。 外人能咋办。 真没辙。 第6章 “那依你看……”奚荣昇想到了姬歧敛眸给他整理衣装的样子,又问,“皇后喜欢孤吗?” 受伤前的陛下可不会问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罗焯道:“肯定是喜欢的。” “哦?你现在怎么敢肯定了。” 罗焯:“陛下你痴傻……失去神智的这六年,一直是殿下在照顾你。而且当年也算是殿下主动向您表的白。” “他怎么同孤表的白?” 罗焯想着时辰,御书房那边也该结束了,于是快刀斩乱麻,简洁地道:“就你约他出去看灯市,问他是不是喜欢你。殿下跪下告罪。” 奚荣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盯着看了半晌。 奚荣昇:“完了?这就算表白?” 罗焯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又道:“殿下当时脸色煞白,一直说有罪。后来是你非逼着殿下说出喜欢,之后你就向殿下求亲了。” 罗焯实在是不想回忆当年的事。 每次一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受奚荣昇念叨支配的恐惧中。 那段时间,奚荣昇每天都揪着他说:“你听到了吧?他说无论如何也愿意和孤成亲。” “哇哦,看来他真是爱死孤了。” “唉,他为什么不早点和孤说呢?还要孤问。不然我们早成亲了。” 罗焯开始还礼貌性地应答几声,后来他就发现自己应不应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奚荣昇压根就是在自嗨,不在乎他理没理他。 于是罗焯就练就了过耳即略的工夫,已经修炼到了任凭陛下如何在自己耳边滔滔不绝,他都能只字未记的境界。 灵族是个等级严明的地方。 甭说是母亲出自下九族,身为男子的姬歧了,就算是原昌侯的嫡嗣,以其身份顶破了天也只能做个贵妃。 所以说,尽管姬歧能力出众,仅凭身份,他也是没资格当上皇后的。 但奚荣昇是认真的。 为了让朝中那群老顽固松口,他花了很大的工夫。 奚荣昇观念简单。他是觉得,只要他们两情相悦,就完事了。 作为感情经验丰富的罗焯只想说,感情一事还真没那么简单的。 陛下别扭,有什么话都拐弯抹角。而殿下的心思更比常人敏感细腻。 两人又从来不谈心。 表面是和和睦睦,恩恩爱爱,实际上却是貌合神离。 这般想着,只听奚荣昇很是莫名地道:“既然我们相互喜欢,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罗焯:“……” 他试图说明,“但是陛下有时候太不坦率,殿下可能会误解陛下的好意,而陛下不与殿下沟通,也就不知道殿下真实想法……” 奚荣昇失了忆,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方面。 只得道:“孤知道了。” 罗焯忽然看了门的方向一眼,提醒道:“陛下,殿下回了。” 奚荣昇会意,钻进了被窝里。 没多久,门被推开了。 身穿玄色宫服的姬歧迈步走入了内殿。 他先是看了静立在一旁的罗焯一眼,方才走到了床边。 奚荣昇闭着眼,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睁眼伸手,将人给扯上了床。 罗焯:“……”陛下的路子怎么变得这么野? 他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姬歧对他防不胜防,摔到床上,身上压了具炙热的躯体,他还一脸懵逼,随后嘴就被堵住了。 湿滑的舌轻巧地撬开了他的牙关,他的唇被细细地吸吮着,口腔的每一处都被温柔地侵略过。 奚荣昇的接吻技巧高得他自己都意想不到,似乎是身体的本能在驱使。 “唔……” 姬歧初时懵逼,后来也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着。 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唇分开时,姬歧似乎是意犹未尽,在他离开后,还下意识地主动微微仰起头,又碰上了他的唇,好似是想要再来一吻,但理智又令他堪堪停住了,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道:“陛下你……” 他的言语戛然而止。 他本来想问“陛下你恢复神智了吗?” 但转念一想不大可能。 清醒的奚荣昇是不会这样亲吻他的。 果不其然,见奚荣昇又俯下了身,将脑袋埋到了他的肩窝,细细地亲吻他的侧颈。他能感受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大腿。 饱经人事的姬歧当然知道是什么东西。 陛下自受伤后,已经六年没有解决过生理需求了。 以前陛下定期每五日需要纾解,会召他去侍寝。时间固定,就连次数也是固定的两次,每次一模一样,不多不少,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个泄欲工具。 尽管自己大概是与陛下的真爱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在床上,陛下还是不大乐意看到他的脸,姿势总是用后入。 姬歧料想奚荣昇现在对他又是亲亲,又是抱抱的,是因为这么多年没纾解给憋的。 成亲多年的夫夫了,他当然也不可能还故作矜持。 他隔着布料握住了奚荣昇身下。 奚荣昇只觉一股子的刺激冲上了脑门。 他觉得自己搞这突然袭击已经够狂野了,没想到自己这皇后比他还不甘示弱。 他倏地坐起,眼神放空,好似看到了天涯海角。 姬歧起身,瞧着陛下茫然的模样,感觉心头中了一击。 可爱这个词与陛下挺格格不入的,但他觉得此刻用来形容陛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忍俊不禁,膝行上前,解开了他的腰带。 奚荣昇头皮发麻,差点就要后退避开他了,但他忍住了。 他看姬歧面色柔和,眉眼含笑,心道,莫不是皇后想要做? 罢了罢了。 两炷香后,姬歧起身去清洗双手。 奚荣昇:“……” 他这皇后带给他的意外真是越来越多了。 姬歧回来后,见陛下仍是呆坐在那里,面色淡了不少,眉宇间添了几分郁气。 陛下现在虽可爱,但他还是想要看到陛下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替他将衣物整理好,重新将腰带给系上。 奚荣昇等他弄完,冷不丁地伸手将他揽到了怀中,脑袋在他胸口蹭动,含糊不清地唤道:“小歧。” 姬歧抚摸他发丝的手顿住了。 第7章 奚荣昇很确定自己是喜欢姬歧的。 尽管失了记忆,但他一看到他,就感觉有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对姬歧亲亲抱抱,这使他收获偌大的愉悦。 但要他以正常状态对姬歧做出亲密行为,光一想想,他就觉得脸颊发烫,无地自容。 现在他披着个“傻子”的外衣,就完全没负担了。 亲昵的称呼叫出来,也只心中略微感觉害羞,但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是镇定了,却发现怀中的人身躯僵硬得不像话,别说应答了,就连动也没一下。 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这是怎么了? 惊讶他能讲话了吗? 但这反应好像也不太对? 他悄悄抬起了头,却见姬歧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瞳孔涣散,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刚刚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奚荣昇大惊失色。 难道是方才的称呼勾起了他的不好回忆? 姬歧没想到陛下就算失了神智也还对危其靳念念不忘。 心像是被刨空了般,血淋淋,空荡荡,疼得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算失了神智,也还记得危其靳吗?也还爱着危其靳吗? 哪怕危其靳由始至终都在欺骗你的感情,利用你,将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撕心裂肺的痛过后,又是难以言尽的酸楚。 嘴里发着涩。 那危其靳又何德何能! 自己费尽心思,拼尽全力,只期望能得到陛下的哪怕是漠然的一个眼神。危其靳拥有陛下的真心,却将它踩在足底践踏不够,还要给它吐上轻蔑的口水。 自己视若珍宝,终其一生求之不得的东西,却被人使劲糟践,自己愤怒,怨愤,但无能为力。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直到奚荣昇凑过去,亲吻他的眼角,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狼狈地落了泪。 他的脸被小心翼翼地捧住,他能感受到陛下的气息与自己皮肤接触的炙热,自己的泪水被舌给卷走了。 陛下和危其靳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吗? 姬歧本应是怦然心动的,此时他却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悲哀。 他与陛下成亲那么多年,陛下从来都是直接唤他的大名,除了在床上,从来没有与他有过亲密接触。 而偶尔在床上做到动情了,陛下会情不自禁地唤他“小其”。 “小其”! 又是“小其”! 他现在被这样对待仍是被当作危其靳。 危其靳!危其靳! 他怎么还不死? 心头的暴虐滚滚升起,如燎原烈火越烧越旺,还没来得及冲出胸膛,就被脆生生的一句“姬歧”给浇得一点火星也不剩了。 姬歧愣住了,面色空白地看着他,看样子竟是像是比装傻子的奚荣昇还要傻几分。 奚荣昇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意让姬歧回过神来,奚荣昇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抱紧了他纤瘦的腰肢,又亲昵地唤了声:“姬歧。” 姬歧嘴唇哆嗦,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道:“陛下,您还记得我……” 奚荣昇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他方才叫他“小歧”,不也是还记得他吗?他怎么就没说这句话呢? 姬歧在这时候的奚荣昇面前,多少精神放松了下来,不像是以前那样紧绷,生怕惹了陛下的不喜。 大概是仗着奚荣昇现在“神志不清”,也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心中的情感压抑得太久了,一股子的热血上了头,他忽然将奚荣昇给压到了床上,吻上了他。 不同于奚荣昇的横冲直闯,他的吻多是珍惜与温柔,还有股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决绝。 奚荣昇竟有种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的错觉。 这念头一浮现,就将他雷得外焦内嫩,他赶紧摒弃了心头的杂念。 一吻罢,姬歧抱紧了他,哑声道:“陛下,我好高兴。”这话像是在喃喃自语,没期望得到回应。 奚荣昇心道,你这哪里像是高兴的样子?你都快哭出来了。 他对姬歧的态度感到了疑惑不解。 若两人之前真的是两情相悦,姬歧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您还记得我”。 就像是在姬歧的认知中,他本来不应该记得他,但是出乎意料地他记得。所以他才感动成这样。 但他们不是互相爱着的吗? 姬歧为什么会觉得他会不记得他? 忽然,一个想法如醍醐灌顶,打通了他的思路。 会不会是姬歧不知道他喜欢他呢? ——不至于吧?他们都成亲这么多年了,若姬歧一直不知道他喜欢他……那他岂不是太失败了? 他觉得不可能,但想起危其靳与罗焯的话……似乎他们旁敲侧击的话,都说出了这么个意思。 奚·做人失败·荣昇:“……” 还是得找机会试探一下。 第8章 姬歧抱着奚荣昇,趴了一会儿。 奚荣昇满心的复杂,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约莫是缓过了心头的激荡情绪,姬歧慢慢地爬起了身,坐到了床铺上,双眼微红地看着奚荣昇,怔怔出神。 奚荣昇又蹭到了他身上,枕上了他的大腿,双眸澄澈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陛下长得很好看。 姬歧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却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端详陛下。 往常仔细看陛下,都是在行完床事以后,睡过去的陛下一改平日的冷冽严肃,面容显得格外平和,俊美无俦的容颜令他简直越看越着迷,挪不开目光。 这是他离陛下最近的时候。 ——陛下会允许他留在他的床上。 所以哪怕是作为替身,泄欲工具,他也很珍惜每五日的一晚。 陛下…… 他的指尖滑过了奚荣昇的眼睑,心道,陛下既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不是也说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占了一点点分量的? 大概是久违的纾解唤起了陛下的些许回忆吧。 陛下与危其靳之间大抵是不做那码事的。 每次陛下从蚩族归来后,仍是会找他行房。 可能是危其靳身为蚩族帝王自有骄傲,也不愿为利益而献身雌伏。至于陛下,就更不可能了。 他正想到这里,便见奚荣昇捉住了他的手,舌尖轻轻舔过了他的手指。 如触电般,姬歧缩回了手,面红耳赤。 刚刚直接上手,狂野到令他震惊。现在他舔舔手,就害羞了。自己这皇后也太矛盾了。 奚荣昇毫不惭愧地心想道。 晚上,姬歧带奚荣昇吃完了饭没多久,就有来报说尚书请见殿下。 姬歧尝试与奚荣昇讲话,结果后者似乎只会说“姬歧”这两个字般,无论他说什么,奚荣昇就只叫他的名字。 但姬歧就是觉得陛下其实是听得懂他的话的。 “陛下,臣先走了,待会儿见。”姬歧弯身轻声道。 奚荣昇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姬歧耳根悄悄地红了,直起身,对旁的罗焯道:“罗总管,陛下就麻烦你了。” “殿下言重了。” 姬歧走后,奚荣昇回到了寝宫,罗焯拿来了厚厚的一叠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了他。 奚荣昇先是没有看,问道:“你可知孤修炼的功法在哪儿?” 罗焯恭敬地答道:“回陛下,元圣灵录呈放在圣殿。唯有皇族直系能取看。” 奚荣昇皱起了眉。 没有记忆的不方便是显而易见的。 以那危其靳话的意思,自己需要自行疗养灵海的损伤,才能恢复记忆。但是没有记忆,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运作体内灵力。 “圣殿在何处?” 罗焯答:“距离皇都不远的岷华山上。” 奚荣昇沉吟着,又问:“圣殿中都有什么人?” “……只有一人。” 奚荣昇挑眉,“一人?” “对,守殿人。”罗焯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以前似乎很讨厌他。” “守殿人……”奚荣昇若有所思,“他是什么来历?”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罗焯道,“守殿人一直是个迷。他常年银面示人,有人说他是自圣殿建起就在那里做守殿人了,也有人说守殿人只是个职位,定期会换人。但真相,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守殿人,他从来不离开圣殿吗?” “理应是的。但圣殿乃是禁地,当今唯有陛下……能踏入。属下对此也知之甚少。” “孤以前为什么讨厌他?” “呃……”罗焯面色显得有点为难,道,“好像是那位守殿人性子比较恶劣……” 奚荣昇心想道。还是得想办法去一趟那圣殿,取到功法。 他开始看罗焯拿来的那些资料。 朝中部门大体是分为元乾院与长老院。 前者是负责民生,后者是负责维护统治。 前者基本上是通过会考与春秋会选举出来人才任官职,后者则是贵族世袭。 一个以元乾院正卿支懿为首,另一个是以大长老尚禹为首。 只不过大长老闭关多年,目前统管长老院的是二长老安承珂。 如今朝中主要有两个政党,一个是激进派,一个是和平派。这两个人立场不明,好似站的都是中立派,具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姬歧原先是元乾院的官员,当年在嫁给他之前,姬歧为了给他排忧解难,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一批人。在朝中结了不少仇。 好在他后来成为了皇后,还头顶个亲王的爵位,无人敢拿他如何。 “支懿,安承柯……”奚荣昇抬头问罗焯,“依你看,这两人如何?” 罗焯知道他想要听什么内容,道:“安长老为人刻板方正,厌恶党争。她之前极力劝阻陛下娶殿下,由此一直对殿下没什么好脸色,但也维持了表面的尊敬,没有当面为难过殿下。” “陛下受伤的这六年,她一直协助着殿下的治理,只是也暗中防着殿下,宫内有她的眼线。” “至于支正卿……他为人圆滑,最擅长做万金油。表面看着和善,但手段毒辣,是个标准的笑面虎。” “这两人是绝对忠于陛下的,陛下可以委以信任。只不过他们手底下的人就不好说了。” 奚荣昇又问:“那支懿对皇后是个什么态度?” 罗焯显得有些迟疑,这次没有立即答话。 他鼓励道:“说出你的想法。” “……支正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鲜少表现出个人喜好。当年陛下要娶殿下,他一开始没支持,也没反对,直到陛下动了肝火,他出来当和事佬,好像是对此是抱以无所谓的态度。这些年也是尽心辅佐殿下,没闹出什么事来。但属下觉得,支正卿心中是瞧不起殿下的。” “此话怎么说?” 罗焯:“平常若是陛下与殿下同时在的情况下,他通常会选择性地忽视了殿下的存在,只关注陛下。而且与殿下说话时,通常是看下方,从不直视。” 其实奚荣昇之前与姬歧说话也很少直视他,但是后者明显是害羞的,视线落点通常是姬歧衣上某处。 而支懿就不同了,他是直接看地,或是斜前方,总之就是不落到姬歧身上。 区别在外人看来,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支正卿若是想的话,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压下手底下那些针对殿下的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做,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但显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大概是想要隔岸观火,看个热闹。只要这火不烧到陛下身上,他肯定不会出手。” 说起火烧到自己身上,奚荣昇又想到了另一码事,“皇后不是打算进攻蚩族?他们是什么立场?” “他们没有站立场。”罗焯道,“也没有对此发表过看法。好像是打算冷眼旁观。” 奚荣昇:“他们知道危其靳的身份吗?” 罗焯闻言一惊,又见他满脸的波澜不惊,便也镇定了下来,“安长老知道,支正卿不知道,但以他的才智,大概是已经有了猜测。” “孤知道了。”奚荣昇若有所思,轻敲桌面。 军部那边临时出了点意外,姬歧出宫跑了一趟,回来已经是午夜了。 月朗星稀,夜色朦胧。 他道陛下已经睡了,但走到檐廊下,见主殿的灯火仍是亮着的。 他迟疑了片许,选择推门进去。 罗焯守着陛下没有离开,陛下侧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罗焯行礼道。 “恩。”姬歧走到了床边,见陛下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起来,扑到了他怀里。 姬歧被扑了个满怀,有了种自己养了个儿子的错觉。 他摸着奚荣昇的发丝,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睡吧。” “姬歧。”奚荣昇含糊不清地唤道。 “恩,臣在。”姬歧将他轻轻放到了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安抚地拍了拍,轻声道,“等您睡着了,臣再离开。” 奚荣昇想和他一起睡,但想起罗焯说姬歧不习惯两个人一起睡,就只能遗憾作罢,乖乖闭上了眼。 姬歧熄灭了烛火,等到他呼吸匀长,睡了过去后,悄悄站起了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罗焯同他一起出了门,朝他行了一礼后,打算退下,姬歧唤住了他,“罗总管,等等。” “殿下?”罗焯停住了脚步。 姬歧道:“陛下一直都在寝宫吗?” “是,陛下一直在寝宫里发呆。”这倒不完全错,看完资料的奚荣昇就陷入了一个人冥思的状态,直到姬歧刚刚回来。 “不知陛下……”姬歧道,“除了我的名字外,可还说过其他的话?” 罗焯面不改色道:“殿下走后,陛下就没有说过话了。” “我知道了。多谢。” 第9章 翌日,奚荣昇是头疼疼醒的。 缓过了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后,他看向了窗外,此时外面才蒙蒙亮,天色尚早,但他是睡不着了。 他起身出门,殿门刚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清新的空气。 他走到了庭中,见姬歧居住的侧殿也是大门紧闭,看着眼前本应熟悉,却很陌生的景象,心中萌生了在自己宫殿这里转转的想法。 他沿着回廊走了一阵,看到了一面池塘,岸有垂柳轻曳,湖底尤可见数个金红色的影子蹿过。 静是极静的,只可听到风拂柳叶的窸窣声,与吹皱水面的潺潺声。 他捕捉到了一抹花香。 顺着逶迤的小径走,他看到了宫殿南面的花圃。 花朵千娇百媚,盛开得娇艳欲滴,红艳艳的一片,颇是壮观。 奚荣昇对花不感兴趣,看过一眼后,就抬步走了。 他走过了花圃,心中忽然生出了念头。 他停住了脚步,将视线转向了群芳。 奚荣昇身边看似无人,实际上是有暗卫在跟随的。 罗焯在暗卫的通报下,匆匆来找他。 便见他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花圃前,仔细端详着花朵。 罗焯:“……” 他仿佛看到了历史的重演。 他走了过去,问道:“陛下,您在做什么?” 群芳争艳,奚荣昇看得目不暇接,他抽空回答道:“孤要选择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皇后。”说着,他就有点小害羞,但不显。 罗焯开始恍惚,这对话也是踏马该死的熟悉。 奚荣昇终于找到了里面最娇嫩的花,将它从土里拔了出来,满意地道:“他一定会喜欢的。” 有了“姬歧可能不知道他喜欢他”的怀疑,他决定要借用花来传递自己的心意。 思考了一夜,他还是认为姬歧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最主要目的还是给姬歧送花。 罗焯:“……” 没听到回应,奚荣昇转过了头,举了举手上的花,问他:“你看好不好看?” 罗焯艰难地开口道:“陛下,你打算如何送给殿下?” “孤看到他门前的柱子上有个挂饰,孤可以把花插到那里面去。”奚荣昇愉悦地道。 罗焯:“……”不愧是同一个人,思路都是一样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奚荣昇奇怪道,“你难道觉得皇后不会喜欢?” 罗焯道:“不,殿下会喜欢的。” 奚荣昇煞是满意,“那孤去放了。” 罗焯决定挽救这注定不如意的结局,委婉地提议道:“陛下,需要将花是您放的,告诉殿下吗?” 奚荣昇停住了脚步,“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是孤放的吗?” 罗焯:“是的!” “那你就告诉他吧。”奚荣昇想着,就觉得不大好意思,急忙又补充了一句,“趁孤不在的时候说!” 罗焯:“……” 他该说好在这一环不是之前的样子吗? 尤记得当年。 “孤要用这朵花来传递孤对小歧的浓浓爱意,让他一天都有好心情~” 某次提前来了的罗焯没来得及和奚荣昇说事,就被他阻止了言语,跟着他到花圃摘花,又眼睁睁地看他快乐地将花朵插到了殿前,陷入沉思。 陛下在殿下面前高冷严肃,叫他直接叫大名。私下却是一口一个“小歧”亲密地唤着,可惜当事人听不见。 “陛下,您是每天给殿下送花吗?” “是啊,基本上每天送!” 罗焯冷漠。他就说为什么这座宫室的灵植支出格外高昂,感情都被陛下用来摘了。 他知道自己和一心栽到恋爱中的陛下谈那一朵灵花价值多少钱,陛下压根不会在意,甚至他还能想象到陛下的反应。 陛下:这么贵的花,居然没几天就枯萎了。简直太废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孤用来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灵花脱离土就会枯萎,这是常识。会说出这种话的陛下自然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理亏。 和表面威武霸气,心理年龄只有三岁的陛下争论这种问题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他选择询问:“陛下,殿下知道这花是您放的吗?” 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奚荣昇得意的回答:“我们心意相通,他怎么会不知道?” 罗焯更加冷漠。 他敢用自己未来的幸福做担保,姬歧百分之百又没有和他的脑回路搭上线。 他委婉地道:“那有没有可能,殿下没有提,是他真的不知道是您放的?” “当然没可能!除了孤还会有谁每天大早专程选一朵最好看的花送到他门前啊?”奚荣昇道。 罗焯:“……”正常人谁会关注自己收到的花是不是花圃里最好看的? 时间回归现在。 罗焯庆幸奚荣昇失忆后好歹是理智了点,没那么盲目自信了。 奚荣昇将花插到了柱子上的挂饰中,调整了角度,以确保姬歧一开门就能看到这花。 想着姬歧知道这花是自己送给他的后,姬歧可能会有的反应。奚荣昇耳根微红,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宫。 姬歧作息规律,平日都是固定卯时三刻起,自从奚荣昇受伤,他掌了大权后,又提早了半个时辰起。 今早好似哪里不大一样。 姬歧推开了殿门,首先吸引他注意的就是那再度出现的红花。 他怔怔出神。 尤记得自己住到这偏殿不久后,每日都可以看到门前的刚被采摘下来的花朵。 他没有太放在心上,想来是宫侍的惯例。 自从陛下受伤后,全宫上下气氛都变得很紧张。他需接管政权,又要照顾失去了神智的陛下,每天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他猛然察觉到门前每日没有了惯例花朵,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陛下受伤后,没有了花;昨日陛下刚刚有所好转,这花就又出现了……莫非? 他心跳如擂鼓,呼吸不由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罗焯走了过来,幽幽地低声道:“殿下,陛下方才忽然冲出门,摘了朵花放到了这里,就又跑回寝宫去了。” 如同有重锤狠狠地砸了他的脑袋,直让他眼冒金星,脚下如踩云端。 恍惚间见罗焯打算离开,姬歧猛然回神,叫道:“罗总管!等等!” 第10章 罗焯就料想自己会被叫住,他泰然自若地回过了身,“殿下不知还有何事?” 姬歧袖子的手微微发颤,手指握成了拳,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冰冷一片,“陛下受伤前……我门前每天早晨也有这花……罗总管可知?” 罗焯道:“宫内没有每日负责送花的宫侍。” 说完,他稍稍躬身,转身离开了,深藏功与名。 姬歧退后了几步,背靠在了柱子上,紧攥住了手,微喘着气。 没有负责送花的宫侍,没有负责送花的宫侍。 那每日都换上鲜花的人岂不是只有……? 陛下居然…… 那般高高在上的陛下居然每天早晨都给他送花? 持续了……几十年?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陛下对他冷淡又疏离的神情,他全然无法将“送花”这样浪漫的事与陛下联系在一起。 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还记得陛下待他态度冷漠,不是一开始的事。 曾经他刚刚入朝为官,得到陛下重视时,陛下对他还算是和善,不似后来的爱答不理,没个正眼相看。 发现陛下有心上人,是有次陛下叫住了他,说是给他画丹青。 他心口就像是揣了个乱窜的小鹿,怦然心动。 大概是看他呆愣久了,陛下又补充了一句:“孤是拿你练练手。孤……要给别人画!” 他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陛下找人练手,偏偏找了他,而不是其他人,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是受了陛下关注的呢? 他坐上了榻,给陛下画。 奚荣昇展开画纸,画了一阵,忽然想不过,抬头问他:“你为什么不问孤是要给谁画?” 姬歧一愣,这种话他身为臣子问,未免也太冒昧了。 奚荣昇皱眉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是在慨叹他的不识趣。 唯恐陛下厌弃了自己,姬歧赶忙问道:“陛下是要给谁画?” 就等着他问这话的奚荣昇回得很迅速,“孤是想要给孤的心上人画。孤还为他作了一首诗。” 然后他将自己作的诗念给了他听。 听着陛下那如玉石般清润悦耳的声线对自己念着那些旖旎的词句,他心知此诗并非为自己而作,但还是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了进去。越代入,心头的酸水就越冒越多,也不知道陛下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真是好运气。 他想,自己真无耻。 奚荣昇念完了诗,又继续给他画丹青,没有再说话。 姬歧心虚之下,疑心陛下莫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但一想却又是不可能的。 胡思乱想下,时间过得格外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奚荣昇停了笔,定定地看着画,好似是在评估。 “好了,你来看看?” 姬歧悄悄动了下僵硬的肌肉,慢慢走了过去。 只见画上的男子翩然俊雅,宁静地靠坐在榻上,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湛蓝的眼眸仿佛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海洋,幽远且深邃,五官完美无瑕。整个人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姬歧暗暗吃惊,质疑于这画的是否真的是自己,自己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又见陛下似乎对这画还不甚满意,一直愁眉不展。 “陛下画得很好。”姬歧也不知道奚荣昇心理预期是达到什么程度才觉得好,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完全是登峰造极的丹青了。 ——大概是陛下对他那心上人的确是珍视吧,所以想要练更好的画技。 又见奚荣昇的眉头舒展了,抬头问他:“你觉得好吗?” 姬歧点头,他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若是真长画中这样,那可就好了。 奚荣昇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画纸收了起来,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几天后,姬歧收到了来自陛下的礼物。 以陛下的话就是,这是给他做留念的。 画纸被精细地裱了起来,左下角还多出了几行字,姬歧定睛看发现那竟是陛下曾经同他念过的,说是写给心上人的情诗! ——约莫是让他做留念,做个彻底吧。亦或者是在他这里打个草稿。 但姬歧也可以权当这诗其实是写给自己的,给他自己心理慰藉。 他将那副画卷挂到了自己的卧房。 发现陛下心上人的真实身份,是在丹青事件的几个月后。 大概是丹青一事,让他知道了陛下有个心上人,他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一些,陛下时常会邀他促膝长谈。 某日,他受陛下传召,晚上进了宫,见陛下在喝酒。 奚荣昇也不知道是触及了什么伤心事似的,眉宇间尽是落寞与伤怀,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捏着块玉佩在摩挲。 一见他,奚荣昇像是松了一口气,叹道:“你来了。” 姬歧觉得这是自己要当树洞的架势,但他也很乐意听陛下的烦恼。 “陛下,您怎么了?” 奚荣昇双目怅然,喃喃道:“又是六月二十四了。” 姬歧想他是喝醉了,也没在乎他听不听得懂。 “姬卿,你觉得情是什么?”他忽然问到了他。 姬歧心想,陛下烦恼的肯定是他心上人的事了。 他压下了心头的负面情绪,回答道:“情之所钟,舍身不顾。” “舍身……不顾吗?”奚荣昇闭眼,握住了手心的玉佩。 姬歧想要打探更多相关消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那位……怎么了?” “他离开了……”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奚荣昇又念叨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便趴在石桌上昏睡了过去。 姬歧看本应贴身跟着他的罗焯也不在,道了句“臣冒犯了”,弯身将奚荣昇给扶了起来。 他手中的玉佩滑落到了桌上。 姬歧不经意间看过去,看到了玉佩上刻着的龙飞凤舞的“靳”字。 “靳”?! 再后来就是在灯市。 “姬卿,你是不是喜欢孤?” 陛下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姬歧浑身发麻,如坠冰窖,就仿佛是埋在心中最深处的东西被人给拿出来,放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骤然跪下身,额头重重嗑在了地上,“臣罪该万死!” 他身躯弯曲,颤栗,趴在地上,仿佛是等待刽子手落刀的死囚犯。 意识一片空白,只隐隐感觉到陛下半蹲了下来,将他给扶了起来,手掌覆灵力盖上了他受伤的额头。 “不就是喜欢孤么?至于这般作践自己吗?” 奚荣昇的手指微凉,贴在他的皮肤上,那凉意仿佛直渗入骨髓。 他闭着眼睛,不敢看奚荣昇的表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似的,嘴唇颤了半天,也只又吐出一句“臣罪该万死。” 捏住他脸颊的手指微紧,随后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到了一个石桌上,陛下的声音凉薄得好似雪山中的凌冽寒风,“就说句准话,你是不是喜欢孤?”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区区一个字好似有千钧重,让他需要鼓足全身的力气去说出。 他齿间也在打着颤,终于是吐出了那个字:“是……” 也不知是怎得,他的声音中竟是拖着几分哭腔。 “那你……”奚荣昇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愿意做孤的皇后吗?” 姬歧倏地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别多想,孤只是需要一个皇后。”奚荣昇别开了眼神,说道。 他懂的。 他一直都懂的。 陛下另有心上人,他只是……替身。 饶是这样……饶是这样…… “臣愿意。” 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11章 陛下是不可能对他有那个意思的。 姬歧心想道。 想到了六年前,被危其靳重伤的奚荣昇刚被送回来时,遍体鳞伤,胸口被捅了个血窟窿,手中却紧握着一块布料,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危其靳。 他疼得意识模糊,冷汗涔涔,将他错认成了危其靳,冲他撒娇。 危其靳面前的陛下又哪里有高不可攀的架子? 姬歧心中恨不得将那危其靳给千刀万剐,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割成了数万份似的。 陛下还短暂地清醒了片刻,看都没看在旁边照顾的他,睁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罗焯,危其靳怎么样了。 危其靳,危其靳! 你又能不能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还满心都是伤了你的危其靳! 姬歧心头的怒火似凶猛的狂兽,他想要摇着陛下的肩膀问,危其靳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喜欢吗? 就算——就算不喜欢他,那至少也要喜欢一个值得能让你托付感情的人啊! 然而现实中,他只是沉默地给陛下掖了掖被角。 直到再度昏睡过去,陛下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跟他说。 陛下对他送花几十年,肯定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意思。 姬歧静静地想道。 陛下从来没在他面前提到过花的事,又哪有人真心实意地送东西,会不让对方知道呢? 大约陛下是真没想要让他知道的吧。 可能是作秀给远在万里的危其靳,亦或者是将他当作了危其靳,通过他来传递表示对其的爱意。 作秀不大可能一作就是坚持不懈的几十年,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看着手中的花朵,看着自己的手指收紧。 尖锐的花刺深陷到了他的肉里。 疼痛使得他脑子清醒,思想客观,不要他徒生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 也大概是时间维持得久了,所以陛下意识不清的时候,也记得每早送花。 想到这里,他体内沸腾的热血彻底冷却了下来。 他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感动什么? ……为陛下对危其靳的感情吗? 另一边,罗焯前脚刚去,奚荣昇后脚就后悔了。 一个人在寝宫里踱步,抓耳挠腮。 送花这种事就像是个窗户纸。 罗焯去告诉姬歧,花是他送的。就像是捅破了窗户纸。 啊啊啊!究竟罗焯为什么要捅破那窗户纸啊? 姬歧那么聪明,未必会不知道花是他送的吧? 现在去把罗焯叫回来,还来得及吗? 奚荣昇急匆匆地打算冲出门,迎面就碰上了回来的罗焯。 奚荣昇:“……” 罗焯深知他秉性,开口就是:“殿下已经知道了。” 奚荣昇开始思考从窗户逃出去的可能性。 罗焯知道奚荣昇不知道他之前也每天给姬歧送花,他也知道他说了的话,奚荣昇只怕会当场原地升天。 所以他贴心地没有提,而是道:“陛下放心,您现在是‘傻子’,可以规避一切尴尬。” 奚荣昇豁然开朗。有道理! 他装傻子可真是太好了! 姬歧进了内殿,便见冲出去送了个花的奚荣昇还仅着里衣,躺在床上。 他走了过去,弯身道:“陛下,臣为您更衣。” 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紧张得一比的奚荣昇瞅着他与昨天没什么两样的神态,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现在是傻子,做出怎样出格的事,都不会被人当面对质。 他被姬歧扶起了身,看姬歧走到衣柜前,轻车熟路地挑出了衣袍。 奚荣昇想到了昨天看到的姬歧公务的繁忙。 然而姬歧仍是亲自照料他,不假他人之手。 看来他这皇后真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心中甜滋滋地想道。 第12章 朝会,高台之上的帝位空悬,姬歧端坐在象征皇后的高位上,俯瞰着下面的百官。 官员们分为了左右两边,分庭抗礼,每边的最前面都只站着一人。 现在议论的是他昨夜临时出宫去军部处理的意外。 蚩族与灵族由于信仰不同,所以修炼的真气也不同。 蚩族修炼的“气”被灵族称为魔气。 皇城布有结界,以确保蚩族人不能够踏足分毫。 军部也是负责维护这结界的。 昨日,结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漏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虽然目前是抢补完成了,但还不能保证这漏洞是否为蚩族人所为,以及皇城内目前是否混入了蚩族人。 军部尚书汇报的过程中,作为长老院统管的二长老安承珂却是持着一副与己无关,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她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样貌出色,但寡淡的神情硬是盖住了她的七分颜色,显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另一边的元乾院正卿支懿留着长须,气质优雅,倒有几分道风仙骨的意味。 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听得专注,时而露出“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的讶诧神情。 姬歧道:“此事也是丘尚书的失职。” 军部尚书跪下身,“臣愿领罚。” 姬歧看了眼安承柯,见她始终不为所动,道:“查出缘由,到时再来定过失。” “是!臣定尽快查出始作俑者。” “起来吧。” 军部尚书归了队,又有一名大臣站了出来,禀报道:“殿下,枢州传来消息……” 朝会散去。 安承柯走出了大殿,只听后面传来个声音道:“安长老,等一等。” 安承柯停了下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地看向了支懿,“何事?” 支懿没有被她冷冽的气场给吓到,反倒是揣着袖子,笑眯眯地走近了些,“安长老今天心情不错啊?” 路过的群臣:“……”安长老每天一副别人欠了她百八十万的样子,你又是从哪里看出她心情好的? 安承柯懒得应和他的屁话,转身就走。 “欸,安长老。”支懿快步追上了她,给他们之间设了个隔音结界,“听说陛下病情有所好转,你可要同我一同去探望陛下?” “本座会去,但不会同你。” 支懿道:“都是有上千年交情的老伙计了,你又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安承柯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做什么?” “昨日……也有可能是前日,结界破了,恰好昨日陛下好转了。你说说,世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支懿瞅着她的神色,又道:“好巧不巧,听说御花园那边,因为宫侍的失误,导致灵植大面积枯死……” 灵植唯有可能是接触了脏物,亦或者是接触了蚩族人的魔气,才会枯死。 安承柯面无表情道:“你是想说有蚩族人混进了皇宫,还特意跑去御花园转了转,看了看风景?” 灵植并不是只有御花园才有,路边种植的也皆是灵植。但只有御花园的灵植出了问题。 支懿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记得陛下年少时曾在宫中挖过一条暗道,也不知它现在怎么样了呢?” 安承柯眼眸一眯,扫了他一眼,冷声警告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插手不相关的事。” 支懿还没完,他凑到了安承柯耳边。 “那位回来……除了诊治陛下,难道就没拜访安长老?” 安承柯倏地抬眼,眸中迸射出了冷冽的寒光,“支懿!”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支懿满脸无辜,退后了几步,“哎呀呀,安长老可不要动了肝火,伤身体。” “成天多管闲事,你还是自己约束好手底下的那些个不省心的小鬼吧。”安承柯的气势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寡淡的模样,声线清冷,“小心哪天阴沟里翻船。” 支懿微笑道:“多谢安长老提醒,在下一定注意。” “呵。”安承柯只是冷笑了一声,挥袖撤下了两人之间的隔音结界,大步离去了。 自从接管了大权后,姬歧每天都很疲惫。 他大概是真的不适合做统领者,而适合在辅佐者的位置。 做“代理皇帝”,和做皇后,是完全不一样的,不仅是要做出决策,还需要懂得平衡各方势力,懂得取舍与权衡。而百官,乃至百姓的目光全部都凝聚在他身上,可能他只是一个微小的决定,就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他懂得如何治理,但却时常无法理解那些与他出身迥异的贵族们的观念,更无法设身处地地在他们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过往,奚荣昇做得很出色,也将他保护得很好。 至少以前在政务方面,他做得很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现在则是要再三思索,心想若处在这里的是陛下,他又会怎么做呢? 陛下真的比他强太多了。 蚩族那边,危其靳同样是治理得有条不紊,从这一点上来看…… 危其靳还是连陛下的脚指甲都比不过! 奚荣昇在试图和罗焯讲道理。 今天的药由于是全新的药方,所以熬制的时间久了点,急于去上朝的姬歧就没有时间来得及盯他喝药。 “那危什么的说孤接下来是要靠自己修炼调养,这药不管用,孤为什么要喝?”奚荣昇振振有辞。 罗焯:“昨日那巫御医是我们的人,这药方就是那位大人留下来给您的。他的原话是,最主要得您自己恢复,但药物可以起辅助作用。” 奚荣昇嫌弃地瞅着那碗黑乎乎的药,也就是他昨天刚刚清醒,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才会稀里糊涂地喝下那么碗药了。 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喝的。 “不喝,你拿走。” 罗焯:“小若,你将药拿去热着,等殿下回来。” 奚荣昇:“……” “你给孤把它给倒了。” 罗焯:“小若,把药热着。” 宫侍小若拿着药里外不是人,“……” 奚荣昇勃然大怒拍桌,“罗焯,你好大的胆子!敢忤逆孤?!” 罗焯泰然自若地劝诫道:“陛下,良药苦口。想殿下若在的话,也不会放纵您如此任性的。” 奚荣昇想着就觉得不大妙,若姬歧回来了,他就是铁定得喝的。 不过…… 他想到了昨天姬歧塞到自己嘴里的糖。 滋味着实不错。 他开始算计。 他无论怎么样也不肯喝药,让姬歧来哄他,他趁机搂搂抱抱亲亲,姬歧想要让他喝药,肯定就主动献身,然后…… 哇哦! 这样来看的话,喝药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只是得选择让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他镇定了下来,道:“你就拿去热着吧。” 罗焯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临时变卦。 “……”你不愧是你。 第13章 然而最后奚荣昇的想法没有如意,因为姬歧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随他一道的是个着紫色官袍的女子。 奚荣昇瞧着她,觉得很是面善,然而由于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安承柯也在打量“情况好转”的陛下。 她的神情始终是平静无波的,但奚荣昇就是觉得她的目光好似可以看透自己伪装的表面般。 姬歧在他身前站定,微微弯身,轻声道:“陛下,这是安长老,您还记得她吗?” 对方的眼神过于犀利,奚荣昇有种莫名的心虚,没好意思在对方的面前装疯卖傻。 在姬歧看来,则是陛下见到了安长老后,就呆住了。 “殿下。”安承柯忽然对姬歧道,“能让臣单独给陛下看看吗?” 安承柯的修为丝毫不逊于全盛时期的奚荣昇,她也是绝对可信的。 姬歧应了下来,走前仍是不太放心地看了好几眼“呆坐”在床上的奚荣昇。 殿内的人全都退下,大门关上。 安承柯凝视着奚荣昇,开了口,“陛下还记得我么?” 奚荣昇眉头轻微地一动。 她这是知道他失忆了?还是不清楚他的情况,在试探他? 他并留意到对方的自称不再是“臣”,而是“我”。 没等他回答,安承柯就走到了他身边,伸手要触碰他的额头。 奚荣昇下意识地躲开了。 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放了下来。 安承柯垂眼看着他,平静的眼眸下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腾,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奚荣昇感觉到了奇怪。 为安承柯这有些诡异的态度。 似乎对方与他的关系,不仅仅是君臣。 罗焯给他的资料是经过删减的。 在看到资料时,他就发现了。 那些资料中没有包括关于他血亲的。 最后,安承柯退后了一步。 她道:“危其靳来找过我。” 这话就是暗示说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了。 奚荣昇稍一挑眉。 “孤什么也不记得了。” “可需要去圣殿去取元圣灵录?” “大概是。” 安承柯点了点头,简练地道:“臣知道了,这就去安排陛下出行事宜。” 眼看她雷厉风行地就要走,奚荣昇赶忙叫住了她,“等等!” 安承柯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在对方的目光直视下,奚荣昇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但为了自己的幸福,他还是坚挺地说道:“不要告诉皇后,孤已经恢复了神智。” “……”安承柯半晌没说出话来。 奚荣昇更觉得羞耻了,但没有显露出来,挺着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臣知道了。”安承柯道,“只是陛下从圣殿回来后,可不得再沉溺于感情了。陛下既已恢复清醒,大权再继续由皇后掌管,毕竟不像话。” 奚荣昇觉得由姬歧掌权也没什么不好。 似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安承柯又道:“皇后有下九族血统,就算他能力出众,也难以服众。他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是长此以往,受伤的只会是他。陛下还是早日挑起大梁吧。” 奚荣昇又想到罗焯提起当年安承柯因为姬歧血统问题,极力阻止他娶姬歧,半是试探,又半是疑惑地道:“血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似是讶异于他会向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安承柯难得地愣了一下,很快她的眼眸归于了暗色,答道:“所谓‘血统’由人定义。重要的不是血统,而是人心。” 奚荣昇更惊讶了。 既然对方是持这样的观念,却又为何会…… 电光火石间,他觉得对方的话有些耳熟,自己似乎是听到过。 灵感犹如指间的水顷刻间又流走了。 安承柯见他拧眉沉思,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姬歧守在殿外,见她出来,上前询问道:“安长老,陛下怎么样了?” 安承柯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陛下灵海的混沌消散了一些,显露出了损伤处,圣殿中大概有能让陛下痊愈的办法。” “圣殿?”姬歧皱起了眉。 他是知道圣殿的存在的。 据说圣殿中存放着皇族秘史,与各种稀世珍宝,最重要的是,灵族圣物六阳万象书就存于圣殿。 “只是圣殿唯有陛下才能进去,陛下心智还不全,又如何在里面找寻到办法呢?” 安承柯:“……” “圣殿内有守殿人,他会指引陛下。” 姬歧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安长老。” “陛下出行一事,交由臣负责。”安承柯平淡地道,“听闻有人抓到了殿下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小辫子,他们打算给殿下泼个不得了的脏水。”她点到为止,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了,“臣告退。” 姬歧神色一凝,抱拳道:“多谢安长老的提醒。” 安承柯只微一颔首,转身离去了。 奚荣昇仍在尝试捕捉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灵感。 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 越从脑海中捞,一无所获,他便是越不甘心地继续努力回忆。 脑袋忽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心脏也一阵抽搐。 他拧紧了眉,冷汗直冒,捂住了头。 这疼痛来得突然且凶猛,就好像是自己的大脑在被一把锈钝的刀给割着,耳边的声音似乎很近,也很远。 他分不清听到的声音究竟是来自现实,还是来自记忆中的了,“恃强凌弱,乃是人之天性。更有‘圣典’的神谕。是以,‘血脉’才会成为如今的一个重要标签。” 也不知是疼了多久,他听到了姬歧焦急唤他的声音。 奚荣昇勉力睁开了眼睛,眼睫尽数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他此时正靠在姬歧身上。 几乎是在他一睁眼,姬歧就将手中拿着的药凑到了他的唇边,“陛下,药。” 他疼得意识模糊,本能地配合了他的动作。 待到药效发挥了作用,苦涩在味蕾扩散开来,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奚荣昇:“……” 他的表情变得木然。 姬歧轻轻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刚一放下药碗,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陛下满头都是细密的冷汗,虚弱地躺在床上,拉着他的袖子,双眸仿佛染了水光,显得委屈又可怜兮兮的。 姬歧想,陛下毕竟现在心智不全,也就没有了正常时候的坚韧。 联想陛下之前挑食之事,陛下现在就与小孩子无异。 小孩子经历了病痛,不好受,是需要人哄的。 姬歧在床边蹲了下来,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柔声道:“臣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陛下不疼。” 第14章 男子的眼眸如蓝色的琉璃,清亮明澈,柔情似水,瞳孔内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奚荣昇怦然心动,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凑过来。 姬歧凑了过去。 奚荣昇张开了手臂,抱住了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姬歧怕压到了他,用手肘撑在床铺上,轻声道:“陛下……” 奚荣昇抱着他不撒手,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身上蹭,可怜巴巴地道:“难受。”他心中道,快来继续哄我。 那些安慰人的话,姬歧也不会说,因为以前也没人跟他说过。承诺会陪着对方,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现在再说一遍,似乎也不大合适。 他于是抬起了手,抚摸奚荣昇的后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给予他抚慰。 奚荣昇心想,他的皇后似乎格外喜欢摸他的头。 不过他既然喜欢,那就让他摸罢。 只听姬歧又道:“陛下要不睡一觉吧?” 奚荣昇一点也不想睡觉。 他只想和姬歧继续腻歪。 从圣殿回来,他就要“恢复正常”了,得抓紧一切机会! 他松开了姬歧,眼巴巴地望着他,以眼神表示自己的拒绝。 姬歧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理解到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当奚荣昇是希望他留下来陪他。 他心想,他也就是仗着陛下神志不清,才会与他亲近了。 才不过一天,陛下就已经可以说其他的话了。 想来不日就能恢复清醒了。 若陛下恢复了过来,恐怕又要回归之前那相处模式了吧。 他既是希望奚荣昇恢复,又存有私心,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久一些。 “失去了神智”的奚荣昇全心全力地依赖着他,会因为他的到来而眼睛发亮,会与他拥抱,亲吻……乃至任由他上手。 ——若换做是正常时候的奚荣昇,没有对方侍寝的命令,姬歧是不敢那么胆大包天地去给陛下纾解的。 虽然知道无论是谁这个时候在陛下身边,都会被陛下这般依赖,但他还是甘之若饴。 这是他第一次被心上人所需要。 他的心上人,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王者,受万民朝拜,风光霁月,举世无双。世间谁人不为之倾倒? 他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陛下褪下了强势的外壳,露出了纯真的内芯。 没有君臣之别,没有自己毕生的阴影危其靳,有的只有他与他。 在与他亲近时,陛下喊着的是他的名字。 是他“姬歧”。 这又叫他如何不心生柔软? 他起身坐在了床头,握住了奚荣昇的手,轻声道:“臣陪着陛下,不走。” 他的皇后可太甜了! 尽管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但还是叫奚荣昇心花怒放,眼睛睁得越大,盯着他看。 姬歧被他看得不自在,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陛下,休息。” 他能感觉到陛下的眼睛在他手下在眨动,长长的羽睫扫得他手心有点痒。 陛下还调皮地加快了眨眼速度,睫毛一下下地扫着他的手掌。 姬歧:“……” 他抬起了手,对上了奚荣昇那双璀璨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纯真清澈如孩童。 在这样一双眼眸的直视下,他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将对方的眼睛给捂住了。 陛下的眼睫仍在扫他的手心,他看着陛下眼不能视的样子,不知怎得,想起陛下在行床事时,总喜欢遮住他的眼睛。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太丑陋,陛下不乐意看到才会遮住。 现在他才意识到,遮眼睛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也有可能是…… ——他又是自作多情了。 他对陛下的感情,和陛下对他,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仅是想着还有这个可能,就算知道可能性极低,也足以叫他雀跃不已,内心深处忍不住去畅想“若真的是这样……”。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下意识地抬手,遮眼,抬手,如此数次。 奚荣昇:“……”他皇后这是在陪他玩吗? 真把他当小孩子了不成? 他将脑袋挪到了姬歧的大腿上,可怜巴巴地道:“头疼。” 姬歧醒过了神,伸手按住了他两边的太阳穴,按揉着,“陛下,好点了吗?” “恩恩。” 他往姬歧腿根方向挪了挪,抵靠住了他的胯骨。 他的脑袋离姬歧的某处很近,姬歧不好让他移开,只得夹住了腿。 奚荣昇还打算再接再厉,暗搓搓地继续挪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罗焯的声音,“陛下,殿下,支正卿求见。” 第15章 奚荣昇心中将支懿骂了个狗血淋头。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他转过了身,脸对姬歧的小腹。 姬歧觉得让大臣看到陛下与自己亲密的模样不太好,只是看陛下这负气的样子,他也不舍得要陛下从自己腿上下去了。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支懿走了进来,打眼就见“好转了”的陛下枕在皇后的腿上,拿后脑勺对着他。 支懿:“……”这是在针对他吗? 他敛下了眸子,掩下了眼中的神色,行了一礼道:“陛下,殿下。” 奚荣昇理所当然地不理他。 姬歧则是客气地一颔首,“支正卿。” “臣听说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故来探望。”支懿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奚荣昇,目光征询地问道,“不知陛下这是?” 姬歧坦然自若地道:“陛下方才发了病,身体不舒服。请正卿见谅。” 支懿了然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陛下可还有大碍?” “陛下确是有好转,但仍心智不全。方才安长老来过,说是圣殿可能有让陛下恢复的法子。她已经去准备陛下出行事宜了。” “圣殿?”支懿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他垂下了眼睛,“臣知晓了。” 姬歧见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不知支正卿还有什么事吗?” 支懿道:“有关皇城结界出漏洞一事,臣请求与丘尚书一道调查。” 姬歧探究地看他,“这并非是在支正卿的职责范围所在吧?” 支懿仍是没有抬头,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臣牵肠挂肚,放心不下。” 姬歧没有相信他的鬼话。 他最擅长地就是打太极,四两拨千斤,姬歧是深有体会。 姬歧道:“那支正卿就去吧。” “是。”得了他的应允,支懿毫不意外,却是在临走前,多看了奚荣昇一眼,别有深意地道,“大概陛下从圣殿归来后,就能重掌政权了吧。” 啧。真是个老狐狸。奚荣昇心道,听到殿门被关上,便又继续不安分了起来。 姬歧尚在思索中,一个不留神,就让他给蹭到了腿间。 嘶—— 姬歧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夹住了腿,然后就扯到了奚荣昇的头发。 奚荣昇当即眼睛水汪汪,委屈地瞅姬歧。 “陛下,抱歉。”姬歧忙道歉道,将他的发丝扒拉了出来,用手指给他理顺,然后夹紧了腿,颇是委婉地劝说“心智不全”的陛下,“陛下,不要这样。” “你昨天也弄了我!”奚荣昇指责道。 姬歧讶异于陛下的恢复之快。 昨日还只会喊他的名字,方才还是说的简单词语,现在就已经能说完整的句子,陈述自己的想法了。 “这不一样的。” “……”奚荣昇倔强地瘪嘴,一副不让弄,他就哭的架势。 姬歧……真的顶不住这样的陛下。 他妥协了。 他挥退了殿内的宫侍后,主动解开了裤带,褪下了裤子。 他双腿细长莹白,奚荣昇忍不住抬起了他的腿,在他大腿内侧的嫩肉上咬了一口。 姬歧抽了一口冷气,只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被咬的地方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他的性器敏感地半硬了起来。 他下身的毛发并不多,只浅淡的一些,围绕着他的性器。 他的性器没有像奚荣昇那样粗大,秀秀气气的,在奚荣昇的眼中简直粉嫩可爱。 奚荣昇蹭了上去,握住了他的那根,手指在头上的马眼处摩擦了几下。 姬歧的身体又是一紧,夹住了腿,急促地喘息道:“陛下……” 身体的本能是很微妙的。 尽管奚荣昇已经没有了记忆,但本能仍是残留着那方面的事情。 他知道该怎么弄姬歧,以及他身体的敏感点。 只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装傻子。 他胡乱地撸动着,姬歧被他这技术算不上好的手法给折腾得喉间溢出了支离破碎的声音,他试图让奚荣昇停下来,“陛下,等等!” 奚荣昇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变本加厉。 他掀起了姬歧的衣服,露出了其白皙的身体来。 姬歧习武,是以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没有像奚荣昇的那样夸张,但是肌肉线条流畅,小腹平坦,腰肢纤细,没有丝毫赘肉。 奚荣昇俯身,伸出了舌头轻舔他的肚脐眼。 姬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轻推着奚荣昇的肩膀,试图将他起身。 奚荣昇顺着他的力道直起了身,顶着天真懵懂的神情,一边撸动他的性器,一边抚摸着他的腰肢。 腰部是姬歧的敏感处,被他胡乱这样一揉一按一模,欲望席卷了姬歧的全身。 他不再满足于前面的纾解,他渴望被侵入。 不行…… 陛下现在还心智不全。 他微阖着湿漉的双眼,坠入了欲海,沉沦。 第16章 这届春秋会是面向中九族。通过族内的选拔,每一族会选出两百人,进京参加春秋会。 在皇城居住的人都属于上九族,而另一方又是来自中九族的佼佼者,因而这段时间也是矛盾的高发期。 再加上又有结界被破一事,禁卫军与军部都派出了大量的官兵,每天十二时辰在街上巡视,就怕蚩族人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是“表面工程”,那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春秋会既考文,又考武,并非是一次性考完。 首先是初试,考生无论文武,都需要达到及格线,若有一项不合格,将会被直接落选。 针对上中下等阶的人群,又会有不同的标准。 这个及格率通常是在百分之五十。 第二场只考文,由十名大儒选出其中的前两百名。 这两百人会进入最后的比试环节,他们中的一百五十人会被淘汰,最后的五十人能够进入最后的殿试。 五十年一届的会试与之程序差不多,但面向的是全部二十七族,人数更多,竞争也更加激烈,标准也更高,而且从会试中出彩的人更能够得到赏识与重用,所以真正对自己实力有信心的人会选择参加会试,而非春秋会。 不过由于先天的优势,会试基本上是不带下九族玩的,基本上成为了上九族与中九族角逐的地方。 尚灵院是位于皇城的一所驿馆。 如今这里门庭若市,住满了赶考考生。 大厅内,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聊天,或讨论学术,亦或者约人到后面的比武场切磋。 气氛其乐融融。 一个衣衫朴素的男子一瘸一拐进了门,伙计麻利地将他招呼到了一个空桌,问他想要什么。 男子耷拉着眼皮,声音沙哑地道:“一盘花生米,一壶酒,谢谢。” “好咧!”伙计没有因为他的寒酸而小觑于他,热情地应了一声,去后堂拿东西了。 此时他隔壁桌正在谈天说地,恰巧就说到了当年姬歧在复试中得了第二的文章。 男子听到“皇后”二字,忽然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姬歧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他这一声不可谓不大声,全大厅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大部分的人是愕然。 待大家都看向了他,他愤慨地道:“他是靠不正当手段夺得的魁首!” 大家莫名其妙之余,都觉得他有病。 甭说会试是众所周知的监考严苛了,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突然蹦出个人说出这种话,白痴也知道他是空口白话地诬蔑了。 圣帝目前伤重养伤,皇后掌权。这人还敢冒出来,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嫌命长? 这人嫌命长,老板不嫌命长,他还想多活几百年。 老板赶忙上前,为难地道:“客官,我们这里还要做生意……” 那男子却像是激起了心头怒火似的,大吼道:“我是他的同窗!他以前愚钝不堪,又怎会有状元之才?” 哦豁!感情是嫉妒的。 众人对视了一眼,多是抱以看戏的心态,看向了他。 老板冷汗直冒,赶忙向护院打手势,将这家伙给拖出去。 他被护院制住,仍是在拼命挣扎,大喊道:“姬歧是个低贱的混血杂种,以色迷惑了圣帝!圣帝英明神武,神功举世无双,却偏偏在娶了姬歧后,被重伤。定是司易神降下的怒火!姬歧身有下九族的肮脏血脉,不配为我灵族皇后!” 没人敢应他的声,瞧着他被拖了出去。 在他离开了驿馆后,大厅内刹那间炸开了锅。 现在提起阶级,这就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了。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上九族的人占有主要统治地位,中九族的人就算再怎么优秀,也注定会低他们一等。 近年来,中九族间隐隐有个声音,就是要求平权。 只是终归是上九族更强大,这声音被压了下来。 而姬歧的上位,以及如今的掌权打破了这一局面。 众所周知,当今皇后姬歧的族籍挂在上九族,但他实际上是有下九族的血脉,是个“混血”。 而混血一向是不受高贵的上九族人群的承认的。 他的出现也似乎是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是怎样的族群,只要是足够优秀,就能够登上高位。 在场众人进京是为前程,哪怕是心中站了立场,明智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机说出来。 他们面上唏嘘嘲笑着那男子的愚蠢与鲁莽,至于心中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奚荣昇受伤了六年,姬歧也禁欲了六年,被奚荣昇胡乱弄了一通,他又想起了当年。 成亲以前,他以为奚荣昇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奚荣昇当初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结果洞房夜,酒醉的奚荣昇就暴露了他压根没行过床事的事实,将他胡乱地折腾了一通,他受了伤。 第二天早上,只觉全身都仿佛被车碾过似的,不过身体已经被清洗过,后面也被上了药,薄毯盖在了他身上。 他想,陛下虽是将他当做替身,但他知道陛下本身是很温柔的。 自己就算不被陛下喜欢,但只要两人夫夫的名分在,陛下总会对他多一分关怀的。 想着,心中就泛起了涟漪,他将脸埋在了松软的枕头上,掩饰了自己面上的笑容。 然后他听到了开门声。 抬起头看了过去,见陛下与他对视后,便僵在了门口。 奚荣昇面上本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后来不知为何乌云笼罩,脸色越来越黑,忽然冷不丁地抬手倏地关上了门,离开了。 姬歧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惹恼了陛下,扯了整齐叠放在床边的新衣,匆忙地穿上了身,下床时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门忽然又被打开了。 只见是去而复返的奚荣昇。 他黑沉着脸,大步上前,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拿薄毯将他裹了起来。 姬歧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想开口,“陛……” 奚荣昇立马打断了他,“你别说话!” 他的语气有点重,姬歧呆住了。 奚荣昇抿紧了嘴,别开了眼睛,语气缓和了些许,“孤……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孤会让宫侍好好照顾你。” 这话就是句通知,因为奚荣昇压根就没管他的反应,丢下了这句话,就跑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了他一人。 姬歧仰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精致床帐,竟还能冷静地心想,陛下应该是去找他的心上人了吧? 也不知道陛下的心上人对陛下娶夫,又是抱以怎样的态度呢? 后来的床事也就没有了开始的惨烈。 奚荣昇对他温柔得不像话,除了不愿意看他的脸,以及陛下机械化的次数与周期外,姬歧也是在床事上享受到了的。 如今身体被陛下久违地抚摸,好似又回忆起了自己的腰肢被一双炙热的大手紧握着,一下下地律动的情景。 陛下的手是拿惯了刀剑的,掌心和指腹有一层薄茧,抚摸着他腰间细肉时,总叫他浑身都发着软。 以至于两人在床事上都分外熟悉后,奚荣昇只要手一摸上他的腰,他身体就会有反应。 胡闹了一通,也将姬歧弄得汗流浃背。 他将奚荣昇带去了后边的浴池洗了个澡,然后就到午膳时间了。 奚荣昇身体还虚弱,大部分都是清淡口味的菜。 他只肯吃肉,不肯吃菜。 姬歧好声劝着他。 罗焯觉得腻歪,老早就开溜了。 这时,又有数名宫侍端着羹汤上来。 护卫照例先拿灵器验毒。 却万万没想到,灵器在查到第三道羹汤时,竟是变为了黑色。 第17章 罗焯很快接到了消息赶来,看着那碗被下了毒的羹汤,表情凝重。 奚荣昇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乖巧模样,倚靠在姬歧身上。 “下臣定会查出罪魁祸首!” 姬歧却是觉得此事疑点颇多,“罗总管,那就交给你了。” “是!” 罗焯离开了。 奚荣昇搂着姬歧的腰,软绵绵地道:“要吃肉。” 姬歧心情复杂,叹了一口气,又夹了一筷子的肉送到了他嘴中。 奚荣昇张嘴吃了,满脸的餍足。 “陛下,只吃肉,不好。” “好!” “就吃一棵青菜好吗?” 奚荣昇装作思索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亲亲我,我就吃。” 姬歧:“……” 他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无奈道:“可以了吗?” 奚荣昇噘了噘嘴。 姬歧:“……” 他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奚荣昇弯眼一笑,张开了嘴,姬歧将菜送到了他嘴里。 姬歧心想,他当年嫁给陛下时,肯定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陛下这样相处。 ——现在也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过了一个时辰,罗焯那边也雷厉风行地处理完毕了。 罗焯带着名单到书房给姬歧,姬歧看到上面的名字,瞳孔微缩。 这上面竟都是各家派来的眼线! 奚荣昇全盛时期,皇宫就像是个铁桶,眼线进不来,消息更是传不出去。 而在他受伤后,各家出于各种打算,相继派了人在宫里。 姬歧心中有数,也暗中掌控了他们的行踪,只是出于大局考虑,没有将他们给拔除。 奚荣昇的地下势力像是彻底消失了似的,只偶尔可以察觉到跟随在奚荣昇身边的暗卫的气息,证明他们并没有不见。 同样,以前的罗焯也没有拿那些眼线怎么样。 眼线虽然多,但奚荣昇乃是灵族至尊,那些个贵族无论怎么想要除姬歧为后快,也不会动奚荣昇一根汗毛的。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其次,在奚荣昇身边伺候的都是他的亲信,全程审核严格,退一万步说,真的有人想要下毒害奚荣昇,只怕对方刚刚进宫,就会被抓了。 姬歧对于奚荣昇地下势力的实力,绝对是深有了解,当年还吃惊不小。 所以说,被下了毒的东西被端到奚荣昇面前来,这就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了。 现在,罗焯揪出的人还全部都是探子,这似乎也佐证了一点——所谓下毒,其实就是他们在自导自演。 只是…… 姬歧心底泛着凉,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小憩的奚荣昇。 罗焯之前无所作为是因为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而现在呢? 可想而知,宫内的眼线全部被拔除,这对各方来说,会造成怎样大的动静,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这样做,罗焯又做得了这样的决定吗? 究竟做决定的是罗焯,还是……? 其实疑点也不是没有的,只是都叫他忽略了过去,亦或者是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去细想。 比如陛下偶尔会露出的沉思,以及眼底闪烁的精光,还有那很不稳定的智力水平。 除了奚荣昇外,他没见过其他心智不全的人了,所以也说不准陛下这样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但若陛下心智是正常的,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在他面前装疯卖傻呢? 若陛下是真的故意装成这样哄他,又为何会在这时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叫他发觉呢? 第18章 姬歧试探着,伸手捏了捏奚荣昇的面颊。 奚荣昇睁开了眼,也不恼怒,偏头张嘴,咬住了他的指尖,不松口,用舌头轻舔着。 姬歧:“……” 他仍不觉得这样的陛下是正常的。 却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陛下曾经恢复过正常,大概是短暂的,给罗焯下过命令后不久,就又失去了神智。 他这两天几乎都一直与奚荣昇在一起,唯一可能陛下恢复的时间就是在昨晚,他出宫处理结界漏洞之时。 陛下应该是了解过现在局势后,才同罗焯下了“清除暗线”的命令,随后便又成了现在这心智不全的样子。 那陛下可有…… 姬歧的心尖尖都在颤抖。 ……可有对他这些年的表现说过什么? 会不会对他不满意? 奚荣昇看着他时而愁眉不展,时而欣喜的神情,心中犯着嘀咕。 他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下毒”一事确实是他自导自演,布局时间也确实是在昨天晚上。 当时他布这个局,是为给去圣殿做铺垫,向某些人间接传递“自己恢复了”的信息。再者就是试探姬歧的反应了。 今日,安长老就主动找来,直接为他解决了“去圣殿”之事,他也没叫罗焯取消了计划。 他是想要知道姬歧对于他恢复正常的态度。 听危其靳与罗焯话中的意思,自己与姬歧虽然是两情相悦,但缺少沟通。 他想知道姬歧究竟是希望他恢复正常,还是不希望。对姬歧的态度有了个心理准备,他届时也好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姬歧。 只是姬歧的反应,让他有点看不懂了。 他松了口,姬歧拿手帕擦了擦指尖,手落到了奚荣昇的脑袋上,温柔地道:“抱歉,吵醒了陛下。陛下继续睡吧。” 他后怕于自己的迟钝。 幸亏现在发觉了,若是在他冒犯到陛下时,陛下忽然恢复了正常,那岂不是…… 他简直不敢想。 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奚荣昇闭上了眼,心道,他们俩互相喜欢,还有什么是大事呢? 罗焯也说过恋人之间太过小心谨慎,会适得其反。 只是…… 奚荣昇为自己过去的举动感到奇怪,甚至他自己都有点无法理解自己了。 比如说对待与姬歧的感情的盲目自信,以及堪称是病态的相处模式——床事都要定期地来。 罗焯也说他过去委婉地向他提出过问题,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听不进别人话的人,尤其是对于与心上人有关的事情。这就很令他感到莫名了。 所以说,是过去的记忆影响了自己吗? 过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与姬歧之间又是如何相爱相识? 还有那神秘兮兮的危其靳,又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与安长老又是什么关系? 他又想起了回忆起的那段话。 能够分辨得出那是姬歧的声音。 也就是说,姬歧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对他说过那一番话。大抵对他的影响很大,否则他也不会现在失了忆,也给回忆起了。 所以说自己究竟是在与姬歧相识后才开始在乎的“血脉”问题,还是自己因姬歧提出的那一番见解而与他结识呢?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姬歧当时的语气疏阔洒脱,远不比现在的温润儒雅,更没有面对帝君时的拘谨。记得罗焯说自己是在独自出门一趟后,要其查的姬歧。可能那是他们的初识,姬歧那时也还不知他的身份。 只是,他过去又为何会在乎“血脉”问题呢? 记得他在皇史上看到的记载,自己的母族是赫赫有名的上九族权贵世家,他母亲是那家的嫡长女,而他父亲则是灵族的帝君。 按理说,龙血凤髓的他才是最不会关注血脉问题的人,如今看来他当时却是在意得不得了。 还有罗焯刻意没有给他有关他从小到大的资料,也故意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好似是怕刺激到了他。 隐情多半不小。 那些被清出来的暗线以“疑似向陛下下毒”为由,被赶出了宫。 来自各方势力的人站在宫门口,面面相觑,大家都看得见对方脸上的懵逼与茫然。 他们中不乏是进宫后相识成为好友的,而且不知道对方是来自其他势力的卧底。 这厢见与自己一道来卧底的同伴也在被赶出宫的行列中,一下子—— “呃……难道你也是……?” “咳,难道你也?” 场面几度很尴尬。 “找时间,聊聊?” “恩……不过我得先回去复命……” “冒昧问一句,你是来自……?” “不可说,不可说。” “……那我先走了?” “我也走了。” 然后还有—— “卧槽,他们俩居然是一起的?我还以为他们关系很恶劣。” “我本来以为她们是有一腿。” “……” 正卿府中。 卧底回来复命。 支懿坐在书桌后,撑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笑道:“你们回来了。” “属下无能。” “无妨,这些年也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 书房门被关上。 他的长子支清李矗立在一旁,皱着眉头道:“父亲,皇后如此肆意行事……就不怕引起世家的反弹吗?” “这当然不会是皇后做的。”支懿微笑道,“他只怕是这时候最困惑的人了。” 支清李眉目一凛,“您是说……?” “除了那位,还会有谁有这样的大的魄力?” 支清李沉吟,遂低声道:“您今日早朝后去探望了陛下,陛下现在可是恢复了?” “心智是恢复了,但记忆不好说。” 支清李怔住,“您是说陛下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猜的。陛下没有理我。” 支清李:“……” 他呆滞了,“啊?那您怎么知道陛下恢复了?” “陛下当年为蚩族帝王危其靳之摧岳剑所伤,剑气与魔气共同作用,陛下的灵海被搅得一团糟,是以,便失了灵智。” “我们难以治疗的原因是,无法将剑气与魔气同时拔除。两种气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平衡,无论先处理哪一个,另外一个都会失控。不过只要它们没了,陛下的神智就会恢复正常。” 支清李继续呆滞,“那为何现在这两气没了?” 支懿:“为父方才不才同你说结界漏洞一事?” “漏洞和陛下又有什么关系吗?”支清李虚心问道。 支懿摸着胡子,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这傻小子亏他还有他的血脉呢,还比不上安承柯的那个义子! “算了,我不想和你说这个了。你不懂。” 支清李日常被爹嫌弃,表示已经习惯了,也不沮丧,又道:“父亲,你还没说为什么要主动来查漏洞一事呢。” “呵呵……”支懿笑了起来,“你猜?” 支清李:“……” “为了扳倒长老一派?” 支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李儿啊,你要知道,咱们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长老院。别看现在底下人他们斗得热火朝天的,实际上都是小打小闹,看为父与安长老不就维持了良好的关系?” 支清李被噎了一下。因为他压根就没看出他们俩关系好,哪次不是自家父亲巴巴凑上去,结果安长老都爱答不理,甚至有时候直接拔腿就走。 “呃……那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蚩族?”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皇后近年似乎有意进攻蚩族,既然陛下恢复过来了,那肯定就打不起来了吧……之前陛下就一直是主和的。” “这谁又说得准呢?”支懿站起了身,负手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劳作的花农,高深莫测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又怎知自己不已是局中人?” 去圣殿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浴池中,雾气氤氲。 奚荣昇脖子以下都浸在水中,乖乖地趴在池边,姬歧跪坐在一旁,给他清洗长发,细细地揉搓着,一边运了灵力在指尖,给他按揉头皮。 奚荣昇被他按得昏昏欲睡,舒服地合上了眼睛,没工夫再作妖了。 姬歧手指上带了水,一不留神,一滴水落到了奚荣昇高挺的鼻尖上。 奚荣昇没有察觉,仍是闭着眼。 姬歧看着不大得劲,悄悄地伸出了手指。 他的手指刚一点到奚荣昇的鼻尖,奚荣昇就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对视。 那熟悉的凌厉神态叫姬歧心头微颤,怀疑他又短暂地恢复了神智,刚一这么想,下一刻奚荣昇的动作就打破了他的想法。 奚荣昇将他拉下了浴池,伸出手臂将他接了个满怀,亲昵地用脸蛋蹭他的脸蛋。 姬歧浑身上下都打湿了,但他素来对奚荣昇是没脾气的,因而只是无奈。 他的背脊贴到了池壁上,奚荣昇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两人胸膛对胸膛,尽管姬歧身上穿了衣,但在水的作用下,也几乎是不存在的。姬歧甚至能感受到陛下紧致的肌肉。 大概是温泉水太热,姬歧觉得自己的脸也在发烫。 奚荣昇也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后,便抱着他,头枕在他肩上,继续睡。 姬歧抚摸着他赤裸的脊背,轻声道:“陛下,去床上睡吧?” 奚荣昇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姬歧就权当他是默认了,将他从水里抱了起来,上了岸,拿浴巾将他包裹了起来,自己则是运起了灵力,将身上的水都给蒸干了。 入了寝宫,姬歧将奚荣昇轻轻放在了床上,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擦得很仔细,连指缝间也不放过。 擦完了身体,姬歧又将他翻了个面,给他擦拭发丝。 奚荣昇全程一动也不动,任由他为所欲为。 姬歧给他穿上了衣服后,轻轻地给他盖上了被子,便打算熄了灯离开。 沉沉睡着的奚荣昇忽然睁开了眼睛,拉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一起睡~” 他的语气仿佛在撒娇。 姬歧心头一颤。 他当然是做梦都想要和陛下一起睡的,而非仅是行床事才会被特许。 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嫁给陛下不久,大概是为了面子工程,陛下让他和他睡了一晚。 他当时由于过于激动,彻夜未眠。 只可惜陛下不喜,后来便叫人收拾了侧殿,让他搬了进去。 姬歧现在想的是,陛下是昨夜短暂恢复的正常,那今夜会不会也恢复呢? 会黏着他的陛下固然好,但他也想要看到正常的陛下。 已经六年了。 姬歧慢慢地上了床。 奚荣昇往里挪了挪,掀开了被子,在他躺下后,抱住了他。 鼻息间是陛下身上熟悉的曜日花香,姬歧心想,陛下最是容易心软的,哪怕是恢复了正常,肯定也不会大晚上将他从床上赶下去。 他默默地抱紧了奚荣昇。 今夜,真好。 若能再见正常的陛下,那就更好了。 第19章 番外 我来了,我开着车来了!算是六百收藏的福利吧~谢谢大家的支持!!! 姬歧上了床,进了被子里,奚荣昇反倒是睡不着了。 嗅着对方身上淡雅的清香,他不知怎得就想起早上姬歧在自己手的摆弄下,咬着嘴唇,低声喘息的样子。 面如桃花,动人非常。 对方的器物比他的小了一圈,周围的毛发也并不太多,显得白净又秀气。 姬歧的身体似乎格外敏感,他刚一碰上去,对方就硬了。 奚荣昇没有记忆,不记得和姬歧上床又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了,只是听罗焯的描述,觉得自己非常丧病。 像是做爱这种事,应该是看时机与场合,又哪有固定时间来做的? 那样,还能得到快乐吗? 他本来是打算和姬歧纯睡觉的,现在他觉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三天之后从圣殿回来,他就得“恢复正常”,届时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番情况——他现在想要试试和姬歧做爱。 搂抱着姬歧腰肢的手悄咪咪地下挪,摸上了他的屁股。 事实上,他还是有点害羞。 心中想得火热,行为就很小动作,手掌只是轻轻覆了上去。 不过还是叫姬歧察觉,并睁开了眼睛,“陛下?” 操! 被姬歧的眼睛一看,他更加羞赧了,耳根瞬间通红,脸颊发烫。 奚荣昇迅速闭上了眼睛——装死。 姬歧看到了他通红的脸,又见他双眼紧闭,支起了身,伸手摸上了他滚烫的脸颊,“陛下怎么了?” 还好奚荣昇现在仗着自己是“傻子”,有绝技傍身,他酝酿好了情绪,睁开了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姬歧,我好难受。”说着,拿下身往姬歧身上蹭了蹭。 姬歧:“……” 他想陛下大概是真的这几年憋久了。 事实上,憋久的又何止是陛下呢? 但比起他,显然还是陛下的事更重要一些。 姬歧轻叹了一声,掀开了被子,给奚荣昇解开了自己方才给他系好的裤带,裤子刚一褪下,一个庞大的器物便弹了出来。 姬歧不是第一次见,相反他还很熟悉,无数个夜晚这玩意儿都会一次次,一下下地捣入他的体内,直令他浑身酥麻,发软。每次直视时,他都惊诧于自己体内居然能够容纳下这么个巨物。 事实上,他每次都容下了。 奚荣昇的扩张都做得很好,除去第一次外,他再也没有被伤到了。 奚荣昇每次只做三次,通常是在外面射,但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在他体内射了。 姬歧喜欢他在自己体内射。 奚荣昇的精液留在他的腹内,这也让他觉得自己与陛下的关系更亲密了一步,两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纽带。 其次就是,每次在他体内射完后,奚荣昇都会亲自抱着他去清洗,将精液导出。浴池中,奚荣昇会将他亲昵地抱在怀里,让他坐在他的腿上。 两人彼此相依,好似亲密爱侣。 他也并非是个泄欲工具,替身,而是被陛下真心爱着的姬歧。 两人成亲近百年,每五天做一次爱,他的身体也早就熟悉了那频率。 奚荣昇刚受伤的那段时间,身体也感到了不适应。 好在繁忙的公务与对奚荣昇的担心,抵消了身体的空虚,如今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了。 姬歧伸手,刚要握住奚荣昇的器物,奚荣昇却抓住了他的手。 姬歧愣神,“陛下?” 奚荣昇扭扭捏捏地道:“不舒服……” “臣给您弄出来就好了。” “手,不舒服。”奚荣昇矜持地说道,疯狂暗示。 姬歧倒不知道是怎样的,因为他前端一般都是用手,或者是被插射。他思索要不用嘴试试?只是他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能不能让陛下舒服。 他正想着,奚荣昇就开始扯他的裤带。 姬歧脑袋如同被炸了一下。 陛下这是想要和他……? 一阵震惊后,他心思便也活络了起来,只觉心潮澎湃,血脉贲张,心跳得很快。 他抓住了奚荣昇的手腕,贴住了自己的脸,紧盯着他,轻声问道:“陛下,你说我是谁?” 奚荣昇懵逼了,这是什么问题? “姬歧。”还能是别人吗? 却见在他说完后,向来稳重儒雅的姬歧竟是露出了近乎是狂喜的神情来,把奚荣昇都给惊住了。 惊呆了的奚荣昇看见姬歧直接以蛮力扯开了腰带,脱下了裤子与衣袍,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身子。 然后姬歧直接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奚荣昇:“???????” 他开始有点怕了。 姬歧热情地亲吻着他,将舌探入了他嘴内,一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吻得温柔缠绵。 待一吻罢,姬歧在他嘴角又落下了几个细碎的吻,轻声道:“臣来让陛下舒服。” 随后便见姬歧从他身上下去,熟练地从床头取出了个小药瓶,从瓶中倒了药膏到手指上。 他大张了双腿,将涂抹了药膏的手指探入了自己狭小的穴口中。 小穴久未使用过,进入有些困难,而久违的异物感更是叫他忍不住低喘了一声,额上冒出了些许细密的冷汗。余光见奚荣昇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一咬牙,忍痛将手指都给伸了进去。 他远没有奚荣昇当年的耐心,他想要尽快让他的陛下舒服。 万事开头难,他的身体毕竟还是久经人事过的,很快就能让一根手指自由抽插,他又探入了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 姬歧粗略地用三根手指抽插过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到奚荣昇的身上。 他双腿分开,膝盖跪在奚荣昇身侧,手扶住了奚荣昇的阳根,对准自己的后穴,慢慢地沉腰,坐了下去。 两人交合的一瞬间,同时发出了闷哼声。 奚荣昇是觉得自己的器物被温热的紧致给热切地包裹着,舒服得他脚趾蜷缩,没忍住微微挺了腰,本是被吞了一半的器物又被没入了一些。 “恩……哈……” 后面的饱胀,让姬歧忍不住仰起了头,喉中泄出了低吟声。 他还是太久没有做过了。仅是这程度的侵入,便让他被刺激得大脑发白。 他抿紧了唇,垂下了纤长的眼睫,扶着奚荣昇的肩膀,坚定地完全坐了下去。 由于他身体的重量,阳根直接探入到了他的最深处。 “陛下,陛下。”姬歧捧着奚荣昇的脸,腰肢下沉抬起,体内的物件被吞吐着,嘴中喊着奚荣昇。 他抚摸着奚荣昇的面颊,喘息着道:“陛下,您叫臣的名字。” 一切都如奚荣昇所想,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不过他同样被情欲冲昏了头,没空去想那么多,听了他的话,喊道:“姬歧。” 这两个字一叫出,姬歧的动作就更加迅猛了起来,阳根一次次贯穿了他的身体。 由于他的扩张做得仓促,有微红的液体顺着两人的交合处流出,他却像是压根感受不到疼似的,满心都是奚荣昇,热烈地起身下沉着。 倒是奚荣昇,余光瞅见了那抹红色,醒了神,便也顾不上装傻,伸手按住了姬歧的肩膀,“你等等!” 姬歧却是上了头,面颊晕红,仍是保持着交合的状态,整个人都靠上了奚荣昇的身体,食指摩挲着奚荣昇的面颊,渴望地道:“陛下您亲亲臣吧。” 奚荣昇哪能不应,倾身吻上了他的唇,将他按倒在了床上。 都已经将姬歧做出了血来,奚荣昇后悔于自己匆促的决定,心中想着是不是该结束了。 但一旦开始,又哪有这么容易就结束的道理? 姬歧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了床铺上,发丝的黑与身体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就像是个精致的玉人般。 他身体肌肉匀称,线条分明,腰肢盈盈可握,胸口的两颗小红樱像是点缀在雪中的似血红梅。 本是翩翩君子,脱了衣服后,便化为了勾人心魄的魅妖。一挑眉,一抬眼,仿佛都有着让人神魂颠倒的魔力。 姬歧修长的双腿勾住了奚荣昇的腰,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令他不得退身离开,他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在奚荣昇耳边说话时,仿佛是有细小的电流直钻入他耳中,直叫他浑身酥麻。 “妖精”正在循循善诱地勾引他“心智不全”的小陛下,“陛下,不要怕。没事的。” “您就将您的东西插到臣的这里来,然后动一动。” “您怎么舒服就怎么动,臣皮糙肉厚,您想怎么来都可以。” “陛下,叫臣的名字……” 第20章 上章番外在正文中没有发生!没有发生!没有发生!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不过这里也是说明小歧没有表面的那么温和,本质是有点疯的,他就是隐藏得比较好,比较深。一有泄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说,可想而知误会解除后会有多么激烈惹。毕竟压抑久了。 奚荣昇和姬歧单纯睡了三个晚上。 暖玉在怀,他睡得很安稳。 倒是姬歧睡得不太好。 他没能见到“恢复正常”的陛下,但他心知陛下去了圣殿后,恐怕两人就没有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对于陛下现在的好转,御医的说法是两股气阴差阳错下进行了抵消,将陛下灵海的混沌驱散了一些。 他不懂医术,但精通武学,觉得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牵强,却也没法证明是错的。 宫内暗线被尽数拔除,就像是一颗石子被扔到了水中,很快沉到了湖底,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各家这几天出乎意料地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陛下的状况。 计划去圣殿的这天,禁卫军统领安封吟一大早就进了宫。 彼时,姬歧已经给奚荣昇打理好了行装。 “陛下,殿下。” 安封吟抱拳,单膝跪地道。 “安统领,有劳了。” “殿下言重了。” 姬歧要上朝以及处理政务,没法同去,计划是由安封吟送奚荣昇去。 姬歧给奚荣昇整理了下衣领,柔声道:“陛下,务必保重。” 奚荣昇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姬歧将他送出了宫,看着他在安封吟的搀扶下,上了车。 护送的是着便衣的禁卫军。 目送灵车远去,姬歧久久停驻在宫门前,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眸色晦暗,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奚荣昇知晓安封吟是安长老的义子。 听说安封吟是自己的心腹,过去还多次参与了与蚩族的战争。 据奚荣昇查到的资料,现任的蚩族帝王危其靳在八百年前登位,自从他登上帝位后,蚩族与灵族便没有再发生什么矛盾与战争了。 一行人在正午的时候抵达了岷华山。 行到半山腰时,车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安封吟的声音,“陛下,前面需要您自己进入了。” 奚荣昇掀开了车帘,刺目的阳光让他眼睛微眯,随即他便看到了前方的一大片荆棘林。 这荆棘林乍一看望不到边,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走的路,但除此之外,附近也再没有别的能走的路了。 安封吟知道他的情况,上前低声解释道:“陛下,唯有皇族血脉才能通过这片荆棘林。” 奚荣昇了然。 “陛下请放心去吧,吾等会在此等候陛下归来。” 奚荣昇走到了荆棘林前,像是有所感知似的,他面前的那片荆棘自主地收缩了起来,腾出了一条约两米宽的路径来。 奚荣昇迈入了进去,他走过的荆棘又悄无声息地回归了原状,不一会儿便再无有人进入过的痕迹了。 荆棘像是遮天蔽日了般,行走在那条路上,奚荣昇只看得到透过缝隙的微弱阳光,勉强能辨清路。 他约莫走了两百米左右,前面就越发亮了起来,眼前豁然开朗。 出了荆棘林,他身处的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地界,空气中是沁人心脾的清香,叫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一座巍峨高大的宫殿伫立在五十米外,两只不知道什么物种的生物的雕像就立在宫门口,一只是形同鸟状,另一只形同狮子,它们都足有十米余高。 宫殿的牌匾上写着四个篆体的大字:“司易圣殿”。 宫门紧闭。 奚荣昇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阶梯,走到了宫门前,抬起了手,刚要推开门,却见门忽然自己就打开了。 在他抬脚迈入宫殿的一瞬间,本是黑漆漆的空间忽然亮堂了起来,两侧的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只见这是个宽阔的空间,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两排的柱子上刻着精致的图案,两侧的墙壁上有一大片的壁画。 奚荣昇扫了眼,还没仔细看,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天花板上是一面星空图——说是图,大抵也不太真切,因为它随时都是在变动着的。如墨般的夜空背景下,成百乃至上千的星点在闪烁,变化。 有星星彼此相连,却又在相触后,分道扬镳。也有星星有光线连接,却是相隔甚远,尽管努力前进着,却仍是杯水车薪…… 奚荣昇看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往前走着。 身后的宫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宫殿,在空荡的空间震耳欲聋地回响着,“擅闯禁地者,杀无赦!” 随后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朝着奚荣昇袭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奚荣昇闪身躲开,抬手朝着某处打了过去。 “哎哟!” 一个狼狈坠地的声音传来。 奚荣昇看了过去,“……” 那是个身着黑袍的人。 仔细一看,一旁墙壁上有个可供人站立的空槽,想来对方方才就是站在那里,故弄玄虚说的话,又在躲他掌风时,一不小心踩空掉了下来。 对方麻利地爬起了身,气急败坏地跺脚道:“你,你你,不是失忆了吗?” 他裹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发丝不羁地散落在肩上。 奚荣昇颇是冷漠地审视着他。 这家伙…… 就是传说中的守殿人? “你怎知孤失忆了?” “哼!”守殿人得意地哼了声,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了原地,坐到了墙壁的空槽中,悠然地道,“本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间事无所不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奚荣昇就更加冷漠了,“元圣灵录在哪里?” “除此之外,你难道没有什么事要问本大人吗?”守殿人秒瞬又出现到了奚荣昇身后,搂住了他的肩膀,语气亲昵,“昇昇~” 奚荣昇鸡皮疙瘩冒一身,迅速推开了他,“孤娶夫了。” “本大人当然知道你娶夫了。”守殿人又闪身到了空槽中,在半空中荡着腿,道,“你为了他,还特意动用了万象书呢~” 万象书? 这个名词,奚荣昇不陌生,据说它乃是灵族圣物,前可知过去,后可知未来。 “孤当时为何用万象书?” 听他问自己问题,守殿人像是很高兴似的,语调上扬地回答道:“查你们的未来咯!” 奚荣昇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我们的……未来?” “对呀,结果是大好呢。看来你真的找了个不错的伴侣。你第一次查到这么好的发展未来,当时是开心离开的。” 奚荣昇道:“第一次?孤过去常常使用万象书吗?” “也不是常常吧。”守殿人道,“用一次要耗你不少精神力,你一共也就用了……”他思索了好一阵,道,“五次!只是除去你算感情那一次,其他算的未来都不容乐观。” “那你可知……”奚荣昇沉吟了片刻,问道,“孤其他几次是查的什么?” 守殿人可以说是有问必答,道:“你想要做一件前途未卜的大事。” “什么事?” 守殿人语气轻松,像是说今晚吃什么,“你想要颠覆天下。” 奚荣昇瞳孔紧缩。 颠覆天下?! “你早通过万象书看到了今日,知道你去了蚩族后会受伤,失忆。临行前特意来了一趟圣殿,给了本大人一封信,要本大人把信交给现在的你。”守殿人说着,便开始在怀中掏,掏了许久,什么也没掏出来。 “呃……好像是放在殿内了。你等下。”他消失在了原地。 奚荣昇背靠在了柱子上,眉头紧锁,消化着自己听到的消息。 颠覆天下?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呐呐呐,收好。”守殿人冷不丁地又出现在他面前,将一封信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手中。 奚荣昇垂眼看着手中的信,手指微动,最终选择将它放到了袖中,抬头道:“多谢了。” “不客气,昇昇~” 奚荣昇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人家毕竟帮了他的忙,他也不好意思将话说得太开,只委婉地道:“你可以对我换一个称呼。” 守殿人更加开心了起来,“好的昇昇,没问题的昇昇。” 奚荣昇:“……” “元圣灵录在哪儿?” 守殿人待他入了内殿。 奚荣昇留意到附近还有个紧闭宫门的房间,多看了一眼。 守殿人察觉了他的目光,道:“那是盛放万象书的地方,现在的你还没法靠近,否则灵海的损伤会更加严重的。” “孤知道了。” 他们走过了数个房间,守殿人哼着小曲,目不斜视,门普遍都是半敞的,亦或者是大敞的。奚荣昇看到了那些房间中堆着的满地财宝,这里的宝物像是随处可见的杂草一样被随便放置着。 “呐,你要的元圣灵录就在这个里面。” 守殿人打开了某一扇为数不多紧闭的门,“你去吧。” …… 奚荣昇离开圣殿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他走到了门口,忽然心中一动,转过了头,看向又坐到了空槽中的守殿人,“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守殿人先是一怔,随后笑开了,心情大好的样子,“昇昇啊昇昇,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思维仿佛穿越了漫长又枯燥的时空,回到了过去。 男子白衣胜雪,也是行到了门口,忽然回过了头,凝视着他说道:“向央,我没有拘着你的意思。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他当时的回答是:“我会在这里等你。” 画面一转。 稚嫩的孩童紧绷着一张冰雪可爱的脸,严肃得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第一次见了他后,离开前也是冷不丁地开口问了句:“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一如当年,他轻松地回答道:“守在这里,是我的职责。” 从荆棘林返回时,奚荣昇也在想着那个奇怪的守殿人,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心不在焉之下,不知不觉就出了荆棘林。 他打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睛一亮。 姬歧?! 他居然来了! 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却又想起了什么,沉稳地迈步。 姬歧同样看到了他,快步走了过去。 “陛下。” 奚荣昇停住了脚步,以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番他,沉声问道:“你是谁?” 姬歧倏地顿住了,愕然地看向了他。 第21章 假装失忆,是奚荣昇早就想好的。 ——其实也不是假装,因为他是真的失忆了。 他只是装作不记得这五天的事情罢了。 主要是他觉得羞耻。 装傻做出那些举动,他是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但是一旦那些傻透了的事与正常的他挂上钩,那就堪称是世界级的灾难了。 ——尤其还是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 坚决是不能承认自己记得的! 他如是想道。 是以,他维持了一副高冷威严的姿态,注视着难以置信的姬歧。 姬歧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僵了许久后,开口道:“陛,陛下,您不认得我了吗?” 奚荣昇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姬歧深深吸了一口气,“您,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奚荣昇答得坦然极了,“对。”他顿了顿,凝视着姬歧,问,“你是我的熟人吗?” 他神智的恢复是在姬歧的意料之中的,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他之前就恢复过一次。 但他的失忆就是姬歧始料未及的了。 陛下失忆了! 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岂不是…… 也不记得危其靳了?! 是不是证明,他也是有机会的?! 如同是天上掉了一块馅饼砸到了他的脑袋上,让他晕乎乎的。 他勉强定下了心神,看了眼附近的侍卫,道:“陛下请上车,臣再同您详道。”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去牵奚荣昇的手,却又想起奚荣昇不再是心智不全,脚步又退了回去。 倒是奚荣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牵住了他的手,“那你同我好好说说。” 姬歧被动地被他拉着走,傻傻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陛下牵他的手了! 守在马车前的安封吟目不斜视地行礼道:“陛下,殿下。” 奚荣昇装作不识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姬歧上了马车。 马车空间很大,奚荣昇在榻上坐下后,姬歧谨慎地站在一旁,不敢与他同坐,站得离他有点距离。 奚荣昇看得直皱眉。 之前他“傻”的时候,姬歧对他可不是这么谦恭又疏离的态度! 他们不是彼此相爱的夫夫吗? 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出声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您……”姬歧道,“您是灵族的帝王,名为奚荣昇。臣……”他一顿,接着道,“臣叫姬歧,是您的皇后。” “我是帝王,你是皇后,那我们是成过亲的吧?”奚荣昇道,“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你怕我吗?” 姬歧下意识地又想要退后一步,但他堪堪收住了,“臣……怕言行粗鄙,冒犯了陛下。” “恢复正常”后,姬歧的这态度让奚荣昇意想不到,他心中有点烦躁,心想,他的皇后怎么会是在乎什么“言行粗鄙”的人?! 分明之前他都敢直接对他上手! 现在搞得居然这么疏离,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又回想到了罗焯的话。 “属下认为,情侣间过于小心,可能也会适得其反。” “但陛下有时候的思维,是正常人都不会跟得上的。陛下时常觉得殿下懂了你的意思,但属下觉得可能事与愿违。” “陛下有时候太不坦率,殿下可能会误解陛下的好意,而陛下不与殿下沟通,也就不知道殿下真实想法……” 姬歧居然一直是怕他的? 他以前为什么没有发觉? 他们之前又是怎么相处的? 奚荣昇脑袋隐隐作痛,大概是强烈的心理震荡刺激了灵海的旧伤,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前几天他隐约从罗焯的话体味出这么个意思,刻意布下了局,姬歧却态度不明,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这下算是彻底验证了他的猜想不假。 他按捺下了心头的烦躁,抬手将姬歧拉到了自己身前,要他坐了下来,道:“你是孤的皇后,理应与孤同坐。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姬歧却是瞳孔微缩。 “你是孤的皇后,理应与孤同坐”? 陛下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他试探着问:“陛下,您还记得……危其靳吗?” 危其靳?! 他为什么这时候又提到了危其靳? 奚荣昇觉得事情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预期。 在失忆的恋人面前,没有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之前的相处,却是问他记不记得另外一个陌生人? 姬歧开口便是问这句话,显然他是很在意这个问题的。 不可能仅是因为危其靳伤了自己,他才会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之前和危其靳很熟的缘故?那也不可能。 越想着,他的脑袋越发是头痛欲裂,只是他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去问姬歧,道:“孤不记得了。” !!! 姬歧悄悄地捏紧了拳头,心中大喜。 陛下不记得危其靳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没敢直视奚荣昇,也就没注意到他越发苍白的脸色。 奚荣昇倏地抓住了姬歧的手,握得很紧,“你……难道不觉得难过吗?孤不记得你了。” 姬歧先是愕然,又抿紧了唇,垂下了眼睫。 “回答孤。”奚荣昇轻声道。 姬歧心中经过一系列的挣扎,闭了闭眼,说道:“陛下之前……不喜欢臣,所以……” 一股铁锈味直冲奚荣昇的喉咙,他猛地呕出了一大口血,眼前一阵阵发白,浑身像是被卸了力一般地倒了下去。 他满脑子都是这几天与姬歧的相处。 姬歧无微不至的照顾,含情脉脉注视他的眼神,以及两人之间的亲密。 若,姬歧一直以为,以为他是不喜欢他的…… 那他又是怀着怎样的一番心情那般细致地照顾他的啊? 他不知道他喜欢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他? 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 灵海翻腾,被混沌遮掩的记忆浮上来了些许。 他身处一片只有一点微光的黑暗中,视线矮了许多,正在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这暗道是通向哪儿的?” 他回答:“宫外。” “呵呵。”男子轻笑了起来,“你想要出宫,大可直接出去,又没谁拘着你。你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他理直气壮地道:“我就乐意挖暗道!” “成吧,不过设计一个缺口,突破皇宫的结界还是有点麻烦。” “哼!你若不行的话,我就找别人!” 男子语气中带有戏谑,“那你去找别人呗!” 他没听出对方的玩笑,停住了脚步,顿时急了,“你你你,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男子诚恳道:“但是我可能真的不行。建议找支太傅,他是咱灵族的第一结界师。” “哇哇哇!不可以!”他急得直跺脚,“支懿那臭老头,就是个大嘴巴!他知道以后,肯定父皇也知道了,父皇知道了,肯定母后也知道了,母后也知道了,肯定小姨他们也都知道了!结果就是满世界都知道了!若他们都要用我的暗道怎么办?不许!你不许说!” 男子:“可是,是你先说要找别人帮忙的。”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只找你!” 奚荣昇再度醒来,正躺在寝宫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的是浓郁的药香味。 恢复的那一小段零碎的记忆仿佛还历历在目,身体虚弱得动一动手指都困难,他却没心思去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上。 他现在满心都是姬歧。 “陛下,喝药。”身旁传来了罗焯的声音。 他看了过去,房间内就只有罗焯和几名宫侍,却不见姬歧。 一想到姬歧的那句“陛下之前不喜欢臣”,他的心就仿佛被刀割一样的疼,却也不知道姬歧又是怎样的想法? “皇后呢?”他问。 “殿下说是他刺激到了陛下,导致陛下旧病复发。自知有罪……” 没等他说完,奚荣昇就猛地咳了起来,一边咳,他还一边道:“你把他叫来!” 第22章 姬歧来得很快。 好像是一直守在不远处。 他低着头进来,也不与目光如炬的奚荣昇对视,走到了床边后,便屈膝跪下了身,“陛下……” “你……”奚荣昇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扶孤起来。” 姬歧身形微微一僵,随后低头应道:“是。” 他起身,弯下了腰,手臂穿过了奚荣昇的颈后,微一用力,将他扶了起身,迅速拿软枕垫到了他身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了下来。 他正要抽身,继续跪下,袖子却被拉住了。 奚荣昇身体虚弱,力道不大,姬歧却不敢将袖子抽走,保持了弯身的姿势,小心地瞅了眼他阴郁苍白的面色,“陛下?” “你坐过来。” 待到姬歧坐下,奚荣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他不记得他们之间以前的事情,所了解到的只有罗焯陈述的寥寥数语。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是真的喜欢姬歧。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心中油然而生的那种感觉做不了假。想要与他亲近的本能也做不了假。 他是个骄傲的人,不愿向人示弱。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会故意装疯卖傻,只为得到姬歧的关怀与亲近呢? 他不知道姬歧为什么会误会,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踌躇了半晌,他试探着问道:“咱们不是夫夫吗?为什么孤会不喜欢你?” 姬歧谨慎地只坐了一点点床沿,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还是靠双腿来支撑,袖子仍是被紧握着。他抿着唇,没有立即答话,好似在思考措辞。 奚荣昇索性换了种方式问:“危其靳是什么人?你为什么问孤记不记得他?” “危其靳……”姬歧手指一颤,他迟疑了一会儿,选择撒了个谎,“是他伤了陛下。” 奚荣昇看出这不是他的实话,但他不好将姬歧给逼得太狠,心中满是郁火,怕自己情绪管理不当,叫姬歧又不好想,道:“天色晚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姬歧看向了自己仍被紧抓的衣袖。 奚荣昇松开了他。 “臣告退。” 姬歧出了主殿,停驻在了檐廊下,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庭院。 陛下那样的反应,是因为知道自己过去娶了个不爱的人吧……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皇后之位,却让他一个不重要的人给占了,想来失去记忆,不知自己动机的陛下是觉得不好受吧。 殿内。 “陛下,喝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听了全程的罗焯道。 奚荣昇心头的烦躁更甚,怒吼了一声:“喝个屁!”说罢,拉起了被子盖到了脑袋上,侧靠了下来。 罗焯面无表情,“……” 他走出了门,看到了停留在殿门前还没走的姬歧,说道:“殿下。” 姬歧转过了身,客气地道:“罗总管。” “殿下,陛下不肯喝药。”罗焯道。 姬歧愕然。 罗焯特意出来同他说这做什么? “为何?” “陛下素来厌恶喝药。”他强调了“素来”二字。 厌恶喝药吗? 姬歧一怔。 他想到了在几十年前。 那次奚荣昇亲自去斩杀了一条恶兽,也是身受重伤回来,足足养了几个月的伤。 那段时间,也是他暂时接管了政权,不过与这次不同的是,重大事件的抉择是拿到后宫给奚荣昇解决。 他每天拿政务去同奚荣昇汇报,每一次宫侍都会端药来,无论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他通常都是从宫侍手中接过了药,递给了奚荣昇。 尤记得奚荣昇每次都是利索地一口喝了,面无异色。 他当时还意外于每次都是他在场时药才会被送来,却没有想太多。 他又想起安长老去拜见奚荣昇那日,奚荣昇也是忽然旧伤复发。 药似乎是早就熬好了的,只是奚荣昇没有喝。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罗总管同我说这些是……” “殿下你去劝劝陛下喝药。” 姬歧愕然道:“我?只是方才陛下……” 罗焯道:“有时候陛下表现出来的,未必是心中所想的那样。” 他仿佛意有所指。 姬歧神情一凝,正要询问,罗焯却直接转身又进殿了。 要再次进去吗? 那个怀疑实在是太过疯狂。 ——陛下是因为他拿的药,才肯喝的。 姬歧本能地想要反驳自己,但罗焯方才的话还历历在耳,就仿佛是落到干柴的火星,给了他微弱的希望。 罗焯是从小跟在陛下身边的亲随,他说出那样的话…… ……试试吧。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遭到陛下的冷眼与无视了。 姬歧迈步再次走入了殿中。 只见罗焯拿着药碗站在一旁,陛下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在被子中,背对着他。 见他走过去,罗焯便将碗递了过去。 姬歧迟疑了一下,还是给接了。 他慢慢走到了床边,听到动静的奚荣昇怒道:“滚!” 姬歧动作一僵,轻声唤道:“陛下……” 一阵的静默。 随后,奚荣昇慢慢地探出了脑袋,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 看着他那神情,姬歧心头便是一紧。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 奚荣昇看了眼他拿着的碗,打破了沉默,“药拿来吧。” 姬歧走了过去,将药递了过去。 奚荣昇没有接,面无表情地道:“孤没力气,动不了。” 姬歧一怔,微微睁大了眼。 “陛下的意思是……” 奚荣昇不答,别过了眼神。 姬歧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根。 陛下这是……害羞了?! 害羞这个词与陛下联系起来,着实是格格不入。只是…… 余光看到了他的注视,奚荣昇不仅是耳朵,就连脸也红了起来。 姬歧想到了在陛下心智不全时,自己主动去给陛下纾解,陛下也是这样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试探着道:“那,臣来喂陛下?” ! 心事被戳中,奚荣昇脸又红了几分,瞪了他一眼。 姬歧被他瞪,这次倒没觉得可怕,倒是将陛下与心智不全时候的他给联系到了一起,慢慢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奚荣昇像是没看见似的。 姬歧舀起了一勺药汁,试探性地送到了他的嘴边。 奚荣昇仍是不看他,却是张嘴吃了。 轰! 姬歧心底仿佛炸起了烟花,呼吸不由地加速,盯着他通红的脸看。 不得不说,姬歧的去而复返与喂药大大减轻了奚荣昇心头的火气,对方此时一个劲地盯着他看,更是叫他此刻内心除了羞赧外,再无别的情绪了。 “你别看了!”奚荣昇忍不住道。 姬歧心中又是一动。 尤记得类似的话陛下曾经也同他说过,当时陛下的语气在他听来是冷斥,现在的陛下此话倒像是恼羞成怒了的脱口而出。 若当时的陛下也是……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心道大抵是陛下刚刚恢复心智,所以还保留了一些心智不全状态的样子吧。 虽是这么想着,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敢自作多情,又怕是空欢喜一场。 只是之前陛下受伤,无论他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药总是会在他在的时候被送去。 他问过御医,御医是说陛下的药是一天一次。 若陛下是只有他在的时候才肯喝药,所以药才会每次都在他去的时候被送去,那么…… 陛下究竟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呢? 第23章 双方各有心事的情况下,药见了底。 药很苦,苦得奚荣昇舌头都麻了。 姬歧起身,正要离去,奚荣昇冷不丁地伸手又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先别走。” 姬歧怔然,“陛下?” 酝酿了许久的话临到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孤虽然什么也记不得了,但……孤可以确定,孤没有不喜欢你。孤……” 他卡了壳,这里想好的话是“孤很喜欢你”,但是他现在觉得说出来,未免太过难为情,所以他换了种说法。 “孤想要与你亲近。”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他又道:“你把脸伸过来。” 蓝色琉璃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波光,姬歧慢慢地弯下了腰。 奚荣昇倾身,在他柔软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波光化为了海浪拍打在岩石上激起的水花,姬歧唇发着颤,“陛……下?” 奚荣昇改抓了他的手腕,认真地道:“孤本以为我们该是亲密无间的,结果你却同孤说,孤过往不喜欢你……” 姬歧轻眨了下眼,“陛下,臣……” “来,坐到孤身边说。” 他的温柔让姬歧心尖发颤。 姬歧慢慢坐了下来,低垂着眼帘,道:“陛下之前确是……”他生怕又刺激到奚荣昇,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继续道,“至于陛下想要与臣亲近……陛下六年前受伤,这些年一直心智不全……陛下前几天恢复了些许神智,很是依赖于臣。大概是因为这样……” 说着,他就觉得捏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又变大了一些。 奚荣昇脑袋又开始发晕了。 “那孤心智不全期间,除了你以外,还有依赖他人吗?” 姬歧一怔,“没……没有……” “若不是心悦于你,孤又怎会唯独依赖你?” 姬歧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奚荣昇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之前自以为自己与姬歧心意相通,实际上姬歧就在那里不知道是胡思乱想什么去了,包括现在,他垂着眼睫,眨眼的频率高了一些,显然是另有想法。 奚荣昇着实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又问:“你喜欢孤吗?” “喜欢。”姬歧答得很坚定,他又轻声补充道,“臣愿意为陛下付出一切。” “乃至自己的婚姻幸福吗?”奚荣昇道,“这就是你觉得孤不喜欢你,却仍同意嫁给孤的原因?” 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谈这种事,姬歧回答得慎重,“臣身份卑贱,能有机会嫁于陛下,实乃三生有幸,不敢奢望太多。平生所愿,只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奚荣昇想说“若我从来没想要你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大,不是他们俩彼此两情相悦就能轻易解决的。 姬歧肯为他付出一切,却不肯向他打开心房,这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每当他问到关键问题时,姬歧就没声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约莫也是他自己做出的孽。 两人成亲了这么多年,自己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自己装疯卖傻与姬歧亲近了几天,再“恢复正常”时,明显可以看出姬歧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这才发现了问题。 过往,姬歧始终对他是一个态度,没有对比,自然也就以为这是姬歧性格使然,是以也就没看出来问题来。 他实在是迟钝至极。 他现在迫切想要恢复记忆,但这种事也是急不得。 姬歧离开后,奚荣昇看向了一旁把自己当隐形人的罗焯,“罗焯,孤与皇后……之前是怎么相处的?” 罗焯:“陛下很忙,与殿下相见也多是谈论政务。” “我们过往从来没有亲近过?” “是。”罗焯道,“陛下怕唐突了殿下,除了每五日的侍寝外,与殿下的肢体接触都很少。” 奚荣昇按了按太阳穴。 他这下总算是明白罗焯的那句“情侣间太过小心,反倒会适得其反”是什么意思了。 “那依你看,孤当时为何会那般小心翼翼地对待皇后?” 奚荣昇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柳下惠。 就算是觉得不好意思,拉不下面子,但心上人都成为了自己的伴侣,至少暗搓搓揩油之类的行为该是少不了的。 罗焯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太害怕失去吧。” “太害怕失去?”奚荣昇拧紧了眉,“为什么?孤以前失去过什么人吗?” 罗焯面无表情,“……” 奚荣昇:“……” 他想起了自己从守殿人手中拿到的那封,据说是他写给自己的信,又看了眼身上仅着里衣,问道:“孤的外衣呢?” 讲道理,他是觉得有点好奇的。 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将信交给罗焯他们,而是委托给了守殿人。 还有,所谓的圣物万象书又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自己当年已经知道了去蚩族会受伤,为什么还是去了?自己除了那封信以外,是否还提前做好了其他布置? 还有“颠覆天下”,自己的目的与动机又何在?具体又做过什么事? 姬歧,罗焯他们是否对此知情。 这些都是个谜团。 罗焯将他衣服拿来后,他便让罗焯下去了。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信。 信封被密封得很好,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上面一片空白,没有留字。 奚荣昇沉吟了片许,撕开了信封。 **** 黑夜如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兽隐藏着,只等待时机将人吞噬殆尽。 “周兄今天真是海量!”酒楼的包厢内,几个中九族的青年带着一身的酒气,笑嘻嘻地道。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俊雅的白衣青年,酒气上头,他一拍桌,笑道:“大家难得相聚,快活!大家喝喝喝!” 喝着酒,大家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女色。 “黎族来的那个姑娘长得好看,听说黎族的人都住在全福客栈,没准可以去勾搭一下呢?” “你是说那个叫高征蔚的姑娘?不了吧。她有个青梅竹马煞是凶悍,这次也同来了,听说揍了好几个去搭讪的人了。” 众人惊叹,“还有这种事?” “那可不?之前那位谭公子,不是拽得个二五八万似的?这几日不也是销声匿迹了,听说就是被揍了个惨。” “哦,我就说最近怎么没看到他!” 有人问:“谭公子实力那么强,能轻易打败他的又是什么实力?那‘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屈添珩。之前寂寂无名,多半是黎族暗中培养,打算这次一飞冲天的!” 也有人不大看好,“春秋会还没开始就这样胡乱结仇,也不怕会前被人套麻袋打一顿,上不了场。” “人家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呗!你管人家?” 话题渐渐地又转了个向。 “听说前几天尚灵馆有个人说皇后蓄意谋害圣帝,独掌政权。说得言辞凿凿。” 包厢内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再加上门上又设有结界,是以他们能畅所欲言。 “一听就是诬蔑啊!长老院与元乾院的人会对此置之不顾?” “但是仔细想想,或许也有可能的啊!圣帝登基几百年,一直安然无恙,又怎会被突然被蚩族帝王给伤了呢?还恰巧伤了灵海。” “你是说皇后与蚩族勾结?” “未必不可能呢?自从圣帝受伤,不一直都说要和蚩族打,结果六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就是在作秀吗?” “我还听说,皇后年少时为得上位,亲自手刃了身为奴隶的母亲。” 众人惊叹,“还有这种事?” “听说这件事是被压了下来,但他们家族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唉,毕竟体内留有下九族血脉,做出这样罔顾人伦,寡廉鲜耻的事,我都不觉得奇怪了。” “若他真的做出了这种事,那圣帝受伤,肯定是他干的了!” “我却觉得皇后掌权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上次咱中九族的人与上九族常有矛盾与冲突,这次就几乎看不到了……” 最后一句话被淹没了激愤声中。 *** 奚荣昇下床走到了殿内的一处平平无奇的壁画前,手掌放在了某一图案上,输入了灵力。 壁画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显出了个暗门出来。 他迈步走了进去,待走过通道,来到暗室。 看到了暗室中的场景,他瞳孔猛地一缩。 第24章 自从成婚后,将自己视为替身,对自己态度冷淡的心上人,在受伤失忆后,突然态度大变,对自己深情款款,是个什么体验。 姬歧一晚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眼,仿佛又感受到了奚荣昇亲吻他脸颊的触感,还有奚荣昇注视他的柔和神情,以及那一番话。 他觉得这样或许没什么不好的。 陛下以为自己爱的人实际上是他。 危其靳那个渣滓不值得陛下去喜欢,陛下忘了他是最好的,他姬歧会全心全意地对陛下好,会是全世界对陛下最好的人。 但仍有淡淡的罪恶感盘旋在心头,因为他没有坦言对奚荣昇说危其靳的事。 他不说,想来罗焯他们更不会说了。 他隐瞒了陛下,欺骗了陛下,真的还有资格接受陛下的爱吗? 当外面天色蒙蒙亮,他已是做好了决定。 他不习惯有宫侍伺候,是以侧殿没有留人,只定期会有宫侍来打扫。 当推开了门,他看到了柱子上装饰架内已经快要枯萎的花朵,一阵失落涌上了心头。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陛下现在恢复了神智,也不记得危其靳了,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来给自己送花。 他走到了主殿门前,见宫侍守在门前。 宫侍向他行了一礼,“殿下。” 姬歧问道:“陛下醒了吗?” 宫侍道:“陛下晚上没有休息。” 姬歧想到奚荣昇的病情,眉头皱起,道:“为何?” 宫侍:“不知。陛下说殿下来了,可以直接进去,不必通报。” 姬歧心底一颤,想起在奚荣昇受伤前,自己也可免通报,直接入。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走入内室,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转头,见屏风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姬歧绕过了屏风。 奚荣昇着里衣坐在椅子上,发丝披散着,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 走近了些,见他手上好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待到了他身后,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玉佩,姬歧顿时僵在了原地,手脚发凉,如坠冰窖。 本以为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殊不知兜兜转转,又是重蹈覆辙。 那块玉佩正是奚荣昇受伤失忆前,时常会拿在手中把玩,思念危其靳的! 在奚荣昇受伤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这块玉佩了,想来是被奚荣昇好好地放好了。 现在竟又被他找了出来! 奚荣昇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了头,见是他,随手将玉佩放到了桌上,朝他招了招手,“来。” 见他的态度待自己仍像是昨夜那样和善,姬歧悄悄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了下来,“陛下。” 在他蹲下来的一瞬间,奚荣昇便迅速倾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姬歧呆傻住了。 奚荣昇觉得羞赧,别开了眼神,说道:“你不信孤喜欢你,孤就每天亲你。” 没有动静。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奚荣昇心中直打鼓。快有点反应啊!有点反应啊! 好尴尬!!!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现在溜。 他决定开溜了。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他的手就被紧紧地抓住了,随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哽咽的声音,“陛下,我若相信,您能每天都亲我吗?” 奚荣昇倏地心跳如擂鼓,转回了头,看到了一双通红的双眼。 他的心一揪。 心想道,总结之前的教训,情侣间就应该随心所欲一点,不要考虑太多。 他来不及做心里建设,效仿了装傻时的行为模式,伸手将姬歧给抱到了怀中,捧着他的脸,在他眼角亲了一口。 要他说情话还真是挺难为情,但心上人更重要。 他一咬牙,说道:“你想要孤什么时候亲你都可以。”说完,他又在他脸上啵啵啵亲了几下。 泪水越流越多,姬歧抱住了他,泣不成声:“陛下……” 奚荣昇心中知道两人之间仍是有问题要解决,只是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首先还是要让姬歧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 姬歧紧抱住了他的肩背,泪水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肩头的衣衫。而在奚荣昇看不见的地方,眸底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欺骗便欺骗吧。 总归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他愿背负一切罪孽,也绝不会放手。 陛下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他一定会杀了危其靳。 在陛下恢复记忆以前。 奚荣昇昨晚就想到了。 之前他们分房睡,是因为自己体谅姬歧两人睡不习惯。现在想来,姬歧多半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不喜欢他。 前几日他装傻愣是扯着姬歧和他一起睡,似乎也没见姬歧有睡不好——大概率又是自己过去误会了。 他道:“我们过去似乎是分开睡的,你愿意……以后同孤一起睡吗?” 说着,他又觉得脸红。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色情? 姬歧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陛下的意思是……每晚……” “纯睡觉!”奚荣昇急忙道,怕他觉得自己是精虫上脑。 姬歧忽然笑了起来,收紧了手臂,“恩!” 奚荣昇稍微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道:“那孤让宫侍将你的东西全都搬到孤这里来?” “好。” 姬歧支起了身,从他腿上站起了身,轻声问道:“听说陛下昨夜没有休息?” “恩,有点事。” 姬歧余光扫过了他放在桌上的玉佩。 奚荣昇随手将玉佩收到了屉内。 姬歧垂下了眼睫,眸光微暗。 “御医说陛下旧伤复发,至少要静养五日。臣扶陛下到床上休息吧。” 奚荣昇自不会拒绝。 待到在床上躺下,姬歧细致地给他盖好了被子,柔声道:“臣去上朝了,下朝再来看陛下。” “恩。” 姬歧打算离去,奚荣昇叫住了他,“等等!” 姬歧停住了脚步。 “过来一下。”奚荣昇道。 姬歧乖乖地在床边蹲下了身。 奚荣昇伸出了拇指,轻轻刮过了他眼睫毛上的泪珠。 “好了。” 第25章 24-25 朝会上,姬歧一直心不在焉,想的都是奚荣昇。 素来认真严谨的皇后破天荒地打了岔,群臣看在眼里,唯有少数知晓原因。 下朝后,三长老华然追上了安承柯,道:“安长老,听说陛下昨日去了圣殿……可是陛下神智恢复了?” 安承柯负手淡声道:“大概是恢复了吧。” “陛下是由安世侄护送的吧?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支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是惯有的笑容,“这毕竟是密事,总不能什么人都告诉。安长老,你说是吧?” 安承柯懒得搭理他这低级的挑衅,目不直视。 倒是华然,目中闪过了一抹不快的光芒,对上支懿,仍是维持了有礼的微笑,“支正卿。” “华长老负责春秋会辛苦,等春秋会结束,可得好好聚聚。” 华然道:“支正卿言重了,这本就是华某的职责所在。华某听说正卿亲自去查了结界漏洞一事,不知查了这么些天,可查出了个所以然来?” 支懿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安承柯一眼,方才笑道:“多半真是因为长久失修吧?倒没有查出人为的痕迹。” 华然实际上也是随口一问,没有将漏洞之事放在心上。 漏洞真是由外力造成的概率很低。因为蚩族人要破结界,需要用全力去攻击。若是这般的话,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到动静。 除非是从内部动手脚。 但灵族素来与蚩族水火不相容,又怎会相助蚩族? 如今结界重新被修复,也没有发现皇城中有蚩族人。 蚩族人真的费劲千辛万苦进了皇城,又怎会什么事也不干,溜达一圈就离开了? 然而近日皇城中风平浪静,压根没出什么乱子。 华然听说支懿揽下这桩事,就觉得他多半是又闲得慌了——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也劳得正卿亲自查探了。” 支懿道:“哪里哪里,支某也是为皇城的安危着想。” 安承柯始终很冷漠,这厢干脆绕过了他们,朝后宫的方向走去。 “诶!安长老,你这是要去看望陛下吗?”支懿道,“我们一起啊?” 安承柯拒绝道:“你别跟着我。” 支懿惨遭嫌弃,落后了几步,对华然道:“华长老,你要去看陛下吗?” 姬歧回到寝殿时,发现奚荣昇又下了床,坐在了躺椅上,看宫侍在搬东西。 姬歧讶异于他的雷厉风行,心中划过了异样的情绪,快步走了过去,“陛下,您的身体……” 奚荣昇后半夜都在修炼,此时感觉元气满满,已无大碍,但他想要让姬歧关心他,便矜持地道:“孤头疼。” 姬歧闻言一惊,急道:“臣为您唤御医来。” 奚荣昇赶忙拉住了他,“不必。” 姬歧看到他慢慢变红的耳朵,也镇定了下来,在他身边蹲下了身,“陛下想要臣如何?” 奚荣昇眼神乱飘,轻咳了一声,“你给孤揉揉?” 姬歧看他耳朵通红,“……” 他不知道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陛下这般纠结的。 他站起了身,打算到奚荣昇身后,奚荣昇拉住了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就朝床那边瞅。 姬歧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道:“陛下不如躺床上,臣给您揉吧。” 奚荣昇一副“你提议我也不好意思拒绝”的样子,矜持道:“好吧。” 姬歧:“……” 他发现失忆的陛下和之前非常不一样。 他搀扶着奚荣昇,扶他在床边坐下。 奚荣昇这时候又一本正经地道:“孤腰疼。” 姬歧这次明白了他这又是打算搞幺蛾子,虚心地询问道:“陛下需要臣给您揉揉腰吗?” 奚荣昇:“这倒不必。你坐过来。” 姬歧乖乖坐下了。 奚荣昇躺到了他的大腿上,正色道:“开始吧。” 姬歧:“……” 他望着奚荣昇那双强装镇定的澄澈黑眸,不禁想到了他“心智不全”的时候,怔怔出神。 奚荣昇被他盯得心虚,同样想到了自己装傻时期也是这般赖在他大腿上,怕被看出当时傻是装出来的,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打算享受的样子。 略凉的指尖落到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 奚荣昇陶醉。 他的皇后真的很好,哪儿哪儿都好。 只可惜他现在有包袱在,也仅限于躺躺大腿了。再做出装傻时的举动,他怕会羞穿地心。 但是真的好想再和姬歧做那种事啊。 想到姬歧半裸着身子,在自己手掌摆弄下喘息的样子,他就血脉贲张。 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也不知道和姬歧做爱又是个什么体验呢? 只可惜他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若是他想的话,姬歧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吧? 不对不对,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法开口吧! 他算是有点与过去的脑回路搭上线了,为什么要将做爱固定时间。 这种事随心所欲的话,他恐怕在纠结怎么开口中就给欲望冷却了。固定时间的话,就可以直接上了,避免了开口的尴尬。 但事实证明,他过去的做法,固然让他自己轻松了下来,但姬歧也不知道对此是怎么想的。 ……还是将两人的误会完全解开了后,再考虑那码事吧。 总归姬歧都已经是他的皇后了,以后时间还多着。 姬歧不知道他满脑子的黄色思想,一边给他按揉着,一边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出神。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两人各怀心事,宫侍来报道:“陛下,殿下。安长老求见。” 奚荣昇现在毕竟已经恢复了正常,再叫朝臣看到他们这么亲密的样子,毕竟也不像话。 姬歧轻轻推了推奚荣昇的肩膀,道:“陛下。” 奚荣昇遗憾睁眼,坐起了身。 姬歧小声道:“安长老全名叫安承柯,她是朝中的股肱之臣之一,乃是长老院的二长老。陛下过往对她倚重有加。” 这些信息,奚荣昇已经知道了,不过被姬歧亲自说,他仍是认真地听,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安长老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待陛下甚好,陛下在她面前可以不必考虑太多。” 奚荣昇:“无恙,有你在孤身边。” 姬歧先是一怔,随后抿唇一笑,“恩!” 场景仿佛几日前的重现,但却又有了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安承柯进殿来,行礼道:“臣安承柯拜见陛下,殿下。” 奚荣昇道:“安长老不必多礼。” 安承柯直起了身,两人对视,言语自在眼中,不必言说。 安承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正在这时,又有宫侍来报道:“陛下,殿下。支正卿与华长老求见。” 姬歧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赶趟儿地来了。 支懿与华然一前一后进门。 姬歧站起了身,侍立在一旁。 两人行过礼后,支懿问起了奚荣昇的状况。 奚荣昇言道自己失去了记忆。 在场三人神情各异。 安承柯仍是一贯的冷淡,另两人则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过一个是装的,一个是真的惊讶。 “陛下什么也不记得了吗?”支懿问。 奚荣昇坦然道:“恩。” 对于支懿,他前几天只听了对方的声音,严格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与其碰面,但对方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老奸巨猾让他难以忘怀。 他又想起昨日恢复的那一点记忆。 对话中包含出来的信息是说支懿是曾经的太傅,也就是他的老师。 就是不知道那段记忆中与自己对话的人是谁。 自己那时年纪似乎不大,既将密道这样“隐秘”的事情告知了对方,还寻求对方的帮助,显然对方很与他亲近,也很得他的信任。 他又不禁想起了在寝宫暗室中看到的东西,一抹晦暗的光芒从眸底闪过,稍纵即逝。 支懿道:“陛下毕竟心智失了六年,也难免会有些后遗症。政务有殿下在,也暂时不必担心……” 安承柯却是道:“陛下既神志清醒,政务再交由殿下于理不合。” 她说话很直,也不怕得罪姬歧。 从上次见面,奚荣昇就看出安承柯急迫于让他重新接手政务。 结合罗焯总结出来的安承柯的性子,也似乎不足为奇。 但奚荣昇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从另一种方面来看,奚荣昇觉得他的皇后是真的温柔。 无论是罗焯的话,还是安承柯现在的说话方式,对方对姬歧多半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好,但姬歧方才对安承柯的描述,说的都是她的好话,没有吹枕边风的意思。 姬歧主动接腔道:“我会让陛下尽快重新熟悉朝政。”以此表示自己没有贪权的意思。 奚荣昇感到了心疼。他的皇后真的很不容易。 “在陛下未熟悉前,殿下还要处理朝务辛苦,不如就交给臣吧。”安承柯道。 奚荣昇不知她这究竟是信不过姬歧,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姬歧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安长老了。” 一旁的支懿也凑热闹道:“不如加臣一个吧?” 安承柯目光冰冷地斜了他一眼,他岿然不动,恍若未见。 姬歧也一并应了下来。 最后时间定在了每日早朝结束后,从明日开始。 华然全程没有搭话。 三人走后,奚荣昇朝姬歧招了招手。 姬歧走了过去,奚荣昇将他揽到了自己怀里,将下巴搁到了他的肩膀上,道:“这些年辛苦了。” 姬歧轻声道:“陛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身为皇后的职责。” 他抱了一会儿后,姬歧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道:“陛下,你身体未愈,还是先休息吧。” 奚荣昇松开了他,道:“孤无碍,你替孤将近年的文书都取来吧。” 他决定不能怠惰下去了。他之所以现在这么无所事事,还是因为他的皇后替他将朝上的压力都给扛了。 姬歧担心他的身体,没有立即听从他的话,奈何就不过他的一再坚持,只得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摞文书进来了。 奚荣昇坐到了桌后,认真了起来。 姬歧拿来的资料与罗焯之前拿来的完全不同。 罗焯的是宏观的基础信息,而姬歧的就是微观的细致信息了,主要是近年来各地的情况,以及中央的行政变动。 奚荣昇看了一阵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道:“为什么这里都在调军队?要打仗了吗?” 姬歧袖中的手收紧,他用轻松的语气道:“蚩族是我们灵族的敌人。陛下您六年前正是被蚩族帝王所伤,我们欲为陛下报仇。” “哦,原来是这样。” 姬歧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奚荣昇继续问下去,见他似乎毫不在意地继续看其他文书,试探着道:“陛下对此意下如何?” 奚荣昇想了想某鬼面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又看姬歧表面漫不经心,眼底却流露出了几分紧张,好似怕他会不同意。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和自己的皇后,谁更重要自不必说。 他道:“都听你的。” 姬歧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 尤记得在陛下失忆前,由于他与危其靳的那层关系,他是坚持反对与蚩族开战的。谁说危其靳的不是,他就同谁翻脸。现如今…… 他心底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面部肌肉放松了下来——既然这样,他也能心无旁骛地动手了。 他看奚荣昇低垂着眉眼,专注看公务的样子,思绪不知怎得就回到了数年前,两人时常就是这样相对无言,各处理各的事务,他偶尔会帮奚荣昇整理奏折,这是他看奚荣昇最多的样子。 看到奚荣昇这般模样,他就想到了奚荣昇那时待他冷漠的状态,又想到了奚荣昇不久前目光温柔缱绻地注视着他,深情向他表白的样子,心中不由地感觉到了一阵惊恐。 这似乎时刻在提醒他,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骗来的。 姬歧忽然伸出了手,主动抱住了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以平息内心的不安。 心上人抱在怀中,他的不安是减少了许多,却见怀中人呆滞住了,红色从耳根蔓延到了脸上,整个人好像被蒸熟了似的。 姬歧觉得有些好笑。 陛下失忆后,似乎格外容易害羞。 ——不对。 他又想起奚荣昇心智不全时,似乎每次他主动的时候,奚荣昇也都是这样面红耳赤的样子。 姬歧不由地一怔。 若容易害羞是陛下的性子,那之前呢? 他仔细搜索记忆,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他大多时候都不大敢直视奚荣昇。 他又试探性地在奚荣昇的唇角吻了一下。 奚荣昇……目光已经飘忽了。 他只当姬歧主动与他亲近是因为他同意与蚩族开战。 他认真地思考,如果他说亲自去杀危其靳,姬歧会不会主动和他上床。 第26章 当然,也只限于想一想。 又到了午膳时分。 不出所料,菜色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奚荣昇:“……” 他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决定让罗焯去跟御膳房好好说说,以后不要准备这么多蔬菜了。 他看姬歧望着他,就感觉不大妙。 “你也一起来吃。”他镇定地说道。 姬歧道:“以臣的修为,已可无需饮食。”他这是婉拒了,“陛下身体有恙,是以需要吃食。” 奚荣昇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拿起了筷子,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夹了两块肉。 姬歧用公筷夹了两棵青菜到他碗里。 奚荣昇装作没看见,继续吃肉。 姬歧:“陛下,吃青菜对您的身体好。” “孤知道了。” 他继续吃肉。 姬歧开始无奈。他以为陛下只有心智不全时会挑食,却没想到如今恢复了正常,竟也…… 他忽然惊醒。 那从前宴会…… 他试探着道:“陛下,春秋会后会有一场宫宴,届时酒席该如何筹办?” 奚荣昇道:“此事,你该是最熟悉的吧。你来处理就是了。” 姬歧敛下了眼睫,道:“也是为了庆祝陛下病情大愈,今年总归是与往年不一样的。所以臣想要询问陛下的意见。” 奚荣昇觉得他问这问题很奇怪。 因为姬歧明知道他失了忆,还在这时候问。要问也该是过几天,他熟悉了各项流程后吧。 他撑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姬歧心中一突,回答道:“臣喜欢清淡口味的。” “就以你喜欢的来吧。” 得了这么一句回答,姬歧的手指倏地蜷缩了起来,他试探地道:“但陛下并不喜欢这样的吧?” 奚荣昇道:“孤想要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吃,宴会还是让你高兴。” 酝酿这么一句小小的情话,让他也小小地害羞了一下。 还没有害羞完,姬歧就突然弯下身,在他唇角亲了下。 奚荣昇:“???”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姬歧。 姬歧握住了他的手,柔和地道:“陛下吃一棵青菜吧。” 等一等。 他们不是才在讨论宴会吗?话题为什么又回到了青菜? 奚荣昇稍微开始怀疑人生。 顺便也想要让姬歧再亲他一下。 他正这么想着,姬歧又凑上去,亲了一下,语气又软和了几分,“陛下,吃嘛。” 吃吃吃! 奚荣昇缴械投降。 顶着红通通的耳朵,他吃了棵青菜。 他又连吃了几块肉后,姬歧又道:“陛下再吃一棵青菜吧。” 他的语气像极了规劝儿子不要挑食的老父亲。 奚荣昇抛开了这可怕的想法,一脸正色地往他嘴唇上瞟,疯狂暗示。 姬歧越来越将面前的陛下与心智不全的陛下重合在了一起,只不过前者更加内敛矜持。 他又吻了一下。 奚荣昇表面波澜不惊,一脸严肃,实则耳朵的红色没有降下去分毫。 他在努力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这时候肯定不能笑的,不然会显得很傻。 他将碗里的第二棵青菜吃了。 午膳在说不上是甜蜜还是折磨的气氛中度过了。 姬歧陪了奚荣昇一上午,午后也该处理政务了。 他去了御书房,奚荣昇也同他一起。 两人各干各的事,一下午就很快过去了。 这或者是姬歧最习惯与奚荣昇的相处模式。 晚上,两人沐完浴后,来到了床上。 姬歧躺进了被窝,奚荣昇却盘膝坐在一旁,正色道:“你睡吧,孤修炼。” 侧卧在松软床铺上的姬歧显得分外乖巧,他轻轻“恩”了一声,熄了灯后,闭上了眼睛。 殿内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巡逻声。 事实上两人都没有平静下来。 姬歧能感觉到有目光正注视着他,心中紧张,只得装作安眠的样子。 奚荣昇看了会儿姬歧后,便合了眼,默念功法口诀,体内的灵力慢慢构成了循环,他进入了入定状态。 随着灵力的注入,沉寂已久的灵海逐渐重新恢复了充盈,在灵潮的攻势下,混沌冲散了一星半点。 意识被拉入了一个意境之中。 眼前是一个满是文字的书页,场景逐渐变得清晰。 奚荣昇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床上,手持一个书页,床边点着灯。 他意识到这是自己过去的记忆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能够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小歧都洗一刻钟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眼神不住地往浴池方向扫,以至于手上的书拿了半天了,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终于,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为之一震,立马端正了姿势与神情,认真地看起了书。 姬歧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装作漫不经心,实则不住地用余光去扫。 姬歧仅着单薄的里衣,发丝松散地被发带挽在脑后,衣襟微敞着,露出了小半块雪白的胸膛,以及精致的锁骨。丝毫不见平日的雅正端庄。 奚荣昇下腹微紧,他不显,面上仍是严肃的样子。 “陛下。”姬歧在床边停住了,微微躬身唤道。 “恩。”他听到自己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迅速跳动了起来,他简短地道,“来吧。” 姬歧上了床,膝行到了他的身侧,替他解开了腰带,伏下身,含住了他的宝贝,熟稔地吐弄了起来。 他的口腔温暖潮湿,几乎是刚一被含住,奚荣昇就完全硬了。 他抑制住了自己舒服的叹息声,尽量维持了呼吸的稳定,耳朵却是红了。 一会儿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语气还是沉稳着道:“行了,趴过来吧。” 此言像是一个信号,姬歧抬起了身,眼眸微垂,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跪趴在了床上。 腰部下沉,双腿张开,露出了藏在双峰间的穴口。 奚荣昇从床头拿出了一个小瓶,倒了一点到手上,探入了那狭小的穴眼内,便能感觉到随着他手指的进入,姬歧身躯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吭声。 尽管两人成亲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但姬歧依旧紧致如处子,只是身体与他更加契合了。 他慢慢地进行着扩张,很快就能将一根手指尽数没入其中,无阻地抽插。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姬歧体内的那一点,装作无意地戳了一下。 措不及防下,姬歧剧烈地一抖,短促地喘了一声,后穴越发搅紧了他的手指。 很快,姬歧又放松下来了身子,道了声:“陛下,抱歉。” “没事。”这本就是他故意做的。 他皇后哪里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恪守礼节,又少言寡语,就连在床上也没有放得太开,通常是尽量压抑自己发出声音。所以他就时常故意激他。 他的皇后简直内敛又害羞。 做完扩张后,奚荣昇缓缓进入。 穴口的褶皱被完全撑开,他被热情地包裹着。 奚荣昇老早就发现姬歧在床事上喜欢后入了,只是多半是害羞,不好意思说。 他们是默契的灵魂伴侣,这种事不用说,他也懂。 其他姿势的话,姬歧的身子总会有些僵硬,但如果是后入的话,他的身体就软了许多,喘息也会更加动人。 姬歧脊线弧度优美,腰窝凹陷,每当他深入时,背脊会微微拱起,那两块漂亮的蝴蝶骨就会凸显出来。 奚荣昇最喜欢的还是姬歧纤细的腰肢,手感莹润,他轻轻一掐,就会有红色的指印。 他其实做爱时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因为姬歧很容易就能激起他心中的摧残欲,当姬歧双眸饱含情欲地注视着他时,他恨不得要让姬歧满身都是他的痕迹,让姬歧哭着向他求饶。 但是他忍住了。 因为怕伤了姬歧,也怕自己在姬歧心中的形象给崩了。 ——新婚夜就是前车之鉴。 他心有余悸。 他一开始是慢慢地抽送,姬歧只呼吸微微加重,到后来,他加快了律动,姬歧鼻间发出了轻哼声,仍是抑制着。 奚荣昇俯下了身,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扭过了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小歧。”他含糊不清地唤道。 姬歧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似乎是他的错觉,随后姬歧闭上了眼,启开了唇齿,伸出了舌头应和他,两人热情地纠缠在了一起。 下身仍是相连着,奚荣昇的另一只手掌抚到了姬歧的前身,轻轻按揉着他胸前的红点,用指甲轻刮着。 “唔……” 姬歧喉间发出了呻吟声,身子又是一紧,背部越发贴近他的胸膛。奚荣昇下身含在他的穴内,仍在浅浅地律动。 唇舌分开,奚荣昇扶住了他的腰,继续抽插了起来。 到后来,姬歧高潮了,前端射了出来,变得越发潮湿的穴肉紧紧夹着他,穴内的温度也高上了些许。 姬歧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抓着床单,难以自抑地喘息着,眼睛迷离,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唤道:“陛下……” 两人一起沉浸在了欲海之中。 半夜,奚荣昇从冥想中醒过了神,睁眼侧过了头,对上了姬歧的眼睛。 奚荣昇:“……”哦豁? 第27章 27-28 这实际上相当尴尬。 大概是日有所思,他就恢复了一段过去的记忆,还是和姬歧那啥的。 只是恢复记忆,他下半身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 “怎么还没睡?” 姬歧主要还是心中积着事,是以盯着奚荣昇看了大半夜,却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他还在发愣,一时间没答话,奚荣昇心虚之下,就自己给他找了理由,“一个人睡不着吗?” 他想起他装傻时期和姬歧两人一起睡,姬歧睡得还挺好。 于是便也无心修炼,掀起了被子,钻了进去,将他揽到了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睡吧。” 他又想到记忆中的与姬歧做爱,若姬歧一直不知自己喜欢他,那在两人上床时,姬歧一直压抑又克制,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想着就觉得心疼,凑上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姬歧心底一阵暖流划过,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奚荣昇的衣服,“陛下……” “恩?” 姬歧呼吸一滞,他能够夜视,也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那温柔的目光,他退缩了,原本欲出的话被咽了下去。 他想,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自己又何必为过去的事情烦恼呢? 陛下失忆了。就算问,他也不会知道。 现在这样挺好。 想着,他仰起了头,在奚荣昇嘴角亲了一下,柔声道:“陛下晚安。” 翌日早朝后,两大重臣如约到了御书房,给失忆的奚荣昇“补课”。 多半是灵海内遮蔽记忆的混沌有所松动的关系,奚荣昇接收信息很快,基本上他们稍微提了某一方面的事务,他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相关的详细信息,包括其各阶段的变革。 再加上又有之前罗焯和姬歧给的资料,截止正午,他脑中已经基本上对于当前局势有个脉络了。 两人下午也还有事要处理,宫侍来禀报说午膳准备好了时,两人就相继告退了。 他们临走到殿门前,奚荣昇唤道:“支正卿暂且留步。” 支懿转过了身,“陛下。” 奚荣昇:“孤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正卿。” 安承柯回过了头,与支懿对视了一眼,目中隐含警告。 支懿只是微微笑了笑。 待安承柯走后,支懿重新走到了御案前,询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要询问微臣?” 奚荣昇问:“孤想知道,孤曾经是否有一个亲近之人?” 支懿微笑道:“不知陛下为何偏偏询问微臣?” “正卿主动请求给孤熟悉政务,也是等着孤借此机会来询问你吧?” 支懿微讶异地睁大了眼,慨叹道:“不愧是陛下。” 奚荣昇不可置否,“那么正卿的答案呢?” 支懿直截了当地道:“陛下曾经有个同胞兄长。那位大殿下是曾经的太子,在先帝与先皇后忙于政务时,是他将陛下带大。” 奚荣昇倏地握紧了拳头,忍不住问:“现在他人呢?” “薨于蚩族人之手。先皇后悲伤过度,在不久后也逝了。” “但,孤查看的典籍中没有提到过孤的那位兄长。” 支懿:“先帝与陛下过于伤痛,于是将他的存在给抹去了。” 奚荣昇皱眉道:“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 支懿微笑,没有接话。 奚荣昇按了按太阳穴,道:“孤知道了,多谢正卿告知。” 从前夜听罗焯提起他过去大概是失去了什么人,他内心就像是梗着个鱼刺似的,这下听支懿说起“兄长”,就像是有苦水渗透了他的整颗心脏,让他不得不在意,想要查个清楚。 待支懿退去后,他将宫侍叫了进来,道:“同皇后说,孤今天晚一点吃午膳。” 他顺着记忆,找到了恢复意识那天去的藏书室。 他翻遍了典籍,也没有找到有关那位兄长的只言片语,最后只在皇室族谱上找到了短短的一小句记载。 “奚守微,英帝嫡长嗣,薨。” 奚荣昇合上了族谱,脑袋有一阵的发晕。 一个俊雅的面容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将族谱放回了原位,目光转向了记载蚩族的书籍。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 “陛下。”是姬歧。 奚荣昇只得暂时放弃了查阅资料,迎上了他。 “陛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姬歧显得有几分紧张。 奚荣昇牵住了他的手,道:“无事,从支正卿嘴中得知了一些事,比较在意。” 午膳后,他们又一道去了御书房。 姬歧处理政务,奚荣昇仍是在思考他那兄长的事。 他忽然开口道:“阿岐,孤过去可有同你说过孤兄长的事?” 姬歧先是被他的称呼吸引了注意,随后一怔,指尖透凉。 兄长? 陛下怎么会突然提到他的兄长? 那是在玉佩事件之后,灯会事件之前。 他心中终究是在意,于是侧敲旁击问起了奚荣昇有关那块玉佩的事。 奚荣昇回答得倒也是爽快,大概是知道他不会往外泄露,“那是蚩族皇帝危其靳赠予孤的。” 姬歧的声音一时间被梗住了,他想说,危其靳是灵族的敌人,您又怎会望着他的玉佩,露出那般含情的神态?您与危其靳……又是什么关系?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身份与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只小心地道:“您为何会保存他送的玉佩呢?” 奚荣昇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姬歧心头一悸,本能地发寒,刚想要告罪,奚荣昇又道:“你约莫不知道,孤曾经有个兄长,他纬武经文,才华横溢。孤与他……甚是亲厚。” 姬歧闻言惊讶。 一是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陛下还有个兄长,他一直以为陛下是先帝的独子。不过他比陛下年龄小了许多,大概这其中牵扯皇室密辛了。二是没想到陛下这时候突然提此事。 “但他在七百年前死了,死于蚩族人之手。”奚荣昇别有深意地道,“姬卿,你,明白了吗?” 如有晴天霹雳劈中了姬歧,他背脊发凉,先是愕然,随后低下了头,“臣明白了。” 尽管是隔着杀兄之仇,也无法阻碍陛下对危其靳的感情吗? 陛下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吧。 从此以后,他也没有再听到奚荣昇提到他兄长了。 时间回到现在。 姬歧没想到竟然从失忆的陛下嘴中又听到了那位兄长。 他低头道:“曾经听陛下提过一次。” 奚荣昇精神大振,赶忙问道:“孤是如何说的?” 姬歧道:“陛下说那位很优秀,您与他关系很好。” “就这样吗?是在什么情况说的?” 姬歧喉结滚动了一下,“臣不记得了。” 奚荣昇没发现他的异样,有些失望,但他大概可以猜到情况是怎样的了,只是其中还存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罗焯隐瞒的那个人显然就是他兄长,从罗焯身上下手是不可能了。姬歧也对之知之甚少。 所以就只能靠自己的记忆了。 他站起了身。 姬歧立即便问:“陛下,怎么了?” 奚荣昇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安慰道:“无事,孤闲来无事,去修炼。” 姬歧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叫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了。 他不擅长撒谎,也就是陛下现在信任他,没想太多了,否则只怕很快就会揭穿了。 奚荣昇看他心不在焉,又结合方才的对话,这下恍然了。 姬歧多半是对他有所隐瞒。 又想到姬歧对危其靳那奇怪的态度,他心中着实想不通姬歧是如何看待危其靳的。 ——姬歧过去不知道他喜欢他,总不会是误以为他喜欢危其靳吧? 奚荣昇:“……” 想暗室的那些东西,他过去多少是为了自己的事而有些偏执与疯魔了。虽是喜欢姬歧,但由于已经将人给娶了,因而可能也没有将过多的重心放在他身上,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也没发现姬歧不知道他喜欢他了。 又想到危其靳说,自己新婚第二天跑去了他那里。 以自己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跟姬歧详细解释此事,姬歧多半会误会。 现在看来,他当时之所以会去蚩族,绝对不仅是因为在新婚夜丢了丑。 奚荣昇走到了姬歧身边,弯下身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孤由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 姬歧身躯一震。 陛下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问,奚荣昇就收了手,直起了身。 他要尽快恢复记忆,不仅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给姬歧一个解释。 他回到了寝殿,盘膝而坐,全力运转功法。 空气中的灵气与他自身的灵力形成了一个大循环,灵海出现了漩涡。 记忆碎片再次浮现了出来。 眼前出现的是少年版的罗焯与……安封吟? 他们都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罗焯有点胖,圆乎乎的一个,像是个白面馒头似的,神情比现在生动了许多。安封吟与他比,就像是个瘦麻杆了,但个头比罗焯要高了半个头。 奚荣昇是真没想到安封吟也是从小跟着他的。 寥寥两面,安封吟对他一点也不熟络,不聊天不套近乎,凡事都是一板一眼,公事公办。倒是罗焯有时候没规没矩的,还会说一些刺他的话。 此时,他正眉飞色舞,兴奋地同他们道:“你们知道吗?我皇兄又打胜仗了!” 安封吟:“恩,太子殿下真厉害!” 罗焯则是手持木剑,在空中猎猎挥舞着,斗志激昂地大声道:“我以后要做太子殿下麾下的第一大将军!把那些蚩族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闻言不满,嚷嚷道:“我才是第一大将军!” 圆滚滚的罗焯插着腰,道:“小殿下,你是司易神转世,应该高坐神殿,不应该上战场。” 他勃然大怒,“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司易神转世!我要做大将军!” “你就是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他更生气,拿着剑,追着罗焯打。 罗焯哇呀呀直叫,抱头鼠窜。 “阿吟,帮我打他!” 安封吟乖乖地冲上来了。 “不公平!!!” 这场闹剧终止于他看到一劲装女子走了过来。 他顿时眉开眼笑,兴奋地跑了过去,大喊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女子笑摸他的脑袋,“公务处理久了,母后来舒展舒展筋骨。” 另外两人闻言皆大惊,忙退后了十几米。 他则是斗志昂扬,“昇昇陪母后打!” 母子俩丝毫不含糊,摆好了阵仗,就打了起来。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 “呼!” 他满头大汗,木剑被挑得脱手而出,“母后真厉害。” 女子走上前,蹲下身,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昇昇也有进步哦!” 一听夸赞,他眼睛亮了,“真的吗?” “真的呀,昇昇很快就能做大将军了。” 画面一转。 他趴在城墙上往下看,下面是人头攒动。 今天是太子凯旋,班师回朝的日子。 天边透出了朦胧的一丝光亮来,晕开了金黄的颜色,缓缓扩散开来,初日乍出,铺开了一层暖意。 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声音震耳欲聋,溅起了成片的尘土,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这是一队骑兵。 他们皆身着银灰色的甲衣,骑银龙马,显然是训练有素,队伍始终保持着同一个阵型,哪怕偶尔有一两人散乱,也很快地调整了过来。 为首那人身姿修长,容貌俊美,眉宇间带着一股镇定与坚毅。 下面的人群传来了欢呼声,见到阔别数月的兄长,他的心情也随之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冲下去迎接。 奚守微也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他,神态柔和了些,朝他挥了挥手。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了身。 奚守微回宫后的几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对方面前晃。 “昇昇,这几个月有没有想皇兄呀?” 他脸顿时涨得通红,欲盖弥彰地大声道:“没有!” 褪去了一身铠甲的奚守微身着华贵的衣装,便从威风凛凛的将帅变成了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奚守微撑着下巴,笑吟吟地道:“是吗?我倒是听母后说你每天问三五次我什么时候归来呢。” 被戳中了心事,他直跺脚,半晌才憋出一句,“母后那是骗你的!” 奚守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听说你到处同人说我英明神武,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呢!” 他羞得已经神志不清了,气急败坏地道:“我没有!!!他们是在诽谤!!!” “欸,原来没有吗?”奚守微装出一副伤感的样子,“亏我还白高兴了一场。昇昇居然一点也不想我啊。” 他看对方黯然伤神的模样,怔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一咬牙,像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似的,羞赧地道:“我有想你!” “恩?你说什么?”奚守微装作没听见。 他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第二遍,又看奚守微眼底藏着的戏谑,顿时明白了对方在戏耍他,勃然大怒道:“皇兄坏蛋!我不理你了!!!”负气离去。 过了几个时辰,没等到皇兄来找的他还是没忍住,又跑去找奚守微。 在奚守微装作讶异地看过来时,他急忙解释道:“我,我是恰巧路过!我,我不理你!” 奚守微又笑了起来。 这里是他的东宫。 “好好,是皇兄不对。”奚守微从怀中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小锦盒,递了过去,笑吟吟地道,“这礼物就权当是赔礼道歉了。昇昇可千万不要不理我。” 如果有尾巴,他这时候铁定是要翘上天了,他一副“既然你道歉了我就便为其难原谅你”的宽宏大量的样子,拿过了锦盒。 盒中躺着一个漂亮莹润的玉石。 “这次打下来的地方正好包含一个灵玉矿,这玉是矿心,于修炼也大有助益。就送给昇昇了。” 第28章 29-30 奚荣昇清醒过来时,外面已经暗下来了。 年幼的记忆回拢,被遗忘的感情也随之席卷而来,轰轰烈烈,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他犹如浸入海底,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心脏像是被什么人锯掉了一块似的。 随后,他注意到姬歧静坐在一旁,也不知守了他多久。 直透五脏百骸的疼痛像是一下子被覆上了凉水,他心中一动,伸手将姬歧揽到了怀里,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肩窝,轻声唤道:“阿岐。” 姬歧能感受到他脆弱的情绪。 陛下对外素来是坚韧威严的形象,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外露这样的情感。 他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了,但只要是人总会有脆弱的一面,陛下肯在他面前袒露真实的样子,也是他乐于看见的。 这说明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姬歧回抱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背脊。 怀中那具温热的身体,大大地熨帖了奚荣昇空荡荡的心,像是被挖空后,又被填满了。他心想,自己能遇到姬歧可真是太好了。 他又不禁道:“阿岐,能告诉我当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姬歧一怔,思绪飘远,道:“是在殿试,陛下亲自考了臣几个问题,后来钦定臣为榜首……” “不是的。”奚荣昇却道。 姬歧发愣,“啊?” 奚荣昇松开了他,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道:“罗焯说,孤在会考前就已经注意到你了。” 姬歧愣住了。 陛下……在会考前就注意到他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这就触及到他隐秘的心事了。 姬歧本能地想要手抽回,奈何手被抓得很紧,抽不出来。他低下了头。 要打开他的心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奚荣昇打算通过和他谈心的方式来让他习惯对他讲心里话。 姬歧侧坐在他腿上,奚荣昇将他搂到了自己怀中,循循善诱道:“不能告诉孤吗?我们现在可都是夫夫了。” 头侧靠在宽阔的肩膀上,腰被结实的臂膀揽着,手被紧握着,两人密不可分,这让姬歧获取了莫大的安全感。 只是他对敞开心扉仍是怀有顾虑。 他踌躇了许久,奚荣昇也不催促。 “陛下……想知道吗?” 奚荣昇道:“你的所有事,孤都想知道。” 心脏陡然跳得飞快,姬歧支吾说道:“从,从第一次见到陛下起……” “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呢?” “陛下没有失忆,恐怕也不会记得的。” “那你现在告诉我可以吗?” 姬歧静默了许久,忽然直起身,抬头吻了下奚荣昇的嘴角。 奚荣昇:“!!!!” 情况变换出乎他意料。 他惊得松了手。 姬歧趁机站起了身,然后他就见奚荣昇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姬歧觉得有点好笑。 这样的陛下就像是只受惊的小鹿。 他摒弃了不敬的想法,轻声道:“陛下,该吃晚膳了。” 奚荣昇虎着脸,眼睛也不看他,拉住了他的衣袖,“不许转移话题!” 姬歧回拉住了他的手,道:“臣以后再告诉陛下好吗?” 换作其他时候,奚荣昇估计就放过他了,但是现在年幼记忆回拢,正是他心中难受的时候,他想要让姬歧多哄哄他。 他松了手,冷着脸,扭过了头。 姬歧:“……” 若是奚荣昇失忆前,他这时候恐怕就以为陛下是真的恼怒他了。至于现在…… 他坐到了奚荣昇身边,“陛下。” 奚荣昇往相反方向挪了挪,别过头,不看他,也不理他。 姬歧离他近了些,握住了他的手,奚荣昇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又往相反方向挪。 姬歧:“……” 陛下这样子和他心智不全的时候何其相似。 养儿子的既视感又来了。 奚荣昇越挪,他就越靠近,两人也都不说话。 直到奚荣昇挪到了床脚,只见他单脚用力,转了个向,继续扭头。 姬歧:“……” 他伸手抱住了他,软声道:“陛下。” 奚荣昇受用于他的主动投怀送抱,但面上不显。 姬歧则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软和了下来,再接再厉,“陛下,臣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您给臣一点时间好吗?” 此言一出,奚荣昇总算是看向了他,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姬歧奇迹般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凑上前,吻上了他的唇。 奚荣昇:“……”他的意思是亲脸!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了。 不过之前都是在他装傻的时候,这还是他“恢复正常”后的首次接吻。 他强装镇定地扶住了姬歧的背,迎合着对方主动的吻。 一吻罢,姬歧有些气喘,红唇水润,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亮如明星,仿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海面。 奚荣昇一副“既然你主动求和那我就原谅你”的样子,轻哼了一声,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姬歧唇角微微弯起,拉住了他的手,“陛下,去用晚膳吧。” 奚荣昇发现了,姬歧每次到饭点就格外积极——分明他自己又没吃一口。 他身体还未痊愈,是以御膳房那边的食物仍是以素淡为主。 他是真的不喜欢清淡的素食! 两人出了门,这时早已守候的宫侍来向姬歧禀报道:“殿下,原昌……” 姬歧忽然脸色微沉地打断了他,“等等。” 宫侍止住了言语。 姬歧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柔声道:“陛下先去饭厅吧。臣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奚荣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名宫侍,点头道:“好。” 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回过了头,见倾听着宫侍汇报的姬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姬歧抬起了头,脸色的阴云烟消云散,朝他露出了个笑容。 奚荣昇坐到了饭厅,心想,“原昌”这名字似是有些耳熟。 不多时,姬歧便走了进来。 他弯下了身,歉意地同他道:“抱歉陛下,臣有要事需处理,要临时出宫一趟。” 奚荣昇忽然想起来了。 姬歧出自原昌侯府,据说现在的原昌侯是姬歧同父异母的嫡兄姬永琨。所以现在是原昌侯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待姬歧走后,他道:“暗东。” 他的暗卫头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跟前,单膝跪地,“属下参见陛下。” 这还是奚荣昇第一次唤出他的暗卫。 据罗焯提供的资料显示,他手上暂管的势力有两个头领,暗东与金西。前者负责暗卫,后者负责宫外的产业。 自奚荣昇神智清醒后,权限顺理成章地又回到了奚荣昇手上。 “派一队人去保护皇后。” “是。”他秒瞬消失在了原地。 奚荣昇余光扫见身旁宫侍的表情有些微妙,看了过去,“怎么了?” 宫侍一惊,呐呐地道:“没,没什么。” 以皇后的战力,实际上压根就不需要暗卫的保护——当年皇后可是在众英集群的会考武试中力压了群雄的。 但陛下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不约而同地在皇后出宫时派暗卫保护。 失忆前的陛下知道皇后性子骄傲,还会特意嘱咐暗卫不要让皇后发现了。 原昌侯府在几日前以“涉嫌谋逆”为由被禁卫军给封锁了。 守在府门前的是禁军校尉郝启越。 姬歧在原昌侯府前下了马,郝启越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下臣参见殿下。” 姬歧点了点头,大步上前,兵士暂时解除了结界,打开了门,恭迎他进门。 入目是满地的鲜血,与横七竖八,死不瞑目的尸体。 尤可听见不远处划破天际的惨叫声与求饶声。 姬歧面上犹如被寒冰笼罩,快步朝着主院方向走去。 路上,恰好碰到几个人推着堆着新鲜尸体的小车。 本就瑟缩的他们一见姬歧,吓得屁滚尿流地一咕噜跪倒在了地上,“殿,殿下……” 姬歧没有给予他们一个目光,径直前行。 “姬歧不来,就继续杀!动手!还要本侯教你们吗?” 姬歧踏入了主院,靴子踩到了血泥之中,见院中已是血流成河,一狼狈不堪的男子站在高台之上,衣衫与发丝狼狈得不成样子,面容狰狞,已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样貌,宛如恶鬼。 一旁的笼子里关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奴隶,几个家丁浑身血污,手持已经满是缺口的兵器,他们身前跪着奴隶。 姬歧一进门,他身后跟着的兵士便鱼贯而入,上前制服了行凶的家丁。 姬歧负手看向了高台,神情是难得的冰冷,“姬永琨。” 姬永琨看到了进门来的兵士,又像是杀红了眼,一时间难以面对脱离掌控的现实,僵在了原地,迟迟不敢转头,直到姬歧喊了这么一声,他才缓缓地扭过了头。 视线接触到姬歧的一瞬间,他秒瞬就没有方才直呼姬歧全名的嚣张气焰,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恐与畏惧,魂不守舍之下,一脚踏空摔下了高台,滚落了一身的尘土,痛呼了一声。 姬歧垂眼看向了旁边幸存的奴隶,凉声道:“本就是戴罪之身,竟还敢乱造杀孽。按陛下几十年前颁布的人权法,光是这个罪名,就足以叛你死刑了。更别谈你还涉嫌勾结外敌,谋反叛逆了。” 姬永琨面庞扭曲了一下,“奴隶的贱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言语戛然而止,指甲陷入了泥土之中,抬头看向了这个他从小就瞧不起的庶弟。 其实他们长得并不像。 姬歧的样貌像极了他那个下三族的娘亲,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简直是别出一辙——勾男人的本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做娘的诱惑了个侯爵,做儿子的就直接扒上了至高无上的帝君。 “反正我的罪名也是铁板钉钉了,我……” 姬歧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他,“难道你没有想想是谁害你到这般地步的吗?” 姬永琨如困兽般仇怨地盯着姬歧,仿佛是想要将他撕咬零碎,但胆量限制了他的行动。 “真是可悲。”姬歧垂眼看着他丧家之犬的样子,道,“到如今,你还不知那女人是谁派来的么?” “若你不参加会考,若你不当上皇后,若你不四处结仇,本侯会仍是逍遥肆意,又怎会三番五次被人针对,甚至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姬永琨使劲锤着地面,怒吼道。 姬歧淡道:“照你这思路,你最应该怪你母亲。她不将你生下来,你不也免了这从金窝掉到屠宰场的落差?” 姬永琨语塞。 “我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姬歧道,转头看了眼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场地,“但我没有想到你竟愚蠢到这种地步。被人害成这样了,居然还替他们效力。” 听到最后一句话,姬永琨背脊发凉,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不然你大费周折把我唤来,是来找我聊天的么?” 姬歧抬起了头,便见提前遣来的兵士压着几十个藏身在屋内与屋梁的黑衣人出来了,他的亲信上前汇报道:“殿下,杀阵已破。” 奚荣昇派来的暗卫:这次又没有出手的机会了呢。 姬永琨彻底瘫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就像是只断了牵线的木偶。 姬歧眼神示意,兵士将姬永琨提了起来。 忽然忆起了他方才的话,姬永琨忽然挣扎了起来,近乎疯狂地道:“你说,你给过我机会?!” 姬歧走上了前,语气和善地道:“毕竟咱们兄弟一场。若你今日不配合外人对付我,我也未尝不能保你一命。” 姬永琨面皮痉挛了起来,随后他癫狂地大笑,“姬歧,哈哈哈,我还不懂你吗?你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你太狠了!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是这种人呢?噢,陛下已经被你害得失了神智。” “全天下都被你玩于股掌之上,可笑,可叹,区区一个奴隶之子……” 姬歧打了个手势,兵士给他下了个禁言咒,姬永琨的嘴巴神经质地动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切寂静了下来,亲信低声询问道:“殿下,您方才说若没有今日这一出,会饶过原昌侯……” 姬歧负手看着逐渐变远的人影,眸底是仿佛化为实质的凉薄,漠然道:“当然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姬永琨,又怎会去保他的命? 亲信心叹,真的太狠了。 给了人一个虚无的希望,又亲切地告诉你,这根救命稻草是你自己亲手拔掉的哦。 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这不?原昌侯就算是看出了这是他的攻心之术,不也还是疯成了那个样子? 姬歧敛下了眼眸。 他着实没有在陛下面前表现的那般良善温柔,所谓的温文尔雅只是个虚假的壳子,而他心底藏着浓浓的恶意与暴戾,一不留神就会窜出来,露出其丑陋可怖的本性。 他喜欢陛下。 只想要在陛下面前呈现好的一面——哪怕陛下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伪装了百年,习惯了伪装,因而他不敢承受脱去伪装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本不是懦弱的人,但在感情的面前,他却极其容易满足,只愿意将自己圈在舒适区之内。 从前想着自己占着陛下正宫的位置,至少从名义上是陛下最亲密的人,而且定期可以与陛下有床笫之欢。 仅是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而现在与陛下的关系是他过往想都不敢想的。 不要有任何改变,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一起去趟刑部吧。”姬歧迈步,淡声道。 第29章 31-32 姬歧与姬永琨这个自出生起就是侯府世子的嫡兄关系就没有好过。 姬永琨资质平庸,却极虚荣。 在老侯爷面前,姬永琨对他们这些个庶出的兄弟姐妹煞是和善。老侯爷一走,他就暴露本性了。 姬歧年幼时没有上侯府家谱,是随母亲做奴仆的活计。但他是原昌侯的血脉,这也是周围人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母亲算是有名。 她曾经是族长的女儿,容貌倾城,沦落到奴籍,一度被各家权贵所争抢。后来被一家富商献给了原昌侯。 原昌侯起初对她还算是宠爱,隐隐有给她脱离奴籍,立她为姨娘的意思。后来她怀上了姬歧,被人所害,毁了容貌。原昌侯顿时索然无味,将她驱逐到了偏僻的小院,眼不见为净,觉得留了她腹中的孩子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那些个有名有份的庶兄弟受了姬永琨的欺压,就要找发泄口——同为原昌侯血脉,却是奴仆的姬歧就自然是他们盯中的对象。 后来,他费劲千辛万苦地在原昌侯面前露了脸,因着上好的资质,被列入了家谱之中。 他是原昌侯一众子嗣中修炼天赋最好的。 这就遭了姬永琨的嫉恨。 他不得不藏拙,直到后来脱离了原昌侯府,方才一鸣惊人。 原昌侯府这种吃人的地方带给他的只有压抑与窒息。 在他当上皇后以后,姬永琨就彻底偃旗息鼓,低调做人了,那一众曾经嚣张跋扈的兄弟都渺无声息了。 姬歧是一点也不想要了解他们的事,他们就算全死了,他只怕眼皮也不会一抬。 直到陛下出事,有人欲动一动他,目光这才转到姬永琨身上。 姬永琨胸无大志,只好吃喝玩乐。 前几年,他迷上了一个风尘之地的女子,将其带回了府中,对其宠爱有加。 他从前与他父亲一样,是个花花公子。这次却是难得地上了心,这么些年来只宠幸她一人。 殊不知竟是美人有毒,她潜伏多年,暗中盗取了机密资料,不知所踪了。 这被姬歧的政敌抓住了把柄,借此要挟姬永琨为他们办事。 然后他们的谋划还没开始,就被姬歧给掐断了。 这也得感谢安长老的提前告知。 姬永琨被囚禁于府中后,知已经无力回天,更知姬歧会把他整到死。 那些人又找到了他,说只要他相助杀了姬歧,就可以保他一命。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尽管怀疑那害他的女子就是这些人派的,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将姬歧引到了侯府。 他知道姬歧最是重视那些奴隶的性命。 谁知,又是直接被姬歧给熄了。 此时已经是夜晚。 姬歧亲自带人将侯府的一众人等压入了大牢。 “谋反叛逆”一事还没有调查清楚,他们的罪名是“杀害他人”与“涉嫌谋害皇后”。 原本已经回府的刑部尚书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 “下臣参见殿下。” 姬歧看了他一眼,道:“楚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尚书忙不迭地道:“请殿下放心。” 他们需要拷问出幕后主使者,姬歧心中差不多已经有数,但还需要问出口供才可以。 牢中解了禁言咒的姬永琨又开始嘴里不干不净地发起了疯。 姬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姬永琨的癫狂其实是从心上人携机密失踪开始的,后来一系列的事情更是加重了他的精神负担,姬歧的话可谓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他没想到这会是姬永琨的结局,这一切却又似乎不足为奇。 姬歧转身欲离去,姬永琨颠三倒四的话又让他倏地回过了头,“陛下和我真是同病相怜!遇人不淑,错付了真心……” 姬歧下意识就觉得他说的是陛下和危其靳。 但转念一想,他不会知道陛下和危其靳的关系,而且以他的逻辑,自己才是害陛下的人。 若换做平时,他铁定会觉得这是姬永琨神经失常的疯言疯语,但一想到奚荣昇温柔注视他的目光,以及早上的那句“由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他却不自主地想要去在意。 以外人的目光,他与陛下是典型的利益结合,又怎会有人觉得陛下是真的喜欢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姬歧上前。 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姬永琨大笑了起来,“什么意思哈哈哈!可悲啊可悲!” 姬歧眸光愈寒,“姬永琨。” 姬永琨突然就收敛了笑,森然地注视着他,狠厉地道:“姬歧,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 “现在轮到我杀你了。” 姬歧回到皇宫,见奚荣昇又在修炼。 他坐了一会儿,奚荣昇收了功,睁开了眼,眉头皱了一下,随后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他,“回来了。” “陛下,怎么了?” 奚荣昇摇了摇头,“没事。” 这次竟没有恢复记忆。 他再尝试动摇灵海中的混沌,却如石沉大海,混沌岿然不动。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吗? 他心中叹了一声,毕竟这才几天。 想着,他神态柔和了下来,道:“去沐浴吧,待会儿咱们一道睡。” 姬歧想着姬永琨的那番话,仍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应道:“好。” 他去了后边的浴池,奚荣昇招来了宫侍,“将罗总管叫来。” “是,陛下。” 没多久,罗焯来了。 奚荣昇望了眼浴池方向,设了道隔音结界,打量了一番今日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的罗焯。 罗焯道:“陛下,有何事?” 记忆中年少的罗焯跟个面团似的,这下个子抽高了许多,脸也瘦削了不少,只隐约可以看到当年的影子。 奚荣昇开口道:“你可有办法联系上危其靳?” “没。上次是那位大人主动联系属下的。” 奚荣昇意味深长,“孤曾经说,特殊情况下你们可以听危其靳的命令?” “是的。” 奚荣昇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又道:“那你观,孤若是去蚩族找危其靳怎么样呢?” “建议陛下不要做这样不明智的举动。”罗焯道,“除了那位大人外,蚩族其他人对灵族都抱有极大的恶意。陛下之前修为独步天下,可来去自如。只是现在重伤在身,贸然前去蚩族,只怕会有危险。” 奚荣昇不置可否,“是吗?据说孤六年前是被危其靳的剑所伤,那么是其他人动的手吗?” 罗焯面色不动,“属下不知。” 奚荣昇心中已有了答案,话锋疾转,“记得你之前说你娶了妻?” 罗焯:“……”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是……” 奚荣昇道:“你既然之前那般劝诫过孤,那你与你夫人一定经常沟通吧?” 罗焯默了几秒,然后干巴巴地道:“属下与内子聚少离多,但相见也总会说一些知心话……” 奚荣昇自以为懂了他的暗示,道:“你们帮孤一个忙,孤放你半个月的假,让你和你夫人多多相聚。” 罗焯没有立即答应,反而听到熟悉的“放假”奖励,他开始胃疼。他警觉地道:“属下敢问是什么忙?” 奚荣昇诚恳道:“找时间叫上你夫人,我们一起去城郊转转吧。” 罗焯:“?????” 他震惊了。 他不懂为什么。 怕他误会,奚荣昇补充了一句,“还有皇后。我们四个。” “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奚荣昇:“皇后有心事,他在孤面前过于含蓄,可能在其他人面前就会稍微放得开一点了。” 罗焯:“……”他只能说陛下一点也不了解殿下。 殿下也就在陛下面前话多一点了,在别人面前,那绝对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 他满脸的一言难尽,“只是最近春秋会将至,朝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他怀念当年的工作狂陛下。 奚荣昇道:“孤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具体还是等空闲下来。” “容属下回去询问内子的意见。” “行,你去问吧。” “陛下若没有其他事,属下告退。” “恩。” 他离开后,宫侍重新关上了门,奚荣昇撤下了隔音结界,半躺在被窝里,等姬歧出来。 过了约莫半柱香,姬歧仅着里衣,披散着发丝出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热气,发丝刚被洗过烘干,还是略微蓬松着的,红润的唇如清晨的花朵娇艳欲滴,白皙的面庞上带有微微的红晕,煞是秀色可餐。 这样的他与奚荣昇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合,他身体习惯性地下腹一紧。 他强装镇定,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掀开了被子。 姬歧躺上了床,被中有奚荣昇的体温,他情不自禁地往奚荣昇那边挪了挪,就像是被灯火吸引的飞蛾。 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面上丝毫不见先前的冷冽与煞气,而是在奚荣昇面前一贯的温顺与柔和。 奚荣昇搂住了他的腰,问道:“外边出什么事了吗?” 姬永琨已经被押送到了刑部,此事肯定也是瞒不住他的。 姬歧将事情说了一遍,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姬永琨胡乱杀人与刺客一事。 奚荣昇手臂不自觉收紧,问道:“刺客是谁派的?” “陛下不必担心。”姬歧轻声道,“此事臣会妥善处理。” 奚荣昇觉得心疼。 又怕姬歧会因为兄长的背叛而伤怀,但是却见姬歧面上毫无异色,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有孤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姬歧道:“陛下不必担忧臣,臣可以应对。”他不希望成为受庇护的弱者,饶是这样,他还是因奚荣昇的心意而窃喜,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他这模样落到奚荣昇眼中当真是可爱极了。 心中了解。 姬歧喜欢他说保护他一类的话。 熄了灯,殿内陷入了黑暗,两人呼吸缠绵,许久的沉默。 奚荣昇忽然觉得有点热。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姬歧的腰真的好细。 意识飘到了某个记忆片段,姬歧趴伏在床上时,会有很明显的腰窝,背脊的弧度真是优美极了。还有那屁股,又白软又挺翘,手感很好。 等等!屁股! 他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摸上了姬歧的臀部。 奚荣昇:“……”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姬歧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他这手挪开不是,不挪开也不是。 挪开,他心中不忿。他们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夫了,床事行过不知道多少年了,摸摸屁股怎么了? ——但是真的好羞耻!!! 奚荣昇仗着黑暗的遮掩,开始了惯用手段,装单纯无辜,眸中满是疑惑地瞅他,天真的眼睛好似是在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姬歧能够夜视,但比起光明下视物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他此时就看不到奚荣昇通红的耳朵。 姬歧对于他摸自己臀部没什么意见,只是…… 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了自己的肌肤之上,仿佛有丝丝缕缕的热气顺着臀缝钻了进去,禁欲了六年的身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又回忆起了与奚荣昇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快感,于是几个敏感部位就不大得劲了。 他渴望奚荣昇的抚慰,甚至是侵入。 但是见奚荣昇这般茫然的神态,他心道,陛下失了忆,想必也不记得床事是怎么行的了。现在的触碰,想必也是无意中碰到的。 陛下是无意中的举动,这时候他若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岂不会让陛下觉得他放荡饥渴?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他此时绝对不可主动。 他将奚荣昇的手臂挪到了自己的腰上,轻声道:“陛下睡吧。” 他闭上了眼,殊不知奚荣昇心中有如天雷滚滚。 他居然主动把我的手给挪开了! 他是不是发现我是故意的了? 那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 奚荣昇仔细一想姬歧最后的那四个字,越想越不得劲,将每个字拆开,逐字仔细分析,许久后,终于最后得到了个让他万念俱灰的结果。 姬歧这是看出了他想要行床事的心思,并委婉地拒绝了他。 听听那句“陛下”,蕴含了警告,间接提醒他,他是帝王,而非其他普通人,需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要谨慎矜持。 最后的“睡吧”二字则是还有轻蔑的意味,让他别想些不正经的事,专心睡觉才是正经的。 奚荣昇看着姬歧安详的睡颜,陷入沉思。 为什么会这样? 姬歧为什么要这么嘲讽他? 他不就摸了一下他的屁股吗?姬歧不喜欢被摸屁股吗? 第30章 33-34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奚荣昇重新熟悉了朝务,在安长老的催促下,他阔别六年又坐上了金殿的帝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叩拜的群臣,恍惚间觉得这已经是看过无数遍的场景了。 ——这多半又是本能的记忆在作祟。 他这些天没有放弃过通过修炼来恢复记忆,但效果始终不如之前顺利,恢复的记忆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片段。 他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事,仍是被牢牢地封锁在混沌中,所透露出来的些许让他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他尝试过强行打散混沌,不过最后以旧伤发作告终。 余光中姬岐坐得笔直如松,视角的关系,他只看得见姬岐精致的侧脸,是前所未见的肃穆。 鲜有人知奚荣昇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 之前宫内的内线全部被拔,有人就有了这个预感,明智的选择夹着尾巴做人,只是或许为时已晚。 奚荣昇扫了眼站在中前方的元乾院副卿之一的于卫,对方死死地低着头,好似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低。 奚荣昇无意在群臣面前透露自己失忆之事,这时候就得找人开刀。 “于副卿,你让孤很失望!”他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 于卫忙不迭地跪倒在了地上,“臣惶恐!” “孤养病期间,就数你闹得最欢吧?” 于卫大惊失色,“臣不敢!” 奚荣昇冷笑了一声,“不敢?孤倒是看没有你不敢做的事吧?” “孤过往就说过,最是憎恶党争。为朝臣的需在其职谋其职。”他的声音骤然转得冰凉,“你又是怎么回报孤的呢?” 目前党派大致可分为三个,中立派,平等派与激进派。 随着百年前奚荣昇娶了身为混血的姬岐为皇后后,他便也逐渐地在意了血脉阶级的问题。 先是颁布了人权法,让下三族也有了同等的权利,奴隶也可赎身,得自由。主人也不可随意欺辱屠杀奴隶,否则将受严酷的惩罚。 后来便是逐渐重用了中三族的人。 再者就是与蚩族签订了和平协议了。 八百年前,蚩族前代皇帝被斩杀,之后危其靳登了位。 与暴戾嗜杀的前代截然不同,危其靳是个人道主义者与和平主义者。 一度引起了好战的蚩族人的不满,但是都被危其靳以强硬的手段压下去了。 总之,八十七年前,灵族与蚩族在历史上首次签订了和平协议,承诺互不侵犯,互不干扰。并建立了友好的邦交。 ——其实并不友好。 这“和平协议”就像是官方间树立的一块遮羞布似的,实际上两族内对彼此的态度始终没有缓和过。 “和平协议”也早已被淡忘。 激进派反对二十七族权益平等,并欲撕毁协议,攻打蚩族。 于卫是激进派的一员。 此前,奚荣昇明显是因为姬岐而是平等派的,所以他们激进派的人就算偶尔发表政见,却也不敢太跳。 身为皇后的姬岐一半是属于激进派的,一半是属于平等派的。 激进是因为支持打蚩族,平等是因为又支持二十七族的平权。 近年来,皇后掌权,隐有攻打蚩族的意思,也是他们激进派的在支持,同时他们也斗平等派。 于卫出自上九族赫赫有名的贵族世家,这些个世家同仇敌忾,不是身为皇后的姬岐能动的。是以也增长了他们的气焰。 于卫这些年很是斗倒了一批他的政敌,其中也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证据被姬歧搜集了,交给了奚荣昇。 奚荣昇翻看着桌上的资料,一个个翻旧账。一个个人被押了下去。 朝堂的气氛达到了紧张的峰值,窒息的空气在群臣间流动着。 不少人不断地瞅着帝位下首坐着的又恢复了沉默的皇后,期盼他能救场。 姬岐低垂着眼睫,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直到奚荣昇的话牵扯到了他。 “雷远,涉嫌勾结原昌侯谋害皇后,蓄意损害皇后的名声。” 姬岐转过了头,忽然站起了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此事与臣有关,请恕臣冒昧,臣请求全权负责此事。” 奚荣昇看了他一眼,道:“准了。” 姬岐又是一拜,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待奚荣昇收拾了资料,朝上已是有五分之一的位置都空了下来。 有问心无愧的人岿然不动,也有人松了一口气。 下朝后,不少朝臣去御书房见奚荣昇,姬歧没有同他们一道,而是又出了宫,去了刑部。 姬永琨被骗一事仍是存疑。 姬歧本以为那个叫月寒的女子是雷远一脉的人派来给姬永琨挖坑的,结果派人仔细一查才知,月寒不是雷远的人。 雷远有个儿子犯了渎职罪,按律法,被发配到了边远地区——是姬歧揭发且处置的。那地方鲜少灵气,环境恶劣,他儿子在十几年前死在了那里。 是以,雷远就与姬歧结下了不解的仇怨。 姬永琨身份有限,被盗走的资料虽是被列为机密,但实际上对大局造不成什么影响。只是终归也是需要查清楚的。 姬歧派人查了这么些天,始终对那月寒的来历一无所获。 而当初姬永琨将月寒带回去的青楼,早在几年前就被关了。 这是个有预谋的组织。 只是他们是何人所派,又为何废这么大力气,只弄走那么份文件,姬歧想不通。 他从文殊院拿来了那份资料的备份,仔细地看了许多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更是对于幕后人的底细压根没有一点头绪。 姬永琨的罪名已经铁板钉钉了,但是处置还没有下来。 如今春秋会将近,事务繁多,陛下又撸下来了一批官员,这样实际上是很不明智的。 昨日,察觉到了奚荣昇意图的他,委婉地劝说过奚荣昇。 奚荣昇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就让他僵在了原地,“春秋会这不又能选出一波人来了吗?” 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 仔细一琢磨,问题大了去了。 这次春秋会的针对对象可是中三族! 从前,中三族的人顶多在地方任高位,朝廷上唯有约莫一成的人是中三族的。而陛下撸掉的人又何止一成? 他不知是该怀疑陛下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该感叹于陛下的敏锐与聪慧。 姬歧从刑部出来,策马回宫。 行至闹市区,他放慢了速度,见一摊位围满了孩子,摊上摆放着五颜六色,憨态可掬的糖果。 他想到了陛下心智不全时每吃到糖,就眉眼漾开了甜意的样子,又想到今日早朝,陛下不威自怒,凌然而坐的姿态。 他心神一动。 当然不可能将外面的东西拿给陛下吃。 姬歧回到了宫,吩咐御膳房做。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心存促狭,欲试探奚荣昇的反应,特意嘱咐说做成漂亮可爱的样子。 甜点师:“???” 奚荣昇很头疼。 经过这半个月的补课,每个朝臣,他都能将名字与履历对号入座。只是履历中毕竟过于片面。 现在御书房中,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颇有菜市场的既视感,他们吵得热火朝天,奚荣昇无从插话。 他们的主要意思是三点。 一来是关心奚荣昇大病初愈的身体。 二来是朝中部分官员被卸职,他们负责事务该交由何人处置。 三来就是他们官职的替补人选问题。 这些是奚荣昇意料之中将要面临的问题,并且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与处理措施。但还是不免怀念前段时间的养老生活。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还随时有美人在怀,抱抱亲亲——和现在这简直天差地别。 奚荣昇撑着脸心想,是不是该弄个太子出来了?有了太子,他就可以和姬歧成天你侬我侬,不用管这些烦人的政务了。 ——这才刚刚开工,就开始想要退休了。 当年立后大家反对的重点是姬歧的身世,而非他是男子,那是因为对于皇族来说,无论皇后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子嗣繁衍。 一来是帝王可纳妃,二来是因为灵界的圣灵树。 奚荣昇恶补了灵界常识,知晓了此事。这圣灵树位于皇族禁地,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维系灵界的稳定,其次,若将两人的精元一道注入树顶上的花苞,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有新生命的诞生。 奚荣昇对此挺好奇的,但也不得不暂且按捺下好奇心。 他当前的问题还有许多,还是将事情都解决了,再考虑此事吧。 正当他神游之际,议论声小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涣散的瞳孔恢复了焦距,扫过了底下的众臣,发现他们不少人在悄悄瞅他。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淡声道:“都说完了?” 这下底下是彻底鸦雀无声了。 “你们说完,那就该孤说了。” 这场会谈一直持续到了申时。 众臣离去,口舌刚刚歇下来的奚荣昇瞧着堆放在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头更疼了。 罗焯抱着一摞文书走来,将桌面为数不多的空余给占据了,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奚荣昇:“……” “皇后回宫了吗?” 罗焯:“殿下回了。现在去御膳房了。” 奚荣昇感觉不太妙:“他去御膳房做什么?” 罗焯:“臣不知。陛下还是尽快处理公事为好。” 奚荣昇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文书上。 他翻看了一下,从中取出了春秋会应试者名单。 通过各方资料,他察觉自己过去是想要进行二十七族的平权革命,但是由于种族之别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甚至被人们认作是“司易神创世以来就规定好的,不可更改”,因此尽管他一腔热血,奈何底下人面和心离,背地里和他唱反调,但结果不容乐观。 后来他力排众议娶了混血的姬歧,这才稍微顺利一些。 不少人因此认为他娶姬歧,除了是看中姬歧的能力外,大概也是为了改革。 ——或许姬歧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顺利一点”,但距离他预计的目标还是任重而道远。 被撸下来的官员,他们的职位当然不可能全部由没有丁点基础的新人担当,替补人选基本上都是他们下面的官员。昨天的那番话,他是在暗示姬歧,他已经知道了以前的目标。 这次春秋会的主考官是元乾院的另一名副卿,卓长涵,副考官是长老院的两名长老,包括奚荣昇之前见过的三长老华然。 春秋会定在四月中旬,如今即将四月,他们将所有事宜都准备就绪,只待春秋会的来临。只是提到一点是,今年考生间的矛盾事件直线上升。 他们倒也没公然斗殴,而是到比武场上切磋。 刀剑无眼,到了比武场上就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只要不伤及性命,都是不触及法律的。 奚荣昇目光凝聚在了黎族一栏中“屈添珩”的这个名字。 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抬了头,看向了罗焯,“金西还没回来吗?” 之前提到过,罗焯这些年暂管了奚荣昇的暗中势力,两大首领——暗东负责暗卫,金西负责各地产业。 奚荣昇早在之前就让罗焯向金西传讯,要其回来一趟。 只是这些天,一直都没音讯。 罗焯:“金西说他那边暂时脱不开身,但他会赶在春秋会之前拜见陛下。” “金西,暗东……”他冷不丁地问道,“以这命名规律,难不成还有‘南’和‘北’不成?” 似是惊异于他问出这个问题,罗焯面上难得出现了意外的神色,很快他低下了头,道:“属下不知。” 不是“是”与“否”,而是“不知”。 奚荣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页角,良久才开口道:“你怎会不知?” “陛下过往并非是将事务都全权交予属下处理的。陛下麾下势力错节盘根,属下所知也不过冰山一角。因而属下手上的势力,应当不是全部。” 奚荣昇早就有这个猜测,这下在罗焯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脑中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人。 安封吟! 安封吟作为禁卫军统领,奚荣昇这段时间也会隔三差五地见到他。 与之前一样,安封吟仍是对他只行礼,不寒暄不客套,秉承有问必答,没问不言的宗旨。 安封吟在他那段记忆之中也是他儿时的伴读,按理说与他的关系不该那么冷淡且疏离。 而自己既将他放在了如此要职,那么肯定是对其委以重任的。 他不确定自己过往的势力被分为了几份,但他猜测安封吟手上也有一份。 至于为什么对方对自己只字不提此事,他想要么是自己过去的嘱托,再要么就是对方另有顾虑。 他想了许久,还是打算见安封吟一面,“叫安统领来一趟。” “是。” 罗焯走后没多久,姬歧就来了。 ——端着药。 奚荣昇的表情木然了。 他板着脸,“孤认为孤现在已经不需要喝药了。” 姬歧走到了他身边,道:“陛下说的不管用,御医说的才管用。”他轻车熟路地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用柔和的语气,循循善诱说道:“陛下若好好喝药,臣有惊喜送给陛下哦。” 奚荣昇仍是绷着一张脸,但眼底绽放的光亮暴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如今已经懂得看他微表情的姬歧尽收眼底,不禁弯起了唇角,将药碗递到了他面前。 奚荣昇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强忍着味蕾的苦涩,将药碗放到了桌上,以高傲的目光瞅着姬歧,以眼神询问“惊喜呢”。 姬歧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将它展开来给他看。 却见布包内是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糖果,有小太阳小月亮形状的,还有小兔小鹿一类动物模样的,每个都做得精致可爱。 奚荣昇先是迷茫了一瞬,然后他震惊了,脑中冒出了无数问号。 他现在在姬歧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第31章 他思考完人生,嘴里仍是满满的苦涩,看着那些个一看就很甜的糖,嘴中开始分泌唾液,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而,正当他要经不住诱惑时,理智在他脑内敲响了警钟,让他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这些糖已经说明了自己在姬歧心中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子。 怎么能吃呢? 自己真的接受了投喂,岂不是证明了姬歧是正确的,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就永远回不来了!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吃糖和自身形象哪个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奚荣昇端着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仰着下巴,眼睛不看姬歧,用冷淡的语气说道:“你当孤是小孩子吗?” 姬歧拼命压住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若换做是奚荣昇失忆前,他听到他这语气,多半会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但此时,他却不会这么误解了。 “但是陛下怕苦,所以不喜欢喝药的吧?”姬歧拉着他的手。 奚荣昇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怕苦讨厌喝药什么的,也很小孩子,怎么能与他挂上钩??? 姬歧微微一笑道:“原本御医那边有两碗药的,臣思及陛下的情况,这才让他缩减到了一碗,既然陛下不怕喝药,那臣就将那碗拿来。”作势便要离开。 奚荣昇来不及思考,急声道:“等等!” 这一声喊出来,他就反应了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自己脑子这是进水了吗? 之前罗焯说过,那药单是危其靳拿来的。理应从来没有变动过。之前都是一碗药,又怎么会今天就有两碗? 姬歧转过了身,眼眸中饱含笑意。 奚荣昇:“……” 所以说他纯良温善的皇后去哪儿了?这个会套路的黑心鬼是谁? 他陷入了自闭与迷茫。 同时,他继续嘴硬,“孤怎么会怕喝药?” 姬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奚荣昇:“……” 他觉得他的心灵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他侧过了身,决定不看姬歧,眼不见为净。 姬歧走到了他面对的一边,拉着他的袖子,柔声道:“陛下,臣错了。” 他的服软让奚荣昇很受用,但他不显,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仍是不看他。 姬歧道:“其实是臣想要吃糖,所以想要与陛下一道分享。” 奚荣昇又哼了一声,孤傲地回头瞅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吃糖!” “是,是。”姬歧煞是好脾气地道,“陛下愿意纵容臣的幼稚吗?” 奚荣昇……怀疑他在暗讽自己,但谁叫他宠他呢?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矜持地点了下头。 姬·逐渐掌握顺毛技巧·歧忍俊不禁,看着布袋中的糖果,挑了个小猫图案的,含到了嘴中,双臂抵在了奚荣昇两侧,捧着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奚荣昇:“!!!!”一起吃糖,居然是这样一起吃! 姬歧的舌头裹挟甜滋滋的糖,探入了他的口腔,甜得腻人的滋味逐渐取代了药物的苦涩。 又仿佛有另类的糖直润入他的心田,晕开了甘香如蜜的涟漪。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感觉到甜味是来自嘴中,还是心口的,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大概是两者都有,但心口的甜更甚,否则他也不会意乱情迷地将姬歧抱到腿上,反客为主将他按在桌沿亲吻。 那颗糖在两人嘴中轮转了不知多少次,最后被奚荣昇卷入了自己齿间,然后两人的唇分开。 姬歧睁开了微阖的眼睛,湛蓝色的眸子宛如浸入了水中,湿漉漉的,他轻轻喘着气,舔了舔还带着甜的嘴唇,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唇变得红肿了起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奚荣昇。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沉迷地注视着他,他甚至能看到瞳孔中小小的自己,他想在陛下的眼中大概自己也是这样的,他的世界只有陛下,而陛下的世界只有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夫夫。 他抱住了奚荣昇的脖颈,拿额头抵住了他的脸,轻唤道:“陛下……” 奚荣昇搂着他的肩背,微微仰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同时看着那一袋糖果,非常心动。 暗搓搓地思考怎么暗示,让他再来一次。 这个问题,他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思考。 因为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料想是罗焯带着安封吟来了。 姬歧也听到了动静。 他们这样让朝臣看到就不像话了。 他从奚荣昇身上起来,将那袋糖收好口,放回了袖袋中,站在了奚荣昇身旁,一环顾殿内,见宫侍们纷纷自觉地转过身面壁,避开了看他们方才的亲热。 奚荣昇倒没有太在意宫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他收起糖的动作,心中美滋滋。 不一会儿,有人禀报道:“陛下,罗总管,安统领求见。” “恩,叫他们进来吧。” 两人进来后,奚荣昇看向了一旁的姬歧,柔声道:“阿岐,你替孤将放在寝宫的文书来。” 姬歧看出他这是想支开自己,垂下了眼眸,眸色微暗,“是。” 他走出了御书房,殿门被关了起来,隔绝了里面的谈话声。 姬歧形影孤只地站在檐廊下,一阵空落落的情绪席卷而来。 他虚虚地抓了抓手,好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却一无所获。最后,他握紧了拳,垂下了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双手,亦像是遮住了他内心的落寞。 他对自己说,这样是很正常的。 哪怕是夫夫间,也不可能说毫无隐瞒。就像是他,也没有对陛下完全坦诚相待。他又有什么资格希望陛下凡事都让他知道呢?更何况,两人还隔着个君臣。 他只是…… 只是…… 过往每有特定的人来找时,陛下都会找借口将他支开。他本来已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又是这样…… 他只是心头有落差罢了。 琢磨着不能让自己的支走太明显,怕姬歧不好想,奚荣昇特意等他走了一会儿后,才将罗焯与宫侍都遣了下去。 殿内只剩了他与安封吟。 安封吟始终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奚荣昇选择直接和他开门见山地说了,“安统领,孤过去的势力可有交到你手中?” 安封吟道:“回陛下,没有。” 没有?奚荣昇皱眉,试图从他平淡的脸上找出一些端倪。 只听安封吟又继续道:“陛下若想要寻回过去势力,臣知道的是,陛下过去曾有一本记录册,上面记载了所有相关信息。” 奚荣昇:“那记录册在哪里?” “臣不知。” 第32章 奚荣昇就很冷漠。 自己过去的这几个下属一个赛一个不中用,一问三不知。自己要他们何用?只是也不排除他们撒谎的可能性。 说起存放东西的地方。 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寝宫的那个暗室。 挥退了安封吟不久后,姬歧拿着他说需要的文书来了。 说是需要,其实也就是个幌子。不过为了不白费姬歧跑一趟,他装模作样将那份看过的文书又重新看了一遍。 然后开始想着糖的事情。 他试图暗示,“阿岐,那糖……是从哪儿来的?” “是臣让御膳房做的。” 他继续镇定地暗示,“那图案做得挺好看的,味道也不错。”然后别有深意地盯着姬歧的嘴唇。也不知道说的“味道不错”是指糖还是指人。 姬歧忍不住弯起唇角,心中的阴郁有所散去。他听懂了奚荣昇的意思,但有意逗弄对方,故意将糖袋拿了出来,给奚荣昇递了过去。 “陛下喜欢,那就给陛下吧。只是陛下可千万注意别多吃,会伤了牙齿。” 奚荣昇:“……” 最后那句嘱咐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小孩子!谁稀罕糖这种东西。 还有,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点抑郁,义正言辞地道:“胡说什么?孤不喜欢这种东西。” “好吧……”姬歧收起了糖袋。 奚荣昇瞅着他的神色,又怕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喜欢,以后都不拿来了,急忙补充了一句,“只有你拿来的,孤才喜欢。” 姬歧还没说什么,他就自己脸红了,又道:“所以……咳。”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和姬歧又一起吃了颗糖,心满意足地开始处理公务。姬歧则是要出宫去亲自看春秋会的考场。 午膳时,姬歧还没回,他吃完后回了趟寝宫,再度进了那个暗室。 他在成堆的书籍中翻找了许久,没有找出“记录册”,倒是找到了一本可疑的书册。 在众多古籍中,这个空无一字的书册就显得很突兀了。 他猜测多半是要用什么特殊的办法才能让这书册上的字迹显现出来。 他拿着那书册出了暗室,将其放在桌上仔细端详研究。 失忆了的他对于如何让字迹显现出来,一点头绪也没有,又怕将纸页损坏了,他不敢贸然尝试。 这时宫侍的声音在殿外传来,“陛下,言司丞求见,在御书房等候。” 奚荣昇叹了一口气,他也繁忙起来了,没法像之前那样悠闲了。他将那书册放到了架子的书堆最下面,走出了门。 第一天开始履行帝王职责的奚荣昇表示自己真累。 然而,见完朝臣,处理完一批重要奏折后,好不容易有时间歇一会儿了,他又接到了个让他魂都要吓飞的消息。 ——姬歧遇刺了。 汇报的兵士话还没说完,就看最顶上的位置没了人影。 奚荣昇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刑部,见姬歧正在同刑部尚书谈话,他衣衫周整,发丝一丝不苟,和离宫前没有什么两样。 奚荣昇稍微松了一口气。 姬歧见他亲自到来,讶异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刑部尚书忙向他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奚荣昇板起了脸,“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历?” “也不是什么大事。”姬歧道,“是几个极端的中九族人。他们听信了谣言,认为是臣害了陛下。” “你没受伤吧?” 姬歧摇了摇头,“臣无碍。”刺客还没靠近他,就被护卫给制服了。 这压根就不是问题。 因为奚荣昇前些年的改革,多少对人们的思想还是有了些改变。以前的情况才叫夸张。 过往,中九族与下九族虽是受压迫的阶级,但实际上却是最忠实拥护皇族统治的坚实后盾。 一旦有忤逆的声音,他们绝对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对“司易神”的信仰。 过往的奚荣昇逐步削弱了司易神的影响力,现在有些人也不再盲目,开始思考阶级与人权的问题了。 “就算是听信了谣言,那也该重罚!”奚荣昇道。 姬歧道:“他们都是参加春秋会的学子,现在处理怕是会引起中九族那边的混乱,臣建议还是将事情压到后面。” “恩,就依你的。”奚荣昇说完,看向了刑部尚书,打量了他一番, 刑部尚书:“……” “请陛下殿下放心,微臣会妥善好此事。” 不同于失忆——“没见过世面”的奚荣昇,这种事对姬歧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似的,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刚嫁给奚荣昇那一段时间,民间反对的声音才叫大,做什么偏执事情的人都有。 离开了刑部,奚荣昇仍是忧心忡忡,“不然孤再多派点侍卫到你身边吧?”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必的,陛下。没人能伤了臣。”姬歧道。 “谁也不能保证万一。”奚荣昇已经做好了决定,“孤回宫就让安统领多调点人。”还有他的暗卫暗中保护,明里暗里都到位了,想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岔子了。 姬歧无奈。 他们一道回宫,行至街市,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啊!陛下,殿下!” 奚荣昇看了过去,只见出声的是个站在路边的男子,他身着低调的白衫,面容俊雅白净,瞧着甚是温吞的样子。 对方多半没在朝中任官,不认识。 姬歧却是认识对方的,客气地道:“支大公子。” 姓支? 奚荣昇定睛一看,这家伙果然与那支懿有几分相像。 看来是支懿的大儿子,支清李。 他本来没打算将这家伙放在心上,哪知打完招呼后,姬歧也没有要走的打算,反倒是与对方寒暄起来了,“好久不见。” 奚荣昇:“……” 他心中敲起了警钟。 这家伙是什么鬼?! 第33章 支清李和姬歧是同期会考的同窗,还算是性情相投。 两人算得上是有交情,不过后来支清李沉迷于机关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他辞官回家专心研究学问去了。 对方现下在械堂挂了个四品闲职,不上朝,但这次春秋会,武考的场地就是由支清李负责维护。 出于各方面考虑,姬歧与支清李寒暄一下,并不过分。 然后他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姬歧愕然看过去,见奚荣昇满脸警觉地盯着支清李,心想,大概是陛下失忆,不认识支大公子了,误以为对方是什么可疑人吧? 他传音道:“陛下,这位是支正卿的长子,支清李。” 支清李道:“殿下,好久不见。” 然后他发现因为他的称呼,周围人纷纷投来了打量的目光。他赶忙换了称呼,“两位这是要回去吗?” “是。支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买些材料。” 简单地打完招呼后,两行人错开了。 奚荣昇问得比较含蓄,“孤以前和那支公子熟吗?”如果姬歧回答不熟,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打探出支清李与姬歧之间的关系了。 哪知姬歧道:“陛下之前常常会召支公子进宫请教机关术。” 算盘落空的奚荣昇:“……” “那你是因为孤才与他相熟的吗?” “臣与支公子同期入朝为官,有点交情。” 交好支清李是绝对没坏处的,对方性子淳朴,没什么坏心眼,又是当今鼎鼎有名的机关术大师,更何况他父亲还是朝中两大权臣之一。 他觉得陛下和支清李初次见面,似乎对支清李抱有敌意,他好声好气地道:“支公子是个脾性温和,才华横溢的人,陛下可以信任他。” 奚荣昇:“???”他这还是听姬歧夸人。 还连用了两个形容词! 姬歧都没有夸过他!!! 奚荣昇臭着一张脸,“哦。” 姬歧略微迷茫。以前陛下和支清李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 他拉住了奚荣昇的衣袖,道:“陛下不喜欢他吗?” “哼。”奚荣昇愣是不看他。 姬歧回过味来了,陛下这是在同他耍小脾气。回想方才的场景,他醍醐灌顶,道:“臣与支公子只是点头之交。因为他身份的考虑,方才才会与他聊上几句。” 奚荣昇也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他就吃醋了,搞得好像他挺小肚鸡肠,无理取闹似的。他可没有不让自己伴侣与别人正常交往的意思。 “这种事,你不用和孤说。” 虽然是这样说,但若姬歧不解释,他约莫就一直自顾自生闷气去了。以他别扭的性子,也不能和姬歧直言。 姬歧也知道这一点,拉着他的袖子,柔声道:“但是臣想要跟陛下说。” 奚荣昇心中炸起了一个小小的烟花。他心花怒放,他的皇后怎么这么甜?! 他悄悄地揽住了姬歧的腰,带着他到了个角落,瞧着四处无人注意他们,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跟着他们的侍卫:“……” *** 又是数日的忙碌。 唯有忙里偷闲与姬歧的亲近能让奚荣昇快乐起来。 这天,姬歧又出了宫,处理完政务的奚荣昇闲得无聊,独自一个人晃悠到了御花园。 这里栽种着遍地的生机勃勃的灵植。 看着地上的泥土还是新鲜的,奚荣昇忽然想起这些灵植似乎是重新栽种过的,之前是说宫人失误,误将受了污染的水浇了灵植。 ——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那时候是危其靳到来的前后。 听说蚩族人的魔气会污染了灵植,那么灵植的异样就是危其靳造成的了。 御花园可与入宫的门相距甚远。 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回忆起来的第一段记忆。 那记忆中自己与一个人走在一个暗道中,言语中的意思是那暗道是自己当时挖的。 他若有所思。 所以危其靳是通过暗道进宫的吗?而且那暗道的入口就设在了御花园。 他决定寻找暗道。 他挥退了附近的所有宫侍,开始搜寻御花园。 找了大半个时辰,他在一座假山内发现了一个圆盘。 圆盘嵌在山石上,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很难察觉。他尝试按了一下那圆盘。 无事发生。 紧接着,他又尝试给圆盘输入灵力。 他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低头一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个约莫直径一米的洞,下面黑咕隆咚,他开启了夜视,见洞下是个阶梯。 他走了下去。 机关被打开的一分钟后,洞缓缓地被关闭了。 有夜视能力,尽管暗道没有灯光,他也能看到周围的场景。 明显这里在后来是被他改进过。 记忆中,年少的他还要弯着腰前行,而现在他行走在这条暗道中,能够直起身毫无压力。 而地上的地毯与固定岩壁的材料都说明了改进暗道的不是年少的他,而是掌控了权势的他。 只是为什么呢? 年少时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修建了这座暗道,而之后他为何又要将这暗道利用了起来呢? ——为了出宫做些隐秘的事情吗? 他走了约莫一刻钟,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他如法炮制打开了出口。 刺眼的阳光让适应了地下黑暗的他稍微闭了下眼,待习惯了,他才睁了眼,出了暗道。 这是一座废弃的院落。 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附近是个荒废的枯井。 奚荣昇离开了这座院落,只见外面赫然是热闹的街市。凭暗道的方向来看,这里应该是城东。 出口为何设在这里呢? 奚荣昇皱眉,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陛下。” 第34章 奚荣昇转过了头,略讶异:“安长老?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者正是着便衣的安承柯。 她面色是一如既往的素淡,回道:“不久后是内子的生辰,臣到这里来买礼物。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奚荣昇自然不方便说暗道的事,“孤出宫来转转。”说起生辰,他忆起姬歧的生辰是在一月,现如今已经过了。 那时候自己貌似是仍处于心智不全的状态,自然是没有送礼物的——也不知道过往姬歧生辰时,自己送的是什么礼物呢? 他于是就走向了安承柯,表情自然地询问道:“安长老打算买什么礼物?” “还没想好。陛下要一起看看吗?” 奚荣昇惊讶于她的邀请,“好。” 他们于是一道走。 碍于身份的差别,安承柯落了他一步。 奚荣昇想到了安承柯对他似乎不同寻常的态度,心想着趁此机会套套她的话,他设了道隔音结界,道:“以安长老的身份,亲自出门为伴侣挑选礼物。想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吧?” “恩。正如陛下与殿下。” 奚荣昇:“……” 想他与姬歧成婚百年,姬歧一直都不知道他喜欢他。 很快,他坚强了起来,“之前听传闻说安长老对皇后有意见,现在看来,好似也并非如此?” “臣从未对殿下本人有意见。”安承柯却道。 那就是对姬歧作为皇后有意见了,奚荣昇心道。 “说来,陛下……”安承柯突然主动挑起了话题,“不知您对蚩族一事如何看待呢?” “蚩族?”奚荣昇惊讶,“安长老问这个做什么?” “在殿下的旨意下,现在边境集结了军队,预计最晚年底将会进攻蚩族。陛下对此怎么看?” 奚荣昇轻轻挑了下眉。 说实话,逗姬歧开心是逗他开心,他心底是不大赞成战争的。毕竟战争就意味着死亡,他没有什么一统天下的野心,自然也不会想要争抢地盘什么的。 至于自己这些年的受伤…… 以那守殿人的话,自己当年是知晓会受伤,但仍是去了蚩族。那么这锅约莫也不该由危其靳来背。 前段时间,他表面虽是答应了姬歧,但心底想着的是从长计议,先摸清楚情况,然后再徐徐打消姬歧战争的念头。 只是安承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安长老对此怎么看呢?”奚荣昇反把问题给丢了回去。 安承柯道:“战争于两族都不利。” 奚荣昇又想到两族准备开战的契机是因为自己的受伤,外人不知自己受伤的内情,皆义愤填膺,而安承柯却冷静又自持地说出这番话。 安承柯表面上说是没有站立场,但真的是如此吗? 自己受伤六年来,两族都没打起来。 难道不是其中有人暗中在压制? 还有安承柯极力想要让他重掌政权,真的是为了姬歧考虑? 心想着,他已有了思量,故意道:“蚩族猖獗,孤认为与他们开战,没有什么不好的。” 安承柯停住了脚步,细长的柳叶眉皱到了一起,盯着他看,半晌没说话。 “安长老难道认为蚩族不该打?” “这并非陛下本意。”安承柯平静地说道,“陛下就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奚荣昇:“……” 两人继续往前走。 奚荣昇道:“只是安长老不同意开战的原因,不仅是为两族的和平吧?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危其靳与孤的关系。” “陛下都知道了?” “恢复了些记忆,差不多能猜到。” “到了,陛下。”安承柯打住了他们的话题。 奚荣昇抬头一看,他们正站在一家首饰铺的门口。安承柯解去了他们间的隔音结界,迈步进了铺子。 奚荣昇跟在了她后面。 “安大人,好久不见!”掌柜是个身姿妙曼,容貌妖娆的女子,她笑脸盈盈地迎接了安承柯,目光掠过她,又落到了后来进门的奚荣昇身上。 还没等她开口,安承柯就道:“将越州新来的材料给我看看。” 女子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笑开了,“是。” 奚荣昇四周打量摆放在柜台中的首饰,“这里卖的都是女款首饰吧?” “内子也是女子。”安承柯平静道。 “噢噢。”奚荣昇轻咳了一声,心想,若是送姬歧礼物的话,首饰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看姬歧平时对这方面貌似也没有特别讲究。倒是为他更衣束发时,总会纠结好一阵时间。 他看掌柜取出了一大堆玉石原石出来,出声询问道:“不知店家这里可能够订做男款饰物呢?” “当然可以,这位公子是要送给心上人吧?” 奚荣昇:“是的。” “那我推荐公子用这块刚从岑州晶矿挖出的原石。” 奚荣昇仔细看,那原石是暗蓝色的,内部毫无杂质,看着煞是晶莹剔透。 他也不懂得选择石头,觉得它好看,就道:“不错。” “咱们铺子里有专业的设计师,会为您设计出独一无二的饰品。既然公子是安大人的朋友,那么价格可以优惠到九成。” 钱对奚荣昇而言,压根不是问题,“可以!” 很快,他们便敲定好,十日后铺子会给出五张设计图,然后他选择合适的,最后一个月后取成品。 本来是要交定金,但奚荣昇一摸身上,这次出来完全是临时起意,他什么也没有带。 掌柜好心道:“既然是安大人的朋友,定金也就可以免了。” 然后奚荣昇在一旁看安承柯定制饰物。 不同于他的都好都行,安承柯认认真真,严严谨谨地看过了每一块原石,仔细地询问了每一块的详细信息,然后又详尽地说出了她的要求。掌柜记了满满一整页的纸。 奚荣昇:“……”早知道应该拜托安承柯帮他选的。 离开了首饰铺,两人分道扬镳,安承柯准备回府,奚荣昇打算到处转一转。 第35章 奚荣昇转了一会儿,原路返回,回了宫。 晚上,他惦记着还要选设计图之事,回了寝宫后,目光不断地瞅姬歧的饰品台。 姬歧从柜中拿了衣服,打算去浴池沐浴,听奚荣昇道:“阿岐,孤想看一下你的饰物。” 姬歧讶异回头,不知他想做什么,但没有问,答应道:“陛下看就是。” 他去了浴池,奚荣昇坐在了台前,先是打开了桌面上的盒子,这个是专门盛放簪子的,款式有简朴的,有华丽的。 奚荣昇仔细想了想,姬歧好像戴朴素的玉簪比较多。 但他觉得姬歧戴金闪闪的簪子也挺好看的。 将桌上的盒子都看了个遍后,他拉开了屉子,这里面盛放的是成套的饰品,每套都被小匣子放得整齐,小匣子上都刻着细小的字迹,标注种类。 他见放在最外面的匣子里都是宫廷装束,放在靠后的匣子上普遍都是“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陛下赠”的字样。 奚荣昇微微惊讶,瞧着数量不少的匣子,陷入沉思。看来他过往常常送姬歧饰品,所以他再送是不是就没有新奇感了呢? 不! 这是他失忆后第一次送,意义不一样。 他很快打起了斗志,又留意到有个与周围匣子截然不同的黑色匣子,这黑匣子放在最角落,而且上面没有刻字。 他好奇之下拿出了那个黑色匣子,将它打开来。 顿时惊为天人。 这套首饰真好看! 他不禁想姬歧佩戴它们的样子,顿时捂住了脸。姬歧戴肯定好看极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姬歧从来不戴,还将它放在最里面呢? 待姬歧沐完浴,他举着黑匣子问了。 姬歧目光落到他手上,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陛下怎么将它给翻出来了。 他们当年刚刚订下婚约后,陛下某一天忽然就塞给他了这么一套首饰,并令他当即换上。 姬歧不是很喜欢这种华丽到过了的风格,但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拒绝陛下。 当仔细端详过后,他发现这套首饰是属于危其靳的——每一件物件的角落都有小小的蚩族皇帝的标识。 觉察到这一点,他的心降落到了谷点。 而当他换上,出去面对陛下,见向来冷淡的陛下看着他,竟是罕见地露出了失神的目光。 姬歧不认为这套浮华的首饰戴在自己身上,会引起陛下的这个反应。料想是这么穿的自己像极了危其靳——那个陛下心底的人。 此番再想起这件事,又见奚荣昇兴致勃勃的样子,觉得可能另有隐情。他隐去了关键信息,存有试探的心态,道:“这是陛下送给臣的。” “那为什么被特殊放置呢?”奚荣昇好奇问。 “这是陛下送给臣的第一份饰品。”其实也没撒谎,就是只说了一半。 “你什么时候戴给孤看看呗?”奚荣昇试图怂恿。 姬歧一怔,“为何?” “它戴在你身上肯定好看啊!” 他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直轰姬歧的头顶,姬歧指尖颤抖个不停,倏地捏住了手,“陛下认为……它好看?” 奚荣昇微惊,“你难道觉得它不好看?” 姬歧没说话。 奚荣昇于是便愤然为他看好的这套首饰说话,“你看这额带上的蓝宝石,多么配你的眼睛,还有这祥云图案,这红宝石……”说了一大堆,他总结:“这套首饰真的太配你了,你居然觉得不好看?!” 这么一想,自己当年送礼物的时候多半也是这么想的,而姬歧居然不知道自己觉得它好看。难道姬歧误以为自己是随便送了一套首饰给他吗? “这肯定是孤当年精挑细选出来送你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姬歧觉得脑袋发晕,以至于他压根无法正常思考。一向的鸵鸟心态让他想要略过这件事。 他走上前,盖上了黑匣子,想要将它收起来,“陛下,我们睡吧。” 奚荣昇不放手,“你还没答应孤会戴呢!” 最终姬歧承诺会戴,奚荣昇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两人躺上了床。 姬歧仍是心不在焉,奚荣昇想起了安承柯的事。 “对了阿岐,安长老成亲了吗?”出入宫都是有记录的,走暗道的奚荣昇不能暴露自己出宫遇到了安承柯之事,想来以安承柯的性子也不会将遇到他的事到处乱说。 安承柯称“内子”,那她肯定是成了亲的,这么开口是为了不让询问安长老伴侣显得很突兀。 “成了,是个女子。” 奚荣昇顺理成章道:“对方是个什么底细?” 姬歧稍微回过了神,“据说是个贵族小姐,曾经经历过一场不太愉悦的婚姻,后来与夫方和离了。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奚荣昇面不改色,“随便问问。因为想起安统领是安长老的义子。” “安统领就是那位夫人的亲子。当初他们和离时,那位夫人的腹中正怀着安统领。后来她嫁给了安长老,孩子从了安长老姓,安长老此前无嗣,是以视他为己出。” 奚荣昇若有所思,“那安夫人有事业吗?” “听说是赋闲在家。” 在灵族,男子可以娶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娶三夫四侍,这取决于个人的社会地位与意愿。像是同性相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孤知道了。” 若换做平时,姬歧铁定要多问一句,陛下为何会对她们感兴趣。但是现在他心神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自然不会在意陛下问的谁。 待思绪沉到了黑暗中,又有记忆碎片展露了头角。 他又见到了过往的奚守微。 第36章 他的视野矮了一截,大抵这里的时间线仍是少年时候。 他正徘徊着看宫侍将成堆的礼盒搬进东宫,眼睛则是不断地往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男子身上瞅,手中还捏着个什么东西。 终于,那边的交谈完毕了,官员向奚守微行了一礼,告退了。他顿时蠢蠢欲动,想要过去,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官员离开,经过了他身边,向他行礼道:“见过二殿下。” 他没心思搭理,不走心地“恩”了一声,终于在奚守微转身似乎打算回去后,忍不住叫道:“皇兄!” 奚守微转过身,好似现在才看到他般,讶道:“昇昇来了呀。” 他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装作不知情地道:“我是看这么多礼盒搬过来,才过来看看的。” “哦?是吗?”奚守微笑吟吟道。 他开始装傻,“今天是什么日子?” “昇昇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死鸭子嘴硬。 “今天是我的生辰。” 他一副恍然,“今天原来是皇兄的生辰啊!难怪这么多礼物送过来。” 事已至此,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形中把路给堵死了,袖中精心准备了三个月的礼物送不出去了。 他暗暗懊恼,不该装作不知道今天是皇兄生辰的样子。 但是如果承认自己知道,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惦记着他生辰,肯定要被嘲笑的!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 奚守微叹:“今日是我生辰,昇昇居然都没有同我说一声生辰快乐。我好难过。” 奚荣昇:“!!!”他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卖惨。 心中思忖了一秒钟,说句生辰快乐应该没什么。 “皇兄生辰快乐!” 奚守微笑眯眯地应了,接着又道:“还有两个月就是昇昇的生辰了,我已经为昇昇准备好了礼物,想来昇昇一定会喜欢的。” 他又遭受了一记暴击。 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他还装作不知道对方生辰,是不是显得很没有良心? 正在他在良心和面子间纠结时,只听奚守微叹了一口气,道:“听说昇昇最近都泡在炼器室,我还当是在给我准备礼物。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奚荣昇是彻底忍不住了,索性自暴自弃,将袖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别过头也不看他,“给你的。” 他又赶忙加了句,“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是上次你送我玉佩,我的回礼。” 奚守微接过,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是因为你的手链太难看了!我看不下去了!” 奚守微抬起了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链子,笑道:“这是父皇送的。” “父皇审美堪忧,他送我的那个衣服也是,丑死了。我从来都不穿。还是我的眼光好。”疯狂暗示对方赶紧拆盒。 奚守微会意,将盒子给拆了。 盒中躺着一个朱红色的珠串,很亮眼,也很华丽。 他得意洋洋,“是不是很好看?我熔炼的第一个上等法器!” “是的,很好看。”奚守微很给面子地立刻就拿起戴上了,与他那亮闪闪的珠串比,原本的链子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他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插着腰,高扬着脑袋。 这时,宫侍来报道:“殿下,宁公府送来了贺礼。” 他顿时眼睛一亮,跳起来道:“小姨送礼物来啦!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他抢先从宫侍手中接过了礼单,然后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越研究,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他不满地嘟囔道:“为什么小姨送你的礼物,要比送我的多?!这不公平!难道她更喜欢你,不喜欢我?!” 奚守微站在他身后看礼单,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道:“你生辰不还没到吗?” “我是说去年!” “去年我也没收到这么多礼物。”奚守微道,“不过听说她前不久花重金收了匹日月骦霄马,打算送给你做生辰礼物。” 他闻言大喜,刚要兴奋地跳起来,忽然表情一收,虎着脸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届时我收到礼物就没有惊喜了。” 奚守微:“……” 他看了一圈礼单,确定没有比日月骦霄马更珍贵的礼物了,于是开始同情起自家皇兄了,“皇兄你放心吧!等我收到日月骦霄马,我一定第一个给你骑。” “噗。”奚守微忍俊不禁,“那就提前谢谢昇昇了。” “不用谢!!!” 奚荣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他看了眼被圈在怀中,还没醒的姬歧,回忆那段记忆中的情景,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若说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就已经得到了验证。 还有,“小姨”。 他拧住了眉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称呼了。 尤记得恢复的第一段记忆,在那暗道之中,自己也提到过对方。只不过当时是一带而过,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这里对于他母族的资料很少,只有寥寥几句的描述,却也没有提到过他母亲还有姊妹。 这时,姬歧动了下,转过了身。 奚荣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看他双眸半睁不睁,面上迷茫的模样,心中一阵火热,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姬歧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伸手悄悄揽住了他的腰,嗓子还带着沙哑,那丝丝磁性仿佛有勾魂引魄的魅力,“陛下早安。” 他昨晚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他梦见陛下——恢复了记忆的陛下,亲吻他,说爱他。说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他。 相同的话,失了忆的陛下也说过。 他现在也会忍不住想,真的会这样吗? 奚荣昇这边就有点尴尬了。 温玉在怀,声音勾人,他不负众望地晨勃了。 而两人是拥在一起的,他的东西正顶在了姬歧的小腹上。 奚荣昇:“……” 第37章 姬歧感觉到了他的反应。 在姬歧心目中,现在的陛下失了忆,想来不会知道床事是怎么行。他现如今的反应想来也是本能的。 没有事是装傻不能解决的。 奚荣昇已经充分了解到了装傻的好处。 这次继续延续之前的措施,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装作懵懂地往姬歧身上又蹭了蹭,“咦?孤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下面涨涨的?” 姬歧望了眼窗外,天色还早。 被子里的手一把摸到了奚荣昇的挺立上,抓住了。 奚荣昇:“?????” 命根子秒瞬被掐住的他惊呆了。 他在那一瞬间有了种自己装傻揩油被发现,姬歧要怒而砍掉自己命根的心虚与慌张感。 然而只听姬歧道:“陛下,这是自然反应。若您难受的话,臣可以帮您。” 奚荣昇心花怒放,颇是矜持地问道:“你要怎么帮孤?” 听到他问这话,只当他是同意了。 姬歧掀开了被子,替他解开了裤带。 粗长的器物从裤中弹了出来。 奚荣昇期待地瞅姬歧,然后就见他伏下身,张口含住了。 奚荣昇:“?????”等一等! 那段记忆中别说是口交,就连是最后一步也上了。 但毕竟记忆是记忆,如今是如今。 现在的他只经历过友好的手交,姬歧现在都不给他打声招呼就上嘴,他开始心中发虚了。 全身最脆弱的部位被温湿的口腔包裹住,滑腻的舌轻舔着柱身,头颅一上一下,黑长的发丝从雪白的后颈分开,垂落在了床铺上,还有几缕落在了奚荣昇赤裸的大腿上,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摆着。 奚荣昇觉得有点痒,又在姬歧的侍弄下,有了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他渐渐放松地靠在了床头,呼吸略微加重。 他抛开了心头的杂念,看着姬歧低头专注的吐弄,开始怀疑莫非姬歧早就想做了? 否则突如其来的一次帮助纾解,不应该是像之前那样用手吗?他居然就一言不合地直接选择了口交! ——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自己受伤了六年,姬歧也“空虚”了六年。 奚荣昇忽然豁然开朗。 那之前自己摸姬歧屁股,姬歧挪开了他的手,也不一定是不想让他摸,而是非常想让他摸,但是害羞不好意思同他说!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要验证这一点其实很简单。 姬歧口了一会儿后,抬起了身,就着柱身的水渍继续撸动。 奚荣昇看向了他的下身,矜持地道:“阿岐,你也有反应了。不然孤也帮帮你?” “陛下不必管臣。”姬歧道。 “你都帮我了。孤理应帮你。”奚荣昇伸手将他抱到了腿上,给他解开了裤带,姬歧稍微动了动,但没有反抗。 两人于是互相纾解。 渐渐的,姬歧靠在了奚荣昇的肩上,轻轻喘气,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奚荣昇用拇指在吐着透明液体的马眼上摩挲了一下。 “恩……”姬歧忍不住低吟出声,难以自抑地唤道,“陛下。” 奚荣昇看着他充满情欲的眼眸,陷入了沉思:“……” 看来姬歧真的是想要做的。 ——自己又作茧自缚了!!! 奚荣昇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床事怎么行的啊? 半个时辰后,奚荣昇进入贤者模式,眼睛放空,面色空白。 姬歧下床洗净了自己的手后,端了盆水来,给他擦手,试探着唤道:“陛下?您还好吗?” 奚荣昇不太好。 身体的舒爽都无法治愈他遭受创伤的心。 偏偏他还没法跟姬歧直说。 姬歧捧着他的手,细致地给他擦拭指缝,然后就接收到了奚荣昇委屈巴巴的目光。 奚荣昇目光沮丧,嘴巴瘪着,像极了被欺负的小孩子。 姬歧的心尖被戳了一下,同时又有点迷茫,“您……这是怎么了?” 他仔细回想,他们行到后半段,奚荣昇就好像变得有点低气压。他当时也沉浸于快感之中,并没有太在意。 “是臣方才弄疼您了吗?”姬歧小心翼翼地问道。 奚荣昇嘴唇动了动,还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孤想和你上床”给咽了下去,同时他更加委屈了。 “孤好难过。”他道。 姬歧试探着问:“您为什么难过呢?” 奚荣昇自然不可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所以他脑子一转,随口说了个借口,语气饱含自己真实的情绪,显得近乎是控诉地道:“这么快活的事,你居然现在才和孤做!” 姬歧:“……” 姬歧:“????” 最后的最后,事情以姬歧献上了安抚的一吻而告终。 奚荣昇心头的郁气总算是排解了一些。 同时,他将事情以好的方向去想。 自己现在发现姬歧的真实想法也不晚!他可以徐徐渐进,享受慢慢将姬歧哄上床的过程。 ——这其实就是自己哄自己的。他一点也不想享受这个过程!他想要现在立刻马上! 奚荣昇这一整天都很忧伤。 而姬歧心目中陛下的心理年龄又急剧小了许多岁。 第38章 经过了那天早上的事情后,姬歧发现自家陛下似乎是无师自通地解锁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 具体表现在现在的奚荣昇对他的屁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一开始是貌似无意地触碰他的屁股。 他本来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次数一多,他也觉察到不对劲了。经过他的观察,以及这段时间对奚荣昇的了解,他确定奚荣昇真的是故意的。 着实是奚荣昇的演技太糟糕。 他明显是心虚又害羞,通常是冷不丁地抬手碰一下,然后装作是不小心地转身或转头——一瞧就能发现他的刻意。 而在他委婉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时,他又顿时理直气壮,但是迅速涨红的脸与耳朵背叛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说:“你的屁股很好摸,孤想摸摸,不可以吗?” 甚是无赖的口吻,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又哪有威严帝王的架子? 姬歧:“……” 然后他表示陛下想摸可以直接摸,不必这样偷偷摸摸。 他本来就是这么一说,哪知奚荣昇竟真的那么不要脸,就直接不和他客气了。 多次一言不合地将他搂到怀里,然后就开始揉他屁股,不仅揉屁股,还抚摸他腰肢一类的敏感部位。 将他折腾得身体发软,喘息连连,身下还起了反应。 然后他婉拒了奚荣昇主动帮忙的请求,自己去浴池解决。 对于奚荣昇的举动,他仍是没多想,只当陛下是经过那次后,唤起了一些身体的本能,是以对他做出了这样亲密的举动。 而奚荣昇实际上就有很深邃的思量了。 他要让姬歧忍不住,主动要求跟他上床——如何行床事,让姬歧手把手“教”他。 光是想一想那场景,他就激动得热血沸腾。 然而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姬歧这么多天被他弄了那么多次,仍然是只字未提与他上床的事。莫说是做到最后一步了,就连手也没再来过一次。 但是奚荣昇没有放弃。 他相信只要自己多弄几次,姬歧总会忍不住主动开口的。 眼看春秋会只有三日就要到了,奚荣昇见到了金西——他各地产业的总负责人。 金西是个憨厚长相的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精明的商人,而与他对话过几句后,能明显感觉到他为人处世的圆滑。 金西将账本呈给了他看。 里面记录数字的位数达到了骇人的地步,就连奚荣昇也惊了一下,原来他私库也有这么多钱! 很快,他注意到了小细节,“我们的生意与蚩族也有来往吗?” “是的。”金西道,“有些东西只有蚩族那边才有。自我灵族与蚩族签订了和平协议,两族间就常有贸易往来。” 奚荣昇想了想,又问:“按照你们这命名规律,可有‘南’与‘北’?” 金西知他失忆,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属下等八人,东南西北,春夏秋冬,乃陛下于万人中选出,为陛下重用。” 奚荣昇大吃了一惊。 一共有八人? 那现在另外六个人去哪儿了? 他问了这个问题,金西道:“属下不知。吾等八人被陛下分配了职位后,便再也没有联系了。” 奚荣昇于是问起了记录他全部势力分布的册子一事。 金西似乎有些茫然,又表示不知。 奚荣昇又问:“那你可知有什么方法能让隐藏的字显形?”这里为的是那本他在暗室找到的空白册子。 他疑心罗焯故意对他有所隐瞒。 因为记录册一事,他还是从安封吟嘴中得知的。不管罗焯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也没法再将所有事都告知于他。 这就在金西的能力范围之内了,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常用的方法是用经过川柏浸泡的水洒在纸上。不过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比如……” 奚荣昇一一记下。 回去后,他叫人准备了这些东西,每种方法都试了一遍,但是空白的纸仍是空白的纸。 奚荣昇:“……” 他开始不懂自己。 既然自己早就知道自己现在会失忆,那么为什么不将这些事情给理清楚,让现在的他好接手? ——还是说这是自己之前刻意而为?要让现在的他抽丝剥茧,慢慢将这些全都捋出来? 想到暗室里的东西,他心中感觉不大妙。 春秋会当天,他又溜出了宫。 街上熙熙攘攘,他听到不少人都在讨论这次春秋会的事。 “那屈添珩,据说是黎族第一天才,这次在会前力战诸多才俊。” “屈添珩?之前都没听说过啊。” “嗐,听说是黎族族长秘密培养出来的。先前其他人都挺仇视他的。后来有相当一部分都被他的能力折服,要追随于他。” “啧啧,中九族的人,终究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 屈添珩。 奚荣昇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他又来到了那家首饰店。 掌柜一见他就忙迎了过去,“安公子,您来了。” 安承柯介绍奚荣昇说是他的远方亲戚。 “图纸画好了,您看您喜欢哪一个?” 不同于上次的状况外,这次奚荣昇可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的。他想,他知道选择什么样的种类送给姬歧了! 然而,正当他志得意满时,他看着满目琳琅的图纸,再次陷入了沉思。 因为每一种都特别符合他的审美! 奚荣昇看直了眼,一时间挑不出合适的来。 他开始思考全买的可能性。 毕竟他很有钱。 正在他纠结的空当,又有人进了店,声音清脆如银铃,“祝姐。” “小月回来啦?” 奚荣昇回头看了一眼。见进门的是个面赛芙蓉的红裙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人目光相触时,那女子眼中迸射出了惊喜的光彩。 掌柜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越州来新货了,你去看看。” 光彩化为了莫名的流光,女子挪开了目光,应了一声,朝着后堂走去。 掌柜介绍道:“那是月娘。咱们的雕琢师。最右边的柜台都是她的作品,公子的首饰也是由她负责。” 奚荣昇心中仍是疑惑。 观那月娘的神态,像是认得他。或者是他的错觉吗? 他将这个疑问记在了心中,走到了掌柜所说的柜台端详,每件饰物都精美漂亮,璀璨夺目。 “不错。” 掌柜又询问起他的选择。 奚荣昇盯着那十张图看了一会儿,诚恳地道:“我能全要了吗?” 掌柜:“您的原石顶多只能做出一套来。” “那我再选几块原石?” “设计是根据石头来,您的那块原石只有那么一块,用其他相似的代替,只怕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奚荣昇只能遗憾作罢,最后他选了一张他第一印象最好的图。 第39章 离开了首饰店,奚荣昇打算回宫了,他这次是正大光明出的宫,所以也就不必偷偷摸摸从暗道回去了。 却未曾想,又碰到了个熟人。 “陛……奚公子?” 奚荣昇转头一看,是支清李。对方身后跟着数名拿着东西的仆从。 奚荣昇:“……”这家伙最近在他面前出现的频率似乎格外高。 转念一想,他忆起姬歧曾经提起自己当年常常请教支清李机关术。于是乎,他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支公子,别来无恙。” 支清李走了过去,询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有事情要办。”奚荣昇看向了他身后仆从手中拿着的东西,“你这是?” “今明两日是第一关文试,后日开始武试,唯恐出岔子,是以我去加固一下场地。” 奚荣昇道:“不如一起?” 支清李一呆,“啊?” 奚荣昇正色道:“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支清李挠了挠头。 “好吧。” 两人于是一道走。 结合一系列的事,奚荣昇怀疑自己当年请教支清李机关术,怕是目的不纯粹,也怀疑支清李会知晓一些内情。 支清李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但实际上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毕竟支清李他爹可是那狡猾如狐的支懿。 奚荣昇想着不动声色地套支清李的话,他给两人间设了道隔音结界,问:“支公子在械堂任了四品官员的职位,怎么从来不见支公子上朝?” 支清李:“是陛下当年特许臣不必上朝会,专心研究机关术就行。” 奚荣昇:“……”出师不利! 他皱紧了眉,看支清李没有因为自己的不知而诧异,仍是神色如常的样子,于是道:“你知道孤失忆了?” “是呀。” 奚荣昇:“你父亲告诉你的?” 支清李看他神情不对劲,连忙解释道:“陛下别误会了,是我父亲很早以前猜测的。他没有将您现在的情况告知于臣。” “很早以前是什么时候?” “就您伤情刚刚有好转,清除了宫中内线那一次。” 奚荣昇仔细回想。 那次理应是他失忆后第一次见支懿——事实上他压根没有见,因为他是一直背对着支懿的。 他拧眉。支懿那家伙真是不容小觑。 他试探着问道:“你父亲具体是如何说的?” 支清李觉得这种事告诉陛下也没事,便道:“他说您受伤是因为剑气魔气入体,两股气难以一道驱散,所以才会失了神智。只要这两股气消失了,您的神智也就恢复了。只是不知他为什么知道您的两股气被驱散了,他还提起结界漏洞什么的……” 不用想,那两股气是危其靳给他驱散的。而结界漏洞也是危其靳为了进京造成的。 最后那结界漏洞的原因被归结于是时间太久而失修。 姬歧对这个说辞仍是持以怀疑,不过都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 危其靳能够弄出个结界漏洞来,无疑是因为有人在里应外合地帮他。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支懿。 奚荣昇脑海中浮现了安承柯那张寡淡的面容。 他冷不丁问道:“你对于灵族与蚩族开战,怎么看?” 支清李一怔,随后答道:“臣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没必要再徒增麻烦。” 这就是不赞同战争了。 “那你父亲是怎么看?” 支清李:“我也不知道。他没说过这类事。” 他堪称是有问必答,奚荣昇也无法分辨出他的话真假,也不知道支清李是真的憨,还是内有乾坤。 只听支清李又道:“不过我认为,无论是蚩族人,还是灵族人,本质都是一样的人,又何苦因为信仰不同,而相互为敌呢?” 奚荣昇倏地顿住了脚步,皱眉盯着他看。 支清李被吓了一跳,“陛下,怎么了吗?” 奚荣昇挪开了目光,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大概是因为人类天生排异吧。” 支清李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这话陛下您之前也说过。” 奚荣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的沉默。 支清李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回想方才的对话,也没觉得不妥,他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强行找话题道:“陛下独自出宫,殿下没有陪同吗?” 奚荣昇:“支公子,你与孤的皇后关系很好吗?” “呃……也还好了……”支清李凭空觉得背脊一凉,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就,喝过几次酒。” 奚荣昇:“……”喝酒! 他震惊了。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姬歧居然还会喝酒! 脑子里不由开始联想姬歧喝醉酒,脸颊通红,软成一只小奶猫的样子。 他豁然开朗。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把意识模糊的姬歧哄上床,酱酱酿酿。喝醉了的姬歧肯定可口极了! 光是想着,他就觉得心头火热,差点就不管支清李跑回宫给姬歧灌酒了。 仅存的理智让他维持了面上的镇定。 “武试的场地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一刻钟左右……” 武场位于皇都的东南边,有森严的守卫在武场内外巡逻,支清李出示了他的官职令牌,称奚荣昇是来帮他忙的,而后他们被放行入了武场。 这里占地面积极大,中间的场地是个巨大的圆形,四周是观众席,粗略一看,起码能够容纳上万人,而建筑的最上面是个巍峨的司易神像。 支清李带着人去检查武场,奚荣昇则是到处兜圈,时而去看看支清李那边的进度。 他走到最边缘时,忽然察觉到了一抹不详的气息。 第40章 奚荣昇微微皱眉,蹲下了身,循着感知到的那一抹气息,在地上探查着。 他发现了有一块地方有个异样的凸起,将土给拨开,却见这里埋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 说是镜子,却也不尽然。因为它的镜面压根看不清东西。 凭借着奚荣昇这段时间恶补的修炼常识,他可以认出这是一件法器。 法器为什么会埋在这里? 而且这好似也不是灵族的法器。 属于灵族的法器带给他的感觉应该是亲和的,而这件法器却截然相反。 是蚩族的东西吗? 出于谨慎,他没有贸然去触碰这东西。 倒是另一边的支清李留意到他蹲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走了过来,询问道:“陛下,怎么了吗?” “你看看这个。”他指了指坑里的法器。 “这是……”支清李凝神一看,拧起了眉,“这是布阵用的材料!” 他的语气是笃定的。 奚荣昇记得恢复的第一段记忆中提到支懿是灵族第一结界师,支清李作为他的儿子,这种事想来是不会判断错。 他问道:“你可看得出来这布的是什么阵?” 支清李摇了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 “叫尚钦司来吧。”奚荣昇站起了身。 支清李于是招了人去尚钦司喊人。 尚钦司隶属长老院,负责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首席是二品尚书颜正业,前去通报的人委婉表示陛下也在,他于是领着人,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臣颜正业,参见陛下。” “起来吧。”奚荣昇道,“武试会场,出现蚩族的东西。此事非同小可。孤要你务必查出这是何人所为!” 颜正业沉声道:“五日之内,臣必给陛下一个交待。” 还有就是禁卫军。 按理说,这里由禁卫军看守,任何闲杂人等都无法进入。又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奚荣昇拧眉,脑海里浮现了安封吟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 “回宫,传安统领进宫见孤。” 春秋会开始的第一天,各项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结果又闹出这么件事,实在是糟心。 奚荣昇回宫时,姬歧来迎接他。 看到姬歧那张清隽的面容,奚荣昇心头烦躁有所驱散,然后就想起了自己制定的醉酒计划,不由觉得有点心虚,挪开了目光。 姬歧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上前道:“陛下。” “恩。” 奚荣昇别过了头,若无其事地牵住了他的手。 去御书房的路上,他将武场的事情同姬歧说了,包括自己在街上遇到支清李,不过没有说去首饰店的事。 蚩族。 姬歧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在蚩族埋下的暗线被发现,危其靳以牙还牙来报复。但是转念一想,这似乎并不像是危其靳的风格。 他安慰道:“现在及时发现,还不算晚。” 奚荣昇再度见到了安封吟。 得知了事件,安封吟立马跪下了身请罪,“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孤命你同颜尚书一道查明真相,三日之内,必须给孤一个交待。否则,革职查办!” “是,臣定不负圣恩。” 安封吟退下,姬歧来到了奚荣昇身旁,轻声开口道:“虽是蚩族物件,却也未必与蚩族有关。或许是有人利用蚩族的东西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说不定。” 奚荣昇牵过了他的手,把玩着他莹白纤长的手指,一边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臣的兄长?” “恩。”那家伙好似是被判了死刑,不日就要公开处刑。 “他的谋逆罪,起因是因为一青楼女子。当前,我们还没有找到那女子,也没有查到她的背后势力。臣在想,这次的事件会不会与其有关。” 奚荣昇蹙眉。 姬歧的意思很明确,目前有个未知的势力隐藏在暗处搞事,而且还不知道来历。 “那女子偷走的文书可有备份?” 姬歧道:“有,但臣看过许多遍,始终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都是些杂乱的记载,虽被列为机密文件,却是可有可无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偷去了。 奚荣昇沉吟了一会儿,道:“将那文件拿来给孤看看吧。” “已经归还给了文殊馆,臣这就去取。” 唯有达到姬歧一级别的权限才能自由取看任意文书,派宫侍去,是拿不到东西的。 奚荣昇看外面已是近黄昏,拉住了他,“此事不急,明天再拿也是一样的。” 公事暂且搁置,奚荣昇又想到了他的完美计划。 他开始思考如何自然地让姬歧喝酒。 姬歧当他还在想幕后黑手的事,道:“陛下请放心,臣定会为您解决此事。” “现在还有另一桩事情。”奚荣昇忽然严肃道。 姬歧看他这般神态,也紧张了起来,认真道:“陛下请说。” “孤今日在外闲逛,看见有人在喝酒。想起孤失了忆,还不知道酒的味道是怎么样的。”奚荣昇分外诚恳,“阿岐,你能陪孤喝吗?” 姬歧:“……” 在他印象中,只见过奚荣昇喝过两次酒。 第一次是在他发现刻有“靳”字玉佩的那次,第二次是在他们新婚夜。 但他很清楚的一点就是,陛下的酒量很差劲。 ——这大概是陛下不常喝酒的原因。 第一次他不知道,第二次,他是看着陛下只喝了几小杯,然后就醉得神志不清。其余的酒,都是他帮忙挡的。 也正是因为奚荣昇不喝酒的缘故,姬歧成婚百年来,也顶多就只有在宴席上会喝上一点。 大概现在失忆的陛下是感到好奇,所以才会主动要求接触他过往避之不及的酒的吧。 姬歧觉得自己没有拒绝陛下的理由。 同时,他心中也有了恶趣味的想法——酒醉的陛下,逗弄起来想来会很有趣的吧。 是以他没有提醒奚荣昇他酒量差的事情,爽快地答应道:“好。” 奚荣昇心中窃喜。 计划通! 第41章 姬歧让人从酒窖取出了不同种类的酒。 两人坐到了饭厅中。 桌上是各色菜系,但奚荣昇却无心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了宫侍拿来的酒上。 姬歧首先开了坛果酒,这种酒后劲并不太足,比较友好。 这也是姬歧思及奚荣昇酒量差才拿出来的。 虽说他的确挺想看奚荣昇喝醉,但毕竟陛下的需求是放在第一位的。陛下既想要尝酒的味道,自然是要让他在有限的酒量之中,喝到各种不同的酒。 姬歧给奚荣昇倒了一小杯,道:“此酒名唤春瓮生,由百种果物酿成。” 奚荣昇琢磨着不能让自己灌酒的意图太明显,于是拿起来喝了。 入口甘甜,浓浓的果香在味蕾扩散开来。 他没尝到个酒的味道来,催促姬歧道:“孤喝了,你也喝。” 姬歧于是也喝了一杯。 奚荣昇看他喝完面不改色,琢磨着这样的酒不带劲,于是道:“孤要喝烈酒!” 姬歧:“……” 他满脸的一言难尽。 他劝道:“陛下,烈酒后劲足,容易醉。”他还是委婉地暗示了奚荣昇。 奚荣昇只当姬歧说的是他自己,精神一震,看来他做出这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想到姬歧喝醉后,自己就能将他给哄上床,酱酱酿酿。他就觉得小腹揣了一团火,顿时斗志昂扬,“没事!你将酒拿来吧。” 他压根没有将自己的酒量放在考虑范围内。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的认知中,自己的酒量肯定是要比姬歧强的。 然而当烈酒入喉,他被这如刀子般的酒液差点被呛到,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了。 再看姬歧,拿起酒杯,仍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奚荣昇:“……”等一等! 那口酒的后劲渐渐地上来了,他觉得脸逐渐开始发烫了。 另一边,姬歧放下了酒杯,见他这么快就上了脸,叹了一声,道:“陛下,不然还是换果酒吧!” 奚荣昇觉得这样不得行。 说喝烈酒的是他,结果打了自己的脸,这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同时,他也恍惚地想起问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阿岐,你酒量很好吗?” “还好吧。”姬歧很谦虚。 “你经常喝酒吗?”他换了种说法。 “嫁给陛下之前,时常会有应酬,会喝得多一点。之后就很少了。” 他没有说的是,当年许多人欲揪他醉酒失态,会连番灌他酒。 然而最后的结果都是,全场只剩了他一个清醒的。 这事,失忆前的陛下是知道的。 不妙。 事情不妙。 奚荣昇意识到自己又作茧自缚了。 这时候退缩,显然是来不及的。没准还会叫姬歧小瞧了他。 作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范代表,他毅然决然地道:“继续给孤满上。” 姬歧:“还是烈酒吗?” “恩!”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要喝。” 他还抱有侥幸的心理,没准姬歧这么多年不喝酒,酒量退化了呢?他还是有机会的! 这么一想,他又燃起了斗志,“我们继续喝!” 一炷香的工夫后。 脸色依旧如常的姬歧眼睁睁地看着奚荣昇目光涣散,身形晃了晃,往旁边倒去。 他眼疾手快地将他的身子给接住了。 奚荣昇右手挥舞,嘴里仍是在嘟囔,“我们继续喝!” 姬歧将他给搀扶了起来,一边好声好气地哄道:“下次再喝,现在我们去休息了。” 奚荣昇忽然不动了,他意识模糊不清,眼前也都是重影,心心念念的目的没有达成,他本能地觉得很委屈,瘪下了嘴巴,因为酒气上头,他满脸通红,就连眼尾也是红的,像是要哭了一般。 他用控诉的语气说道:“你欺负孤!” 姬歧扶着他往寝殿走,听到这话,“噗嗤”笑了出来,问道:“臣哪里欺负陛下了?” 奚荣昇无理取闹地指责道:“你没有告诉孤,你很能喝酒!” “是,是臣的错。”姬歧好声好气地道。 他认错这么快,奚荣昇心中又觉得不满意了,张开手臂,扒拉在了他身上,嘴中却是道:“孤讨厌你,你不要碰孤。” 身上多了个大型挂件的姬歧:“……” 他将奚荣昇给横抱了起来。 奚荣昇仍是在无理取闹地扑腾道:“你不要碰孤!”然而搂住姬歧的手臂却十分之牢固。 “好,好,不碰陛下。”姬歧嘴上如此说道,手上抱他抱得稳稳的。 奚荣昇却像是满意了似的,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回寝殿的路上,罗焯迎面而来,看到他们的姿势,有些愕然。 姬歧道:“陛下喝醉了。劳烦罗总管让御膳房送些醒酒汤来。” 奚荣昇原本脑袋埋在他身上,听到他的话,抬起了头,不满地道:“孤不许你和无关人说话!” 突然变成无关人的罗焯:“????” “你是孤的皇后,只能和孤讲话!”奚荣昇霸道地说道。 姬歧:“……” 回到了寝殿,姬歧将奚荣昇放到了床上,要宫侍送热水来。 奚荣昇瘫倒在了床上,眼睛放空,一动不动,好似是没力气作妖了。 姬歧心存促狭,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奚荣昇突然偏头,咬住了他的手指,拿舌尖舔了下,一边愤慨地道:“你真是个坏东西!” 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他被舔过的皮肤窜入了骨头,姬歧收回了手,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掌心摩挲了几下。 不知怎得,他想起陛下神志不清时也曾经这样舔过他的手指。 他没说话,奚荣昇又开始不满地嚷嚷起来了,“你为什么不理孤?!” 醉酒后的他难伺候指数直线上升。 姬歧装出难过的样子,“因为陛下说讨厌臣。” 奚荣昇纠结地拧起了浓眉,好似是在反应他的话的意思。 半晌后,他总算领会了过来,怒道:“你个笨蛋!” 短短几分钟内,被冠以“坏东西”与“笨蛋”头衔的姬歧:“……” “陛下不讨厌臣吗?” 奚荣昇瞪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侧过了身,哼唧道:“明知故问,孤不要理你了!” 姬歧倾身上了床,“陛下?” 奚荣昇这次很硬气,说不理他就不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第42章 姬歧唤过数次无果后,轻叹了一声,起身喃喃道:“看来陛下是睡着了。我也该走了。” 不动如山躺床上的人忽然倏地坐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袖子。 尽管姬歧其实就是站在床边,压根没有挪动一步,但是在意识模糊的奚荣昇的认知里,他就是打算离去了。 他皱着眉头,大喊道:“你不许走!” 看他一脸严肃,眉头拧得好似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的模样,姬歧轻笑了一声,半蹲下身,抱住了身上带有淡淡酒气的奚荣昇,温声道:“臣不走。” 奚荣昇四肢缠在他身上,一边冷哼道:“你是孤的皇后,不陪在孤的身边,还能去哪儿?找那劳什子支什么鬼吗?” 姬歧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口中的“支什么鬼”是支清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到支清李。 然后,看他愣住了的奚荣昇再度不爽,霸道地捧着他的脑袋,在他唇上猛亲了几下,以宣示主权,一边说道:“你只许想孤,不许想其他野男人!” “野男人”这个词让姬歧是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哑然失笑,却未曾想尽管自己解释过,陛下仍是在耿耿于怀。 他轻轻地在奚荣昇唇边吻了一下,柔声道:“臣心中只有陛下,再无旁人。” “哼!”奚荣昇将脑袋靠在了他胸口,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那陛下呢?”姬歧试探着道,“陛下对臣是怎么看的?” 奚荣昇忽然像是恼了似的,张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但力道很轻,“坏蛋!非要逼孤!” 姬歧一怔,随即柔和地道:“臣没有逼陛下的意思。臣只是想知道陛下对臣是个什么想法。陛下若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姬歧心叹了一声,试着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然后没扯动,奚荣昇缠得很紧,而且在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抱得更紧了。 姬歧耐心地道:“臣给陛下擦身。” 此时,宫侍已经将热水和毛巾送过来了。 奚荣昇本来仍是抱着他没有动的,混沌的脑子慢悠悠地处理着他话中的消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昏沉沉的眼珠子忽然精光一闪,然后他松了手,倒在了床上。 姬歧给他解腰带,脱下了染了酒味的衣衫,拿毛巾浸在了热水中,给他擦脸手与身子。 他本来只打算擦个上半身,结果哪知奚荣昇自个儿解了裤带,麻利地褪下了裤子,还振振有辞道:“我腿不舒服。” 他是喝醉了,但没有傻,残留的意识驱使他做出以上的行为。 姬歧没有多想,叫人换了盆热水,然后继续给他擦下半身。 热乎乎的毛巾覆在了奚荣昇软塌塌的小兄弟上时,它顿时昂首有了反应。 奚荣昇顺理成章,拉住了他的手,可怜兮兮地道:“难受。”他疯狂暗示,眼神往姬歧的下身扫。 在姬歧心目中,当前的陛下对于床事的认知还停留在手交。理所应当地觉得陛下是又想要和他互相撸。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让奚荣昇折腾。 ——纯粹是这些天被胡乱弄,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他怕自己会实在克制不住隐忍多年的欲望,将酒醉后任由他摆弄的奚荣昇给扑倒了。 届时若是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放荡的形象,那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 姬歧扶起了奚荣昇的身子,手掌覆上了他的挺立,柔声道:“臣来帮陛下。” 撸到后半段,奚荣昇的眼睛变得越发迷离了,靠在床头,喘着气,同时他的神情越来越沮丧低落。 “你不喜欢孤!”奚荣昇突然出声指责。 干得很卖力的姬歧有点懵,不是很能够上他的脑回路,他坐得靠他近了些,温声道:“陛下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奚荣昇想说“你都不愿意和我上床”,但为数不多的理智在他脑海里向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就完了! 酒气上涌,他脑袋也隐隐作痛了起来,他更觉得委屈,嚷嚷道:“孤不管,你就是不喜欢孤!” “臣喜欢陛下的。” 奚荣昇坚持,“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姬歧:“……” 和现在的他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他于是顺着他的话道:“好吧,臣不喜欢陛下。” 奚荣昇突然勃然大怒,使劲地拍着床铺,大吼道:“好哇!你原来早就和别人好上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和离!孤要和你和离!” 忽然“和别人好上”的姬歧:“……” 尽管知道陛下这是在耍酒疯,但听到他说“和离”,姬歧还是不免背脊发凉,心头发涩。 就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担忧的事情就这样冷不丁地实现了。 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想来是似笑似哭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着颤,“陛下……” 奚荣昇拧眉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怒气更甚,揪住了他的衣领,倾身将他按在了床上,蛮横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舌头不由分说地撬开了他的牙齿,侵入了他的口腔内。 一吻罢,奚荣昇俯视着身下的姬歧,咬牙切齿道:“你这笨蛋!你要气死孤啦!” 姬歧躺在床上,发丝散落在褥子上,莫名觉得眼睛有点湿润。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颤声唤道:“陛下……” “孤说那话,是希望你来哄哄孤!你怎么就不懂呢?”奚荣昇就很恨铁不成钢。 姬歧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背,以平息自己心中的恐慌,看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低声道:“陛下对不起,是臣愚钝。” 奚荣昇心中安慰了一点,回抱住了他,俯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中,声音闷闷的且别扭,“你是孤的皇后,孤谁都可以不要,就是不会不要你。” 第43章 翌日清晨,奚荣昇顶着昏沉沉的脑袋,睁开了眼睛。 他花了一分钟回忆昨晚的事情,又花了五分钟思考人生。 他望了眼怀中熟睡的姬歧,冷静地思考将皇宫酒窖里的酒全都丢出去的可能性。 事实上,一些细节方面,他不记得了。 但他模糊记得的是自己一直缠着姬歧撒娇,向他要亲亲,要抱抱。 救命! 如果现在他面前有个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昨晚,将打算给姬歧设套的自己狠狠地打上几巴掌。 他可算是尝到自食苦果的滋味了。 然后,他开始想,是不是应该趁姬歧还没醒,赶紧跑路。 但是马上是早朝了!也逃避不了多久。 ——能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他选择要溜号了。 然而,正当他悄咪咪地开始挪动时,姬歧醒了。 姬歧睁开朦胧的眼睛,入目是奚荣昇的胸膛,他没发现奚荣昇的蠢蠢欲动,像是往常一样,他支起了身,在奚荣昇额上亲了一下,温声道:“陛下早安。” 奚荣昇瞬间被下了定身咒。 片刻后,他也亲了姬歧一下,道:“早安。” 他的神色仍是有些不自在,姬歧只当他是宿醉,还在头疼。 姬歧自个儿基本上没有喝醉过,但是他见过不少宿醉后的人。 奚荣昇的伤势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恢复了约莫六成,但此时又喝醉,想必不太好受。 “陛下要喝点水吗?”姬歧坐起了身,摸了下他的额头。 没有昨晚那么烫了。 奚荣昇干巴巴地道:“好。” 姬歧下了床,倒了一杯水,给他递了过去,奚荣昇靠在床头,接过喝了。 然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姬歧发现奚荣昇一直没有看他,时而研究被褥,时而研究床帐,时而看窗外,眼睛乱飘。 他试探着道:“陛下身体不舒服吗?” 奚荣昇的身体的确不大爽利,但这都比不上他内心遭受的重大打击。 他发誓,如果他再喝酒,他就…… 这种誓言还是不能乱立。谁能保证没有个万一呢? 姬歧也觉得内疚了。 自己明知陛下不擅长喝酒,却没有劝阻他,还任由他喝醉——大概是这段时间陛下的宠爱让他迷了心窍。若换作之前,他是万万不会这样。 心中也慌了起来,怕奚荣昇这般作态是恼了他。 他心脏在胸腔狂跳,弯下了身,又唤道:“陛下……” 却见奚荣昇往里侧挪了挪,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先别说话!”他想要先一个人自闭一会儿。 听着姬歧的声音,好似又回溯了昨夜的羞耻。 姬歧却是因为他的远离与言语,感觉心脏像是被捅了一刀子,紧抿了嘴唇,半晌后,忽然鼓足了勇气,伸手抓住了奚荣昇的手,声音低哑,“陛下对不起,是臣的错。” 奚荣昇听到他的话,是彻底懵了。 他认错干什么? 然而由于醉酒的作用,他现在面上肌肉还是木的,是以内心的活动并没有在脸上得到表现。他始终是面无表情的。 他本来想直接问“为什么是你的错”,但转念一想,这是知道姬歧内心思考轨迹的好机会。 所以,他面色平静地道:“恩。” 陛下果真是恼了他!姬歧心头的慌张更甚。 说到底,姬歧对于奚荣昇对他的感情,从来都没有抱以信心。 两人之间的甜蜜,亲近也好,于他而言,就如同镜花水月,被一层瑰丽美好的外壳给包裹,稍不留神就会烟消云散。 但他宁愿一直维持现状就好——就算是过往或许对他有利的种种,他也不愿再去深究真相,怕又是自己的空欢喜一场,想着现在这样就够了。 大概无论他如今坐上怎样的高位,表面上再怎么风光无限,逍遥肆意,他也始终摆脱不了骨子里得过且过的懦弱。 奚荣昇于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是年少黑暗时期唯一赖以生存的光。能陪伴在他左右,已是万幸,却万万不敢奢望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真心。 又见奚荣昇虽然在“恼怒”,却并没有将他的手甩开,姬歧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陛下这是在给他机会。 于是他一股脑地抖落出来了,“臣不该明知陛下酒量不好,还为一己私欲,任由陛下喝酒,让陛下酒醉难受。” 奚荣昇:“……” 这段话的信息量就相当大了! 他心中震惊。 姬歧知道他酒量不好?! “一己私欲”?什么一己私欲?!难道姬歧也是想趁他酒醉,和他上床? 但是他们昨晚压根就没有做啊! 不对。 他想起昨晚姬歧给他撸过一发。 脸上肌肉僵硬的奚荣昇很有唬人的特质,他咬重了字音,继续道:“一己私欲。” “臣……”姬歧咬紧了后槽牙,许久后才继续道,“想看陛下酒醉后的样子。” 奚荣昇:“?????” 所以是自己一脚踏进自己精心设计的坑,姬歧一直知道有这么个坑,也不提醒他,为的就是笑滋滋看他在坑底扑腾的样子。 知道了这个,他也没觉得姬歧如何——毕竟归根到底是他算计姬歧在先。他现在满心都在打作茧自缚的自己。 又见姬歧浑身肌肉紧绷,低垂着头,当真觉得错方在自己的样子,他不禁皱了皱眉。他皇后这喜欢将一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可不好。 又一想,姬歧会这般敏感,大概是自己醒后待他的冷漠,把他给吓到了。 奚荣昇想了想,开口道:“你过来。” 姬歧离他近了些,然后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是被褥,然后就是“啪啪啪”三声,他先是发怔,随后羞赧得满脸通红。 ——他被陛下打了屁股。 奚荣昇的力道并不重,打完后,他忍不住还揉了一把,心道,手感真不错。奈何姬歧趴在他腿上,呆滞住了,压根没注意到。 奚荣昇弯下身,咬住了他的耳垂,用恶狠狠的语气道:“小坏蛋,若再有下次,就是十下了!” 这么霸道的发言,让他略微脸红,又怕姬歧继续误会,他干脆直白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孤都不会怪你。之所以方才让你不说话……是因为孤昨晚失态,不好意思面对你。” 第44章 “陛……” 姬歧正打算抬头起身,脑袋又被奚荣昇给按下去了,同时他听见奚荣昇凶巴巴的声音,“不许笑!你若敢笑,孤就继续打你屁股。” 他感觉到奚荣昇的手掌威胁性地又轻拍了几下他的屁股。 姬歧:“……” 此时奚荣昇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他额头触在柔软的床铺上,无法看到奚荣昇,但他大概能够想象到对方满脸通红的样子。 他心中感到了几分迷茫。 若陛下实际上的想法不似他心想中的那样…… 他现在只想到了当年他们新婚夜的第二日。 他当陛下直接去了蚩族,是因为觉得酒后认错人和他上了床,对不起危其靳。 这说法其中也是有漏洞的。 比如,若真是这样,陛下就该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去蚩族。但当时,陛下分明又回屋来看了他。 仔细一想,刚刚开门的陛下,神态似乎还算是缓和。后来看到他后,脸色才变的。 他当时……因为与陛下有了肌肤之亲,心中欢喜,脸上是带着笑的。 若陛下当时是误以为自己是在嘲笑前夜醉酒的他…… 姬歧忽然感觉有些窒息。 但是,他后来去追,不小心摔倒在地。理应是在生气的陛下却又折了返,亲自将他抱上了床,还同他说了声会出去。 而且他那处也被上了药,多半是陛下亲自做的。 ——细细想来,若陛下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全然不在乎他,又怎会有这种举动? 他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就像是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在动摇,思绪乱成了麻。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声音在说:“这么多蛛丝马迹,还不够说明真相吗?” 另一个声音在说:“别自作多情了!过往陛下可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喜欢’。若陛下与危其靳只是普通交情,陛下又怎会那般在乎他?还那般细致地保存他的玉佩?” 它们吵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 奚荣昇看他一动不动,开始有点慌了,赶忙将人翻过了身来,“没事吧?打疼你了吗?” 姬歧眼眸迷茫,突然冷不丁地询问道:“陛下……怎会认为您是喜欢臣的呢?” 奚荣昇的脸更红了几分,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嚷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问题?” 姬歧任由他捂着眼,沉默了许久,又问道:“若陛下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发现喜欢的人不是臣,而是另有他人……” 奚荣昇听到这话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孤喜欢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危其靳吗?” 姬歧闻言大骇,万万没想到会从这时候的他口中听到“危其靳”的名字。 奚荣昇看他抿紧了唇,就知他真是这样想的了。 心中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抬手,弯下身,认真地注视着姬歧湛蓝色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姬歧,你给孤听好了。孤由始至终爱慕的都是你。危其靳……”他顿了一下,“现在有些事,孤还没弄清楚,因而现在还不能同你明言。但你要记住的是,他与孤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你还有什么疑虑吗?说出来。孤一并给你解答。” 姬歧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奚荣昇俯身,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笨蛋,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总闷在心里胡思乱想,苦了自己。” 姬歧轻眨了几下眼,瞳孔中满满都是眼前的奚荣昇,好似有浪花在眸底溅撒。他突然轻声开口道:“陛下,臣能亲吻您吗?” 第45章 朝会后,姬歧出宫前往文殊馆。 亲随见他一直魂不守舍,甚至差点骑马撞到了人,于是询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我没事。” 他这亲随跟了他几百年,在他没有参加会考为官前,就一直在他麾下效力,现如今是他的副官,任三品职。 他沉思半晌,突然抬手设了道隔音结界,冷不丁地问道:“汪坚……依你看,陛下在失忆前对我……是怎样的?” 这种话是他从前从来不会说的,因为他觉得矫情。自怨自艾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但现在,他却觉得听周围人的观念,或许是很有必要的。他身为局中人,看待事情或许没有旁观者那般客观。 汪坚先是一怔,又问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方面?” “你都说说。” “在政务上,陛下很信任,倚重殿下。”汪坚斟酌着言辞,道,“之前不断有人陷害殿下,陛下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殿下,甚至还在朝臣面前力挺了殿下。” 姬歧听到这话,心中滑过一股暖流,又问:“在……私人方面呢?” “陛下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肯定是很爱殿下的吧。” 姬歧心中陡然一跳,下意识地拉住了缰绳。 汪坚也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赶紧也拉住了马。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汪坚因他的问题,呆傻了几秒钟,回过神来后回答道:“陛下这么多年来只娶了殿下,后宫再无其他人……” “陛下本身就不重情欲……而娶我为后是因为我混血的身份对他的改革会有所助益。” 汪坚:“……”等下!殿下这么多年难道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一时语塞,半晌后方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您的那些兄弟?” 姬歧“恩”了一声。 “自您离开侯府,自立门户后,他们也时常会去您那里,找您的麻烦。后来,您与陛下成亲后,他们就再无消息。属下一次偶然间得知,他们全都消失了,只剩了原昌侯与八公子,十四公子,十八公子。” 后三人是当年没有参与欺负他的兄弟。 姬歧的呼吸变得急促。 那些个渣滓,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理所当然的不会在意他们存在与否,更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年的失踪。 “所以他们……” “属下去询问过八公子才知道,当年您与陛下定亲后不久,陛下亲自带人去了趟侯府,将他们一众人等收拾了一顿。当时,据说陛下的人是压着原昌侯,让他目睹他们受刑的血腥场面,他当场被吓得晕厥了过去。后来,那些人半死不活,被送去了凉州,大约是都活不成的了。” 姬歧想到那姬永琨在自己面前的那些话,言辞中是知晓陛下喜欢他,不禁攥紧了缰绳,语气有些重了,“这事……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汪坚讷讷道:“陛下情报网太严密,属下当时前脚刚问过八公子,一出府就被人打晕挟持,去见了陛下。陛下警告属下说,不可以将此事告知殿下。” 他心中默道,反正陛下失了忆。现在说,应该没事。 姬歧按住了额头,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思考此事。 “姬永琨被人压着,亲眼看受刑场面,被那血腥场面给吓晕过去了”,而陛下想来当时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干出这样一系列堪称是“暴君”行经的事,却始终不为所动。 而陛下一直以来在他面前的形象是怎样的呢? 光正伟岸,明比日月。 若非是知晓汪坚不会在这种事上说假话,他是万万无法将这种行为与圣明的陛下挂上钩的。 就如同他不愿在陛下面前展露黑暗面一样。陛下想来也不愿将自己残暴不仁的一面让他知道。 而陛下做出此事,又费尽心思向他隐瞒此事的前提只有一个——陛下是真的在意他的! 或许还不仅仅是在意,而是……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又问:“还有呢?” 汪坚一愣,“啊?” “你说陛下喜欢我,还有什么原因吗?” 汪坚:“呃……平时陛下常常会盯着殿下看。若非是爱,想来不会有人无端总是看另一个人。” 姬歧又感到了窒息。 因为他从来没有发现过陛下盯着他看。 时常,他偷眼瞧陛下时,陛下都是在全神贯注地做自己的事。 他不禁想起现如今陛下那别扭又傲娇到极点的性子。 毕竟是同一个人,就算是失了忆,但性格想来是不会有很大改变的。若陛下从前也是这样的性子,那……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若陛下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喜欢他的,而非是将他当作替身,那陛下与危其靳究竟是什么关系? 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一族帝王与敌对帝王那么亲密? 当年陛下被危其靳重伤,仍是心心念念着危其靳,醒来后也问的是危其靳,甚至都没有在乎被其背叛! 发现心上人这些年实际上是喜欢自己的甜蜜与狂喜过后,姬歧心头又冒起了酸水。 ——难不成,陛下是同时喜欢两个人? 他咬紧了牙关,握住了拳头,指节噼啪作响。 危其靳必死! 陛下喜欢的人只能是他! *** 第一天的春秋会很顺利,没有出什么乱子。 今日过后,就是第一关的武试。 说起武试,想到那会场的蚩族阵法,奚荣昇的心情稍微冷却了一些。 危其靳据说是回去后闭关了,而他收到的线报也的确是说蚩族那边,政务由丞相代理了。 因而这阵法是哪方下的手,还真不好说。而他们的目的也暂不清楚,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招。 姬歧出宫一个时辰后,带了那份被盗走的文件的备份回来。 他来到奚荣昇身边,突然弯下身,抱住了他,轻声道了句:“陛下,谢谢。” 奚荣昇能明显感觉到他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气场也宁静平和了不少。 之前姬歧主动抱他,通常都是保留且克制的,只是虚虚地搂着他,自己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因而身体会显得有些僵硬。 而现如今,姬歧是全身都靠在了他身上,脑袋靠住了他的肩窝,脸贴在了他的侧颈,这是典型的依赖动作。 想到离宫前,姬歧还有些心神不定。现如今这般,想来是想通了,心结打开了,奚荣昇也心花怒放,将他抱到了腿上,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嘴,吧唧吧唧亲了几下。 虽然他也没搞懂为什么姬歧对他说“谢谢”。 姬歧的谢,一是对当年陛下替他报了仇,二是为陛下对他的喜欢。 他自认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陛下喜欢的地方。 他寡淡无趣,不善言辞,除了在政事上能为陛下尽些绵薄之力外,也再没有其他地方有用,也不能逗陛下开心。 思来想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喜欢他,也不知道心上人这么多年也在喜欢自己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想起两人初见时,平平无奇,陛下也未表现出对他的兴趣。 不知怎得,他想起了陛下当年赠他的那幅画。 那幅据说陛下是用来练手的画,落款却写了陛下说是给心上人的诗。 他现在却也意识过来从头到尾陛下就是打算送他画来传情,只是陛下不好意思同他明说,就说是“练手”。 只是他愚钝不堪,没有会意陛下的意思。 “陛下,臣……”姬歧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以后会尽力了解陛下的想法,不再误会陛下的好意与真心。” “你有什么事要同孤说,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可是夫夫啊。” “恩,臣记得了。” 抱过一会儿后,姬歧起身,眼睛有些发红。 奚荣昇拉住了他的手,强调说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有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孤也是人,总会有很多小毛病,孤……”他有点脸红,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很感谢你能一直包容。” “陛下很好,没有毛病。” “在孤心目中,你也是这样的。” 姬歧的心湖被狠狠地搅动了一下,久久无法平静,忍不住回握住了奚荣昇的手,“陛下……” 奚荣昇弯身,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姬歧的心仿佛都炸成了烟花。 说完这些,做完这些,奚荣昇已是心跳如雷,面红耳赤,也不好意思看姬歧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从文殊馆拿来的资料,“咳,就这样。” 姬歧突然伸手将他按在了椅背上,猛地吻住了他的唇,舌横冲直撞地冲入了他的唇齿间,手按住了他的后脑。 主动权一下子颠倒,奚荣昇不甘示弱地抱起了他,占据了主导。 待两人唇舌分离,姬歧跨坐在他腿上,靠在桌边,轻微地喘着气,唇上染了一层水光,好似清晨娇艳欲滴的花朵。 奚荣昇心痒痒,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唇瓣,将其揉得越发艳红,衬得他肤色越显白皙,面如桃花。 “阿岐,你真好看。” 第46章 两人的亲密止于一名朝臣的求见。 待朝臣走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陛下,臣去处理公务了。”姬歧躬身,轻声道。 奚荣昇摸了摸他的脸颊,“恩,去吧。” 他心中恼恨,方才是多好的气氛那啥啊,他都打算解开姬歧腰带了!那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姬歧的想法难得与他同步。 他方才都打算诱拐着陛下和他做爱了。 陛下不记得床事怎么做没关系,他可以逐步教陛下怎么做。 之前是害怕陛下觉得他重欲放荡,现在他觉得陛下不一定会这么想。 想起陛下失忆前,与他每五日做一次爱,基本上是没有落过一次。有了“陛下喜欢自己”的光环加持,姬歧现在觉得没准陛下是喜欢与他做爱的。 在床上,陛下常常唤的“小其”,没准不是“小其”,而当真唤的是“小歧”——他,姬歧。 陛下亲吻他,也正是表达对他的爱意,而非是他理解的“奖赏”。 姬歧今天第无数次暗骂与懊恼自己过去的愚蠢。 ——若他再敏锐一点,又何至于如此? 却也难怪当初陛下刚失忆时,听说他不知他喜欢他,气急攻心,旧伤发作了。而陛下失了忆,都还知道自己喜欢他姬歧…… 姬歧心头一阵抽痛,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捏了捏。 算了,还是晚上再说吧。 姬歧刚一出御书房,奚荣昇就觉得空虚落寞了,沧桑地看了眼宫室内面壁的宫人们,日常心想,为什么自己是皇帝呢? 他唉声叹气,拿起了那份从文殊馆拿来的资料备份。 这上面的内容都是杂七杂八的,前一段还在说某地的某件奇闻秘史,后一段就在说某种药物发明的过程了。 奚荣昇初时是漫不经心地随意翻看,看到中间,他突然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仔细地逐字逐句地看。 却见这里赫然是有关隐藏字迹与显露字迹的方法。 这里的记载的方法与之前金西讲的方法全然不同。 奚荣昇认真看了数遍,心中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直觉。这绝对是破除那本空白册的关键。 他拿了张纸,写下了所需材料的名字,交给了一旁的宫侍,“小末,你替孤去趟宝库,将这些东西给孤取来。” 宫侍双手接过,恭敬地应了一声。 奚荣昇又看了这份资料的后半部分,再也没有其他出奇的地方。 那奸细偷走这么一份资料,他们真正有用的无疑只有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是用来混淆视听,为的是让人不知他们目的何在。 奚荣昇又翻到了中间那部分,望着短短几行字,陷入了沉思。 奸细为的会不会也是这个字迹隐藏与显露的方法? 但若真的是这样,这里字数不多,他们大可誊抄下来,再悄然离去,还不会引人注目,又何必将整份资料都给拿走了呢? 想来,对方这样做的后果,一来是让他们知晓了有这么股神秘势力在暗中伺机而动,且目的不明,二来就是那姬永琨了。 现如今,各项证据已出,姬永琨被判了极刑,行刑日定在了春秋会的一个月后。 ——难不成是暗中人与姬永琨有仇?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觉得不大可能。 就姬永琨那草包,他能得罪什么人,让别人这样费尽心思地对付他? 暗中人既敢公然偷走机密文件,对于她,或者是他们而言,杀死个无关紧要的贵族,应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姬永琨多半是被连累的吧。 他耐心地等了约莫一刻钟,去宝库拿东西的宫侍回来了。 “陛下,除去凤凰叶外,其他东西都在这里了。”宫侍恭敬地呈了来。 奚荣昇皱紧了眉,望着托盘里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凤凰叶?” 宫侍:“据管理宝库的赵管事说,凤凰叶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就算是皇宫宝库,也没有收纳它。” 奚荣昇按了按太阳穴。 却也难怪姬歧之前看过这份资料,没有将这则信息放在心上了。谁又会那般暴殄天物,拿“稀世珍宝”作为破解字迹的材料呢? “叫罗总管来孤这里一趟。” 第47章 凤凰叶,上次出现是在五百年前的某地的拍卖会上。以高昂的价格被一名上九族的贵族给拍走了。 这是奚荣昇派人在半天内查到的结果。 他又让人去查那名贵族的来历,并搜寻其他凤凰叶的踪迹。 春秋会的第一关文试落下了帷幕,接下来是第三天的武试。 会场的那个蚩族阵法已经彻底被拔除,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封锁阵,即此阵一旦发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阵法,没有攻击功能,但优点在阵法发动前,气息不显,不易被人发觉。这也是之前一直没有人发现的原因。 奚荣昇虽说伤势未愈,目前只有六成功力,但毕竟境界还在。所以也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 姬歧亲自去会场督促重建防御系统,重新让禁军布防,以确保翌日武试的万无一失。 幕后者的目的大概是降低朝廷的威信。 如今,上九族与中九族之间的问题敏感,矛盾一触即发。 这场针对中九族的会考,乃是上九族的官员全权负责。一旦发生“考生全部被阵法囚禁”的意外,就算没有考生受伤,这也势必对朝廷,乃至皇室的声望,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也幸好奚荣昇恰巧出宫碰见支清李,顺便与他走了那么一趟了。否则,之后的乱子是无法预计的。 姬歧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宫,将会场的事完完全全地向奚荣昇汇报了一遍。 “你办事,孤自是放心的。” 姬歧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色,道:“臣请求明日一道去监考武试,以防止意外的发生。” 奚荣昇皱了下眉,却还是点头道:“好。”他叫了人,将明日姬歧出行一事,吩咐了下去。 政事谈完,姬歧看向奚荣昇身上的朝服,问道:“陛下是刚刚才回的寝宫吗?” “恩,半柱香之前刚处理完奏折回来。”事实上已经等了姬歧半个时辰的奚荣昇矜持地又补充了一句,“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姬歧冷不丁地道:“陛下,要不我们今天一起沐浴吧?” 奚荣昇震惊:“???” 要知道,自从他“恢复神智”后,他们两人就是单独沐浴了。姬歧这邀请,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果然还是他们心意相通,姬歧想要与他多多亲近了! 看来,将姬歧哄上床,指日可待! 他心中美滋滋地想。 此时他还不知道姬歧的想法。 等到进了浴池,他的目光就飘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保留了亵衣与亵裤。而姬歧却是干脆利落地全脱了,赤条条地进了水中。 雾气氤氲,他挺拔的身躯被水包裹着,皮肤白得晃眼,关键部位在水中若隐若现。 奚荣昇严重怀疑姬歧在诱惑他,为防止自己忍不住,他挪开了目光,离姬歧远了些。 而姬歧却是主动靠近了他,唤道:“陛下。” 大概是心理作用,奚荣昇觉得他的声音都性感了不少,好似黏黏的糖丝钻入了耳中,缱绻地缠绕住了他的心。 奚荣昇耳朵通红,也不知是蒸汽的作用,还是姬歧的作用。 他想要让姬歧离远点,但转念一想,这话说出口,未免也太怂。而且姬歧若是又误会了自己不喜他,那该怎么好。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他的手在水下被牵住了,同时只听姬歧道:“陛下沐浴都是穿着衣服的吗?” 救命! 奚荣昇的眼神更加飘忽了。 姬歧该不会真的是在诱惑他吧? 不会不会! 他严肃地摒弃了自己不纯洁的想法。 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姬歧的性子,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但就算是无意识的,这未免也太……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只灵巧的手在解他的腰带。 奚荣昇正直地按住了姬歧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孤觉得这样就挺好。不需要脱衣服。”他还是怂了。 “是臣冒犯了。” 两人于是有一阵的沉默地坐在一起泡澡。 奚荣昇乱飘的眼神终究是忍不住地瞅身旁的姬歧。 见姬歧垂眼盯着水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纤细修长的腿随着水流轻轻摆动着。 他忍不住戳了下姬歧的腰,问道:“在想什么呢?” “在想陛下……”姬歧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的病情。” “孤的病情?”奚荣昇道,“孤已经没事了。” “陛下的记忆……有恢复吗?” “只恢复了一些零星的片段。” 姬歧本来还想问有没有关于他的,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又想,陛下之前提到了“危其靳”,那说明陛下是铁定恢复了些与危其靳有关的记忆。 满心的酸意,促使他靠得奚荣昇近了些,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心中恨恨地想,见鬼的危其靳! 陛下是他姬歧的。 永远只属于他姬歧的。 奚荣昇权当姬歧这是在心疼他失忆,下意识地也伸手揽住了姬歧的腰,然后手掌就触到了柔软细嫩的皮肤。 奚荣昇:“……” 他并没有松开,还搂得更紧了些。 “之前陛下埋怨臣说,那么晚才让陛下享受快活的事。其实,还有比那更快活的事,陛下想要与臣一道做吗?” 腰间的手臂无疑给了姬歧莫大的勇气与鼓励,他侧身双手抱住了奚荣昇,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第48章 奚荣昇整个人都僵住了。 尽管这是他当前日思夜想的事,但姬歧冷不丁地对他说这番话,仍是叫他被惊得不轻。 所以说,自进浴池起,他觉得姬歧在诱惑他,居然是真的! 他满脸热腾腾,却还是强装镇定地问道:“要,要怎么做?” “待沐浴完毕,回正殿后,臣告诉陛下该怎么做。” “哦。” 奚荣昇默默地往水里缩了缩。 姬歧耐心地等了半刻钟,见奚荣昇始终没有出浴的意思,甚至大半个脑袋都要埋进水里了,又不懂他的想法了。 之前手交,陛下分明很热衷的样子。现在自己提出更进一步,陛下却是这种反应。 按理说,陛下若是对于最后一步没有丝毫了解的话,应该会感到好奇才对。 他试探着开口道:“陛下不想与臣做吗?” “没有!”奚荣昇倏地坐直了身。 他就是……失了忆,经验归零,怕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虽说恢复了那一小段他们做爱的记忆,但终究不是真枪实弹,对于那些事,他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之前心中的确想着要让姬歧来教他怎么上他,这样简直刺激,但是到了现实,他又开始担忧倘若自己技术不好,姬歧嘲笑他,那该怎么办? 奚荣昇心中发愁。 姬歧的邀请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与生理准备。 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现在既是期盼,又是忧虑,总之就是纠结。 “那臣在寝宫等陛下。”姬歧站起了身,上了岸,拿起浴袍披在了身上。 独自一人在浴池中,又经过了半刻钟的思想建设,奚荣昇终于下定了决心,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浴池,朝着正殿进发。 姬歧正坐在椅子上,思考事情,一见他出来,立刻便起了身,朝他走了过去,“陛下,您身上还在滴水呢。” 奚荣昇身上仍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水渍一路从浴池滴到了正殿。 奚荣昇抬起了手臂,用霸道的语气说道:“你来帮孤擦干净。” 姬歧:“……” 他替奚荣昇将身上的湿衣给脱了下来,拿干毛巾细致地给他将身上的水渍给擦干,目光不动声色地凝在他结实的腹肌与精壮的腰肢上。 上半身擦干了,接下来就是下半身了。 奚荣昇咽了一口唾沫,利落地将裤子给脱了,面上仍是维持着硬邦邦的神情。 他的器物在姬歧擦拭中的有意挑拨下,勃起了。 然后,两人就来到了床边,奚荣昇半躺在床上,姬歧也倾身上了床,俯下了身,含住了他的小兄弟。 姬歧身上仍是披着浴袍,发丝半干,垂落在肩头与床铺上,他下身空荡荡,袍子堪堪遮住了他的臀部。 奚荣昇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抓起了一把他的发,握在掌心把玩。姬歧的技术很好,基本上没有让牙齿磕到他。 口过一阵后,姬歧直起了身,唇色变得殷红了不少。 他倒也直接,二话不说就将身上的浴袍给脱了下来,从床头取出了润滑用的药膏,将药膏抹在了手指上,张开了双腿,就往自己后穴探。 一系列的雷厉风行,让奚荣昇看得目瞪口呆,他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又塌了。 ——他开始怕了。 直到姬歧将一整根手指都没入了进去,奚荣昇才恍然醒了神,抓住了姬歧的手腕。 姬歧当他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温声解释道:“这是行事的第一步,臣自己来就好。之后,陛下进入就会容易了。” 奚荣昇已经到了嘴边的“我们慢一点好吗”,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他支吾半晌,只挤出来一句:“这药膏是我们之前用的吧?现在还能用吗?” 姬歧轻笑出声,“这是臣前几天刚拿来的。” 奚荣昇:“……” 所以说,他想要和姬歧上床。姬歧同样也在预谋!而且准备比他齐多了。 他怔神的工夫,松开了姬歧的手腕,姬歧于是继续给自己做扩张。 姬歧心想,他一定要在全方位打倒危其靳,俘虏陛下的心,立志要让陛下就算是恢复了记忆,也再也对危其靳没有兴趣。 他扩张了三根手指后,发出了邀请:“陛下可以进来了。”怕奚荣昇不知道怎么做,他还补充了一句:“就是将您的阴茎插到臣的这里来,然后动一动就行了。”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不上,就不是男人了。 他上前,临到要进入,却停住了,颇是纠结地看了看自己粗大的玩意,又看了看姬歧那狭小的穴口。 这样进去没问题吗? 像是知道他的顾虑似的,姬歧躺在床上,双腿勾住了他的腰身,柔和地说道:“臣之前与陛下上了近百年的床了,有经验。陛下随便来,臣都承受得住。”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来? 姬歧也有六年没做过了,肯定也不如之前熟稔吧? 奚荣昇纠结地拧眉想了一会儿,道:“若是弄疼你了,你同孤说。” “恩。” 姬歧应了下来,心中却是在想,无论陛下怎么做,他都会忍下来。他肯定是不能扫陛下的性致的。 奚荣昇握住了自己的器物,刚将龟头探入,他就问道:“还行吗?” 姬歧:“没事的,陛下直接进吧。” 奚荣昇谨慎地又进入了一些,感觉到有些阻碍,便抽了出来,又重新进。待到整根都没入了进去,奚荣昇舒服地叹了一声,忍不住俯身抱住了姬歧,亲吻他的唇瓣。 姬歧双腿紧紧缠住了他的腰,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背,热情地回应他的吻,手轻轻抚摸着奚荣昇宽阔的脊背。 唇分开,奚荣昇稍稍抬起了身,身下开始缓慢地律动了起来,手则是抚摸着姬歧的侧脸,替他将面上的碎发给捋到了一旁。 奚荣昇发现,自己虽然是没有记忆,但身体仍是残留着行床事的本能。比如,他现在能够轻车熟路地掌控能让他们两人都舒服的力道与角度。 姬歧也找到了当年与奚荣昇做爱的感觉,呼吸急促,情不自禁地抬起身,主动吻住了他。 奚荣昇手指插入了他的发间,轻抚他的后脑。 “唔……陛下,陛下。”姬歧仰起头,动情地唤着他,喉间溢出了低吟声。 那双蓝色眼眸像是浸了水般,晶莹剔透如水晶,饱含浓到化不开的情意。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就好似他是他的全世界。 奚荣昇沉醉在了他的目光中,身下的力道不小心大了些,姬歧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这下是彻底让奚荣昇从快感中回过了神,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姬歧的眼睛,继续行事。 “陛下……为什么要捂住臣的眼睛?” 这时候,他听见姬歧问。 奚荣昇仍是捂着他的眼,低头轻咬了下他的耳垂,“你的眼睛太好看了,孤怕会失控,伤了你。” 姬歧心头剧震。 奚荣昇发现自己那句话出了口后,姬歧对他的身体回应就迟缓了许多。 他抬起了手,将自己的器物抽了出来,注视着他失神的眼眸,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了?” “陛下……”姬歧抱紧了他,脑袋紧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哑声说道,“对不起,是臣太愚钝了。” 奚荣昇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又觉得好似不方便问,想了想,偏头亲了亲姬歧的发间。 “陛下,没事的,不必顾虑臣。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那可不行。这种事应该是咱俩一起快活才是。孤又怎能让你受罪呢?” “臣在做爱时,也想要看着陛下。” 奚荣昇:“……” 他纠结地拧起了眉。 他叹了一口气,“那只能孤稍微克制一点了。” 再次进入,他没有捂住姬歧的眼睛。 做了一会儿,他忽然忆起什么,询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后入?” 姬歧讶异地道:“陛下为何这样认为?” 当然是之前那段与姬歧做爱的记忆获得的信息。 但奚荣昇不能暴露自己,于是道:“刚刚突然想起来的。好像每次后入时,你的身体都会更放松。” 姬歧:“……” 陛下以为他喜欢后入,所以过去每次他们做爱时,都是用的后入吗? 这一天,接连发现自己过去误会的真相,姬歧很心累。 他哪里是喜欢后入? 纯粹是他过去误以为陛下是将他当作危其靳的替身。 他当时对威严且高不可攀的陛下抱以畏惧心态,每次在床上,奚荣昇直视他的脸时,他都心惊胆战,怕奚荣昇意识到他其实是替身,对他突然发难。 大概是这缘故,其他姿势时,他的身体会比较僵硬。反倒是后入时,没有了以上顾虑,他心头会轻松一些。 陛下误以为他喜欢,好心为他考虑,殊不知他的误会更深。 “臣没有喜欢的特定姿势。只要是陛下喜欢,臣就喜欢。” 第49章 奚荣昇恍然。 他懂的。 肯定是姬歧喜欢,但不好意思承认。 为了照顾姬歧的面子,他贴心地没有立即换姿势,手指抚摸着姬歧大腿内侧细嫩的皮肉,抽送自己的器物。 他能够看到他们紧密交合的部位,那看似狭小的穴口却是当真容纳下了他的庞然大物,紧紧地包裹着他,难舍难分,舒服得他飘飘欲仙。 姬歧被他带有薄茧的手指摸得有点痒,原本缠着他腰身的双腿稍微松了些。 奚荣昇趁机抓起了他的一只腿。 方才沐浴时,他就很想摸一摸他的腿了。 那腿如玉砌成的一般,骨骼分明,纤细匀长,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他一只手就能圈住他的脚踝,中间还有空的。 姬歧习武,是以身体很柔韧,奚荣昇轻松地就能将他的腿按在脸侧,一边身下抽插,一边捏了捏姬歧细瘦的腰肢。 姬歧的腰格外敏感,被他碰了下,就轻轻动了一下。 他在床上也比较克制,只呼吸会随着奚荣昇的动作而变化,他习惯性地压抑了自己的声音,通常只有实在忍不住时才会哼上一声。 而奚荣昇本能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能让姬歧失控地呻吟出来。 待到两人身体上逐渐契合,他暗搓搓地调整了角度,深入,猛地蹭过了姬歧体内那一点。手指则是捏住了姬歧的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 “唔……陛下。” 姬歧身躯猛地一颤,抱紧了奚荣昇,手指脚趾全都蜷缩在了一起。 奚荣昇感觉穴肉越发夹紧了他的阴茎。他低头吻了吻他挺直的鼻尖,“放松点。” “陛下,抱歉。”姬歧缓缓地放松了身体,仰起头,亲吻奚荣昇的侧颈。 他的皇后简直太乖了。 这种事都要道歉! 奚荣昇摸着他的发丝,心痒痒。 接下来,奚荣昇每五次中总有一次蹭过那一点,并秉承着九浅一深,使得姬歧被操弄得神魂颠倒。 同时,他看见姬歧挺直发胀的器物紧贴在小腹上,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在小腹上甩动着,饱受冷落,身为主人的姬歧对其不管不问,只专注地享受后面的快感,好似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东西存在。 奚荣昇握住了他这可怜的小家伙。 之前他们那几次手交时,他就觉得姬歧对于前端的快感不那么热衷。包括他将姬歧逗弄得勃起了,姬歧去浴池纾解,也是草草了事。 他一边抽插,一边给他撸动着前端。 前后的双重刺激,令姬歧急喘着,仰起了头,躺在床上的他双臂无法抱住直着身子的奚荣昇,他只得抓住身下的床单,手指紧绞住了布料,嘴中难以自抑地唤着奚荣昇。 他染了水的眼眸由于情欲而迷离涣散,水润的樱色唇瓣微张着,奚荣昇越发性欲高昂,另一只手揉着他的唇,忍不住加快了身下的动作。 之前的奚荣昇修为太高,若是放纵着做,铁定会伤了修为不如他的姬歧。而现如今,只有六成修为的他与姬歧相差无几,是以,却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倒是姬歧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差了。 他比以往的标准时长提早了不少,射了。 白浊液体从前端射出,污染了他的小腹,也有一小部分精液粘到奚荣昇手指上。 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做爱。 姬歧感觉羞赧,本就通红的脸又烫了几分。 由于射精高潮,奚荣昇能明显感觉到他穴内的温度变高了些许,穴肉不由自主地搅住了他的阴茎。 他瞧着姬歧的穴口处沾染了流出的润滑,将手上的白浊抹到了两人的交合处,继续深入。 高潮时被侵入,初时是难受,忍过了一阵后,便是加倍的舒爽。 在身体的快感驱使下,姬歧几乎失了引以为傲的理智,仰起头,热切地向奚荣昇索吻。 奚荣昇伏下身,吻住了他。 姬歧急不可耐地吸吮着他的唇瓣,喉咙轻颤着,喉结微微滚动,嘴中堪称是语无伦次地道:“陛下……陛下,我爱你。” 这句话在他心头藏了数百年。 他对奚荣昇爱得有多深,这句话就在心底藏了多深。 他不敢说给外人听,更不敢说给奚荣昇听。生怕换来的是陛下不屑一顾的冷嘲。 现如今,这话一出口,他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背脊,手掌抚摸着他的背,那熟悉的动听的声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也爱你,阿岐。” 若是心情能够具像,姬歧现在的肯定是烟花。 他越发热情地缠住了奚荣昇的腰,亲吻着他的唇,脸,脖子,落下了属于他的痕迹。 奚荣昇托住了他的臀部,忍不住揉了一揉。 之前隔着布料,就觉得姬歧屁股的手感很好。这下没了布料,触感就越发好了。 这里恐怕是姬歧全身上下肉最多的地方,翘挺又白嫩,绵软得好似馒头似的,轻轻一使劲,指间便有柔软的肉溢了出来,手指覆盖的地方就会变红。 他手臂一使劲,让他们换了个姿势。 他们仍是保持着交合的状态,姬歧张开腿,屈膝跪坐在奚荣昇身侧,奚荣昇则是靠在了床头,一手揉捏着姬歧的屁股,一手握着其半软的物件,在掌心抚慰着。 这姿势让姬歧想要亲他,容易许多。 姬歧一边动着,自己吞吐着后穴的东西,一边抚摸着奚荣昇身上的肌肉,俯身,亲吻他的锁骨,一路往下,唇含住了奚荣昇的乳头,滑湿的舌头挑逗般地从乳晕舔过了乳尖。 就仿佛是有股细微的电流直冲脑门,奚荣昇抽了口冷气,扶住了姬歧,下身本能地一挺,器物送到了姬歧的最深处。 姬歧也闷哼了一声。 “阿岐,你先松口!” 姬歧抬起头,倾身,与他靠得极近地对视,“陛下不喜欢吗?” 他分明是很平常的语气,奚荣昇偏生听出了委屈的口吻,又觉得姬歧大概是做得有点失常了。 至少以姬歧平时对他的敬重,不会这样眼对眼看他。 这也是好事。 他不希望姬歧对他太恭敬,他们两人间还是平等些得好。 “孤没有不喜欢,只是……” 他话没说完,姬歧就道:“那臣就继续了。” 奚荣昇:“……” 重重帐帘,遮住了床间的旖旎春色。 第50章 事后,皆是汗流浃背的两人去浴池清洗了一番,回来重新躺床上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奚荣昇精神亢奋,还睡不着,姬歧也是,所以他们聊起了天。 姬歧做爱时的那股疯劲退去了,觉得不好意思了,手搭在奚荣昇腰上,侧脸贴着他的肩膀,眼睛却不敢正视他。 奚荣昇将他搂在怀里,身心餍足的他没发觉到姬歧的不对劲,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姬歧的屁股。 他对于自己“第一次”的表现非常满意。 看来他真是低估了自己! 他们先是聊政务,姬歧尚能够面不改色地对答如流。直到奚荣昇过于振奋与放飞自我,问起了:“我们之前做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吗?” 他是真心疑惑。 因为那段恢复的记忆中,一直是自己主动,姬歧在被动承受。而这次,却完全不是那样。 姬歧:“……” 他没有说话,默默把脸埋到了奚荣昇的肩上。 奚荣昇摸了摸他的后脑,“阿岐?” 姬歧闷声道:“陛下,您别问了。” 奚荣昇瞧他这般,就知肯定以前不是这样。姬歧温热的吐息喷在他的皮肤上,好似是触到他的心上——使他心痒难耐。 “但是我想知道一切关于阿岐的事。”他道,接着又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阿岐能亲口告诉我吗?” 姬歧瞬间中了一击。 他对于奚荣昇的情话,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而且这里奚荣昇的自称是“我”,而非“孤”。 姬歧稍微侧过了身,低声说道:“这次……是臣失态了。陛下,抱歉。” 奚荣昇摸了摸他光滑的脊背,“这有什么抱歉的?孤说过,你无论做什么事,孤都不会怪你。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呢?你喜欢的话,下次继续这样也没关系。” 他暗搓搓地埋了个坑,“下次”! 姬歧的关注点全都落到了他的那句“你无论做什么事,孤都不会怪你”,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杀危其靳的计划。 两人此时气氛正好,于是他试探着问起了有关危其靳的问题,“不知陛下对于危其靳……怎么看?” 奚荣昇:“……” 他不懂为什么姬歧对危其靳这么执着。 他反将问题给丢了回去,“阿岐对他怎么看?” 姬歧琢磨着奚荣昇的态度不明,疑似对危其靳还有些好感,所以他不能太贬低了危其靳——也不能夸赞了危其靳,否则让奚荣昇对危其靳印象更好就得不偿失了。 他斟酌了片刻,回答道:“他是个有能力有实力的人,只可惜与我灵族立场相悖,而且他当年还伤了陛下。” 此言一出,奚荣昇许久没说话。 姬歧心中忐忑得直打鼓。 “当年孤受伤的经过,孤也不记得了。阿岐能同孤说说吗?” 忆起当年,姬歧垂下了眼睫,掩饰住了眸底的森然寒意,他握住了奚荣昇的手掌,摩挲着他指节的薄茧。 过往,奚荣昇每隔几年就要去蚩族一趟,每次三五天不等。那次同样也是。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后罗焯就突然离了帝都,大抵是接到了奚荣昇传来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就是带着重伤的奚荣昇了。 奚荣昇胸口被刺了个血窟窿,昏迷不醒。 御医处理伤口时,奚荣昇疼得满头冷汗,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守在一旁的他,呢喃唤道:“小歧。” 他心中抽痛,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陛下。” 奚荣昇只是不断地唤着“小歧”,后又陷入了昏迷。 他后来短暂地恢复了清醒。 睁开眼,便是问一旁的罗焯:“危其靳怎么样?” 罗焯委婉地回答:“陛下,还是您的情况更值得担忧。” 只记得那时奚荣昇皱了下眉,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然后偏头看了眼床边的姬歧,没有再说话,就又昏迷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睛的奚荣昇,就已经是失去神智的了。 姬歧此时忍不住想,倘若每次上床时,陛下唤的其实是“小歧”——是他。那陛下当年意识模糊时唤的又是谁呢? 姬歧试探问道:“陛下为何唤臣为‘阿岐’?” 奚荣昇:“……” 他迷茫了一秒。 为什么话题变换得这么快?他前一句不是还在问受伤吗? “直接叫你的全名,太生疏了。”他回答。 姬歧继续试探:“但是陛下之前都是唤臣的大名,或者是‘小歧’。” 奚荣昇:“???” 之所以没有叫姬歧为小歧,还不是因为之前他装傻时叫过一次,使得姬歧反应那般恐怖,还以为是触到姬歧的什么禁忌了。 既然自己之前是那样叫姬歧的,那为什么姬歧会那个反应? 他略加思索,明白了过来。 肯定是姬歧之前怕他,因此尽管这称呼让姬歧反感,他也不敢同他说。 他懂的,他懂的。 “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孤想换称呼叫不行吗?”奚荣昇用霸气的口吻说道,还又揉了把姬歧的屁股。 ——其实他就是想摸了,这才用霸道嚣张的外表掩饰自己发虚的内心。 姬歧:“……”还是没问出来。 他回答了奚荣昇之前的问题:“陛下当年去蚩族,被危其靳所伤,是罗总管将陛下带回来的。” 奚荣昇沉吟了片许,问道:“在你看来,危其靳为何要伤孤?” “为了他们蚩族的利益。” “但危其靳伤了孤后,蚩族这些年也没有再采取什么行动吧?” 姬歧:“陛下当年也伤了危其靳。危其靳这些年也在闭关养伤,因而蚩族一直风平浪静。” 奚荣昇皱眉道:“孤也伤了他?” “之前蚩族都是危其靳一手掌控大权,陛下受伤后,蚩族那边也传出了帝王闭关,丞相暂时掌印的消息。” 此事,奚荣昇早有了解,“这样。”所以说姬歧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自己当年也伤了危其靳。唯有通过危其靳闭关来判断。 看时辰也不早了,明日姬歧还要去武试监考。他将被子扯到了他们身上,抱着姬歧躺了下来,熄了灯,“睡吧。” 姬歧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依旧如常,无法看出他的内心想法。 罢了。 他抱紧了奚荣昇,阖上了眼。 奚荣昇眼前再次明晰时,周围的场景是书房,身旁的是罗焯与安封吟。 他意识到这是自己过去的记忆。 他现在对于恢复记忆,已经轻车熟路了。基本上隔几天都会恢复一些。 只是有些记忆是无意义的日常,像是常规的习武,读书,亦或者处理政务。 时间线比较错乱,有时候是他年幼时的,有时候是他做了帝王后的。 有用的很少。 他沉下了心来,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时候的。 这里的两人都是成人模样,与现在相比,眉宇间少了几分成熟,多了几分稚气。罗焯好似很灰心,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你们都去打蚩族,就我一个人留在皇城。” 他听见他自己说道:“你是该好好修炼啦!你修为太低了,上战场就要被打死了!” 罗焯突然抬头,幽幽地道:“小殿下,陛下和皇后是怎么同意你去的?” “你嫉妒了!” 罗焯哼了一声,坐直了身,“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鬼!” “有什么鬼?” “他们按理说是绝对不会同意要你去的!” “然而就是同意了!”奚荣昇得意洋洋地道,“我也要像皇兄那样,杀很多蚩族人,成为咱们灵族的大英雄!” 罗焯投向他羡慕嫉妒的目光。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杀蚩族人?我怎么听说某人只被允许在城墙上看,不允许上战场呢?” 秒瞬被拆台,奚荣昇抬起头,气恼地道:“皇兄!” 另外两人纷纷起身,唤了声“太子殿下”。 男子白衣翩然,俊雅的面上含着笑,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对安封吟道:“封吟,母后有事叫你去一趟。” 安封吟应了一声,赶忙出去了。 罗焯用鄙夷目光瞅吹牛的奚荣昇。 奚荣昇本来心虚,很快他又有了底气,回瞪了回去——再怎么说他也可以随兵出征,比某个只能留在皇城的家伙来说,还是强太多。 “五日后出征,可准备好了?”奚守微问道。 “早就准备好了!” 奚守微看他兴奋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战场不是玩闹。” “我当然知道了!是为我们灵族争光!” 一旁的宫侍给奚守微倒了茶,送上去。 奚守微道了声谢,拿起了茶杯,衣袖稍稍下垂,露出了腕上朱红色的珠串——是奚荣昇当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他抿了口茶,放下了杯子,与奚荣昇极其相似的眼眸注视着他,道:“昇昇,其实我是不赞同你一道去的。” 奚荣昇皱起了眉,只听对方接着道:“你自小养尊处优,莫说是杀人,就连杀兔子也没见过。战场于你,或许冲击力太大。你现在就接触这些太早了。” “我都五十岁成年了!不小了!” 奚守微笑道:“皇兄可是足足大了你十倍有余。” “我说这些,却也没有阻止你去的打算。只是提醒你,需有心理准备。战争,胜利,荣耀,背后是以无数尸骨堆积而成。寥寥的文字,与轻描淡写的数字,无法描述其残酷之万一,唯有亲眼所见,方能有所感念。” 一旁的罗焯趁机怂恿道:“不去了不去了!” 奚荣昇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奚守微道:“皇兄,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严肃看待此事的!” 第51章 紧闭了一月有余的门打开了。 总管狄弘低眉顺眼地躬身道:“恭迎陛下出关。” 他此话一出,两排护卫也整齐且响亮地道:“恭迎陛下出关!” 声势浩大,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男子玄衣鬼面,身姿玉立,目光扫过了狄弘,言道:“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请陛下移步书房。” 危其靳接到了这一个月以来的信息,倚靠在椅背上,唏嘘叹道:“还真是个小辣椒。” 狄弘是蚩族为数不多知晓危其靳与奚荣昇关系的人。每次奚荣昇到蚩族来时,也是他帮忙抹去痕迹。 “那位失了忆,想来也不会再费心替您解决矛盾。” 狄弘此言一出,接收到了危其靳忧郁的目光。 狄弘:“……” “你还不懂吗?他以前就没解决过矛盾。因为没出什么岔子,他又像座大山压在那里,所以小辣椒不敢妄动。现在就不同了,小辣椒肆无忌惮,可以为所欲为了。” 小辣椒,是危其靳给姬歧取的外号。因为他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各方资料,看出姬歧不似表面温和,实则性子泼辣,酷似辣椒。 然而过往奚荣昇听他叫一次,就和他翻一次脸。 “小辣椒?你忒不尊重我皇后了!我还管你叫芹菜呢!你乐意吗?” 危其靳答:“你喜欢吃辣椒,你皇后叫辣椒,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知道奚荣昇脸皮薄,故意逗弄他,此言一出,奚荣昇就面红耳赤,越发跟他急眼。 只可惜…… 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去灵族皇城,奚荣昇对自己的防备与警惕。危其靳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姬歧在几十年前就在他蚩族埋下了暗线,只是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六年前,他们才开始蠢蠢欲动,采取了行动。 近段时间,他们的谋划几近完成,预计不久后就要动手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尽在危其靳的掌控之中。 这时只听狄弘问道:“那位……为何没有解决矛盾呢?” “因为……”危其靳悠悠地叹气道,“他大概不知道有这矛盾存在。” 狄弘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您也没有跟他说?” 危其靳:“我说过。他说我多想了。” 狄弘半晌无语。 “却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危其靳意味深长地笑道,“就让我陪小辣椒好好玩玩吧。” 狄弘:“那位记忆恢复后,会与您生气的。” 危其靳:“他什么时候不和我生气,我就感天谢地了。” 某人自从当上了帝王后,脾气就越来越大,几乎和他见一次面,就会因莫名其妙的理由生他的气。他不哄,那家伙就愣是十几年不和他联系,传的信也不理会。 他也能猜到原因,能够纵容对方。只是不知道小辣椒是怎么忍受那家伙的臭脾气的? 看来是真爱。 “那边春秋会应该开始了吧?” “是,今天是第三日。” 危其靳瞧了眼桌上的资料,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腕上的珠串,“阮翎派了百人前往灵族啊。” *** 翌日早晨,计划是奚荣昇去上朝,姬歧去武试会场。 奚荣昇看着姬歧垂眼,纤长的手指娴熟地给他整理身上的冕服,心中一动,握住了姬歧微凉的指尖。 “陛下?”姬歧抬起了头。 奚荣昇道:“孤额外派一队人保护你吧?” “没必要的。臣只是去视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布阵法的人还没找到,难免不会混在会考的人群之中。” 尽管护卫的意义对他不大,但想着这是奚荣昇对他的好意,他应道:“好。” 这次并非是轻装出行,姬歧换上了厚重的宫服,外面已备上了皇后规格的仪仗,随行宫侍与护卫足有几百人。 姬歧登上了三米高的冕车。 他本身就不是高调的性子,所以不大喜欢这样的阵仗。只是却也没有办法。 出了宫城,上了街,隔着帘帐,看着街边的行人皆向他行注目礼。 “那就是灵族皇后?” “啧,一看就是小白脸。” “我倒听说他有点明堂。” 姬歧似有所感,朝着周旁建筑的二楼看了过去。 窗户秒瞬被关上了。 “我说你怂什么怂?咱们现在可是灵族人!况且区区一个灵族皇后,又不是灵帝本人,你怕什么?” “而且他刚刚看的不是我们吧?” “呃,那……我再把窗户打开?” “……” 姬歧微微皱了下眉。 他的感知最是灵敏,他方才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的恶意与杀气。 这一趟果然是来对了。他不动声色地心想。 第52章 宫里的奚荣昇接到了安封吟的请见。 “是微臣失职,令贼人混入了会场布阵。”安封吟跪身请罪,呈上了汇报,“现在,已经能够通过追踪术,掌控贼人的行踪。不日就能将其捉拿归案。” 宫侍接过了汇报书,呈给了奚荣昇。 奚荣昇看了起来。 安封吟已经查出了贼人布阵时间是在几日前,对方能在禁卫军的守备下进入会场,一来是禁卫军内出了叛徒,二来是布防本就不大严格。 叛徒被送去了刑部审讯。 对方不是什么硬骨头,在酷刑下招了供,说是接受了贿赂,一伙人表示想提前熟悉场地。他收了钱,就放他们进了。 要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安封吟。 禁卫军共有十万人,所负责的范围不仅仅是区区一个武试会场。 只是他身为最高统领,出了事,就该由他负责。 “起来吧。现在当务之急需将贼人抓回来。” 安封吟起身,道:“微臣已派出飞鹰营。” 飞鹰营,奚荣昇知晓,是禁卫军中的一支精英部队,曾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 “对了。”奚荣昇忽然道,“过去孤做皇子时,灵族与蚩族时常开战,是你随孤一道出征的吗?” 安封吟的身形一滞,随即他垂下了眼眸,说道:“是,微臣曾经是陛下麾下的副将。” 还不仅仅是一起,是“副将”! 奚荣昇神态微微一凝。 那段记忆中,自己应该是刚刚成年没多久。而自己八百岁登上帝位,中间有七百多年。 自己刚成年时,只被允许观战。 而安封吟既然是自己的“副将”,那说明后来自己是真真切切地上了战场的,甚至还做了将领,亦或者是统帅。 那么“奚守微”呢? 他又问:“罗焯也是一起的吗?” “没有,他不擅武艺。” 奚荣昇想到记忆中罗焯那迫切想去的样子,一阵的唏嘘。 上任蚩族帝王死后,危其靳上了位,平息了两族之间的战争。两族之间虽常有小矛盾,却没有再有大的冲突与冲突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安封吟躬身告退。 奚荣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笔杆,看着桌面上的文书。 没多久,有人来报道:“陛下,传来密报。” 密报是他蚩族的暗线传来的。 说是危其靳出了关,他朝堂上有人蠢蠢欲动,似乎是打算发动政变,有谋权篡位的意思。 奚荣昇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事,他这边都接到消息了,危其靳能不知道?恐怕是这所谓的政变,压根伤不到危其靳的一根汗毛吧。 不过,危其靳出关之快,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听危其靳上次话的意思,好似是打算闭关很久的样子,这才短短一个月。 要不要想办法联系他,和他聊一聊呢? 奚荣昇踌躇许久,也没下定决心。 半晌后,他对宫侍道:“让军部的言司丞来一趟。” 第一天的武试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出什么岔子。 黄昏时分,一切事了,姬歧回到了宫,依惯例向奚荣昇汇报了这一天的事宜。 “你明天还打算去吗?”奚荣昇问道。 姬歧想了想,还是把去时察觉到的那抹莫名的气息告知了他。 若真的有人针对姬歧,他故意暴露人前,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奚荣昇皱紧了眉,“不然孤再派点护卫跟着你?” 姬歧无奈道:“再多,臣恐怕就要举步维艰了。” 奚荣昇没说话,琢磨着得派更多暗卫,暗中跟着姬歧。 “对了,安统领已经将阵法之事查出来了。”奚荣昇将汇报书递给了他,一边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姬歧看完后,询问道:“不知陛下对此怎么看?” “得等贼人被抓了。” “只飞鹰营的人去找了吗?” “孤让军部也派了人去。” 花了一刻钟谈公务,等事情都谈完,奚荣昇暗搓搓地挪了挪,与姬歧腿碰着腿,与他谈心:“今天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姬歧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想着陛下终日在宫里,面对成堆的公务,自己又不在宫里,肯定很寂寞,所以才会问这个。 说实话,他压根没怎么在意这种事,但既然奚荣昇想知道,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 片刻后,他想到了一点:“今天卓副卿喝茶的时候,场中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动静,然后茶水把他烫到了。” 说出来,他就有些懊恼了。 他着实是缺少有趣因子,这种事哪里有趣了? 也不能让陛下满意,听到他真正想要听到的。 他感觉沮丧。 哪知奚荣昇好似真的挺感兴趣的样子,紧接着询问道:“场上为什么传来很大的动静?” “有个考生突然爆发了灵力,震在了回板上。” “噗。你当时在干嘛?” “臣在看考生资料。” “你有被吓到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的。” “……” 姬歧发现陛下其实很会聊天,自己寡淡的回应,就能叫他滔滔不绝地延续下去。只是陛下失忆前从来都不和他聊。 奚荣昇失忆前,宛若一个工作狂,整天沉溺在公务之中。 失了忆后的他,对公务好似就没有那么热衷了,每天仅是处理完就好,倒是开始在乎起了与他的感情生活。 姬歧也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但他私心是乐得看到的。 聊过一阵后,奚荣昇舔了舔嘴唇,瞅着他身上繁复的宫服,开始暗示:“今天还要一起沐浴吗?” 姬歧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弯起了唇角,“好。” 第53章 武试会场上,考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考试。 高台上的姬歧仍是在思考早上那群人的来历。 按理说,对方有心针对他,也不应该用这种拙劣的手段。 若说是挑拨他与奚荣昇之间的关系,只要奚荣昇派人去查一查,就会发现那所谓的“孩子”是假了。 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时,一宫侍走来,为他添茶。 姬歧本来没有太在意,直到他发觉对方倒满了杯子,也不停下来,水漫了出来,渗透了桌布。 他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将对方往后拉,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随即,他便发现对方不太对。 对方身体僵硬,瞳孔失焦,看上去像是被控制的状态。 姬歧神态一凝,刚要采取行动,只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僵硬地吐出了一句话:“姬殿下,我们陛下让我们代他向您问好。” 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姬歧就将那宫侍按到了地上,手掌拍到了他的后脑,不多时,他从对方后脑抽出了一根银针。 银针一离体,那宫侍的身体就软倒在了地。 姬歧探了对方的鼻息,还有气,多半只是晕了过去。 台上其他官员将这变故尽收眼底,也听到了这宫侍方才的话,均愕然。 “殿下,这……” 姬歧站起了身,将那银针放到了桌上,“是蚩族的人将他控制了。” 他表面冷静,实际上心中已然怒火冲天。 他也接到了危其靳出关的消息,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以这种让人出乎意料的方式宣告存在感。 方才他还疑惑于幕后黑手的目的,现在目的就很明确了。 危其靳这是什么意思? 挑衅他?间接告诉他,还没放弃对陛下的感情?要继续与他争? 他前一天才和陛下又行了床事,危其靳后一天就出了关,莫不是故意的? 现场的气氛变得凝固且危险,仿佛黑云压城,众人大气都不敢一喘,主事者之一的华然小声让卫兵将那名倒霉的宫侍给带了下去。 姬歧面上沉静地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了茶杯,然后将杯子给捏碎了,水沾染了他满手。 坐在他旁边的官员瑟瑟发抖,递了块手帕过去。 姬歧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夹紧了腿,坐得笔直。 姬歧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擦了擦手。 没多久,一人匆匆来报道:“殿下,早上抓的那五个当街闹事的人……莫名其妙在牢狱中消失了。” 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片许后,姬歧道:“我知道了。” 众人心惊胆战地瞅他,却见他竟是弯起了嘴角。 众人:“……”殿下该不会是气得失常了吧? 姬歧自然是没有失常。 他心中冷笑。 此时危其靳想必是洋洋得意,自信于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吧? 殊不知,他的自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让危其靳再嚣张得意一会儿吧。 毕竟马上他就要见不到太阳了。 他犯不着与将死之人动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 蚩族与灵族修炼的体系完全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依靠的对神邸的信仰。一旦修炼了其中一个,就决计不可能修炼另外一个,否则只有爆体而亡的下场。 他在蚩族安插的人,是令他们从小修炼的属于蚩族的魔气。等到修炼有成,再令他们潜伏进蚩族。 而蚩族那边想要在灵族这边安插内线,约莫也是差不多的方法。 灵族为了提防蚩族内线成为官员,特意独创了一门秘法,所以蚩族内线顶多就是作为百姓,在皇城潜伏——或者像这样,替危其靳传话。 “戒严皇城,务必寻到犯人下落。” 黄昏时分,姬歧回到皇宫,就见奚荣昇凝重地在端详他小时候的那张留影,面色晦暗不明。 姬歧心中咯噔一跳,只觉自己担心大半天的事总算是发生了。 这事解释很容易,验证很容易。但他怕的是陛下乍一听这事,第一反应是相信,那么这说明陛下内心对他其实是不信任的。 他快步走了过去,“陛下……” 奚荣昇抬眼看向了他,满脸的高深莫测,“回来了?” 姬歧一咬牙,自我安慰道,陛下毕竟失了忆,笼统也才一个多月的记忆。不相信他,也是正常的事。 他张口便要解释,奚荣昇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解释堵在了嗓子眼里,甚至差点呛到。 奚荣昇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圣灵树弄个孩子呗?”(注:圣灵树解释在33-34章) 姬歧正好走到台阶,脚下被绊了一下,奚荣昇赶忙冲上去扶住了他,嗔怪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姬歧一头栽到他结实的胸膛上,鼻子有点疼,神智有点恍惚。孩子?什么孩子? 他半晌没反应,奚荣昇忧郁,看来是这无缘无故的栽赃让姬歧伤心得反应都迟钝了。 他将呆傻的姬歧横抱了起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将姬歧放在了腿上,开始激情问道:“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其实孤想要个女孩,肯定长得特别漂亮,孤要给她买很多漂亮衣服……” 姬歧勉强稳住了心神,按住了奚荣昇的肩膀,打断了他美好的畅想,“等等陛下!” 他质疑了自己几秒钟,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不然为什么话题开场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本来是打算解释早上那事的。 此时留影还浮在半空中,他试探着问道:“陛下,这是……” 奚荣昇更加忧郁。看来姬歧真的是受打击惨了,都傻了。 “这是你啊,你都不认得了吗?” 姬歧意外于陛下能认出这留影是他。 因为小时候的他除了容貌外,与现在没有半分相似。 幼年的他阴郁沉闷,那双蓝眸宛如是桀骜不驯的小狼,看谁都带着一股子的狠辣与凶猛,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掉挑衅者的肉。 后来的他懂得收敛锋芒,将一切情绪都藏于内心深处,喜怒不显于色。 说实在的,他本人也不是很愿意提起年少的那段时光。 “陛下……怎么认出是臣?” 奚荣昇理所当然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姬歧:“……” 见他没应答,奚荣昇抱着他的腰,继续怂恿,“孩子。” “陛下,您……太突然,臣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奚荣昇道:“这不是同你商量吗?没说是现在啦。” 姬歧松了口气,“臣认为……女孩不好。” 奚荣昇怔住,“啊?为什么?” 姬歧镇定地道:“陛下与臣都是男人,带着女孩总归不方便。” 其实是他看奚荣昇提起女儿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发酸。而且听他这么早就展望养女儿,他心头响起了警报。 别到时候他斗死了危其靳,又来个人和他争陛下的宠爱。 奚荣昇本来想说有宫侍带,但想想,这理由多半是借口。 姬歧看来是不喜欢女儿。 他的心在滴血。 女儿那么可爱漂亮,为什么不喜欢女儿? 他艰难地割舍,忍痛且勉强地道:“好吧……儿子就儿子吧。” 姬歧又觉得于心不忍了。 “若陛下喜欢,那就女儿吧。” 奚荣昇愉快地道:“那就一样一个吧!你看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姬歧:“……” 他恍惚地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仔细想想,他们之间还有一些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危其靳。 他是下定决心要杀了危其靳的——不仅是为他个人,还为的是当年危其靳背叛陛下,重伤陛下。 而陛下迟早会恢复记忆。 届时恢复记忆的陛下对于他杀危其靳,又会抱以什么态度。他不知道。 “陛下,您伤势未愈。不然还是等您恢复了记忆,我们再谈吧?” 奚荣昇自然地:“好的,等孤恢复记忆,我们就去弄孩子。” 姬歧:“……” 然后他们就谈起了正事。 那傀儡与他说的话,有人已经禀告给了奚荣昇。 姬歧道:“陛下,那些人行踪诡秘,甚至能够从刑部大牢溜走,臣认为不得不防。” “恩,孤已经派人去找了。” 当前在皇城搞事的,至少有两拨人。 一拨就是危其靳的那伙人,另外一拨在会场布下了阵法,来历暂不明确。 另外,还有就是机密文件被偷一事。 不能确定此事是这两拨哪一方所为,或许还有第三股势力。 危其靳那波人,暂时可以判定为危险程度低。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再者,关乎他自身的事。 首当其冲就是他丢失了大半的记忆,无疑当中有很关键的信息,关乎他兄长,以及一切事态的起因。 二来是,他过去的势力,现下只收回了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三不知所踪。解决这问题的关键是,记录了相关信息的册子。 而这册子也不知所踪。 现在他找到了一本空白册子,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记录册。 但要让空白册上的字迹显形,需要寻找一种叫凤凰叶的稀世珍宝。 目前还没有头绪。 奚荣昇叹了一口气,目前真是乱成了一团麻。 若是直接恢复全部记忆,那就好了。 他抱着姬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就好在已经和姬歧澄清了误会! *** 姬歧“私生子”一事,当天发生,当天结束,丝毫不起波澜。民间也就在饭后闲余时,说着当个玩笑,无人当真。 奚荣昇又找姬歧要了其他他小时候的留影。 姬歧的留影当真不多,但奚荣昇要,他只能翻箱倒柜地找,花了许久的工夫,最终只找到了两个留影石。 姬歧现在每天都去春秋会现场,奚荣昇闲来无事就看看幼年的姬歧,时不时感慨,那脸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肯定很好揉。 也不知他以前揉过没有。 数日后,他又接到了蚩族的线报。 “危其靳不举?”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了起来。 禀报者煞是认真地道:“是,现在蚩族民间市井都传遍了。据说是一女子曾经……” “停停停!”奚荣昇打住了他的话,黑着脸道,“他举不举,关孤什么事?以后这种无用的消息,不必报过来。” “是。” 禀报者退下,奚荣昇又想起前几日危其靳诬蔑姬歧有私生子。 这时候又传出来这么则消息,就很像是姬歧的反击。 但想了想姬歧温和柔顺的样子,奚荣昇立马摒弃了这个想法。 肯定是危其靳自己自作孽! 他也不再想此事,拿起了留影石。 阿岐小时候真可爱! ——现在也可爱! 第54章 赵石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体动弹不得地倒在地上,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 他惊恐万分,不禁回想自己昏迷前的记忆。 当时的他如往常一样,和儿子一道吃完饭后,回房修炼。 刚一进门,他就失去了意识,再一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他拼命尝试运转体内灵力,但体内就像是有道无形的枷锁似的,使他的灵力被禁锢在灵核内,使用不得。 他使劲地睁大眼睛,转动眼珠,看到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小木屋——之所以说是废弃,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息,好似是虫子尸体的味道。地上铺满了发黑的稻草。 而与他一同被关在这里的,还有约莫十来人,他们的状态都一致,皆是瞪着眼睛,眸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赵石回想自己平淡的两百年的人生,自己从来未结仇,更未做过丝毫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么会…… 突然,他灵光一现。 他想到前几天自己与儿子去看皇后仪仗时,自己谈论阶级问题,儿子似乎挺焦急地阻止他的言语。 他最近这几十年来深入简出,主要都在修炼,对外界局势的变化知之甚少,完全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去此事外,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被绑架的理由了。 他恐慌得嘴唇打起了哆嗦。 中九族的那些人……他们怎么敢? 时间的流逝在这间小屋里变得格外缓慢,死一样的寂静将本就无措的心折磨得越发忐忑难安。 他的眼睛睁得都有些发涩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以他躺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大门。 一个身着黑袍,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双手分别拎了两个人,将他们扔到了屋中,而后负手环顾了整座屋子一周,愉悦地说道:“正好十三人!完美!” 赵石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就发现不是。 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与他打扮极其相似的女子。 女子对他道:“还有一刻钟到子时。” “好无聊,我去玩玩。”男子作势欲行,女子抬手拉住了他,嗓音森冷,“别做无谓的事情。省得坏了主上的事。” “好吧,最近的确应该小心谨慎些。”男子遗憾作罢。 所以他发表了宣言。 “在场诸位可能会疑惑于吾等将尔等聚集在此处的目的,不用担心,还有一刻钟,你们就能得到答案。” 赵石听到这里,心头略安。对方语气还算是和善,应该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下一刻,他就吓得心脏几乎从胸膛跳出来。 “神像将塌,这个腐朽的时代将迎来终结,尔等就是给予其毁灭的先驱者!”男子挥舞着双臂,仰起了头,语气慷慨激昂,抑扬顿挫,“你们的姓名将记录在史册,供后世者瞻仰。我们伟大的主上,无上的至尊,将引领世界走向全新的未来!” 开什么玩笑?什么叫“记录在史册”上? 他才不想要什么虚妄的身后名! 他只想要活着! 极度恐慌下,赵石拼命地运转灵力,企图挣脱束缚,然而是徒劳。 绝望之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与已逝的妻子。 妻子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儿子。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与儿子相依为命。 若他死了……若他死了……儿子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他听到了恶魔的声音:“一刻钟到了,动手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男一女走了出去,关上了门。不多时,一束火侵入了房屋,逐渐越燃越烈,火舌吞噬了他身下的稻草,烧上了他身旁人的身。 他看着身旁人脸皮动弹不得,但眼眸中是极致的痛苦,与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无助。两人的视线对上,他看到对方的瞳孔中有橙色火焰的倒影,他这才意识到火焰也在他身上肆虐。 但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不断窜入鼻腔的糊味提醒着他,他身上的皮肤正在被灼烧。 烟雾迷了他的眼,呛了他的喉咙,他渐渐地堕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熊熊烈火很快席卷了整座木屋。 男子站在不远处,盯着正在燃烧的房屋,眼中迸射出了狂热且迷醉的光芒,“火焰,多么绚烂,谲诡!凤凰自烈火中涅槃,堕落污浊的灵魂将迎来新生!” 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眼中隐含泪水,“生命,多么壮观,美妙!” 与他相比,女子就平淡许多了,对于他的感情抒发,甚至连目光也没给予一个,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自己同伴的间接性抽风。 “四儿,把火再烧大一点!我要让天际都印着火光!” 女子冷漠:“不要。” “那我自己来。”男子哼了一声,抬起了手,火势陡然增加了一倍。 “这是高洁的艺术。你是不会懂的!” 男子有怀才不遇的忧伤,很快他又兴奋了起来。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见主上了!” 第55章 春秋会初试告一段落,复试将在半个月后开始。 在会场布下阵法的人被抓了回来。 只可惜早已被人下了狠手,找到时,他们已经被打乱了灵海,成为了傻子,待在一个无人的山洞浑浑噩噩。 据查,这些人都是中九族的普通人。 在一个月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笔巨额的财宝,家人问其来历,他们皆神神秘秘,不肯详细告知,只言将出一趟远门,要家人妥善利用这笔财宝。而家人也不知他们见过何人,又要去干什么事。 无疑他们是被收买且利用了。 由此,线索又断了。 其实他们的情况与奚荣昇这几年比较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奚荣昇是遭遇魔气与剑气一道入灵海,他自身为抵御它们的侵蚀,形成了保护层。丧失神智,也算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而他们则是遭人恶意强行摧毁灵海,几乎不可能恢复正常。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作为禁卫军总统领的安封吟被罚了十年的俸禄,八十鞭,作为监管不严的惩罚。 这边的事还在焦头烂额,另一边又收到了一则消息。 “昨夜城郊十三人相约自焚?为何判定他们是自焚?”奚荣昇皱紧了眉,敲了敲桌面。 尚钦司尚书颜正业答道:“回陛下,‘自焚’乃是回应公众的说法。此事疑点颇多,臣等尚在追查。” 奚荣昇目光落到了文书上。 那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居住在皇城东南西北的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大抵只有他们都属于上九族了。 “务必尽快查出结果。”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 姬歧去文殊馆,亲自负责春秋会的事务了。 近期实在是多事之秋。 奚荣昇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昨日刚受刑的安封吟,顺便问他一点事。 他被放了三日的假,在府上养伤。 安封吟与安长老没有分家。 不过他便衣去了趟安府,却是扑了趟空。 安府的管家似乎是很熟悉他,恭敬而不失礼貌地告知道,少爷不久前有事匆匆出门了,安长老在长老院办公,安夫人去给少爷配药了。 奚荣昇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应该下不去床的安封吟又有什么急事要出门? 拒绝了管家的“叫安长老回来招待”的提议,他离开了安府。 他决定去趟尚钦司,亲自看看“自焚”之事。 路上,他意外看到了本应在府上养伤的安封吟。 对方身姿挺拔依旧,丝毫看不出受刑的痕迹,与一男一女相对而站在一个小巷,他们周围被布下了隔音结界,外界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安封吟的神情是他难得见到的凌冽,而被他怒视着的两人,男的瞧上去很是痞气,两手插在裤兜里,靠在墙壁上,闲适地与他对视,而女的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样貌清秀。 奚荣昇转了向,下了马,朝他们走去。 女子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似是察觉了同伴视线的转移,男子也看向了他。最后是安封吟。 看到他的安封吟瞳孔一缩,眸中闪过了一抹意外与慌张,但稍纵即逝,很快他就恢复了奚荣昇熟悉的神态。 安封吟亲自撤下了隔音结界,大步朝着奚荣昇走去。他走动起来,就明显能够看出他走路姿势的不正常。但他自己却浑然没注意似的,呼吸略急促地走到了奚荣昇面前,低声道了句,“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奚荣昇挑了挑眉,看到那两人也朝他们这边走来。 似乎是急于避免他们见面,他还没答话,安封吟就抢先道:“陛下到臣的府上去吧。” 然后也不顾君臣之礼,拉着他的袖子就走。 安封吟这堪称是颠覆了平时性格的行为让奚荣昇惊讶极了,忍不住在意起那两人的身份。 安封吟没拉动,那两人在他身边站定,那痞气男子对着奚荣昇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语气浮夸地道:“这位公子看上去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安封吟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看奚荣昇的目光,那架势宛如一个护花使者。 摸不清楚情况的“娇花”奚荣昇:“……” “安大人这样可就将我的心伤得千疮百孔了。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旧相识,至于像是防贼一样地对我们吗?”男子忧伤地捂着心口道,突然他爆发了一声感叹,“啊!苍天啊!你告诉我,为何人与人之间不能多一点信任呢?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不少过路人被他这乍一声给吓得一抖,然后皆以看智障的目光看他。 女子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一点,一脸正色,表示自己与这个智障不是一类人。 奚荣昇艰难地插了进去嘴,“这两位是?” “我叫朱渠焉,这是我的下属施琼,这位公子怎么称呼?”男子迅速地回答了他的话。 安封吟回答奚荣昇:“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们走吧。” 朱渠焉又有话说了:“安大人,你这话就又伤我的心了。什么叫‘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每个人存在于世都是有很高价值的,你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否定我存在在这世上的价值,你这样是对我人格的践踏!身为朝廷命官,就这样随意侮辱百姓,可是犯了人权法的。你说是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奚荣昇说的,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奚荣昇怀疑此人知道他身为帝王的身份。 “你不要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我们之间的事可还没完。”安封吟显得有些暴躁。 “什么叫我和你胡搅蛮缠?我分明是在问这位公子话,又没和你说话。你突然就挑衅我,侮辱我!我能不反击吗?况且我与你之间有什么事?我抢了你媳妇,给你戴了绿帽子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你还没对象呢!” 奚荣昇看得见安封吟额上暴起的青筋。 安封吟不善言辞,而此人又巧舌如簧,每一句话都将安封吟压得死死的。奚荣昇毫不怀疑,如果这不是在街上,安封吟很有可能会直接和对方动手。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施琼开了口:“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朱渠焉讶然瞅她,然后就被强行拽住了手臂,拖着离开了。 尤可听见朱渠焉的声音,“四儿你放开我!我还没和他们唠嗑完,你……” 施琼毫不客气,“闭嘴吧你!” “我是你上司,你要对我态度放尊敬一点!” “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啊啊啊,疼!我告诉你,我会向主上告状的!我一定会的!” “呵呵,你也就只有告状的本事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声音渐渐消失。 奚荣昇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安封吟。 安封吟的情绪似乎缓和下来,对他低下了头道:“抱歉陛下,让您见笑了。” “他们二人是谁?”奚荣昇问道。 安封吟道:“臣过去的相识,有点事想要问他们。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孤是来找你的。” 奚荣昇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臣无碍,劳陛下费心。” 奚荣昇看他站得不稳,说道:“不然上你府上,我们详谈?” 安封吟迟疑了一下,后点头应道:“好。” 安府,管家见奚荣昇去而复返,还是和安封吟一道,惊讶极了。 安封吟道:“武叔,劳烦你同母亲知会一声。” 他口中的母亲指的是安承柯。 “是,少爷。” 奚荣昇跟着安封吟去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沿袭了他本人的风格,简朴且整洁。 奚荣昇从袖中掏了个小瓷瓶来,道:“这是宫里最好的伤药。孤知道,会场之事,错不全在你。但,孤只能罚你。你明白了吗?” 安封吟点头,“臣明白,日后定更加严厉地约束手下人,不再令此类事情发生。” “对了,你有听说昨晚城郊‘自焚’事件吗?” 安封吟呼吸一滞,低下了头,“臣有所耳闻。” 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此事已经在皇城传开了。 “你负责皇都的巡防,近期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陛下所说的奇怪事情是?” 奚荣昇沉吟片许,道:“比如……反对神明。” 那十三人于子时前后因大火焚身而死。 十三在圣典上乃是邪恶的数字。 圣典中也写道,司易神自火而生。而这些人因火而死。 司易神是光明的象征。而这些人死去的子时又是阴气最甚的时刻。 安封吟道:“臣没有听说。” 奚荣昇皱了下眉,点了点头,“行,孤知道了。那你就好好养伤,孤就不叨扰了。” “臣送陛下。” “不必。”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吟儿,我能进来吗?” 安封吟低声对奚荣昇解释道:“是臣的娘亲。” 奚荣昇了然。 对方应该就是安长老的伴侣了吧? 得到他的点头后,安封吟道:“恩,您进吧。”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个身着鹅黄裙子的女子,容貌清丽,皮肤白皙,虽算不上绝美,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的目光首先落到了奚荣昇身上,面上显出了惊喜的神色,“是陛下啊!小橘说有客人来,我还道是谁!就说今天眼皮怎么跳个不停呢?” 安封吟轻咳了一声,“娘亲……” 安夫人没有发现他的暗示,上前亲切地拉住了奚荣昇,“正好今天做了桂花糕!陛下来吃。” 奚荣昇懵逼地被她拉着走。 到门口,她像是才想起还有个人似的,转过头对安封吟道:“药配好了,在小橘那里,我让她给你上。” 安封吟:“……” 奚荣昇:“……” 第56章 奚荣昇最后没有吃那桂花糕,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安夫人扶安封吟回了屋,待他艰难地在床上趴下后,她冷不丁问道:“你与陛下和好了?” 安封吟瞳孔微缩,而后挪开了眼睛,“我与陛下没有……” “当我是傻子啊?”安夫人一挑眉,“过往你与陛下俩人那般哥们好,他时常都会来府上晃悠。这二三十年来,除了宫宴,我都没见过他了。而且我看你俩之间的气氛微妙得很。还说没有闹矛盾?” 她只知道奚荣昇受了重伤,刚刚恢复神智,并不知道他失忆的事。 安封吟没应答。 安夫人接着说道:“你就是那个倔脾气,莫说是陛下了,就连我有时候都看你来气。你也真该好好改改!好不容易你们冰释前嫌,我这就准备些东西,等你伤好了,给陛下送去。” *** 奚荣昇来到尚钦司,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众受害者家属聚集在门前抗议。 “我父亲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我妻子昨天下午才同我说过几天要一道出游。” “我女儿……” “……” “大家稍安勿躁!”官吏竭力维持现场的秩序,运了灵力喊道,“尚书大人会尽快查出真相!” 有人崩溃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现场乱成了一团,周围还有不少旁观的百姓,在指指点点,议论此事。 奚荣昇回到宫中没多久,姬歧也回来了,呈上了春秋会的初试结果。 “本次考生共一千八百人,缺席两人,通过初试的共有一千零三人,较之去年合格率提高了百分之三。” “恩。” 奚荣昇看他的汇报书,姬歧的视线落到了他面前摆放着的有关“焚烧”一案的文书,询问道:“陛下,臣能看看这个吗?” “恩,你看吧。” 初试武考榜首是个名为“屈添珩”的人。 奚荣昇觉得他的名字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忆起此人就是之前频频与人决斗的家伙。他的武考成绩虽高,但文考只堪堪压了及格线,是以总成绩仅排在中游。 总成绩第一的是位族长的千金,奚荣昇同样眼熟对方的名字。 在他翻看时,姬歧也看完了那份文书。 受害者都是在昨晚失踪,八成是在自家。而他们的家人都没有听到有人造访亦或者是打斗的动静。 受害者也不乏修为在一流范围内的。 由此可见,若他们真是他杀。那么,贼人的修为定然不低于神武境。 要知道,全灵族范围内,神武境修为的人绝不超过十人,而且他们普遍都处于隐居状态。 姬歧知道的,步入神武境的人就唯有奚荣昇了。 第二点,受害者的失踪时间,彼此之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贼人需要在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跑遍整个皇城,还要精准地寻到目标。 就算贼人修为再高,也难以达成这一点。 因而,有八成的概率,贼人是团队作案,而且这团队中的人修为都不低。 大致可以推断出,这是属于未知的第四方势力。 姬歧之前与危其靳的那帮人交过手,确定他们当中没有修为超过他的人。而且这伙人多半已经离开了灵族皇城。 而在会场布下阵法的那伙人——若是他们有这样强悍的实力,想要达成目的,又何必废那么大的工夫,又是收买,又是弄傻别人呢? 正在这时,奚荣昇放下了汇报书,开口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姬歧与他对视,发现他眉眼间难得没了喜色,取而代之的是沉闷,询问道,“陛下是在为焚烧案操心吗?” 奚荣昇微微一怔,随即叹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怅然道:“孤不久前出宫,看受害者家属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忍不住想,失去亲人的感受是怎样的呢?” 姬歧神情如常地答道:“初时是茫然,大抵是自己欺骗了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发现生活中处处都缺少了什么,心中有满腔的话却无处可说,渐渐地,就连自己也欺瞒不住自己了。” 奚荣昇凝视着他,低声道:“抱歉。” “生离死别乃是常态,臣早就已经看开了。现如今,臣心中装着的唯有陛下,并甘愿与陛下生死与共。” 奚荣昇拉住了他的袖子,令他弯下了身,捏了捏他的脸颊,“什么‘生死与共’?咱们能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在一起。别说得这么不吉利!” 姬歧微微一笑。 他知道以陛下独步天下的修为,活几千,上万年都是没有问题的。而他也会努力修炼,争取修到与陛下一样的高度,而后就能与陛下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前提是陛下没有腻了他。 现在这么说,当然是看陛下心情低落,故意说出来,转移陛下视线的。 奚荣昇长舒了一口气,清空了脑子里的思绪,拍了拍桌上堆积的奏折与文书,道:“这里还有大堆公务,孤正头疼着。咱们一道处理吧。” 姬歧笑道:“好。” *** 繁星似棋地点缀在漆黑的夜空。 宫侍已然歇息,暗卫尽忠职守地蹲在主殿附近,自觉地封闭了听觉。 殿中仍是亮着灯光,尤可听见里面微小的喘息声与低吟声。 “唔……陛,陛下……” 姬歧手肘撑在柔软的床铺上,垂着脑袋,发丝遮住了他的侧脸,被动地承受着身后的快感。眼眸迷离,双唇微张,浅浅地喘气,倒有了种脆弱的美感。 奚荣昇身下抽插,手掌抚摸着他拱起的肩胛骨,顺着凹下的脊线,一直摸到了腰,肌肤柔软滑嫩的手感叫他爱不释手。 突然,他停住了动作,说道:“对了,阿歧。” “恩?”姬歧将眼睛睁开了些,酸软的腰肢让他轻易直不起身,奚荣昇也没将他的东西给抽出来。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想费精力去直身,仍是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只将发丝撩到了脑后,回过了头看奚荣昇。 奚荣昇若有所思,“孤过往与安夫人关系怎么样?” 姬歧:“……” 他感觉到了无力。 他们这不是在做爱吗?陛下为什么不可以专心一点? 他声音略不稳地道:“陛下为何提到了她?” “因为孤今天去安府,碰到了她。她……对孤态度很奇怪。”奚荣昇越想越不得劲。 姬歧:“……” 他发现他的陛下思维跳跃总是大得让人摸不着边。 “她是陛下过去甚是敬重的长辈。”姬歧不想多费口舌,只想继续做爱。 “哦。” 好在他说完后,奚荣昇就继续做了起来。 照例两发结束后,奚荣昇抱着姬歧去清洗。 奚荣昇将姬歧搂在怀里,给他擦洗过小腹的白浊后,按揉他软下来的器物。 姬歧侧过头,略微抬身,打算亲吻他的唇,冷不丁听见他又问:“她与我过往常常见面吗?” 姬歧先是愣了下,思考了几秒钟他所说的“她”是谁,很快他意识了过来。 姬歧:“陛下很在意她吗?” “就是感觉有点奇怪。”奚荣昇拧着眉。 安封吟是他从小的伴读,那么安夫人多半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或许奇怪的不是安夫人,而是对他过于疏离与冷淡的安封吟。 是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姬歧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臣……对陛下的事也了解得不多。陛下过往鲜少同臣说您的私事。” 他对上了姬歧的眼眸,对方虽然极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眸底却是难以掩饰的落寞。 奚荣昇立马抛开了心头多余的念头,抱紧了姬歧,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手指探入了穴眼,将里面的精液顺着水给带出来。 手指抽插了数次,将后穴洗干净后,奚荣昇又盯上了姬歧柔顺的发丝,握在掌心把玩。 姬歧趴在他胸口,暗搓搓地挪了挪身子,胯部贴紧了他的小腹,开始暗示:“陛下,春秋会暂且告一段落了。” 奚荣昇没听出来,“恩,辛苦了。” 试图求欢惨遭失败的姬歧:“……” 正当他想要再接再厉暗示时,奚荣昇突然眼睛一亮:“你等等!孤马上回来!” 然后他倏地出了水,上了岸,如风一般地冲回了殿。 徒留姬歧独自在水中呆滞:“……” 奚荣昇回来时拿了两根发带。 他兴致勃勃地给姬歧的头发分了两股,分别让它们垂在两边的肩头。 姬歧的样貌是倾向于雌雄莫辨的俊美,若非是喉结,以及相对于女子而言过于宽阔的肩膀与过于平坦的胸部,只怕很容易叫人错认性别。 而现下如瀑般的发丝遮住了胸口,奚荣昇还拿发带分别将他的两股发丝给绑了起来,俏皮地扎了蝴蝶结。 两只鲜艳的蝴蝶为发丝的黑与皮肤的白增色了许多,好似随时都会扑扇着翅膀飞走般。 奚荣昇退后了几步看他,顿时惊艳。好一个俊俏绝色的黄花大闺女! 姬歧低头看自己的发型,陷入无言:“……” “阿歧,你穿女装给孤看看呗?”奚荣昇心动地怂恿。 姬歧心中酸溜溜,面上若无其事,语气漫不经心地道:“陛下其实是喜欢女子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歧:我吃性转的我自己的醋~ 下章回忆杀,有幼年歧出没! 来自咸鱼的flag:今天如果收藏能破两千,我明天就双更! (今天要写作业,只有这一更) 以及,我发现前文陛下喊小歧为“阿歧”的歧我都打错了,变成这个“岐”了。前文好多,懒得修,就这样了。反正好像也没人发现的亚子。 第57章 奚荣昇懵逼。他怎么就喜欢女子了? 他义正辞严地声明道:“女装,这是我们之间的情趣。与性别无关,孤喜欢的只有……咳。”他眼神开始飘。 “只有什么?”姬歧脖子以下没到了水中,眨眼将他望着,发丝顺着水流浮动,容貌绝美,眼眸湛蓝清澈,宛若一只魅惑的海妖。 奚荣昇小腹一热,咽了口唾沫,将人给从水里捞了起来,上了岸。 姬歧精神一震,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抬身去吻他的嘴唇,然后就是干燥的浴巾从天而降,裹住了他赤裸的身体。 “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睡吧。”奚荣昇道。 姬歧:“?” 姬歧:“……”为什么陛下连一次也不愿意多做啊? 他穿上了衣物躺在床上,满心抑郁。 奚荣昇熄了灯,搂住了他的腰,刚合上眼,突然想起:“所以你愿意穿女装给孤看看吗?” “陛下想看吗?” “恩!想看。” “好。” 姬歧心想,没准穿了女装,就能多做几次了呢? 奚荣昇又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起初,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普通的日常,心平气和地看了下去。 他看见自己偶然下吃了块来自宫外店铺的糕点,顿时惊为天人,委婉地问出了那店铺的所在,然后就在考虑自己去买一些来吃。 但,若是派宫侍去买,他的形象就毁得一塌糊涂了——堂堂的一代帝王,竟爱吃甜食!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像是这种喜好,他绝对是要隐藏得滴水不漏的。 他于是亲自出宫买,甚至连暗卫都没要他们跟。 那是一家位于城南的糕点铺,据说不久前才开,但口碑已经传遍全城。远远的,就看见它的前面排起了长队。 奚荣昇于是又踌躇了。 原因无它。 据他观察,在这里排队的要么是家丁,要么是女子小孩。就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单独排队的。 他默默地在门前徘徊了一阵,还是没拉下脸去排队,看见不远处有座坐落在湖上的小亭子,选择从长计议。 他在亭中坐了下来,眼神不断地瞥队伍越来越长的糕点铺,心中发愁。 没等他想出个解决方案来,只见三个孩子从亭中跑了过去,他们身上都背了书袋,想来是附近学堂的孩子。 其中一人手中还拿了一个书袋,朝着后面喊道:“有本事你就来啊!” 奚荣昇看了过去,见约莫十米外还有五个孩子,其中四人死死地钳制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长得冰雪可爱,五官漂亮,肤白如雪,而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显然对方是个混血,所以才会受欺负。 奚荣昇还听到附近有人在叹息道:“又开始了。” 这情况还不是第一次吗? 小姑娘看上去精精致致,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似的,但却是有股狠劲,愣是凭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不要命的架势,强行挣脱了那几人的束缚,朝着拿了她书袋的三人冲了过去。 然而为时已晚。 那三人将她书袋所有的书都撕烂扔到了湖里,并着重拿出了一张纸,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学段第一呢!真了不起!” 说罢,就当着小姑娘的面给撕得粉碎,与和着泥土的书袋一道扔到了湖里。 随后便扬长而去。 小姑娘直接跳进了湖里,去捞她的东西。 旁边的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些孩子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嗐,他们都是原昌侯的公子。人家贵族的家务事,咱们也管不着。” 奚荣昇看着那小姑娘在冰冷的湖水里游着,一边还在艰难地打捞自己的东西。最终,她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也只拿上来几个书本,和浸透了水的书袋。 她低着头,身上仍是滴着水,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亭中,坐了下来,查看自己的书。 她的书已经被水花了字迹,书页全都被黏在一起,有部分还被撕碎了。 奚荣昇近期正在努力二十七族的平权,看到混血的孩子,心中天然就多了几分怜惜,手指轻动,使了个法诀,除去了她身上的水,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目光。 半晌后,他听到了个微哑的童声:“谢谢。” 余光瞅见那小姑娘正看着他,奚荣昇心道,还真是个好孩子呢。 他转头看向了那小姑娘,她身上已经恢复了清爽,但眉眼间笼罩着法诀无法驱散的郁气。 奚荣昇想了想,开口道:“你是原昌侯家的姑娘?” 小姑娘沉默了许久,道:“我是男孩。” 奚荣昇:“……”这就很尴尬了。 “口误,我本来是想说公子的。”他欲盖弥彰地解释。 孩子没心情搭理他,垂着脑袋,两只小腿长度还不足够触地,就在半空中摇晃着。 奚荣昇留意到他过于宽大的衣服内衬里打着补丁,他露出了些许的肌肤上有青紫的痕迹。 而对方之前走路不利索,大抵是还伤了腿。 恰好,他随身带了伤药。 “呐,创伤药。你自己擦擦吧。”奚荣昇掏出了个小瓷瓶,递给了他。 孩子看着他,没有伸手接。 奚荣昇笑道:“我们非亲非故,我有害你的必要吗?” 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人贩子,他将自己的钱袋打开给小孩看,“我有钱,够买十个你了吧?” 小孩:“……”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 他掀开了裤腿,将药涂在了青肿的膝盖上。 这是宫中最好的伤药,莫说是这样的寻常外伤,就算是被灵力所伤,至多也只需三日就能痊愈。 小孩道:“谢谢。” 他将药瓶递还给了奚荣昇。 奚荣昇道:“你自己留着用吧。” 小孩仍是执拗地将药瓶塞给了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上帮。”奚荣昇酷酷地道,他又加了一句:“我是希望你日后能继续好好学习,成为栋梁之才。不要受渣滓的影响。” 小孩眼中仿佛有流光溢彩在闪烁,注视着他,久久没挪开目光。 奚荣昇看到那家糕点铺的队伍里有带着孩子的父亲,突然冒出一个绝佳的主意。 “小孩,我请你吃点心吧。” “不必了。”小孩摇头道。 奚荣昇矜持道:“没事的,正好我……也要给我侄女买。咱们相逢就是缘,不用客气,我顺便给你也买一份。” 小孩仍是不肯。 奚荣昇又道:“你看我一个大男人去买多难为情,要不就当你陪我,我给你的报酬?” 小孩抿紧了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跳下了石椅,腿仍是不大利索。 “能走吗?要我抱你吗?” 小孩倔强地摇头,将书装进了包里,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他。 总算是排进了队伍的奚荣昇长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眼身旁低着头的小孩,想了想,用灵气凝出了一个小凳子,“你坐坐吧。大概还要一会儿。” 小孩坐了。 他们排了大半时辰的队,总算是买到了糕点。 奚荣昇心中美滋滋,表面淡定从容地将油纸包放到了袖袋里,再看那捧着热乎乎糕点的小孩,对他印象甚好。 他看了眼他的书袋,说道:“你的书坏了,明天上学会很麻烦吧?”他从钱袋里拿了银钱,“喏,拿去吧。” 孩子看了眼他手中的钱,摇了摇头,退后了一步,“不必了,我会自己想办法。谢谢您的点心。”说罢,像是怕他硬塞似的,孩子直接跑走了。 奚荣昇摸了摸下巴,收回了目光,注意力回到了袖中。 他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将纸包拿了出来,捻了一块放到嘴中,眼睛发亮。 就是这味道!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包糕点吃完,然后愉悦地回宫了。 第58章 二更~ 过了几天,他处理完公务,又怀念起那糕点的滋味了,于是又出了宫,前往城南。 他发现“给侄女买”是个很好的借口。 是以,他这次一个人排队丝毫不虚,面对他人投来的打量的目光,他理直气壮,满脸“我是给人带才不是自己吃”的正直表情。 这次排队的人比上次少,他只花了上次的一半时间就买到了糕点。 他正要穿过上次坐了许久的亭子,刚上到一半的台阶,就见上次遇到了的那小孩迎面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追着六七个上次欺负他的孩子。 那小孩满头是汗,行色匆匆,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就跑了过去。 路人又在指指点点了。 奚荣昇留意到那小孩故意围着湖边跑,也注意到追着他的那群孩子衣服上都有符咒的灵气波动。 他在亭中站定,打算仔细分辨那些符咒是什么种类时,那些个孩子忽然像是集体失足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掉到了水中。 他们一改方才的嚣张,惊慌失措地在水中挣扎了起来,“救命!” 在他们掉入水中时,湖底也传来了相似的灵气波动。 奚荣昇明了。 这是磁引符。 磁引符分为阴阳两张,会彼此互相吸引。 那些孩子身上都有一张阴符,而湖底被提前布下了阳符。 阴符在遇水三分钟后会自动消融,无影无踪,无法找到证据。 这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奚荣昇看着站在岸边,冷眼旁观看水里扑腾的众人的小孩,略有些吃惊。 一是这磁引符乃是中级符咒,就连普通的成年人也轻易画不出来。这小孩才多大,就有这样的造诣? 二是,上次相遇,他以为这小孩是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却未曾想,他居然这么狠。 阴阳符一旦相遇,就难以轻易分开。在阴符消融的那三分钟里,就足以淹死人了。 这小孩真是不得了。 岸边围了许多旁观群众,有人跳下了水去捞人,却怎么也没办法将人给带到岸边。 “这湖中该不会有水鬼吧?” “这里是皇城,怎么会有那种邪祟?” “那他们怎么上不了岸?” “该不会是作恶多了,遭了司易神的惩罚吧?” “我看是,这些小孩人小,心眼可坏呢。” “……” 三分钟过去,阴符散去,那些个孩子才终于被救上了岸。 一共七人,三人溺水,陷入昏迷,另外四人也是够呛,奄奄一息,俨然是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 经过好心人的抢救,昏迷的三人将水呛了出来,恢复了意识,没有生命危险。 奚荣昇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那小孩脸上遗憾的表情。 其中一人裹着衣服瑟瑟发抖,突然指着小孩,怨毒地说道:“一定是他干的!他想要害死我们!” 人群中一个大婶看不下去了,张口就喷道:“你这孩子,年纪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坏呢?我可看得分明,方才是你们在追他,他离你们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怎么害你们?怎么尽张口就来,胡乱诬蔑人呢?” 小孩恰到事宜地露出脆弱惊慌的神情。 大婶此言一出,旁边的人纷纷应和了起来。 “就是,明明是你们自己失足落下去的!” “这就是原昌侯府的家教吗?啧啧。” “那小孩还真可怜,不仅被欺负,还被泼脏水。” “……” 自己等人落了难,死里逃生,还被众人七嘴八舌地数落。那些孩子都被气红了眼,怒瞪那小孩,作势要冲过去打他。 “分明就是你!” 小孩“惊慌失措”,往一壮汉身后躲。 “哎哎,这么多人在呢!怎么还打人呢?” 众人纷纷将他们两方给隔绝了。 就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小孩一改方才人前的胆小懦弱,朝着一众沦为落汤鸡的兄弟无声地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 那些孩子越发疯得厉害,怒吼道:“我打死你!你这小杂种!” 路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制住了,其中一男子斥道:“再斗狠,扬言使用暴力,我就扭送你们去见官了。” 奚荣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小孩未来若不误入歧途,定然会有一番大成就。 后来,他公务忙了起来,再加之在他的有意操作下,御膳房换了新的甜点师——原先的那位甜点师做的,这么多年,他已经吃腻了。 新甜点师,新口味,于是他迎来了他的美好生活。 他威逼利诱让罗焯说是他喜欢吃甜点,然后奚荣昇就顺理成章地让御膳房每天送糕点到他那里去,还得了个“关爱下属”的好名头,简直不要太完美。 强行喜欢甜点的罗焯:“……” 所以他就不需要再去城南了。 再见到那小孩是在十几年后。 那日是休沐日,没有政务,他无事去城郊跑马,在返程的途中,看到一个推着板车的少女。板车上放着一口棺材。 一般来说,出殡,谁不是阵势浩大,哭声一片。 而这少女的反应似乎过于平静了,她面上丝毫不见悲色。 他稍微停驻了马,少女也看到了他,古井无波的眼眸闪过了光亮,“是您?” 奚荣昇一怔,“啊?姑娘,你认识我?” 少女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是男孩。” 奚荣昇:“……” 他觉得这对话好像有点熟悉。 过去,他好像只认错过一次别人的性别。 眼前少年湛蓝色的眼眸唤起了他的记忆。对方俊美的容貌,与记忆中孩子粉雕玉琢的容貌联系在了一起。 奚荣昇恍然,“哦!原来是你!” 他表示,还真不是他眼瘸,两次将人家的性别认错。 未成年的人一般都是做中性打扮。而少年由于还没发育完全,身量瘦高,喉结也还没长好,再加上那副容貌,恐怕任谁看,都要以为他是个女孩子了。 当年他就对对方的印象甚好,现在看对方已经长大,他颇有种欣慰的感觉。 他翻身下了马,牵马走向了他,亲切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回答道:“我母亲去世了,我要找个地方将她埋起来。”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了,好似是在说一个无关之人,而非自己的至亲。 奚荣昇讶然看过了棺材,遗憾道:“节哀。” 少年:“她病很久了,这对她或许也是解脱。”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奚荣昇看天色也还早,道:“不如我帮你吧?” 少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上次已经很感谢您了,糕点很好吃。” 奚荣昇自己失去过至亲,知道那感受。而眼前少年比他当年还要小不少。 他道:“那我就陪陪你吧。正好我也闲来无事。” 少年稍稍睁大了眼,看了他一会儿,这次却没有拒绝,应道:“恩,谢谢您。” 两人,一个牵马,一个推车,相对无言地往前走。 奚荣昇想到了当年小孩将一众兄弟陷害下水的事,又看身旁的少年沉默寡言,文静乖巧,心想,这孩子还真有趣。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姬歧。” “是什么‘歧’?” “歧路的歧。” 奚荣昇皱了下眉,因为这名字实在算不上寓意好。想到对方混血的身份,他心中于是有了计较。 姬歧在一棵大树下停驻了脚步,说道:“就这里吧。” 他运了法诀,在地上凿出了一个大洞,将棺材放了进去,将土填上,最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碑给插了上去。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他对奚荣昇道:“我们走吧。” 奚荣昇却没动,道:“就不再留会儿?” 姬歧道:“我忘记准备香与纸钱了。下次再来。” 两人于是走向了返回皇城的路。 姬歧突然开口:“您是圣帝陛下吗?” 奚荣昇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句给惊了下,“你是怎么知道?” 姬歧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您上次给我的伤药瓶上有皇宫的标识。本来我以为您是御医院的官员,但仔细一想,我们相遇那天是工作日,若是寻常官员,那时候应该在当差,不应该有时间在宫外闲逛。尤其是……”他的话戛然而止。 这孩子真是每次都带给他惊讶。 奚荣昇自己都没留意那药瓶上有什么标识。 他追问道:“尤其是什么?” “您说‘希望我好好学习,成为栋梁之才’。您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除了您,眼高于顶的纯血上九族官员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你很优秀。”奚荣昇说道,“比我过往见过的任何同龄人都要优秀。人与人之间本该平等,所谓‘血脉’由人界定,也该由人抹除。” “我将要做那抹除的人。” “待你长大,愿协助于我吗?” 陛下说那话本意是想要小孩忘却痛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他讲完就忘,小小歧当了真,还被俘获了心。有了梦(ai)想(qing)为动力,他刻苦努力,终于在若干年后,意气风发地再度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这里是小歧爱上陛下的经过。大概第三卷 末或者第四卷初,会有陛下爱上他的经过。 其实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年龄差吧,我猜。 陛下目前一千三百多,小歧只有三百多。这里的时间线在大约三百年前,陛下登基两百年左右。 所以这其实是老~夫~少~妻~的故事。 陛下本质幼稚,再加上失忆了,心理年龄只有三岁,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 第59章 少年的认真还历历在目,睁开眼,奚荣昇就看到了怀中熟睡的成年姬歧。 他睡觉一向是很老实的,基本上一晚上都不会换一个姿势。与昨晚睡前一样,他仍是侧身对着他,手弯曲放在身前,发丝稍稍地遮住了他的侧脸,纤长的眼睫安逸地覆在眼底,呼吸匀称清浅。 想到那段记忆的最后,两人分别之际,自己没忍住捏了把少年的脸。那极好的手感仿佛仍残留在手中,他揉捏了下自己的手指。 忍不住伸手,捏了下成年姬歧的脸。 然后客观地做出评价,皮肤依旧滑嫩,只是肉变少了许多。总结,还是少年姬歧的脸好捏。 少年时的姬歧脸蛋上还残留着婴儿肥,现在的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五官的棱角都凸显出来了,是个成熟男性了。 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姬歧。 因为少年姬歧太嫩了,眼眸澄澈,天真懵懂,感觉捏捏他的脸都是在犯罪。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对姬歧为所欲为! 正胡思乱想着,“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姬歧醒了过来,眼睛尚在朦胧,还没完全睁开,就撑起了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声音微哑地道:“陛下早安。” 奚荣昇将迷糊的他搂到了怀里,在他额头上也亲了一下,说道:“小姑娘,早安。” 姬歧趴在他胸膛上,略有点发懵,脑子当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奚荣昇趁机揉了揉他的屁股,一边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你之前说第一次见孤,就喜欢上了孤。你那时才多大一点啊?” 姬歧又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醒了瞌睡,反应了过来,“陛下,您……想起来了?” “恩,想起小时候的你了。” 姬歧的手臂悄悄地抱紧了他,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阳刚气息。 幼年时期的他,虽说只与奚荣昇见过两次,而且两人相处时间极短,但这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的母亲是个下九族的奴隶,被毁了容貌,就连共事的奴隶也不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在被老原昌侯认以前,他随母亲生活。他是奴隶的私生子,在侯府没有身份,也没有户籍,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他的一口饭吃。 他母亲自身尚且难保,为了养活他,废了极大的努力,尽可能地让他像正常孩子一样。 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幼年努力的动力,也是在遭受欺辱时唯一能够支撑着他的。 他在学堂一直以来都是取得的最优异的成绩,天赋更是远胜于其他同龄人。但除了母亲,就连是学堂的先生,都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赞扬的话,甚至他看得见他们面上的嘲讽。 “混血能有什么出息?” 这是他在他们脸上读到的信息。 他的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认你,是为了让你效忠你的兄长。这是你存在唯一的意义。” 兄长? 他没有兄长。 只有母亲。 奚荣昇是除了母亲,唯一向他表达善意的人。 他温柔地注视他,眼中没有他熟悉的鄙夷与嫌弃,还会细心地替他除去身上的水渍,关注他膝盖的伤势,关心他疼不疼,没有书明天上学会不会很麻烦,还向他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为他买糕点吃。 一个陌生人为另一个陌生小孩做到如此地步。 世界上原来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啊。他心想。 与奚荣昇的相遇,改变了他过往对世界的认知。 在买糕点排队时,他想的是,若我有这样一个父亲,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又有怎样幸运的小孩能成为这位先生的孩子呢? 母亲去世,他心中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迷惘。 他努力是为了母亲,母亲死了,那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浑浑噩噩之时,他又遇到了奚荣昇,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可惜对方不记得他了。 对方温柔依旧,知道他母亲去世,竟是主动提出陪他。 他当时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却不如表面那样从容镇定。 他独立自强久了,习惯了一个人,哪怕是受再严重的伤,也习惯自己独自缩在墙角舔舐伤口,而非是大哭大闹,让全天下人尽知自己的苦闷。 但他内心深处是希望有人能够在他受伤时哄哄他的。 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 他向来是很容易满足的。 两人一路无声地走,他的心得到了慰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当年拿着糕点回去后,就将奚荣昇的身份给猜出来了。 以对方尊贵的身份,肯在他身上花时间,于如蝼蚁般的他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殊荣。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出了对方的身份,其实也是有展现自己才智的意思。他想要得到对方的赞赏,想要和对方说话,以缓解心头的苦闷。 然后奚荣昇同他说“希望他长大后能帮他”。 陡然间,晦暗的天空又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将他的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当作是两人间的承诺,他心中暗暗发誓,不能让奚荣昇失望。 从此,因母亲去世而缺失的那一部分东西,又被补上了。 当时他对奚荣昇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濡慕之情。就像是孩子希望得到父亲赞扬一般。大概也是因为幼年的他缺少且渴望父爱的缘故。 这份感情变成伴侣之间的爱,就是他长大后再度出现在奚荣昇面前的事了。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见刚恢复一部分记忆的奚荣昇满脸的“没想到你这么早熟”的表情,还是决定不把自己幼年对他的真实感情告诉他了。 “你的那些兄弟人现在在哪儿?” 他听见奚荣昇语气凶狠地问。 他想到从自己副官口中了解到的事情,又听失忆的他仍是想要替他报仇,心中滑过了暖流,轻声说道:“被陛下亲手处置了。” “被孤处置了?”奚荣昇皱了下眉,“可惜孤不记得是怎么处置他们的了。不把他们碎尸万段,真难消我心头之恨。” 想到那么可爱乖巧的小小歧,被那群杂碎可劲地欺辱。奚荣昇就气得浑身发抖。 姬歧想的却是,陛下失忆前竭力避免在他面前表现残暴的一面,瞒得滴水不漏,但他失忆后却压根不避讳,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 按照陛下之前的行为轨迹,他很多行为与思想抉择都与失忆前一模一样。但某些方面却又完全不同。 还有陛下现在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真性情,也与失忆前那高冷沉默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差别呢? 第60章 “都这么多天了,朝廷还是没有给我们一个交待。难道我们的亲人就白死了吗?” “说是还没有查出来,但凶手是谁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出事的人都曾经在公共场合说过平权不好一类的话。最近皇城又都是中九族的人。” “肯定是中九族的人下的手,为了他们所谓的平权!” “朝廷为了平权,肯定是想要包庇中九族。” “听说之前有中九族的人刺杀皇后,朝廷都将事情给压了下来。皇后遇刺尚且如此,何况是默默无闻的我们的家人呢?” “朝廷不肯为我们报仇,那我们就自己报仇!” 这一夜的皇城,注定不平静。 某房顶上一坐一站着两人。 若奚荣昇在此,必认出坐着的那人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与安封吟交谈的男子,朱渠焉。 朱渠焉一脚踏在砖瓦上,手肘搁在大腿上,手撑着脑袋,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安封吟最近盯上了我们,使得我们行事都不方便了呢。” 站着的男子一身玄衣,负手而立,“摆脱他不就成了?” “啊……说起这个啊,我觉得……”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言语变为了:“也没什么。” 男子拧眉看了他一阵,问道:“你想如何?” 朱渠焉比了个手刀,往脖子上一抹。 男子摇头,“不行,主上还用得着他。” “那可怎么办啊?” 男子蹙眉,“不对,主上布置给你的任务不都完成了吗?你还要做什么?” 朱渠焉深情款款地伸开手臂,“我要拥抱月亮!” “说人话。” 朱渠焉嘻嘻一笑,“听说蚩族那边开始传危其靳不举的事,我觉得小皇后挺有意思的。我想找他玩玩。”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你怎么总是和四儿说一样的话?”朱渠焉歪脑袋,叹道,“你们这么默契,干脆在一起得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抬脚,踹向了他。 朱渠焉嬉皮笑脸地躲开了,又道:“不是多余的事情呢。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觉得他会成为我们的一颗绊脚石。” 正在这时,他们正对着的驿馆燃起了火光。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 “开始了呢。” “恩。” 两人又同时收回了目光,回归了之前的话题。 男子:“他的事,自有主上决断。轮不到我们来插手。” “但是我真的对他很好奇嘛。我就会会他,你替我缠住安封吟。事后,我宝库任由你挑一样东西走。” “主上拿你问罪,可不要牵连到我。” 朱渠焉拍着胸膛,保证道:“你放心吧!牵连到你,我是小狗。” 男子凉凉地道:“你也不必当小狗了,就以死谢罪吧。” “噫!你好凶!” *** “昨夜,皇城的六处中九族考生居住的驿馆都遭到了恶意放火。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人员伤亡。据初步调查,肇事者是七天前城郊焚烧案受害者家属。现已将人逮捕入狱,进行进一步地调查。”早朝,尚钦司尚书颜正业一板一眼地汇报道。 奚荣昇按了按太阳穴。这可真是恶性循环。 对于焚烧案的调查,目前陷入了死局。他们查到了受害者都是平权的反对者,或多或少地在公共场合发表过类似的言论。 朝中也有比较大的声音说肇事者是中九族的人。 但,找不到线索,更抓不到犯人,所以也没办法去解决。 驿馆纵火事件不得不管,但管完以后,造成的后果就是不可估量的了。 因为当前还暂时无法解决焚烧案,平息受害者家属的情绪。 若说找不到焚烧案的肇事者,民间会说朝廷无能,包庇中九族,苛刻对待上九族。 若是随意找人暂时顶包,又算不上是负责。 “就按你的来吧。” 下朝后,安封吟率先迈出了大殿。 元乾院副卿卓长涵赶忙上前拦住了他,“安统领,请留步。” 安封吟转过了头,“卓副卿,有什么事吗?” 副卿乃是元乾院的二把手,位高权重,不逊于他的禁军统领之职。而且卓长涵还是这次春秋会的主考官。 “我有些私事想要与统领相商,不知统领明日休沐是否可以赏脸?” 安封吟与他交情平平,但这种情况实在不好拒绝他,于是应道:“好。” 他正要走,颜正业又上前来,“安统领,有关焚烧案,在下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第61章 爵位世袭千年有余的原昌侯一朝落马,被判以谋逆与杀人的罪名。 灵族没有连坐的法律,除了参与此事的人外,其余人全都被恢复自由身出府。 姬永琨被关在了刑部死囚大牢之中,只待两月后问斩。 大门开了,狱卒看了眼来人,抱怨道:“你总算是来了!他们都换班了!我还与人约了喝酒。” 来人笑道:“抱歉抱歉,你赶紧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狱卒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出去了。 朱渠焉看了眼周围的环境,仅视野可见的其他狱卒就有十来个,一旦离开岗位,就铁定引起注意。 但这难不倒他。 姬永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缩在墙角,眼眸混浊,浑浑噩噩,已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 他被关的这大半个月,一直在回忆自己的这几百年人生。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切死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对了。 就是那该死的姬歧被父亲认作了亲子。 父亲时常说,姬歧就是他的奴仆,未来是要为他效力的。 但姬歧那混账,又哪里有这个自觉? 身为一个卑贱的混血,处处比他强。无论怎么骂,怎么打,他都执拗地瞪着那双骇人的蓝眸,反抗一切欺辱他的人。 他仿佛是天生反骨,那脊背怎么也弯不下来。 姬永琨总是觉得姬歧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渣滓。 他心底本能地是畏惧姬歧的。 他的骄傲却不允许这畏惧存在,是以才加倍地压制姬歧,想要将他那硬骨头给打碎。 然而没等到他打碎,姬歧就成长到他只能仰望的地步了。 姬歧甚至说动了父亲,迁出了户籍,离开了侯府。 但几百年的恩怨已结,他又哪可能这么容易地放过姬歧? 再然后,姬歧竟勾上了帝君。 姬永琨一直不觉得姬歧是真心喜欢帝君的,像是姬歧那种不择一切手段都要往上爬的小人,为了地位权势,出卖身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他知道帝君是真的喜欢姬歧的。 他恐怕永远不会忘记那地狱般的下午。 帝君带领着上百玄甲卫造访了他的侯府——说是造访,那还真是客气了。他是直接被压到帝君面前的,然后他就看到自己一列庶出兄弟也在,皆被强行按在地上,瑟瑟发抖。 “原昌侯,姬永琨。”奚荣昇背光而立,脸色晦暗不明,身后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他身后玄甲卫的银色甲胄在阳光的反射下,十分晃眼。 姬永琨在宫宴上是见过帝王的,只不过都在远远的席位上。 “臣参见陛下。”对方的气势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他伏下身,以缓解直面对方的压力。 “孤此次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告诉你们,姬歧与孤订婚了,他会是孤未来的皇后。” 这句话仿佛是晴天霹雳直劈姬永琨天灵盖,他听见旁边的兄弟也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 奚荣昇冷嘲道:“怎么不可能?” “与前者相比,后一件事与你们更有关系。”他从身后下属手中接过了一张纸,“孤今天来呢,主要是为孤的皇后报仇。” “他在朝堂,怕落人话柄,所以不方便对你们下手。但你们猜,孤会如何?” 姬永琨瞳孔猛然一缩,直起身,大喊道:“我身有爵位,你不能……” “孤当然不会对你下手,毕竟你可是尊贵的上九族贵族呢。”他最后几个字,怎么听,讽刺的意味怎么重。 “让姬侯爷在一旁好好看着这场表演。” 玄甲卫强行将他提了起来,放到了一张椅子上,按在他肩膀的手仿佛有万钧之重,令他动弹不得。 “‘姬尤,于两百零一年前,令他摔断了一只手。’”奚荣昇慢慢地念出了纸上的第一行字,缓缓地走到了第一个人身前。 那人眼睛瞪得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刚想要开口,脑袋就被背后的玄甲卫强行按到了地面上,发出剧烈一响,他的双手被捏住伸直。 靴子看似轻柔地踩上了他的手臂。 那人爆发出了惊天惨叫,身躯剧烈地痉挛了起来,像是条岸上濒死跳动的鱼。 姬永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臂变得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柔软。 奚荣昇正要踩上他的第二只手,只听那人嗓子像是漏气的风箱,出了声,“我,我不是姬尤!” “不是姬尤啊?”他却也不像是有多在意的样子,又问道,“那你叫什么?” 那人身躯颤抖着,没出声。 奚荣昇轻轻啧了一声,又抬脚踩了上去。 以惨叫作为背景,他又开了口:“孤讨厌半晌不回答问题的人,问到了你,就该及时回答。否则这就是代价。” 他又问第二个人,“他叫什么?” 那人怎敢不答,战栗不止地迅速道:“他是姬兰。” “姬兰啊?”奚荣昇看了遍手上的纸,怜悯地叹道,“倒还真没冤了你。你还不如是姬尤呢。” 他刚要动手,忽然对压住姬兰的玄甲卫道:“别让他叫,聒噪。” 在一旁想要闭眼都闭不上的姬永琨内心的恐惧不亚于当事人。 当今圣帝号称是司易神转世,自登基后便以圣明为著称,据说他体恤民众,仁厚贤明,性情甚好。 ——这是哪门子的性情甚好? 之前远远地见过奚荣昇,他就是觉得帝君威严庄重,叫人不可直视。心中的敬还是大于畏的。 现在他心中除了畏,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刻钟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兄弟,在奚荣昇走过一遍后,就都已经不成人形了。 奚荣昇在最后三人身前停住了脚步。 “我,我们,从来没有……” “孤知道。”奚荣昇俯视着他们,凉凉地道,“你们没有参与欺负,但也没有向他伸出援手。孤不会将你们怎么样。但相应的,以后你们离他远一点,今日之事不可在他面前提起。否则那些人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最后,奚荣昇转过身,看向了姬永琨。 姬永琨已是语无伦次,“你,你不能……” 奚荣昇唇角弯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不急,会轮到你的。” 那声音宛如恶魔的呢喃,那笑容深深印在了姬永琨的脑海里。有时深夜,他都会突然被吓醒,然后无法安睡。 他自然不敢再出现在姬歧面前,甚至连宫宴都避免去参加。 他日日心惊胆战,心想“轮到你”,又是怎么样? 那些兄弟欺负姬歧,实际上都是他的指使。他鲜少亲自动手。但这些事,奚荣昇不会查不出来。 他一等就是近百年,然后就是现在了。 他迷惘地看着牢中昏暗的灯光,忍不住想,难道自己被判谋逆,这一切都是…… 不会不会。 自己遇到小月是在四年前,那时陛下还是神志不清的时候。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牢门的轻微声音:“姬侯爷。” 第62章 今日是休沐。 奚荣昇靠在床头,看姬歧在衣柜前挑衣服,他已经挑半晌了。 他撑着侧脸,问道:“阿歧,好了吗?” “马上就好。” 奚荣昇提出两人一道出宫转转。 倒也不是去玩乐,而是进一步查探焚烧案一事。 姬歧在给奚荣昇挑选合适的衣服。 早朝时都穿朝服,每天都是姬歧为他更衣的。下朝后,奚荣昇就自己随便换了身便服。 奚荣昇对服饰这方面不是很看中,但姬歧就不一样了。 所以每到他为奚荣昇挑选便衣时,就总是很漫长。 在嫁给奚荣昇以前,他自身对服饰也不大在意。以他的出身,能够穿得体面就足够了。 但是在成为奚荣昇名正言顺的伴侣后,他就忍不住地在意起陛下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好看。 身为皇后,内务府一应事宜也归由他管理。所以帝王的服饰,也就是经过他的手,挑选设计的。 只是,满满一衣柜的衣服,姬歧看中一件觉得合适,刚打算拿出来,又觉得另一件更合适。如此,许久都没选出个结果来。 奚荣昇在一旁等着,差点又睡了过去。 总算他听到姬歧道:“陛下,好了。” 奚荣昇抬头望去,见他手中的是个白底蓝纹的袍子——他没觉得哪里比较突出,也不知道姬歧千挑万选怎么选中了它。 他识相地什么也没说,下了床,走到了他身前,抬起了双手。 看着姬歧认真地在给他穿衣,奚荣昇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胸口上。 姬歧是下床后随意披了件衣服。此时,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衣襟未拢,露出了大半张雪白的胸膛,上面还残留着昨晚欢愉的痕迹。 奚荣昇看他肚脐眼旁那块面积略大的吻痕,有些脸红。原本红色的痕迹经过这一晚上,变成了青紫色——就像是被谁揍了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 姬歧看了眼,任由他摸,手上的动作未停。 奚荣昇又看向了他衣内若隐若现的小红珠。在姬歧给他系好了衣带,准备退身时,他迅速伸手捏了一把,然后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姬歧:“?” 奚荣昇顶着一张通红的正直脸,转过了身,“孤也给你挑衣服。” 他的手被拉住了,姬歧吻上了他。 后来,奚荣昇给他挑了个与自己衣袍同色的衣服。 他临时起意,兴冲冲地也给姬歧穿衣服,然后那衣带怎么也系不上去了。 姬歧:“陛下,要不臣自己……” “不!孤来!”奚荣昇态度坚决,然后为自己申辩道,“孤觉得这衣服的设计很有问题。” 姬歧:“恩,是设计有问题。” 最后,奚荣昇总算是系好了衣带,长舒了一口气,给他理了理衣领,颇为自得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道:“行了,我们走吧!” “咱们是去刑部吗?” 奚荣昇摇了摇头,“刑部哪天不能去?孤打算去驿馆看看。” 毕竟目前焚烧案嫌疑最大的是中九族的人。 驿馆前夜被烧了六处,肇事者依律应赔偿,只不过判决还没有下来。那六处驿馆,除去两个烧毁严重的外,其余四个目前还在继续营业。 他们并肩走在大街上,听见有不少人仍在讨论焚烧案与驿馆放火案。 “该不会真的是中九族的人干的吧?” “中九族的人都是群蛮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放火烧驿馆,这做法真是太蠢了。若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干出这样不明智的事。” “听说中九族的人之前刺杀了皇后,现在对刺客处置都没有下来,反观咱上九族的官员,派人欲刺杀皇后,没几天就被判死刑了。难道朝廷真的更偏向于中九族?” “不可能吧,朝廷的官员不也是咱上九族的?主要还是这次春秋会是中九族的主场,朝廷不想引起暴乱吧。” “但皇后也不纯粹是上九族的人吧……” “……” 奚荣昇皱了皱眉。 没想到百姓竟然将之前姬歧遇刺也与此事联系在了一起。 “陛下,臣没有现在处置刺客,是因为……” 奚荣昇安抚道:“孤知道。” “既然民间传出这样的风声,是不是应该……” “先不急,再看看情况。” 第63章 “你看到一个大概这么高的黑衣男子吗?长得很帅。” 他们走过一阵后,迎面跑来了一个容貌俏丽的红裙姑娘,她面上显得有些焦急,逮着一路人就问道,手掌比划了一个高度。 路人皆道:“没有。” 姑娘匆忙地道了声谢,姬歧同奚荣昇低声道了声,就上前主动同她道:“敢问姑娘所找之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通过对方服饰,姬歧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属于中九族黎族。 姑娘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有看到他吗?” “没有。”姬歧摇头,“不过我们对皇城熟悉,没准能够帮到姑娘。” 奚荣昇走到了他的身侧,搭腔道:“姑娘有困难不妨直言。” “有几个人硬说他有杀人嫌疑,将他给带走了!” 奚荣昇与姬歧相视一望。 姬歧继续问道:“是什么人将他带走的?” “我也不知道!”姑娘困扰极了,“我朋友说什么清者自清,直接就同他们走了!我也是后来听别人说,才来找人的!” “姑娘与你朋友都是这次春秋会的考生吗?” “恩。”她显得很生气的样子,道,“上九族就能这样胡乱扣屎盆子吗?出事那晚,我朋友一直在练武场习剑,怎么可能杀人嘛?” “出事那晚?”姬歧重复了这个字眼,试探道,“姑娘说的……莫非是焚烧案?” “可不是?”她看了看他们,说道,“我叫高征蔚,我朋友叫屈添珩,我们住在尚灵馆。如果你们有他的消息,请务必派人告知我!非常感谢!”说完,她匆忙继续去挨个询问找人了。 姬歧抿了抿唇,低声同奚荣昇道:“不知陛下是否记得屈添珩这名字?” 奚荣昇点了点头。初考武试第一,考前单挑胜了许多考生,名声很是大振了一把。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盯上。 因为焚烧案肇事者修为极高,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孤让暗卫去找人。” 随后,他们去了趟尚灵馆。 “屈哥被带走了?!上九族真是欺人太甚!” “上九族就了不起吗?又是放火烧驿馆,又是抓人!真当我们是软柿子,可以让他们随便捏吗?” “走走!我们找他们去!” 一众人等气势汹汹,迎面碰到了进门的奚荣昇与姬歧两人。 “你们是?” 奚荣昇镇定道:“我们是原族人,听说了你们这边的情况,过来看看。” 之所以说是原族,因为那边的服饰风格与他们所穿的比较相似。 一听他们是中九族同胞,他们就收了警惕,七嘴八舌地介绍了情况:“我们的屈哥被那群上九族的人给抓去审讯了!快通知你们的成队,和我们一起找人去!” “审讯?你们知道是什么人吗?” “无外乎是那些疯狗!”那人一摆手,“不和你们说了,没时间了!你们赶紧叫人来!” 他们带着武器,浩浩荡荡地冲上了街。 姬歧瞧着这状况,皱起了眉。 “陛下,这……恐怕引起大规模械斗。是不是应该通知官府暗中跟近比较好?” “恩。” 姬歧拿出了传讯器,传了一则讯息出去,很快又收到一则讯息,神情一变。 “怎么了?” 姬歧道:“姬永琨在死囚牢中失踪了。” 奚荣昇拧紧了眉,“孤马上下令封锁皇城。” *** 接到消息的安封吟正在卓长涵府上喝茶。 他显得有些焦躁,来到这里,喝过一杯茶后,就不住地捏着自己的衣服。 “安统领是还有什么事吗?”卓长涵问道。 “恩。”安封吟勉强应付地说道,“母亲还安排了我一些事。” “那老夫就快点说正事了。这个……老夫有个女儿,她对统领心慕已久,不知统领可有意与她见上一面?” “抱歉,我目前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只是见上一面,先谈一谈。” “此事,副卿还是同我母亲谈吧。” 正在这时,一个兵士匆忙跑来,“统领!陛下紧急传召!” 安封吟如释重负,起身道:“副卿,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卓长涵失望,“统领慢走。” 他出了卓府,又有兵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统领,您派我们跟的那人,又跟丢了。” 安封吟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了,“陛下在哪里?” 奚荣昇去了尚钦司,姬歧去了刑部大牢。 “是臣管制不严!请殿下责罚!”刑部尚书跪身请罪道。 姬歧看了眼空荡荡的牢房,深吸了一口气,“犯人是怎么逃走的?” “目,目前,还不清楚。” “那么多狱卒,就没一个人察觉到动静?” 刑部尚书显出了尴尬的神情。 “其他犯人有什么差池吗?” 他忙不迭地道:“其他犯人都还好好的。没有出什么状况。” “我知道了。严加看守,不可再有失。” 姬歧出了刑部,打算去尚钦司与奚荣昇汇合,走了一阵,就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脸,很快对方就拢住了斗篷,匆匆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是姬永琨! 姬歧瞳孔一缩,追了上去。 对方敢在他面前露面,这无疑是个陷阱。但也是个他不得不踏入的陷阱。 对方弯弯绕绕,最后领着他进了个无人的小巷。 眼看着此地没了人,姬歧动了手,掌风打了过去。 以他与姬永琨的实力差距,这攻击,对方本应避无可避,哪知姬永琨竟然以一个堪称是诡异的,不属于姬歧认知的身法,躲了过去。 空巷内传来了掌声,由于回响,整个巷子里都是声音。 姬歧沉声道:“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呵呵。”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的十米外,声音含着笑意道,“殿下安好,在下乃是无上至尊座下白使。说来,这也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了。” 姬歧拧眉。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你。” “那是当然。那时的在下,想来殿下也不会放在心上。” 姬歧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姬永琨,“你可知劫囚,乃是死罪?” “死罪?那也得抓得到犯人才算数啊!” 姬歧如闪电般地动了手,一掌劈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迅速闪身,迎上姬歧招数的是姬永琨。 姬歧也总算是看到了姬永琨的脸。 他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眼中流露出莫大惊恐地看着他,但是他身体却是压根不受控制地迎着他的招数。 他的架势丝毫不占下风,然而大概是身体受限。 又是一掌对上。 姬歧听到了清脆的声响,应是对方手臂断了的声音,然而姬永琨仿佛不知道疼痛,眼中仍是惊恐,却没有痛苦。 “他被你控制了?” 黑衣人靠在墙上,手指在虚空中划动,一边耸了耸肩,“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不过这傀儡身脆得很,殿下可要留意点着打。” 傀儡身? 姬歧还没酝出这个词的含义,却见姬永琨突然加猛了攻势,手掌忽然冒出了一个刀刃。 姬歧下意识地运起了护体灵力。 哪知那刀刃竟是直接穿过了他的护体灵力,姬歧及时撤手,却躲闪不及,皮肤仍是被锋利的刀刃给划破了一个小口。 几滴血珠从伤口中落了出来。 然而那血还没落到地面上,就飞到了黑衣人手中的瓶子内。 “嗨呀。” 黑衣人迅速盖上了瓶盖,将瓶子收到了怀里。 姬歧迅速止了血,凝神一看,只见对面的姬永琨赫然是从肉里冒出来的刀。 他悚然一惊。 ——或许也不是肉了,因为他没有因为刀刃的突出而流血。 “就这样,我也该走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殿下。”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姬永琨来到他身边,两人扬长而去。 姬歧正打算追,掌心的微痛拉回了他的注意。 他低头一看,见被那刀刃划破的伤口竟是黑色的。 *** 朱渠焉带着姬永琨跑出了姬歧的视线范围内后,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内,便一掌拍向了姬永琨的脑门,后者软倒了下去。 “哎呀,出手可真狠。”朱渠焉蹲下了身,心疼地提拉起那断裂的手臂,愁眉不展道,“又要花一番精力修复了。” “朱渠焉!” 他抬头望去,见来者是气势汹汹的安封吟。 朱渠焉正烦着,没好气地道:“你丫怎么阴魂不散的?” 安封吟目光落到了他脚边的人身上,“这是谁?” “要你管?” 安封吟眸色微沉,拔刀朝他砍了过去。 朱渠焉将地上人给抓了起来,躲开了他的攻势,声音难得没有了平时的跳脱,“我没有找你算账,是没时间。你别得寸进尺。” “收手吧,你们要做的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说……”朱渠焉眯起了眼睛,语气阴沉,“你每次都能这般精准地找到我的位置。主上的追引盘在你手上吧?” 第64章 伤口的疼痛越来越甚。姬歧想刀刃上铁定是涂了毒,他尝试使用灵力将毒给逼出来,怎奈无济于事。 他不敢马虎,当即回了宫,去了御医院。 “这是血凝草的毒。殿下这是在哪里伤到的?”御医讶道。 “血凝草是何物?” 御医从药柜中取出了两味药,扔到了器皿中捣碎,一边说道:“这毒性不大,就算是不管它,过两天也会自动溶解。只是……” 姬歧问道:“只是什么?” 御医神情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捣碎的药汁放到了一盆清水中,示意姬歧将手掌泡在里面。 “血凝草是个比较常见的草药,只是一般不被用来入药。它的主要作用是……诅咒。据说诅咒是用受害者的毒血来施展。” 泡在药水中的伤口微微刺痛,姬歧想到那黑衣人收集了自己滴落的血液,问道:“若是被诅咒,会如何?” 御医摇头道:“诅咒被列为禁术,臣对此也了解得不太详尽。皇家藏书室或许会有相关记载。” “恩,我知道了。” 姬歧看伤口逐渐变成了红色,说道:“还请巫大人不要将此事外传。” “是,臣知晓。” 御医给他包扎好了伤口后,姬歧离开了御医院,去了藏书室。 这藏书室唯有他与奚荣昇能进去,里面都是皇家典籍。一般为了避嫌,他鲜少去那里——近期的几次还都是为了寻找奚荣昇。 他去了禁术区,寻了本诅咒学的书。 翻看了一会儿,他寻到了“血凝草”的字眼,凝神阅读,半刻后,他拧紧了眉头。 他合上了书本,将它放回了书柜中,又寻了一本。 小半个时辰,他就翻看了五本书,眉头越皱越紧。 他心叹,这次是他太大意了。 一百年前,尚是年轻的他就夺得了力战群雄,夺得了会试魁首。 他目前修为在炼虚境,距离最高等阶的神武境还有一大等阶。以他的实力,在整个灵族都算是超群的了,这些年,他也没有遇到过与他相匹敌的对手。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心中也不免自傲了,所以才会放松了警惕。 那黑衣人以傀儡都能与他战个旗鼓相当,恐怕对方的真实实力比他还要高上不止一点半点——很有可能是神武境强者。 焚烧案。 还有对方的自我介绍,是劳什子“无上至尊座下白使”。 姬歧过往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而那什么“无上至尊”,既能够差遣这么强大的人物,而他本人的实力又有多么强劲呢? 他手下又有多少强悍的人呢? 是否近期的一些案件都是他们所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就如同一团乱麻纠缠住了他。 ——还是将此事告诉陛下吧。 以个人主观的角度,他是不希望自己有恙的事情让奚荣昇知道,让他担心的。 但毕竟他也是皇后。 可能会身中诅咒,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预计,所以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确保……他万一被敌人控制,能够及时止损。 他离开了藏书室,很快就有人来报:“殿下,找到姬永琨了。” 姬歧神情一凝,“他在哪里?” 姬永琨是在一个无人的小巷被找到的。 发现他的是个路人,然后路人就被吓得不轻。 姬永琨被人折磨了一顿。 浑身的骨头与经脉尽断,身上鲜血淋漓,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在喘了。 饶是姬歧,看到时都小惊了一下。 医师正在给他诊治。 姬歧走了过去,第一件事是让医师检查对方的手掌。 伤到他的刀刃就是从对方手掌突兀地冒出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来。 他让人划破了姬永琨的手掌,皮肉翻起,冒出了鲜红的血液。 不对,不对。 姬歧眉头紧皱。 他很确定,当时看到的就是姬永琨的脸,而姬永琨,他是最熟悉不过了。那个眼神,他很确定就是姬永琨本人。 突然,他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 他想到了那黑衣人无意中说出的“傀儡身”。 他当时看到的的确是姬永琨,但,就一定是眼前这具躯壳吗? 他忆起自己在禁术区有看到介绍傀儡术的书。 他向医师嘱咐了一句,让人等姬永琨醒来后就立刻去叫他。 他又回了宫,只是还没来得及去藏书阁,就被告知奚荣昇在书房等他。 姬歧于是去了书房。 奚荣昇也正头疼着。 那群中九族的人找到了被带走的屈添珩。 在武试上很是出了一番风头的屈添珩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绑得严严实实地被扔在了一个柴房里。 中九族的人彻底炸了,嚷嚷着要报仇。 朝廷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让他们冷静下来。只是也不知道冷静时期能维持多久。 然后他就被告知了更劲爆的一则消息。 “诅咒?!” 奚荣昇大惊,握住了他被绷带缠住的手掌。 “那神秘人实力高深莫测。臣想或许焚烧案会与他有关。”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询问道:“你身体现在有什么不适吗?” 姬歧摇了摇头,“臣没有什么感觉。” 奚荣昇按住了他的额心,探查了一番,没有察觉到异样。 “陛下。”姬歧突然认真地道,“若臣真的失了控,请陛下一定要及时制住臣。” 第65章 奚荣昇没有应他,只追问道:“那家伙有什么外貌特征?” 姬歧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说道:“是个男子,身穿黑袍,戴着银色面具,个头偏高。声音大抵是经过伪装的。他应该十分精通傀儡术,姬永琨当时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被控制的痕迹。” 奚荣昇沉吟了片许,又问:“孤记得之前武试上有名宫侍被控制同你传过话。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区别?” 听他这么一说,姬歧就忆起来了。 “那名宫侍……动作很僵硬,仔细一看就能察觉出端倪,而且很容易就被臣给制服了。但……这差别,也许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臣没有在现场发现控制的人。”姬歧如醍醐灌顶,肃然道,“陛下,臣以为那黑衣人很有可能就是危其靳的人。” 奚荣昇却不觉得这事与危其靳有关。 从危其靳之前的行为来看,他在灵族做的那些事,更倾向于是在逗姬歧玩,并没有对姬歧造成什么实际伤害,更没有恶意。 最主要的是冥冥之中的直觉。 “孤觉得此事与危其靳无关。” 姬歧皱眉道:“为何?” 奚荣昇道:“你说姬永琨现在重伤垂危,他的伤势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受控制的反噬呢?” “应该不是反噬。” “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奚荣昇认真分析,“凶手利用他伤了你,后来没有直接将他给扔下,而是有意打断了他浑身筋骨,留了他一命苟延残喘,饱受痛苦——这一步对凶手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做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变态,要么就应该是与姬永琨有仇。” “危其靳性格谨慎,他定然不会派可能会造成变数的人来灵族。之前他们的行动看似无厘头,实则是有自己的章程在的,而此人和他们不像是一路人。至于第二种可能……危其靳就更不可能与姬永琨结仇了。你认为呢?” 姬歧抿唇沉默了半晌,低头道:“陛下抱歉,是臣狭隘了。” 奚荣昇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握住了他受伤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孤定然在凶手动手前,将他捉拿归案。” 姬歧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臣是怕贼人利用臣,伤害陛下。陛下乃是灵族至尊,若是……” “你也是我灵族的皇后,不得有失。”奚荣昇搂紧了他的腰,道,“孤送你回寝宫休息,剩下的事都交给孤来解决吧。”说罢,他就将姬歧给横抱了起来。 姬歧轻微地动了动,“臣能自己走的。” “你受伤了。” 姬歧:“……”他伤的是手,不是脚。 眼看着出了书房,姬歧将脸埋在了奚荣昇胸口。 私下与陛下怎么亲热都没有顾忌,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这姿势,就足以让姬歧难为情了。 说实话,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以横抱的姿势示人,但姬歧之前都是抱人的那个,现下被抱的心理历程,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换作平时,奚荣昇此时定会调笑姬歧两句,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情。 他将姬歧送回了寝殿,“好好休息,等孤回来。” 姬歧仰躺在床上,内疚道:“是臣无能,劳陛下为臣费心了。”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奚荣昇道,“贼人针对你,大抵也是因为你的身份。这么说来,是孤连累了你。” 简单地聊过几句后,奚荣昇嘱咐宫侍好好照顾他,出了寝宫,道:“让罗总管到书房来见孤。” 罗焯匆匆赶到。 奚荣昇开场就问:“如今朝中有精通傀儡术的人吗?” 罗焯先是一怔,后回答道:“械堂有许多精通傀儡术的人。” “械堂?”奚荣昇皱眉,他忆起来一个人,“支正卿的大公子,我记得就是械堂的人吧?” “是。但他主要精通的是机关术,傀儡术应该只算是略懂。” 械堂的人普遍都不常在他面前晃,奚荣昇认识的也只有支清李一人,“召支清李来见孤。” 罗焯抱拳正要退下,奚荣昇突然又问:“你可知中了血凝草之毒,滴出的毒血,除了诅咒外,还有什么作用吗?” 罗焯面上的讶然一掠而过,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很快他低下了头,说道:“臣对此知之甚少。” “好了,你下去吧。” 罗焯却没有立即退下,状似无意地询问了一句:“陛下问这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姬歧受伤,马上就要封城找凶手,这事没打算瞒。奚荣昇就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罗焯听完后面色凝重,久久无言。 “你对此可有什么见地?” 罗焯摇头,“臣告退。” 支清李近年来难得被召见,前一刻钟还在械堂忙活得灰头土脑的他,后一刻就匆匆换上了朝服,进了宫。 他行礼完毕后,奚荣昇直奔主题,“孤此次是想询问你关于傀儡术的事。” “傀儡术?”支清李愣住,道,“微臣对此也只略有研究。” “略有研究就够了。”奚荣昇道,“孤想问你,傀儡若要达到像人一样行动自由,甚至能够打斗,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傀儡又是怎么操纵?” 第66章 支清李沉思了片刻,答道:“傀儡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操控人的肉体,另一种是制造出来的假人。” “前者,由于被操控的人自身还有意识,所以对操纵者而言,想要让他们完完全全服帖,如正常时候一般,是几乎不可能的。倘若是尸体的话,它的肌肉僵硬,也难以达成目的。” “后者……本来传统都是用木头或者铁之类的制成,对操纵者的精神力需求相较前者,可能就更低。但是也有个例外。” 奚荣昇问道:“什么例外?” 支清李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若没有失忆,应该记得。陛下刚登基那一阵,有位来自中九族的天才傀儡师横空出世,在会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他自创出了一种全新的血傀儡——血傀儡除了没有呼吸与脉搏,表面与真人无异,甚至还能动作流畅地与人打斗。” 奚荣昇顿时精神一震,“现在他人呢?” “他当时颇得陛下赏识,朝中某些人怕他越过了他们去,设计让他的傀儡失控,杀害了他的全家,包括他尚在孕中的妻子。后来,他辞了官,不知所踪了。” “他叫什么名字?” “朱……” 这时有人来报:“禀陛下,安统领求见。” 支清李于是闭了嘴,站到了一旁。 “让他进来吧。” 安封吟大步流星地进了门,顿时将奚荣昇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你怎么受伤了?” 只见他脸上赫然有数块青紫,看上去颇是滑稽。 安封吟喘着粗气,气息十分不稳,整个人好似炸药包。 他没有回答奚荣昇的问题,就直接跪下了身,“陛下,臣知道近期在皇城制造焚烧案,挑起上九族与中九族矛盾,包括伤害皇后的人是谁。他叫朱渠焉,是五百多年前的械堂戌正司。” 支清李失声道:“不可能是他!他虽然脾性怪了点,但他不可能做出那般草芥人命的事!” 安封吟倏地看向了他,说道:“若我说焚烧案无人死亡,现场的焦尸其实都是被烧坏的傀儡呢?” 奚荣昇手指在桌面轻敲,道:“安统领,你起来说话。” 安封吟站起了身,加快了语速,说道:“臣当年与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对他还算是了解。他的血傀儡制造的引子是沾染了血凝草毒的血,因而只要……” 奚荣昇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引子是什么?” “沾染了血凝草毒的血。”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扶住了额头。所以说,对方收集姬歧的血,压根就不是为了什么诅咒,而是为了制造傀儡! “你继续说。” “只要以血凝草毒的解药滴在血傀儡上,它就会溶解。请陛下恕臣大胆,臣方才尝试过,那焚烧案的焦尸果真是被溶解了一小部分。” “所以,焚烧案或许压根无人遇害。受害者,现在其实是失踪状态。” 全皇城封锁,搜寻曾经的械堂戌正司朱渠焉。 “操他娘的安封吟!” 某建筑中,朱渠焉恨恨地一砸桌子,茶杯跳了起来,落到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施琼面无表情道:“我就说要你现在不宜与安封吟起冲突。主上的追引盘在他手上,又跑不了。” “去哪里都被立刻找到,这谁遭得住?”朱渠焉的目光落到了桌面上一个罗盘状的物件上,“估计也就只有你有这么良好的心态了。他们其他人知道追引盘在安封吟手中,恐怕当即就去夺回来了。” 施琼道:“安封吟不知道其他人,追引盘在他手中,也只能找到你一人。说到底,主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去招惹皇后完全是多此一举,惹火上身也算是你咎由自取。我是不会帮你逃出皇城的。” 朱渠焉哼了一声,“我可没打算逃出皇城——若是离开了皇城,岂不是说明我怕了他安封吟?” *** 奚荣昇想起自己上次在路上见到与安封吟谈话的人就是叫朱渠焉。 朱渠焉的目的是为了挑起上九族与中九族之间的矛盾。 他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了。 焚烧案的真相揭露,是铁板钉钉了中九族的人谋害上九族人的事。而屈添珩重伤,这也是事实。 但好在焚烧案的人没死,朝廷派去找人,可以安抚家属情绪。 至于屈添珩那边……中九族的人来此是为春秋会,大多数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大抵不会鲁莽行事,所以或许也算是好控制。 ——但两方矛盾长年累月积下来,也不知靠朝廷的强行镇压,还能够压制多久。 他去了趟尚钦司,亲眼看了焚烧案焦尸的溶解,又用相同的溶液滴在了普通的被烧焦的尸体上,后者没有反应。 这下是验证了安封吟的话。 回到宫中,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 今天这一天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他仔细询问过安封吟,制造与控制血傀儡,并不会对原血的主人造成丝毫影响。 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又问起当时他与朱渠焉在街上谈什么。他说自己得知焚烧案,觉得有蹊跷,就去找了朱渠焉。 奚荣昇现在对安封吟存疑。 一是支清李说朱渠焉五百多年前就不知所踪,安封吟又怎会知其行踪?又怎会在只听过只言片语后,就判定这事与其相关? 二是他这些天的一直不言不语,甚至对他连些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他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姬歧。 姬歧又提出了一个疑点:“傀儡理应呆板木讷,但臣当时看那‘姬永琨’,他眼睛灵动,甚至还有恐慌,不像是一般的傀儡。” 第67章 奚荣昇若有所思,“大概这这几百年,他的技术又得到了提升吧?” 对方欲挑起两方矛盾,却没有真真切切地杀人,而是选择了虚晃一枪。看来也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但是放任着拥有这么强大实力,还对上九族有明显恶意的人在外面,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方还采集了姬歧的血。 对方想要用姬歧的傀儡做什么? 奚荣昇想不明白。 还有姬永琨。倘若制造傀儡只需要血液,那朱渠焉又何必费尽心思将姬永琨从牢狱中救出去呢? 还是说,傀儡能有真人的情感,需要真人也在操纵者手中? 奚荣昇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还有就是,既然朱渠焉不是暴虐嗜血之辈,又怎会将姬永琨打成重伤呢? ——还是说朱渠焉在朝中期间,当真是与姬永琨结过仇?现在突然想起来,才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手上的伤怎么样了?”他抛下了心头的想法,握起了姬歧的手腕。 “臣没事。” 奚荣昇轻抚了下他细嫩的肌肤,“孤送你一个玉佩,你随身戴着吧?” 姬歧心知他是怕傀儡冒充了他,应道:“好。不过陛下过去送过臣许多玉佩。”他的意思是让奚荣昇不需要再送他玉佩了。 奚荣昇的关注点是:“咦?怎么从来没看你戴过?” 姬歧略有些尴尬。 “不喜欢吗?”奚荣昇当即拍板道,“那孤再送你其他的,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必了,陛下。”姬歧道,“过去没戴,是因为臣不习惯戴饰物。” 奚荣昇道:“明天孤就叫人安排。” 送礼物这种事,是一种仪式感。他失去了记忆,所以就没有那种感觉。现在自然是要补起来的。 说起这个,奚荣昇想起了自己在宫外那首饰店给姬歧打造的首饰。 算日子,应该也是时候可以去取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都差点忘记了这桩事。 下次休沐日去取回来,送给姬歧吧!那套首饰真的很漂亮,他想姬歧肯定会喜欢的! 想起姬歧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开始期待了。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女装。 等将朱渠焉给抓回来,这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奚荣昇暗搓搓地谋划。 今天姬歧受了伤,床事就暂且作罢,但这也不妨碍他谋取其他福利。 奚荣昇端着正直脸道:“阿歧,你手受伤了,今天孤来给你沐浴吧?” 姬歧:“……” 他恍惚间有种自己并不是手上破了个小口子,而是已经半身不遂的感觉。 他自然不会拒绝陛下。 虽然自己打着今晚不做爱的念头,但暖玉在怀,任由他折腾,再加上浴池蒸汽大,发生一些擦枪走火的事就十分正常了。 最终,他将姬歧按在浴池边上来了一发。 由于水的阻力,他的行动没有在空气中来得容易,但在水流的包裹下进出,感觉很新鲜,也很棒。 他意犹未尽,决定等姬歧手伤好了,他们再进一步探索。 “陛下,陛下?” 眼前渐渐明晰,出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朱渠焉。 奚荣昇意识到自己现在恢复的这段记忆是与之有关的。 他听见自己漫不经心地道:“你成亲,凭什么要孤去?孤公务忙得很。” “我同我未婚妻还有我爹娘说,我和你关系好,他们都不信。反正我成亲那天是休沐,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受受大家的瞻仰。”朱渠焉笑嘻嘻地搭上了他的肩。 奚荣昇:“孤休沐干什么不好,看人成亲委实无聊。” “绝对不无聊。”朱渠焉信誓旦旦说道,“我特意安排了一段精彩的傀儡表演,绝对精彩纷呈。” 奚荣昇:“就是那个全方阵都是和你一模一样脸的跳舞表演?” “这次我让他们都把脸给遮住,就不恶心了。” 奚荣昇:“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去不去?去不去?” “不太想去。” “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你成亲了,我送你一个惊喜。” 这时,只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朱渠焉,不得对陛下这般没规没矩的。” 是黑沉着一张脸,走过来的安封吟。 朱渠焉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挑衅般地搂紧了奚荣昇,“我和陛下是好哥们!” “谁和你好哥们?松手!” “你不答应我去,我就不松。” 奚荣昇强行挣脱了,勉强道:“就当是去沾沾喜气吧。” “就是!你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对象。记得准备好份子钱,以您尊贵的身份,不送份大红包,真是掉了您的价。” 奚荣昇:“……” 他严重怀疑朱渠焉缠着他去,是为了最后一句话。 朱渠焉又蹦跶到了安封吟身边,“喂,我马上要成亲了,你要不要去?虽然我和你关系不好,但我成亲,我开心,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发你一份请柬。只要你准备好份子钱。” “滚!” 他看了一场喜庆的婚礼。 新娘子朱唇粉面,清秀可人,一抬眼,眼波流转的都是浓到化不开的情意。两人对视,朱渠焉笑得像是个吃到糖的大傻子似的。 奚荣昇听说,新娘子与朱渠焉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的娃娃亲。因为朱渠焉如今在皇城稳定了下来,他们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再后来…… 几年后的某日,他在书房批奏折,宫侍面色仓皇地来报说朱渠焉求见,他的那模样,活脱脱是像见了鬼。 他心中奇怪,说道:“让他进来。” 走进来的朱渠焉浑身浴血,整个人失魂落魄,脚步虚浮,跪倒在了地上,以一种近乎是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罪臣前来向陛下自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朱渠焉伏在地上没动,沉声说道:“罪臣……亲手灭了叶长史满门二十三口。因为他……蓄意让傀儡失控,杀害了臣的满门,所以我亲手杀了他,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了下来。” 奚荣昇瞳孔猛然一缩,骤然僵在了原地。 “臣的妻子,怀胎六月,一尸两命;臣的爹娘,不久前才策划周游天下,他们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打算等婉儿生产后出发……他们死了,都死了。” 奚荣昇脑中嗡嗡作响,耳边仿佛仍回响着前段时间朱渠焉缠着他,要他给孩子取名的声音。 他喉咙发涩,艰难地开口道:“为……什么?” 朱渠焉缓缓地抬起了身,向来挺直的脊背佝偻了下去,眼睛是毫无生气的空洞,“我去找叶息对峙,他……还不知道悔改。” “他说……我一个中九族出身的人,没有资格坐上现在的高位,也没有资格得到陛下的赏识。” “他还说,他是上九族的贵族。陛下为了维系统治,不会对他怎么样。因为我们中九族对于朝局无关紧要,唯有上九族才是整个灵族的主人。所以……我亲手杀了他。” “陛下,您说——”他神情恍惚,木然道。 “血脉就是原罪吗?” 第68章 “陛下!朱渠焉杀了人,犯了法,理应接受法律的制裁。您怎么能……放任他离开?” 奚荣昇看着面前的安封吟,淡声道:“朱司丞与叶长史两家死于贼人之手,现在尚钦司正在寻凶手。孤批准朱司丞辞官回老家休养生息了。” 安封吟上前了一步,说道:“您明明知道真相!” “对当前局势最有利的说法,就是‘真相’。” “哪怕曲解事件的始末吗?” 奚荣昇道:“你也知道,此事错不在他。” “叶息杀人,自有法律制裁,轮不到他朱渠焉以暴制暴。这个先例不能破。若是大家都像他那样,那灵族岂不是乱了?” “孤也不赞成以暴制暴。”奚荣昇道,“但,孤要纠正你一点的是,灵族一直都是乱的。” 他此言一出,安封吟像是忆起什么,黯然低下了头。 “孤此举并不只是为了朱渠焉。”他道,“你也知道,孤欲平权。朱渠焉是朝上难得居上位的中九族官员。一是他能力的确出众,二是孤刻意为之。今日爆出了身为中九族的朱渠焉灭上九族贵族满门的事,你想过后果吗?” “那群家伙本就忌讳中九族与他们争位,之前锋芒毕露的中九族官员都被暗里斗下去了。这下若是爆出了这桩事,以后中九族的人越发难上位。他们就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挤压中九族,为自己争权谋利。” “他们才不会管是叶息先下的手,身为上九族的他们只会关注朱渠焉残忍无道地屠杀满门,从而将这罪名上升到整个中九族。人的天性,就是排除异己。” *** 奚荣昇醒来,下意识地一摸身边,是空的。 他睁开了眼,见姬歧正在穿衣。 今日他醒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他翻身,仰躺在了床上,怔怔地盯着床顶看,思绪仍是沉在那几段记忆,就连姬歧走到了床边,也没发现。 姬歧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陛下早安。” 奚荣昇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脑,微微支起身,也亲了他一下,然后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过去是不是和人讨论过有关血脉的事?”(指路第十三章 ) 姬歧一怔,“什么?” 奚荣昇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叹道:“算了,没什么。” “时候不早了,臣服侍陛下更衣吧。”姬歧没有将他的问题放在心上。 奚荣昇起身下了床,任由他摆弄。 他在思考自己与姬歧的初遇——应该算不上初遇,而是自己与成年的姬歧再度重逢。 以罗焯的说法,他那次是隐藏了身份独自出宫溜达。 理应那时,姬歧是无意中与他进行了对话,然后对方的一番话,就正好戳中了他的心,然后就对姬歧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这下,他差不多了解原因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马上就是春秋会的第二试,中九族的人没有闹事。焚烧案的受害者家属也被安抚了下来,现在朝廷在寻找失踪的受害者与朱渠焉的下落。 又是一天休沐,奚荣昇赶着大早出了宫,决定将首饰迅速取回来,然后和姬歧度过甜甜蜜蜜的一天。 “呀,是安公子。好久不见,您的首饰已经打造好了。”他一进门,掌柜就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道。 “给我看看。” 掌柜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礼盒。 她正打算打开,后堂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的是个拿着个刻刀,样貌平平的青年,“祝姐,天兰石被你放在哪儿了?” 他虽是在和掌柜说话,眼睛却是在盯着奚荣昇看。 奚荣昇觉得他晶亮的眼睛有些熟悉,但说不上来,也没有从记忆中捞出与对方的脸对应的名字来。 “在三号间。你自己去找找。” “噢。” 青年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去,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是什么呢?” “客人的定制。”掌柜将他推开,对奚荣昇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店里的伙计。” 青年眉头一扬,嘴唇微动,显然是有话说的样子,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恩。”奚荣昇奇怪于她的这个介绍。 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被盒子里的首饰给吸引了。 他惊为天人。 之前看设计图纸就觉得它好,没想到成品还要更加惊艳!简直……太符合他的审美了! 青年也在惊叹,“哇哦!好好看!这是小月做的吗?” 掌柜隐晦地递了他一个眼神,被他给无视了。青年自来熟地和奚荣昇唠起了嗑,“我跟你讲,我们这个店可是一家千年老店,什么样种类的首饰都有。其实也不止是首饰,只要是你想的,我们这里都能做,再比如……”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做你的事情去。”掌柜忍不住开口赶人,将盒子盖上,递给了奚荣昇,“客官您请收好。” “多谢。” 临走前,奚荣昇多看了青年一眼。青年热情地冲他挥了挥手,“客官,以后常来啊!” 奚荣昇:“……” 他回了宫,姬歧正在书房里看书。 奚荣昇将盒子放到了姬歧面前,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孤出宫溜达,随手买的,你看喜不喜欢?” 第69章 其实上章的伙计是朱哈哈哈 姬歧:“……” 他想起陛下失忆前,也常常会这样漫不经心地扔给他一样东西,说是随手买的。 再看现在陛下表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眼底隐含期待,还有几分邀功的意思。他心中明了了。 他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看到了装在里面的精致首饰。 他和陛下的审美当真是无法兼容。 想来这副首饰,是陛下精心为他挑选的。但他觉得过于华丽张扬,观感很一般。 ——之前,因为这原因,他当真是相信了陛下所说的“随手买的”。 “臣很喜欢,谢谢陛下。”姬歧柔声说道。 奚荣昇沉稳地“恩”了一声,“喜欢就好。” 他就知道姬歧肯定会喜欢的!他心中洋洋得意。 同时,他看了看首饰,又看了看姬歧,用眼神疯狂暗示。 姬歧再次明了,“臣戴给陛下看?” 奚荣昇矜贵地点头,瞅了眼他朴素的青衣,“就是你这衣服和它不太搭。” 姬歧试探道:“那臣换一套服饰?” 奚荣昇没应答,眼神开始乱飘,脸红了起来。 姬歧福至心灵,“那臣脱去衣服戴上首饰,再挑选合适的衣服?” 奚荣昇心花怒放,表面仍是矜持道:“孤觉得不错。” 然后,选着选着,就滚上了床。 照例又是两发就结束了战斗。 奚荣昇躺在床上,进入了贤者模式。 姬歧……憋得慌。 大好的休沐时光!现在才刚刚中午! 他忍了这么久,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陛下,为什么每次只做两次呢?” 奚荣昇神智恍惚,还没反应过来,一怔,“什么?” 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一次,再说第二次就有些难为情了。姬歧脸颊泛上了红晕,低声道:“就是每次行房事,为何您都固定两次呢?” 奚荣昇回过神来,他也很迷茫,“不是你受不了了吗?” 姬歧:“?” “陛下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奚荣昇指出:“每次做到第二次后半段时,你都嗓音失控,抖得格外厉害,身上冒虚汗,有时候你还哭了出来。” 姬歧:“……” 他这是做到了兴头上,才不是受不了。 他怀疑,过去陛下和他固定两次也是这么误解的。 “臣没有受不了。”姬歧认为他需要声明,“那是正常反应。” 奚荣昇震惊,“所以你是想要继续做的?” “……恩。” 奚荣昇:“……”操! 寝殿的门一整日都没有开。 *** 春秋会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值得一提的是,那横空出世的屈添珩,由于身受重伤,没法继续参加后续的考试,所以回去了。有几个与他同族的人也随他一道离开了。 奚荣昇猜想自从朱渠焉辞官后,安封吟恐怕还与他有联系。 但他也看得出安封吟是真切想要寻到朱渠焉的。 朱渠焉现在少说是神武境,他还有他的那群傀儡,所以说铁定不会好对付。 随着时间的推移,搜索范围也从皇城,扩大到了周边城镇,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没有寻到人的安封吟就愈显焦躁。 他这反应好似也不纯粹是担心焚烧案失踪的受害者。 奚荣昇侧敲旁击,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转眼间,春秋会落下了帷幕。 殿试上奚荣昇亲自考试了前十名考生,他们的表现都让他比较满意。 之后就是犒劳的宫宴,所有名列金榜的考生都能参加。 虽然之前出了不少事,但宫宴的气氛还算是融洽。 “皇后是换口味了吗?之前可没有这些重口味的菜肴啊?” “嘘!”某官员用眼神示意其看高台。 问者如醍醐灌顶。 哪里是皇后换口味了,原来是陛下换口味了! 奚荣昇对这次宫宴很满意。桌上均是他喜欢的菜肴。他吃了一阵后,发觉身旁的姬歧鲜少动筷子,吃得不多。 “怎么不吃?” 姬歧温声道:“太久没进食,不是很习惯。陛下对这次宴会还满意吗?” “恩,很不错。辛苦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 过了一会儿,几名位列前茅的考生来给两人敬酒。 奚荣昇拿起了酒壶,打算倒酒。姬歧拿起了另一个壶,道:“臣来给陛下倒吧。” 奚荣昇自不会拒绝。 等到一饮而尽,他才意识到姬歧给他倒的是茶。 考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奚荣昇瞅着那个装着茶水的酒壶,低声道:“这是你提前要人准备的?” “陛下不喝酒,这几乎是每次宴会的惯例了。”姬歧低声解释。 奚荣昇有理由相信这惯例是自己给添上去的。 想到自己上次的酒后失态,他至今都没法从尴尬中走出来。 然后他又想起了之前危其靳到来时所说的,自己新婚夜酒后失态,去危其靳那里躲了三天。 ——幸好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否则关于酒,他真是尴尬到无地自容。 他虚心求问:“你的酒量是怎么练出来的?”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姬歧道,“臣没有刻意去练。” 奚荣昇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天生的了。 既然他天生酒量差,姬歧天生酒量好,那他们的孩子的酒量会怎么样呢? 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议题。 还有,姬歧是蓝眼睛,他是黑眼睛,那他们的孩子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呢? 以及…… 他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吃菜。 正在这时,他听见姬歧轻声问道:“过几日会有花灯节,陛下有兴趣一起去看吗?” 陛下失了忆,只怕不记得了。 花灯节对于姬歧而言是有特殊意义的。 那一日,他们确定了关系——姬歧想,在那之前陛下就送了他画,也就是说花灯节时,陛下实际上对他就有感情了。 两人那日并肩逛街市,彼此相对无言。 他胸口宛如揣了只小鹿,几乎是同手同脚走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陛下也一直沉默——也不知道陛下那时在想些什么。 奚荣昇眼睛一亮,应道:“好啊!” 第70章 “五年后就是灵族百年一次的祭神大典。这里是微臣拟定的章程,请陛下过目。”礼部尚书躬身。 宫侍将他手中的文书呈给了奚荣昇。 奚荣昇接过,漫不经心地翻看。 关于祭神大典,他查看过往文书记录,对此有所了解。文书上的章程与往届没什么不同,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就按你安排的去办。” “是。”礼部尚书退下。 吏部尚书呈来了春秋会中榜考生的官职分配,普遍都是被分配到了中九族所在的地方位职,只有少数留在了皇城。 奚荣昇拿起笔,圈了几个他印象还不错的人的名字,说道:“这几人也分到文殊院吧。” “是。” 朝臣都见完了,奚荣昇瞅着一旁认真批奏折的姬歧,思绪已经飘到今晚的花灯节上了。 和姬歧一起逛街市! 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 他察觉姬歧正要抬头,他立马严肃又正经地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奏折。 姬歧觉得奚荣昇方才在看他,结果抬起头,看见陛下正在认真处理公务,全然没有打岔的痕迹。 是错觉吗? ——大概不是。 他拿起了几本重要奏折,走到了奚荣昇身边,递给了他,“请陛下过目。”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有几缕发丝垂到了身前。 奚荣昇余光瞅见那乌黑的长发,手痒痒,忍不住伸手扯了一把。 姬歧:“?” 对上他懵然的目光,奚荣昇一派若无其事,正色道:“孤帮你把它理整齐。”然后将手心的发丝给捋到了姬歧的背后,还贴心地用手指理了理。 ——就好像方才如小孩子一般扯人头发的人不是他似的。 姬歧冷不丁地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奚荣昇:“!” 他本就心虚,这下被突然袭击,他惊得下意识后仰,捂住了脸,那模样像极了被非礼的良家妇女,“你……” 姬歧学他方才的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问了声:“陛下的脸怎么了?” ——就好像方才如登徒子占人便宜的人不是他似的。 奚荣昇看他,宛如在看一个渣男,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突然亲孤。” 姬歧无辜道:“没有呀。” 奚荣昇:“!”居然还不承认! “有!”他语气加重。 “没有的。” 奚荣昇还非要争这一口气了,看向一旁当透明人的宫侍,问道:“你说,方才皇后有没有亲孤?” 宫侍瑟瑟发抖,不敢参合帝后之间的事,但被问到了头上来,他支支吾吾道:“这……这个……” 姬歧:“……”他发现他的陛下真的很幼稚。 他拉着奚荣昇的袖子,不让他继续为难可怜的小宫侍,用妥协的口吻道:“好吧,臣亲了。” 奚荣昇开始控诉,“你不仅以下犯上,还企图撒谎,欺瞒君上!”提出姬歧“以下犯上”罪行的的他自动忽略了姬歧每早都会给他送上一个早安吻的事情。 “臣有罪,不知陛下要怎么罚臣呢?” 奚荣昇轻哼,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晚上打屁股!” 姬歧脸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 众宫侍眼观鼻鼻观心。 黄昏时分,处理完一天公务的两人,换上了便服,出了宫。 只见街道两侧都挂满了五彩斑斓,各种各样的花灯,还没有到晚上,它们就已经亮起了光芒来。街上是如海的人潮,熙熙攘攘,小贩比平日多上了一倍,他们的吆喝声与行人的交谈声混杂在了一起,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几个拿着糖人的孩子嬉戏打闹着跑来,姬歧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奚荣昇身前,以防他们冲撞了奚荣昇。 “今年的人似乎比往年的要多一些。”姬歧低声道,然后他发现奚荣昇难得没有听他说话,奚荣昇在看那些小孩手上的糖人。 此时,那群小孩蹲在了旁边一杂货摊上,叽叽喳喳地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他们手中举着的五颜六色的糖人,显得分外诱人。 “恩?你说什么?”奚荣昇回过神来。 姬歧:“我说,不知道他们的糖人是在哪里买的。” 由于人多耳杂,他换了自称。 奚荣昇警觉,“你想吃?” 姬歧泰然自若,“恩,我想吃。” 奚荣昇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好的。” 走了一阵,他们发现了卖糖人的小贩,那里聚集了小孩子以及陪同的大人。 姬歧道:“您稍等片刻,我去买。” “恩。” 奚荣昇在一旁等待,心中有点惆怅。 真的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啊! 但是说自己也想吃,未免也太没有面子了。 要不待会儿等姬歧吃到一半的时候,想办法把它给弄过来吧。 他已经想好了办法。 等姬歧回来,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办法没用了。 因为姬歧拿了两个糖人回来。 他对此的解释是:“一个是三钱,两个是五钱,更划算。所以就买了两个。” 奚荣昇:“……” 他表面严肃道:“我们不差这几钱!”心中却是一喜。 姬歧又道:“好吧,其实也不是为了钱……而是我想要和您一起吃。” 奚荣昇威严道:“我不喜欢吃这个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既然是你想的,我就满足你了。” 姬歧微微一笑,“恩。” 他手中的糖人形状一个是娇俏可爱的兔子,一个是威武霸气的老虎。姬歧问道:“您想要哪一个?” 奚荣昇眼睛在兔子上流连了一会儿,嘴上说道:“你想要哪一个,我要另外一个就好了。” 将他微表情尽收眼底的姬歧将兔子递给了他。 奚荣昇面上严肃依旧,心中美滋滋地开始吃糖人。 他们一边看着灯,一边走。不知不觉,奚荣昇就将手中的糖人咔嚓咔嚓全部吃完了,他意犹未尽,然后他发现姬歧慢悠悠地才吃了四分之一不到。 “不喜欢吃吗?”他问道。 姬歧道:“不常吃甜的,没想到有些不习惯。” 两人走着,姬歧察觉奚荣昇不住地往他手中的糖人上瞅,心中再度明了,于是开口道:“我吃不了了。” 奚荣昇道:“还剩这么多,有点浪费。”他从姬歧手中拿过了糖人,泰然自若道:“我来帮你将它解决了吧。” 姬歧微微一笑,“谢谢陛下。” “不用谢。” 奚荣昇一个人基本上是吃完了两个糖人,表示很满足,兴致颇高,然后开始看摊子。 “这个有意思!挂在衣服上会发光。不然咱们买两个?” 姬歧掏钱递给了摊主。 摊主收下了钱,给了他们两个崭新的物品,夸道:“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神仙伴侣。” 这话,奚荣昇就很爱听,“这话可就说得对了。” 然后摊主冲姬歧说道:“您可真是有一位懂得生活情趣的好夫人。” 姬歧:“……” 奚荣昇开始迷惑,“他才是我夫人。” 摊主:“……” “抱歉抱歉,是在下眼瘸了。” 有人逆了他们的夫夫关系,也没有影响奚荣昇的好心情。 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两侧的花灯也愈显美丽多姿。 他们衣上各挂了一个发着五彩光芒的星星,不过这在人群中也并不是很显眼。 倒是奚荣昇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是安承柯和她的夫人。 安夫人笑语晏晏,挽着安承柯的手臂,宛如二八少女。安承柯也难得没有了平日寡淡的神情,看她的目光充满柔和。 她们没有看到他们。 “听说戌时在源定街会有烟花。”姬歧轻声道。 奚荣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眼睛发亮,“走,咱们去看看。” 第71章 此时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源定街的河畔边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孤之前就觉得田嘉喜欢谈芷,果然!”奚荣昇瞅着不远处殷勤同身旁女子说话的人,和姬歧低声道。 姬歧忍俊不禁。 “依孤看,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看他们成亲了。” 姬歧道:“那未必。谈大人好似对田大人没什么兴趣。” “那可不一定!”奚荣昇信誓旦旦道,“我觉得谈芷也喜欢田嘉,她就是不好意思说。” 姬歧看着谈芷浑身都透着抗拒,身躯在往相反方向侧,面对田嘉的神色也充满了敷衍,“……”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看出“喜欢”来的。 “那边有糖糕卖,我去买一点来吧。”姬歧道。 当然还是买给奚荣昇吃。 他现在也回过味来了。 当年他们初遇,恐怕是他自作多情了。奚荣昇当时就是给他自己买糕点,自己还以为他是专程为自己买的。 “好。” 姬歧去了,奚荣昇又发现了安夫人站在人群外,约莫是在等待安承柯。 他想到他们上次的相遇,想了想,朝她走了过去。 “陛下!”安夫人看到他,惊喜地道,“你是和殿下一起来的吗?” “恩。他去买东西了。” “你上次走得太匆忙啦,还有东西没有给你。什么时候再来做客呢?” 奚荣昇看她对自己熟络的样子,料想她不知道他失忆,尝试套话,试探说道:“封吟最近好像有心事?除了例行汇报外,我没有再看到他的人了。” 安夫人问道:“是不是前段时间那焚烧案的事?” 奚荣昇道:“目前焚烧案已经移交给尚钦司与各地官府了,与禁卫军关系不大了。我和他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很担心他。” 安夫人对他的话有些奇怪,因为过往的奚荣昇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但她也没有多想,道:“你等我回去问问他。” 奚荣昇忙道:“但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意此事,我怕他会多想。” 安夫人知道他别扭的性子,再一联想他们这些年闹矛盾的事,于是恍然,“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知道你问过的。” “那依您看,他最近可有和什么人关系密切?” 安夫人略苦恼地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没注意。不过他最近的确感觉有些焦躁,问原因,他只说是公务繁忙。” “我知道了。” 这时,姬歧买糖糕回来了,他环顾了一周,看到与安夫人站一起的奚荣昇,朝他们走来。 “殿下。” “安夫人。” 彼此有礼地点头问好。 奚荣昇看到姬歧戴着的自己前段时间送的首饰,突然忆起了一桩事,对安夫人道:“对了,最近是您的生辰吧?” 当初和安承柯一起订做首饰,记得当时安承柯的说辞就是给她内子送生辰礼物。 安夫人却是笑道:“我的生辰是在一月。陛下你记错了。” 奚荣昇愣住。但当初安承柯明明说是……总不可能是安承柯将自己伴侣的生辰都给记错了吧? “那最近安长老可有送你什么礼物?” 安夫人讶道:“陛下怎么会知道?她前段时间送了我一套首饰。” “是以什么理由呢?” “就是普通的礼物呀。还要有什么理由呢?” 奚荣昇有点头疼,又问:“方才见您与安长老在一起,她现在人呢?” 安夫人有问必答,如实道:“她说是感觉有几人气息古怪,去探查了。但愿她能在烟花燃放前回来。”说到最后一句话,她显得分外惆怅。 最后寒暄了几句后,他们与安夫人分开。 姬歧问道:“陛下怎么会知道安长老送了安夫人礼物?” 奚荣昇心不在焉地答道:“当时我给你买……”他回过神来,强调道:“我随手买首饰时,正好遇到了安长老。她也是给她夫人买礼物的。” 姬歧将油纸包拆开,摊在手上,给奚荣昇将糖糕递了过去,“陛下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 奚荣昇捻起一块糖糕,送到嘴中,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当时安长老同我说她买的是生辰礼物。刚刚才知道根本不是。” 姬歧若有所思,“所以是安长老同陛下说谎了吗?当时是什么情景呢?” 奚荣昇吃完了一块,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就是在街上偶遇,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是买生辰礼物。” “那你们买东西的地方是在哪里呢?” 奚荣昇想了想那首饰店,的确感觉非常奇怪,大体挑不出毛病,但是小的细节实在是太多问题了。 比如那雕琢师与那伙计看他的眼神,还有对他的态度,压根就不像是对待一个陌生顾客正常会有的样子。 但正常来说,外人不会知道他失忆了。 就像是方才的安夫人,待他就像是他没失忆的那样,而那店里的人…… “城东的宝兴阁,有听说吗?” 姬歧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名的工艺坊,各地都有连锁店。贵族圈都以拥有它的饰物为荣。皇城的宝兴阁,也是主店,每年只接二十单定制。据说订单都已经排到了几十年后了。” 奚荣昇再次愣住。 上次他和安长老去,不是轻轻松松就预约了定制吗? 每年只接二十单定制,所以他们的主要收益来源是卖的成品。姬歧想奚荣昇送他的这套首饰,就是在宝兴阁挑选的成品。 奚荣昇一边吃糕点,一边神情凝重地思考,直到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糕点被吃完了,而姬歧一块也没吃,光顾着给他拿了。 奚荣昇:“……”哦豁! 第72章 奚荣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孤思考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吃东西。” 姬歧纵容且体贴地道:“恩,臣知道的。陛下还要继续思考吗?” 奚荣昇:“……不必了。”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人群中传来了欢呼声。 一朵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来,宛如黑色幕布上绽放的色彩,随后它又消失了,取代它的是更璀璨的颜色。 这还是奚荣昇自失忆后第一次看烟花,表示很新鲜,看得目不转睛。 突然,他听见了身旁姬歧的声音,“陛下,我爱你。” 奚荣昇看了过去,对上了姬歧温柔的目光,对方的目光始终没有挪动。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看烟花,而姬歧一直在看着他。 他手抬起,拉住了姬歧的手,说道:“我也爱你。” “爱你”两个字正好与烟花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他也不知道姬歧听到了没有,若是对方听到了,再说一遍,未免也太难为情。于是他捧起了姬歧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纷杂的人群,喧闹的环境,仿佛都已被隔绝。 夜空下,月光笼罩中,只有两个人。 *** 他们很晚才回了宫。 由于明日还有早朝,所以也就没有床事计划。 沐浴完毕,互道晚安后,便睡去了。 又是一段过去的记忆。 奚荣昇判断自己这个时候只有几岁,因为他还没有跟随他的宫侍的腿高,他走起路来还不稳,一摇一摆。 他来到了皇后寝殿。 “……姊姊,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知,但母亲这次大动肝火……” 殿中谈话的两人一齐朝他看了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小短腿,跨过了门槛,然后委屈地跑向了坐在主座上的宫服女子,唤道:“母后!” “昇昇这是怎么了?”皇后将他给抱到了膝上,温柔地问道,“是谁欺负我们家昇昇宝贝了?” 奚荣昇靠在母亲怀里,心中更委屈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大声道:“皇兄,坏蛋!母后,打他!” “皇兄欺负昇昇啦?他干了什么?” “他……他……”奚荣昇控诉道,“他把我的糖糖都给收走啦!他还……” 后半句他实在气得不行,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没说出来。 “他还怎么样?”皇后给他顺气。 “他还,不让父皇给我次糖糖。”气得他口齿都不清楚了。 皇后一副惊讶的样子,“那他真是太坏了!” 一旁传来了“扑哧”的笑声,沉浸在自己愤怒中的奚荣昇没有注意,继续道:“母后,打他!” “那昇昇是要吃糖,还是要打皇兄?” 艰难的选择。 奚荣昇拧着眉头,咬着手指,运用他机智的小脑瓜思考。母后打了皇兄,皇兄肯定就会把没收他的糖还给他,以后也不敢再阻止他吃糖。 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大声说道:“打皇兄!” “那母后打了皇兄,昇昇以后都不能再吃糖了,母后监督。” 奚荣昇大惊失色,“不,不行!” “皇兄为什么不让昇昇吃糖呢?” “不,不兹道,他,坏。”心中慌张,生怕以后吃不了糖的他,口齿越发不清楚了。 “是因为昇昇的糖吃多了吧?听说一袋糖,昇昇两三天就吃完了。小孩子糖吃多了,牙齿是会掉光的哦。” “我,我,牙此很好!” 慌张下,他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安承柯,开心地唤道:“姨姨!” 安承柯这时面容很明显稚嫩了许多,眉宇间的神情也更显柔和,冲他笑了笑,“昇昇。” “那母后替你同皇兄说说,每天给你吃一颗糖,你觉得可以吗?” 一颗未免也太少了。他一下子就吃完了! 他力争道:“十颗!” 皇后:“两颗。” “八颗!” “两颗。” “九颗!”他数字还没整明白,因而数字还变大了。 “两颗不能再多了,不然就只有一颗或者不吃啦。” 奚荣昇生气,“不可以!” “不可以两颗吗?”皇后故意道。 他一急就开始结巴,“不可,可以,不吃!” “那就……两颗?” 奚荣昇瘪嘴,像是只斗败了的小公鸡一样沮丧,眼睛已经开始酝酿泪水了。 安承柯突然说道:“昇昇,马上姨姨要成亲了,喜宴上会有喜糖。” 一听糖,奚荣昇就来劲了,眼睛发着光亮,“什,什么时候?”实际上他还不知道成亲是个什么玩意。 皇后这时问:“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安承柯坚定道:“是的,等她生下孩子,我就和她成亲。” “哪怕是被逐出家门?” “没有管姓,我也照样能成就一番事业。” 皇后又问:“那你的新婚妻子呢?” “她说会同我一直在一起。” 皇后长叹了一声,“说实话,我不赞同你这草率的决定。但作为长姊,我希望你得到自己的幸福。” “谢谢姊姊。” 皇后没好气,“我这不是在支持你。” “我知道。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安承柯坚定。 奚荣昇懵懂,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满心想着只能一天吃两颗糖的未来,内心忧郁。 几年后,他平生第一次看了场婚宴。 婚宴办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为什么没有看见外祖母呀?” 奚荣昇被自家皇兄牵着,四处张望。 奚守微温声道:“外祖母今天有事,来不了。” “这样呀。”奚荣昇失望,“但是彤彤说,成亲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时刻,外祖母不来,姨姨会不会很伤心呢?” “有了昇昇的祝福,她就不会伤心了。” 奚荣昇认真地点了点头,“恩!” 他看着一对新人拜了天地,高座上的君上与皇后,最后互相一拜,牵住了彼此的手,相视一笑,默契尽在视线交汇间。宾客纷纷献上了祝福,场面热闹且欢腾。 席间,奚守微带着坐不住的他出去遛弯。 遇见的人纷纷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二殿下。” 奚守微一一有礼地颔首回了。 奚荣昇忽然有所感念,拉了拉他的袖子,“皇兄,皇兄,你蹲下来,我有悄悄话要和你说。” 奚守微蹲下了身,“什么悄悄话?” 他凑到了他耳边,用骄傲又自得的口吻,很小声地说道:“我决定,我以后也要找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媳妇!” 奚守微笑出了声,“恩,不错,挺好的。” 被他一夸,奚荣昇骄傲地叉起了腰,挺起了胸膛。 回宫后,他以宣告的架势对父皇与母后也说出了他的伟大决定。 皇帝哈哈大笑道:“漂亮媳妇好啊!” 皇后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腿上,“好什么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漂亮媳妇谁不喜欢啊?孤就特别喜欢。”手悄咪咪地摸向了她的腰肢。 奚守微掩嘴轻咳了一声。 皇后又是一巴掌拍掉了咸猪手,对奚荣昇道:“昇昇啊,找对象呢,不能光看长相。只长得好看,没有一点能力,到后来会把你的钱财都给败光的。要找那种有知识有内涵的人,才能成为你的贤内助。” 奚荣昇迷茫,“什么叫贤内助?” “就是像你母后这样的。”皇帝笑呵呵地道,“既貌美如花,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娶到就是赚到。” 奚荣昇恍然,“就是找到像母后一样的人!” “对了!” 皇后:“不对!”她苦口婆心,“世间的人有千千万,母后只是其中一个。第一是看你自己喜欢,第二是看对方综合条件。当然,判断一个人是否合适你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将其带到父皇母后和皇兄这里来,我们会帮你判断。”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什么,看向了在旁边看戏的奚守微,“守微啊,最近你有喜欢的什么人吗?听说你和你那副官走得很近?” 奚守微:“……” “他只是我的普通下属。” 皇后:“我看了个姑娘还挺不错的,是……” 奚守微拒绝道:“不了母后,目前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搁那儿痛心疾首地道:“你弟弟七岁就想着找媳妇儿了。你都是快五百岁的人了,怎么就没一点点的危机意识呢?” 奚守微就很迷茫:“我和他……要找同一个人做媳妇?为什么我要有危机意识?” “唉,为什么我的俩儿子,一个开窍太晚,一个开窍太早呢?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中和一下?” 奚荣昇不懂,挠头,从兜中掏出在喜宴上顺的糖,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再后来,就是千年以后了。 他在蚩族宫门前踌躇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跃身进去了。 他找到了正在花园里乘凉的危其靳。 危其靳突然看到他也不奇怪,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便指了指旁边桌上的盘子,“膳房刚送来的新鲜灵果与糕点。” 他没看桌上的盘子,提着一口气,大马金刀地在石椅上坐了下来,开始做心里建设。 许是没听到动静,危其靳睁开了眼睛,看他神情凝重的样子,讶异地一挑眉,“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宣布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打算和他成亲。” 这话一出,危其靳就不困了,坐直了身体,问道:“对方是什么人?是男是女?多大?是什么身份?” 突然他醒悟了过来,“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姓姬的那个会考榜首走得很近,该不会就是他?” 奚荣昇慎重地点头,“恩!就是他!婚期订在一个月后。” 危其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沉默了下来,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 看他的神色,奚荣昇就知道他心中所想,手指在掌心捏了捏,还是说道:“皇城的结界……我找借口,已经撤掉了。我……” 他掏出了一本烫金请柬,放到了石桌上,执拗地道:“这是请柬。” 危其靳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你知道的,我……” 奚荣昇打断了他的话,“反正请柬我给你了,你来不来都无所谓。我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便匆匆地离去了。 走出过一段距离,他没忍住,回过头,看见危其靳怔怔地看着那请柬出神,却是迟迟都没有伸手触碰它。 第73章 “蚩族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 奚荣昇失望地坐了回去。 由于婚期将至,近日姬歧一直和他在一起,商议婚礼事宜。 他发现姬歧在看他。 他看了过去,姬歧就垂下了眼眸,回避了与他的对视。 他觉得自己每次问蚩族那边的时候,姬歧都像是情绪不佳似的。 自己此前已经同姬歧说过自己与危其靳的关系。他想,姬歧是无法接受灵族的皇室后裔成为了蚩族的王。 对方不接受,也没办法。 其他事,他都会考虑姬歧的想法。但唯独这件事,他只能装作不知。 正当这时,他听见姬歧貌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很希望蚩族帝王来参宴吗?” 听他的意思,就是很不希望危其靳来了。 奚荣昇不希望届时危其靳到来,身为自己未婚夫人的姬歧却对其态度不佳,充满敌意。他认为自己需要将态度摆得强硬些,这样姬歧当着面,好歹会顾忌他的面子,明面上对危其靳不至于太差劲。 “他是孤最希望参加这次婚宴的人。孤不想看到你对他不敬。” 他的语气略有点重了,言语中隐含警告。 姬歧嘴唇哆嗦了下,跪下身告罪道:“是臣逾越了,请陛下责罚。”身躯伏得很低,额头触地,背脊微微颤抖。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挪开了目光。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将气撒到姬歧身上了。 当年事发,那时姬歧还没有出生。 但姬歧的态度…… 让他又忆起了当年。 他以为姬歧会不一样的。 他唯独希望姬歧会不一样。 他失望,但他也知自己不能奢求别人方方面面都满足自己心中所愿。 尽管姬歧触了他的禁忌,但他……也可以不和他计较。 “起来吧。” 姬歧站起了身,低垂着脑袋,整个人黯然伤神,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似的。 奚荣昇看着他这般,也有些后悔了,说道:“既然你容不了他,那以后就不必提了。” 他的话是出于好意。 既然有关危其靳的问题,他们无法达成共识,那不再谈这个话题,避开彼此的不愉快,那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谁知姬歧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声音还在发颤,“陛下,婚宴……已经布置好八成了。” 他权当姬歧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转移了话题。他道:“恩,继续准备吧。” 此言一出,姬歧像是如释重负,深深地弯下了身,向他行了一礼。 几日后,他接到了蚩族使臣携礼前来祝贺的消息,倏地站起了身,“快让那使臣前来觐见。” 见到那使臣的一瞬间,他顿时泄了气。他余光发觉姬歧在看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急问那使臣道:“你们君上呢?” 使臣行了个蚩族礼仪,恭敬地回答道:“君上有事,无法亲至,托在下祝灵族陛下新婚快乐,万年好合。” 奚荣昇捏断了手中的笔,“来人,请使臣下去休息。” 使臣却没有随人走,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件,道:“这是君上托在下给您的信。” 宫侍从手中拿过了信,呈给了奚荣昇,使臣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奚荣昇盯着信封上的那一小行熟悉的字迹,还是没有选择当即拆开,而是放到了怀中。 婚礼当天,奚荣昇身着华贵的大红喜袍,携着姬歧,步入了殿中。 所拜高堂空荡,只有桌案上孤零零的牌位。 参宴宾客喜气洋洋,脸上均洋溢着的笑或虚伪,或应付的笑,偶有欣慰,为的是尊贵的皇后之位不再空悬。 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而笑,真切地为他的幸福而笑。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静静站在人群前,面色古井无波的安承柯,最后回到了身旁的姬歧身上。 对方自今早起,脸上就带着无法掩饰的欢喜,两人偶尔视线交汇,对方眸中是几乎溢出来的满满爱意与情意,后又羞赧地垂下了头。 他能真确地感觉到,他的皇后,他的小歧是深爱着他的。 ——爱到愿意将自己的身心都托付给他。 他看着姬歧红袖中因紧张而攥着的手,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他知道姬歧喜欢他,却不知姬歧为什么喜欢他。 他想,姬歧爱的是那个在金殿上高高在上,如高岭之花的帝君。 这样的他,无所不能,能给予他安全感,能够令他全身心的信赖。 他贵为灵族至尊,掌控灵族亿万子民的命运。这一切却是用亲人的牺牲换来的。 他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想做灵族的帝王。 他只想做兄长麾下的小兵,看着贵为太子的皇兄登上宝座,然后过过向父母兄长撒撒娇,逍遥自在的浪荡生活。 或许他仍是会娶姬歧,那一定是在亲人的祝福之下的。 父皇大概也会夸姬歧长得好看,会是个好媳妇。 母后会调查了姬歧的祖宗十八代,对他盘问许久。 至于皇兄…… 只要是他喜欢,皇兄都会支持。 而非是现在。 众臣言辞凿凿,反对他娶姬歧,口口声声说是姬歧混血身份,不配为后。 谁又会真正在乎他的想法呢? 谁又会针对姬歧是否合适他奚荣昇,是否会对他好,而对姬歧进行审视呢? 没有人。 哪怕是安承柯。 一旦坐上了帝王位,很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 他想,自己无法再承受失去了。 姬歧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也会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 他愿维持姬歧喜欢的样子。总归他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装过来的。 ——只要姬歧不离开他。 他素来知晓自己酒量不佳,宴上还是没忍住,喝得多了些,大概是为了麻木心中的怅然,最后醉得一塌糊涂。 一夜荒唐。 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逃避,还是其他什么想法,去了蚩族。 危其靳看样子也是在外面枯坐了一夜。 一见他,他面上的疲惫与内疚就更甚,哑声说道:“昇昇,抱歉。我真的……没法回去。”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用轻松的口吻道。转而,他又突然伤怀,语气也带了委屈,“倒是发生了意外。昨晚我不小心喝醉了酒,然后……” 第74章 陛下之前和小歧说过和危其靳的关系,在27-28章,小歧的回忆。么么啾! “陛下,您有什么心事吗?” 姬歧的声音将奚荣昇的意识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此时,两人正在前往早朝的路上。 姬歧发现从早上起床,陛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始,他当陛下是还没睡醒,只是转念一想,陛下从来不存在没睡醒的情况。 之前陛下一觉醒来就恢复了一段记忆,他在想,陛下是不是又恢复了——也不知恢复的是什么记忆,让陛下这般模样。 奚荣昇恍惚回神,凝视着姬歧关切的面容看了片许,开口道:“危其靳……” 姬歧眸光陡然暗了下来。 说完一个名字后,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挪开了目光,改口道:“当年我们婚宴前夕,孤说希望危其靳到场,你当时在想什么?” 姬歧的十指在袖中蜷缩了起来,捏得极紧,面上他仍是云淡风轻地道:“既是陛下希望,臣自会支持。” 奚荣昇看了眼周围簇拥的宫侍,令他们在原地等候,拉着姬歧进了旁边一座无人的宫室,关上了门。 “陛下,早朝……” “时间还早,先把我们的事给说清楚。”奚荣昇面色沉静地道,“你刚刚撒谎了。你分明不是那么想的。” 姬歧慢慢地靠在了墙上,低下了头。 奚荣昇握住了他手腕,另一只手按在了墙面上,说道:“告诉孤,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气势将姬歧给笼罩,直叫姬歧避无可避。姬歧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奈何后面是墙,自己的手被牢牢抓住。 姬歧现在知道了当年陛下也是喜欢自己的。但忆起婚宴前夕的事……他想,陛下对自己的喜欢,怕还是远远不及危其靳的。 奚荣昇见姬歧的背脊慢慢弯了下来,身躯发颤,头低得很下,紧抿的嘴唇微抖。 他眉头狠狠一皱,按住了姬歧的肩膀,放轻了声音,说道:“阿歧,你抬起头看我。” 姬歧慢慢地抬起了头。 奚荣昇这才发现,他眼睛红了,眼睫上还挂了细小的泪珠,紧抿的唇是在抑制喉间的呜咽。 奚荣昇用拇指擦拭了他眼角的泪水,捧着他的脸,俯身吻了上去,舌头撬开了他紧锁的唇齿,温柔地与他接吻。 姬歧搂抱住了他的腰背,眼中的泪越流越多。 他想了很多,从他们相遇相识,到如今。脑海中不断回想的是昨夜的花灯节,他们之间的甜蜜无间。 一吻罢,姬歧将脑袋埋在了奚荣昇的肩窝,哽咽道:“陛下……陛下,我想要你只喜欢我。” “孤一直以来,喜欢的就只有你。”奚荣昇抚摸他的后颈,侧头吻他的发间,“你怎么就不信孤呢?” 姬歧没说话,身躯仍是在颤抖。 那段记忆中自己是默认姬歧知道危其靳是自己兄长的。 现在看来,姬歧不仅不知道,而且还误解得不轻。 只是奚荣昇现在实在没办法和姬歧解释。 他也不知昔日灵族太子又怎么会成为蚩族的帝王,观自己那时竟难得对姬歧那么不好的态度,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危其靳与孤……是兄弟情。与孤对你的感情,不一样的。”奚荣昇低声道,“你是孤的皇后,才是孤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他们早朝难得迟了半柱香的时间。 奚荣昇侧头看了眼姬歧,见他已经情绪稳定,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姬歧只道他信了,但心底是怎么想的,奚荣昇就不知道了——最终他还是没能从姬歧嘴中问出当年他心中的想法。 他的内心就像是一个坚硬的壳,闭得一条缝也不透,从不向人敞开——大概是长久以来都如此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了。 “禀陛下,昨日花灯节,臣于城东抓获了数十名蚩族密探,已将他们移送至刑部。” 安承柯的声音让他将注意力挪到了朝堂上。 看着对方寡淡的脸,奚荣昇想起她是他的姨母。如此一来,安承柯对他那颇是违和的态度,也有原因可以解释了。 “蚩族密探”? 他又想到昨夜烟花时,安承柯一直没回来,就看着安夫人独自站在那里看烟花,直到散场。 刑部尚书上前禀告道:“在接到消息后,臣连夜派人对密探进行拷问。他们都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暂时没有从他们嘴中问出什么。只是臣发现他们的气息很奇怪。” 奚荣昇恰时插话道:“怎么奇怪?” “一般来说,灵族人身上就是灵气。蚩族人身上就是魔气。只是那些密探身上的气息,表面看上去像是灵气,但经过了一番刑讯后,气息竟是有往魔气转换的趋势。” 朝上哗然,众臣皆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奚荣昇皱眉,“难不成蚩族已经掌握了能转换气息的秘法?” “不排除这个可能,请陛下容臣进行进一步的观察。” 刑部尚书退下,安封吟上前禀告道:“昨夜,禁卫军进行巡查,在街上抓获了二十四名欲进行恐怖袭击的危险分子。已移交至尚钦司。” 颜正业道:“臣这边的情况,与刑部大致相同。” 哗然更甚。 奚荣昇按了按太阳穴。 昨日花灯节,人来人往。想要乱灵族的蚩族探子选择在这时候下手,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只可惜被截胡了。 危其靳多半不会干这种事。派人来的多半是他手下的大臣了。 颜正业继续补充道:“还有一点值得一提。不知陛下是否记得几个月前欲在武试会场布阵的人?” 奚荣昇颔首,“孤记得他们已经痴傻了。” “是的。他们痴傻后终日被关在牢狱中,通常外界无论有何动静,他们都没有反应。而在官兵押解探子经过时,他们突然有了很大的反应。经几番试探,臣认为当时的阵法事件,很有可能就是这群密探主使的。” 一旁听完了全程的姬歧眸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蚩族,又是危其靳! 第75章 “阮翎。”危其靳沉沉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一大臣跪倒在了地,“陛下。” 危其靳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一指手边的一摞奏折,说道:“这些可全部是弹劾你的。” 阮翎沉声道:“臣自认没有过错。那灵族实在是欺人太甚!派大军二十万盘踞在我蚩族边境,隐而不发。这实在是对我们蚩族赤裸裸的挑衅!陛下你忍得了,臣可忍不了!” “大胆。” 危其靳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有万钧之重。 阮翎瞳孔一缩,陡然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及时运起了真气,但仍是膝盖陷入了地面之中,形成了两个坑。 危其靳站起了身,负手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的忘性还真够大。” 阮翎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是见识过当年危其靳整顿蚩族的雷霆手段的。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举动与那番话。 身为蚩族的王,却更偏向灵族,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今大军都挑衅到家门口了。朝中都建议先发制人,给灵族一个下马威。危其靳却阻止了他们,只是派出了手下的心腹武将前往边关坐镇。 “有关你私自派人去灵族一事,我本不欲与你计较。但你却不该让你的人被灵族给抓住了。” “是臣的疏漏,臣定会解决了麻烦。” 阮翎退下后,危其靳随手拿起了桌上的密折,他的心腹狄弘将方才的场景尽收眼底,低声道:“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阮翎?” “阮翎倒没有什么忤逆的心思,能力也还行,只是难以控制。等廖卫方的事情解决了,再来料理他吧。”危其靳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问道,“廖卫方那边,也快要动手了吧?” “是,预计近期就会动手。” 廖卫方,是个老牌蚩族贵族世家的人,很有野心,一直都有意帝位。 姬歧的人作为门客潜伏在了他的身边,在长达数年的煽动下,廖卫方总算是忍受不住权利的诱惑,打算要动手了。 而姬歧那边配合他,早在数月前就调了大军在边境,令危其靳派出了他手下的头号将领江子林前去镇守。 殊不知,就算江子林不在,区区个廖卫方,还无法拿他怎么样。 小辣椒未免也太低估他了。 危其靳唏嘘地心想。 他没有留意到的是,身后狄弘垂下了眼,掩饰住了眸中的暗色。 *** “羽先生,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廖卫方是个壮硕的黑脸男子,他负手,焦急地打着转。自从确定了动手日期,他就一直心神不宁,就连觉也睡得不安稳。 端坐在桌案后的男子白衣长须,手持羽扇,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姿。他面上带着运筹帷幄的微笑,声音清缓,“廖大人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我廖家万年基业就在此一搏了!不成功便成仁!” “一旦成了,廖大人就将是天下之主,扫平灵族,都只是说一说。届时何谈万年?万万年后的史书都会留下廖大人的名字。” 廖卫方紧张的心情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缓解了不少,哈哈大笑道:“羽先生真是太抬举我了!” 男子微笑道:“哪里哪里,廖大人本就是世间罕有的大才,在下还嫌这些话埋没了廖大人。” 廖卫方被吹捧得神清气爽,眉飞色舞,“这次的行动,有先生的策划,我更有把握了。” “羽某愿辅佐廖大人建功立业。” “羽先生你放心,到时候我做了皇帝,定不会亏待于你!”廖卫方拍着胸膛保证道。 “羽某看人一向准,自然是相信廖大人的。” 廖卫方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沉声说道:“那危其靳……说是面目有瑕,做了帝王几百年,都没摘过面具。我听人说他就是那个被处死了的前灵族太子,奚守微。起初,我觉得这说法挺荒谬的,但自从他研究出了转换灵力的秘法,我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当年灵族那桩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在蚩族也有所听闻。正好奚守微死后不久,危其靳就横空出世,身家背景都挑不出毛病来。实在是可疑。” 羽先生仍是微笑道:“不管真相如何,等杀了危其靳,摘下了他的面具,一切就都明白了。” “恩,你是对的。”廖卫方道,“过去在战场上我也曾与奚守微有过一面之缘,若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羽先生颔首。 廖卫方又是一声叹惋,“话说回来,抛开敌人的立场,奚守微的确是个很出色的人才,落得那般凋零的下场,真是可惜了。” 羽先生没有说话,拿起了茶盏,敛下的眸中闪过了一抹晦暗的光芒。 *** 奚荣昇和安承柯正在御书房进行私谈。 “姨母。” 奚荣昇这一声叫出,安承柯眸色微变,许久没有言语,半晌后才道:“陛下,你都想起来了?” 她这里说的是“都”,说的是全部记忆。 事实上只恢复了记忆片段的奚荣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道:“是啊,孤都想起来了。” 安承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道:“您只记起了部分吧?” 奚荣昇一惊。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自认掩饰得挺好。 转念一想,安承柯是看着他长大的,便也释然了。 “是的,孤想起了你是孤的姨母。”奚荣昇坦然道,“只是不知为何之前查到的资料,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您的母后……”安承柯淡声陈述,“她是赫赫有名的上九族管氏世家的嫡长女,从小是作为家族继承人进行培养。” 奚荣昇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很清楚。 “后来,她与先帝相爱了,做了皇后。母亲只能选择新的家族继承人,然后选中了我。我的父亲是侧室,我是庶出,但长姊从小都待我们极好。我们的母亲,您的外祖母,是个很严苛的人。不允许任何事脱离她的预想。长姊与先帝相爱,她管不到先帝身上去,只能就此作罢。但她为新任的继承人,也就是我,安排好了未来的每一步,包括未来的仕途与娶夫。” “但我知道,我是没法完美地达成她的预想。因为我天生喜欢的是女子。后来,我与诗儿相爱了,被逐出了家门,名字从家谱上被划除了,我从了父姓。” 奚荣昇半晌没开口,叹道:“原来是这样。” “恩。” 奚荣昇突然又想起一桩事,罗焯曾与他说的,“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当年要反对我娶姬歧?” 此言一出,安承柯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奚荣昇此前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副模样。 “因为他不适合坐上皇后的位置。”安承柯道。 “但事实证明,他很适合。” 安承柯沉默了一会儿,只淡淡地吐出了一句:“或许吧。” 奚荣昇不懂她的意思,皱了皱眉,却见安承柯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只得换了个话题。 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安承柯,“昨日孤遇上你的夫人了,她说……她的生辰在一月。” 安承柯愣了片刻,然后反应了过来,“陛下恕罪。” “你为什么要对孤撒谎呢?”奚荣昇道,“你当时真的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吗?你故意带孤去的那个首饰店究竟是什么来历?” 第76章 “宝兴阁是陛下的产业。目前在臣手上管理。”安承柯回答得非常爽快。 奚荣昇皱眉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早同孤说。” 遥想自己交到罗焯手上的产业,早在他恢复正常后,罗焯就主动归还给了他。安承柯这边,却提都没有和他提过,却使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向他暗示。他就有些不懂了。 安承柯答:“因为还有一股未知的势力隐藏在暗中。陛下您现在没有恢复记忆,很多事不方便同您明说。” 奚荣昇眉头皱得更紧了,“孤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陛下之后就懂了。”安承柯突然换了个话题,“您过去有一支私兵,三万玄甲卫。玄甲卫每个人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是当年您在战场上亲自带出来的铁血军团,也曾为灵族立下了汗马功劳。自从您受伤后,这支军团也莫名消失了。” “莫名消失是什么意思?” “他们驻扎的军营突然有一天变得空无一人,也寻不到他们的行踪。” “你的意思是?” 安承柯淡淡地道:“他们大概是被陛下派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了吧。” 又有什么特殊任务需要动用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这六年来,都没有他们的音讯吗?” 安承柯道:“是的。臣曾经尝试寻找,但没有结果。” 既然是私兵,不在朝廷编制内,奚荣昇也没有在军部文书中看到相关记录。 他问道:“玄甲卫的统领是谁?” “总统领,孟振生。副统领,董春与董秋。” 奚荣昇想到了金西同自己说的。 自己过去有八个心腹,分别是东南西北,春夏秋冬。这玄甲卫中就占了两个去了。 “宝兴阁的管事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祝南织。” 占了个“南”,那么目前只剩下“北”与“夏”“冬”下落不明了。 “你可知除宝兴阁与玄甲卫外,孤的其他势力?” 安承柯道:“臣不知。”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道:“安长老,麻烦你让祝南织到宫中来见孤。” 安承柯神色不动,“是。” 她出了御书房,见姬歧正守在外面,她微微行了个礼,姬歧却是叫住了她,“安长老,请等一等。” 安承柯转过了身,“不知殿下有什么事?” “昨日那蚩族奸细,有部分是被安长老擒住的。不知安长老是如何看出那些人是奸细的?” 安承柯道:“他们身上的气息与正常灵族人不大一样。臣修炼的功法特殊,所以对气息格外敏感。” 姬歧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作为蚩族人,既然有本事能潜入皇城结界,是否也意味着如今皇城中还有不少蚩族奸细?” “臣会尽力将奸细全部都揪出来的。”安承柯淡声说道,“请殿下放心。” 安承柯出了宫,去了宝兴阁。 “安大人,好久不见。”掌柜祝南织笑吟吟地欢迎道。 “陛下要见你。”安承柯淡道。 祝南织讶然瞪大了眼睛,“陛下恢复记忆了?” “只有部分。你令牌还在吧?” “在。” “那就不需要我带你进宫了。我先走了。”来传话的安承柯就很雷厉风行,通知完就转身走,一句话也不多说,一秒钟也不多待。 祝南织摇着手中的扇子,叹了一口气,恰在这时,有客人上门来。 “艳艳,这里就交给你了。” “恩!祝姐,就交给我吧!” 祝南织去了后院换衣服,正打算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这里还有个人。她又转道去了工作室。 她直截了当地推开了门,就看见里面的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 “呀!祝姐!穿得这么好看,去哪儿啊?”顶着朴素伙计脸的朱渠焉看向她,故作讶异道。 “你还是快走吧。陛下召我了。”祝南织双手交叉,倚靠在门框上。 朱渠焉哀怨道:“祝姐!不带这么冷酷无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抓我。听说安封吟昨晚找我的行踪,还误打误撞地抓了几十个蚩族奸细。” 祝南织还能更冷酷无情地道:“我和你交情又不好。你毁了我多少珍贵材料,赔了吗?” “我已经把我全部身家都赔给你了。” 祝南织冷呵了一声,“那点钱,你也好意思?” 朱渠焉也颇是光棍,“那么多钱,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清——如果我没有被四儿赶出去的话,我倒可以借她的钱还给你。” “我可以介绍你一个门道。快速赚钱,还可以隐藏得很好,不会被抓。” 朱渠焉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莳叶馆。” 朱渠焉:“……”那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楚馆! “唉呀,莳叶馆也是祝姐的产业呢?” 祝南织也不回答他,说道:“你快走吧。” “上次陛下来,也没发现我是易容的。”朱渠焉振振有辞。 祝南织:“他没发现是因为伤势未愈,再加上没将你放在眼里。况且既然陛下没发现,你到外边去,别人也看不出来。” “他们禁卫军每队都配有那种专门检测易容法术的灵器呀!” 祝南织鄙夷道:“你是我见过的最逊的神武境的人。” 朱渠焉就地安详躺下,“反正我不走。宝兴阁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祝南织上前拽他的衣服,没有拽动。 “你若不走,我就通知安封吟过来抓人了。” 朱渠焉哭嚎道:“祝姐!” “叫奶奶也没用。” “祖宗!” 祝南织:“……” 她看了眼朱渠焉做了一半的傀儡,“用了那么多珍贵材料,你这傀儡打算做什么用?” 朱渠焉:“我有大用!” “哦。”祝南织没有放在心上,“我是认真的。你若不走,我真的要通知安封吟了。” “不要!!!” “要么就还清钱,我还可以让你在这里再待几天。” 所以其实祝南织就是嫌他在这里白吃白喝,还用了她的不少东西,然后找个由头赶他走罢了。 没有钱的朱渠焉凄凉地被赶了出去,抱着他的半成品傀儡,再次去投奔了他的下属施琼。 “四……” 施琼一见他,就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没有一点上司待遇的朱渠焉沧桑地蹲在了街边,正好就看见安封吟带人巡逻,经过了这里。 安封吟有追踪符,只是这符咒有许多限制,不如之前的追引盘好用。就比如,他之前用追踪符,这符从来都没有过反应。 他猜测朱渠焉是躲在了一个有结界,能够隔绝符文追踪的地方。 今天,他再次使用追踪符,他发现符咒竟是有了反应,一路追到了这边。 现下符咒上的指向再次有了方向的变动。 朱渠焉果真是还在皇城,没有离开!而且就在附近! 安封吟紧绷着脸,沉声道:“追!今日务必将那朱渠焉给抓捕归案!” 朱渠焉如何狼狈逃窜都与祝南织无关,她久违地入了宫。 “属下祝南织参见陛下。” 第77章 二更~ “起来吧。” 祝南织站起了身,垂着眼。 奚荣昇正在打量她,半晌后,他道:“过去,孤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祝南织答道:“您说,出了任何紧急情况,让我们听安大人的命令。” “那为何孤多次上你那里去,你都要装作不认识孤的样子?” 祝南织道:“这是您失忆前的命令。” 奚荣昇懵了,“啊?” “您说,要我们干好自己的事,不要主动在失忆的您面前暴露身份。” 奚荣昇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关键字眼,“‘干好你们自己的事’?什么事?” “一来是姬永琨。”祝南织道,“他年幼时曾欺辱过皇后。您迟迟没有处置他,为的就是让他生活在煎熬中,也是因为他有爵位在身,目标明显,怕对他动了手,会惹得皇后的注意,从而留意到他的一众兄弟都消失了的事,担忧他觉得你性情残暴。” “您得知自己将失忆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处置姬永琨。这样皇后就不会怀疑到您的头上了。所以您提前安排了我们的动作。令姬永琨陷入了谋逆的罪名之中,被判了死刑。” 奚荣昇发懵。 所以说姬永琨事件,竟然是他在背后主使的? 其次,他也觉得自己失忆前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遥想之前,有关姬歧兄弟们都被干掉了的事,还是姬歧亲口告诉他的。而且那时候,也没见姬歧有什么异色。 自己至于这般机关算尽地对待那么个小人物吗? ——或者说是那般谨慎地对待与姬歧之间的感情。 然后他又想到了被盗走的机密资料。 “那份资料也是孤有意让你们盗走的?为的是提醒孤?” 祝南织给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有关显形秘法。” 奚荣昇又想到了自己留意到那显形秘法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听了安封吟所说的“记录势力分布的书册”,而后在密室找到的空白书页,如果没有安封吟的话,恐怕自己也不会注意那微不足道的记载。 他又问道:“安封吟也是我们的人?” 祝南织却是讶异道:“安统领之前与您关系闹得很僵。” 奚荣昇皱眉道:“为何?” “不知,只是偶尔听您与安大人说过。” 奚荣昇换了一种方式来问,“为了让孤留意到那个显形秘法,你们的原计划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由安大人来暗示您此事。”祝南织顿了顿,问道,“安大人难道没有说吗?”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只问道:“既然如此,孤此前一定也准备好了显形材料吧?” “是,凤凰草正在宝兴阁。陛下现在需要吗?” “恩,你去取来吧。” “是。” 祝南织打算退去,这时一名侍从匆忙来报道:“陛下!安统领找到了朱渠焉的行踪,恰好支正卿路过。支正卿出手,与安统领合力将朱渠焉给制服了,现在人被押到了尚钦司。” 奚荣昇倏地站起了身,没有留意到祝南织的表情变得僵硬了起来。 祝南织:“……”竟然碰上了支懿,这运气真的没谁了。 *** 朱渠焉被戴上了禁锢灵力的镣铐,扔到了尚钦司大牢。 他沧桑地蹲在墙角,内心十分忧伤。 偏生还有人给他忧伤的心火上浇油。 “哟,恭喜你终于被抓了。”没有灵魂的祝贺,饱含满满的嘲笑意味。 朱渠焉愤怒捶地,“颜正业,你丫真是欺人太甚。” 尚钦司尚书颜正业揣着袖子,闲闲地站在牢笼外,“主上现在可不会保你——我自然也不可能。” 朱渠焉“切”了一声,拽拽地道:“我能自保,才不要你保。”他突然想起一桩事,神秘兮兮地挪到了笼边,低声道:“我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帮个忙。” 颜正业退后了一步,正直地道:“我和你不熟。” “真的是大事!”朱渠焉道,“我做了一半的傀儡随手放在了寿石街的曲阳坊旁边的小巷之中。你替我将它取回来,找个妥善的地方放置。” “什么傀儡?” “是个半成品。皇后的血放置在了内里的槽中。若是被有心人捡了去,怕是会有大麻烦。”他故意将事态说得很严重。 果然见颜正业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放得安全吗?” “应该是正常人都不会经过的地方,经过多半也不会注意。总之你快去!” 颜正业快步去了。 朱渠焉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自得的笑,靠在了墙上。 关键是他不舍得让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傀儡待在那种地方。他敢肯定,不会有人将东西给捡走的。 过了约莫一刻钟,只见颜正业表情严肃地回来了,急问道:“你确定你放在那里了吗?” 朱渠焉一怔,“啊?” “我的人找遍了曲阳坊旁边的小巷,也没有找到你的东西。” “这不可能。”朱渠焉道,“肯定是你的人没有仔细找。” “千真万确没有。你再仔细想想事情的经过。” “我从四儿那里出来,碰到了安封吟。他追我,我当时趁他不注意,就近把傀儡就放在了那里。然后他追我从城东追到了城西,后来碰到了支懿,他把我给制服了。总共大概也就不到两刻钟。” “两刻钟足以发生很多事了。”颜正业严肃道。 “我那傀儡是个半成品,一般人就算把它给捡走了,也不会用。” “你不是说皇后的血在槽里?” “需要用我独家秘法炼制才有效用。”朱渠焉实际上也不像是表面那么冷静,自己的心血突然就丢了,就算别人不会用,将它磕碰到,也足以让他心疼半天,“总之你快帮我找!” “你那傀儡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 他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狱卒的声音,“尚书大人,陛下到!” 第78章 奚荣昇走进了监牢,便见颜正业垂手立在栏边,牢中的人双手锁着铁链,背对着他,坐在墙角。 “陛下,经过初步的审问,犯人不肯招供,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颜正业先发制人,“不知是否要动刑?” 朱渠焉:“……”老子信了你的邪! 奚荣昇摆了摆手,走到了牢前,看着狱中的人,道:“朱渠焉。” 他这一声叫出,仿佛就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朱渠焉突然转身,扑了上去,手上的铁链碰撞作响,他凄惨地大喊道:“陛下!草民冤枉啊!” 奚荣昇负手,看着对方熟悉又陌生的面庞,道:“你怎么冤枉了?” “苍天可鉴!我一直本本分分做人,怎么就与焚烧案有关了呢?当年草民为官时,那安封吟就看不过我,现在又把这脏水泼到草民身上。这罪名,草民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你说焚烧案不是你所为?” 朱渠焉字字泣血,凄凉地道:“当真与草民无关啊!我愿意以安封吟的性命做担保——虽然我和他有仇,但是我也不会恶意诅咒他去死的。” 最后那句解释就很欲盖弥彰。 奚荣昇:“……” “留在现场的被烧焦的傀儡是你的。” 朱渠焉诚恳道:“陛下实不相瞒,草民当年辞官回乡后,囊中羞涩,所以卖了一批傀儡。铁定是买过我傀儡的客人所为!草民自从离京后,就一直致力于二十七族之间的和平,又怎么会干出这种恶意挑拨关系的事情呢?” 颜正业:“……”你最后一句话很多余。 奚荣昇也稍微怀疑了人生一秒。 这家伙是不是拿定了自己不会把他怎么样?明明是以嫌疑犯的身份被关在牢狱中,却连一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朱渠焉,你给孤严肃一点。” 朱渠焉点头如捣蒜,“嗯嗯嗯,草民很严肃!” 事实上的确是缺乏证据。 唯一找到的线索就是现场的傀儡,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找到其他证据,能够证明朱渠焉就是肇事者。 ——尽管和对方一番对峙后,奚荣昇心中已经认定了这家伙就的确是真凶。 但缺少证据,来给朱渠焉定罪。 “失踪的受害者现在在哪里?”他沉声问道。 “受害者不是死了吗?怎么失踪了?”朱渠焉开始装傻。 颜正业在一旁怂恿,“陛下,依臣看,这犯人实在是油盐不进,臣建议还是直接用刑逼供。” 朱渠焉嚎得更大声了,“我是良民!朝廷就可以随便对一个无辜的百姓用刑逼供吗?” “有关你袭击皇后的事……” 奚荣昇这句话刚一开头,朱渠焉也立马就给否了,“那也不是我干的!我连皇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袭击他?” “姬永琨醒了,他指认你就是劫狱带他出去,并且把他打成重伤的人。” 朱渠焉眼珠一转,听出这是在钓鱼,自己全程都是蒙面,姬永琨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他继续装傻,“姬永琨是谁?” “那日,安统领恰好碰见了你,你还将他给打伤了。这一点,安统领可以作证。” 朱渠焉:“这明显也是安封吟的恶意栽赃!他可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军统领,我只是个弱小无助的平头老百姓,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将他打伤?这话说出来,我都不信,陛下您信吗?” 奚荣昇:“……” 这家伙果真难对付,不动声色地就将自己的罪名推得干干净净。拿准的就是他们这边也证据不足这一点。 只是想到对方手上有姬歧的血,可能拿以其制成的傀儡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心中就烦躁。 他问颜正业道:“搜查他的身上了吗?” 颜正业恭敬回道:“是。搜出来了三枚铜板,以及一柄工具刀。” “他被擒时,身旁可有傀儡?” “应该是没有的。具体情况,臣也不清楚,陛下可以询问安统领与支正卿。” 奚荣昇简单地嘱咐了一句“看好他,别让人跑了”,便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朱渠焉再度火急火燎地冲到了栏边,说道:“你一定要帮我找东西啊!” 颜正业:“你究竟想要拿那东西干什么?” 朱渠焉面上显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把耳朵凑过来。” 片刻后,听完他的陈述后,颜正业脸色变幻莫测,半晌也只吐出一句话:“我……到时候会给你收尸的。” 朱渠焉震惊,“你说啥?” 颜正业怜悯地瞅他,“我劝你还是放弃吧。现在还来得及。” “明明是你不懂!”朱渠焉不想和他讨论自己天才的想法,再三嘱咐道,“一定帮我找东西啊!等我出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奚荣昇问过了安封吟与支懿,他们皆道朱渠焉是空手,没有发现傀儡或疑似傀儡的东西,只好在人已经抓了。 回到宫中,姬歧问起了朱渠焉。 “那家伙油盐不进,咬死了不肯承认罪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奚荣昇坐到了椅子上,颇是头疼。 姬歧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一桩事也没承认吗?” “恩。” 奚荣昇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问道:“阿歧,有关你兄长的事,你是怎么看?” “我兄长?”姬歧愣了愣,垂下了眼睛,道,“他落到今天的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 奚荣昇试探道:“但是你我都知道,谋逆罪与他无关。” “但他杀了许多奴隶。依律法,这是死刑。” 虽然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但是也没有因为上九族贵族杀奴隶,所以被判死刑的先例。姬永琨最主要的罪名还是谋逆罪。 “他毕竟是你亲人,你……” 姬歧摇了摇头,轻声道:“臣只有陛下一个亲人。” 奚荣昇的心尖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他道:“阿歧,来。” 姬歧弯下了身,然后被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奚荣昇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搂着他的腰,继续问道:“那关于孤处置了你其他兄弟的事……你不怪孤吗?” 姬歧靠在他的肩头,说道:“臣……很开心,陛下能够为臣做到这地步。” 奚荣昇心花怒放。 就是说他过去实在是想太多了! 那么既然自己过去千万百计地想要瞒着自己处置了姬歧兄弟的事,那姬歧想来也是近期才知道此事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陛下上次酒醉,臣的副官告诉臣的。” 一提酒醉,奚荣昇就浑身一僵:“……” “陛下突然提起姬……臣的兄长,是又想起什么事了吗?” 奚荣昇道:“找到了个过去的下属,她告诉了孤一些事。”他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孤的玄甲卫?” 姬歧稍微愣了一下。 玄甲卫不在朝廷的编制内,但这是一支全灵族都威名赫赫的军队。 “陛下过去曾经带臣去看过他们的阅兵。” “孤听安长老说,他们现如今不知去向。” 姬歧道:“是的。已有六年没有音讯了。” “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姬歧摇了摇头。 奚荣昇皱紧了眉。 这时,一名宫侍来报:“陛下,祝大人求见。” 祝南织将凤凰草拿来了。 他叫人拿来了其他材料。 姬歧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在他表示要回寝殿时,主动说要出宫一趟处理公务。 奚荣昇回到了寝殿,找出了那本空白书页,用小刷子沾染了药汁,涂在了纸张上。 过了大约数息的时间,空无一字的纸面上显出了字迹,从模糊慢慢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79章 蚩族的今夜,注定不眠。 “杀了危其靳!”廖卫方身披盔甲,一挥他的长剑。 兵士们纷纷扬起手上的刀剑,喝道:“杀!” 声音之大足以震破天际,声势浩大。 羽先生仍是那副闲适的打扮,一袭朴素的青衣,木簪束发,看上去文文弱弱。 廖卫方看了他一眼,问道:“羽先生,您真的要与我们同去吗?” 羽先生颔首,“就让我见证廖大人丰功伟业的建成吧。” 廖卫方叫了几名兵士负责保护他,气势汹汹地携人往皇宫进发。 负责守卫皇城的禁卫军统领已经归于了他的麾下,并且将会配合他的行动。 百姓纷纷闭门不出,街上没有一缕灯光,唯有夜空中高悬皓月的光辉,幽幽地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他们来到了皇宫前,守卫的宫人一惊,说道:“廖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廖卫方手起刀落,斩杀了他们,殷红的血溅撒到他身边,就被护体灵力给弹开了。他将刀收回了鞘中,豪气万丈地挥手道:“开门!” 他手下兵士跑去将宫门给打开了。 他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奇怪的是这里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就连过往宫人也没有见到。 廖卫方惊疑地止住了脚步,看向了身边的人,“羽先生,你看这……?” 羽先生从容地道:“静观其变吧。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路了。” 廖卫方心想也是。反正禁卫军统领都归于了他,料想危其靳也逃不掉了。 走了一阵,他与禁卫军统领碰上了面。 对方领着一队人,抱拳道:“廖大人。” “恩。”廖卫方道,“危其靳现在在哪儿?” “他在正乾殿。” 正乾殿是上朝的宫殿,危其靳大晚上去哪里是干什么?自知已无力回天,所以束手就擒? 廖卫方很快就摒弃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危其靳那家伙可不是这个性子的人。他肯定是留了后手! 待到他们一行人来到正乾殿,只见危其靳一人坐在皇位上,一手支着下颚,姿态颇是闲适,哪怕是见到了他们闯进来,他仍是云淡风轻,就连姿势都没有变上一变。 廖卫方心中咯噔一跳,本能地就觉得背脊一寒,觉得不大妙。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就见殿门自动地关了起来,发出了“砰”沉闷地一声,好似是撞击到了他的胸口。 他退后了一步,这时肩膀被扶住了——是羽先生。 他突然想到了对方不久前的话:“已没有回头路了。” 他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沉声道:“危其靳!我现在怀疑你就是灵族前太子,奚守微!我蚩族的皇位,可没有让灵族人坐的道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高位上的人轻笑了出声。 危其靳站起了身,手指覆上了万众瞩目的面具,然后缓缓地将它摘了下来。 男子容貌清隽,浓眉凤目,唇角始终含着笑,眸底却是泛着寒光,翻滚着戾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众人,仿佛是在看着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声音也发生了变化,从平常的雄厚低沉变为了清润如玉的优雅。 他悠然道:“恩,我就是奚守微,你待如何?” 廖卫方瞳孔猛地一缩,身躯抖了起来。 危其靳这时候摘面具是什么意思?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能让他们这里的人一个也出不去? “你……你……”他的胸口像是风箱剧烈地起伏着,头脑一片空白,已说不出话来。对方的动作过于突然,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猜测是一回事,现实摆在了眼前又是一回事。 或者是仿佛眼前又重现了当年战场上奚守微的风采,对方被誉为战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蚩族的心腹大敌,很多人都是听到他的名号,就吓得三魂五魄都飞走了。后来,他的弟弟,那个号称是司易神转世的圣帝,丝毫不逊于其兄,这对兄弟俩实在是…… 现在,弟弟做了灵族的王,哥哥又做了蚩族的王。奚家人如今俨然就是天下之主! 这却也坚定了他要夺到皇位的信念! “杀!杀了奚守微!” 他大吼道。 然后他发现他们动弹不得了。 是阵法! 危其靳趁着他心神剧震时,争取到了阵法发动的时间! 这是宫殿的两侧出来了上百名着甲胄的兵士,他们每个人的修为都不逊于他带的高手! 危其靳又重新戴上了面具。 长时间戴面具示人,如今露出真容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觉得不习惯。 “这场闹剧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他坐到了皇位上,悠闲地靠在了椅背上。狄弘从阴影中显出身形,面无表情地矗立在了他的身旁。 却没有想到已经成了定局的场面,竟然又发生了变故。 本应定身无法动弹的其中一人突然动了。 那是与这血腥的谋逆场景格格不入的青衣文士。 危其靳知道对方,是姬歧的人。派来挑拨廖卫方的。 培养人才也不容易,为了防止某个喜欢无理取闹的人找他麻烦,他还打算将人打包给弟媳送回去。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 对方缓步从阵法走了出来,彬彬有礼地向他行了一个灵族礼,温和地开口道:“殿下安好。” 听到对方的称呼,危其靳意识到这压根就不是姬歧的人。 若是姬歧的人,知晓了他的灵族身份,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走出来,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显然对方是早就知道了。 而且资料中显示,这人理应修为平平,绝不可能挣脱阵法的控制。 ——所以是对方伪装成了姬歧的人的样子吗? 那边的廖卫方大喜,也顾不得对方能够动弹的原因,大喊道:“羽先生!救我!” 羽先生压根不搭理他,只是含笑看着危其靳。 尽管危其靳在高处,他在低处,却丝毫不显他身处低位。 危其靳站起了身,开口道:“不知先生是何来历?” 羽先生抬手,打了个响指。 危其靳的那些蠢蠢欲动的兵士刹那间被定住了身形,竟是与身处阵法中的人一模一样。 ——不是控制一人,而是上百人! 危其靳眸中掀起了轩然巨波。 光是这一手,就足以看出对方实力的强悍来了。 危其靳自认就算是自己要控制住这么多人,决计不可能像对方那样轻描淡写。而自己的实力,就已经是蚩族最强了。 他对对方的身份,心底已有了数,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在这时候来这里的原因。 “尚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尚先生微微一笑,“没想到一别数百年,殿下还记得尚某。” 危其靳看得出对方只怕来者不善,手指在掌心捏动了一下,道:“却没想到今日是以这个局面再见。” “抱歉了殿下。”尚先生没有丝毫诚意地道歉,诚恳地道,“只是危其靳必须死。” 危其靳闭眼长叹了一声,再睁眼,眸中尽是冷意,“是他让你来的?” “这种时候就不用说没意义的话了。”尚先生道,“殿下,您是打不过我的,若是您束手就擒,倒还免了一番工夫。” 他话音刚落,危其靳就出了手。 面对他凌厉的攻击,尚先生始终是存有余力,轻轻松松地格挡。 “我以为你应该会阻止他。” 尚先生耸肩道:“我没有阻止的理由。而且我认为那不失一个很好的主意。” “你应该知道最后事成的结果!” “那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既然他本人愿意承担后果,我们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分开,过于强大的掌风余波使得被定身的人全都被砸到了宫殿墙壁之上。被尚先生控制的人仍是动弹不得,廖卫方等人脱离了阵法,却是能够自由行动了。 廖卫方大喜,也顾不得尚先生身份,便大声道谢道;“羽先生,多谢!” 危其靳目光仍是凝视着尚先生,头也没回,道:“狄弘,廖……” 背部的剧痛止住了他的言语。 他背后只有一人,是他委以信任的人。 他大惊,转过了身,对上了狄弘波澜不惊的眸子。 狄弘面无表情道:“陛下抱歉,我效忠的是那位。” 不过数息间的工夫,脑袋就开始发晕,体内的真气也运转得滞顿了起来,危其靳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他意识到刀刃上有剧毒。 很快,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羽先生!您之前可没说狄弘也是我们的人呢!”廖卫方被这惊喜冲昏了头,欣喜若狂地道。 尚先生总算是转头看向了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他的确不是你们的人呢。” 说罢,一道无形的剑风划破了廖卫方的喉咙。 他甚至还没有从即将要做皇帝的狂喜中抽出来,只见一道血柱出现在了眼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血是自己的,倒地而死。 他的那一众下属也与他一般。 而眨眼间杀了数百人的尚先生面上浅笑依旧,眼看着富丽堂皇的金殿变成了修罗血海,他只是转过了身,对狄弘惋惜地道了一句:“我也不想杀这么多人的。只可惜你的前主子摘了面具,为了省麻烦,我只有勉为其难地亲自动手了。” 狄弘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前主子。我的主子由始至终只有一位。” “啧啧,你这玩得可真够厉害的。” 尚先生拍了拍手,殿门顷刻间被推开,几十名着黑色盔甲的兵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进了门。 尚先生放开了对危其靳的那些属下的控制。 后来的兵士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全都给制服住了。 “人,我就带走了。这里都交给你了。”尚先生将危其靳给拎了起来,扔到肩上扛了起来。 “多谢尚先生,您慢走。” 尚先生走前,拍了拍着黑色盔甲的兵士统领的肩,说道:“大董啊,之后你们就听小狄的指挥了。” 对方抱拳道:“是!尚先生。” 第80章 原本空白的书页涂上了药汁后,显出了字迹。 奚荣昇仔细阅读了一遍,发现这根本不是他想的什么势力分布记载,而是一段密辛。 上面说的是,万年前司易神陨落后,他的仙身化为了圣灵树,神魂化为了天元之魄。天元之魄是维系世间灵力的根本。 而这两样东西都位于圣地,前者在外围,后者在内圈。 皇族成员都能够进入圣地,只是存放有天元之魄的内圈,唯有每百年的祭神大典之际才会打开,唯有持有元核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元核算是天元之魄的伴生物,世间仅有一个,也是灵族帝王的象征。 历代帝王只有融合了元核,才能得到圣地认可,顺利登基。 而帝王退位前,需将体内的元核逼出来,然后传给继承人——唯有拥有神之血的奚氏血脉,才能顺利融合元核。这也是奚氏皇族能够万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蚩族那边信仰的神明实际上也算是司易神的衍生,似乎是当年圣地发生了变故,天元之魄分裂出了一部分,被当时的帝王给带出了圣地。后来这部分被有心人盗走,创造出了个蚩族神明来。 有了信仰,那一小部分天元之魄自然而然地又诞生出了一块元核来——为了区分,书上称后来诞生的元核为暗元核。 由于信仰全然不同,这暗元核的各方面也与灵族的元核完全不同。但他们的作用却是相同的。 蚩族帝王只有融合暗元核,才有资格登位。 不同于灵族,暗元核,人人都能够融合。是以,蚩族时常会出现谋权篡位的事,篡位者会活生生地将先代的脑袋给刨开,从对方的识海中取出暗元核来。 奚荣昇内视时没有看到自己灵海的元核,唯有那团使他失忆的混沌——他猜测,自己的元核怕是就被包裹在了这团混沌之中。 而这本书册的最后,笔迹就变了。 奚荣昇认得出这段是自己写的。 这里是一段秘法的记录,能够让灵力与魔气暂时转换的秘法。 他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了花灯节抓到的那些暗探。 所以并不是只有蚩族那边掌握了这秘法,实际上自己也掌握了——只是观朝中人的反应,恐怕外人都不知道。 ——不不不。 他想到了安承柯。 当时朝中说出暗探之事时,大臣均大惊,安承柯却反应平平,还有她的义子安封吟,他们像是早就知道这秘法的存在似的,所以才会那般顺利地擒到暗探。 他总觉得安承柯像是隐藏着什么事,而且对方还在试图暗示他。也不知道她不明说的原因。 他看完后,发现前边的字迹淡了下来,想来这显形还是短效的。 姬歧在天黑之时归来了。 奚荣昇发现他像是有心事,眉宇间笼罩着忧色。 “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姬歧竟是出乎寻常的主动与奔放,直接跨坐在他的身上,揽住了他的腰,吻住了他的唇。 奚荣昇惊呆了。 一吻罢,姬歧将额头抵靠在了他的肩头,一手解他的腰带,低声道:“陛下,我们做吧。” 奚荣昇:“???”他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捏住了姬歧的手腕,“你先跟孤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臣想做了。” 奚荣昇抱起了他,试探着道:“那我们先去沐浴?” 姬歧扯住了他的袖子,闷声道:“不,直接来吧。”他们都是修炼者,身上不易沾染污垢,沐浴不过是个形式性的环节罢了。 “去床上?” “就在这里。” “那孤去取药膏?” “臣准备了。”姬歧从袖中取出了玉瓶,递给了他。 然后奚荣昇将书桌请出来了一块地,姬歧躺了上去。 做好了扩张后,他扶着姬歧抬起的双腿,慢慢地律动了起来。 奚荣昇发现今天的姬歧格外外放,具体表现在他承受时都不隐忍自己的呻吟了。放在以往,这通常是他们做到后面,姬歧忍不住,才会有的反应。 果然是受了刺激。他心知,当前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继续做了下去。 做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他还没有缴械,姬歧就突然眼圈发红,泪水流了下来,低声抽泣了起来。 奚荣昇愈发发懵。 他明明做得也没有很猛,而且还比平常动作要轻上不少。 他将人给抱了起来,令他坐在了他的腿上,伸手擦拭他的眼泪,柔声道:“怎么了?” 姬歧紧搂着他的肩背,泪水却是越流越多,“没事,陛下继续吧。” 奚荣昇还是抱他去了床上。 姬歧的泪像是止不住了似的,让人一直这么哭,也不是个事儿。做了一次,奚荣昇射在了外面,拿手帕擦了手,便将人揽在怀里,试图与他谈心。 “有什么事,你告诉孤。孤可以帮你解决。”奚荣昇给他擦眼泪。 姬歧被他圈在怀中,大概是情爱过后,过于振奋的神经给了他勇气。他喉间颤抖,说道:“臣有一件事,一直很想做,也必须得做。但是……” 奚荣昇耐心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但是”的后文,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掌,“恩,但是什么?” 姬歧胸口剧烈起伏,嗓音哽咽地道;“陛下,您会不要我吗?” “怎么会呢?你是孤的皇后,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坐这位置。” 大概是知道事情很快会败露,破罐子破摔,他道:“哪怕臣杀了您喜欢的人吗?” 奚荣昇听到这话,彻底懵了。 “你……要杀自己?” 姬歧没说话,只是抓他手抓得更紧了。 奚荣昇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是危其靳?” 奚荣昇:“……”为什么他都解释那么多遍了,姬歧还是铁了心觉得危其靳是他喜欢的人? 关于他亲生兄长成为了蚩族帝王这种事,他不知道怎么向姬歧开口。这种事对于灵族而言,不那么光彩,他不知道姬歧是否能够接受,所以一直没有说得很清楚。 但姬歧误会到这份上,甚至想要杀危其靳,他觉得他也必须得解释了。 奚荣昇道:“其实危其靳是我的同胞兄长。” 姬歧的身躯陡然僵住了,他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且艰难地道:“同胞……兄长?” “恩。”奚荣昇摸了摸鼻子,说道,“孤失了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成的蚩族帝王。但是他千真万确是孤一母同胞的兄长。” 姬歧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似的。 “怎么了?”他问道。 姬歧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嘴唇哆嗦,半晌只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晚了。” 奚荣昇迷茫,“什么晚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宫侍急吼吼的声音,“陛下!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没死,放心吧。真的不会虐!拍胸保证。 关于上章,下章会解释。 简单来说,尚先生和狄弘都不是小歧的人。小歧没有直接参与杀危计划,但是充当了迷雾弹,让危轻敌。 关于尚先生,很前面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居然有小可爱找到了他是谁,我瑞思拜!!!他就是辣个战力天花板。 第81章 奚荣昇搂紧了姬歧颤抖的身体,将他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上,低声安慰道:“没事,不要怕。”他拿被子盖上了姬歧的身体,一边对外面道:“进来。” 宫侍急匆匆地冲进了门,跪倒在地,说道:“禀陛下,蚩族那边传来急报,都尉廖卫方谋逆,皇帝危其靳遇刺身死,他身边的总管狄弘及时暂管了大权,将那廖卫方给处死了。” 奚荣昇听到这话,先是一惊,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姬歧方才的意思。 很快,他平息下了心神。 据那书册记载,灵族元核与暗元核同出一源,因而每次蚩族那边的暗元核有什么异动时,灵族皇帝是最先感知到的。 危其靳肯定没死。 区区一个廖卫方和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就能够杀了危其靳?奚荣昇不太相信。整个事情,最后得益的却是狄弘?莫不是那狄弘有什么问题? “陛下,还要继续追踪事件吗?” “恩,继续追踪。”奚荣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将那危其靳的‘尸体’弄张留影。” “是!” 宫侍退去,奚荣昇摸了摸姬歧的脑袋,低下头道:“阿歧?” 这种情况下,奚荣昇越是心平气和地温柔待他,姬歧就越发难捱。 “陛下,您杀了我吧。”他突然道,已是下定了决心,垂下了头,握住了奚荣昇的手腕,像是超脱了般,也不颤抖了。 “你这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吗?”奚荣昇觉得有些好笑,将人给放到了床上。 姬歧仰起了头,露出了纤长的脖颈,闭上了眼,以方便他动手。 危其靳九成九是没死。姬歧却一副铁定了对方已经死了的态度。他想,其中定然有不小的隐情。 奚荣昇伸出了手,覆上了他的脖颈,然后摸了摸,板起了脸说道:“事情没弄清楚,怎么能糊里糊涂将你给杀了?整桩事是怎么回事,你在其中又有什么作用,统统都告诉孤。” “是。” 姬歧自诩已是戴罪之身,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跪在了床边,低着脑袋。 奚荣昇本想要拦他,手微微一动,却还是任由他去了。 “六年前,陛下被危……其靳所重伤,臣很愤怒,欲与蚩族开战。安长老频频阻止了臣。” 安承柯是他的姨母,同样也是危其靳的姨母,铁定是不会同意两族交恶的。奚荣昇明了地点了点头。 “后来,臣也被她说动了。战争对两族都不好,而臣想的只是为陛下报仇,归根到底就是危其靳一人的错。”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去称呼危其靳,每次说他的名字时,都分外艰难。 “但是你近期仍是调兵去了边境。”奚荣昇指出。 “是。”姬歧闭眼长叹了一声,“臣这么做,是为了让危其靳误以为臣是打算开战。后来,危其靳如预想地派了他的心腹将领去了边境。” 不仅是骗过了危其靳,他还骗过了天下人。就连安承柯都以为他是真的打算要发动战争。 “之后呢?” “狄弘……危其靳的心腹总管,在五年前通过臣在蚩族的暗线,联系到了臣。说是要合作,一道除了危其靳。臣答应了他。后来,他的人伪装成臣的暗线的样子,通过臣在蚩族的渠道,进入了廖卫方的都尉府,怂恿廖卫方谋逆。” “这一切都是在危其靳的眼皮底下进行的。为的是让他误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从而掉以轻心。” 奚荣昇明白了过来。所以是姬歧与狄弘打了个合作,姬歧在明,狄弘在暗。危其靳的注意力全聚集在姬歧身上,自以为胜券在握时,实际上也就落入了陷阱。 危其靳派了心腹将领去边境,在他的预想中,这也是姬歧的计划之一。“运筹帷幄”的他,信心满满地跟着姬歧的计划走,也是想着无论怎么做,都会万无一失。 所以他全心地关注作为姬歧棋子的廖卫方,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完全忽略了自己心腹的动作。 “狄弘设计,让危其靳派了他的飞鹰卫出京执行任务,他身边只有禁卫军。而禁卫军统领被廖卫方给策反了,势力也削弱了不少。最后……” 飞鹰卫是类似于奚荣昇的玄甲卫的军队。 奚荣昇差不多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既然危其靳还没死,没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狄弘,包括姬歧,都被他给蒙蔽过去了。 他心情颇是复杂。 因为他没有将话给说清楚,姬歧想要杀死他兄长。 他将姬歧从地上抱了起来,抵靠在了他的头上,长叹了一声,道:“阿歧,在你看来,孤的喜欢就是那么随意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信任孤一点?” *** “尚先生,我来帮您吧。” “啊,不必。谢谢淇淇。” 尚先生变回了真容,不同于之前易容的平平无奇书生脸,他若走到人群中,保准会是瞩目的焦点。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角轻挑,分明是具有魅惑的眼形,长在他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媚态,反倒是有种独特的魅力。 他如同是陈酿已久的醇香的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 ——就连切水果的动作,在他做起来,也显得分外自然。 淇淇问道:“这几天都没看到尚先生,您在做什么呀?” “累了,睡了一觉。”他将切好的水果精致地摆放在了盘里,拿了根竹签,插起正中的一块,送到了嘴中。 他懒散地端着盘子,打算离开厨房,只听淇淇道:“对了,尚先生,那位醒了。” 他顿住了脚步,回过了头,将嘴里的果肉给咽了下去,道:“唔,那我去看看。” 他悠闲地晃到了一座屋子前,守在门前的兵士纷纷向他行礼,“参见尚先生。” “把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兵士们依言将门给打开了。 屋子不大,但一应俱全,简朴且干净。 男子倚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苍白憔悴,低垂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就连有人进门,他也没醒过神来。 “殿下,感觉还好吗?” 危其靳这才抬起了头,看到了他,手腕上有清脆的声音轻响,只见他的右腕上锁着一个铁箍,被铁链与墙壁相连。这禁锢住了他体内的真气。 他的目光首先落到了他的下巴上,露出了一个笑,“您留胡子了?” 尚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矜持地道:“其实是黏上去的。” 危其靳:“……” 尚先生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打算留,不过是在三天前……不,好像是五天前决定的。所以还没时间让它长出来。” “挺好的。” “喏,要不要吃果子?”尚先生将手中的盘子递了过去。 危其靳摇头,“不必了,多谢。” 尚先生于是自己吃,拿竹签插了一块,送到了嘴里,细嚼慢咽,一边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直到盘子里的果肉全都吃完了,他才再次开了口,“伤势怎么样了?” 危其靳身披着一件单衣,胸前缠着绷带。他摇了摇头,“无碍,皮肉伤。”他又问:“是他让您来看守我的?” “那倒没有。”尚先生将盘子随手放在了桌上,双手抱胸,靠在了椅背上,“就算没有老夫在这里,你也逃不出去。老夫不过功成身退,寻个清静的地方补补觉罢了。” “接下来,没有您的任务了?” “暂时没有了。” 危其靳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尚先生问道。 危其靳抬了抬右手,铁链碰撞作响。他面上平和依旧,道:“我现在在这里,也无力做什么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幸好你没问。”尚先生道,“其实我很多事也不知道。” 危其靳:“……” 第82章 上章后半部分时间线是在几天后,把哥哥拉出来溜溜,告诉大家他很好(?)。现在时间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 奚荣昇心情复杂,一晚上没睡着。 姬歧的情况大概比他还要更严重一些。尽管奚荣昇同他说,危其靳没有死。 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的都是奚荣昇的那句:“危其靳是我的同胞兄长。” ——自己究竟这些年都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定是全世界最傻的人了。再一回想过去的事情,奚荣昇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心上人就是危其靳这种话。全都是他自己通过一些小事推断出来的。 关系捋清楚了,当年成亲前夕陛下的言行,换一个角度理解,分明是期待危其靳来参宴。 至于首饰……或许是危其靳送给陛下的。 杀危其靳的计划早在数年前就制定好了。那时,他一门心思觉得危其靳利用陛下感情,陛下不喜欢自己,打着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 后来,陛下失忆,对他的亲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取消计划。 但是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 况且整个计划中,他占的作用不大。他若是想要停止计划,就得告知危其靳有关狄弘的谋逆之心。 他不亲手杀了危其靳就算好,又怎会给他告密? 他们制定的动手日期是在一个月后,谁知廖卫方那家伙心急,怕危其靳的势力回来了,愣是在现在动了手。临到对方打算动手的前半个时辰,他在蚩族的下属才紧急传讯告知他此事。 ——兄长。 危其靳……怎么会是陛下的兄长? 坚信了百年的事情一经动摇,他有了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头重脚轻。愣是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待缓过神来,他又忍不住想,陛下原来真的喜欢的是自己。 ——但是这一切都被他自己给毁了。 这是一种刚刚意识到自己身在桃源,又瞬间坠入深渊的感觉。这是他作茧自缚。 他们成亲了近百年。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问过一句陛下呢? 血管内流动的血液几近凝固,他感觉有些窒息,手脚发麻。 他静静地心想,若是危其靳真的死了,他就赔他一命。若是危其靳没死……那他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求得原谅。 至于陛下…… 无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他都无怨无悔,不会说半句求情的话,哪怕是褫夺了他的皇后之位。 奚荣昇没想那么多。 他打算与姬歧进行一次严肃又深入的谈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瞅着他侧躺的背影,思忖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了切入口,又想着现在天色晚了,姬歧一动也不动,大概也睡着了。 两人各怀心思,好不容易捱到了外面天色蒙蒙亮。 奚荣昇总算忍不住坐起了身。 姬歧听到动作,便起身打算下床。 奚荣昇连忙拉住了他,道:“不小心吵醒你了。现在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正是心中敏感脆弱之际,听到这话,姬歧莫名觉得眼眶有点热。他很喜欢陛下对他的关怀,又觉得这样的自己不配。 他攥紧了双手,低着头,闷闷地“恩”了一声,又躺了回去。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庞,奚荣昇没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睛,蹑手蹑脚地跃过了他的身子,下了床,不忘拉下了床帐。 他出了寝殿,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躬身交给他了一块留影石。 这是他昨夜吩咐去弄的留影。 看来他在蚩族的势力也挺给力,不过区区数个时辰,东西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看到了留影石上浮现的棺材中的陌生男子的面庞,奚荣昇心中高悬的大石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因为元核而知晓危其靳没事是一回事,亲眼得见又是一回事。 也不知道危其靳是搞些什么幺蛾子。 暗卫又道:“狄弘已掌管了政权,并连夜发讯给兵马大元帅江子林,命他即刻回京。” 江子林就是那个被调到边境的危其靳心腹。 奚荣昇忽然觉得江子林这名字有点熟悉,仔细一想,从曾经看过的记录中调出了信息来,“这江子林……是不是就是当年的太子副将?” 暗卫好似有些讶异地抬头瞅了他一眼,极快地又转开了目光,沉声回答道:“是!就是那位大人!” 江子林随着危其靳一道去了蚩族,对其的忠心自不必说。 只怕就是因为如此,狄弘现在是打算拿江子林开刀了。 “看能不能联系到江子林。”奚荣昇沉吟道,“孤想要找他谈一谈。” “是。” 暗卫打算退去,奚荣昇又叫住了他,“寻危其靳的下落,若是有了消息,立即通知孤。” “是。” 奚荣昇在外面转了转,再度进了寝殿。 他看了眼床帐后一动不动的身影,轻叹了一声,打开了衣柜。 “陛下,臣……为您更衣吧。” 姬歧下了床,低垂着脑袋。 在他即将走近时,奚荣昇突然开了口,止住了他的脚步,“等等。” 姬歧顿时不敢动了。 奚荣昇的目光落到了他紧张搅着衣角的手指上,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需要重新确定一下。今日朝会,你就在寝殿休息吧。等我回来,和你谈。” 第83章 奚荣昇去往朝会的路上,碰到了罗焯。 罗焯见只有他一人,问道:“陛下,殿下今日不上朝吗?” 奚荣昇瞥了他一眼,道,“你找他有事吗?” 罗焯回道:“没事。” 奚荣昇心想,对方过往都不怎么在意姬歧,他也很少在上朝的路上碰到罗焯。这么想来,罗焯多半也是听说了蚩族那边的事,冲着他们来的。 这可不得了。 自己是通过暗线得知的,罗焯又是怎么消息灵通到这地步? 奚荣昇有心套罗焯的话,停住了脚步,故作压制怒气,面无表情地道:“他以后都不必上朝了。” 听出了这隐含的意思,罗焯大惊,问道:“陛下这是……” 奚荣昇冷冷地呵了一声,“他做了孤无法原谅的事情。” 罗焯一阵头皮发麻,直视着他迫人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道:“没准是有什么内情呢?” “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还能有什么内情?”奚荣昇顿了顿,又凉飕飕地问道,“难不成罗总管知道发生了什么?” “微臣是觉得……殿下劳苦功高,就算犯了什么过失……” 奚荣昇语气略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了。关于皇后,孤自有决断。你退下吧。” 罗焯噤了声,退到了一旁。 走了过去,奚荣昇心道,自己装得可真棒。 不过目前暂时还没套到罗焯的话,只是他心中有感觉,罗焯铁定是有事瞒着他。 不出所料,今日早朝,支懿汇报了蚩族的变动,全朝皆惊,宛如炸开锅。 奚荣昇将群臣的神态尽收眼底。安承柯似乎也早就收到了消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但是显得有些不愉,一直低着头,从进殿起就没看他一眼。 有些大臣好像对蚩族的事不感兴趣,倒是对姬歧今天没来上朝比较在意,时不时地就往他身旁空荡的位置瞅上几眼。 倒有几个激进派的官员此时就来了劲,纷纷表示这是进攻蚩族的绝佳时机,然后就与保守派的官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奚荣昇任由他们在下面辩论,面上喜怒不显。 之所以没有让姬歧来上朝,也是料到今日的主题会是商议蚩族的事。当前姬歧心中的疙瘩就是蚩族的事,他掺了一脚。要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需要将蚩族的事妥善处理好。 再者,他也是故意想要晾姬歧一会儿。 他知道姬歧心房难打开,之前多次和姬歧谈心,都叫对方给混过去了。他也不舍得将姬歧逼得太紧。 先前两人的矛盾仅限于姬歧觉得他不喜欢他。 他都想着不用急,并相信以后姬歧会慢慢感觉到的。再不济,等自己恢复了记忆,将一切误会都解释清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只是目前因为他总想着以后慢慢解决,现在就出大问题了。 而此前,他只以为姬歧是打算与蚩族开战,没想到姬歧甚至对危其靳起了杀心,居然早已动了手。 姬歧藏得太深了,他根本就没察觉到丝毫端倪,若非危其靳那边早有准备,怕就是真出事了。 归根到底,这是他的问题。 失忆前,他没有让姬歧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么多年下来,失忆后的自己对姬歧口口声声说喜欢,想来换作自己处于姬歧的位置,也定会不相信。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倒没有觉得姬歧如何,却是看着姬歧担惊受怕,惶恐不安的样子,责怪起自己来了。 若是他之前就…… 可惜没有如果。 他意识过来了。 他与姬歧的性子实际上是相似即相斥的。 某种程度来说,两人都是不擅于表达感情的人。 姬歧是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习惯于将自己给缩进壳里。而他是觉得把心思袒露出来,煞是难为情。 他们能在一起,可以说确实是真爱的力量了。 自己过去误以为两人彼此相爱,没有什么。而那一百年对于姬歧而言,或许日日夜夜都在煎熬。但姬歧也从来没有说怨天尤人,或是撂挑子走人。 在他受伤失去心智的那六年,姬歧仍旧是无怨无悔地一边照顾他,一边处理政务。换作其他人,定不会如姬歧一般,十年如一日,保持一颗纯粹的心。 所以说,姬歧真的是好。他能娶到对方,真是幸运极了。 他希望能借此机会让姬歧敞开心扉。 不仅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为了姬歧。 真不知道每次他们在一起时,姬歧表面愉悦,内心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这些事堆积在心中,长此以往,就得出事。 至少目前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姬歧还铁了心地认定危其靳是情敌。 他打算用点小伎俩,套套姬歧的话。 朝臣们吵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奚荣昇也不打算在蚩族搞什么事,在问到他头上时,他只道容后再议,就退了朝。 大臣本来还想要跟去御书房,进行进一步的讨论,被他以“皇后身体不适,孤照顾他”为由,统统给打了回去。 奚荣昇回到了寝殿,见姬歧仍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低头站在殿中。 他心头一颤,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如常,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姬歧,在椅子上落了座。 姬歧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屈膝,刚要跪下去,奚荣昇手掌一抬,一道柔和的灵力便将他给托了起来。 奚荣昇道:“孤不喜欢和跪着的人谈话。将头抬起来。” 姬歧抬起了脑袋,他面色苍白如纸,瞳孔略有些失焦,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奚荣昇手指搓了几下掌心,道:“阿歧,你让孤很失望。”他面无表情,压下声音说话,就很能唬人。 姬歧的嘴唇哆嗦了几下,颤声道:“臣自知罪无可赦,愿接受一切处置。” “接下来,孤希望你言无不尽,如实回答孤的问题。” 第84章 “是。”姬歧又低下了脑袋。 奚荣昇手肘撑着椅把,靠在椅背上,注视着他,道:“你嫁给孤有多少年了?” 姬歧手指紧紧捏住了衣袖,回答道:“回陛下,已有九十三年。” “九十三年啊。”奚荣昇道,“这么多年,你都一直以为孤喜欢的是危其靳——孤的兄长?” 在昨天以前,姬歧不知道危其靳和奚荣昇的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想要为自己辩驳。 “是。” “为什么?”奚荣昇发出了真心的疑问。 姬歧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奚荣昇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回答孤。” “陛下……每日都贴身携带他的玉佩。”哪怕是失忆后也是。他每日替奚荣昇更衣,这种事自然不会忽略去了。 奚荣昇有些懵逼,想了许久,从袖中掏了那块写了“靳”字的玉佩出来,问道:“你说的是这个?” “是。”姬歧颇是艰难地应道。 奚荣昇:“……”这块玉佩是当年奚守微送给他的,这段记忆他已经恢复了。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这块多了个“靳”字。 他猜测,这是自己亲手雕刻的,为的是提醒自己。 至于他现在也随身携带的原因…… “这是灵矿心,随身带着有益于修行与孤的伤势恢复。” 姬歧陷入了沉默。 奚荣昇:“……”姬歧居然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带着那玉佩的事。他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还有呢?”他继续问道。 “还有……”姬歧的声音像是被梗了一下。奚荣昇注意到他的衣服被他自己抓皱了,而且他的身躯僵硬得非常不正常。 许久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姬歧声音微颤地道:“婚宴前夕……臣问了一句危其靳,陛下就打算取消婚宴。” 现在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 那段记忆,奚荣昇也恢复了。 他更加懵逼。 他什么时候打算取消婚宴了? 他只得从源头开始解释,“孤是想要请危其靳作为宾客来参宴,因为你对他有敌意,孤以为你是歧视他蚩族人的身份,不想要他来参加,所以才生气——孤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取消婚宴的意思。” 他突然想到那时姬歧突兀的一句“婚宴都快布置好了”。感情他那时是以为他想要取消婚宴,所以才试图以这种话来打消他的念头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那么,你为什么之前都以为孤不喜欢你?” “陛下……从一开始就说,对臣没有意思。与臣成亲,是看中臣的才能,以及身份适合您的改革……” 奚荣昇:“……”他没有这段记忆。但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他绝对相信,自己当时是在别扭。没想到姬歧心眼太实,坚信不疑自己的说法。 “你觉得孤是利用你,才和你成亲。但你还是接受了。”成亲当天,姬歧面上的喜悦与羞赧仿佛仍是历历在目。 ——对姬歧而言,自己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只要他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伴侣,就足以让他满足了吗? “恩。”姬歧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无法捕捉到。 奚荣昇闭眼长叹了一声,“你就不觉得不甘心?” 姬歧没说话。 人非草木,他又怎会甘心?所以从很早就派人潜伏在蚩族。所以才会策划杀危其靳。所以每日都恨不得将喜欢自己的陛下霸占得越久越好。 奚荣昇心中已有了答案,又问道:“你说任由孤来处置,孤就算要你给危其靳偿命,你也愿意?” “是。”姬歧回答得很快。 “你为什么会喜欢孤?”喜欢到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喜欢到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这次,姬歧再次沉默了。半晌后,他只道出了五个字,“臣不记得了。” 陛下的好太多,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陛下。 大抵是重逢的金殿上,又或者更早,是在漫漫的黑暗时期,对方的存在犹如一盏明灯,是在陛下巡游时,自己挤在人群中,仰视着那如太阳般耀眼高大的男人,幻想着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生意义就是那个人。 将他的那句“你以后来帮我”,作为前进的动力,期盼对方笑着对他说一句“你果然成为了一名栋梁之才呢”。 从小见惯了世间炎凉的他,对治国没有兴趣,对权利也没有奢望,更对别人的疾苦漠不关心。 无论是会考为官也好,成为陛下的皇后也好,只是因为陛下需要他。 若是陛下不再需要了他,他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死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但饶是犯下了大罪的他,仍是恬不知耻地心底希望陛下对他还有感情,自己尚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你过来。” 这时,他听到奚荣昇道。 终于要来了吗? 他捏紧了手,深吸了气,以平息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地走到了奚荣昇身边。然后他觉得身子一轻。 他被横抱了起来。他陡然愣住了。 奚荣昇将他放在了床上,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床上,道:“孤上次说过,你再犯错,就打十下屁股。”说罢,他就动了手。 力道不重,姬歧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奚荣昇就已经打完了。 “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陛下……我……”姬歧转过了头,对上了他柔和的眼眸,身躯微微一震。 “危其靳没有死。”奚荣昇直截了当地道,并拿出了那块留影石,将里面的留影放了出来,给姬歧看,解释道,“这是‘危其靳的尸体’,但这个人不是他。孤认为他大概是早有准备。孤之前没有和你说清和他的关系,是因为怕你接受不了。造成这件事,主要错在孤。孤会妥善处理好这桩事,并求得危其靳的原谅。” 说着,他将姬歧抱了起来,亲吻他的额头,低声道:“孤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抱歉,吓到你了。” 这无异于从地狱到天堂的落差。 姬歧呆住了,之后他的眼睛就红了,泪水决了堤似的往下流,他扑到了奚荣昇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似乎是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身体颤抖不止,哽咽道:“陛下……陛下……” 他本不是爱哭的人,早就习惯了将所有伤痛都咽下肚子去。 但狂风骤雨后的温柔抚慰却比伤痛更要来得致命。 直令他无法招架,顿时溃不成兵。 尤其是那双熟悉又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细碎的吻落在了他的发顶。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哭得最凶的一次。 心中有未消的恐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则是感动。 耳边传来了奚荣昇柔和的声音,“孤一直都不知道你介意孤随身带着那玉佩的事,你可从来没有同孤说过。还有婚宴……孤好不容易才让你答应了和孤成亲,又怎会想取消呢?你不将心事告诉孤,孤怎么能替你解决呢?” “孤知道你习惯了一切事都往肚里咽,但现在不是以前了。你是有夫君的人了,孤认为你可以将苦恼的事告诉孤,由孤来替你分忧。你看你介怀的事,可都是误会,若是你早点同孤说,也不至于成天日思夜想,积忧于心——还觉得孤不喜欢你。” “孤刚失忆时,一见到你,就觉得心头欢喜,想要与你亲近。这是刻在了灵魂的感情,是记忆也带不走的。这样,你还觉得孤不喜欢你?” “孤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孤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姬歧带着哭腔,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您还送了我危其靳的东西,非要我用上。” 这个,奚荣昇是真没记忆,但他可以解释,“那肯定是我觉得那东西适合你。对不起,我有时太激动,可能没有顾上你的想法。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同我说。” 他捧起了姬歧的面颊,擦拭了他面上的泪水,低声道:“在我面前,你大可任性些。我们之间,没有君臣之别,有的只有奚荣昇与姬歧。” 第85章 姬歧哭了好一会儿。 奚荣昇轻抚他颤抖的背脊。 姬歧从起床就没换衣,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此时衣服已经尽数被汗水给沾湿,部分是之前的冷汗,部分是情绪宣泄的大汗。 渐渐地,姬歧情绪平稳了下来,只靠在他的肩头,低声抽泣,手指仍是紧拽着奚荣昇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奚荣昇听到了他嗓音沙哑的询问,“陛下……为什么会喜欢臣?” 奚荣昇听着这话就很耳熟,他不久前还问了姬歧这问题,转眼间姬歧又问了他。 “孤为什么不喜欢你?”奚荣昇道,“你哪里哪里都好。不喜欢你的人真该去治治脑子。”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喜欢臣。”姬歧闷声道,“臣长得难看,性情不讨喜,干什么都不行,不及陛下之万一,臣实在想不通……” 奚荣昇:“……”你究竟是对自己有怎样的误解? “你照过镜子吗?” “恩。” “你照过还觉得自己长得难看?” 奚荣昇松开了他,看他双眸染着水光,脸颊通红,犹如是坦然接受了狂风骤雨洗礼后,仍是娇艳欲滴,含苞欲放的花朵。虽然显了几分脆弱,却仍是坚韧不拔,傲立于世。 奚荣昇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在他唇边亲吻了一下,说道:“你是孤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远不及陛下。” “孤这六年来失去了神智,不就是你代替孤掌管朝政吗?”奚荣昇想到了幼年的那段记忆,道,“你是孤的贤内助。” “臣做得不好,时常心有余力不足。远不如陛下。” 这又是他自我贬低了。 奚荣昇看过这些年姬歧处理过的事务,还有群臣的反馈,都是极好的。绝不像姬歧说的那样。 奚荣昇现在算是明白了。 姬歧表面看着风光又稳重自信,实际上心中是极度自卑的。尤其是和他在一起。 虽说偶尔自我反思与批评有利于进步,但姬歧这情况就过于严重了。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么久也没发现这一点,实在算不上合格。 “你真的很优秀,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优秀。”奚荣昇慎重地道,“既然在你心目中,孤有那么厉害。那你也应该相信孤的眼光。孤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人,其他人都没能入孤的眼。” 姬歧抿紧了唇,脸上的红更甚了几分。 奚荣昇进一步地强调道:“是真的。” 姬歧小声地“恩”了一声。 奚荣昇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所以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同孤说,不要再憋在心中了。你能答应孤吗?” “恩。”姬歧点了下头,然后就显出了几分纠结。 “怎么了?”奚荣昇问道。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面上的神情从温顺柔和变为了坚定,他离开了奚荣昇的怀抱,下了床,然后跪在了床边,低着头,沉声道:“臣有一件事,希望陛下能批准。” 奚荣昇眉头一皱,欲将他扶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 没有扶动,姬歧仍是跪立着,说道:“危其靳一事,由臣而起,也应由臣来解决。危其靳如今不知所踪,臣有责任确保他的安全无恙。” 奚荣昇声音轻缓道:“孤说过,这事由孤来处理。” 姬歧抬起了头,与他对视,眸中是满满的认真,“此事,陛下不追究臣的责任。但臣却无法心安理得地留在陛下的身边。危其靳是陛下的兄长,亦是臣的兄长。臣蓄意伤了他,是不争的事实。” “那你打算如何?” “臣打算亲自去蚩族。” “不行!”奚荣昇坚决地反对道,“如今还不知道那狄弘是什么情况。况且你一个灵族人去蚩族,实在是太危险了。” “危其靳要么是被擒了,要么是自己躲起来了。若是前者,拿不准他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臣与狄弘有过合作,而且在蚩族的势力也已经趋于稳定,会比较容易摸清情况。”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知晓危其靳出事时,奚荣昇就总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危其靳不会有事。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以至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担心过。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奚荣昇道。 姬歧异常的坚决,大有他不同意,自己就不起来的架势,只是道:“请陛下准许。” 奚荣昇按了按额心,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即刻出发。” 讲真的,奚荣昇并不想要放姬歧离开,主要是担心他的安全。 但是姬歧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况且两人刚刚才谈过心,自己打开了姬歧的心结,并告诉他“有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 现在姬歧提出请求,自己却是搞独裁,非将他绑在身边。难保姬歧不会心有芥蒂,又缩了回去。 “孤让暗东跟着你,并将孤在蚩族的势力都交给你。”思忖了许久,奚荣昇最终还是松了口。 “谢陛下。”姬歧俯身,额头在地面上触了一下。 “你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说到这里,奚荣昇又忆起一样东西,下了床,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空白书册。 之前调制的药汁还有剩的,没有丢。他循着记忆,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面,涂上了药汁,书页上显出了秘术法诀。 奚荣昇拿了张空白的纸,将上面的法诀誊抄了上去。 “这是可以暂时令灵气转换成魔气的秘法。”奚荣昇道,“孤也不知道是否有用。但理应是能够使用的。而且孤怀疑在花灯节抓住的那些蚩族密探多半是用了与之相似的秘法。” 姬歧站在他的身后,想到安承柯揪出蚩族密探的事,突然道:“安长老似乎对这有所了解,不如臣去找她问一问?” “可以。”奚荣昇很快又想起了一桩事,“对了,孤给你的玉佩记得随身携带。朱渠焉虽然被抓了,但他收集的你的血仍是不知所踪。” “是。” 第86章 姬歧去沐浴了,奚荣昇出了寝殿,将自己的暗卫首领暗东给召了出来。 “陛下。” “皇后马上要去蚩族,孤要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有丝毫不对的情况,就立刻带他回来,绝不可以有失。” 暗东沉声应道:“是!陛下。” “暗卫队派半数的人跟随他,每三个时辰同孤传一次讯,告知现状。” “是。” 姬歧这次沐浴得很快,约莫只是冲洗了一下,就换了身便衣出来了。 “臣会处理完事情后,尽快回来的。”姬歧道。 暗东又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奚荣昇伸手给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千万要注意安全。切记不可以身涉险。若回来时,孤发现你少了根头发,孤打你屁股。” 沐过浴后,忧绪与感怀都被水给带走,姬歧现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无时不刻都带着笑,当目光落到了奚荣昇身上时,便觉得心跳得比往常还要快上不少,脸颊也有了升温的趋势。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互通了感情,他也不舍得在这时候离开奚荣昇。 只是危其靳那事,是他造成的。 他无法在陛下的兄长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仍在与陛下卿卿我我。 他亦不想要让奚荣昇为难。 现下陛下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对危其靳的感情也没有之前深厚。否则以陛下以前多次护危其靳护得那般紧的性子,定不会连怒也没动一下地就轻易地原谅了他的作为。 自陛下失忆后,就是他姬歧陪伴在陛下左右。所以当前陛下对他的感情,定然是危其靳也没法比的。 但陛下记忆恢复后呢? 他不想他们之间有任何疙瘩。 危其靳的事,他将会负责到底。 姬歧走上前,抱住了奚荣昇,嗅着他那熟悉的令自己安心的气息,低声道:“臣会的。” 奚荣昇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现在是不是打算先去找安长老?孤同你一道去吧,正好孤也有话想问一下安长老。” 姬歧松开了他,点头应道:“恩。” “你什么行李也不带?” 姬歧摇了摇头,“还是简单些比较方便。” 奚荣昇道:“那行,孤给你的玉佩……还有这块令牌带好。”他从袖中掏了块令牌,交给了姬歧,道:“到了蚩族,你问暗东,他会告诉你怎么做。他会一直在暗处跟随你,你届时直接唤他,他就会出来。” 姬歧认真听着,慎重地将那块令牌放到了怀里,贴身放好。 他们一道先去了一趟长老院,找安承柯。 安承柯看到他们来,也不讶异,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目光也不直视奚荣昇,问道:“不知陛下与殿下此来有何事?” 她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冷上不少。她本来就常是平淡的神态,现在似乎更添了几分冷漠。 奚荣昇在早朝时就觉得她情绪不大对,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他想,定是因为危其靳的事。 “花灯节那日,安长老擒获了用秘法假扮成灵族人的蚩族奸细,而对方能够进入皇城结界,除了安长老以外,无人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恰好,孤找到了这个。”奚荣昇向姬歧递了个眼神,后者拿出了那张誊抄了秘法的纸,交给了安承柯。 安承柯没有伸手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道:“臣是看着它创造出来的。” 果然! 奚荣昇眼睛一亮,急问:“那蚩族那边……” “出于同源。”安承柯淡淡地扫了姬歧一眼,道,“你几百年前在蚩族和危其靳等人一道创的,臣也有加入。我们这边的秘法被你藏了起来,蚩族那边的秘法因为意外也被少数贵族给掌握了,不过都被危其靳给控制了。” 过去安承柯都是对他用敬称“您”,现在直接用“你”了。 奚荣昇觉得安承柯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 他又问道:“那这次的花灯节是怎么回事?” “有人气不过,趁危其靳闭关,私自派了人到灵族来。” 奚荣昇皱眉,“所以他们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控中?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安承柯沉默了片许,才道:“臣也是在抓了奸细后才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问的危其靳?” 安承柯就不说话了。 奚荣昇索性转移了话题,“这秘法,普通灵族人能用吗?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殿下可以。”安承柯像是知道他们打算干什么似的,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对姬歧低声道:“孤有一些事想和安长老私下谈谈,阿歧你能在外面等孤吗?” “是,陛下。” 姬歧出门后,奚荣昇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安承柯一遍,道:“有关蚩族的事,安长老知道什么内情吗?” 他觉得安承柯好像也没有在为危其靳着急或担心,就是单纯在生气——说是冲着姬歧的,好像也不是。 又想到那不知底细的狄弘,奚荣昇觉得安承柯这边没准是个突破口。 “发生了叛乱,危其靳死了。”安承柯语气平淡依旧。 “危其靳是孤的兄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侄儿,你就不伤怀吗?”奚荣昇探究地问道。 安承柯:“危其靳是陛下的兄长,却也没看陛下伤怀。” 奚荣昇:“……” “孤是通过那元核感知,知晓他没死。安长老又是如何知道?难道……安长老知道危其靳的下落?” 安承柯凉凉地道:“臣不知道。” “那你知道狄弘是什么底细吗?” “陛下在蚩族的势力强盛,知道的应该是陛下才对。” 这一句话让奚荣昇彻底迷茫了。 他在蚩族的势力强吗?充其量也就是消息网灵通了些…… 不对! 他突然想到了那不同寻常快到达的留影石。 按理说,狄弘应该会严加看守“危其靳的棺材”,他的人又是怎么这么快地潜入皇宫,并顺利地弄到图像的? 狄弘既然有能力有手腕干掉了危其靳,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精通算计的人,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那留影究竟是偷偷拍下的,还是……在狄弘眼皮底下拍的? 狄弘这是故意想让他看到?知道危其靳没死? 这又是为什么呢? 狄弘难道知道他们兄弟的关系? 既然知道,若是有恶意的话,只要大肆宣扬一番,不愁无法将危其靳给赶下皇位。 身为灵族前太子,成为了蚩族的王。这势必会引起蚩族的民愤。 而狄弘没有这样做。 却是选择了曲折的方式来对付危其靳。 整桩事就如一团乱麻纠缠。 还有安承柯现在说他在蚩族的实力强盛。 安承柯可不是会夸大其词,空口白话的人。而且她的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灵光突然一闪,奚荣昇脑中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你是说,孤是认识狄弘的?知道他底细?” 安承柯神情不变,没有说话,在奚荣昇眼中看来,就算是默认了。 奚荣昇按住了脑袋。 这么看来,也是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危其靳没有死,为什么狄弘那么做。 若狄弘真的是看在与他交情的份上,没有对危其靳下死手的话,那危其靳多半是落到了他手上,被控制住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所以知道这些的安承柯才会这么气定神闲,也不担心危其靳的安危。 ——安承柯真的会那么相信狄弘吗?她相信的是狄弘,还是…… 因为安承柯的一句话,他的想法越发趋于疯狂。 尽管尽力压下了心中的念头,但越来越多的线索就像是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比如,朱渠焉有意挑拨上九族与中九族之间的关系,制造了焚烧案,却没有真正杀人。分明真正将人杀了,效果会更好。 比如,姬永琨一事,一切事情都是他在失忆前安排好的。 还有他几个月前去圣殿,守殿人同他说的那番话。还有他在暗室看到的那些东西。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为什么危其靳会那么容易地就着了道,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到一个人会对他下手。也没对一个人设过防。 奚荣昇现在心脏跳个不停,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想法,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了姬歧身上,又问道:“那秘法……之前,危其靳来过灵族,孤记得当时御花园的植物都因为他的魔气而枯萎了,他没法使用那个秘法吗?” 安承柯淡声道:“研究秘法的初衷是为了他。结果秘法是研究出来了,唯独他是例外,没法使用。” “他又是……为什么会成为蚩族人?” “陛下恢复了记忆就会知道了。” 奚荣昇魂不守舍地出了长老院,就见姬歧等候在不远处。 他走了过去,嘴中发涩,也没说出话来。 姬歧不知道他的想法,低声道:“陛下,臣走了?” 奚荣昇看着他,欲言又止,手指在掌心捏了捏,还是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若一切事情都如他所想,姬歧此行铁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恩,去吧……注意安全。” 第87章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奚荣昇去了尚钦司。 尚书颜正业闻讯赶忙迎接,行礼道:“参见陛下。” “孤要见朱渠焉。” 颜正业微讶,应道:“是。” 他亲自带着奚荣昇去了牢狱。 牢中的朱渠焉心情貌似很不错,哼着小曲,坐在角落,拿稻草在编织小玩意儿,他脚下已经放了十几个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小动物,有小人。 ——看来他在这里还挺悠哉。 “呀!陛下,你来了!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奚荣昇看了眼颜正业,道:“孤想要和他单独谈一谈。” 颜正业应了一声,看了朱渠焉一眼,转身出去了。 待大门关上,奚荣昇沉沉的目光落到了朱渠焉身上。 “陛下,该说的,我都说啦!真的都不是我干的!” 奚荣昇淡淡地道:“别装了,孤记忆恢复了。” 他打算装作恢复了记忆的样子,来套朱渠焉的话。 朱渠焉眼睛一亮,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试探说道:“陛下去过南巷吗?” 奚荣昇不明所以,还是道:“去过。” 朱渠焉又慢慢坐了回去,幽怨说道:“陛下恢复了记忆,就该知道草民是个不折不扣的良民,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这当当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看着他的反应,奚荣昇猜测是自己回答错了,朱渠焉试出了他没有恢复记忆。他暗暗将“南巷”这名字记在了心头,索性也不再装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当年,你辞官离开了皇城,去了哪里?” “回了老家,刻苦修炼啦。” “你这些年没来过皇城?” 朱渠焉道:“我现在这不是就在皇城吗……哦,陛下是说之前呀?其实来过那么一两次,不过停留了一两天又离开了,主要是为了见故友。” “你故友是谁?” “一个叫小四的姑娘。”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名叫施琼,陛下应该也见过,就是上次我们街上见到的那次。” 奚荣昇略加思索,从记忆中调出了这码事,皱眉道:“孤记得那时,你说她是你的下属?” 而且他们当时还提到了“主上”。 朱渠焉羞涩地道:“我和她打赌,她输了,所以她成为了我的一日下属。那么介绍,也是为了满足草民的虚荣心。” 奚荣昇:“……”这说辞,鬼才相信。 说来,朱渠焉被抓,也没见那姑娘有什么反应。 而且焚烧案明显是团队作案,朱渠焉只有一个人,那姑娘很有可能是同他一起行动的。 只不过依旧是没有证据。 奚荣昇怀疑朱渠焉现在提到施琼,是为了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因为对方在竭力隐瞒着什么。 朱渠焉巧舌如簧,从他嘴里撬到话,很难。 奚荣昇索性也选择转移目标,问道:“施琼住在哪里?” 说来也是奇怪。 若朱渠焉真是受他差遣的,在他话都说到这份上的情况下,没理由还装作和他不熟的样子。 但是听对方突兀的一句“是否去过南巷”,倒也不像是他们没关系。 奚荣昇去了朱渠焉说的地方,却是扑了个空,对方已经离开了。 屋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看起来施琼离开还不足三日。 奚荣昇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留意到桌上有个香炉,样式奇特,应该是用来祭祀的。在香炉正中间有个鲜明的曜日花图案,旁边是鹿,鹏鸟等雕刻。 他记得书上有记载,神社中盛放的就是类似的香炉。 神社。 失忆后,他从来没有去过神社。只是听说他们灵族的大长老尚禹在神社内闭关。 尚禹,据说是他们灵族的至强者,年纪比他的父皇还要大上一轮,庇护灵族已有数千年之久。 要论资历与权威,与他同等地位的支懿,以及身为二长老的安承柯,是远远不及的。 奚荣昇回到了皇宫,就又接到了一则消息,说是蚩族大将江子林接到了狄弘命他回京的命令后,与他的亲卫队三百人不知所踪了。 江子林看来是真的忠于危其靳的,当前他大概是打算在暗中寻找危其靳的下落。 于是奚荣昇就想到了不久前离开的姬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才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觉得心头空荡荡的。 他又想到了姬歧这么多年的误会。 他当前可以确定,自己失忆前是在策划一件大事,但是大概很多人都不认同他。 他索性提前设计,在自己失忆期间安排了行动的进行。这样,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观安承柯的反应,她大概是知道他想要做的事的,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还付诸了行动,对危其靳动了手。 至于危其靳…… 看姬歧的反应,他多半是全程都被自己给蒙在了鼓里。 他之所以以为自己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们之前有距离感,自己很多事都没有让他知道。 而自己大概也是在全心全意策划自己的事,这才忽略了姬歧,一直以来也没发现对方的误会。因为他认为他们之间是心意相通的,所以就没有太将精力放在这个上面。 ——他之前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二十七族的平权? 但是为什么要对危其靳下手? 焚烧案事件目前看似是平息了,是否还会有后续呢? 他忽然想到了罗焯,开口道:“来人,叫罗总管来见孤。” 早上明显罗焯知道内情,还误以为他恼了姬歧,有意劝和。 罗焯很快来了,“陛下。” 奚荣昇遣退了宫侍,待到只剩了他们两人,他才问道:“蚩族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焯道:“臣也不知。” 奚荣昇也有些烦躁了,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说实话!” “臣所说句句属实,不知陛下想要听臣说什么?”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狄弘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认识他?” 罗焯仍是否定,“臣不认识狄弘。” 第88章 晚上,奚荣昇收到了姬歧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姬歧已经安全到达了蚩族,并且联系了狄弘,提出了与他商谈,狄弘同意了——当然,姬歧是隐藏了身份的。 他独自回到了寝殿,恰时见宫侍们打理好了宫室,正要离去。 待殿门合上,空荡的殿内只剩了他一人。 他忽然感觉心头空落落的。 就像是自己被世界给隔绝了似的,而自己的记忆是连接的桥梁,可是它断去了。 所有人都有事情在瞒着他。 他开始想念姬歧了。 若是姬歧在,此时定会温声询问他事情始末,细声为他出谋划策,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姬歧也走了。 而对方的离去也是因为他的失误。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关键则是对未来深深的迷茫。 若是记忆全都恢复了…… 他忍不住内视,窥探了自己灵海中的那团混沌。 与之前相比,它也没有变小多少,恢复的记忆与全部相比,也就是九牛一毛。若是要等它完全恢复,也不知道还要等上多少年。 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加快它的恢复呢? 奚荣昇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快速地沐浴完毕后,他盘膝坐在床上,运转了功法。 之前强行冲击混沌,效果糟糕。这次他试着四两拨千斤,慢慢瓦解。效果仍是没有太好。 也不知运转了多少周天,有记忆碎片浮现了上来。 他眼前的是个桃花眼男子。 “尚先生?您怎么来了?”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讶异地问道。 男子揣着袖子,笑眯眯地回答道:“小殿下第一次上战场,陛下托臣看护好小殿下。” 奚荣昇不满地嘟囔道:“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不需要别人来保护!” 此时大抵是正在出征,他的身后是步伐整齐划一的兵士,奚守微在领军的位置,另一壮硕男子策马紧跟在奚守微身后——这是奚守微的副将,江子林。 只听尚禹接着说道:“小殿下是真神临世,乃是我灵族之重宝。万万不可有丝毫闪失。” 这话就引来了奚荣昇极大的抵触。 他嚷道:“我才不是什么转世,更不是什么重宝!” “好吧好吧。”尚禹很快就妥协了,“你是轻宝,可以了吧?” 奚荣昇气急败坏,“尚先生!” “反正小殿下也不被允许上战场,只能观战。小殿下就权当多了个随从咯!” 这话就戳中了奚荣昇的痛脚,他还打算悄悄地遛进队伍中上战场。他说道:“尚先生修为高绝,倒不如去帮我皇兄杀敌!” “可是老夫不喜欢杀人。” “但是尚先生不去的话,就会有更多咱们灵族同胞死!”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应有的归途。若陛下没有托老夫保护小殿下,老夫也不会踏足战场。老夫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保护小殿下,旁人的性命不在老夫的职责范围内。” “尚先生也未免过于冷血了!” 尚禹却只是微微一笑,“当小殿下处于老夫这年纪,就会明白了。” 蚩族军队攻到了灵族边塞之下。 大军的到来犹如神助。 被誉为战神的太子亲自统兵,贵为“神明转世”的二皇子也一道前来,这无疑是大大提升了驻守兵将的士气。 开门应战,斗志昂扬的灵族军首战就将蚩族打得溃不成兵。 倒是第一次直面血腥场面的奚荣昇有些顶不住了,苍白着脸,捂住了嘴。他总算是明白临行前自家皇兄同自己说的那番话的含义了。 他身旁的尚禹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奚荣昇眼睁睁地看见蚩族兵的矛刺中了灵族兵的腹部,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喷涌了出来,肠子露了出来。血液溅撒到了那名蚩族兵的面庞上,他仍是不为所动的漠然,将矛拔出后,又刺向了其他敌人。 过去,他见过的人,无不友善和蔼,莫说是出人命,就连出血的伤势都是很少的。 他无法在场上的人身上看到“人性”的存在,包括他的皇兄。 原本还温文尔雅的兄长,在披上铠甲,步入战场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冷酷无情,如同是从地狱而来的煞神——让他觉得陌生,也觉得畏惧。 他这下也明白了战争,并非如他过去想象的那样。 他只看到了英雄头衔的荣光,却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真正的残酷。 最终灵族胜了,蚩族暂时退回去了。 他看着城门大开,灵族兵收拾惨烈的战场,彻底沉寂了下来,又站了许久,方才迈着僵硬的步伐,下了城墙。 他看到昨日还在同自己打招呼的兵士断了一只手,虚弱地躺在支架上,等待医师的救治。亦看到死亡的蚩族人像是畜生一样被随意摞在一起。 伤兵营唉声一片,伤势较轻者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污,面色麻木,或许是在为自己死去的战友而感伤。 奚荣昇忽然感到了迷茫。 “尚先生,咱们灵族……为什么要与蚩族打仗呢?蚩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祖宗吗?” 尚禹答道:“因为信仰不同。” “信仰不同?” “排外是人的本性。灵族信司易神,蚩族信蚩神,注定无法共存。” “但是……蚩神不也是司易神的衍生吗?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尚禹轻笑摇了摇头,“小殿下年纪还是太小,身为当局者,不懂信仰的力量。” “请先生指教。”奚荣昇虚心地道。 “信仰侵蚀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了人的‘一部分’。相同的信仰使得一个群体不再是一盘散沙,当他们有了‘共同处’,自然而然地就会凝聚在一起,并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人。”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尚禹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像殿下您从小到大都喜欢吃肉,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说一大堆吃肉的不好,自己吃菜好。您是会和他做朋友,还是会反感他?” “反感。” “是差不多的道理。人本能会去亲近与自己有相似处的人。” “所以……灵族与蚩族的矛盾,注定无法化解了吗?” 尚禹微笑道:“若要解决,自然还是有办法的。权看如何去选择了。” 第89章 接下来的几天,倒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姬歧那边找狄弘谈过,狄弘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是友善,但提到危其靳,只道危其靳已经在乱局中被杀了。 蚩族帝王身死,蚩族那边一片混乱,许多有野心的贵族都在窥觊皇位,闹得几乎撕破了脸。 狄弘则是一副忠臣的模样,兢兢业业地为危其靳操持“后事”,只是据姬歧的消息回报,狄弘已经暗中整合了势力,只待一鸣惊人。 姬歧面临的抉择就是,是帮助狄弘,以获得其信任,还是扶持其他人。 问到奚荣昇,出于各种考虑,他还是让姬歧选择了前者。 姬歧是隐藏身份去的蚩族,灵族这边,奚荣昇的说辞是皇后身体有恙,在后宫休息。 然后他就发现群臣对此似乎有什么误会。 最近时不时就有大臣在他面前,貌似无意地提起皇后的好,皇后的不容易。言辞间隐含的意思就是皇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陛下您忠心耿耿。 这么说的,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一天就有七八个人到他面前说这话,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串通好的了。 由于姬歧的出身问题,他的地位总归是有些微妙的。就从他掌权六年来,贵族敢将暗线埋到皇宫中,就可见一斑。 奚荣昇现在怀疑自己失忆前在策划一件大事,自然就忍不住想得多了一些。 既然他在蚩族都有“强盛”的势力,那在灵族呢? 暗卫与商业自不必说,他这里指的是朝堂。 他现在怀疑在他面前说姬歧好的,怕都是自己的人。 以他们的话,似乎是认定了姬歧是因为犯了过错,所以被变相软禁了起来。 而在朝局中最忌讳的就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胡言乱语。对于一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最常用的采取的方式就是装作不知不见不闻。 ——他们的行为逻辑就很引人深思了。 安承柯,朱渠焉,罗焯摆明了是要在他面前隐瞒,他还不能找其他人问出话来吗? 这日,在礼部尚书状似无意地提起姬歧所做的贡献时,奚荣昇冷不丁地开了口,“这世上不是所有罪孽都能被轻易原谅的。” 礼部尚书道:“没准……是个误会呢?” “能有什么误会?”奚荣昇冷声道。 正在这时,宫侍来报,“陛下,颜尚书求见。” 颜正业走进门,倒没有说与姬歧相关的事,一板一眼地汇报起了公务,效率很高。 讲完正事,他打算告退,然后就察觉礼部尚书在向他使眼色。 他迷茫了一秒,没有懂他的意思,继续告了退。礼部尚书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也告退离开了。 “颜大人。” 颜正业颔首,“许大人,有什么事吗?” 礼部尚书瞅了眼后边紧闭的御书房大门,压低了声音说道:“最近那事……你就不劝劝陛下?” 颜正业继续迷茫,“最近什么事?” “就……蚩族那事啊。” “蚩族?劝陛下做什么?”颜正业愈发不知所云。 “陛下与殿下啊!” 颜正业:“殿下?殿下已经去蚩族了。还有什么好劝陛下的?” 礼部尚书震惊,“殿下去蚩族了?” “你不知道?那你说的是什么?” “陛下不是因为那位的事,恼了殿下,将他软禁了起来吗?” “谁说的?陛下没生殿下的气啊?” 礼部尚书:“……” 颜正业:“……” “他们都这样说的。”礼部尚书道,“陛下最近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殿下不在,还有……他好像知道真相了,前几天还去试探过朱渠焉。” 礼部尚书忽然就想到了方才御书房中奚荣昇说的话,虎躯一震,懊恼道:“我真是个傻子!” “怎么了?” 礼部尚书面如死灰,“陛下刚刚试探过我,我没想太多……好在你来的及时,我没透露太多。” 颜正业:“……提醒他们都注意一点。” “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大抵是安长老透露的,她很生气,还亲自警告过我。” “那现在可怎么办?” “继续干,在陛下完全恢复记忆前,不要透露口风。” 礼部尚书正打算应下,他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支懿,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支正卿。” “颜大人,许大人。” 两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后,擦肩而过。 礼部尚书顿时感觉不太妙,“支正卿去了御书房。” 颜正业同样表情凝重。 御书房中,奚荣昇得到宫侍报道:“支正卿请求觐见。” 支懿。 这人不确定因素比较高,奚荣昇很确定支懿九成九不会是自己的人——但是支懿绝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 他心中有了计较,道:“让支正卿进来吧。” 支懿进了门,按惯例汇报了事务。 奚荣昇道:“不知支正卿对于蚩族之事有什么看法?” “蚩族?”支懿道,“听说现在乱了。若是进攻,确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奚荣昇:“孤是说危其靳身死之事。” “唔……”支懿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阵,然后道,“危其靳的修为,不说是独步天下,能与他匹敌的人,天下怕也是凤毛麟角。臣觉得,当时怕是有个至强者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所以他才对身后的暗箭没有提防,着了道吧。” 奚荣昇心头一凛,忙问道:“依正卿看,那名至强者……会是什么人呢?” “听说神庙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过动静了。”支懿意味深长地道了这么一句,向他行了一礼,告退了。 神庙,大长老尚禹! 奚荣昇又叫住了支懿,“请正卿再等等!敢问您认为,这幕后者意欲何为?” 支懿微微一笑,“这个,臣就不知道了。这种事,唯有幕后者清楚吧。” 第90章 一个月后,狄弘踩着无数人的鲜血,成功地登上了蚩族帝位。 但值得一提的是,据说半个月前,有个神秘高手闯进了蚩族皇宫,将“危其靳”象征帝王的元核给刨走了。 这无疑是狄弘的自导自演,为的是让他没有元核显得合理。 他看样子是当真没打算伤害危其靳。 尽管姬歧方帮助了他良多,但狄弘始终有所保留。不过姬歧仍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比如狄弘身边有个心腹高手姓董。 ——玄甲卫的两名副统领分别叫董春与董秋。 以及在事发当晚,姬歧的人也混在了危其靳的人中,据他口述,当晚的场景竟是与支懿说的一模一样。 危其靳称那高手为“尚先生”。 ——又对上了。 整桩事都是由自己一手策划,似乎也是铁板钉钉的了。奚荣昇思忖良久,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姬歧,只是嘱咐他赶紧回来。 姬歧颇有不找回危其靳不罢休的决心,每日定期同他汇报进度,愣是无视了他让他回来的命令。 近日,灵族也发生了一些事。 春秋宴,那名震一时的天才武生屈添珩受焚烧案所累,身受重伤,被迫放弃了考试资格。和他一道回去的还有同族的考生。 当时埋下的祸根,现在由因为一桩事被引爆了。 这届春秋宴的榜首是名中九族族长的女儿,她留在了皇城任职。奚荣昇欣赏她的才华,又怕她遭了人恨,如当年朱渠焉,所以就没有显出重视,就让她慢慢在文殊院干。 哪知仍是有人坐不住了。 她能力出众,在文殊院中干得仍是比较优秀的。然后她就被陷害,强行按上了“私藏禁书”的罪名,被下了狱。 奚荣昇心知她没有干出这种事,奈何证据确凿,因而他选择了最轻的处置措施,让她回到了中九族地界。 她的事情传遍了中九族,而这数百年来,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又有屈添珩之事,中九族的民众彻底怒了。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了神庙被砸的事。 奚荣昇都被搞出神经质了,他怀疑此事仍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 中九族的民众很愤怒,上九族的官员们更加愤怒。 “那群蛮夷,竟玷污了伟大的神明!陛下,臣建议立即发兵去镇压!” “他们今日干出了砸神庙的事,明日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其他过火的事。近年来,他们一直嚷嚷着什么平权,我们都任由他们去了。现如今,他们蹬鼻子上脸,也是我们过于纵容的结果。” “臣附议。” “臣附议。” 二十七族的上中下之分,是圣典中阐明的内容。里面明确地说了,人天生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是以,也应该有区别待遇。 他们砸了神庙,是明确表明自己不再信圣典与神明的态度。这无疑是大不敬的罪名! 奚荣昇看着义愤填膺的众臣,淡声道:“季常鸣何在?” 一名将领上前了一步,“末将在。” “孤着你即刻前往中九族进行镇压,找出闹事者,带回皇城。” “是!” 这季常鸣修为比较高,一个月前他也是来“劝和”他与姬歧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季常鸣应该也是他的人。 倘若此事当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季常鸣此行应会失败。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传来了季常鸣行动并不顺利的消息,而且据说还越发刺激了中九族民众。 伤势痊愈了的屈添珩俨然是叛乱者的首领。 奚荣昇猜测屈添珩也是自己的人。 从一开始,屈添珩故意造势,将众多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自己身上。而后,多半是自导自演了一出,“重伤”回乡,激起了大众心中的愤怒。如今,他领导他们,也算是水到渠成。 结合焚烧案,奚荣昇当前基本上可以推断出自己失忆前的目地——“弑神”。 即弑去人们心目中的神明,以换取一个全新的未来。 离开了近两个月的姬歧,也终于是回到了灵族。 据他前几天传来的消息是说找到了危其靳那个失踪的心腹江子林,姬歧提出要与他一同寻找危其靳,江子林却是不信任他。 总之,经过了一些曲折后,两方暂时勉强合了作,最终找到了一处山谷。 那是位于蚩族与灵族边界的山谷,外围有重重迷雾与结界,他们尝试进入,却被数不胜数的陷阱给逼退了。 姬歧此番回来是为了查找资料,都没有去见奚荣昇,就直奔藏书阁。 奚荣昇听了消息,去了藏书阁,就见姬歧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就连自己靠近,他都没有注意到。 离开了这么段时间,姬歧好似瘦了一些,身上是一袭青衣,有些风尘仆仆。发丝都显得有几分凌乱。 “阿歧。” 这一声唤出,姬歧恍然回神,抬起了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陛下。” 这还是奚荣昇失忆后第一次与姬歧分别这么久,再次看到他,脑中只升腾起一个想法,他好像又变好看了。 奚荣昇莫名觉得有几分羞赧,轻叹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基本可以确定危其靳是在那山谷了。”姬歧道,“只是要进去恐怕有些麻烦。而且那山谷面积不小,恐藏了不少人。” “江子林现在在哪儿?” “他回了蚩族。我们约定五日后山谷前再见。”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你还要走?” “是……”姬歧顿了顿,心头有些愧疚,但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将您的兄长安全带回来的。” 看着双目中仿佛燃烧了小火苗的姬歧,奚荣昇心情复杂,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姬歧说危其靳就是被他算计囚禁的。 “暂时不说这个。”奚荣昇道,“现在你忙吗?孤有些事想要和你谈一谈。” 第91章 不明所以的姬歧跟着奚荣昇回到了寝殿。 两人分别落了座,姬歧就见奚荣昇一脸纠结的模样,心头一凛。 中九族那边的事,他也有听说。 奚荣昇斟酌了言辞,试探着道:“你对蚩族之事怎么看?” “蚩族?”姬歧一怔,问道,“陛下指的是什么方面?” “就是你对狄弘的举动怎么看?” 姬歧思忖了片刻,回答道:“臣以为狄弘有些奇怪。” “奇怪怎么说?” 姬歧抿了抿唇,说道:“臣觉得他对臣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有些恭敬的意思。而且提及危其靳,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恭敬”是不为奇,与姬歧相处时,狄弘多半也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怎么微妙?” “臣不太好说。”姬歧摇了摇头。 “是这样的,阿歧。”奚荣昇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据孤发现,狄弘八成是孤过去的下属。” 姬歧愣住了,“啊?” 奚荣昇欲言又止,停顿了许久,说道:“危其靳……似乎也是被孤算计下台的,当真与你没什么关系。” 姬歧:“???” “陛下……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奚荣昇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过去孤失忆前,你可有发现孤的奇怪之处。” 姬歧:“……”这样问的,恐怕只有陛下了。 实际上,他现在还相当懵逼。 这两个月来连续奔波,又是获取狄弘信任,又是跟着江子林跑去找危其靳。又是用脑力又是用体力,他现在已经快要累瘫了。 现在陛下还突然同他说了这么一桩大事。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否疲劳过度出现了幻听。 怀疑只是一瞬间的工夫,陛下这般问了,他也认真想了起来。 “臣……过去对陛下了解也不多,除了政务外,陛下就没有让臣知道其他事了。只是时常会有戴面具的人来拜见陛下。” “那些戴面具的人来时,孤都会让你离开?” 姬歧抿了抿唇,点头道:“是的。” 奚荣昇想着自己的事,一抬头见他似乎有些沮丧失落的模样,赶忙解释道:“想来,孤那时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让你知道。” “恩。”姬歧微微弯起了唇,“陛下无需向臣解释这个,臣明白的。” 自己的皇后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奚荣昇心道,他伸手捏了一把姬歧的脸颊,说道:“你明不明白是你的事。孤想要同你说清。” 姬歧怦然心动。 两人说开后,他就即刻前往了蚩族,两人都没有温存多久的时间。 当时或许是惊喜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味,但是当与奚荣昇分别后,思念慢慢地浮了上来,他也就渐渐地体味出来了。 陛下一直喜欢的都是他! 每当想起这个,他心头就如同揣了一只小鹿,忍不住回想过去和陛下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当时的自己看来平平无奇的事,现在的他再回忆起,都能抠出无数甜蜜来。只令他夜半在床上躺了大半宿,激动得睡不着觉。 ——无数次暗骂自己过去真是蠢透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迫切想要见到奚荣昇。 只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所以,这也成了他斗志昂扬找寻危其靳的动力。 只要将危其靳安然带了回去,他就可以和陛下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现在陛下同他说,危其靳是陛下自己给弄失踪的? 如果心情可以具象化,姬歧现在脑门上一定是无数个问号。 奚荣昇捏了他的脸几下,姬歧突然回过了神来,低声道:“陛下,臣还没有沐浴,脸上有尘土,请容臣梳洗一番,再来同陛下亲近。” 奚荣昇暂且收了手,话题又回到了之前,“据说孤一共有八名亲信,你见到的面具人多半就是他们。” 姬歧一怔,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陛下之前说的危其靳一事……”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道:“若孤打算做一件前途未卜的事,你会如何?” 姬歧反握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认真道:“臣嫁给了陛下,就是陛下的人。无论陛下打算做什么事,臣都会支持陛下。” “哪怕违反了你从小到大的道义?” “臣唯一的道义,就是追随陛下。” 奚荣昇心头一震,有暖流从心间划过。他捧起了姬歧的手,在他手背上亲吻了一下,叹道:“孤也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亦不知最终是否能够成功——甚至孤现在连当初设下的计划也不记得了。” 他就不是很懂为什么自己过去的属下不愿意将事情和自己说清楚,非要藏着掖着。尽管他多次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事情了,他们一个个仍是装聋作哑。 他也询问过首饰店老板祝南织,对方同样也是一问三不知,只道与自己没关系。 姬歧轻轻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陛下能否将此事告诉臣呢?或许臣能替陛下分忧。” 奚荣昇看着他,叹了口气,还是将“弑神”之事告诉了他。 姬歧听完后也惊得不轻,他抓紧了奚荣昇的手,第一件想起的事情是:“陛下被称为是司易神的转世,若事真的成了,那陛下……” 压根没想到过这一环的奚荣昇愣住了。 第92章 奚荣昇发现了事态的严峻性。 目前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中九族那边的暴乱是他一手策划的。 凭空消失的玄甲卫,他猜想有一部分在蚩族帮助狄弘稳固皇位,另一部分多半是在中九族浑水摸鱼。 因为中九族那边的暴乱虽然阵势大,但由始至终都没有失控。 反抗的只是一部分人,更多的人是坚持维护神明,亦或者是怕惹火烧身,两边都不沾。饶是这样,尽管有乱斗的情况,但奇特的是,却没有什么人死伤。 所以说,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控制着局势的。 而派去镇压的将领,他带领的是军队,说是镇压不住那些修为平平的百姓,这也未免也太假了。 朝中属于他势力的大臣一个个都装聋作哑,但仍有大堆的折子上了他的案头,弹劾那将领与中九族的叛乱者同流合污,暗中勾结。 总之,那位将领回京后铁定是要领罚的,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还有些懵逼。 讲到底,中九族那边的叛乱其实对整个灵族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整个灵族的人数破了十亿,而参与叛乱的人顶破了天也就十万人。反对他们举动的人却是日益增多。可以说,他们那边的声势迟早是要灭下去的,被他们摧毁的神庙也迟早会重新建起。 但,奚荣昇并不认为自己曾经费尽心思设计的计划会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后续肯定还憋了大招。 姬歧的话提醒了他。 既然自己被称为“司易神的转世”,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摧毁人们心目中的“神”,那自己会不会是打算演一出戏,让叛乱者“杀”了自己呢?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此事若是真的发生了,势必会激化矛盾。非但事情不会解决,只怕会越发难以控制局面。 他又想到了当初武场阵法事件。 ——那事说是蚩族人干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阵法事件若成了,对皇族与朝廷的声誉势必会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结果,阵法被他自己误打误撞地给拆了。 细想下来,禁卫军严加看守武场,又怎么会轻易让人进去了,而且还什么也没发现呢?而且事发后,尚钦司与刑部对此事件办得都不怎么上心。 想通了这一茬,奚荣昇:“……” 禁卫军! 他突然想到了大统领安封吟。 安封吟是他自幼的伴读,却对他态度奇怪。安封吟是知道焚烧案幕后主使者是朱渠焉,却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目前已知朱渠焉是他的人,安封吟当时不说的原因也有理由解释了——他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后来,安封吟被揍得鼻青脸肿,大抵是被激怒了,也知道他失忆,所以就跑来告了状。 当时他第一次看到朱渠焉时,安封吟似乎是在警告他。 也就是说,安封吟是知道他们计划的,但安封吟是持反对意见。或许是与他之前达成了协议,亦或者是受君臣身份所限,只能将此事给暗暗埋在了心中。 也就是说安封吟其实和他不是一伙的!罗焯应该是!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询问这两人自己的势力。 罗焯一问三不知——和目前自己势力的众人态度一模一样。 安封吟则是同他说,他有一本记录势力划分的册子。 而他找遍了能找的地方,也没找到这东西的存在——按理说,真有这东西在,自己应该放在显眼的地方,能让自己一下子找到。 他现在怀疑安封吟撒了谎,故意说了错误的消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看姬歧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孤失了忆,这也是推断出来的,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孤真正的目的。” “臣以为陛下只是想要平权。” 奚荣昇又问:“孤之前可有同你提起过相关的事?” “臣刚刚入朝为官时,陛下……曾经问过臣是否愿意协助您改变灵族当前的局面。”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臣言,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后来呢?” 姬歧回答道:“自从成婚后,陛下再也没有和臣谈过此事了。但陛下也确是有做出平权的努力,比如创立人权法,与蚩族签订和平协议等……” “人权法。”奚荣昇沉吟了片刻,“这似乎是被忽略了的法律。” 姬歧却道:“不,还是有些成效的。现在下九族奴隶的贩卖没有百年前那么猖獗了,过去也常有贵族肆意屠杀奴隶取乐的事,现在虽仍有,但不太敢放在明面上了。” 姬歧的话,突然就提醒了奚荣昇。 下九族! 他的注意力全都被中九族的动静给吸引去了,差点忽略了人数最多的下九族! 皇城中下九族的人同样不少,只是他们大多都生活在了不见天日的阴暗处,见不得光,日复一日地如牲畜般干着沉重的活计。 若是发动起了这一部分人,同样是个不可小觑的力量! 奚荣昇忽然间豁然开朗,如醍醐灌顶,他一把抱住了姬歧,在他脸颊上啵啵啵地亲了几下,心花怒放道:“阿歧你真聪明!” 姬歧:“?” 他在他的臂膀中轻微地挣扎了下,轻声道:“陛下,臣还没有沐浴。” 奚荣昇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给横抱了起来,在他唇角又吻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一起沐。” 姬歧染红了脸颊,搂紧了他的脖颈。 片刻后,浴池中传来了暧昧的水声与克制的呻吟声。 第93章 两个月未见,干柴烈火。 刚一除去了衣服,姬歧就热切地吻住了奚荣昇,抱紧了他结实的肩背。 奚荣昇抚摸过他光滑的脊背,又在他柔软的臀部揉了揉,只听姬歧喉间溢出了低吟,感觉到他手臂收紧了些许。 两人唇舌紧密纠缠,难舍难分。 待吻罢,姬歧轻喘了一声,额头抵到了奚荣昇的肩膀上,道:“陛下,臣好想您。” “孤也想你。”奚荣昇偏头在他发间吻了吻,低声道,“我们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你又离开了孤这么久。” “抱歉,陛下。”姬歧内疚道,“若是臣……” “事已至此,也不必说什么若是了,当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奚荣昇捧起了他的脑袋,与他湛蓝如海的眼眸对视,情不自禁地在他眼皮上吻了吻。 “陛下有反应了。”姬歧握住了他身下的挺立,手法熟稔地撸动了起来。 奚荣昇老脸一红,“到池里去?” “恩!” 两人于是下了水。 姬歧在水下给他纾解,奚荣昇则是手指探入了他的后穴。 为了方便奚荣昇的动作,姬歧贴近了他些许,尽量放松了身体的肌肉。 有着水流的帮助,进入并不难,奚荣昇很快就将一整根手指都插了进去,他也没急着扩张,就着那一根手指缓慢地抽插了起来,一边寻找着凸起的位置,很快他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暗搓搓地触碰了一下。 “唔……”姬歧的腿一软,没有丝毫防备下,险些跌倒在水中。但是奚荣昇将他给搂紧了。 “放轻松。”奚荣昇说着,一边将第二根手指探了进去。 姬歧乖乖地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腿分开了一些,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扩张做得差不多了起来,姬歧趴到了池边,翘起了臀。奚荣昇揉了揉他的屁股,一手扒开了穴眼,一手握着自己正在兴头上的小兄弟,慢慢地进入。 试了几次后,他进到了最深。 姬歧闷哼了一声。 奚荣昇让他转过了头,吻住了他的唇,身下律动了起来。 在浴池中做爱,并不顺畅。之前做过一次,但那时他没有禁欲两个月! 抽插了十几次后,奚荣昇觉得不爽利了,“不如咱们还是到上面去做?” 姬歧自然不会反对。 他将姬歧抱上了岸,拿了浴巾垫在冰凉的瓷砖上,将姬歧放到了浴巾上。 姬歧主动抬起了双腿,并自己扶住了。 奚荣昇抚摸着他大腿内侧细嫩的皮肉,握住了他半硬的阴茎,在掌心揉捏,身下的动作比水中快了不少。 “唔……恩……”前后双重快感之下,姬歧喘息着,手指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大腿,眼中满是缱绻,含糊不清地唤着奚荣昇。 正当他做得浑身神经都在亢奋时,奚荣昇突然停住了。 奚荣昇探究地望着躺在浴巾上的姬歧,紧拧了眉头。 姬歧回过了些许意识,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本能地一跳。对方没有将阴茎抽出来,他体内仍是含了一半。他收缩了下穴肉,问道:“陛下怎么了?” 奚荣昇将他给抱了起来,自己坐在了浴巾上,让姬歧坐在了他的腿上。 奚荣昇摸了摸他湿润的发丝,严肃地说道:“你头发还是湿的。” 姬歧:“?”他懵逼。 “是孤疏忽了。”奚荣昇道,“你躺着会不舒服。” 姬歧仿佛是有团温水在心头暖暖的。 “孤给你擦擦。” 奚荣昇又拿了一块毛巾,糊在了姬歧头上,蕴了灵力在手上,给他擦干了发丝,然后叹了一声,“算了,咱们还是到殿里去做吧。” 姬歧:“……好。” 两人于是短短一刻钟,换了三个做爱地点。 索性将身上的水渍也一道擦干。姬歧也帮奚荣昇将他的发丝擦干了。 最终,他们还是上到了床上。 这次倒没有再打断,他们酣畅淋漓地做了四次。 奚荣昇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他痛心疾首,为什么过去会误以为姬歧两次就不行了——而且他现在觉得姬歧边哭着求饶,他们边做,还挺带感的。可怜兮兮的姬歧,简直让人想要一直欺负下去,过去的他克制了自己最原始的欲望。 奚荣昇将可怜兮兮的姬歧给揽在了怀里,唇舌将他眼角残留的泪珠给卷走了,摸了摸姬歧软了下来的器物,“还能继续吗?” 姬歧还没有从高潮的快感中完全脱离,腰肢酸软地靠在他怀中,声音带了些微哑,“恩。” 奚荣昇亲吻了几下他染红的脸颊。姬歧则是仰起了头,吻住了他的喉结。 奚荣昇摸了摸他的发丝,问道:“既然你知道了危其靳一事是孤所为,那你还打算去吗?” “恩。”姬歧应了一声,躺在了他的肩头,说道,“至少也要确定那个山谷的来历。” “孤一直没有问,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个山谷的?又怎么能确定危其靳在那里?” “似乎是过去危其靳为了以防万一,交给了江子林一个灵器。”姬歧搂着他的腰,安心地阖上了眼,“通过那个灵器可以追踪到危其靳的位置。只是它似乎有限制,太远的地方就无法追踪到了。所以我们找了一阵,在临近那山谷的地方,灵器有了反应。” “那江子林又是怎么信任你的呢?” “臣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狄弘的消息全都给了他。” 奚荣昇沉吟了片刻,说道:“那江子林……过去曾经是我皇兄的副将,后来他随我皇兄一道去了蚩族。” “江子林……”姬歧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是用的那转换秘法,他是真正修炼魔气的蚩族人。危其靳如何,臣不知。陛下这么一说,倒也可以解释江子林身上的气息了……” 奚荣昇问道;“他身上什么气息?” “他的魔气中掺杂了些许灵力——臣方才看古籍上记载,唯有废除灵力修为,改修魔气的人会是这样。” “也就是说江子林为了追随我皇兄,甚至不惜废除了自己上千年的修行?”奚守微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干出这种事,所以说他到底怎么就成蚩族人了? 姬歧道:“或许是这样吧。” 奚荣昇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起身将姬歧按在了身下,“咱们继续吧。” 姬歧双腿缠住了他的腰肢。 “唔……” 第94章 姬歧这些天都待在藏书阁查阅有关那山谷,倒还真叫他查出了不少资料来。 只是没等他去往山谷与江子林汇合,就有一则消息传了过来。 江子林被大局在握的狄弘给抓了。 狄弘倒也没拿江子林怎样,只是以“谋逆”的罪名将他打入了大牢。 隔着铁栅栏,曾经为同僚的两人正在对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身份已然是天差地别。 狄弘着蚩族帝袍,身后站着的是数名满脸肃杀的兵士。 “狄弘!”江子林冷嘲了一声,“你那主子……小殿下,真是瞒过了所有人呐!我以为他无心权势,殊不知他意在天下,竟不惜谋害了亲兄,利用了自己的皇后!也不知先皇与先后看到如今兄弟相残的场景,会有何感想呢?” 狄弘看着他,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方道:“你竟是这样以为的吗?” “难道不是吗?” 狄弘盯了他一会儿,转开了目光,负手踱步到了椅子前,坐下了身,“大殿下的意外已有八百年,这些年我们……包括主上,无不尽力想要将那玩意儿从大殿下体内弄出来。你也觉得是在作秀?” 江子林沉默了片刻,反问道:“难道你想说小殿下这么做还是为了陛下好了?陛下如今已是蚩族的王,他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小殿下他无权为陛下做决定!” “灵气与蚩气相融的痛苦,我想重修蚩气的你是最清楚不过。大殿下只会比你更难捱。” 听到此言,江子林的手攥紧了。 “六年前反噬发作的大殿下甚至连主上都差点没制住,以后会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因此解决问题刻不容缓。” “你想说你有办法?” 狄弘道:“我自然是有的。” “那为何不早早使用?” 狄弘淡声道:“事实上,这办法在很多年前,主上就有提出。只是遭到大殿下强烈反对,因而就不了了之了。现如今将大殿下控制住,也是知道他铁定会阻碍主上。” 江子林拧紧了眉,“什么办法?” 狄弘说出了六个字,江子林顿时大惊失色,倏地抓住了栅栏,失声道:“他疯了?!” “也不仅是为了大殿下的身体。”狄弘道,“也是为了这世界更好的未来。” “狄弘。”江子林咬牙道,“你他妈也是个疯子!你居然还支持他?!” “不仅是我,灵族那边不少人也是支持主上的。”狄弘道,“由此可见,改革乃是大势所趋。大家都盼望崭新的局面已久。” 江子林猛然一锤栅栏,低吼道:“那你们可有考虑后果?先不说成功与否,你们的主子……小殿下,他会死的!” “不会。”狄弘道,“主上说他有把握。” “有把握个屁!”江子林难得失了态,“史上有人干出……甚至有过这样恐怖的想法吗?他说有把握,你们还真就信了?!” 狄弘道:“主上说有,那就是有。” *** 姬歧还是打算再去一趟那山谷,奚荣昇同他一道出了城。 奚荣昇打算再去一次圣殿。 “此行务必注意安全。” 姬歧点头道:“臣会尽快归来。”说罢,他突然抓住了奚荣昇的手。 奚荣昇一怔,“怎么了?” “有关那事……陛下若是忆起,一定要同臣说。” 姬歧仍是心心念念着“弑神计划”会对奚荣昇产生的影响。 “恩,你放心吧。” 时隔半年,奚荣昇又来到了圣殿。 守殿人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坐在墙壁的凹槽处,笑吟吟地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 奚荣昇看着他,沉声问道:“你上次说我打算颠覆天下,你可知具体是如何?” 守殿人歪了歪头,然后道:“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你说你怕你失忆会误事,要我什么也别说。” 奚荣昇:“……” “孤想要用六合书。” 守殿人严肃了起来,“这个不行哦!你伤势未愈,用神器是会出事的。” “但是我现在面临外界的动乱一无所知,六合书或许是最快解决问题的途径了。” 守殿人语重心长,“脚踏实地才是硬道理,可别想着走什么途径。” “现在蚩族那边我皇兄下了台,并且不知所踪,中九族开始了暴乱,涉及人数超十万。恐怕之后局面还要混乱。” “这个你倒可以不必担心。你之前用六合书预见过未来,应该都做好过万全的准备,所以你慢慢地等记忆恢复就好了……你实在想要快速恢复记忆,我倒可以教你个法子。” 奚荣昇挑眉道:“什么法子?” “元核蕴含极强的能量,你倒可以利用它。” 奚荣昇若有所思,又道:“只是我现在连它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又如何能够利用它呢?” “我又没有接触过元核,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慢慢研究了。” 奚荣昇点了点头,只听守殿人略惊讶地道:“啊呀,你皇兄都被你搞下台了?你还真是刚!” “我皇兄……你也认识他?” “那可不?我看着你们俩兄弟长大的……虽然好多年只见一次。”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成为蚩族的皇帝?” 守殿人倒也不藏着掖着,回答得很爽快,“因为灵族容不下他,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就去了蚩族呗……” “他是灵族人,修炼的是灵气,又如何会变成魔气?” “唔……”守殿人沉吟了片刻,然后道,“你母后以生命的代价助他转换以保全性命的。” 奚荣昇愕然。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没出过这里,就偶尔听你和我提过那么几句。”守殿人纵身跳了下来,“他身体存在隐患,你每几十年都会为他调理一次。六年前你受伤就是在调理过程中出的意外。” “你这场计划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他。” 奚荣昇又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既然自己过去用六合书已经预知到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并安排好了所有的事。 ——那与姬歧之间的感情,自己过去是否也看到了现在的发展? 那时候的他,岂不是就知晓了姬歧误以为自己不喜欢他?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还叫狄弘利用姬歧的手对付了自己的兄长。 奚荣昇忽然觉得背脊开始发凉。 自己失忆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第95章 奚荣昇策马返回了皇城。 恰时正是正午时分,出入城门的人还比较多。 而城门处却是被堵住了。 “可没有明文规定中九族不得入皇城,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看守城门的兵士说道:“我们需为皇城的安全负责,我认为你们有重大的危害皇城的嫌疑。” 那名中九族的壮汉愤怒说道:“我们来皇城也有几次了,一直本本分分,安分守己,凭什么给我们扣上这大帽子?” “安分守己?你们在这里闹事,哪里算得上是安分守己了?” “你……” “夫君,算了吧。”他的妻子拉住了他。 壮汉看了她一眼,急道:“可是……” 后面的人也在说道:“皇城可是我们上九族的地方,中九族还是去该去的地方吧。” 旁边还有数名中九族人,他们也是没有被允许进皇城的。 “我们也是灵族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皇城?”他们有人不忿地喊道。 “你们中九族玷污了神明,不配做我们灵族人。” 中九族人嚷嚷道:“那是他们少数人的行为,我们大部分人一直是忠于司易神的!” 队伍中的上九族人小声地议论着。 其中一人反驳道:“反叛者不是你们中九族的人?据我所知,闹事的为首者还是中九族一族的族长!” “是啊是啊,谁知道你们当中会不会有人企图搅乱皇城的秩序呢?” 一支车队从队伍旁边过,直接来到了城门前。 这是一支运送奴隶的车队,每个笼中都关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无视了这边的混乱,为首者递给了兵士一块令牌。 兵士立马肃穆了起来,从腰间拔出了刀,冲着不肯让路的那对中九族夫妻道:“再不让开,就判以你们扰乱执法罪了。” “我只是想要进城,我女儿在皇城念书!”壮汉嚷道。 奴隶车队的为首者不大耐烦地道:“侯爷还等着,你们快点。” 兵士对他点头哈腰,转脸看向那对夫妻又是一副凶样,“还不让开?” 壮汉无视了妻子的拉扯,道:“没有规定说我们不能进去,我们凭什么让?” 他话音刚落,兵士目露凶色,手起刀落。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妻子愣了一会儿,目中露出了莫大的惊恐来,“夫……夫君……” “扰乱执法,可按律处斩。”另一名兵士扬声说道。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人们又恢复了镇定。 上九族的人们道:“官爷做得对!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他们挡路,我早就进城了。” “他说他女儿在皇城读书?现在居然还有学堂容纳中九族的人?” “皇城中中九族的人死光就好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 一片支持的声音。 那名妻子泪流满面,面对杀夫仇人的厉色,只能颤抖着捡起了丈夫死不瞑目的头颅,将丈夫的残躯挪到了一旁,给那运送奴隶的车队让出了路来。 车队的士卒谈笑着,为这次又能从贩卖奴隶中获取不少利益,以及叹惋于路途上打死或饿死了的奴隶。 城门旁的中九族人纷纷安慰那名丧夫的妻子。 那女子崩溃地大哭道:“我们只是想要进皇城!没有想危害什么人!” “上九族真是可恨!” “这哪里够得上扰乱执法罪?根本就是胡乱执法!” “但是能怎么办呢?” “都怪那些叛乱者!若不是他们,我们中九族也不会沦到这境地!” “对!都是他们的错!对神明不敬,害我们至此!” “……” 他们搁那儿义愤填膺,兵士朝他们吼道:“安静点!” 奚荣昇来到城门前时,见地上一滩干涸的血迹,旁边聚集着十几人,其中一个女人浑身是血,泣不成声地抱着一个无头的尸身。 而这边在有条不紊地进城,只是有时有人朝那边投去好奇或嫌恶的目光,有带着小孩的人将孩子的眼睛给捂住经过。 为防止混乱,奚荣昇带的是贵族令牌,而非皇族。 他出示了令牌,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回侯爷的话,方才那男人企图袭击我们,我们为自卫,将他斩杀了。” 这颠倒黑白的话一出,有中九族人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想要说什么,又被同伴给拉住了。同伴低声道:“那是上九族的贵族。” 奚荣昇收回了目光,皱起了眉,“依律该将此事交由尚钦司立案。” “是,是。我们已经通知尚钦司了。”此话本就是想要将奚荣昇给打发走。 固有印象中这些贵族老爷对这些事都该不上心,只是随口一问,自己这么一说,对方理应就离去了。 但是奚荣昇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落到了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的兵士身上,“你是涉事者?你怎么不亲自去尚钦司?” 兵士面上显出了为难的神色,“这……公务繁忙。” “都出人命了,你还在这里,这就是你身为朝廷命官的法律意识?” “侯……侯爷恕罪。”兵士点头哈腰道。 “你同我一起去尚钦司。” 此言一出,兵士瞬间面如土色。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到这么个多管闲事的贵族老爷。 奚荣昇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女子身上,对方空洞的眼睛也正看着他。 “来个人,将尸身也一齐带去尚钦司。”奚荣昇顿了顿,又道,“目睹了方才事情经过的人也一起来。” 第96章 颜正业听说出了人命案子,亲自出来,然后就看到了奚荣昇。 他一惊,正要忙不迭地行礼,被奚荣昇用眼神制止了。奚荣昇道:“颜大人,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一道前来尚钦司的共有十三人,包括涉事士兵,以及死者的妻子,还有若干名中九族的人,还有涉事士兵一起的同僚。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另有隐情,是以奚荣昇亲自来看他们审案。 首先进屋子审讯的是那名涉事士兵,他的说辞与之前一样,是说他怀疑那对夫妻有危害皇城的嫌疑,不让他们进城,结果那男子不由分说地袭击了他,他这才将对方斩杀。 他的那几名同僚和他说的差不多。 再到死者妻子。 她佝偻着腰背,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分外颓废,她低声说道:“是我丈夫冲动……都是我们的错。” 审讯官问:“是你丈夫先对守城将士动手的吗?”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应道:“是的。” 在一旁的奚荣昇眉头皱紧了。 到那些中九族的人。 “我看得分明,的确是那死者先对军爷动的手,军爷先是忍耐,后来实在是那男人欺人太甚,才对他动的手。” “是是,这事可与我无关。但是我看了事情的全过程,那男人忒凶,不由分说地就动了杀手。” “我也能理解那人,他想要进城,可能就急切了一些。唉,我们也只是想要进到皇城来,那军爷说是为了皇城安全,不让我们进……我和那群闹叛乱的可不是一伙的!我坚决抵制那些人的举动。我虔诚地信仰司易神,忠心耿耿对朝廷!可得信我!” “……” 他们的说辞都差不多,分明理应事情真相就该是这样。但奚荣昇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到了倒数第二人,他义愤填膺地说道:“那对夫妻压根就没有动过手!当时有个押送奴隶的车队经过,那兵士非要他们让路,男人不肯让,那兵士就直接杀了他。” 这个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说辞一出,审讯室的人都是一怔。 审讯官问:“你怎么证明?” 那人理所当然地道:“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可以证明!” 两个审讯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可只有你这样说。” 那人愣住了,急道:“怎么可能?!当时我们大家明明都很为他们夫妻打抱不平!他们是怎么说的?”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审讯官道,“你将当时的情景详细说一遍。” 那人离去,奚荣昇思忖了片许,同身旁的颜正业知会了一声,悄然随那人一道去了候审室。 他站在门外,听见那人进门后便愤怒地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大多数人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挪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你们说话啊!”那人大声喊道,没有得到回应后,他跑到了死者妻子身前,急声道:“大姐!难道你也没说实话?!你丈夫可是被他们……” 女子忽然站起了身,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不要害我!” 那人愣住了,无措地道:“我,我没有!” “是他先动的手。”女子崩溃地哭喊道,“都是他的错!军爷是对的!” “明明是他们……” 女子的哭吼打断了他的话,“我女儿还在皇城念书……我们倾尽了全部家财才让她能在皇城念书!”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让你丈夫白死了吗?”那人急急地说道,“然后让凶手逍遥法外?” 旁边一个瘦小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年轻人,这里是皇城,他们是上九族!他们杀了人又怎么样?就算和他们死磕到底,他们顶多关个三五年。而你想过我们这些庶民会遭受怎样的报复吗?你以为官府会管?” “我有个侄女被个上九族的禽兽先奸后杀,后来他被关了二十年又出来了。我哥嫂家被整得家破人亡,结果官府一句证据不足,轻飘飘地给打发了。” “我们是中九族,天生低人一等,遇到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都怪那些该死的叛乱者!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至于连皇城都进不了。” “对!最该死的就是那些叛乱者!” “大姐,你还有个女儿,也不要太伤怀!” “……” 奚荣昇静听着这些,内心剧烈震撼。 为什么他们遭遇这些事,第一反应不是去怨恨上九族,反倒是责怪起企图扭转局势的中九族同胞? 那年轻人也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为什么我们中九族就要天生低人一等,受他们上九族的压迫?他们叛乱反抗,不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同样的权利吗?为什么你们还要责怪他们?” 候审室寂静了片刻。 一人叹道:“你可别傻了!上中下族之分,可是伟大的神谕,怎么可能通过人力来扭转呢?他们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却没有考虑到后果。他们只会让我们越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第97章 怒其不争? 奚荣昇自己是含着金勺出生,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只是感到了悲哀。 “司易神理念”从根源上限制了人民的思想,将人民的思维禁锢在了特有的框里。不同就是异端,从小就被灌输相同的思想,日复一日,人们本能地自也就没有了质疑权威的念头,将“思想理念”奉为人生道义,无法违背的自然法则。 但框都是人设定的,人天生又哪有什么规矩?一切推崇的思想理念也不过是统治阶级使用的利器罢了。 奚荣昇不认为这是正确的。 从小因为血脉而饱受欺负的姬歧就比那些所谓纯血的“上九族”要差吗? 若不是自幼因混血而自卑,姬歧又怎会与他成亲百年,都不敢问一句他是否真的喜欢自己?甚至在自己明确表示喜欢后,姬歧依旧不认为自己身上有能让他喜欢的地方。 灵族是个阶级分明的地方。 奚荣昇一直知道这一点,如今才慢慢体味到“阶级分明”这四个字的分量。 他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姬歧等人说过,他曾经尝试平权,都效果不佳。 原因就在眼前。 受“司易神理念”压迫的人,反而是成为了其最忠实的拥护者,并甘愿受着不公平的待遇,不想要去改变,因为怕境遇更加糟糕,所以得过且过。 中九族尚且如此,那么下九族又是如何呢? ——“弑神”,是唯一打破“框”的方法。 他坚定了信念。 只是问题依旧是摆在这里的。 他推断出自己的下一步多半是在下九族那边,但是大多数民众的思维已经是根深蒂固,又怎么去改变呢? 他想不明白。 最后,那杀人的士兵“正当防卫”,被无罪释放了。 但奚荣昇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观其嚣张跋扈的作风,这恐怕不是第一次肆意杀人。他约莫也是知道那些中九族的人不敢说,所以便有恃无恐。 中九族的那些人不敢说,是怕他的报复。那么就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挖出这士兵的其他黑底来,一起算总账。 只是这次事件反应的大问题令人心寒。 这样朝廷编制的无品小官都敢这么做,那其他人呢? 正义得不到伸张,只能白白地被掩盖在虚浮的繁荣之下? 他看着做完笔录的众人离开尚钦司,那杀人的士兵洋洋得意又倨傲虚伪地同那死者妻子说道:“节哀顺变。” 那些中九族的人有的是窃喜通过这次机会入了皇城,出了尚钦司后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有的是畏畏缩缩,生怕那士兵注意到自己。 除了那个唯一说实话的年轻人外,无人敢针对那名上九族的兵士,哪怕是一个怒目。 “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年轻人大声呵责道。 死者妻子赶忙一拉他,唯唯诺诺地对士兵道:“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这些钱拿去买棺材。就当是爷同情你们的。”士兵扔给她了几张钱币,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尚且留在原地的中九族人都在安慰那默默垂泪的女子。 “还算好的,至少给了钱赔偿。” “是啊,之前我邻居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别人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 那年轻人愤怒地道:“你们这说的是人话吗?谁他妈要那混蛋的钱了?” “人都没了,拿点钱怎么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一腔热血,总想着行侠仗义。但现实就是这样。正义都是留给有话语权的人的。” *** 姬歧在去往迷雾山谷的路上。 他思考良久,唤出了暗东。 暗东单膝跪地,行礼道:“殿下。” 此时他们正在一处山林,距离皇城已有百里远。 “那雾谷,你可是知晓该如何过去?” 暗东沉默了一阵,应道:“是。” 姬歧:“……” 所以暗东之前就看着他和江子林跟个傻子似的转悠了那么多天。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之前究竟是怎么命令你们的?” 暗东的话素来言简意赅,“不能说。” “那以陛下的原定计划,我是否不应该破解那雾谷,找到危其靳?”姬歧是怕自己打乱了奚荣昇的计划。 “随意。” 这是认定他就算能够找到危其靳,也不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姬歧沉思片刻,又问:“既然狄弘是陛下的人,那他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当时他与狄弘接触时,是易过容的。 “不是。” 姬歧听到这回答略微讶异,“为何?” “隶属不同部门,不相通。” 姬歧过去知晓陛下的地下势力强大,却只窥得其冰山一角。 “那你知朱渠焉收集我的血是为何吗?” “知道。” 姬歧:“……是什么?” “给陛下送礼物。” 姬歧懵逼,“????” 暗东木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暗首领能否详细说一说?” 暗东:“不知道。”他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东西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姬歧越发懵逼,“这是什么意思?” “安抓朱时,东西放在了巷子,后来找不到了。” 姬歧明白了过来,他指的估计是那个打算送给陛下的傀儡。 “怎么会不见?” “不知道。” “现在还没有找到吗?” “部门不同,不知道。” 姬歧:“……” 他试探着询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们有几个部门?” “四个。” 姬歧明了,转头就将从暗东嘴中获得的消息告知了奚荣昇。 第98章 接到姬歧的消息时,奚荣昇正在研究怎么使用到自己灵海中的元核。 元核位于那团混沌之中,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废了许久的工夫,才能够勉强感知到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但距离控制使用它还是相去甚远。 他不气馁,再接再厉。 姬歧获得的消息令他略微迷茫。 朱渠焉打算做姬歧模样的傀儡送给他做礼物?这又是干什么? 不过有关自己的四个部门划分,奚荣昇差不多能够猜得到。 暗卫和负责各地产业的金西是一个。朝堂上隶属他的大臣算一个。在蚩族搞事的那伙人算是一个。另外,首饰店的祝南织大概算是一个。 不过,与前三者相比,祝南织那边的势力似乎就显得薄弱了许多。 他记得这股势力,似乎是自己交给了安承柯。 目前已知,安承柯很不赞同自己的行动。自己当初又为何将这势力交给了她呢? 蒙蔽视听? 奚荣昇脑中灵光一现。 当初焚烧案出来时,安承柯一直没什么反应,但那时她理应是知道幕后黑手是他。 也就是说这是安承柯默许的行动。 结合自己将一部分势力交给了安承柯,也就是说之前他们应该是谈好了一起搞事情的。 当时他刚刚失忆那一阵,安承柯也似乎是急于让他从姬歧手中接过朝政大权,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姬歧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和安承柯谈好的应该仅限于是平权。 只是他自己私自还有个计划。安承柯知道,但持反对。自己当时多半表面是对安承柯说不会这么做,但是背地里仍是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 因此将祝南织那部分势力交给安承柯,也是为了让她不怀疑不设防。 结果,蚩族那边危其靳的事东窗事发,安承柯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才会那么生气,甚至直接同他暗示了他自己做的事。 奚荣昇:“……”哦豁! 所以他可真是将所有人都玩在鼓掌之中——包括现在失忆后的自己。 安承柯恐怕还是有点怀疑的,因为她也留意到了失踪的玄甲卫。但她应该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而安封吟恐怕是从头到尾都是反对他们的行动的,包括平权。 安封吟…… 看来才是真正的小迂腐。 奚荣昇想起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身为他伴读的安封吟对他言听计从,自己让他往东,他绝对不往西。却未曾想,在这种问题上,安封吟竟然还是坚持了自己从小到大都信仰的原则。 奚荣昇叹了一口气。 自己当初之所以没有将这些事告诉姬歧,是不是也怕姬歧会像安封吟那样与他作对呢? 还是…… 如今,很是让他在意的一个事是,自己过去恐怕知道了姬歧误以为他不喜欢他,但是自己没有解释,还刻意利用了姬歧。 这事宛如一个疙瘩搁在了他的心头。 想到姬歧在他怀中哭泣不止的样子,他就心如刀绞。 他感到了迷茫。 难道“弑神”的信念,当真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智,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他也不知道恢复记忆是否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算了,多想无益。 他摇了摇头,还是闭上了眼。 他看到了尸横遍野,萦绕在鼻间的是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几个衣不遮体的孩子翻着尸体,寻找能够使用的东西,竟毫不顾虑尸体的脏臭。 这是下九族的境地。 不久前,此地刚刚发生过族群间地盘的争夺。 奚荣昇未曾想在繁华的灵族,竟还看得见这样的场景。 “昇儿。” 他回过了头,看到了自己的父皇。他听到自己问道:“父皇,为什么朝廷不管这里,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呢?” 英帝扫了眼那肮脏的场地,目中是凉薄与嫌恶的神情。他道:“因为他们是下九族。” 奚荣昇皱紧了眉,不解地问道:“难道下九族就不是灵族人了吗?” 英帝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又变为了温和与慈爱,“他们当然是灵族人,否则我们就该对他们刀剑相向了。” “上九族的人,生活富足,每月还有朝廷给的多余的补贴。而下九族的人甚至无法果腹,受着颠沛流离之苦。若是将给上九族的补贴给下九族,那不是双赢的事情吗?” 英帝却是道:“昇儿,这话不该是从你嘴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司易神的转世。”英帝说道,“上中下族之分乃是神典的内容。下九族位卑,就不该如上九族一般吃饱,过着和平的日子。” 奚荣昇凭白地觉得背脊发凉,看着地上的尸体,握紧了拳头。 这所有的罪孽……都是因为他吗? “但,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父皇,我随皇兄去过战场,看过了无数生离死别,深知性命的重量。与蚩族的战争无法避免,但是下九族是我们灵族的事,是我们可以去改变的。为什么我们不尝试去改变呢?” “下九族的人命是草芥,不可与战死沙场的将士一并而论。” “这也是因为神典吗?它只是一本死板的书!但我们人是活的!” “昇儿。”英帝打断了他的话,眸眼深邃,“你要记住,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维系灵族的稳定。若是让下九族安稳了,届时上九族,乃至中九族就要不得安稳了。” 奚荣昇怔住了。 时光如梭。 皇后太子逝去,举国悲鸣。 英帝颓然在棺材前枯站了三天三夜,头发以肉眼可见地变得花白。 棺材入皇陵当日,他突然问道:“昇儿,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错的不是父皇。” 奚荣昇轻声道:“而是这世界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第99章 奚荣昇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此时,眼前的场景并非熟悉的宫室,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面积不大,布置典雅。 手腕上绑着一根铁链。 他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也被无形的枷锁给禁锢住了。 他记得自己理应在殿中修炼。 窗户透了些许光线来,此时似乎正值黄昏。 这无疑是宫内内线干的。 对方出手这般利落迅速,显然是拿准了他的暗卫多数都不在。但是姬歧离开灵族的事,唯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更别提暗卫调离一事了。 而且带着一个昏迷的人离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从御花园的暗道离开的吗? 若真是这样,奚荣昇心想自己可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是能够同时达成这些条件的人可不多。奚荣昇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于是,他也不急不慌了,盘膝而坐,静观其变。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打开了。 奚荣昇倏地睁开了眼睛,走进门的是个容貌平平的黑衣人。 “陛下安好。”黑衣人客客气气地冲他行了一礼,“此番将陛下‘请’来,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在下也不会这么做。” 奚荣昇不咸不淡地道:“你可知挟持帝王乃是大罪?” “全灵族恐怕也没人不知道。”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冒着这大不韪,挟持了孤?” 黑衣人道:“请陛下交出元核。” *** 姬歧顺利地突破了那迷雾谷。 走出了树林,眼前便是豁然开朗,这是一处静谧且安宁的山谷,鸟语花香。他顺着路径走,看到了远处巡逻的卫兵,以及一片竹屋。 “皇后?” 姬歧回过头,见树干上倚靠着一名长须男子。男子眯着他的那双桃花眼,用好奇的目光在打量着他,而令人无法忽略的是,他的衣服里鼓鼓的,好似是装着什么东西。 男子的容貌出色,但是很陌生。 既然一切都是陛下策划,那么此人理应是友非敌,但出于谨慎,姬歧还是悄悄地做好了战斗准备,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回答,缓缓地将手伸到了鼓鼓的怀中。 姬歧攥紧了腰间的剑,警觉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掏出了一个红彤彤的野果来,伸出了手,听对方道:“呐,我刚摘的,你要吃吗?” 姬歧:“……” “不必了,谢谢。” 对方也不见得有多在意的样子,收回了手,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来,然后开始给果子削皮,朝着姬歧走去,一边说道:“你是来看殿下的吧?走走走,我带你去!” 姬歧没动,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流畅地一刀削皮,精致地给果子切好了块,捻了一块送到了嘴中,“名字只是代号,不重要。既然你能来到这里,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你说的殿下是……” “危其靳。”对方说完后顿了顿,又认真地思索道,“是不是应该叫陛下?” 姬歧:“……” 他还是跟着对方走了。 对方的地位似乎很高,路过的巡防护卫都纷纷站定向他行礼。 对方身上完全没有灵力波动,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要么对方当真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要么实力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很可怕。 他们停在了唯一一所被护卫看守的屋子,房门被打开,姬歧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人,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危其靳,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场景下。 听闻危其靳常年面具覆面,真容不明。亲眼得见,发现对方与陛下有五六分相似,不过陛下的五官偏硬朗,危其靳是偏温润,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姬歧曾经的岁月中无数次想象自己与“情敌”危其靳相见会是个什么场景,或刀剑相向,或隐忍负重。 结果得知了“情敌”并非情敌,过往的一切设想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抛开了给予危其靳的仇恨,见到自己心上人的兄长,姬歧只感觉到无地自容。想到自己曾经干的事,他就面红耳赤,不敢直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姬歧?”危其靳万万没想到自家弟弟竟是让姬歧来到了这里,讶异地瞅向了尚先生。 后者吃着果子,耸了耸肩膀,表示与己无关。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了前,朝着危其靳深鞠了一躬,慎重地说道:“兄长好,我是姬歧。很抱歉过去曾对您的冒犯,请您原谅。” 危其靳:“……”自己这弟媳还是真够实诚。 “算不上什么大事。”他用尽可能温和的口吻说道,“要说冒犯,我那弟弟可比你性质恶劣得多了。” 姬歧刚直起身,听到这话,又深深鞠了一躬。 危其靳:“你大可不必为……” “兄长请见谅。”姬歧慎重道,“我既是陛下的皇后,自然万事以陛下为准。是以,之后还要继续冒犯了。” 危其靳:“……” 一旁的尚先生差点将嘴里的果肉给喷出来,他艰难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捧腹大笑了起来。 危其靳干巴巴地道:“没事的。我理解。” 姬歧点了点头,然后他发现危其靳悄悄地冲他使了个眼色,目光瞅了眼没留意到他们眼神交流的尚先生。 姬歧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有话与他私谈? 他与尚先生离开了危其靳所在的屋子。 姬歧道:“不知在下能否在此小住数日?” 尚先生听到这话,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姬歧打算搞什么事,却也不放在心上,应道:“随你。” 他找了个人带姬歧去个空荡的屋子,自个儿又独自游荡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卫兵火急火燎地来报道:“尚先生!大事不好了!主上失踪了!” 第100章 “失踪?他怎么会失踪?”尚先生讶道。 “属下不知。今晨,宫人发现殿中空无一人,找遍了皇城,也没发现陛下的人。皇后也不在宫中,如今支正卿与安长老暂且接手了政务,稳住了朝局。” 尚先生道:“他的暗卫呢?” “主要人手都去保护皇后了,其余人都没有一点察觉。” 尚先生叹了一口气。 按照他们原定计划,应该是等到奚荣昇恢复了记忆,来到这里找他们,才开始下一步。 这无疑是状况外的事情。 卫兵低声道:“尚先生,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吗?” “你去说吧。” 尚先生心中差不多想到了将奚荣昇掳走的人是谁,对方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针对这里,将危其靳给救走。所以他是不能离开的。 姬歧仍在想着危其靳对他做的眼色。 他猜想危其靳多半是想要同他说有关陛下计划的事。 陛下过去对他这兄长有多看重,自不必说。他竟然会选择将他的兄长给圈禁起来,姬歧心想多半是因为陛下觉得危其靳会阻挠他的事。 和危其靳打了个照面,简单地谈了两句,姬歧差不多判断出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性情温和,不骄不躁,关键是很宠陛下。 堂堂一代傲睨万物的帝王,沦为阶下囚,被限制了自由,却也没见他有丝毫怨愤,云淡风轻地在看书。 提起陛下冒犯了他,口气诙谐和煦,却也不见真正在意的样子。 也有可能他是在隐忍,时刻在寻机会离开。但目光中与语气中的感情是骗不了人了。 既然这样的危其靳会阻挠陛下的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陛下的计划到最后,会对陛下本人有伤害。 陛下是“司易神转世”,而他的计划又是“弑神”,姬歧从一开始也在担心这事到最后奚荣昇得不到善终。 但潜意识又在告诉他,他应该相信陛下。 哪知又一则消息让他再无心在此地逗留。 ——陛下失踪了! 姬歧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皇城,只见皇城的气氛出乎意料的肃穆,街上满是巡逻的禁卫军。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姬歧的副官在皇宫外迎上了姬歧,焦急地道。 宫人打开了宫门,迎姬歧进入。 姬歧按捺下了心头的焦急,询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副官道,“陛下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门口的宫人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副官摇了摇头,“没有。御医院验过他们,他们也没有中药或是被施了术法的迹象。” “朝中怎么样了?” “安长老与支正卿暂时稳住了朝局。” 姬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目中是一片清明,“召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到御书房来议事。” 事已至此,他是最不能慌的人。 他若是慌了,就要满盘皆输了。 帝王失踪,姬歧再次接手了朝政。倒是有官员夹枪带棒,言语中隐含的意思是陛下失踪是他下的黑手。 若他姬歧并非混血出身,以他皇后的身份,哪有人敢这样对他不敬? 之前奚荣昇失去神智的那六年,他掌管朝局,行事畏畏缩缩,生怕打乱了陛下维持的秩序。对于那些对他不敬的人,他也就装作没听见,忍了。 现在他知道了陛下打算做的事,哪里还会容忍了他们? 当即,他便杀鸡儆猴,处置了那不敬者。 底下一片噤若寒蝉。 他雷厉风行地安排下了一系列的事宜,要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行,其二就是要寻到奚荣昇了。 群臣退下,有六人留了下来,其中包括了尚钦司尚书颜正业。 “几位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姬歧询问道。 颜正业上前了一步,行礼道:“陛下曾有令,命吾等如遇紧急情况就听殿下的差遣。” “‘曾’是何时?” “陛下失忆前。” 姬歧心中明了,这些大臣是隶属陛下麾下。 朝中众臣理应不知陛下失忆之事。 三品及以上的大臣一共也就只有二十人,效忠陛下的就有六人。 他们藏得实在是太深,而且卡得正好,每三人“是”一个党派的。甚至有人在陛下失去神智期间派过暗线到宫中来。 “陛下失踪,你们可有头绪?” 颜正业道:“陛下寝殿中有一个暗室,它另一个出口通往无人的侧殿。而御花园中有一个暗道,直通城东。” 姬歧神情一凝。这事,他过往从来都不知道。 “知道这些,而且有理由会掳走陛下的只有一人。” “安长老。” 奚荣昇盯着那黑衣人,沉声道:“你叫她来见孤。” 黑衣人却也没有惊讶的样子,道:“陛下果然聪慧过人。不过主子现在正在皇城处理残局,怕是没有时间见陛下。” “她要元核?”奚荣昇道,“灵族的元核可不是蚩族的暗元核。她就算拿了元核,也无法使用。” 黑衣人笑道:“现在的陛下怕是不知。实际上,所谓‘唯有奚氏血脉才能吸收元核’是个骗局。无论是元核,还是暗元核,都是一样的,没有使用的前提。” “所以,她想要当灵族的帝王?” 黑衣人耸肩,“这个,在下就无可奉告了。倘若陛下好好地交出元核,那主子可以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陛下一条生路。若是陛下不肯……那就要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奚荣昇不动声色道:“但是我也不知如何逼出元核。” 黑衣人:“……” “请陛下稍等一会儿。” 第101章 黑衣人离开,奚荣昇沉下心来,观察这里的环境,手腕上的铁链还算长,他能够下床走动。 窗户被密封,但透了些许阳光进来。 他往外望了望,隐约看到了巡逻的人。 目前已知,抓自己的是安承柯。 安承柯曾经和自己达成了平权的合作,但自己仍有个人计划,是安承柯不认可的。 他不认为安承柯要元核是当真想要当皇帝,否则自己之前失去神智的那六年,她早就出手了。 所以说,元核与那个她不认可的自己个人计划有关。 只是自己究竟是打算干什么呢? 毁掉元核?还是利用元核干什么事? 他回忆那本被加密过的书上的内容,它并没有说元核能做什么事,只道其是灵族帝王的象征。 帝王的象征? 这又是由谁来认证的呢? 想蚩族那边,暗元核依旧在危其靳身上,狄弘仍是登上了皇位,也没见他有什么阻碍。 奚荣昇又开始寻找自己身上能够利用的东西,只可惜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无奈,他只得回到了床上,盘膝打坐。 他体内的灵力被封,只是他发现包裹住元核的混沌居然也有了颓败的趋势,他精神一震,尝试着感知元核散发的柔和波动。 意识犹如呈在了迷雾之中,寻找着远处微弱的光芒。 渐渐地,离光芒越来越近了,他试着触碰那光点。光点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亮光来,驱散了不见天日的黑暗。 奚荣昇一阵头痛欲裂,陷入了昏迷。 翌日,黑衣人推门而入,只见奚荣昇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陛下。”他恭敬地唤了一声。 奚荣昇倏地睁开了眼,望向了他。 那双眼眸深邃如暗夜,黑衣人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栗,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很快,奚荣昇便恢复了前一日的神态。 “问到办法了吗?” 黑衣人感到了浓浓的违和感,说不上来,只得摒弃了心头的杂念,从怀中掏了个纸,递了过去,“陛下依此法即可取出元核。” 奚荣昇接过,敛眸看了片刻,意味不明地道:“我知道了。”他抬头,望向了黑衣人,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容我考虑几日。” 黑衣人:“……好。” *** “你说安长老?”姬歧惊疑道,“她为何要对陛下下手?” 颜正业说得比较含蓄,“她之前与陛下有些分歧。恐怕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行动。” “既然现在陛下被抓,那你们的行动准备怎么办?” 颜正业道:“事实上,之后的行动应等到陛下记忆恢复后再继续。” 姬歧问:“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恕微臣无可奉告,陛下之前有命令,不得告知于殿下。请殿下恕罪。” 姬歧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跟随安长老。” *** 黑衣人每日去问一遍,奚荣昇给出的答案都是让他再考虑。 到了奚荣昇被掳的第七日,如往常时间一样,门被打开,奚荣昇收了功,睁开了眼,进门的人背着光,有刺眼的光芒射进了屋内。 奚荣昇微微眯了眼,然后发现这次黑衣人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了一人,那人手中还挟持了一人。 他垂眼一看,蹙了蹙眉。 被挟持的人赫然是昏迷不醒的姬歧。 “陛下考虑清楚了吗?”黑衣人道。 奚荣昇目光停留在姬歧身上,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主子不舍得伤陛下,但皇后就不一样了。”黑衣人道,“陛下是选择元核,还是皇后?” “孤身边八成的暗卫都跟着皇后,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奚荣昇不咸不淡地说道。 “陛下这是怀疑皇后的真假吗?”黑衣人掏出了一把匕首,刀刃正要划破姬歧的肌肤,只听奚荣昇忽然道:“等等!” 黑衣人不出意料地停住了刀,看向了奚荣昇。 “你不就是要元核吗?我给你。” 奚荣昇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额心浮出了一个乳白色的圆珠来。他睁开了眼睛,元核落到了他手上,“喏,给你。” 黑衣人也没想到居然他这么快就将东西交了出来,心道,陛下毕竟是失忆了,不知元核之重要。 黑衣人不疑有它,走了过去,正当他手指触碰到元核时,后者忽然化为了灵光,消失不见了。 他瞳孔一缩,心道不妙,中计了,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陡然一轻,下一刻,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让浑身肌肉都像是要炸开似的,他的身躯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并深陷了下去。 他呕出了一口血,身体一阵痉挛。 “替孤给姨母传一句话。”他听见了奚荣昇冷淡的声音,“没有人能阻止孤。包括她。” 奚荣昇的脚步落到了昏迷不醒的“姬歧”身边,掌风落到了其神阙穴,一团精血从口中吐了出来,随后,“姬歧”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了平面。 那团精血消散在了虚空中。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迷雾谷中。 尚先生如往常一样,吃着果子,忽然眼前一花。 “唉呀!陛下!你不是失踪了吗?” 奚荣昇回过头,有礼地道:“尚先生,有劳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尚先生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盘子递了过去,“要吃果子吗?” 奚荣昇拿了一块果肉,送到了嘴中,“多谢。”说罢,他走向了那座关押危其靳的屋子。 守卫们纷纷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主上。” 屋内的危其靳,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奚荣昇走进了门。 兄弟二人对上了目光。 “皇兄。”奚荣昇首先开了口,“别来无恙。” 第102章 奚荣昇失踪已经有两个月了。 姬歧的心情日渐烦躁,而安承柯在事发半个月后,忽然主动请缨前往中九族,镇压那边的叛乱。 知道陛下在安承柯手上,他应了下来,也存有看安承柯打算干什么的心态,派了奚荣昇安排给他的暗卫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安承柯那边认认真真地在镇压叛乱,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更无法通过她寻到陛下的下落。 蚩族那边也出了事。 听说有两成的蚩族人平白无故地失去了魔气,其中包括贵族,官员,走卒,商人等等,似乎是毫无规律可言的。 而且这症况是会传染的。 这事引起了蚩族的不小动静。 一时间流言四起,说是蚩神降了怒,因为非正统者坐上了皇位。 狄弘被顶上了风口浪尖。 在弱肉强食的蚩族,那些失去了实力的人,安置与安抚也成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狄弘却是使用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方式,将他们直接迁到了一个偏僻的城镇,隔离了起来,差不多算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激起了蚩族的民愤。亲友失去了实力是一回事,但对亲友的感情尚在,怎么着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沦落至此。 这些,都被狄弘以强力镇压下来了。 那边的事况发展,让姬歧完全摸不着头脑。 姬歧却也没有闲工夫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蚩族,他找寻奚荣昇的下落,已是焦头烂额,还要面对朝政上沉重的事务以及群臣的为难,他承受的压力比之前奚荣昇失去神智还要大得多。 尤其是,由于奚荣昇失踪,民间人心惶惶,百姓皆担忧蚩族的事在灵族重演。怕司易神降怒于灵族,使灵族百姓也得了那怪病。 于是,姬歧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 尽管奚荣昇的旧部一直在鼎力支持他,但奈何搞事者太多,令人防不胜防。 姬歧现在面临弹劾危机。 起因是,某上九族的贵族家,一混血子嗣有意谋害整个家族,最后他虽然被控制住了,但那家族的继承人与当家主母死于他手。 皇城上流圈都心知肚明的是,那贵族不喜自己妻子与继承人已久,而这次事件的最后结果就很微妙了。 倒是那贵族趁此机会,提出“混血不该入上九族籍”。 天下人尽知的是,灵族皇后就是上九族与下九族的混血。这事是冲着谁来的,那就不必说了。 朝中与其说是争起了这举措的合理性,倒不如是争起了皇后是否应该当权。 若换作在平时,身为长老院掌权者的安承柯压在那里,她不说皇后不好,就无人敢造次。但现在她不在,情况就大不同了。 最后,支持者拿出了圣典,引经据典。甚至他们还搬出了蚩族事件,对比狄弘与姬歧,隐含的意思是若是不让皇后下台,迟早司易神也会迁怒于灵族,让蚩族的事发生在灵族。 目前得到消息说,激进党的人将会在早朝正式提出对皇后的弹劾。若是赞成弹劾的大臣过半,姬歧就会被罢免,遭到软禁。安承柯不在场的情况下,将由元乾院正卿支懿掌权。 依如今灵族这混乱的局势,受争议颇大的姬歧坐在当权者的位置不合适,为了灵族的太平安宁,或许就让支懿掌权是最为合适的。 只是这势必会给姬歧身上抹上一个大大的污点,甚至在史书记下重重的一笔。后世者可不管什么形势所迫,只会觉得就是姬歧德行有失。 姬歧对史书什么的不在意,他考虑的是奚荣昇。 真正忠实追随奚荣昇的臣子朝中大概有四分之一,他们将会无条件支持姬歧。还有更多一部分人是忠臣,但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有自己的想法。剩下的人就是一心一意搞党争的了。 姬歧去找支懿聊过,对方始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意思是若是重任交到他手上,他会认真承担起。若是皇后继续当权,他也会认真辅佐皇后。 完全挑不出一点错来。 但有奚荣昇阵营的大臣认为,这次事件或多或少都有支懿参合在里面——可能安承柯那边也在远程操控。 如今的关键是,得到那些“纯臣”的支持。 终于到了这一日,埋在激进党内的内线提前知会过,他们将在今日提出弹劾。 帝位空悬,姬歧端坐在皇后之位,接受群臣朝拜。 众臣起身,姬歧垂眸,向御史那边扫了一眼,便有一名御史首先站了出来,扬声说道:“禀殿下,臣欲弹劾安回侯屠威。” 屠威正是那个被混血子嗣杀死妻子与继承人的贵族。 “哦?是何罪名?” “他预谋害死自己的妻儿。” 姬歧看向屠威,“安回侯怎么说?” 屠威怒道:“他血口喷人!我妻儿为那孽子屠海所害。” 刑部尚书上前道:“禀殿下,据屠海口供,他当时被人操控,才犯下那般罪行。” 支懿忽然不咸不淡地插话道:“御医院可有检查他身体,有被操控过的迹象?” 刑部尚书:“检查过,没有。” 屠威道:“不知项御史弹劾的依据在何处?” “微臣这里查到了安回侯派人在鞍明郡购买断空果,白芥等草药的记录。据微臣所知,屠家母子死于坤地之毒。而制作此毒的原材料全部在安回侯购买清单内。” 屠威:“殿下明鉴,我根本没有在鞍明郡买过草药!” 宫侍将御史手中拿着的文书呈给了姬歧,姬歧看了看,将文书放在了桌上,淡声道:“此事之后再议。” 事实上,屠威等人将证据毁灭得彻底,他们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但现在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够了。 那名御史并没有就此退下,反而是再接再厉地道:“殿下,微臣还欲弹劾长老院贲天庆,贪腐受贿,草芥人命。据臣调查,死在他手上的人,包括上九族,中九族,下九族,至少有五十余人。” 贲天庆是之前闹得最欢的支持皇后下台的人,满嘴的都是圣典。 这罪名是铁板钉钉的,证据确凿。 “依照陛下拟的人权法,这该是死刑。” 贲天庆上前道:“圣典言,权利高者有权主宰位低者的性命。” 御史淡淡地说道:“贲大人之言,意思是要靠圣典治国了吗?圣典乃是万年前所书,当时情景已与现下不同。陛下乃是司易神转世,他的话亦是神谕。贲大人既然将圣典奉为金科玉律,又怎么不将陛下的话当回事了呢?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番话亦是回应了激进党前些日子反皇后的言论。 谁不知道皇后是被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 贲天庆哑口无言,被姬歧派人给压了下去。 朝中的气氛于是有些凝固,就像是提起的一股气被人冷不丁地给灭了下去。 支懿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姬歧望了眼下面的群臣,说道:“各位大人可还有事要禀?” 一名激进党分子总算是忍不住,站了出来,说道:“臣要弹劾皇……” 正在这时,一名卫兵匆匆跑进了门,大声喊道:“殿下!陛下回来了!” 姬歧脸色这才变了,顿时大喜,站起了身。 下一刻,只见一名玄衣男子负手入了金殿,面色沉静,眼眸黑沉,身周带着迫人的威压。 群臣不由自主地跪倒了一片,齐呼参见陛下。 姬歧站在高台,看着奚荣昇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看他目不斜视,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升起了久违的畏惧来。 心知陛下恐怕是恢复了记忆,他低下了头,屈膝正要跪下,一道柔和的灵力将他托了起来。他惊愕地抬头,见奚荣昇面无表情地坐到了帝位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颤栗不止的心肝,小心翼翼地坐下了身。 “都平身吧。”奚荣昇淡声道,“朝会继续。方才谁说要弹劾谁?” 那激进党分子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臣,臣要弹劾方侍郎。” 下朝,姬歧跟在奚荣昇身后,来到了御书房。 他小心地瞅着奚荣昇陌生又熟悉的脸色,袖中的手指轻微地一动,正想开口,只听奚荣昇淡声开口道:“将这段时间的文书整理给孤。” 姬歧欲出的话咽下了喉咙,低下了脑袋,应道:“是。” 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式。 在认真办公的奚荣昇面前,说一句私人的话都是打扰,生怕惹来不善的目光来。那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姬歧恍惚间有种这几个月来两人的亲密无间都是自己的梦境的错觉。 他也不禁想,陛下真的是喜欢我的吗? 晚上,两人一道回了寝殿,一路无言。 姬歧生怕奚荣昇说出一句分床睡,一直心不在焉。以至于奚荣昇乍一句“孤修炼,你先去沐浴”说出时,他没听清。 奚荣昇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姬歧迅速地沐浴完毕,出来时,发现床上多了一床被子,心一下子又降到了谷底。 奚荣昇见他出来,便去了浴池。 姬歧慢慢地躺上了床,等待他出来,只觉时间流逝得慢如渡年。 总算是等到了奚荣昇出来,他衣服整齐,发丝也被擦干了,这也让姬歧想好的拉近距离的方法失了效。 奚荣昇熄灭了灯,躺入了另一床被子,简洁地道:“睡吧。” 习惯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姬歧怎么也忍受不了现在这压抑的气氛,大着胆子,伸手到了奚荣昇的被窝里,握住了他的手。 奚荣昇倏地睁开了眼。 第103章 “怎么了?” 奚荣昇的声音较之失忆时低沉了些许,带着淡淡的磁性钻入姬歧耳中。 姬歧心底微颤,忍不住握紧了奚荣昇的手,后者没动,任由他抓着。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不断回想陛下失忆时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开口道:“颜尚书……他们说,陛下是被安长老给挟持了。” “恩。”简单一个字回应了他。 分明应该是同一个人,但表现出现的却完全不同。若换作之前,哪里用得着姬歧主动问,恐怕奚荣昇就自己同他交待清楚了。 失忆后的奚荣昇就宛如一张白纸,心思好懂得很。但如今,多了那足足有一千三百年的记忆,就像是纸上涂满了浓墨重彩,谁也看不清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姬歧过去畏惧于去接近他,畏惧于去探究他到底是怎样的。因此却错过了许多。现在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钻到了他的被中,与他枕在了同一个枕头上,低声道:“陛下,臣很担心您。” 奚荣昇仍是平躺着,没有与他炙热的目光对视,沉默了片刻,说道:“抱歉。” 姬歧发现奚荣昇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他心中微微一动,支起了身,在奚荣昇面颊上吻了一下。 奚荣昇总算是看了他,“你……” “陛下恢复了记忆是吗?”姬歧侧躺了下来,揽住了他的腰,低声道,“那陛下之前说的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臣,是真的吗?” 奚荣昇不答,别开了目光。 “是真的吗?”姬歧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又是良久的沉默,奚荣昇才出声道:“对不起。” “陛下……为何说对不起?” “我之前就知道你的误会。” 蚩族那边的情况瞬息万变,他全权交给了尚先生,也就是灵族大长老尚禹,并没有亲自参与,只是将人手交给了尚禹。 所以,姬歧会参合到他们的计划中,也是他之前没有预计到的变故。 姬歧稍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陛下当真是一直喜欢臣的?” “……恩。” “陛下……是在内疚吗?” 奚荣昇闭上了眼,又道了一遍,“我很抱歉。” “没有察觉到陛下的心意,是臣愚钝。陛下不必觉得对不起臣。而且……陛下不说,想来是有陛下的理由。” 奚荣昇只是侧过了身,伸出了手臂,轻轻抱住了他,道:“睡吧。” 姬歧抿紧了唇,盯着他沉静的睡容,看了许久,心中暗道以后还有时间。于是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早朝,奚荣昇也没有说自己失踪的这两个月是怎么样,如常地进行朝会。 有不明真相的大臣发现了朝中的气氛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凝重肃穆,不似前段时间的平和,陛下的气势又恢复到了受伤前的强悍。 ——陛下伤势痊愈,打算大展身手了? 他们心中犯着嘀咕。 奚荣昇将安封吟唤到了御书房。 安封吟昨日见他归来,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厢被召见,倒也不意外,“微臣参见陛下。” “安统领近些年劳苦功高,孤是看在眼里的。”奚荣昇淡道,“只是安长老不在京,安夫人无人照料,可不好。” 安封吟深深地伏下了脑袋,“是,微臣明白。” 不久后,安封吟递上了很早就准备好的辞呈。奚荣昇当即提拔了禁卫军的一名副统领为正统领。 罗焯在一旁叹了声:“若封吟不那么固执……倒也不至于。” “朱渠焉现在在天牢里吧?”奚荣昇冷不丁地问道。 “是的。需要叫人将他给提来吗?” “恩。” 朱渠焉被押送进了宫,面上还带着志得意满,眉飞色舞的神情。奚荣昇冷眼看着,突然对正批奏折的姬歧道:“姬……阿歧,烦你走一趟吏部,将这些文书交给齐尚书。” 姬歧离开,奚荣昇走下高台,来到朱渠焉身前。 朱渠焉还没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感动地嚎道:“主上!您终于回来了!我在牢中待得都要长草了!” “孤想知道,那傀儡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已经碰到它了吗?”朱渠焉惊讶道。 奚荣昇后来派了人去到那间屋子,已经人去楼空,那个傀儡也被一道带走了。索性,姬歧的血已经被毁了,却也无所谓了。 “被姨母当作威胁孤的工具了。”奚荣昇淡淡道。 “我就知道是安封吟那厮!”朱渠焉忿忿不平,后大呼,“主上你要相信我,我本意可不是这样的!这都是意外!” “意外。”奚荣昇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冷淡道,“孤很好奇,你制作孤的皇后的傀儡是想做什么?” 粗神经如朱渠焉,这也感受到空气间蔓延的冷气了,他收敛了一些,弱弱地道:“我,我是想送给你来着……” “本人就在孤的身边,孤要什么傀儡?” “是这样的!”朱渠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近年研发了新技术,在傀儡上画阵,就可以让本人灵魂的一部分附着到傀儡上。届时就有两个皇后了,在床上就是双倍的快乐!” “咔嚓。”是桌案上茶杯炸裂的声音。 罗焯不忍直视地按住了额头。 朱渠焉虎躯一震,大呼道:“主上对不起!我错了!” 奚荣昇冷笑了一声,对压着朱渠焉的兵士道:“将他送回天牢。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不要啊!主上!饶命!” 原本以为自己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朱渠焉,又回到了牢中数蚂蚁。 奚荣昇回到了座位上,罗焯叹道:“小朱遭遇灭门惨案,多少影响了他的脾性与判断力。”过去自个儿就有妻子的朱渠焉可干不出这种事来。 “你与小棠也有一段时日没见了吗?” 小棠是罗焯的伴侣,在奚荣昇麾下办事。 “恩,有两年了。” 第104章 姬歧回来时,发现御书房中的气氛十分微妙。 奚荣昇沉着一张脸,在批奏折。书房内寂静无声,宫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埋着头,好似是生怕触动了什么。 姬歧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罗焯。 罗焯冲他眨了眨眼睛。 奚荣昇这时抬起头,看向了姬歧。 姬歧忙道:“陛下,文书已送去吏部了。” “恩。” 姬歧自然看得出来方才奚荣昇是有意遣走他,见朱渠焉。想是之前朱渠焉肆意妄为行事,是触了陛下的怒。 他回到了自己桌前继续处理公务。 到了正午,手头紧急事务处理完毕,交给了奚荣昇过目。 他看奚荣昇认真审核,忽然道:“公务繁重,陛下可愿同臣一道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奚荣昇看他,眼波微动,道:“好。” 姬歧发现奚荣昇虽然恢复记忆后气势迫人,显得难以靠近,但是在他面前始终都很好说话,基本上他提出什么,奚荣昇都会应下,全然不似表露出来的那般凶悍。 记忆全在的奚荣昇是个工作狂,完全没有半点失忆后那闲散的作风。而这样的他,肯纵容自己去散心…… 姬歧压下了心尖的悸动。 他们一道走到了御花园。 姬歧突然想到颜正业之前所说的御花园中有暗道,看到花园中新种植的花草,想起了在陛下病情好转时,正好这里的花草出意外都枯萎了。 有什么东西融会贯通了起来。 陛下的伤是因为危其靳,而灵植会因为魔气而凋零。倘若是危其靳通过暗道,进入皇宫,帮助治疗了陛下,陛下才会有好转,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危其靳分明是陛下的兄长,又怎会伤陛下呢? 姬歧偏头看向了奚荣昇,后者思绪不明地垂眼看着地上的石子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曾说,让臣任性些。这话还作数吗?” 奚荣昇转过了头,那双黑瞳宛如旭日,“恩。” 姬歧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来到了假山后。 奚荣昇眉头轻微地一扬,“阿歧……”他看着姬歧转过了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按在了石壁上,吻住了他的唇。 奚荣昇身体僵住了,瞳孔猛然一缩。他能感觉到姬歧炙热的鼻息,还有其身体的温度。姬歧的舌灵活地撬开了他的齿关,两人的气息紧密相连,难分彼此。 两人的唇分开,姬歧胸口仍是贴着他的胸口,揽住了他的肩背,低声道:“陛下,我爱你。” 奚荣昇垂眼看着他漆黑的发,缓缓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摸了摸。 “陛下不在的这段时间,臣掌权,深知陛下之不易,也明白陛下想要改变的原因与决心。陛下之前曾要臣将心里话都告知于你,臣也想为陛下尽一份力。而不想所有事都被瞒在鼓里。”姬歧道。 奚荣昇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不想让你涉入这些事来。” “为何?”姬歧抬起了头,轻声道,“臣与陛下……不是伴侣吗?理应共同进退。” “不适合。”奚荣昇道。 “那臣想要知道,这事到最后,是否会对陛下有伤害?” “不会,你放心。” “好。”姬歧道,又倾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臣相信陛下。” “我很抱歉。” 姬歧又发现奚荣昇恢复记忆后,在他面前的自称普遍都是“我”,而非是“孤”。他又道:“臣之前见到了陛下的兄长。” 奚荣昇“恩”了一声,“我知道。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 姬歧就有点尴尬,那天他们的谈话也算不上非常和睦。也不知道陛下这是好意改变了危其靳的意思,还是当真如此。 “陛下与他感情很好的吧?” 奚荣昇面上显出了复杂的神情,眸底有暗光在翻滚,说道:“是的。” 有关六年前,危其靳伤了陛下。 姬歧还记得陛下重伤回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危其靳怎样。姬歧推测,危其靳多半身体是有恙的,可能有着间歇性失去理智的病症,才会无意识地伤了陛下。 姬歧试探着询问道:“陛下打算何时将他放出来呢?” “五年后。” 五年?为什么是五年? 陛下又怎知五年后一定会一切尘埃落定?姬歧暗暗惊疑。 他亦想起了前段时间蚩族那边的怪病,心中怀疑这也是陛下计划中的一环,但却没法直接询问,于是问道:“安长老那边,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马上灵族大长老要‘出关’了。”奚荣昇回答道。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宫侍的声音,“陛下,徐大人求见。” 奚荣昇看向了姬歧,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丝,说道:“晚上再谈?” 姬歧眼睛一亮,点头道:“好!” 讲道理,奚荣昇也不知道自己现如今该怎么面对姬歧才好了,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也没想好与姬歧说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 现在的他,没法再像失忆时沉迷于儿女情长,将自己的私事摆在第一位。事已至此,他身上牵动着的是全天下的命运,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得慎重。 但是,他亦不想委屈了姬歧——他这辈子唯一付以真心的人。 看姬歧纠结低落的模样,他也不好受。 臣子走后,他突然问起了自己的情感顾问罗焯。 “阿焯,你觉得我现在以什么方式去对待皇后比较合适?” 听到这个久远的称呼,罗焯很是怀念,听到这个问题,他只想就地了断。 “这个……随心就好。” 奚荣昇不满瞅他,“随心未免也太唐突!” 罗焯:“……你失忆时和皇后相处不挺好吗?” “那是不一样的。”奚荣昇道,“失忆时懵懂无知,实在太傻,我现在万万没法那般作态。” 罗焯一本正经,“你现在也挺傻的。” 奚荣昇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镇纸。 罗焯赶紧按住了他的手,“冷静!冷静!怎么还开不起玩笑了?” “你不懂。”奚荣昇道,“你和小棠才相差十几岁,怎么会懂?我可是足足长了他一千岁,比他爹年纪还大。” 罗焯恍然,“原来你还在意这个问题啊!那大可不必,我看皇后都未必有多在意的样子。” 奚荣昇:“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意?没准他心里在意得不得了。” “……所以你就继续保持那幼稚的模样,就能潜移默化地消除你们之间有如天堑的年龄差了。” 奚荣昇语气不善,“我建议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失忆’‘幼稚’一类的词。” 想到自家妻子还在他手下办事的罗焯轻咳了一声,“总之,我唯一的建议就是,放下你那‘当爹’的架子,自然而然地和皇后相处就好了。” “你也不许提‘当爹’。” 罗焯直喊冤,“之前不是你先说的吗?!” “我可以说,你不可以。”奚荣昇道,“而且我还没有同你算你趁我失忆揭我短的账。” 罗焯愤愤不平,“我那不是在促进你和皇后之间的感情吗?” “你再说?” 姬歧到御书房来的时候,就见罗焯站在空地上,沐浴在炙热的阳光下,身体被镀了一层金边,仿佛要羽化成仙。 “罗总管?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姬歧讶道。 罗焯:“吸收天地的日月精华。” 姬歧:“????” 迷惑过后,他就没有再管罗焯,端着一盘糕点进了御书房,将糕点放在了奚荣昇面前,“陛下。” 奚荣昇:“……” 他看姬歧隐含期盼的目光,又看了眼那盘精致可爱的糕点,心叹了一声,道:“多谢。” 伸手,捻起了一块。 第105章 在遇到姬歧之前,奚荣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再遇。 降神日是灵族的重大节日,每到这个时候,各地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皇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耗过了无趣的宫宴后,奚荣昇独自溜出了宫,没让亲随相伴。 他忆起了过往每逢这个时候,都是与父皇母后皇兄一同度过的。而现在他形影孤只,只能看着宴上群臣含沙射影,玩弄权术心机,对他阿谀奉承,这让他心底升出了憎恶与厌倦来。 街上的行人均三三两两,与亲人好友结伴,欢声笑语声连绵不绝。 一个孩子冒冒失失地跑来,他眼疾手快地避开,才没让对方撞到了自己。孩子还在兴奋地呼喊道:“爹爹,爹爹!我要吃糖!” 奚荣昇看去,沉思了片刻,然后先去不远的摊位买了副面具戴在脸上,再堂而皇之地凑到孩子堆里,买到了糖,自己吃。 面具可真是个好东西。 他买了一些心仪的糕点,也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边走边吃。 来到了河岸边,见水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橙色花灯,将整个湖面都照得熠熠生辉,波光与月色相应相成。 “公子,要来个花灯祈福吗?”小贩热切地询问道。 奚荣昇客气地道:“不必了,多谢。” 求神祈福? 他自己就是“神”。与其向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寄予无谓的希望,倒不如自己努力实现愿望。 “请给我来一个花灯。”旁边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 奚荣昇看去,见那是个青衣男子,容貌姣好精致,雪肤墨发,眼眸湛蓝如海。 小贩见他的瞳色,知他是混血身份,态度一下子从面对奚荣昇的热情,变为了冷淡,从他手中接过钱后,随手挑了一个花灯递了他,连一个字都不愿同他多说。 男子像是习以为常,也没有多在意,接过花灯,还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奚荣昇见过的混血,无一不唯唯诺诺,瑟瑟缩缩。这人气质疏阔淡雅,自有股独特的书香气,与他过去见到的混血都不同,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对方找摊位借了笔,在签上书写。 奚荣昇走了过去,主动搭话道:“这位兄台,你可是会考的考生?”会考就在一个月以后。 男子看向了他,站直了身子,客气地道:“正是。阁下难道也是?” “是。”当然只是为了共同话题。 奚荣昇现在正在谋划大计,需要的人才打算从这次会考中挑选。此人是混血,若是能力出众,也能让他好好利用一番。 他余光瞅见了对方写在签上的字,竟并非是希望考试高中,而是简单的五个字:“望安康长乐”。也不知道是写给别人还是自己的。 “我看兄台器宇不凡,想要与兄台交个朋友。” 男子意外道:“我?” “恩,可以吗?” “自然。” “在下沈习,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姬歧。” 奚荣昇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姬兄这是要放灯?我陪你?” “好,多谢。”姬歧将签纸放好,走到了河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在了湖面上。 “姬兄这是为谁放的灯?”奚荣昇问道。 姬歧回答:“为一位长辈。”他站起了身,“沈兄不是皇城人士吧?” 对混血这么客气的,总不会是眼高于顶的上九族,姬歧以为他是中九族的人。 奚荣昇从善如流地道:“我是中九族,到皇城来参加会考的。” 姬歧了然,显出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态来,“沈兄,我们到人少的地方聊。” 奚荣昇发现他不仅修为不低,就连学识也十分渊博,再一问对方的年龄,居然只有两百岁。 奚荣昇暗暗心惊,也只能感叹人才辈出。此人不出意外的话,定能在会考中名列前茅。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一出来就遇到这么个奇才。 若此人协助于他,又何愁大计不成? 越聊着,他的心情就越发舒坦,尤其是自己有意无意谈到帝王的平权时,也聊到兴头上的对方对帝王大夸特夸,并且表示自己参加会考的目的,就是为了帝王。 姬歧道:“恃强凌弱,乃是人之天性。更有‘圣典’的神谕。是以,‘血脉’才会成为如今的一个重要标签。陛下所为,是想要消除这个刻入人心的标签,实现人人平等。但,上九族的人一直以来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又怎会愿意成为‘平民’?所以他的改革进展一直不顺利。我想要协助陛下。” 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奚荣昇的内心。 他看着面前的人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眉目在月光的笼罩下圣洁且瑰丽。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忽然觉得心脏跳得飞快。 他们聊到了很晚。 他假言说自己住在某个驿馆,竟然恰巧与姬歧的府邸是一个方向。他于是与他一道走。 “沈兄一直戴着面具,与沈兄聊了这么久,也不知沈兄长得什么样。” 奚荣昇听姬歧这般道。 他本来想要摘下面具的,但是转念一想,未来铁定要和姬歧在金殿上相见的,届时岂不是很尴尬? 他于是将手又给放了下来,矜持地说道:“在下与人打过赌,今夜都不摘面具。” 姬歧道:“是在下唐突了。” 两人分道扬镳,奚荣昇回宫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火急火燎地唤来了罗焯,让他派人去查姬歧的底细。 没过半个时辰,他就拿到了姬歧的资料,看着对方年少时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图像,觉得眼熟。 很快,他就忆起来了。 居然是他! “这人的经历也挺曲折的,年幼遭欺辱,年少离家,在外闯荡。”罗焯道,“不过应该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才,观他报考会试时的成绩,每一项都是甲等。纵观全局,也甚是罕见。最为难得的是,他是混血,而且只有两百岁。我想,他应该对我们会有极大的助益。” 奚荣昇心情复杂,叹道:“他很好。” 第106章 过了几日,奚荣昇坐不住,又出了宫,这次他记得戴上了易容面具。 他查到,姬歧现在正在某个酒馆和人喝酒。 据他查到的姬歧的资料,对方母亲病逝后不久,就离开了皇城,在外闯荡。在中九族地界创了自己的势力,虽然在奚荣昇眼中微不足道,但是以姬歧的年龄与身份而言,算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一年前,为报考会试,姬歧回到了皇城,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户籍从原昌侯府给迁了出来,自立了门户。作为代价,他付出了自己的大半身家。 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会考的报名,只待不久后的考试。 只是…… 奚荣昇比较在意的是,按姬歧的资料,他并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那他昨夜的灯又究竟是为谁放的呢? 他来到了姬歧所在的那家酒楼,这里的生意很好,人声鼎沸,但由于是市井之地,里面充斥着污言秽语。 这令奚荣昇不禁蹙了蹙眉。 勉强按捺下心中的厌恶,他在大厅看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坐在窗边桌子的姬歧,与他同桌的还有两人。 这两人都在他的资料中,都是姬歧的亲信,一人名为汪坚,一人名为伍如。 见他们桌上摆放着四个酒坛,其中有两坛已经空了,每个人都是拿着大碗喝酒,对自己酒量有数的奚荣昇选择了一个他们的邻桌。 他的位置正对姬歧,他能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以对方的容姿,待在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悄咪咪地观察过他们一阵的奚荣昇暗暗心惊。这人看上去温文尔雅,柔柔弱弱的,喝起酒来怎么这么豪迈? 他都能闻到那边浓郁的酒香,他们喝的无疑都是烈酒。而另外两人已经是喝得满面通红,脸上显出了醉态,而姬歧仍是面不改色,神情清明依旧。 似乎是察觉到了奚荣昇的目光,姬歧抬起了头。奚荣昇及时挪开了目光,叫来了小二,点了几道菜。 “嗝……主子海量!我,我实在是喝不了了!”汪坚连连摆手说道。 “还,还有两坛呢!继续喝!”伍如扯着嗓子,嚷嚷道。 “今天就先这样吧。”姬歧说道。 伍如道:“继续喝!继续喝!” 姬歧没有理会他,起身到了柜台前结账。 恰好,他返回时,外面走进来四个男子,他们似乎也正是冲着姬歧来的,直朝他走去,堵住了他的路,“姬歧,侯爷有事要找你。” 奚荣昇也有所了解。这些人是姬歧同父异母的兄弟。姬歧回到皇城后,他们又找上了他,三番两次地来找他的麻烦。 姬歧嫡兄姬永琨世袭了原昌侯的爵位,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参加过几次春秋会与会考,终于是考上了,现在在文殊院任职。只是仗着祖上余荫,终日游手好闲。 姬歧视若无睹,欲绕开他们离去。 “喂!我同你说话呢!”他们的声音在嘈杂的酒楼中算不上突出。 姬歧抬起了头,冷眼看着他们,说道:“我与原昌侯府已无瓜葛。” “怎么说也是原昌侯府将你养大,你给点钱就想撇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若没有原昌侯府,你和你那卑贱的丑鬼母亲早就冻死街头了。” 这时,姬歧的那两名属下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伍如就着酒劲,冲上前就将那些家伙给推开了,大嗓门道:“主子,你管这些挡路的垃圾作甚?直接踢开就是了。” 他们被推了个趔趄,姬歧没看他们一眼,颔首道:“你说得对。”说罢,便迈步往外走。 姬氏兄弟还要去追,汪坚将他们挡住了,寒声警告道:“离主子远一点。”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中九族的人说话了?!”其中一人叫嚣道,“这里是皇城,你们中九族趁早滚回自己的地方去!” “你……”汪坚气急,抬起了手,但是有所顾虑,没有打下去。 那家伙喊道:“有本事,你就打啊!你可知中九族打上九族是什么罪名?” 姬歧在外面道:“汪坚,别理他们。回去吧。” 汪坚看了看他们有恃无恐的样子,又看了看姬歧,一咬牙,出去了。那些家伙也跟了出去。 正在这时,奚荣昇随口点的菜上桌了,“公子,这是……” 奚荣昇直接拿起了一张钱放在了桌上,“我有急事,先离开了。多谢。”他追上了姬歧等人。 中九族与上九族若是发生了斗殴事件,最后定是上九族无罪释放,中九族被处以极刑。 不仅是姬歧参加了会考,他的那两个下属也参加了。他们三人,一人是混血,两人是中九族的人,在这个时候与无牵无挂,又是上九族的姬氏兄弟发生矛盾,是很不明智的举动,无疑是自毁前程。 这也是姬氏兄弟无所畏惧的原因。 奚荣昇想看姬歧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街上人多,姬氏兄弟没有发难,只是跟着他们。姬歧他们有意绕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姬歧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我刚刚说过,侯爷要见你。” “我不会去原昌侯府。” 姬永琨与他关系不好,倘若他在会考中取得优异成绩,定然会对其造成威胁。所以姬永琨想方设法地让他没法正常参加会考。 姬氏兄弟四人对视了一眼,冷不丁地同时对姬歧出了手。 伍汪两人反应更快,一齐挡在了姬歧身前,掌风对上,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出现了,那四人同时横飞到了三米开外。 “好哇!姬歧,你居然指使你的下属对我们动手!” 伍如急声道:“主子!我们没有!” “我知道。”姬歧打断了他的话,朝着那四人走去。 其中一人洋洋得意道:“你若是乖乖和我们去原昌侯府,我们就不去尚钦司告……”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在场人都惊呆了。 躲在暗处的奚荣昇也惊呆了。 第107章 只见那人的脑袋磕到了地上,形成了一个坑洞,裂痕从四周裂开。掐住其后颈的正是看上去脾气温和的姬歧。 他身子看起来瘦弱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我便是亲自对你们动手了,你们又待如何?”姬歧松了手,站起了身,清淡地说道。 那人头朝下,一时没动静,大概是晕过去了。他的同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恐地说道:“你,你你……” 姬歧一记冰冷的目光看了过去,其他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姬歧用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了手帕,嫌恶地擦拭了捏过对方的手指,说道:“姬永琨要见我,让他亲自来。” 说完,他转过了身,向自己瞠目结舌的下属使了个眼色,朝外面走去。那两人如梦初醒般,赶忙追随他的脚步。 “你,你不许走!你,伤了人!” 姬歧停住了步伐,侧过了头,淡道:“你们为姬永琨尽心尽力,当他有多么在意你们这些微不足道的狗腿子吗?回去问问姬永琨,同不同意你们向我讨回公道。” 他们失了言。 三人走了出去,奚荣昇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奚荣昇五百岁迈入最高的神武境界,至今已有七百年,他想要跟着谁,不被发现,还是易如反掌的。 姬歧的实力不错,但毕竟过于年轻,离神武境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主子,之前他们如何挑衅,您也没有出过手。这次……”汪坚道。 伍如骂骂咧咧,“早该这么做了!嗐!一群孙子!” “姬永琨之前无非是派杀手来,亦或者是让姬飞他们使些阴损的小手段,什么时候像这样光明正大请我过府了?”姬歧道,“而且姬飞他们是暗中从我们院子跟到酒楼的,特意等我们吃完,才出的面。他们方才也明显有所顾虑,没有真的要动手。” 伍如迷惑了,“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姬歧突然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建宁公府是个上九族的老牌贵族家。数年前,老建宁公逝去,他的世子承袭了爵位。现在的建宁公不同于其父,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那两人很迷茫,“他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年袭爵的大典上,姬永琨与他结交过——不过应该是姬永琨单方面讨好他。” 原昌侯府在皇城上流圈算是末尾了,而这建宁公是能够直接去面圣的一等公爵,与其交好的乃是一众上九族贵族,所以他站的立场,也是值得陛下去重视的。 “你们还记得会考名单发出的那日遇到的同我们搭话的人吗?” “恩,记得。” 姬歧淡淡地道:“我看到他无意中露出来的族徽了。他不出所料的话就是建宁公的人。” 汪坚一惊,“建宁公通过姬永琨,想要拉拢主子?!” “天下谁不知道陛下想要平权?”姬歧道,“恐怕是想要利用我,得到陛下的赏识吧。” “那建宁公可不是什么好鸟。”汪坚说道,“听说他喜欢拿奴隶做靶子练箭,还害死了不少良家妇女。只是倘若主子回绝了他……恐怕会有大麻烦。” “这只是我的猜测。还不确定。” 奚荣昇听着他的推论,想起来了当年自己遇到小姬歧的场景。那时,对方仅凭自己递出的药瓶,就推出了他的身份。这人的洞悉能力着实是强悍。 他想着方才姬歧毫不留情地利落出手的模样,不禁一笑,眼中的光芒愈发亮了起来。 这人带给他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 ——真合他的胃口! 他回到宫中后,派了人跟着姬歧,并让他们时刻汇报姬歧的动态。 姬永琨亲自去见了姬歧,果不其然提出了建宁公要见他。姬歧一口答应了下来。 见到了建宁公,面对他的拉拢,姬歧表现得不卑不亢,只言道答应了依附他,但具体还要等会考结束后再谈。 奚荣昇隐约猜到了姬歧的打算。 不出所料,会试中姬歧一骑绝尘,名列三甲。到了殿试那日,奚荣昇早早地换好了朝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罗焯:“你这又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奚荣昇扯自己的衣服,严肃问道:“你看我现在形容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罗焯:“你什么时候是在意自己形容的人了?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这话仿佛是瞬间戳中了奚荣昇的某个隐蔽的心事,他欲盖弥彰地斥道:“你胡说!” 罗焯本就是随口一说,看他反应这么激烈,顿时惊悚了,“卧槽!真的啊?!对方是什么人?” “都说没有了!”奚荣昇就有些恼怒。 罗焯脑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今天殿试的考生有什么人,“那个叫姬……什么的混血?” “姬歧!”奚荣昇说道,“我对他纯粹是赏识,不是那种感情。你千万不要想多了!” 罗焯:“……你这几句解释很多余。” 奚荣昇肃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可是大了他一千岁,都可以当他爹了。我只是认为他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很大的助益。为了拉拢人才,所以才这么庄重!” 罗焯:“……我觉得你这是在安慰你自己。” 奚荣昇气恼拍桌,斥道:“你闭嘴!” 罗焯也不怕他生气,八卦地凑了上去,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因为什么契机?” “都说了不喜欢了!” 罗焯闭了嘴。 没过多久,奚荣昇冷不丁地问道:“我想知道……我是随便问的!你不要多想!” “好,好,我不多想。你问。” 奚荣昇纠结了好一阵,问道:“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反应吗?” “想要时时刻刻和那人在一起,一看到对方就心跳加速,干什么都是想到那人。” 奚荣昇听到这回答,仔细想了想自己,总算是安下心来。还好还好,我真的只是赏识姬歧,并不是喜欢他! ——他没有“干什么都是想到姬歧”。只是……想到姬歧,心律有些不齐罢了。 于是,安下心来的他和罗焯开始聊起了姬歧。 姬歧似乎很崇拜他,时常和下属聊天聊起他,都是在狂夸,将他吹得他自己都脸红。他想到那日以沈习身份接近姬歧时,姬歧也是和他夸了许久的他。 罗焯:“他是崇拜的你本人,还是你身上的司易神转世的标签?”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关系到他们的大计。 奚荣昇道:“他崇拜我,应该是因为我平权的举动。不过,他真正崇拜的大概是自己心目中塑造出的那个我。” 说到最后,他多少有些低落。 罗焯瞅着他,道:“问题不大。你挺能装的。” 奚荣昇顿时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殿上,他坐上帝位时,众考生已经等候多时,他的目光随意一扫,就对上了姬歧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晶亮蓝眸。 两人视线对上,两人皆烫到似的,迅速地别开了目光。 殿试开始,他缓慢地看了一圈,才来到了姬歧身后。 他发现姬歧明显的很紧张,浑身肌肉都崩了起来,手都抖了。 想想也是,思及姬歧在“沈习”面前夸帝王的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奚荣昇有点了解姬歧现在激动的心情,体贴地没有多站,很快就又回到了帝位上。 没有了他的影响,姬歧显然放松了下来,奋笔疾书。 殿试结束,众考生跪拜离去。 他阅卷时,接到了跟随姬歧的暗卫来报。 暗卫将姬歧和他属下的聊天内容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姬歧:“陛下现在与两百年前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是死板的文字,但奚荣昇脑中不知怎得浮现出了姬歧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模样。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害羞。 汪坚:“以陛下的修为,莫说是两百年,两千年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奚荣昇心道,这家伙可真不会聊天。 姬歧:“陛下曾对我说希望我成栋梁之才,现在我考到了殿试,面见了圣上,或许也无愧于他的期待了。只可惜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奚荣昇心道,我记得你,还印象很深刻。 汪坚:“没准陛下记得主子的呢?” 姬歧:“我倒不希望他记得那个懦弱狼狈的孩子,只想要他重新认识现在的我。虽然现在的我,也没有很优秀,但我会尽力提升自己的。” …… 看完后,奚荣昇长叹了一声,对暗卫道:“以后不用跟了。” 反正以后姬歧就会一直在他身边了。 半月后放榜,身为混血的姬歧获头名,举世皆惊。姬歧被破格提拔为元乾院的五品少卿。 第108章 姬歧受封后,到御书房来叩谢恩典。 奚荣昇看着底下换上了崭新官袍,神采奕奕的姬歧,淡声道:“姬卿,孤想你应该知道孤的意思。” “是,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降神日那天的对话,让奚荣昇感觉到了姬歧对他的了解。又有建宁公一事,他欲试一试姬歧的能力,以及对他的忠诚。 他将话说得含糊,是想看一看姬歧是否真的明白他。 翌日,他接到了埋在建宁公府的暗线来报,说建宁公又约谈了姬歧。 姬歧答应了他的拉拢,并借此从建宁公那里捞得了一大笔财宝,填补了之前补偿给原昌侯府的空缺,还有不少多余的。 这是一次他与姬歧之间心照不宣的试炼。 在建宁公势力的安排下,姬歧制造了与奚荣昇在宫外的偶遇——当然,这也是姬歧本身就喜闻乐见的。 而奚荣昇从一开始心中就有数。 为了解民情,奚荣昇有时会出宫,在皇城,或是周边的城镇。 在行前,他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以本来身份与姬歧私下相见,于是认真挑选了服饰,最后确认了自己就连发丝也一丝不苟,才顶着罗焯充满“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八卦目光,出了发。 他去了一家茶馆喝茶——讲真的,他宁愿喝清水,也不喜欢喝茶。因为觉得这东西过于涩口。 但是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其他地方合适了。 酒楼? 算了吧,想着上次看到的姬歧喝酒的豪迈架势,他就心有余悸,就以他那寒碜的酒量,喝一小杯烈酒不醉,他就庆幸万分了。 喝酒是绝对不能和姬歧喝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喝醉事小,失态事大。 至于他最爱的糕点铺…… 那更不可能了。 若是让姬歧知晓威严霸气的他像是小孩子一样喜欢吃甜食,指不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彻底崩塌,然后信念尽毁的姬歧心灰意冷,没有再有这么高的劲头为他效力了。 思来想后,茶馆是最合适的地方。 他出宫是为“体察民情”,所以没有选择高档的茶馆。这是一个市井的茶馆。 他坐在了二楼,叫了一壶茶,然后一边听着下边的评书,一边静待姬歧的到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的余光瞥到了走入茶馆的青衣人。 他随意地一感知,没有发现跟着姬歧的尾巴,但是发现自己的邻桌同样密切地关注到了姬歧的到来,而且有意无意地往他这里瞥。 奚荣昇心中大致有数,摆出了一副冷肃的神态,目光始终在评书那里游离,好似没有发现进入茶馆的熟悉面孔。 他余光注意着姬歧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楼梯,朝着他走来。 不知怎得,他感觉有几分紧张。但是又觉得这紧张简直荒谬得很。 他当年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紧张到这份上。 姬歧,区区一个小辈,一个臣子,难道比杀人不眨眼的敌人还可怕吗? 奚荣昇暗暗嘲弄自己的莫名其妙。 正在这里,姬歧走到了他的身旁,视线突然焦聚在了他的身上,好像是才看到他似的,有意地压低了声音,讶道:“陛下?” 奚荣昇抬眼看了过去,姬歧身体绷紧,小小地退后了一步——这应该是他真实的反应。 姬歧似乎是有些怕他。 “姬卿?”奚荣昇也装出了意外的模样,但维持了面上的冷凛,“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歧攥紧了衣袖,握在掌心搓动,小声说道:“微臣有时会到这里来喝茶。” 当然是假的,姬歧也不喜欢喝茶。 “既然相遇,那便一起吧。”奚荣昇手掌朝自己对面的椅子一摊,说道。 此时的姬歧也拿不准陛下究竟是知晓自己的到来,还是真的以为是个意外。他不清楚奚荣昇的势力对建宁公府的渗透程度,但他清楚的是建宁公的小动作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他道了一句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并且谨慎地只坐了五分之一不到的椅子,而且用双腿支撑自己身体的大半重量。 这还是他长大后第一次离陛下这么近! 金殿上只觉帝王高高在上,伟岸到令他不敢直视,心中只剩了敬畏与仰慕。现在近看,他才将奚荣昇和幼时模糊记忆中的人给重合在了一起。 ——陛下长得可真好看。 姬歧看一眼,就觉得胸口揣着的小鹿猛然撞了自己一下,咚咚咚,直让他五脏六腑都发出了振奋的信号。 浑身的热血在那一瞬间冲上了头顶,以至于他只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脖子以下都失去了知觉般,指尖泛着凉,掌心冒着冷汗。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语言能力被剥夺了似的,喉咙半晌也发不出声音,像是个傻子似的,呆呆地盯着桌上陛下喝过的茶杯。 脑中仅存的理智在扯着他混沌的意识呐喊道:你的表现真糟糕!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花了很大的工夫,回过了些许神智,鼓起勇气,又悄悄地瞅了奚荣昇生人勿进的模样一眼。 奚荣昇靠在椅背上,双手重叠,翘着腿,姿态霸气,神情冷淡,目光虚虚地望着一楼。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 姬歧心中给自己打气。陛下只是表面看着凶,其实很温柔的。当年还给他擦了药,买了糕点,陪他葬了母亲,鼓励了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狂跳不止的心绪,开口道:“陛下时常会来这里吗?”他的声音干巴巴的;由于紧张,声线还带着颤音;说出的话也是尴尬至极。 姬歧恼恨自己怎么没有优秀的口舌能力。 “不经常。”奚荣昇的目光挪到了他身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姬歧顿时如临大敌,坐得笔直。一阵后,姬歧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了,疑心自己是不是仪容有什么不妥之处。 今晨,他可是破天荒地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在打扮上,翻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衣袍与发簪。 奚荣昇心道,分明是从建宁公那边讹了一大笔钱,又明知要与我见面,怎么就不知道打扮得好看点呢? 穿得这般素淡,将自身的十分姿色遮掩了三分下去。倘若穿得再漂亮些,指不定有多惊艳呢。 ——不对。我关注这个做什么? 奚荣昇悚然一惊。 很快,他释然了。 我在意这个是因为我为此认真地对待过,又看姬歧一点也不重视,心中感觉不满罢了。 他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说道:“姬少卿要喝茶吗?” 姬歧抖了一抖,忙道:“不必了,多谢陛下。” “在宫外就不必叫陛下了。” “是……大人。” 奚荣昇还是给姬歧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淡道:“我听院首他们提起过,姬少卿新上任,做得不错。一个月了,可还有不习惯的地方?” 姬歧谨慎地回答道:“下官很好,谢大人的关心。” “朝中五品官员有很多。但我对姬少卿是寄予了厚望的,姬少卿明白我的意思吗?” 姬歧肃然道:“是,下官明白。” 奚荣昇目光一瞥,见邻桌那人奋笔疾书,不出所料应该是在记录他们的谈话。而姬歧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知道陛下对这次“偶遇”是心中有数的。 建宁公。 他垂下了眼睛,脑中浮出了一月前男子虚情假意的笑容。对方表面和善,对于他的有意为难,也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厌恶与杀气。 他会为陛下解决掉这个麻烦。 让其成为自己向陛下效忠的投名状。 自己……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第109章 “拜见姬大人。” 姬歧身着象征高位的深红色官袍,微微颔首道:“是陛下让我来取文书的。” “是,请往这边走。”文殊院院正亲自相迎,恭敬有加地请姬歧进了门。 旁边的小官吏看到这一幕,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传说中甚得陛下赏识的姬学士?瞧着的确器宇不凡。” “跟着他的人似乎是陛下的玄甲卫!” “玄甲卫都被陛下派出保护姬学士?这荣宠未免太过了吧!” “姬学士得罪了那么多贵族,没有玄甲卫,那还得了?” 四年前,姬歧一举在会考中夺魁,入朝为官后,成为了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先是为陛下将那跳得很的建宁公给拉下了马,然后又为陛下肃清了一波朝堂。从此,稳坐陛下麾下第一能臣的位置。 但也因此,姬歧招了不少贵族世家的忌惮与仇恨。 因为他,朝中的风向渐渐地变了。 陛下甚至尝试通过政策来削弱世家的势力,结果九大家族的家主联合请了各家的老祖宗出来,这才让陛下放弃了。 九大家族从上古传承至今。 灵族每百年会开一次圣地以祭神,存有作为灵界之源的天元之魄被放置在圣地内圈,而唯有九大家族老祖宗共同出手,才能开启内圈。 这是九大家族屹立不倒的原因。 上万年的时间,他们的枝蔓在灵族已是根深蒂固,很难彻底拔除。 “陛下,你还没有同姬歧说我们的事吗?” 书房中,奚荣昇正在和安承柯见面。 他轻叹了一声,仰靠在椅背上,说道:“姨母,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安承柯直皱眉,“那么多人都归了我们的党羽,你都没有迟疑过。区区一个姬歧,耗了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说再试探试探,现如今已经完全能够确定他对你的忠诚了,你为什么还是开不了口?” 奚荣昇按住了额角,“我们要做的事过于疯狂,我怕他会难以接受……” “是因为封吟他们的反对?”安承柯道,“但姬歧和封吟不一样。姬歧作为混血长大,经受过苦难。” “但倘若他不想要做到那一步呢?” 安承柯盯了他良久,突然变了话锋,“你喜欢姬歧?” 奚荣昇眸光微微一动,道:“姨母为什么这样认为?” “你唯有对在意的人才会这样畏手畏脚。而且上次我们一道上街,你买的东西都是替姬歧买的。” 四年。 奚荣昇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栽到了姬歧身上。 从一开始看到姬歧就心跳加速,到后来,每次和姬歧分别,心中就想着还有多久能再见。独自待在寝宫中时,光是想一想又要见到姬歧,就雀跃得忍俊不禁。 ——连上街都想着什么东西适合姬歧。 回想一下,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姬歧的。 可能是姬歧不顾自身安危,替他扫平拦路石时。亦或者是建宁公被捕那日,姬歧跪在他面前,铿锵有力地发誓一生效忠于他。那双璀璨蓝眸仿佛蕴含的能够焚烧一切的火焰,让他至今都历历在目。 更早一点,从降神日那夜,月光下那熠熠生辉的男子就像是真的从天上降临的神邸,撬开了他的心门,一步一步地走入了他的心。 姬歧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他仅是简单的一句话,姬歧就能雷厉风行地替他解决问题,替他料理了一切后顾之忧。 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真像是上天赐给他的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弥补了那场意外后自己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块。 接受了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比自己小了一千岁的男人后,他也发现姬歧也是默默暗恋着他的。 最明显的反应体现在,自己每有和姬歧的肢体接触,姬歧都会满脸通红。 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 奚荣昇知道自己很优秀。 “是的,我喜欢姬歧。”他认得很干脆利落,“我甚至想过让他做我的皇后。” 安承柯眉头皱得更紧了,“姬歧是个百年难遇的混血人才,他当前留在你身边,能做的已经到极限了。他若是到……” “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姨母。”奚荣昇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让他涉入我们的事情里来,是不想让他觉得我待他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他。而且……他不知情,我与他相处会更轻松。” 他背负着全灵界的命运。他去圣殿动用六合书预见过未来,情况并不乐观。这如同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时常梦中都是见到全灵界都陷入混乱与无尽的杀戮之中。 他常常会思考自己的此举是否为正确。 但,何为正确? 他早些年不断地尝试,企图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改变灵族。只是,他就算身为灵族至尊,力量也过于微薄了。 他不足以撼动人们心中的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一桩又一桩地上演。 不得已,只能选择了颠覆性的方式。 但,很难。 做出决定,和大家说过后,他失去了不少曾经忠心耿耿的臣子,其中包括与他一道长大的好友。 却未曾想,他爱上了姬歧,以普通人的立场,而非什么帝王。 姬歧也爱着他,这份感情纯纯粹粹。没有什么灵界未来,什么颠覆天下,姬歧同他谈的都是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偶尔送给他的是姬歧自己精心制作的小物件,饱含满满的心血与情意。 姬歧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奚荣昇深刻地感觉到对方是深爱着自己的,是以对方会仔细揣测他的言行。 没有利用,没有欺骗,没有尔虞我诈。 两人之间的相处,静谧而又温馨。奚荣昇好久没有享受这一份安心了。 他不想亲手毁掉它,哪怕是维持一秒钟也好。 想着,奚荣昇脑中当当真真冒出了一个想法来,“姨母,你说若让姬歧来做皇后……” 姬歧拿着文书回来时,安承柯已经离开了。 他见陛下竟然难得地没有批奏折,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于是抱着文书,乖乖地杵在一旁。 奚荣昇睁眼看向他,“姬卿,来。” 姬歧上前,将文书放在了桌案上。他正要撤身到下边,只听陛下道:“孤让内务府为你选了几套衣服。” 假的,每套都是奚荣昇亲自选的。 “谢陛下恩赏。” 对于奚荣昇的这个赏赐,姬歧已经见怪不怪了。 陛下似乎很热衷送他衣物和首饰。但他问过其他大臣,他们都说陛下没有送过他们。 姬歧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后来也就不再纠结这种问题了。 他很高兴陛下能够赏赐他物件,只是暗暗希望内务府赶紧换官员——那些服饰实在是华丽太过,他实在没有勇气穿出房门。 他正打算告退,又听奚荣昇道:“姬卿忙吗?不忙的话,孤为你画一幅丹青。” 第110章 奚荣昇早就通过四合书预知到了自己的失忆,却未曾想过程居然这般惨烈。 什么装傻揩油,什么喝醉撒酒疯,什么口嫌心体直地吃甜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现在光是想起那些个场景,就尴尬得恨不得就地升天。 这三个月在蚩族,他深刻地回想了自己失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一遍遍地过脑子,开始严肃地思考两个问题—— 为什么失忆会让自己傻成那种鬼样子?为什么姬歧会是那种反应? 他非常自闭。 一直以来,他心目中都是将姬歧看做自己的小辈,维持了身为长辈与帝王的架子。结果自己失了忆,姬歧哄他跟哄儿子似的。这一切,岂不是乱了套? 自己苦心塑造了百年的形象,一朝被自己给毁于一旦,这心中的崩溃岂能简单地用言语来描述? 但是,真正面对了姬歧,心中的难堪与尴尬却是退去了不少,更多的是愧疚。 两人成亲百年,他又怎么会真的迟钝到这些年一直没意识到姬歧的误会? 起初他的确是以为两人之间是心照不宣的爱。 但他也并非是不听人意见的人,罗焯与危其靳他们的暗示,他为了面子,嘴硬地固执己见。暗地里却是注意了这个方面。 果真是发现姬歧的确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 出于某种考虑,他并没有同姬歧说。 再后来,他通过四合书,预知到自己与安承柯制定的“让中九族的人发动叛乱,联合下九族一齐进行革命,建立一个新的‘神邸’”的计划没法成功。于是,他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是他将这个想法告诉安承柯时,被她竭力地给否了。安承柯厉色要他发誓,不得再有这种想法。 他表面是应了,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 所以,他也没有再将心思放在自己的私情之上,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谋划之中。 他以为姬歧最多也是误以为自己不爱他。固定的每五日性爱,是为了巩固两人的感情,也是为了让姬歧安心。 却没想到,姬歧竟然误会到那种地步——以为自己爱的是危其靳。 这种情况下,姬歧又怎么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很多事,他过于想当然了。 两人政务上的契合,让他以为情事上也是如此,因而自以为是地觉得姬歧会懂自己。 但,这世上又哪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仔细想来,他清楚地知晓姬歧从小到大的经历,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过姬歧的内心。而身为夫的他,本就该有这个义务去了解的。 是该像之前一样,一门心思地扑在正事上,将私人感情抛到一旁?还是,认真地和姬歧谈谈? 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后者。但私心让他不忍再看到姬歧的哪怕一个沮丧的目光。 还是和他谈一谈吧。奚荣昇心叹道。 晚上处理完政务的两人回到了寝殿,门一关上,姬歧就抓住了奚荣昇的衣袖,吻住了他。 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奚荣昇扶着姬歧的背脊,心道,他变大胆了。 过去的姬歧很畏惧他,现如今也敢主动亲吻他了。这变化自然是好的。大抵也是因为自己失踪的这三个月将他给吓到了吧。 唇舌分开后,姬歧攀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陛下,我们做吧?” 陛下失忆前看不出来,失忆时可是明明白白。每次做完爱后,奚荣昇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安然躺尸,会格外容易套话。 现在奚荣昇什么情况,姬歧不知道。但想来,做完后和陛下谈,总比直接和现在清醒冷静的陛下谈,要来得更容易。 奚荣昇不知道他心中打的小算盘,刚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变为了“先去沐浴?” “直接来吧。” 心怀内疚的奚荣昇面对姬歧的要求当然不会拒绝,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床铺走去。 阔别三月,姬歧在床上也显出了更高涨的热情,使出了浑身解数纠缠他,不断仰起头来索吻。 做过一次后,姬歧换了姿势,跪趴在了床上。 奚荣昇就着里面的湿软而律动身子,手掌抚动着姬歧的臀峰。姬歧忍着喉间的呻吟,只偶尔受不住地闷哼一声。 奚荣昇进到了最深处,将姬歧酥软的上半身给托起来了些许,自己微微弯下了身,手指按捏他胸口硬邦邦的小红果。 姬歧后面夹紧了一些,轻喘着扭过了头,与他接吻。奚荣昇温柔地吸吮他的唇瓣,渐渐地往下,从嘴角到脖颈,再到肩背,都留下了暧昧的红色吻痕。 “恩……陛下……”姬歧有些痒,蝴蝶骨轻轻地动了一动。 维持着交合,奚荣昇将他抱了起来,手指摸到了姬歧硬邦邦的前端。姬歧双膝深陷在奚荣昇两侧的床铺上,只让自己的一点重量落在了奚荣昇身上。 奚荣昇一下一下地将东西送入了姬歧的身体深处,抚动他胸膛与腹部的肌肉。 “小歧。” 他情难自已地唤了这个熟悉的称呼,不过片许,他反应了过来。 ——姬歧似乎很反感这个称呼。而自己浑然不知地叫了近百年。 又见姬歧像是压根没听见似的,全心沉沦在欲海之中。 结束后记得问姬歧讨厌这个称呼的原因。 奚荣昇心想着,倾身将姬歧压在了柔软的床铺上,一次次地占有了他。 第111章 两人皆大汗淋漓地去了浴池。 姬歧任由奚荣昇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抚动,洗净身体,小心地瞅着他似乎没什么变化的沉静面色,试着与他搭话,聊的都是公务。 若是以奚荣昇的正常状态,他理应严肃地和他探讨正事,然而现在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只愿意说寥寥数语,黑沉沉的深邃眼眸注视着的是他的身体,而非他的眼睛。 姬歧暗搓搓地琢磨再进一步,试探陛下当前的状况。 在奚荣昇将手指探入他的后面,将里面的东西给清洗出来时,原本侧坐的姬歧忽然动了,抬腿跨坐在了奚荣昇身上,仰头吻他的唇角与脸颊。 奚荣昇似乎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背脊。 姬歧双臂圈住了奚荣昇的脖子,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白天不是说晚上再和臣聊?陛下想聊什么?” 两人的胸口紧紧地贴着,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温湿的吐息萦绕在耳畔,饶是现在不太清醒的奚荣昇也觉得有丝丝缕缕的电流从被接触的肌肤蔓延到了自己的全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他身体有些僵硬,心想道,自家皇后简直……是个小妖精! 而且放飞了自我的姬歧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两人做爱时自己发现的问题。 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知道姬歧反感“小歧”这个称呼。因为自己只有失忆后装傻那段时间叫过姬歧“小歧”。若是在姬歧面前暴露了自己干过“装傻”这种事,那他就…… 想着,他的眼神就越发木然。 说真的,知道他装傻的人还真不少。他的暗卫们,宫侍们,安承柯,安封吟,还有罗焯等等等。 他是真的不懂自己失忆后为什么会成那样。 果然就应该让人将失忆的他给关起来,和姬歧隔离,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惨案了! 姬歧发现了奚荣昇的心不在焉,又唤了一声:“陛下?” 奚荣昇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喜欢我怎么唤你?” “都随陛下。” 奚荣昇故作沉吟的模样,说道:“那……就直接叫全名?” 姬歧:“……” 他闷闷地“恩”了一声。 过去奚荣昇失忆前都是直呼他的全名。现在想必恢复了记忆的陛下还是更习惯喊他全名。是以,姬歧也不好说什么。 奚荣昇又问了一声:“你觉得这样好吗?” “陛下喜欢就好。” “孤现在想要知道你的意愿。”奚荣昇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你喜欢吗?” 姬歧沉默了一会儿,颇是谨慎地道:“似乎……有些生疏。” “恩,那你觉得怎么样好呢?” 此言问完,姬歧又是许久没吱声,于是奚荣昇又问:“小歧?还是阿歧?” 姬歧:“……” 他发现做完爱的陛下当真是比平时要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许多,没有那令人寒栗的深沉,以及不怒自威的气场,这让他又忆起了陛下的失忆时期。 只是拥有全部记忆的陛下相同点是,姬歧无法摸清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比如现在。 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纠结起称呼问题了。 “还是后者吧。” 他这么选择,一来是,自己这么多年误以为陛下喊的是“小其”,已经本能地有了反感。就算是意识到是自己的误会,但也无法逆转自己本能的想法了。二来是,考虑陛下失忆时就是唤自己“阿歧”。 本以为自己回答后,这个话题就可以掠过,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陛下正事。哪知奚荣昇紧接着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孤唤你‘小歧’呢?” 姬歧忽然有点明白了过来。 陛下过去在床上都是唤他“小歧”,现在自己表示更喜欢陛下失忆时只唤了他半年的称呼,而非前者陛下叫了他百年的,想来陛下是不满了。 他没法说出实话,因为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自己有着先入为主的思想,自然而然地以为陛下唤的是危其靳,实在是太愚蠢。 他还是说了谎话,“臣没有不喜欢,只是现在听惯了陛下唤臣‘阿歧’。” 奚荣昇心知没有那么容易,当初姬歧可是因为他的这么个称呼就哭了,但是现在自己翻遍记忆,也没有调出有关记忆,自己过去在床上这么叫他,也没见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想来姬歧是不敢在他面前展露真实感情,但是在“痴傻”的自己面前,就绝对是真实的了。 只是现如今他也有事瞒着姬歧,似乎也没有立场逼迫姬歧对他言无不尽。想着自己的事,他繁杂的思绪又涌了上来,不免又心事重重。 他抱着姬歧,起了身,离开了浴池。 两人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躺在了床上。奚荣昇靠在床头,垂眼看着注视自己的姬歧,安抚地拍了拍他,给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说道:“睡吧。” 姬歧抓住了他欲收回的手,说道:“陛下,臣想继续和您聊聊。” 奚荣昇任由他握着,道:“想聊什么?” 姬歧这次没有提敏感话题,而是道:“臣不久前才知道臣那些兄弟的事……想要对陛下说声谢谢。谢谢陛下肯为臣费心。” 奚荣昇抿唇,别过了头,不去看他晶亮的眼睛,硬邦邦地道:“不是为你,是孤看他们不喜。” 他最是受不住这种场景。 姬歧一笑,留意到他发间的耳朵逐渐变红,又继续道:“臣过去以为陛下不记得臣幼时,待陛下当时恢复了些许记忆,臣才知陛下还记得。臣……很感谢陛下当年对臣的帮助,倘若没有陛下,也不会有臣今天。” 奚荣昇:“……” 所以说他失忆时是真的蠢,什么都和姬歧讲!姬歧之前可是说不希望他记得他小时候窝囊的样子。 “孤什么都没干。你全靠的是你自己。” 哪怕是姬歧入朝为官,自己对他有好感那段时间,他也没有对姬歧有丝毫帮助,想着的是考验姬歧的能力,只派人关注着姬歧的动向。 结果,关注着关注着,让自己的心栽了进去。待建宁公落马,姬歧对他投诚后,他这才力挺了姬歧。 姬歧却是柔声说道:“是陛下给了臣前进的方向。臣从遇见陛下起就一直为日后能帮助到陛下而努力。” 奚荣昇意识到了他的这一段话的重点就是最后一句。 他装作没听出来,回道:“你帮孤已经够多了。” “臣还总是觉得不够。”姬歧握紧了他的手,说道,“倘若陛下的心愿能够早日达成,天下太平,那就好了。臣无时不刻不希望能与陛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奚荣昇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抖了抖,却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给他捋了发丝,也没有看他的眼睛。 “陛下……” 奚荣昇忽然问道:“倘若我有一天不再做皇帝……” 姬歧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无论陛下是何身份,身处何地,臣都当誓死追随陛下。” 奚荣昇的眼波微动。 姬歧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正是…… 他阖上了眼,轻叹了一声:“时候不早了,睡吧。” 姬歧欲言又止,心中告知自己不能着急。 殿内陷入了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奚荣昇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了姬歧的眼睛。 “怎么还不睡?”他嗓音又恢复了之前的低沉。 姬歧于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松开了他的手。 奚荣昇熄去了灯,躺下了身。 没等他完全睡去,只外面传来了罗焯的声音,“陛下,有急报!” 奚荣昇倏地睁开了眼,对同样醒了过来的姬歧道:“你先睡。” 姬歧欲起的身子又躺了回去,手指紧握了起来,应道:“恩。” 奚荣昇出了殿门,见罗焯脸色凝重,对他比了个手势,给两人周围布隔音结界,问道:“有什么事?” 罗焯语速极快地道:“夏远传来消息说,一个时辰前,尚先生从山谷离开后,便有一队人马闯入了山谷,抢走了大殿下。蚩族那边,江子林也被人从牢中劫走了。预计这伙人都是属于大殿下的亲卫。” 第112章 “尚先生呢?” “已经回来了。需要让他来见你吗?” 奚荣昇摇头,“不必。我即刻前往山谷,你在此坐镇。” “是。” 奚荣昇先是折返了寝殿,见姬歧坐在床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奚荣昇缓步走到了床边,用轻柔的语气道:“孤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安心睡,不用等孤回来了。” 姬歧拧了拧眉,还是应道:“恩。” 奚荣昇迟疑了半晌,手臂微微抬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抬起了手,手掌落到了他的发顶上,摸了摸,说道:“我会在明日早朝前回来。” 姬歧乖巧点头,“好。” 奚荣昇离开后,姬歧仍是没有躺下睡觉,静静地盯着明亮的灯光,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殿门被悄然推开的声音,这绝不可能是奚荣昇,而宫侍没有通报,是绝对不可能私自进殿。 刺客? 只是皇宫有巡逻的禁军,寝殿附近是隐藏的暗卫,不可能有刺客能够潜入。 出于谨慎,他还是迅速地拢紧了松散的衣物,离开了床,隐藏到了不被灯光照到的暗处,屏气凝神,仔细盯紧了传来脚步声的方向。 没多久,他看到一个宫侍打扮的男子绕过了屏风,对方视线首先是落到了床,结果发现没人,明显是愣了一下。 姬歧很快扫遍了那人。 没有佩戴武器,身上也没有明显的煞气,方才走路的脚步轻盈得更异于常人,理应拥有很厉害的身法功夫。 目前不能判断对方来历,姬歧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手,以制服对方为主。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同样反应迅捷,极快地避开了他的攻击,嘴中喊道:“殿下!在下并无恶意,烦请听在下几句话。” 短暂一交锋,姬歧判断出对方的实力怕是不亚于他,而且是朝着窗户方向去躲的,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好逃脱。 不知对方目的,也怕对方真的一个受惊就跑了,姬歧暂且收了手,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举动,淡道:“你是何人派来的?” “殿下应该见过那位了。在迷雾谷。” 一听迷雾谷,姬歧便知晓了,“你是说危其靳?” “正是。” 姬歧道:“我之前就表态过,我不会帮助他逃脱。” 那人笑道:“殿下误会了。在下并非是要殿下帮助主子逃离。圣帝陛下离去,也正是因为主子已经成功离开了。” 姬歧意外道:“危其靳已经逃了?” “若非天下第一坐镇迷雾谷,主子也不至于被困那么久。圣帝陛下没有对主子露底,主子又何不是留了一手呢?” “所以你此来是想做什么?” 那人道:“殿下之前由于圣帝陛下的失踪,离开山谷匆忙,未曾赴主子的约。在下此来是想要替主子再约一次殿下。” “他想与我聊什么?” “自然是与圣帝陛下相关的事。”对方道,“想来圣帝陛下一直以来都没有和殿下说实话吧。殿下就不想知道圣帝陛下究竟是想做什么?” 修为到了神武境,拥有一步千里的能力。 奚荣昇来到了迷雾谷,见在此的玄甲卫跪了一地,不少人身上都添了彩,原本静谧美丽的地界已是一片狼藉,就连房屋也有烧毁的痕迹。 他扫过了一圈,目光落到了为首的小队长身上,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小队长道:“我方与对方皆有留手,是以没有人身死。但我方一百二十人,有六十四人轻伤,十二人重伤。” “重伤者可有妥善治疗?” “是,已做过紧急处理,并联系了就近的医堂人员,大约半个时辰内能到。伤者皆无性命之危。” 奚荣昇颔首,“都起来吧。带孤去关押人的屋子。” 屋门大敞,门上有刀剑与鲜血的痕迹,地面坑坑洼洼,床上放置着被斩断的铁链。 小队长在奚荣昇身后,低头内疚地说道:“是我等大意,低估了对方。之前探查到山谷外潜伏的人全是障眼法,我们中间出现了被对方用术法控制住的人,与外界里应外合。也未曾想已经被禁锢住的大殿下还能够使用灵力。” 奚荣昇回头看向他,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孤思虑不周。此番辛苦你们了。之后就去平州吧,等孤后面的吩咐。” 小队长抱拳道:“是,陛下。” 奚荣昇又去了一趟蚩族皇城。 这里被封了城,街上满是全是巡逻的兵士,百姓们纷纷紧闭房门,人人自危。气氛可谓是凝重且压抑。 这全都难不住奚荣昇,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中。 狄弘不在,据说是去往了刑部,亲自查江子林逃脱的事情。 董秋正坐镇皇宫,他和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董春同为玄甲卫副统领。 “我们的人当中也有大殿下埋下的暗线。”董秋道,“目前已经暴露了五人,不确定是否还有。属下正在进行彻底的清查,请陛下给属下等一点时间。” “江子林往哪里跑了?” “劫走他的人离开刑部大牢后,便四散离去。不能确定江子林在哪一路。但每一路都派了人跟随。” 奚荣昇叹。怕是跟不住的。 “加派更多人手到仪沽镇守着,切不能叫他们闯了进去。” 仪沽镇正是得了“蚩气尽失”怪病的人聚集——或者说是被隔离的地方。 “是!” 计划得加快进行了。奚荣昇心想道。 天蒙蒙亮时,他回到了灵族皇宫,刚入宫,在四处无人之处,便有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的面前,说道:“禀陛下,在您离宫后,有一人……” 奚荣昇垂眼听着他的汇报,眸光暗沉了下来。 姬歧想着那不速之客同自己说的话,彻夜未眠,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 他听到了开门声,以及熟悉的脚步声,不多时看到了裹挟着一身寒意的奚荣昇走来。 奚荣昇见他面上不带丝毫初醒时的朦胧,问道:“没有睡?” 姬歧撒了个小谎,“刚刚才醒。” 奚荣昇也没有说什么,坐到了床边,“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姬歧摇了摇头,支起了身,问道:“陛下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奚荣昇给他将凌乱的发丝给捋了捋,漫不经心地道:“恩。” “陛下……”姬歧欲言又止,对上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眸,他心头一悸,欲出的话咽了下去。 他想到了奚荣昇回避的态度。 倘若真要等陛下主动告知……恐怕已尘埃落定。但危其靳那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下了床,“臣为您更衣吧。” 奚荣昇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在他走到柜前,没听到自己回复而转过头时,站起了身,“好。” 第113章 姬歧偷眼看着桌案前认真处理公务的奚荣昇,心中仍是在纠结于危其靳四日前私自约自己的事,是否要告知于奚荣昇。 明日就是约定日期了,地点定在了城郊的一座小亭子内。 按理说,那人不该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寝殿,而不被外面的暗卫发现。倘若暗卫发现了,并且告知了陛下…… 但奚荣昇待他态度依旧如常,甚至自那日后,对他不那么严肃,会主动与他说一些闲事,而非仅是公务。只是,却也没有再与他行房了。 他现在有点怀疑,奚荣昇打算恢复五天一次的频率。这种事也没法直接问。他哪怕暗示得比较露骨了,奚荣昇仍是选择与他盖被窝纯睡觉——而且还是两人各盖一床被子的那种! 现在的陛下,心思真的很难懂。 所以,倘若陛下知情,是在一直等他主动告知,而他却选择隐瞒,与危其靳私下见面……难保不会让陛下对他有狭隙。 但若那夜暗卫恰巧被调开了,那人当真是有意躲开了暗卫来找他。陛下对此事不知情。那岂不是就错过了知晓真相的机会? 目光落到自己手中被冷落了的奏折,上面汇报的是礼部呈上来的有关祭神大典的事宜,理应是由奚荣昇处理,大概是分类时出了岔子。 他本没想太多,将折子放到了一旁,又随意翻了几本,看是否还有分类错误的奏折。忽然,他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稍纵即逝。 祭神大典正是在五年后。 而自己几日前询问什么时候放危其靳,奚荣昇给出的答案也是五年后。 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将疑思藏在了心中,他拿着那本奏折,走到了奚荣昇身边,道:“陛下,这是分配有误的折子。” 奚荣昇头也没抬地道:“恩,你就放在这里。” 姬歧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刚坐定,一名宫侍来报道:“禀陛下,石家供奉大人请求觐见。” 奚荣昇总算是抬起了头来,“宣。” 石家位列九大家族之一,其供奉正是拥有开启圣地内圈之能的老祖宗。 九大家族的供奉修为并不算顶尖,大部分人甚至连神武境都没有达到,但地位却举足轻重,常年闭关,受重重保护。 比如这次到来的这位,已经显出了老态,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 “老臣参见陛下。” “石老不必多礼。”奚荣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上的纹路,余光瞥了眼旁边打量石供奉的姬歧,道,“您这是刚出关不久?” “是。老臣此番是为家族的不肖子孙而来。”对方没有起身,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奚荣昇“失踪”期间,参与弹劾姬歧的就有石氏家族的子弟。尽管事件未成,但除去世家子之外,参与的人都遭到了贬谪,甚至流放。 劫后余生的人都没有就此松一口气,都知道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越等到后面处置,惩罚只会越重。脖子上的刀迟迟未落下,于是这不就请了家中长辈来说情? “石老言重了。贵家族的子弟都是我灵族的栋梁之才。又何来‘不肖’一说?” 石老惊了一场冷汗,大呼惶恐。 “石老年事已高,还这般操劳,实在不该。”奚荣昇道,“小若,将石老扶起来。” 宫侍领命上前,石老身体坚如磐石,不肯起身,“请陛下恕罪!” “孤却也不知道贵家族的子弟做什么恶事,值得石老这般。” 石老闭上了眼,道:“他们不该……趁陛下不在,结党营私。” 奚荣昇靠在了椅背上,翘着腿,道:“哦?怎么个结党营私法?” “谋取私利……冒犯皇后。” “还有这种事?皇后可从来没有同孤讲过这种事。” “请陛下看在我石家历代先祖为皇室尽孝尽忠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奚荣昇笑道:“石老这是哪里的话?孤又何至于杀人?杀他们,岂不是‘自毁根基’,‘断了灵族未来’吗?” 石老冷汗涔涔。 他从来都是反对自家子弟参与党派斗争的,奈何他们追名逐利不肯听。 当年陛下企图削弱贵族势力,他被迫同其他八名供奉来见了陛下,明面上是谏言,实际却是在施压。 其中一人曾经言辞凿凿地对陛下说过“九大家族是灵族基石,毁它等同于断了灵族未来。”这样的话,陛下此时的回答俨然是对应的这个。 他善于分析,看得最是清楚。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手段更是可怕。 陛下当年表面被迫妥协,还赋予了他们更高的荣誉,让他们不少人自以为胜利而沾沾自喜,暗地里仍是潜移默化地削弱了九大家族的势力,所谓荣誉也不过是虚荣罢了。 陛下看中的从来不是眼前的利益,与一时的荣辱,而是更远的未来。为此甚至能不惜隐忍。 从陛下这时候的回答就可以看出,他从来没有忘记那日的事。 ——就不该为了追求什么更高的境界而闭关,就应该看紧自家那些不省心的家伙。 现在后悔已晚。 “陛下,老臣……” 奚荣昇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石老对皇室的忠心,孤是相信的。孤也给石老一句忠告,您近日怕是会有血光之灾,请务必注意安全。” 石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万万没想到给小辈求情,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陛下!请陛下务必相信老臣绝无二心!” “所以孤将自己的暗卫头领派给你。”奚荣昇轻敲了几下桌子。 暗东无声无息地落到了石老身旁,“参见陛下。” “这几天,你就跟在石老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是!” 这煞有介事的样子,也让石老怀疑是奚荣昇知道了什么事情,当真是打算保护他。 “若石老能够安然无恙,孤倒不介意对石家人从轻处理。” 石老精神紧绷,道:“是!谢陛下。” 眼看着暗东当真随着石老离去,观看了全程的姬歧不太懂这事情诡异的发展了,他看向奚荣昇,见其又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处理起奏折来了。 他也不好打扰,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头,打算等到晚上再问。 奚荣昇今夜俨然依旧没有行床事的打算,躺入了被中,便闭上了眼睛。 若是按照五天的频率,理应是明日行床事。但是明日…… 姬歧小声地唤道:“陛下。” 奚荣昇发出了沉闷的“恩”声,睁开了眼,静静地看他。 “明日早朝后,臣想要出宫一趟。” 奚荣昇也没多问,就简短地回了声,“好。” 似乎还是性事后的陛下话会更多些。姬歧心想,又道:“祭神大典需九大供奉,若石供奉出事,怕是麻烦不小。” “恩。” 姬歧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杀他吗?” “孤是保护他。” “那么,是陛下知道有人想杀他吗?” “或许吧。”奚荣昇颇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姬歧,没等姬歧想明白含义,他就闭上了眼睛,简练地道:“睡吧。” 姬歧觉得有些心神不宁,阖眼后,也是许久没有困意。 他有种陛下已经知道危其靳的事的感觉,但是数次睁眼看到奚荣昇安然的睡颜,都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去坦白。 还是等明日再做决定吧。 ——明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第114章 翌日,姬歧还是打算独自赴危其靳的约。 想的是,倘若陛下知道此事,那定是会暗中派人跟随,趁机抓住危其靳。倘若陛下不知……那就借此机会,从危其靳嘴中问出事情经过来。 结果,没等他出发,早朝后同奚荣昇知会了一声,就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转折。 正要会面大臣的奚荣昇:“等我一刻钟。我同你一道出宫。” 姬歧怔住,“陛下……也要出宫?” 奚荣昇:“我会易容成你副官的样子,你可尽管做自己的事。” 姬歧无法拒绝。 然后耐心等他处理完公务,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物,变成了自己副官的样子,两人离开了皇宫。 姬歧心中满是疑虑。 陛下不暗中派人跟着他,而是光明正大地与他一起,就不怕让危其靳警觉了吗? 他心不在焉地走在奚荣昇身旁,余光留意到他抬起了头,望着碧蓝的天空,道:“陛下,怎么了吗?” 奚荣昇收回了目光,“无事。”说罢,伸出了手。 姬歧不明所以地牵住了他,低声问道:“陛下这是?” “你就没什么话想要同孤说?” 姬歧喉咙一哽,艰难地“恩”了一声。 两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坐在墙角的男子眼尖看到姬歧,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内心震撼。 很快,他自我安慰道,只是握手而已,只是握手而已,男人之间很正常的嘛! 然后他就看着姬歧被人给拉到了一个小巷,两人身影消失的最后,他分明看到那男人伸手搂住了姬歧的腰,而姬歧也不反抗,任由着对方的动作——正常个鬼啊! 那人踏马是谁? 朱渠焉脑子飞快运转,忽然想起那人是皇后身边的副官。 副官! 妈的个奶奶腿!什么玩意儿还敢对主上的人下手! 朱渠焉倏地站起了身,气势汹汹地准备冲去捉奸,然后被拉住了。 “喂,你要干什么?”说话的是自从他被抓就销声匿迹的施琼,她警告道,“都这种时候了!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但,但是……”朱渠焉还是选择了暂时将此事抛到脑后,主上的计划要紧,这些事还是等之后再来处理。这可是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扫了一圈熙熙攘攘的街市,偶尔与吆喝中的小贩对上眼神,彼此之间都看得见对方的暗示,然而很快又各自转过了目光。 一个真正的行人路过,朱渠焉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哀声道:“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父女俩吧。她得了重病,已经快不行了。” 行人嫌弃地瞅了眼脏兮兮的二人,随便掏了一个钱币扔到了他们脚下。 朱渠焉感激涕零,“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行人啐了一口,喃喃道:“真是晦气。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将这些贱民给赶出皇城。” 朱渠焉恍若未闻,捡起了钱币,往身上擦了擦,对施琼挤眉弄眼。施琼低着头,恰到事宜地重重咳了几声,装出一副病重的样子。 皇城内已经布满了天罗地网。 奚荣昇对危其靳是再熟悉不过。两人曾经一道上过无数次战场,对彼此的战略部署了如指掌。 危其靳约姬歧见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来一招声东击西。 以危其靳对他的了解,不会不知道他的人的动作都在他暗卫的监视之下,或许说压根就没打算瞒住他这件事。 为的是让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姬歧与人见面”这件事上。 据他在石家暗线报,石家供奉的出关是人为造成。而杀掉石家供奉,是最容易破解他计划的方式。 有皇城的结界在,危其靳没法进入皇城。能在皇城中行事的就只有那些使用了转换秘法的蚩族人了。 转换秘法本就是他研究出来的。所以,他有特殊的办法分辨出使用过秘法的人。 很快,他的人将会指引石老来到这里,作为“鱼饵”,将“鱼”给钓出来。 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和夹在他与危其靳之间的姬歧讲清楚。 奚荣昇看了眼怀中垂着脑袋的姬歧,给两人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以确保两人之间的对话不会被人听到,以及街上提前开始行动,姬歧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还好吗?”奚荣昇握紧了他的手。 姬歧这些天的纠结,他不是没发现。只是姬歧不主动跟他说,他也没办法直接同他说“我兄长只是拿和你见面当个幌子”。 姬歧迫切想要知道他的目的,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姬歧对他的关心。所以,危其靳主动约他,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希望,结果却是个虚无的希望,这打击得多大。 危其靳没见过姬歧的人,对他没感情,是以能够毫无负担的利用他,但奚荣昇舍不得。 解决问题的一切办法就是主动告知真相,但奚荣昇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怕的是姬歧也与危其靳和安承柯一样,与他站在了对立面。 姬歧浑然不知他心中真实所想,讷讷道:“陛下,对不起,臣不该对您有所隐瞒。” “无妨。”奚荣昇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问道,“他与你约在了哪里?” “距离城郊十里的东边小亭子。”姬歧听他语气还算平和,老实坦白道。 姬歧是真情实感地想要和危其靳约见的。 奚荣昇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可不想让姬歧觉得自己成为了他与危其靳博弈而利用的棋子。 这无疑会影响两人之间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感情——虽说他也不确定这对姬歧是好还是坏,却也不想亲手毁了他,叫姬歧伤心。 他心中暗道,只希望那厮还有点良心,至少派个属下等在那里吧。于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走吧。”说罢,他揽着姬歧往前走。 姬歧想说从两人来时的那条街走会更近,但自恃戴罪之身的他不敢吭声指出陛下的错来。 而另一边,石老步入了这街市来,说是要为自己购买修炼材料,身旁只跟了名不起眼的侍从。 昨夜,他接到了奚荣昇给他的密信,知道了并非是陛下要杀自己的他松了一口气,表示自己会配合陛下的行动,擒拿蚩族贼人。 现在,他身旁的侍从正是暗东。 “东大人,蚩族人真的会来吗?”他连逛了数家店铺,气氛始终一片祥和,不见半点杀气,于是悄然询问道。 暗东言辞一贯简短,尽管面对地位尊崇的供奉也是一样,“等着。” 而正在他步入第六家材料店时,忽然店内灵气大作,地面上有阵法的符文亮了起来,数百道凌厉的剑气如密集的网冲向了进门的两人。 第115章 两人出城后,直奔约定小亭。 隔得老远,就能看到端坐在亭内沏茶的黑衣人,他面上戴着一副鬼面具,袖子微垂,露出了小半截苍白的手腕。而桌上赫然摆放着三个茶杯。 奚荣昇万万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皱了皱眉。 ——他是独自和姬歧来的,主要人手都集中在了皇城。他与危其靳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就算有姬歧相助,要再次擒住已有警惕心的危其靳也是不可能的事。 想来危其靳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地孤身前来。 他奚荣昇对自家兄长了如指掌,危其靳何尝不了解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弟弟? 唯有危其靳从容不迫,抬眼看到他们两人相携而来,洒脱地一摊手,“既然来了,那就坐吧。” 语气温和,好似是单纯的做兄长的款待自家弟弟与弟媳。 既然如此,易容也没有意义了,奚荣昇消除了法术,身形与容貌恢复如初。 姬歧弄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奚荣昇。奚荣昇微微颔首,他放下了心来,两人一道坐了下来。 “他都知道了,你还戴着面具作甚?”奚荣昇率先开了口。 危其靳手指轻抚过面具上的纹路,后将它给摘了下来,露出了俊雅的面容,唇角含着笑意,道:“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姬歧忍不住看向了奚荣昇,见他拧紧了眉,目中笼着阴云,听他道:“你之前不是还死活不肯来皇城吗?” 危其靳眼眸清透,直视着奚荣昇,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已经破过一次例了,再破一次也无妨。” 姬歧想到,他这里的“破例”应该指的是之前救治了痴傻的奚荣昇。亦想到,当年他们成亲之时,陛下心心念念地盼望危其靳来参加婚宴,然而危其靳没有来。 奚荣昇明显有些烦躁了,又道:“所以,你这是表明了你自己的立场?你要和我作对?” 危其靳回答:“你将我关起来时,应该就有了自己的预料。”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两人对视着,一方咄咄逼人,一方云淡风轻,却气势不少。 姬歧看看奚荣昇,又看看危其靳,犹豫是否要开口。正在这时,危其靳转头看向了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不要紧张。来,喝茶。” 说罢,他将一杯茶推到了姬歧面前。 姬歧觉得还是不要喝他的茶比较好,怕里面加了料,但是危其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他又觉得不喝不大好。 这次不像上次。 上次,危其靳身处弱势,行动受限。这次,危其靳一言一行看似柔和,却暗藏压迫。姬歧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正在他纠结之际,只听陛下愤怒地质问道:“我的茶呢?” 危其靳微微一笑,“你关我那么久,还好意思找我要茶喝?” “那你为什么要准备三个茶杯?!” “买的两个,卖家额外赠送的一个。不小心顺手一道拿来了。” “呵!孤还不乐意喝你的破茶呢!”奚荣昇抱住了双臂,满脸冷峻,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姬歧呆滞:“……”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就时常不明白你媳妇是怎么容忍你这破脾气的。”危其靳叹气,摇了摇头,还是又倒了杯茶,给奚荣昇递了过去,“要不是亲兄弟,换作陌生人,我恐怕理都懒得理你。” 当着姬歧的面说他的不好,这能忍?! 奚荣昇站起身,冷声道:“我也不想理你!”说罢,拉着姬歧,准备离开。 “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同你道歉。”危其靳好说歹说,又将奚荣昇给劝着坐了回去。 奚荣昇臭着一张脸,俨然一副你道歉我也不原谅你的样子。 姬歧:“……”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危其靳道:“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我意已决。”奚荣昇说道,“若你执意要阻止我,那你就小心点。” “谁阻止你,你就要将谁给关起来吗?”危其靳说道,目光落到了姬歧身上,“那他呢?” 姬歧喉咙一哽,下意识地看向了奚荣昇。后者却没有看他,只是面色冷酷地抱着手臂,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姬歧嘴中发涩,艰难地说道:“我不会……” “小姬还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吧?”危其靳道,“他想要毁掉……” 奚荣昇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要逼我与你动手。” “我想你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意味着什么。但我作为你的皇兄,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走向万丈深渊。所以,我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 “你不是我的皇兄。”奚荣昇冷冷地道,“我的皇兄早在八百年前就死在了受他庇护的万民的口诛笔伐之下。” 此言一出,危其靳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奚荣昇拉起了姬歧,“走吧。” 两人走出亭子,只听身后的危其靳哑声说道:“昇昇,不要再继续了。权当是为了我们所有关心你的人。” “你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奚荣昇语气嘲讽,“若不是这世界,我至亲者不至于一个个相继离开。我的心爱人不至于从小受尽欺辱,就连成为了皇后,也没法被人尊敬。我只是不想更多人经历这些,有错吗?” “既然我是唯一有能力改变这世界的,为何我不放手一搏呢?” 第116章 回去皇城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临到要进皇城时,奚荣昇突然开口道:“阿歧,对不起。” 低着头想自己事的姬歧闻言一怔,看向了他,“陛下何出此言?” 奚荣昇按了按额头,“我实在不愿……让你看到我和他闹到那种地步。” “没事的。”姬歧低声道,“想来那位也是关心您。” 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奚荣昇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街道伏击一事,已然尘埃落定。 奚荣昇方活捉了几人,而大部分人都逃走了。 本来这事应该就此结束,但危其靳亲至亭子,等他到来,让奚荣昇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禁怀疑危其靳是否还会有后手等着他。 为了以防万一,回到宫中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召见了石老,言辞中是暗示让他赶紧去闭关。 石老一口应下,又呐呐地道:“那石家那些不争气的小辈……” 奚荣昇淡淡地道:“石老请放心,孤现在还没有处置他们的打算。” 石老松了一口气,深深地鞠了一躬,“谢陛下隆恩。老臣告退。” 然后,又有宫侍来报,说是朱渠焉求见。 “宣。” 一旁的姬歧自觉站起了身,说道:“陛下,臣有事需回寝殿一趟。” “恩,去吧。” 姬歧走出宫门,正好就与朱渠焉撞上了。 朱渠焉站定,姬歧只当他是要向自己行礼,也停住了脚步,哪知刚看向朱渠焉,就对上了一记恶狠狠的眼神。 姬歧震惊,“???” 朱渠焉甚是嚣张,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不对的样子,以六亲不认的脚步,走入了书房。 宫侍关上了门,挡住了里面的谈话声,徒留姬歧在风中迷茫:“……” 仔细想想,不是朱渠焉得罪过他吗? 为什么还是这般作态? 思来想去,也没得到什么结果。索性就不去想了。 出来毕竟不真的是要去寝殿,而是为了避嫌。他守在了门外。过了一会儿,一名宫侍匆忙跑来,低声对他道:“殿下,御花园有座假山塌了。罗总管现在不在宫中。” 假山塌了? 姬歧皱紧了眉,点头道:“我去看看。” 御书房内,朱渠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伏击全过程,着重提到自己将一个弱小无助的“乞丐”演到极致,后来被一蚩族人挟持作为人质,结果他来了招优秀的反擒。 奚荣昇意不在此,听得心不在焉,颇为应付,等他充满期待的叙述完,他敷衍地答复道:“恩,做得很不错。” “噢噢噢,还有两件事。”朱渠焉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罗盘,递给了他,“这是我从安封吟手上抢到的!他利用这个,来寻我的行踪!” 奚荣昇瞅着桌上的追引盘。 这是他炼制的一件法器。用来寻自家下属们的行踪。使用的前提是知道追踪者的脸。 说实话,这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的。它理应放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 而它落到安封吟手上的原因,也有待考究。 他将追引盘收了起来,见朱渠焉满脸的“求表扬”,勉强道:“不错,辛苦了。” 朱渠焉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只要能帮助到陛下就好。就是不知道它是如何落到安封吟手上的。请陛下务必要严查。” “恩,孤知道。” 朱渠焉关怀地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不是有心事?” 奚荣昇回过了神,坐直了身,道:“没事。” “陛下是不是……知道皇后的事了?”朱渠焉措辞小心地说道。 “皇后的事?”奚荣昇怔住,茫然问,“皇后的什么事?” 朱渠焉的脸色变得凛然,严肃地道:“陛下,臣看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讲真,他的“骇人听闻”程度过度夸张,奚荣昇没有兴趣知道。但转念一想,他之前提到了姬歧,勉强询问道:“什么事?” “您知道后,可千万要挺住。” 奚荣昇:“你说。” 朱渠焉张口欲言,话到了嘴边,又变为了,“其实这种事也算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会经历过这种事。但,陛下您是天下之主,不久后还会开创全新的时代,这些都是小事。只是白瞎了我辛辛苦苦做的那个傀儡,我……” 奚荣昇心情不佳,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渠焉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陛下,您绿了。” 奚荣昇懵逼,“????” 姬歧在御花园看到了那碎掉的假山。 据目击者称,是有一道横空而出的闪电劈中了它,然后足有两米高的它沦为了一地的碎石。 这里围着不少宫侍与宫卫,场面十分混乱,姬歧走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宫侍与他擦肩而过,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御膳房。” 姬歧身体陡然一僵。 这声线,他听得分明,是属于不久前与他们分别的危其靳。 这怎么可能? 他勉强按捺下了心头的惊疑,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假山被劈”一事,叫来了一个宫侍,让他去和奚荣昇说自己去御膳房,准备糕点。 他又见到了刚分别不久的危其靳。 他们来到了御膳房无人的后院。 “这皇宫里到处都是他的暗卫,只有这里疏于防备。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危其靳换了容貌,穿着一身宫侍的衣物。瞧着堆满杂物的地面,勉强找了一块空地,落了脚。 姬歧用探究的目光紧盯着他,“你怎么进到这里的?” 之前危其靳进宫,不还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 危其靳道:“你若仔细观察会发现,‘我’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姬歧不傻,听到这话,就很快反应过来了,“现在这不是你的本体,而是傀儡?” 危其靳赞叹点头,“没错。老实说,这玩意儿是他的属下做的。先是被姨……安长老给顺走了,后来又交到了我的手上。” “好了,这也不是重点。”危其靳叹,“想要单独和你谈一谈,还真不容易。他可在乎你在乎得紧。” “你想要和我说陛下的事?” “是。你想知道吗?” 姬歧攥紧了拳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头,“请您务必告知于我。” “时间不多,那我也就直接说了。”危其靳说道,“你知道天元之魄吧?” 姬歧:“恩。它是灵气运行之本,位于圣地内圈。” “他想要毁掉天元之魄。” 姬歧瞳孔一缩,上前一步,失声道:“什么?” 他之前预想了许多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 倘若天元之魄被毁,世间灵气也会消散。 “圣地内圈,百年祭神开一次。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人能够进入。届时,倘若天元之魄被毁,强大的冲击力,世间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他同他的下属们说,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他的下属都对他盲目崇拜,丝毫不怀疑。但……我曾经试过蚩族那边的天元之魄,它的能量只有灵族这边的五分之一不到。我仅用蚩气猛击了它,就险些重伤。更别提……”危其靳止住了话语,微微摇了摇头。 “陛下……又为什么会想要……” “破而后立,是最有效的方法了。”危其靳道,“天元之魄,使得灵界繁荣的同时,也是阻碍其发展的拦路石。以他的话来说,所有条条框框,都应该被打破。由人们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姬歧几乎语无伦次,“但,但这么做……也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走向这样的极端呢?我们还可以继续尝试……” 危其靳默了半晌,说道:“或许是因为我。” “你……怎么?” “八百年前,蚩族的暗灵核意外入了我的体内。”危其靳语气淡淡,说得轻描淡写,“一番折腾后,它与我的身体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我从此成为‘蚩族人’。而且时常会发作后遗症。” “近些年来,这后遗症发作得越发频繁,而且严重了。六年前,我还不小心失手伤了来助我的他。” 这就是六年前奚荣昇从蚩族回来,身受重伤的原因! “或许我命不久矣了。所以他才会采取这种方式。想的是天元之魄的主体被毁,我体内的暗元核也会消散,从此安然无恙。” 姬歧顿时哑了言。 “但我作为兄长,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这一步。”危其靳凝视着姬歧,认真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的阵营。只要有你,定然能够阻止他。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这关系着全世界的命运。” (第三卷 完) 小歧将做何抉择,灵界未来又将如何?且听下卷分解~ 他们两人背景经历性格,完全不一样。小歧世界里只有陛下,但陛下并不只是小歧的陛下。小歧是很理解的,就是想要帮忙。陛下还有很多自己觉得应该要去做的事,这就注定了他对待感情不可能像小歧那样纯粹。有评论说配不配的问题,让我觉得有点点迷惑。 顺便,推一波我昨天撸完的八千字小短篇《心狠手辣的我》,主攻第一人称。没想到我居然第一篇完结的居然是新文!以及,昨天一口气写到后期,就有点匆忙。今天修了下,加了点细节。已经看过的小可爱感兴趣可以再瞅瞅。 最后,给大家比心心(づ ̄3 ̄)づ╭?~谢谢大家的支持啊啊啊! 第117章 硝烟冲天,昏黄的光芒笼罩了整片大地。 “太子殿下!前方传来捷报!小殿下在中路大挫蚩族军!”将士喜气洋洋地来报道。 奚守微端坐在营帐之内,下座是一众将领。他们现在正讨论军事部署。 此言一出,顿时炸开了锅。 “真不愧是小殿下!” “接下来就好办了。” “……” 不似他们的兴奋,奚守微垂眼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眉头微皱。 奚荣昇已经同他上过许多次战场了。 除去第一次纯粹是来围观外,从第二次开始,修为已有小成的奚荣昇也亲自上了阵。因为有“司易神转世”的光环在,他的存在,大大地鼓舞了灵族军的士气。 蚩族现如今节节败退,丢了数十座城池了。 本来两方已经休战了十几年,数月前,蚩族忽然大军压境,放言要一雪前耻。 在灵族人眼中,蚩族都是野蛮人,他们没有什么繁文缛节,靠的是实力说话。 也不似灵族中“元核”的存在对于公众而言,是件机密。拥有“暗元核”者是蚩族的王,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 因而蚩族皇位时常更迭,短短百年,就已经换过三名统治者了。而灵族千年来都没有变动。可想而知,蚩族内部混乱成什么样子。 但偏生就是这个样子的蚩族,却与灵族争斗这么多年,灵族都没能彻底将他们给消灭。 在奚守微看来,灵族与蚩族半斤八两。只是灵族的祸患都是隐藏在暗中。在奚荣昇出生前,灵族甚至一直处于弱势。后来,身为太子的他亲自上了战场,又有奚荣昇的存在鼓舞士气,这才扳回一城。 诚然蚩族局势混乱,但也正是弱肉强食的环境,造就了不少强者。反观灵族,享受社会顶级资源的上九族安居乐业,尽管他们的资质天赋都在顶尖,但也由于没有竞争的社会,而丧失了修炼的动力。 奚荣昇所谓的“神明转世”的头衔,是皇族在造势。为的是让灵族重整旗鼓,增强凝聚力以及皇族的威慑力。 尽管,父皇母后,还有奚守微本人,都很爱奚荣昇。但在江山社稷方面,也容不得他们考虑奚荣昇本人的想法。 自家弟弟从小到大都很讨厌这个头衔。 这一点,奚守微知道。所以尽量在他面前回避谈这个话题。 也正是有这个标签在,所以奚荣昇一直努力学习修炼,以摆脱这个名头,证明自己。包括随他上战场,也是不愿别人将他当做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对待。 现如今,蚩族的当权者名为松宏,是个疯子。听说他杀了一批重臣,又将自己的一众亲戚给提拔了上来。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本就混乱的蚩族越发搞得乌烟瘴气,听说已经有人起义了。 据说这起义军已经快要打到皇城了,眼看着蚩族又要换统治者,他们偏生是这个时候与灵族发起了战争,其原因就引人深思了。 而,据奚守微收到的蚩族那边的暗线送来的情报,说是松宏已经不在蚩族皇城了,极有可能是暗中跟在了军队之中。其目的不得而知。 奚守微将此事告知于了奚荣昇,然而后者信誓旦旦,表示要将松宏给生擒,这令他很是担忧,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奚荣昇答应得好好的。但他实际心中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身为三军统领的奚守微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住他。 比如这次,奚守微压根就没让他去参战,奚荣昇就自己偷摸地领着亲卫,一起去了。等他得到消息时,就已经晚了。 奚守微深呼出了一口气,看向了禀报的将士,“小殿下回程了吗?” 将士道:“理应是在回程的路上了。” “去看看。” “是。” 营中将领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欢喜声渐渐地降了下去,很快就寂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偷偷瞧瞧沉着一张脸的奚守微。 江子林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殿下,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将领们不少人也猜到了他黑脸的原因,也纷纷打圆场。 “等等吧。”奚守微道。 也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多久,之前来禀报的将士面露仓皇地又跑进了营帐,大喊道:“殿下,小殿下没有回程。他领着兵打去阳兰坡了!” 奚守微倏地站起了身,“备马。” 他从一大早开始就心神不宁的。而松宏那边目的不明,行踪不明,也不得不让他谨慎对待。怎奈自己那弟弟也不是能让他省心的人。 他只带了几十名亲兵,快马加鞭前往阳兰坡。 路途行至一半,他看到了远处行进的大军,领头者赫然是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奚荣昇。 瞧他的模样,除去身上属于敌人的血外,也没什么大碍,奚守微稍微放下了心,策马迎向了他。 奚荣昇远远地看向了他,便兴奋地挥手,大喊道:“皇兄!我抓到松宏了!” 松宏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抓的? 奚守微心中的不安更甚,在来到他身旁后,询问道:“人呢?” “在后面押着呢。”奚荣昇得意洋洋,就差后面有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是在求他的表扬。 奚守微瞅了他一眼,也实在是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叹气道:“以后不可再做出这样以身犯险的事情。” “没有以后啦!”奚荣昇道,“蚩族皇帝都落到我们手里了。以后蚩族就灭族了!皇兄,你可就成为咱们灵族的千古英雄了!” 奚守微只希望家人与灵族能太平长安,对做什么千古英雄不感兴趣。 他心叹,自家弟弟还是过于乐观,松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定然有什么阴谋诡计等在后面。 “停止前行。”他放声道。 第118章 “皇兄?怎么了?”奚荣昇紧跟在奚守微的身后,问道。 奚守微不答他,快步来到了押送松宏的队伍。兵士纷纷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尽管战后力竭,却仍是尽量大声地唤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小殿下。” 奚守微看到了被擒后的松宏。 对方是个满脸大胡子的魁梧壮汉,然而面上的胡子已经染满了灰尘与血迹,铜铃般的大眼中遍布着血丝。腹部插着一柄短剑,琵琶骨穿着铁链,浑身上下被五花大绑。身上还不住地滴着血。 模样甚是狼狈。 奚守微皱紧了眉,一掌拍到了他的脑门上。 松宏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堪堪稳住了身形,嘴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用仇恨的目光怒瞪着他,沙哑着声音吼道:“奚守微,士可杀不可辱!” 的确是松宏没错。 奚守微看向了身旁的奚荣昇,正待询问,便见他抄起剑柄就打向了松宏,听他道:“你能不能有点做阶下囚的自觉?你的小命可是捏在我们手上!” 松宏硬生生地受了打击,看向了奚荣昇,眸中有暗潮涌动,嘴咧开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小殿下……司易神的转世,呵呵。” 奚守微本能地感到厌恶,就感觉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盯上了自家弟弟。他一把将奚荣昇拉到了自己身后,走上前,沉声道:“松陛下,别来无恙。” 松宏的目光这才又转向了奚守微,道:“灵族的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听闻松陛下当年以武力强夺蚩族皇位。我可不认为我这弟弟有活擒您的本事。”余光瞅见奚荣昇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奚守微回头看他,用眼神止住了他欲出的话。 奚荣昇悻悻地退了回去。 只听松宏回答道:“太子殿下说得不错。尽管令弟确是少年英才,我与他一般年纪时,尚没有他的五成功力。只是……他太年轻了。”他倒也爽快,“我是故意被擒的。” 他这么开诚布公,没有消除奚守微的顾虑,反倒越发怀疑,“敢问松陛下的目的是?” 松宏面目狰狞,眸底是彻骨的恨意,宛如地狱而来的恶鬼,“左励那厮已直逼皇城,眼看着我大势已去。我岂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左励坐稳了皇位?” 左励是蚩族起义军首领的名字。 “你们猜,没有暗元核的皇帝,能将这位置坐得住几时?” 奚守微蹙眉,“所以你宁可让暗元核落到我们灵族手上?” 松宏意味深长地道:“又为何不可呢?暗元核,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有条件,你们需保我性命。” 奚荣昇忍不住地嚷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境地!还与我们谈条件?” 松宏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抖动了几下,穿过琵琶骨的沉重铁链噼啪作响,隐约还听得见骨头被摩擦的声音。偏生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面上的疯狂越甚。 这个人是个疯子。奚守微心想。 “我的境地?”松宏仰天狂笑,“二皇子殿下,你也太小瞧松某了吧。我若选择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你们在场的人都活不成——太子殿下或许除外,但堂堂神明转世,死在我一个渺小的人类手中,这岂不是千古笑话?” 奚荣昇横眉竖眼,举起剑柄便要打向他,怒道:“你……” “好了,昇昇。”奚守微眼疾手快地止住了他的攻击,对松宏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需禀报在京的父皇与母后。” 松宏狂傲地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知道你们还做不了主。赶紧去问你们的爹娘吧。” 他被押送到了灵族营地,被重重护卫看守,并又加上了一层锁住真气运转的铁链。 奚守微传讯后,很快就得到了回复,是说交由他全权处理。他回到了主营帐,只见众将领纷纷围着奚荣昇,询问抓住松宏的过程。 奚荣昇却看上去兴致缺缺,有些低落地坐在那里。 奚守微心知是松宏有意放水给他抓,将他给打击到了。 他坐到了主座上,轻咳了一声。 众将领噤若寒蝉,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松宏虽是被抓,但那蚩族军队仍不容忽视,在确定对方退兵前,依旧不能松懈了防备。 其次就是奚荣昇的问题。 “鹰沙营奚荣昇听令。” 奚荣昇回过神来,倏地站起了身,“末将在!” “你违抗军令,擅离军营,是为大过。但活擒松宏,是为大功。功过相抵,现只罚你跑军营十圈。你可认罚?” 奚荣昇毫不迟疑地道:“是。” 以他的修为,区区罚跑,不足挂齿。此举是为树立军威,也确是奚守微有意敲打自家这总是蛮进的弟弟。 倘若松宏不是抱着有意被抓的意图,只怕奚荣昇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了。 最后,就谈到了松宏一事。 一将领:“太子殿下,末将以为那松宏诡计多端,不可信。” 众人纷纷应道:“此等祸端,还是早日除了好。” “蚩族能和我们灵族好好合作?决计是有阴谋。” “但是若对方真的拼个鱼死网破,也着实是棘手。” “……” 奚守微瞅向了沉默的奚荣昇,“奚将军有何见解?” “都听皇兄的。” 他沉吟片许,说道:“暂时先将松宏关押着,听候蚩族皇城的后续消息。” 傍晚,奚守微在主将营帐之内,阅读军事文书。 营帘被掀开了,走进来的是他的副将江子林。 “殿下,小殿下一动不动地坐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了。”他低声道。 灯光摇曳了下,明暗交织。 奚守微放下了文书,按了按太阳穴,“我去看看。” 由于兄弟俩年龄相差太大,奚守微亲手将奚荣昇带大,对他颇有几分对儿子的慈爱,更是对自家弟弟心理感受一清二楚,是以也差不多知道他在忧郁些什么。 他绕过了林立的营帐,看到了坐在草坪上,对月发呆的奚荣昇,朝着他走了过去,唤道:“昇昇。” 奚荣昇仰头看了他一眼,“皇兄。” “松宏一事,不必担忧。我自会处置。”他掀起了衣摆,学他一样,坐在了他的身旁。 奚荣昇只回了一句:“恩。” 奚守微笑道:“今日不是立了大功吗?怎么不高兴了?方才我还听营中的士兵都在夸赞你的出色表现呢。” “但是松宏又不是我抓的。是他自投罗网的。”奚荣昇闷闷不乐。 “两者之间有差吗?” “当然有!”奚荣昇道,“这又不是靠的我实力,我为什么要享受这不该属于我的盛誉?” 奚守微叹,“昇昇,自尊心太强,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奚荣昇站起了身,愤然道,“外人提到我,都是说我是劳什子‘神的转世’,好似没有这个头衔,我就一无是处似的。但,这个头衔是怎么来的,我们大家都一清二楚。” “没有人觉得你一无是处。”奚守微道,“你的文韬武略都胜过了当年和你现在一样大的我。” “才没有。皇兄是最厉害的。一眼就看出松宏是故意被抓的了。我还傻乎乎地踏入了他的陷阱。” “所以,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务必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擅自行动。” 奚荣昇颓然地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是!下次我一定先询问皇兄的意见。” 奚守微瞧着他的神色,忍俊不禁,“或许也没下次了。但愿此事了结,灵族蚩族从此再无战事。” 这话他也没有信,本就是这么一说来安慰奚荣昇的。殊不知,竟一语成箴。 “是啊,若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奚守微道:“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战场。” 奚荣昇先是一怔,后叹道:“皇兄那么厉害,我也想尽一点力所能及的力量。” 奚守微忽然抬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认真地道:“我们只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被这些给束缚了。” “又怎么可能不被束缚呢?”奚荣昇却是摇了摇头,“人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被困在牢笼之中,没有人能够逃脱。” 奚守微愣了愣,问道:“你是何来的这感慨?” “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人要分三六九等。后来,我明白了,是为了维系统治。但问题是,建立在私欲上的统治,于少数群体而言是有益的。纵观全局,这真的有利于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吗?” 奚荣昇迷茫地看向了奚守微,问道:“皇兄,你认为父皇坚守的‘道义’是对还是错呢?” “世上很多事,没有对与错。只有立场的不同。” 奚荣昇又问:“皇兄,你若是当了皇帝,会去改变这些吗?” “我也不知道。”奚守微却是给出了不确定的答案,“或许到时候情况就不同了呢。” 第119章 数日后,蚩族那边传来消息。 起义军势如破竹地攻入了蚩族皇城,占据了皇宫。松宏的亲族全都被斩杀,头颅高悬在了城门上。 奚守微将这些事告诉松宏时,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后者反应平平,只是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 奚守微打量了他一番,又继续道:“听闻被斩首的那些人中,不包括松陛下最宠爱的侍妾与小女儿。” 松宏面皮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抬起了眼,“这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干系吗?”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奚守微淡淡地道,“既然松陛下有本事将侍妾与女儿藏起来,那也大可自己跟随她们一道。又何必多此一举,献上足以让你东山再起的‘暗灵核’,以求我们灵族的庇护呢?” “我若随她们一道失踪,左励定会大费周章地寻找。现下我落到了你们手上,他反倒不会去管她们的下落。” “哦?”奚守微不咸不淡地道,“这么说来,松陛下竟还是舍己为人的人?” 松宏没有说话,目光睥睨。 奚守微心中冷笑。 松宏着实不是玩弄心机的人,这么快就露出马脚来了。 他对自己行为的解释,完全与他本人的性格相悖。更别说所谓的“舍己为人”了。听说,松宏曾经为了让自己活命,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肉盾。 “松陛下提出的合作,关系重大。皇城那边还在商量,请陛下稍安勿躁,再等候数日。” 目前还是暂时得稳住松宏,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父皇会答应的。毕竟暗元核在手,蚩族再也不会是灵族的威胁。” 松宏见他模样诚恳,不怀疑有他,哼声道:“灵族就是磨叽。” 又过了几日,听说边境这边的蚩族军队被新皇派来的人给收复了。 有新皇派的蚩族使臣到来,态度恭敬有礼,与奚守微商谈将松宏给赎回去的事宜。姿态摆得很低,开出来的条件也极其丰厚。 奚守微却也没有直接答应了对方,为了争取利益的最大化,与对方又磨了大半个月,要了一笔很是丰厚的赎金。 与此同时,他仍是隔三差五地去安抚松宏的情绪,但是时间一久,松宏明显地急躁了,整个人像是个炸药桶,甚至对他忍不住脾气,骂了粗话。 这些,奚守微统统面不改色地接了,也没有显出丝毫端倪来。同时心叹,这般沉不住气,难怪守不住皇位。 在他们与蚩族方谈妥后,蚩族使臣交给了奚守微一件高阶法器,可以防止松宏狗急跳墙,采用玉石俱焚的手段。 双方签订协议书,使臣离开。 奚荣昇总算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抓住了奚守微的手臂,道:“皇兄!蚩族答应五百年不进犯灵族诶!未来五百年,都不会有战争啦!” 奚守微哑然失笑道:“这也得左励坐得了五百年的皇位才行。” “还有那么多城池与资源!这一定是一场能够名载史册的和谈!”奚荣昇美滋滋地道。 旁边一将领插话道:“松宏看来是作茧自缚了。” 众人哄堂大笑。 “他还想算计我们呢?殊不知早就被殿下给识破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将他给卖给他的仇人了吧?” “哈哈哈哈!” “就他?还与殿下玩弄心机?实在是不自量力。” 奚守微看着下面欢腾一片,出声道:“好了。交易未完全达成前,还不可马虎大意。目前也不排除对方会临时变卦的可能。” 他们签订的是具有天道效应的契约,对方敢冒着遭天谴的风险变卦的可能性很小。但谨小慎微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况且他们当前也不知道松宏提出那条件,究竟是想做什么。 确定那件高阶法器的作用无误后,在交易当天,他们将它用到了松宏身上。松宏总算是察觉到不对劲了,疯狂挣扎咆哮,奈何被压得死死的。 “奚守微,我操你大爷。你这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奚守微淡然道:“我可从来没说答应了你的合作。”说罢,对兵士们道,“带他走吧。” 奚荣昇跟在奚守微身边,兴致勃勃地说道:“皇兄真厉害!将松宏耍得团团转。” 奚守微轻笑道:“却也算不了什么。” 护送松宏的足有一万大军,由奚守微亲自带队。他安排了奚荣昇就待在营地之中。 奚荣昇送他出了军营,叮嘱道:“皇兄,可千万要注意安全!” “恩。”奚守微正要离开,又忍不住回过了头,嘱咐道,“这次可千万别到处乱跑了。” 奚荣昇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 一万兵士已经列好了队,奚守微看亲卫押着拼命挣扎的松宏上了囚车,迈步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异变突生。 奚守微直觉不好,倏地转头,只见松宏额上忽然迸射出了一道黑点,直朝着奚荣昇而去。 而奚荣昇正对着他,背对着松宏,毫无察觉。 他瞳孔猛然一缩,大喊道:“昇昇!”身形快如疾风地奔到了奚荣昇身旁,一把将他拉开。 几乎是在拉开的同时,他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体内的灵力瞬间紊乱,在他的经脉中四处乱窜。 ——那黑点竟融入了他的体内。 他呛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黑,轰然坠倒在了地上。临昏迷前,他感觉到一人接住了自己,耳边传来了奚荣昇惊惶的呼喊声,“皇兄!” 第120章 奚守微一倒下,旁边人纷纷围了上来。 奚荣昇将怀里昏迷的人交给了亲兵,红着眼睛,冲向了那露出猖獗笑容的松宏,一拳砸到了他的脸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做了什么?” 松宏喷出了一大口血,溅撒到了奚荣昇的身上,后者却全然不顾,又是几拳打在了他的身上,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说话啊!” 松宏嘴中的血越吐越多,嘴角扯起了一道狰狞的弧度,“本来是想看看‘灵族神的转世’当上蚩族的王,是个什么有趣的景象。却没想到奚守微鸡贼,一直将你保护得死死的,还反将了我一军……呵呵,呵呵,灵族的太子当上蚩族的王,也挺有趣的。” 奚荣昇心头剧震。 这松宏原来是想对付他。 他又想起这段时间奚守微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得靠近松宏,想来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现在意识到自己被忽悠的松宏,狗急跳墙对他下手,结果皇兄眼疾手快,冲上去替他挡了灾。 他抓着松宏的手臂抖得剧烈,哑声吼道:“你做了什么?” 松宏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呵呵,你们是拿我和左励交换吧?灵族拿到了一大笔好处吧?我看若是灵族毁约,左励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一旁的江子林实在看不过去,冲上了前,直拎起松宏往地上一砸,照着他的脸抡了十几耳光,直将松宏打得七晕八素。 江子林膝盖顶在松宏的死穴上,沉声又问了一遍奚荣昇方才的问题,“你做了什么?” “没,没用的,已经晚了。”松宏鼻青脸肿,面上满是污浊的血迹,宛若厉鬼,“我用我生命为代价,在暗元核上施加了诅咒。哈哈哈,除非你们杀了奚守微,否则永远也无法取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见另一边传来惊呼声:“殿下!” 奚荣昇也顾不上他,飞奔到了奚守微身旁。 不过片刻的工夫,能明显地感知到奚守微身周气场的紊乱,隐有蚩气从他身上冒出。他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皇兄!”奚荣昇看到数刻前还神采奕奕嘱咐自己别乱跑的奚守微现在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地被人扶着,觉得鼻头发酸,哑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奚守微却问:“松宏呢?” “在那儿。” 奚守微正待开口,便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又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殿下!” “皇兄!” 刚缓过一阵劲来的奚守微第一时间抓住了奚荣昇的袖子,气若游丝地开口,“你,让子林押送松宏,去约定地点,将人交给蚩族。不要他们的东西。” “松宏,松宏,他将暗灵核打到了你的体内……” “我知道。天道协议……我方交松宏……”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然无法支撑他做更多的解释,勉强地以坚定的口吻道,“按我说的做。” “好,好。”奚荣昇顾不得想太多,仓皇地抹了面上的泪水,去帮他传话。 等他回来时,奚守微又昏迷了过去。 “医师!医师来了!” 全军营最好的医师都赶来了主账,替奚守微治疗。 奚荣昇守在了营帐外,颓废地坐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殿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问话的是身为他副将的安封吟。 “是我害了皇兄。”奚荣昇浑身颤抖着,声音中带着哭腔,“松宏本来想要对付的是我。若我方才不跟着皇兄出军营,也不会……” 安封吟从军中不同于平常的肃杀气氛,以及奚荣昇这难得失态的模样,觉察出事态的严重性,奈何方才他没有跟着奚荣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松宏……他不是被上了锁灵绳吗?” 奚荣昇独自懊悔,没有回答他。 后来,安封吟从一名知情亲兵中问到了事情的经过,心情复杂,只得和奚荣昇干坐在营帐外,等结果。 数个时辰后,去和蚩族交涉的江子林回来了。 据说那松宏在刚交到蚩族人手中后,就突然暴毙身亡。似乎也应验了他所说的“以生命为代价设的诅咒”。 奚荣昇在营帐外守了一日,但身为统帅的奚守微重伤,需有人挑起大梁,是以他只能收拾了自己如刀绞的心绪,整顿这人心惶惶的十万大军。 蚩族那边接收到了松宏的尸体,暂时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来,但不可不防他们为暗元核发动战争。 终于在第五日,有兵士来汇报说医师治疗完毕。 奚荣昇第一时间赶去了主营,见医师们一字排开站在营帐前,一个个面如死灰,如行尸走肉。 一见他来,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大呼:“臣等罪该万死!” 奚荣昇瞳孔一缩,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我皇兄……他……” 为首一人道:“太子殿下……生命无大碍,但……小殿下进去看了就知道。” 奚荣昇大步流星地冲入了营帐内。 只见奚守微低垂着眉眼,面如金纸地靠在床头,发丝披散在肩上,身上仅着白色单衣,看上去很是孱弱。 而营帐内充盈着属于蚩族人的蚩气。 散发出这气息的不是别人。 奚荣昇停顿住了脚步,嘴唇打起了哆嗦,“皇,兄?” 奚守微缓缓地抬起了头,面上罕见地失去了惯有的笑意,他目光落到了一旁,并没有看奚荣昇,只嘴中轻声唤道:“昇昇。” 第121章 皇城那边得知了奚守微的事,令他们即刻回京。并派了二长老安承柯来接管边境的军队。 奚守微的副将江子林留在了这里。 而奚荣昇也无心再在这里待下去,与奚守微一道上了回皇城的马车。 车厢经过特制,里面的气息无法透出去。 “皇兄,你不要担心。父皇他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奚荣昇喋喋不休地说道,“尚先生……听说父皇亲自请了尚先生出关,一定能够将那鬼东西给取出来的。你千万不要担心……” 奚守微靠在车壁上,形容憔悴。 他能感觉到那颗暗灵核已经在自己体内扎了根,其蕴含的蚩气竟慢慢地同化了原本的灵力。 他上了战场几百年,手上沾的蚩族人的血不计其数,却未曾想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为了蚩族人。 之前面对奚荣昇对于“灵族与蚩族”的询问,他可以坦然地说,人与人之间本质没有什么差别。 但……已经作为灵族人生存了近千年,身为太子,无时不刻地想着如何为灵族人谋得尽可能多的福祉。又如何能叫他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呢?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也从江子林口中得知了那松宏的话。 松宏是典型的自己不好,就要拉所有人下水的疯子。以他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不是那么好破除的。 面对奚荣昇的安慰,他阖眼叹了声,道:“昇昇……你不讨厌我吗?” 奚荣昇一惊,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声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我的皇兄啊!” “若我以后都成为了蚩族人——你最讨厌的蚩族人。不再是你的皇兄了呢?” 奚荣昇从未看到他这般消沉的样子,鼻头发酸,“快别说蠢话了!他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一定可以的!” “若是没有办法呢?” “那你也是我皇兄,永远都是!”奚荣昇哽咽道,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你是蚩族人,那我以后都不讨厌蚩族人了。你不是说过吗?灵族和蚩族都是一样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呢?皇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他一直重复着“没事”,也不知是在安慰奚守微,还是在安慰自己。 奚守微没有再说话。 他对灵族人最是了解,他能够想象得到一旦此事被外人知,会引发怎样的结果。眼下这情况,他也无心再多费口舌。 马车的速度不比骑马,他们在路上花了三日,终于到达了皇城。 皇城外早就有接应的人等候,马车直接驶往皇宫。 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是个熟悉的人。 “太子殿下,小殿下。别来无恙啊!”尚禹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俨然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奚荣昇急忙抓住了他的袖子,道:“尚先生,你快给我皇兄看看。” “嗐,别急别急。等进去再看。”尚禹一拍奚守微的肩膀,后者身周的蚩气顿时消失了,“陛下有吩咐,太子殿下的情况需保密。” 他们一行人赶去了东宫,皇帝与皇后都焦急地等候着。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皇后上前,拥住了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大儿子,拍着他的背脊,低声道,“事情的经过,我们都听说了。辛苦守微保护弟弟。无论怎样,我们都与你同在。” 奚守微低垂着眉眼,觉得眼睛有些发热,“母后……” 皇后松开了他,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看向了尚禹,客气地道:“尚先生,有劳了。” 尚禹走到了奚守微身前,手掌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在场其他人皆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片刻后,尚禹收了手,叹道:“不容乐观。” 奚守微心中生出一种不出所料的想法,心越发降到了谷底。 尚禹还要继续解说,皇帝急忙道:“尚先生,不若到外面说?” 尚禹看了看消沉的奚守微,又看了看他,点头道:“好。” 皇后也随了他们一道,奚荣昇也想去听,却被皇后给拉住了,“昇昇在这里陪皇兄。” 三人出到了院内,确定里面无法听见后,皇帝道:“尚先生请说。” “松宏这诅咒十分阴毒,基本上是断绝了解除的一切可能性。”尚禹道,“太子殿下以后大概要一直作为‘蚩族人’生活了。幸好还有小殿下在,以后皇位也不至于空悬。” 他说的话不可谓不凉薄,却又直击要害。 皇帝呼吸一滞,低声又问:“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松宏是以性命为代价设下的诅咒,自然要以性命为代价解。不过前提是解咒者需抱以无畏牺牲的心态,以及修为要压制松宏一头。” 尚禹本人当然是满足条件的。但他可不愿为别人付出自己的性命。他看着面前二位与奚守微最亲密的人。 “我来。”皇后斩钉截铁地道。 皇帝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可。” 尚禹也道:“太子殿下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我倒不建议采取这么不明智的举动。而且皇后您的修为不一定要比松宏要强,若强行为之,恐怕您就白牺牲了。” 皇帝也道:“不要冲动。守微既无生命之危,纵是一直如此又如何呢?” “但,‘蚩族人’生活在灵族,总归是……” “相信我。”皇帝道,“我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不会让此事被外人知晓。” 皇后注视着他,终归是松了口,“只是我怕守微接受不了……” “比起这个,想来他更不会愿意你为了他而付出生命。” 正在这时,有宫侍来通禀道:“陛下,支正卿求见。” 皇帝无心管这些,摆了摆手道:“就说孤有要事,让他明天再来。” “是。” 皇帝看向了尚禹,向他慎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尚先生。” 尚禹摆了摆手,“我做的事很有限。既然你们决定好了,那关键还是治太子的心病。我看他状态很是糟糕啊。” “是,多谢尚先生的提醒。” 第122章 皇帝控制了所有的知情人士,并在东宫附近安排了重重护卫把守,在宫殿布下了结界,对外称太子被狗急跳墙的松宏所伤,回京养伤。 起初,人们忧心忡忡于太子的伤势。 但不知不觉,风向就变了。 当初天道契约是说,灵族交松宏,蚩族交赎金,以及五百年内不进犯灵族。里面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提及暗元核,但这也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了。 结果松宏体内没有暗元核,而且还在到他们手后暴毙了。 灵族方虽没有接受他们给的“赎金”,但毕竟蚩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了。 安承柯去了边境镇守,一是为了防止他们不顾天道惩罚,也要来报复灵族,二是为了防止他们查到暗元核其实到了奚守微体内。 然而,大概仍是让他们发现了端倪。蚩族暗线在皇城散布言论。 现在朝中议论得沸沸扬扬,说是蚩族那边的起义军首领和太子签订契约后,也没有得到暗元核,真正登上皇位——暗元核其实被太子私吞了。 但按理说不该。 太子不是会搞这些小手段的人。 于是又有人质疑,在万人大军的保护下,与太子实力相近的松宏没理由能伤太子那么重。太子回京半月来,甚至都没有公开露面过。 结合暗元核一事,有人开始猜测是不是松宏破罐子破摔,让暗元核被太子给吸收了。 民间不知道“元核”这等隐蔽之事,言论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太子变成了蚩族人”。 歪打正着,猜到了事实。 皇帝派了人去镇压言论,哪知越压,这声音就越大。 朝中大臣都提出要让太子公开露面,以安民心。 但,奚守微此时哪里能见人? 且不说他的内因,奚守微此时彻底消沉了下去,终日待在寝殿,闷闷不乐,无论干什么也提不起劲来。 比起身体受到的影响,此事对他精神的冲击更严重。 奚荣昇与皇后都陪着他。 尽管他主观意识告诉他不要让亲人担心自己,但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浓浓的自我厌恶。 他从一出生起就是完美无缺的太子,受大臣的拥护,百姓爱戴。父皇母后都视他为骄傲,弟弟崇拜他,并视他为榜样。 一朝从云端跌到了泥土之中。 蚩族人? 受人唾弃,所有灵族人都恨不得斩他们于后快。而他就成为了这样的蚩族人。 就像是过去的“灵族太子”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蚩族人”奚守微。过去的努力都像是一个笑话。 周围人对他越发无微不至,他就觉得自己越发可悲,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要倚靠别人庇护才能勉强苟延残喘的可怜虫,不能示人,只能一辈子在见不得光的阴沟中发霉。 什么“使灵族变得更好”? 能不给灵族带来灾难就算好了! 他的信念,尊严,人生,全都土崩瓦解。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若死,是否还能保全属于太子奚守微的荣光。但是他却舍不得让亲人为自己而伤心。 内心反复煎熬,他将自己缩到了壳中。 朝中的施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严重。东宫的他,也越发消沉。 身为母亲的皇后看着也越发不是滋味,对皇帝又提到了尚禹的解决方案,“守微还年轻,他的未来无数的可能。切不可就此断送。不若我还是替他解咒吧?” “不可!”皇帝厉声道,“他恢复了,你却因他而死,你当他又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那就不让他知道。”皇后道,“现在朝中已经快要压不住了。若他的真实情况被暴露,他的这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 皇帝道:“那你有没有想想昇昇与……”他终究还是将“我”字给咽了下去,用缓和的语气说道,“等过几天,我就将他送出皇城……我们还有昇昇。” 皇后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放弃守微吗?” “发生这种事,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生命无大碍。人只要活着就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 皇后攥紧了拳头,长叹道:“陛下认为……这是无谓的牺牲?” “一方是未知的将来,一方是活生生的性命。孰轻孰重,还不一目了然吗?” 皇后的拳头松开了,说道:“与陛下成婚这么多年,臣对陛下‘利弊权衡取舍’已是深有了解。陛下能眼睁睁地看着下九族的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横尸遍野,而无动于衷。这是为了维系‘统治’,臣都能理解。” 皇帝皱了皱眉。对方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她想要表达什么。 皇后凌厉地注视他,说道:“但此事不同。守微他不是与我们无关的人,他是我们的亲生孩儿。你我都是看着他从一个羸弱的婴孩,长成现在这顶天立地的模样。以理性权衡,或许“以命换未来”不值得。但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我不悔。” 皇帝知道她的脾性,不怀疑她的决心。也生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就去为奚守微驱咒,当晚便派了人,连夜将奚守微送走。 奚荣昇这段时间一直守在东宫,见有人鬼祟进门,当即警惕地拦在了床前,问道:“是什么人?” “回禀小殿下,我们是陛下派来的。陛下在常州找到了一名神医,打算让太子去找他看看。” 奚守微浑浑噩噩地被领走了,上到了一辆隔绝气息的马车上。他听着外面车轮的响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这是要离开皇城了。 他不像是奚荣昇那样好糊弄,就算状态很差,他稍一思忖,便知道是父皇想要私自送走他——大概是因为他添不小的麻烦了。 不然也不会自己离开,父皇母后都没有露面。 ——父皇此时定然是缠住了母后。 他此时倒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于他而言,是个更好的结果吧。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护卫的脚步声与车轮声,他合上了眼,感到了宁静。忽然,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了齐整的脚步声。 听甲胄碰撞的声响,应该是巡逻的禁卫军。 禁卫军统领是九大家族的人。 外面的人有父皇给的令牌,他却也没觉得会有什么——直到车帘被不顾一切地揭开,自身磅礴的气息透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整条街。 听到了外面满是“有蚩族人”的惊呼,对上了揭帘者陌生且憎恶警觉的目光,奚守微的脑中一片空白,心头茫然,不知所措。 第123章 太子变成蚩族人这则消息,在有心人的催化下,如疾风般转眼间在整个皇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夜那“骇人”的场景。 “当时,太子被陛下趁着夜色送出皇城,结果他突然就失控了,毁掉了整条街。哇,当真是一地的狼藉。” “听说蚩族人未得司易神的庇护,都是嗜杀成性的野蛮人,时常会失去心智,沉溺于杀戮。这居然是真的!” “那可不?太子那么温文尔雅的人,成蚩族人后,变得凶残嗜血,据说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 “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上!”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大家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道:“当夜,我父亲正好路过,亲眼目睹了他发狂的一幕,当时见无数官兵都围着他,本来是想要离开,却不料官兵们敌不过太子,接连被杀。后来太子甚至将我父亲也当场杀了……” 听得认真的众人皆惊叹。 有人则提出了质疑,“你父亲当场就死了,你是怎么知道事情经过的?” 男子面露为难,迟疑了一会儿,很快他急中生智地道:“正巧附近还有我熟识的人,这是他告诉我的!” 关于“这也太巧了吧”的声音淹没在了安慰的人潮之中。 末了,男子悲伤地说道:“我母亲早亡,只有我父亲留给我的木材店……只有我一个人,以后该如何是好呢?” 有人心生恻隐,问道:“你木材店叫什么名字?在哪儿?” “在城南,叫……”说完,他又道,“我怕我说出了真相,朝廷饶不过我。如今事发已经三日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想到有蚩族人待在灵族皇城,我就毛骨悚然。” “太危险了吧!当街杀了那么多人……” “是啊!就算是太子,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不是我们的太子了,他是蚩族人!” 一女子站了出来,愤慨道:“太子分明为我们灵族做了这么多事!他是在与蚩族人中的战斗中被暗算成为蚩族人的!大家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你为什么不想想灵族人?” “但是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你是想我们都被他给祸害了吗?” “他既然会变成蚩族人,这说明他对司易神的心不够虔诚,他已经被神明给抛弃了,没有资格再做我们的太子了!” “……” 朝堂之上,皇帝焦头烂额。 由于民声大,朝臣们都建议处置太子。 奚荣昇在底下愤怒地舌战群雄,“那些话全都是子虚乌有!皇兄从来没杀过灵族人!他杀的全都是想要侵略我们的蚩族人。” 一臣子道:“现在他是蚩族人,就该要杀我们灵族人了。” “皇兄从来都没想伤害我们灵族人!” 一贵族眼观鼻鼻观心,“小殿下慎言,您是尊贵的神明转世,切莫与低贱的蚩族人扯上关系。” 奚荣昇勃然大怒,“我皇兄是灵族人!永远是灵族人!” 旁边一言不发的支懿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小殿下果然还是太年轻。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就被抓住了话头。 “既然这样,倒不如请‘太子殿下’出来一验便知他究竟是属于灵族,还是蚩族。” 奚荣昇道:“我皇兄只是生病了!等他的病好了,就……” 有一名臣子阴阳怪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听说是蚩族的暗元核被‘太子殿下’给吸收了,‘太子殿下’才会变成蚩族人。按理说,只要想拿就能拿出来。然而这么久了一直如此……松宏又突然暴毙。”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臣子低下了头,说道:“臣只是提出疑点罢了。” 群臣窃窃私语。奚荣昇还待开口,皇位上的皇帝发作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道:“都够了!” 下面噤若寒蝉。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起伏不平的胸口,说道:“孤一日没有开口,奚守微就一日还是灵族的太子。谁敢对他不敬,这是当孤死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旋。 群臣敢与没有什么实权的奚荣昇互怼,却不敢触怒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行了,退朝吧。此事以后再议。”他疲惫地站起了身,快步离开了。 那夜事发后,奚守微自然是没能出得了皇城,又回到了皇宫。 而知道他擅作主张的皇后同他生了气。 他也怕皇后趁自己不注意就去给奚守微驱散诅咒,或者是听了这些大臣的话,越发加深了决心,将她监禁在了寝殿之中,不得外出。 而他这些天也没有见她了。 他在肃清皇城中的蚩族探子,奈何越清,声浪就越大——里面还有不少灵族的人在浑水摸鱼。 至于奚荣昇,之前还偷偷摸摸地问御医或是了解诅咒的相关人,现在他也不鬼鬼祟祟了,直接光明正大地召集了一群人讨论解决方案。 皇帝去往了御书房处理公务,没一会儿就有宫人来畏畏缩缩地来禀告道:“陛下,任大人求见。” “不见,不见。谁都不见。”他一挥手,怒道。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一个侍卫匆匆进来,汇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后与太子殿下都不见了!” …… 又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讨论,众人提出的方案无一是安全可行的。 奚荣昇心烦意乱地回到了皇宫,打算先去东宫看望奚守微。 来到东宫,却见这里围满了禁卫军,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他皱了皱眉,见一侍女掩面垂泪从东宫出来,连忙拦住了他,问道:“这是怎么了?我皇兄呢?” 侍女哭喊着道:“小殿下,皇后她……去了。” 奚荣昇大惊,“你在说什么?” “皇后欲为太子殿下祛诅咒,取出那东西。结果……过程中,太子殿下突然失控,法术反噬,皇后……当场就……” 奚荣昇僵在了原地,如五雷轰顶,从头到脚直觉透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第124章 皇后的事瞒不住。 尽管对外是称她是犯了急病,但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这节骨眼上,皇后出了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 若说之前是还顾忌着皇家的颜面,此时就连皇后都去了,惊慌瞬间引爆了整座皇城。 百姓签下了万民书,欲声讨蚩族人“奚守微”。九大家族的家主联合觐见,要求处置了奚守微。 民间,朝堂都闹得沸沸扬扬,眼看着社会都无法正常维持下去,皇帝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皇后的事伤怀,与处理她的后事。 短短数日,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了起来。 这里唯一还算安宁的地方就是被重重守卫看护的东宫了。 奚守微眼神空洞地垂着脑袋坐在床上。奚荣昇陪在了他的身边。 灵族人的体型自成年后都基本不会有什么改变,除非是心神遭遇了剧变。而奚守微很明显地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 “昇昇,母后呢?”他哑声问道。 奚荣昇嘴唇抖了抖,颤声道:“她……在处理公务。” “都八天了。”奚守微喃喃说道,仰起了头,“为什么她都没有来。” 奚荣昇喉结滚动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道:“等……这事结束了。母后就会来了。” 这是这几天两人间重复过许多次的对话。 “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沉默过一会儿后,只听奚守微轻声道,“暗元核入体后,我的修为精进了不少。他们说要杀我……” 奚荣昇什么也没有听到,但这也不妨碍他道:“皇兄,这是你的错觉。不要想了,睡一会儿吧。” “昇昇,要父皇将我处死吧。” 奚荣昇一惊,厉声道:“不可以!”心中压抑已久的悲伤与恐惧决堤而出,他泪流满面地大声道:“皇兄,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如今也不过苟延残喘。我不愿……看到我辛辛苦苦护佑的灵族,因为我而乱。亦不愿看到你们……被我连累。” “你什么都没做。”奚荣昇胡乱地擦着眼泪,哭喊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明明是我们灵族的大英雄啊!” 他想到了自己幼年时看着奚守微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在百姓们热切的欢呼声中进了城。自己心中敬仰又崇拜,暗暗发誓自己长大后要成为像是皇兄一样的人。 同样的人,同样的主角,不同的身份。 顷刻间全都变了。 好似自己记忆中的全是泡影。百姓们的爱戴与欢呼,也全是自己幻想中构建出来的。否则人又怎会变得这么快? 分明,自己数月前同皇兄出征,还有不少百姓夹道相迎,少女含羞抛掷出了花朵。 自己在不远处看着光芒万丈的皇兄,既是骄傲又自豪,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自蚩气外泄那时起,奚守微就不再是灵族的英雄。失去了所有的荣光,不过一个为害灵族的罪人罢了。连体体面面的死,都成为了奢望。” 奚守微闭眼叹道:“昇昇,让父皇处死我吧。这或许……才是我最好的结局。” “皇兄!”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清朗的声音,“一心求死?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太子殿下。” 奚荣昇透过朦胧的泪花,见来人身穿青衣,白面桃花目,俨然是大长老尚禹。 这段时间,天翻地覆,所有人都被折腾得够呛。唯有他始终如旧,唇角噙着笑,衣衫都没有添上一条褶皱,仿佛没有事能扰乱了他的心神般。 “小殿下,您先暂且出去一下。让我来劝上一劝太子殿下。” 奚荣昇自是相信他的,使劲点头,将他拉到了床边,然后便赶紧出门了。 尚禹瞅了眼低垂着眉眼的奚守微,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悠然地在椅子上落了座,道:“太子殿下认为什么是勇气?” “无畏无惧。”尽管没什么心情,但已经刻入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他勉强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太子殿下认为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吗?” “是。” “赴死,就是你无畏无惧的选择?” “这是将一切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最佳方式。” 尚禹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可有想过此事就连陛下也压不住的原因?” 奚守微这段时间本能地封闭了自我,对外界充耳不闻,听到此问,颇有几分迷茫地问道:“什么原因?” “是蚩族的暗线在搞鬼。”尚禹道,“他们想要拿回你体内的暗元核。从某种程度来说,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皇后因此而死,也全是蚩族干的。知晓了这些,太子殿下想要让他们得逞?” “太子殿下死后会怎样?陛下苦苦支撑来自灵族的压力,还有蚩族的作祟。而小殿下……”尚禹轻笑了一声,“我想,太子殿下若是真因此而死,小殿下恐怕就彻底废了吧。” 现在能够牵动奚守微心的就唯有皇帝与奚荣昇了。 奚守微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 尚禹道:“我已经看到了数次小殿下躲在暗处哭了。听他言语的意思是觉得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若非是心牵着殿下的安危,恐怕小殿下就已经自行了断了。” 奚守微茫然又迷惑,“这与他又有何干?” “这个,太子殿下就得问一问小殿下本人了。”尚禹耸肩,话锋一转,“太子殿下死了,小殿下或许会勉强继续活着。但害死两位至亲的包袱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从此一蹶不振,如同行尸走肉。这也是太子殿下愿意看到的吗?还有陛下……他如今也对于自己坚持的而感到了质疑。丧妻,又丧子,你觉得他又能承受这沉重的打击吗?” 奚守微喉咙像是被梗了什么东西,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太子殿下已经有了赴死的勇气,为何不能将这转化成活着的勇气呢?”尚禹道,“在我看来,活着可比死,要困难得多。死是最不负责任的方式。它让你可以逃避现实,却将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别人。太子殿下想要这样选择吗?” “但……我还能做什么?”奚守微道,“我现在活着,只能给别人添麻烦。” 尚禹微笑道:“谁又说只有待在灵族才能帮助灵族呢?” 话中的意思再明晰不过。 奚守微如醍醐灌顶,震惊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可是陛下与皇后倾尽了心血培养出来的储君啊。可不要让这些都归于了尘土。”尚禹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弯下了身,在他耳边道,“皇后在施法前曾说过一句话。” “她说,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但她永远不会后悔。” 第125章 奚荣昇焦急地在殿外徘徊,门开了,一宫侍同他说,尚先生让他进去。 他匆匆地进门,见奚守微仍是垂头坐在床上,他正待说话,对方抬起了头看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眉宇间疏阔了许多,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风采。 “皇兄!”他唤道,忍不住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尚禹。 尚禹向他递了个眼神,只听奚守微开口道:“昇昇,很抱歉,这段时间让你费心了。” 嗓音嘶哑,语气是他所熟悉的温和。 奚荣昇死死地憋着泪意,抿着嘴唇,使劲地摇头。 “因为我,惹出的祸乱已经太多了……”奚守微叹道,“我决定离开灵族,去蚩族。” 奚荣昇闻言大惊,连忙抓住了他的肩膀,大声道:“不可以!你是灵族人!不能去蚩族!” “事已至此,奚守微必须得死。”奚守微轻声道,“我不欲再给灵族添乱。它是我用尽千年守护的地方。” “是他们都对不起你……”奚荣昇的泪水决堤而出,“是我对不起你……皇兄,你不要走!” “我害死了……”奚守微声音梗了一下,遂继续道,“母后。我不想再连累你们……” 奚荣昇拼命摇头,哭喊道:“不,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你们!若我没有任性,不听你们的话,去了战场,松宏也不会……” 奚守微倏地握住了他的手掌,稳定他的情绪,说道:“昇昇,昇昇,你听我说。” 奚荣昇一把鼻涕一把泪,勉强止住了哭声,抽泣着道:“皇兄你说。” 奚守微不疾不徐地道:“松宏那么做,是因为他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了。打算在临死前膈应我们所有人。无论你去不去战场,他都会选择这么做。这与你无关。”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若没有我,皇兄一定能躲过……” 一旁的尚禹悠悠打断了他的话,“谁也不知道假设的事走向究竟如何。糟糕的过去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让未来在有限的可能中变得顺遂心意。离去,对于太子殿下,是最佳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奚守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道:“昇昇……若非这场变故,父皇母后与我,都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相信你。无论我是何身份,都会是你的后盾。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临走前,奚守微去皇后的灵堂待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他乘了马车出皇城——这次有了完全的准备,绝不会让人截胡。 皇帝终于承不住民意之浪潮,下令处斩已经沦为蚩族人的“前太子奚守微”。 行刑那日,来观礼的人密密麻麻,人们或愤慨于贼子被诛,或得意于自己的意见能左右朝廷,或好奇于传说中的蚩族人长的是何模样,或担忧“奚守微”会不会当场发作…… 却鲜少有人关注这次即将身首异处的是他们曾经疯狂追捧崇敬过的太子。 他们追捧的就像是“灵族太子”,“战无不胜的战神”这些虚妄的外衣,一旦这些外衣被与他们眼光相悖的衣服给取代,他们就会瞬间露出狰狞暴戾的面孔,恨不得将其打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奚荣昇站在高楼上往下俯视,身旁站着的是尚禹。 “尚先生,以前我总觉得蚩族人都面目可憎。现在我却觉得……人与人本质没什么不同。” 尚禹微微一笑,“这些道理,小殿下过去不都明白吗?” “明白是明白,现在我确切地体会到了。”奚荣昇低声道,“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世间本无什么对错黑白,都是由人规定出来的。权看个人如何去考量了。” 奚荣昇道:“以前,有人造谣说皇兄进青楼,都没有人信,还将造谣者狂揍了一顿。当时我听说此事,全当作是一个笑话。再与现在比较……着实是过于讽刺。”他阖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皇兄胡乱杀人……居然所有人都相信了。仅仅因为皇兄如今是蚩族人。” “分明……皇兄成为蚩族人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又怎能,连事实都不确认,就都相信了呢。” 尚禹道:“真相与事实,对民众而言并不重要。他们愿意做猛击巨石的波涛中的一小滴水,以享受践踏石块的快感,哪怕自身存在微不足道,但只要数目够大,他们也能成为‘左右他人人生’的掌控者。多数人一辈子碌碌无为,又怎会不抓住这个能证明自己‘力量’的好机会呢?试问,谁又愿意做那明知很快被冲散,也要迎浪而上的水花呢?” “我愿意。”奚荣昇垂眼看着下面的人群,轻声说道。 尚禹讶然看向了他。 “这些天,我时常在想。倘若灵族与蚩族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皇兄是不是也不会被民众口诛笔伐,母后也不会急于替皇兄祛除诅咒而死……若是能消除这界限,那就好了。” 尚禹道:“倘若小殿下消除圣典在灵族的影响力,想来就能够达成这一目的。” 奚荣昇有些诧异,“尚先生……” 尚禹微笑道:“尚某世代效忠皇室。小殿下是皇族现如今唯一的子嗣,是未来的皇帝。尚某自然会为小殿下做您想要做的事。” “尚先生,我该怎么做?” 尚禹道:“首先,应是该逐步让上中下族平权。但,我想这一步就会很难。因为势必会触及大多数人的利益……权看小殿下打算怎么做了。” 奚荣昇看向了天空,神情慢慢地变得坚定了起来。 “奚守微”被处死,没几日便传出了“暗灵核”被盗走的消息。 皇后下葬,入了皇陵。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妻离子散,皇帝的头发变得花白。往后的时光,也终日郁郁,怀念爱妻,与远在他乡的长子。 他抹去了曾经奚守微的存在,又应贵族们的请求,在皇城设下了结界,以防蚩族人的进入。他已无力再做出什么改变,只勉强能够维持政务正常的样子,并逐步将政务都交给了被封为太子的奚荣昇。 几年后,奚守微在蚩族扎下了根基,并夺得了皇位,改名为“危其靳”。他曾经的副官江子林在听说他去了蚩族后,毅然决然地辞了官,废去了修为,也追随他去蚩族了。 本来以皇帝的修为,他至少还能再活千年,却在短短百年的时间,便被耗得油尽灯枯。 某日,他知自己到了大限将近的日子,唤来了奚荣昇与尚禹。 他先是对尚禹嘱咐,请求他好好辅佐奚荣昇。尚禹已见过太多生离死别,面对此情此景,也没有感到伤怀,痛快地应了下来。 皇帝又拉住了奚荣昇的手,泪水从他布满了细纹的面庞上滑落,声声如泣,“昇儿,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人。” 奚荣昇坐在床边,另一只手覆在了皇帝干枯的手背上,低声道:“父皇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曾经因母亲的离世,兄长的离去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此时身着象征太子身份的玉冠金装,面对父亲的临终遗言,始终沉稳冷静,坚如磐石。 百年的时间,已让他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支撑名为“灵族”的重负,承担起亲人的愿景。 皇帝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华丽的床帐,说道:“我这一辈子……为了维持那可笑的稳定,而坚持贯彻圣典的教条,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这难道就是上天对我罪孽的惩罚吗?” “父皇。”奚荣昇轻声道,“您放心吧。未来的灵族就交给我了。我会让它变得更好。” 皇帝缓缓地合上了眼,最后喃喃地道:“昇儿……对不起。” 奚荣昇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感觉着手下触碰的肌肤慢慢地变凉,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了身,对一旁的尚禹说道:“父皇去了,尚长老宣读遗诏吧。” 尚禹看着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神色,看了许久,也没有从他眼中发现一丝的泪光。 第126章 回到现在线了!过去线还有几个坑,会之后逐步插叙填! 姬歧听了危其靳的话,许久无言。 半晌后,他认真地道:“或许……陛下当真有万全的把握做这件事呢?兄长可有询问过陛下?” 危其靳早就预知了自己这弟媳和自家弟弟那些个下属一样,都是对其盲目相信的家伙,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他说有万全的把握,那就有万全的把握?承载灵界本源的天元之魄一旦摧毁,那种冲击,没有人能够承受的。” “但我想,陛下既然筹划此事这么久,那这事对于他来说,必然很重要。”说到这里,姬歧忽然想道,“既然兄长都无法奈蚩族的天元之魄如何,那陛下打算如何摧毁天元之魄?陛下可曾说过?” “四合书。”危其靳道。 姬歧一怔,“什么?” “存放在圣殿中的四合书,据说是当年创世神留下的神器,能通古今知未来。它的力量不逊于天元之魄。” 姬歧对四合书知之甚少,听他这么一说,便道:“兄长可有了解那四合书?或许它能帮助陛下保命呢?” 危其靳道:“神器唯有历代帝王有资格使用。我对其也知之甚少。但,你敢用昇昇的命去赌一个死物的效用吗?” 姬歧哑了言。 “我知你对他忠心耿耿。”危其靳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盲目。你如果考虑好了……” “兄长将您的联系方式告知于我吧。”姬歧突然道。 御书房那边。 奚荣昇面色不善道:“什么‘我绿了’?” 朱渠焉清了清嗓子,用他惯用的浮夸语调,抑扬顿挫地说道:“那是一个清朗的白天,万里无云。”其实就是今天,他想了想,没有补充上去。因为他此前已经描述过一次今日事件了。 “我坐在街口,体味人生百态,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定睛一下!唉呀!那不是皇后吗?于是我……” 奚荣昇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哎,陛下别急,接下来都是重点。”朱渠焉严肃提醒道,“于是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看见……唉呀!皇后和他那副官在一起!” “这不是很正常吗?”奚荣昇随意摆手道:“别说废话了!快滚!” “等下!最后一句最关键!”朱渠焉道,“我看见……皇后和他那副官抱在了一起!” 奚荣昇:“……” “你定是看错了。快滚!别让孤再说第三遍。” “陛下!我绝对没有看错!你要相信我!” 言语可信度在奚荣昇那里已经接近零的朱渠焉被无情地给赶了出去。 朱渠焉落寞又委屈,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发现这样大事件的功臣,怎么会不被陛下信任。 他站在风中,沧桑地仰起了头,感觉偌大的天地只剩了自己一人。旁边一宫侍走过,朱渠焉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问道:“嘿,你觉得我怎么样?” 宫侍不认识他,懵逼地看了他几秒后,诚恳地道:“大人……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实在令吾等仰慕不已。” 朱渠焉松开了他,颇是欣慰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夸赞道:“说得好!我很看好你哦!”说罢,拍了拍他的肩头。 宫侍站着没动,眼神往他腰间钱袋瞅了瞅。 朱渠焉当即警惕地捂紧了自己的钱袋,防贼似的道:“你想做什么?” 宫侍:“……”他当自己都这么说了,眼前这位会给自己打赏。 他干巴巴地道:“没,没事。小的告退。” 他离开,朱渠焉看着天空,心感慨,这世界果然还是不缺明眼人的。但是为什么陛下不信他的话呢? 想着,他就有了种怀才不遇的寂寞。 余光瞅见姬歧朝他走来,他当即便换了副严肃的面孔,死死地盯着姬歧的脚步。 被他盯得发虚的姬歧:“……” “朱大人,不知有何贵干?”姬歧在他身前站定,询问道。 朱渠焉冷声说道:“呵,我会抓住你的马脚的。”说罢,他便拽拽地迈步离开了。 本就有些心虚的姬歧本能地当他是发现了自己与危其靳私下见面,心脏顿时紧缩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但是…… 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什么“马脚”能让他抓? 那朱渠焉既然知道了,那陛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朝着御书房走去。 陛下正在批奏折,面色沉静依旧,看不出什么来。 姬歧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唤道:“陛下……” 奚荣昇抬起了头,“恩?” 姬歧仔细看过他的神色,看不出有对他恼怒怀疑的痕迹,心中松了口气。 奚荣昇没得到他的回应,轻轻挑了下眉,“怎么了?” 姬歧忽然弯下了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抱住了他,低声说道:“陛下今日当是很不开心吧。想要做的事,不被亲人理解。” 措不及防下,被抱了个满怀,奚荣昇眼波微动,愣了一会儿,缓缓地回抱住了他。 “兄长大约是自有想法,是以枉顾了陛下的意愿。”姬歧靠在了他的肩头,低声道,“但陛下可以相信臣。无论陛下想要做什么事,臣都会相助于陛下。” 第127章 蚩族这事,在“弹劾”那章有提到。 两个月前,蚩族突发怪病,人们突然地失去了灵力。最后足足有两万人都被隔离在了一座偏僻的城镇之中。 陈栋是其中之一。他是一普遍平民,以卖杂货为生。 全家老小都等着他养活。他们的修为还没达到能够不饮不食的层次,而食物的价格不低,是以,让全家人吃饱就成为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染上这怪病的,想来是卖货的过程中被传染的。总之某天早晨,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体内的蚩气烟消云散了,经脉中空荡荡的。 他惊慌失措,找了医师,然后他就被官府给带走了,离开居住了几百年的小镇前,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同家里人知会一声。 他不能想象没有他在的全家老小会怎样。但是他逃不出这里。 整座城镇都被军队给看守了,而且每天陆陆续续地都有新人被送来。 他们在这里不愁吃喝,因为官府会定期送来。但每天吃饱喝足的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的家人。 开始,还有人很乐观,觉得有官府养着,也挺好。 但时间一久,就人心惶惶了。 毕竟就算衣食无忧,但在这陌生的地界一没亲朋二没自由,终日只能闲逛或者睡觉发呆,这与那些被圈养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有人尝试逃跑。 第一次失败被抓了回来,第二次…… 陈栋瑟瑟缩缩地躲在人群中,上百人聚集的广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高台之上。 在场唯有鞭子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分外刺耳。受刑者已然疼得晕了过去。 行刑结束。 为首者上前了一步,威严扫过了底下噤若寒蝉的人们,扬声道:“若有下次,便是两百鞭。望各位稍安勿躁,这病症的解药已经在研究了。希望诸位勿给我蚩族添麻烦。” 说罢,他便领着自己的士兵扬长而去了,徒留台上那个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人。 “这可怎么办啊?”人群中首先有个声音迷茫又绝望地说道,“难道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有人宽慰道:“不是说了正在研究解药了吗?再等等。” “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声音激起了众人内心深藏的恐惧,皆嚷嚷了起来。 “朝廷该不会放弃我们了吧!” “我们现在吃食都是由他们供应,倘若有一日他们不肯供应了……” “我想要回家。” “……” 场面十分混乱。 陈栋也不禁想到了离别了两月的妻小,忍不住落下热泪。 这时,有一女子站了出来,走到了高台上,声音清亮地喊道:“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她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很快压下了纷杂的人群。 慌乱成一团的人们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视线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我们的命运,要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女子铿锵有力地喊道,“朝廷铁定已经放弃了我们。那新帝没有元核,名不正言不顺,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稳定皇位,又怎么会管我们的安危?” “但是……我们的病症不就是他造成的吗?这是天罚!他怎么能不管我们?” “别傻了,百姓的命在他们眼中算得了什么?” “我们已经被蚩神给抛弃了……” 敏感地在人群中捕捉到最后一句话的女子继续扬声说道:“错了!我们没有被神抛弃!真正的神是不会抛弃任何人的!” “那我们怎么会染上……” “因为现在正在统治我们的是伪神!” 女子的这一句,镇住了所有人。 他们失去了修为,远离了亲人来到着陌生地界,正是惶惶然的时期,而“被朝廷抛弃”这一猜测,越发是摧毁了他们的精神。 人的精神一旦被摧毁,为求自我安慰,就会本能地寻求新的依附精神的东西。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伪神’?” 女子道:“真正的神掌管万物,视众生平等。又怎会抛弃众生?” “但,我们通过信仰蚩神,得到了力量。” 女子道:“这只是我们从牠那里借来的力量。否则已经是自己的力量,又怎会被这么轻易地夺去?祂一直在欺骗了我们!浪费了我们几百年的时光!” 这一番话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当即便有人辩驳,大声说神没有抛弃他们,她在诬蔑神明。 而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沉默。 辩驳的人渐渐地,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安静了下来。 有人出声问道:“那……有真正的神存在吗?谁又能来拯救我们呢?” “真正的神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由于很少有人能找到祂,所以很少有人从牠身上获得力量!” “祂在哪儿?” 女子指了指自己。 众人大惊,“你?!” 女子道:“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若有所思,更多的人是茫然。 女子接着道:“朝廷要我们信仰蚩神,我们所有人都信仰了蚩神,湮没了真正的神。”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昂扬地说,“与其相信朝廷,为什么我们不去信最可信的人呢?试问诸位是否有过个人的意志?” 有人说道:“你的话太荒谬了。天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神?” “神,由人定义,谁说祂一定是要拥有强大的实力了?我可以说我是神,你是神,我们大家都是神。” 有人大惊道:“你这是对神明的不敬!” 女子豪爽地仰天大笑,疏狂地一扬眉,负手道:“便让天降雷电将我劈死好了。” 天空万里无云,是个清朗的好天气,并没有要降雷的征兆。 女子接着道:“你们还不懂吗?所谓的信仰与敬畏,都是深埋在个人自己内心的。苍天哪管你信仰什么,不敬什么?所谓天罚,都是伪神蛊惑大家的把戏。我便是想要信一只狗,又有谁管我?一切都是自我的束缚罢了。” “但,但朝廷……” “朝廷就是狗屁!”女子铿锵有力地道,“须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我们如今没有力量,又如何……” 女子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吗?真正的神在哪里。” 人群散去,女子吊儿郎当地晃到了受刑者身前,抬脚踹了踹他,“喂,还活着吗?” 受刑者嗷嗷直叫,“北姐,北姐,别动!操!他们打起来还真一点不留手。董春那混账铁定是公报私仇。” “需要我把你给抬回去吗?” “不用不用!”受刑者颇是艰难地站起了身,表情扭曲成一团,直抽冷气,嘴中一直在骂脏话,“哎哟我操他妈的,北姐你方才说得可真好。他娘个奶奶的腿,啊啊,还是快点回禀主上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第128章 “……但,但是,”听了奚荣昇的叙述,姬歧半晌无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是说……蚩族的‘怪病’是陛下造成的,为的是让阶层不那么明显的蚩族先找回自我意志,再影响到天下……但,他们本就失去了实力,于修炼者而言,犹如蝼蚁,又如何能有大的影响呢?” 此事他们正在御书房,奚荣昇遣退了所有宫侍,这里只剩了他们二人。 奚荣昇注视着他的面容,语气淡淡地道:“倘若蚩族所有人都失去了修为呢?” 姬歧微微睁大了眼睛,“那灵族岂不是……”若蚩族人全都失去了修为,恐怕灵族人迫不及待地要攻打蚩族了。 没等奚荣昇回答,姬歧很快想起了危其靳所说的奚荣昇的目的,又问道:“陛下……打算如何让蚩族所有人失去修为?” 奚荣昇给出了他早就猜到的答案,“毁掉蚩族那边的天元之魄。” 奚荣昇瞧着姬歧瞳孔一缩,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叹了一声。 他想,自己约莫还是一直以来想要有个人与自己分担的。 下属是下属,虽然知道他的全部计划,却也因为地位差异,没法与他感同身受,更没法始终站在他的身边。 姬歧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 但他踌躇了。 他几乎是将自己的精神全都寄托在了姬歧身上,只要姬歧能在他身边,哪怕姬歧对事件一无所知,倒也无所谓。 这是一次他的赌注。 赌姬歧是会与他站在一起,还是如危其靳与安承柯他们一般与他站在对立面。 他还是心软。 姬歧抱着他,亲吻他,承诺会一直与他在一起时,他的心宛如化成了一滩水。在姬歧在短时间没有回答他时,他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应该还是姬歧了。 作为帝王,他扪心自问算是称职。但作为伴侣,他却算不上合格。而姬歧却是将自己的全身心都送给了他,竟也没有丝毫怨言。 四合书是从上古时期留下来的神器,据守殿人说,只有真正的神邸能够掌控它的全部力量。以奚荣昇如今的实力,能动用的神器力量还不足半成。 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却能看见天下置死地而后生,拥有崭新且光明的未来。 既然如此,要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帝王,伴侣,两者注定无法兼得。 他选择了前者,辜负了后者。 他听见姬歧问道:“那灵族……陛下打算也……” 奚荣昇“恩”了一声。 姬歧只是握住了奚荣昇的手,认真地问道:“陛下可需要臣为您做什么?” 奚荣昇注视着他湛蓝的瞳孔,只看到了里面一片的赤诚与真心。他心头一悸,为防止姬歧看出他神情的动摇,他挪开了眼睛,淡淡地说道:“稳定灵族朝局就好。” “恩,臣知道了。”姬歧没有多言,便打算回到位置继续处理奏折。 奚荣昇眸光闪烁,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唤道:“阿歧。” 姬歧转过了身,“陛下?”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对不起。这些年是孤辜负了你。” 姬歧回握住了他的手,道:“陛下之前不是同臣说过吗?我们成过亲,有什么事理应共同承担。”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臣资历浅薄,尚不能完全理解陛下想做的事。但是……只要是陛下想做的事,臣都会协助于陛下。” 他确实是没办法理解奚荣昇的做法。 因为在他看来,要改变天下,大可选择更加缓和的办法。毁掉天元之魄,就相当于是使整个天下都进行了重置。倒是前途未卜,或许局面会比现在更糟。 陛下的本意是想要创造一个没有阶级的平等社会,可是有人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势必会有阶级冲突。 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到时,恐怕全天下都要陷入纷争之中了。 但姬歧转念一想,一来是奚荣昇与危其靳的血亲关系之深厚,他无法理解。因为他与自己的那些个兄弟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母亲早亡,也未从父亲那边得到什么父爱。 二来是他终究是比奚荣昇要小一千岁的,眼界阅历万万比不上。比如,奚荣昇失去神智那六年,由他处理政务,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在陛下手上那般游刃有余是事务,由他全权掌控后就往往如脱缰的野马。 他知道自己比起奚荣昇还是差太多,所以眼界与思考方式总会是不同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更应该尊重与理解奚荣昇,支持他的行动,否则岂不是奚荣昇就落得众叛亲离的地步了?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让陛下落得这般田地。他也认为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也应该和陛下站在一起。 奚荣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松开了他,道:“恩,你去吧。” 他会让姬歧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129章 灵族中九族的叛乱,由于二长老安承柯的亲临而逐渐平息了下来。 几个掀起叛乱的人在不久前就跑得不知所踪了。 安承柯行走在恢复秩序的街道,街边堆积着不久前游行用的牌子的碎屑,它们被践踏得分崩离析。巷尾的一个小型神台也被毁了,神像的头掉了一半。 仍有不少信徒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跪在神台前不断地叩拜,企图以这种方式换取神明对同胞的谅解。 全都完了。 安承柯心中想道。 当年奚守微事发,消息传到皇城,先帝下旨令奚守微回京,由她去掌管边境军队。那时她的长姊——先后大概已是有了什么预感,拉着她的手,殷殷嘱咐说,倘若自己有什么意外,请她好好照顾奚守微与奚荣昇。 结果…… 她接到消息迅速从边境赶回皇城时,只看到了棺材中了无生机的长姊。而奚守微已离开了皇城,只剩了奚荣昇一人。 安承柯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事。 儿时长姊对她的关怀与照顾,后来自己违背母亲安排,执意迎娶已经结过一次婚的安夫人,后被逐出家门,其他兄弟姐妹都对她嗤之以鼻,说她愚蠢。唯有长姊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对她说自己开心最重要。 长姊既然已故去,那自己定当照顾好她的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奚氏兄弟也是唯二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安封吟虽与她有母子名分,却毕竟还是没有血脉羁绊的。 所以,当奚荣昇同她说,想要让二十七族平权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也是受所谓“神谕”迫害的人。若没有它,自己倒也不至于连选择配偶的权利也没有,安夫人也不至于被冠以那样不堪的名头,长姊——也不至于身死。 她一直是配合着奚荣昇的,结果她却没想到自己被最信任的外甥奚荣昇给算计了。 大约七八十年前,颁布了人权法,效果始终不佳后,奚荣昇突然冷不丁地跟她讨论破坏天元之魄的可能性。 安承柯当时就感觉不大对劲,询问他为什么这么想。 奚荣昇的回答是:“破而后立,如今的变革还是太慢了。” 一旦天元之魄被毁,所有人体内的灵力烟消云散,届时便可以宣扬说,“神明已死”,圣典的作废便也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但…… 安承柯皱眉斥道:“不可。” 奚荣昇问道:“为何不可?” “你是疯了吗?”安承柯道,“你可曾想有谁可以做到这种事?” 奚荣昇回道:“我。” “不行!”安承柯决断地道,“打消你的这个念头。平权,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奚荣昇没有再说什么,转移了话题。 安承柯事后觉得不大妙,联系了远在蚩族的危其靳,告知了他关于奚荣昇的这个念头。 由于这些年的聚少离多,而且奚荣昇每次在他面前还是那副任性傲娇的模样。危其靳对于自己这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八百年前,还安慰她说,奚荣昇不会那么做的,大概只是异想天开随便说说。 安承柯却知道现在的奚荣昇可不是当年的他,暗中派人盯紧了他,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搞事。 奚荣昇也似乎真的如危其靳所言,只是“异想天开随便说说”,除了那次后,就只口未提这个可怕的想法,仿佛就继续搞纯粹的平权了。 安承柯逐渐放下了心,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那个一条筋的养子安封吟身上——安封吟是真的倔,他认为改革会让灵族变得更糟,总是劝奚荣昇,两人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六年前,奚荣昇从蚩族重伤回来,失去了神智,而危其靳也因反噬而重创,被迫闭了关。奚荣昇的人祝南织找到了她,说是奚荣昇之前就有命令,他若是出了意外,她们这支势力就归安承柯管理。 安承柯也收到了奚荣昇的计划。 中九族的春秋会期间,他会派人挑起上九族与中九族之间的矛盾,然后他安插在中九族的人会被上九族所伤,以激起部分有血性的中九族的人的愤怒。最后顺理成章地发起叛变,而朝廷会给他们放水,并且暗中推波助澜。 这是个挺不错的计划,唯一的变数是奚荣昇那时失了智,掌权者变成了皇后姬歧。而姬歧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好在春秋会前夕,危其靳那边伤愈出关,为了治疗弟弟,他这八百年首次重新回到了灵族。 为了让失忆的奚荣昇想起他们的计划,安承柯多次给他暗示,却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因为失忆后的他简直就是当年那个事发前的天真烂漫的傻白甜,不过宠爱他的人从父母兄长变成了姬歧。 姬歧,不知道他的立场会是什么。而什么事都跟姬歧讲的奚荣昇显然也不一定靠得住。 好在一切都在很顺利的进行,然后变故就发生了——万万没想到,危其靳居然出事了。 经过一夜的了解,得知了一些事情的经过后,安承柯意识到自己被奚荣昇给骗了。 失忆后的奚荣昇就是最大的迷雾弹!没有人能想到他能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所谓的“中九族计划”,完全就是为了转移她的视线,忽略了蚩族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她以为姬歧的小手段对于危其靳来说不足挂齿,想来危其靳那边也是这么认为的。 而奚荣昇会对付危其靳的原因,不言而喻。 只毁掉灵族的天元之魄势必造成蚩族一方独大,所以要毁,自然是两者一起毁掉。危其靳若掌管蚩族权利,对奚荣昇会是最大的阻碍。 她意识到揭开所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伪装的最后,奚荣昇还是打算毁掉天元之魄,她选择站在了奚荣昇的对立面,甚至不惜亲自来到了中九族这里,毁去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 祭神大典,在五年后。届时圣地内圈重开,奚荣昇就能够接触到天元之魄了。 突如其来地毁掉天元之魄,恐怕会使许多人信念崩塌,陷入癫狂,造成更严重的混乱。 所以这几年,奚荣昇会做好充足的铺垫,以让“天元之魄被毁”成为天下的大势所趋。 安承柯眸光晦暗地盯着正在给破碎神像磕头的百姓,心中默道,长姊,我会替你好好保护昇儿的。 第130章 危其靳告诉姬歧说,由于皇城有结界在,他的本体没有办法进入皇城。但他的一部分魂魄附着在了傀儡上,如今这傀儡在皇宫中,姬歧可以随时通过傀儡联系到他。 姬歧没有同奚荣昇说危其靳的事,对危其靳则是说自己得到了奚荣昇的信任,打算与危其靳里应外合破坏了奚荣昇的计划。 危其靳心情颇是复杂说道:“你就不怕事后他恼了你?” 姬歧态度异常坚决,义正辞严地说道:“为了陛下的安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傀儡神情呆板,姬歧倒没看出危其靳是信了自己没有,只听他又道:“接下来,我会去夺回蚩族皇位,并且保护那里的天元之魄。中九族那边,安长老解决完,也该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就盯着昇昇,他有何行动,你立即通知我。” 姬歧道:“好,你放心。” 然而却没有等到安承柯回来,就接到消息说安承柯在回程的途中遭遇刺杀,然后失踪了。 ——并不是奚荣昇干的。 得知消息后的他捏断了手中的笔。 “安封吟何在?”奚荣昇沉声问道。 暗卫回道:“小安大人自从卸职后,就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再出门了。” “安夫人呢?” “她也没有再出过门。” “传孤的命令。”奚荣昇淡淡地道,“各州府寻找失踪的安长老,谁若寻到,孤重重有赏。还有,为防贼人对安长老家眷不利,着禁卫军一千人保护安府。” 说是“保护”,实则软禁。 由于安承柯与奚荣昇的那一层关系,她知道奚荣昇铁定不会对安封吟他们不利,所以“失踪”得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这倒也拿捏得准,奚荣昇除了限制安府人的自由,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是。” 暗卫退去,姬歧担忧地看向奚荣昇,问道:“陛下待怎么办?” “任由她去吧。” 奚荣昇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笔扔到了一旁,重新拿了一支笔,沾了朱墨,继续批奏折。 姬歧道:“陛下似乎有恃无恐?” 奚荣昇一边写,一边答道:“此事孤已经谋划多年。没有人能够阻止孤。” 姬歧试探着询问道:“陛下很有把握吗?” “九成九。” 姬歧又问起了最让自己在意的问题,“陛下会有危险吗?” 笔尖顿下,奚荣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不会。” 姬歧皱紧了眉,低声说道:“但是……毁掉维系天下灵气的天元之魄,会很危险的吧?” “四合书是神器,它会保我无恙。” 姬歧深吸了一口气,有关四合书的事,他都是从危其靳那里获悉的。所以询问起来用了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试探说道:“陛下,臣听说,四合书可以看过去与未来,这是真的吗?” “恩。” “所以……您可有看过?” 奚荣昇终于是看向了他,见他紧张地盯着自己看,唇边浮现了浅淡的笑意,“放心。未来,我们会幸福地在一起。” 他没有从四合书上看到自己的未来,但是守殿人却对他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言外之意似乎是肯定他不会身死。 尽管对守殿人认识多年,但毕竟没有知根知底,奚荣昇也不知道他言语的可信度。 当年,他父皇驾崩,他即将登上皇位,按照惯例,去了一趟圣殿。 守殿人依旧如故,看到他身穿皇袍,也丝毫不显意外的样子,说了一句:“你要登基了?” 奚荣昇负手,看着坐在墙壁凹槽中的他,问道:“你知道我要登基?” 守殿人道:“这是你命中注定的。” 感到反感的奚荣昇皱紧了眉,“什么命中注定?” 守殿人没有回答他,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皇兄呢?死了?” 奚荣昇心中的不满越发浓烈,“什么死了?你别胡乱说话!” 好似是终于觉察到自己言语的冒犯,守殿人恍然,连忙说道:“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皇兄死了也没关系。” 他的话过于震撼,以至于奚荣昇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然是不可能的。 过去看到守殿人,对方虽然不太正经,但好歹是个正常人。似乎与自己皇兄的关系也不错,却未曾想今日听到这样一番言论。 奚荣昇不再想与他交谈,反正自己百年也未必来一次圣殿。 他语气不大好地问道:“四合书在哪里?” 守殿人带他去存有四合书的房间,过程中像是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似的,又忍不住问道:“你皇兄既然没死,那怎么轮到你当皇帝了?” 奚荣昇臭着脸,语气不善地说道:“他不想当不可以吗?” 守殿人显然没信,又接着说道:“按照传统规矩,新帝登基前,他的直系亲属会一道前来。但是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他简直是踩雷一个比一个准。 奚荣昇额上青筋猛地跳动了几下,厉声喝道:“闭嘴!” “好吧好吧,我懂了。” 守殿人没有再说什么,也没说自己懂了什么。 不过前段时间,他尚且在失忆中时去了一趟圣殿,欲查清事情真相,守殿人同他说的那一番言辞,应该就是他“懂”的事情。 虽然具体不大准,但竟也八九不离十。 在失忆前,奚荣昇又去查了四合书,能看到天下的未来,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心情不免沮丧。 离去前,守殿人冷不丁地对他说:“你打算要开始颠覆天下了吗?” 这话,奚荣昇可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之前守殿人那番口无遮拦的话,他还记得,只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心平气和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守殿人又道:“我还知道你在愁些什么。” 奚荣昇皱了皱眉,“说说看?” 守殿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放心吧。你不会有事。你会破而后立,涅槃重生。” 意识回拢,奚荣昇心道,但愿那神秘的守殿人没有故意说谎言安慰他吧。 姬歧看他展露笑颜,心中就觉得慌。姬歧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平息胡思乱想的思绪,认真地说道:“无论陛下去哪里,臣都会相随于陛下。” 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向奚荣昇表忠心,还是在自己告诫自己了。 奚荣昇没有再应他的话,对一旁的宫侍道:“命支清李来觐见。” 第131章 支清李一心研究机关术,平时会显得格外木讷。 奚荣昇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只是透露给他的事情不多,很多事,支清李不知道原因,但通常是什么也不问地就照做了。 这次也是一样,奚荣昇安排他随另一大臣一道走一趟中九族,支清李没有多问,就应了下来。 支清李忧愁地回家收拾行李,心中琢磨着,这一去又要浪费不少研究时间了。 他去了自己父亲支懿的书房,告诉他,自己奉圣旨需要去一趟中九族那边。 支懿正在画山水,闻言过了许久,才抬起了头,笑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支清李老老实实地摇头,“或许是重建神庙一类的事吧?” “建神庙让你去,大材小用了。依为父看,恐怕不是。”支懿却是说道,“你这可是第一次被陛下派出皇城。看来你去那边是有大用。” 支清李怔神道:“大用?中九族那边的叛乱,不都已经被安长老给平定了吗?” “可,她不是失踪了吗?” “所以陛下是想让我去找安长老?”支清李皱紧了眉,忧愁地说道,“但是我不擅长找人。” 支懿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陛下此前不是委托你替他保管一样物事?他可有问你关于它的事情?” “陛下好像忘记它了。”支清李挠了挠头,“我以为陛下恢复神智后就会找我要的。可是过了这么久了,他也没有问过我。” “我知道了。”支懿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行务必注意安全。” “恩。” 支清李被支懿一提醒,就想起奚荣昇的东西在他这里放了许久了。他心想着是否主动将东西还给陛下,回到了房间,打开了锁了数年的柜子,结果竟发现里面竟空无一物。 他瞳孔猛地一缩,倏地站起了身,冲外面喊道:“小鱼!你有看到我这里面的东西吗?” 他焦急地问过了周围的所有仆从,他们皆茫然摇头表示没有看到过柜子里的东西。 “遭了!”支清李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地在院子里踱步,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东西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他支府也算得上是名门大家,守备森严,又怎么会有贼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并偷走了他的东西呢? 他花了许久,平息了自己崩溃的心绪,然后决定主动去找陛下认错。 哪知奚荣昇听了他的话后,却反应平平,面不改色地继续在批奏折,淡声道:“孤知道了。你去吧。” 支清李懵然道:“陛下难道……不生气?” “东西已经回到孤手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道,“我想,于大人已经在城门前等你了。赶紧出发吧。” “是。” 全程游离在状况外的支清李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队伍离开了皇城,前往中九族地界。 *** 危其靳将傀儡留在了灵族皇宫,自己回到了蚩族。 奚荣昇主导的“失去蚩气的怪病”,使得全蚩族人心惶惶,由此大家对于狄弘这个初登基的皇帝意见很大,皆认为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登上的皇位,所以才惹得了蚩神的降罪。 危其靳在蚩族这么多年,根基深厚。他被奚荣昇给暗算,是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亲弟弟会对自己下手,一时疏忽,但他建下的势力可不是奚荣昇派万把人到他这里来,就能轻易铲除的。 况且奚荣昇对付他的人,也颇留情面,只是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他们全都关押起来罢了。 奚荣昇有心改革,却不欲造成过多伤亡,当初“焚烧案”也是提前准备好傀儡烧的。因而他的人在很多程度上都是用来控场,以防大规模暴乱的。 他动手有顾虑,危其靳处理起来也很方便。 危其靳先是让自己潜伏在民间的势力,继续发酵“狄弘受天谴”的言论,而后又引出了一个新的说法——“先帝遗体被盗,实际上是他并没有死”。 这说法越演越烈,逐渐地,百姓们都迫切地希望先帝赶紧将皇位给夺回来。他们念起了危其靳执政时的好来。 百姓,舆论,从来都是最好利用的利剑,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反噬自己。危其靳如今已是能够娴熟地使用它。 危其靳本以为奚荣昇的人会尝试压下这些不利的言论,哪知并没有。直到顺利地联系上了掌兵权的将领,长驱直入地攻入皇宫,看到空无一人的大殿,危其靳还有种不明所以的感觉。 搜查了整座皇宫,都没有发现狄弘与奚荣昇留下的玄甲卫,危其靳又名正言顺地夺回了皇位。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大妙,很快,他瞳孔骤然一缩,跑去了蚩族的圣殿。 蚩族这边的天元之魄是从灵族那边的剥离下来的,是以蚩族并没有灵族那边的唯有帝王才可进入的圣地内圈。 蚩族存放天元之魄的圣殿,由初代帝王设下了结界,唯有特定的解法才可以打开它。但狄弘当上了帝王,翻阅了相关典籍,定然就会发现解开之法。 看到了圣殿中央,危其靳的心再次降到了谷底。 他原以为那些蚩族人的怪病,是奚荣昇又研制了什么特殊药物,随机散播到全蚩族造成的。却未曾想,奚荣昇是直接对蚩族的天元之魄动了手。 现在圣殿中空无一物,原本放有天元之魄的地方,现在只剩了一些细碎的残沫。恐怕天元之魄是被奚荣昇给直接敲走了,所以蚩族才会产生“消失蚩气”的怪病。 从时间上来看,那时候是奚荣昇才刚刚从安承柯那里离开没多久。 ——从一开始,奚荣昇就没想着让狄弘坐稳这蚩族皇位,没有去控制蚩族舆论,也是因为意在如此。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仿佛化为了棋子,而奚荣昇就是唯一操控棋盘的人,每一步,他都了然于胸。 这种感觉,着实是糟透了。 危其靳长叹了一声,心想,自己终归是小瞧了自己这弟弟。他……已经长大了。 作为兄长,这本应是让他欣慰的事。 但是在两人站在相悖立场的情况下,危其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高兴起来,心中仿佛是压了一块巨石。 奚荣昇身上肩负的是天下的命运与兄长的性命,危其靳肩负的则是弟弟的性命。两人注定只有一方能够胜利。 危其靳难以想象,倘若奚荣昇真的为了天下的未来,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死,自己又将如何自处,又怎能坦坦荡荡地苟活于世,死后又将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与母后。 这场斗争,他必须要赢。 第132章 姬歧接到了危其靳传来的消息,说是蚩族的天元之魄被奚荣昇给拿走了。危其靳希望他能从奚荣昇那里套出天元之魄的下落来。 当时,危其靳约他在城外见面,又在城内设了埋伏,这些无疑都是为了转移奚荣昇视线的障眼法。其真正目的是为了将自己的傀儡安插到皇宫里来。 由此可见,皇宫里也有不少人是危其靳以及安承柯的探子,而且奚荣昇那边没准不知情。 姬歧的计划是假意答应危其靳,获取他的信任,从而从内部瓦解危其靳的势力。 但他也不可能真的为危其靳办事,由此就少不了奚荣昇的配合。 他思忖了许久,还是决定向奚荣昇坦白危其靳找上他的事。 白天人多眼杂,又加上政务繁忙。唯有晚上,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姬歧才有空闲和他谈私事。 尽管现在心中清楚奚荣昇并没有表面那么凶,而且总对他会有特殊的宽容,但对奚荣昇的畏惧,是这么多年已经刻在本能里的了。而且他没有在危其靳找上他的第一时间,就对奚荣昇说此事。 万般思虑后,他勾着奚荣昇做了场淋漓的爱。 当初,和姬歧成亲前,奚荣昇纠结了床事问题许久。一是,他从来没有经验,怕在姬歧面前丢了面子。二是,觉得和姬歧做爱有负罪感——毕竟他都可以当姬歧的爹了。况且他也算是看着姬歧从个小孩子长成现在这样。 新婚那日,早就对自己酒量有自知之明的奚荣昇,为了给自己壮胆,强行喝了不少酒,本来是想让自己摒弃那隐隐的负罪感,结果丢丑越发大了。 因此他就有了心理阴影,不得不谨慎应对床事,却适得其反。 恢复记忆后,为了自己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面子,他恢复了过去床事频率,垂死挣扎,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暗示姬歧,自己过去并不是误会了,而是本来就喜欢这个做爱频率。 可是他的脑回路并不是常人能搭上的,姬歧压根就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做完两次后,他打算结束歇着了,结果姬歧主动坐上来自己动。 奚荣昇……总没法将他赶下去,强行结束这场性爱,只能半推半就地继续。几次过后,他选择放弃了挣扎。 “陛下……”姬歧喘息着,抱着奚荣昇的脖颈,细碎地亲吻他的唇角,颇有几分语无伦次地道,“臣……想要告诉……有件事……” “怎么了?”奚荣昇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 体内含着对方的器物,姬歧靠在他的肩上,也不敢看他,靠着做爱残留的雀跃与亢奋,他说道:“兄长……半个月前找上了臣,说是要与臣谈合作。” 奚荣昇微微皱眉,手上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背,“恩,然后呢?” “臣假意答应了他。现在,他同臣说,陛下拿走了蚩族的天元之魄。想要让臣替他打探出天元之魄的下落。” “天元之魄在圣殿。” 听到他直截了当的话,姬歧顿时神智一清,惊诧地抬起了身,“陛下?” “你就这么告诉他。”奚荣昇说道。 姬歧讶道:“陛下不惊讶危其靳和臣的事?” “不千方百计地找上你,就不是他的性子了。”奚荣昇淡淡地道,“孤心中有数。你也大可不必畏惧于同孤坦白这些。” 既然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姬歧,他自然也就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 姬歧惊愕,半晌后讷讷地道:“陛下似乎很反感臣与他接触……臣是想从他那里套取更多消息,所以……” “我的确不想让你和他接触,也不想让你知道过去的事。”奚荣昇淡声道,“但这都是我的意愿,我不会将这些强加到你身上。我并不想要掌控你的一切,阿歧。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欲干涉你的决定,除非你问了我。” 姬歧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奚荣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为了缓和气氛,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补充了一句:“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别,本就是我改革的初衷。你我是平等的,你可以选择自己想干的事情。” 姬歧冷不丁地问:“陛下,我可以吻你吗?” 他目光炙热如火,被这样眼神盯着的奚荣昇眉头微动,脸莫名有些发热,他挪开了目光,应道:“恩。” 一吻罢,姬歧靠在他的肩上,脸贴在了他温热的侧颈上,喃喃又道:“陛下……臣真的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不怪臣冒犯,不治臣的罪吗?” 奚荣昇没忍住说道:“你冒犯得已经够多了,孤可有治你的罪?” 他听见姬歧迷茫地闷声说道:“臣何时冒犯过陛下了?” “现在。” 姬歧这下是真迷茫,“现在?” 奚荣昇道:“孤不欲继续了,你非坐到孤身上来,孤不还是依了你?” 姬歧:“……陛下方才抽身,是不欲继续了?” 奚荣昇“不欲继续”是为了向姬歧暗示“自己真的是‘喜欢’只做两次”,也不是真的不想继续做。既然姬歧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那这也就没意义了。 瞧着姬歧似乎是打算起身,奚荣昇赶忙转移了话题,由于过于匆忙,言语不假思索地就随口说出来了,“还有孤不喜欢吃糖,你非要让孤吃。” 姬歧起身的动作顿住了,他先是愕然,而后喷笑了出来。 奚荣昇被他笑得难堪了,开始暗骂脑子又抽了的自己。他试图挽回,“孤的意思是,你总是强迫孤吃不喜欢的东西。” 姬歧眉眼弯弯,笑吟吟地说道:“比如青菜吗?” 奚荣昇:“……”靠! 他尴尬得满脸通红,头皮发麻,眼神乱飘。 姬歧却捧起了他的脸,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几下,柔声说道:“臣过去愚钝,一直没有意识到陛下对臣的迁就与纵容。现在臣或许对陛下有些了解了,会尽量试图满足陛下的喜好与需求。比如甜食。” 最后四个字出来得猝不及防,打了个奚荣昇个措手不及。 他咬重了字音,说道:“孤真的不喜欢甜食。” “初见时,陛下说是给小侄女买糕点,顺便给了臣。但是据臣所知,陛下并没有什么侄女。” 奚荣昇:“……”就不懂姬歧为什么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其实孤是找借口给你买。” “那陛下又为何要去离皇宫那么远的地方呢?” 奚荣昇誓死不承认自己是给自己买糕点,“体察民情。” “好吧。”姬歧也没将他逗得太狠,话锋一转,“将天元之魄的下落告诉兄长,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133章 “没关系的。” 姬歧很快想到,“听说圣殿只有皇族血脉才能进,兄长他……现在还能进去吗?” 他是去过圣殿的,在与奚荣昇成亲的时候,但只是匆匆扫了一圈,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 奚荣昇慢慢地靠在了床头,搂抱着他,回答道:“可以。” 姬歧惊讶道:“可是他不是……” “圣殿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遗迹,据说是神明的真迹。”奚荣昇淡淡地说道,“可它才不认什么灵气,蚩气。” 姬歧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说来……灵气也并非圣典上所言,为神明所有,异端者将接受神的制裁?” “所谓圣典,都是人为编撰罢了。真正的神哪里会管你凡人如何?” *** 蚩族,被隔离的小镇, 那里女子的宣讲,并没有让这群“被神抛弃”的蚩族人有了别样的想法。纵然有少数人认为女子有想法,说得很好,但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或者说是讥嘲,看笑话。 毕竟“信仰神明即正确”的观念已是根深蒂固,现在突然冒出来个人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这岂不可笑? 陈栋听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那女子,说她是灵族人派来的奸细,来挑拨蚩族的。 也有人说,这场“怪病”没准就是灵族给弄出来的。听说事发时,灵族皇帝神秘失踪,又在他们被隔离后,突然出现。这岂不巧? 大家都这么说,于是渐渐地,所有人都相信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是灵族所为,他们并没有被神明抛弃。 于是,许多人又在祈求神明的保佑。 陈栋不知道事情真相是怎么样,他只希望能早日回家,见自己心爱的亲人。 首先发生变故的是个花匠。 那日早晨,陈栋按惯例在街上遛弯,准备打探消息,却见不同寻常多的人都急匆匆地朝着南街赶,他们的议论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夹杂着“花匠”“蚩气”等字眼。 陈栋赶忙拦住了一个人,询问道:“大哥,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那男子焦急又兴奋地说道:“听说南街有人恢复蚩气了!” 陈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急忙随着人群走。 整个南街都挤满了人,他到来时只能站在最外围,但隔着厚厚的人群,他仍能感觉到一股特殊的蚩气——说是蚩气,大抵也不尽然。它没有蚩气的凌人,有着灵气的柔和,还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春天绽放的百花。 陈栋使劲踮起脚,迫切想要看到恢复了实力,得到了这么特殊力量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人群拥挤了许久,突然向前动了。似乎是“风暴中心”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了。 一群人来到了宽阔的广场。一个其貌不扬,衣着平平的矮小男子被推搡上了台,约莫是没见过这么多同时关注自己的场面,他显得很是拘谨不安,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方大哥,你就直接和大家伙说,发生了什么。”推他上台的急性子说道。 矮小男子低着头,使劲地搓着衣角,瑟瑟发抖地说道:“我……我……” 人群嘈杂。陈栋听见前面有人嘀咕说道:“这家伙这么弱,是为什么独得神明偏爱?” 急性子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干脆就替他说了,“这位大哥叫作方宏,家住化西县。据他说,他没有娶妻生子,平生唯独爱花,将花视作自己的生命,并且坚信有花神的存在。” 人群中一片哗然。 所以说,这方宏所拥有的,既不属于灵气,又不属于蚩气的特殊气息,竟是源于“花神”的赠予? 可是,众人皆知世上有“司易神”与“蚩神”,这“花神”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有人急不可耐地喊道:“所以只要我们信仰花神,就可以重新拥有力量了吗?” “怎么样可以从花神那里获得力量?” “快说说看!快说说!这种时候,就不要吝啬了!” “……” 急性子对矮小男子劝了又劝,终于让后者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 人群刹那间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焦虑又期待地盯着他看。 矮小男子嗓音梗塞,颤抖不止地发出了声音,勉强能让大家听得清楚,“……那天,那女孩说得是对的……我们,不是被神明抛弃……而是解开了束缚……她,她说得对……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信仰……” 花匠的事例,彻底引爆了整座城镇。 有了他的前车之鉴,不久后又有不少人也恢复了力量,他们当中有钟爱绘画的画师,热爱动物的少年,喜欢唱歌的女孩等等等,他们的力量气息皆不同。而且居然也有依旧虔诚信仰蚩神的信徒,重新恢复了蚩气。 他们的修为与之前相差不多,唯一变了的是他们的气息——亦或者说是力量来源。 陈栋不是很信蚩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日思夜想着自己的亲人。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重新拥有力量,而他体内依旧空空如也。他愁眉不展,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兴趣爱好。 夜晚,他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自己亲人的身影。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他才伴着思念入了眠。 临近中午,他醒了过来,经脉中流动的熟悉又陌生的力量让他许久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是梦境。 许久后,他总算回过了神,倏地坐起了身,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看自己颤抖着的手,感受着属于自己的新力量,不禁泪流满面。 这,是对家人的爱。 第134章 平邳镇此前被奚荣昇派来的玄甲卫给看护了起来,里面的风声被封锁得死死的。 出事的共有数万人,再加上他们各自的家人,涉及人数足有十几万人。 自从危其靳将皇位夺回来后,民间就一直有极大的声音,是希望他把被隔离的人给救出来。 危其靳觉得“这场怪病”非常蹊跷。 从古至今,书上对于天元之魄的描述一直都是“乃是天地灵气运行之本”,信仰神明,就能从天元之魄中获取力量。 可是,若天元之魄当真只是“天地灵气运行之本”,那么它被损伤,理应是会使天地灵气消散了一部分,又怎会影响到人们自身的实力呢? 他一直想要好好研究一下被隔离在平邳镇的人,但是刚刚坐回皇位,位置还不太稳的他,与实力强横的玄甲卫硬碰硬,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 然而就在昨天,他派去盯着平邳镇的人传来消息说,看守平邳镇的玄甲卫在一夜之间全部撤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叫人打破了平邳镇的结界,结果发现镇里居然充斥着各种奇特的力量波动。来向他禀报的人很是怀疑人生,着重强调那些力量的诡异。 彼时,“失踪了”的安承柯乔装易容来到了蚩族,与他一道听了这番话。 危其靳挥退了下属,目光落到了安承柯身上,询问道:“姨母,您对这事怎么看?” 安承柯沉吟片许后,说道:“不若我亲自去走一趟吧。” “之前昇昇为了研究灵力与蚩气转换的秘法,集结了一批孩童,观察他们的修炼。我对此了解不多,姨母可知除去研究秘法外,昇昇可还研究了其他的东西?” “这个我不太清楚。”安承柯摇了摇头,“我主要是负责与你这边接洽……倒是你那亲随,江子林。或许他对此的了解会比较多。” 江子林曾经是灵族人,为了追随危其靳,改修了蚩气。无论是刚废除灵气,身受重创,还是艰难地重修,都是奚荣昇助他的。 在研究秘法的过程中,也免不了拥有经验的江子林的参与。 接到了他的传唤,江子林很快就来了。 “参见陛下,参见安长老。” 危其靳叫宫侍拿来了椅子,“来,子林,坐。” 江子林谨慎地坐下了身。 危其靳一开始并不知道江子林重修的事,直到江子林来找他,木已成舟,他无力去改变,也只能责怪地叱喝他几句罢了。 他本就对于自己连累家人一事内疚,这下又使得亲随受这样的苦难,令他心中越发惭愧,是以他几乎没有询问过江子林有关重修的事。 他将平邳镇的事告知了江子林。 抛开此事传开后,可能造成的影响。危其靳倒还挺钦佩奚荣昇的。毕竟灵气,蚩气的修炼方式,可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奚荣昇如今却能够另辟蹊径,寻找出新的方法,这着实了不起。 但是…… “当年你去他那里帮忙研究秘法,可有发觉相关动向?” 江子林说道:“我去那里……其实主要是指导孩子们的修炼。有专人负责记录每个孩子的情况,结果是直接呈报给总负责人。我了解得不多。” 危其靳又道:“那些孩子,除去修炼蚩气与灵力外,可还有试图用其他方式修炼的?” 江子林摇头,“据我所知,那里的孩子一半是修炼蚩气,一半是修炼灵力。倒没有未修炼的孩子。” 一旁的安承柯也说道:“确实。” 危其靳靠在了椅背上,目露迷茫,沉思道:“莫非他还另外有研究?” 安承柯没吭声。江子林说道:“或许……这本就是顺从世间法则的呢?” 危其靳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被观察的孩子,他们有灵族的后裔,有蚩族的后裔,还有两族人的混血。其中,灵族后裔大部分都无法修蚩气,蚩族后裔大部分无法修灵力,而两族混血各参半。而少部分的例外,是他们父母对神明的信仰没有那么虔诚。也就是说,修炼灵力还是蚩气,这一般不是本人能控制的,而是源于父母。为了修炼,他们只能去信仰所属的神明。” “当年,微臣废去灵力,改修蚩气,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力——这或许就来源于血脉,亦或者是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江子林平静地说道:“当时微臣苦于这股阻力,许久都没能成功。后来,先帝在祭神大典入了圣地内圈,当时微臣能感觉到这股阻力消失了,这才成功改修。” 危其靳当即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股阻力来源于天元之魄?” “或许。” 危其靳按住了额头,眉头紧锁。 若古籍上记载的都是假的,天元之魄并非是天下灵气之源,而是使人们必须“信仰某神明”的无形束缚。那么……这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奚荣昇破坏了一小部分的蚩族天元之魄,有些人会失去蚩气。为什么他们又能拥有奇特的力量。 人们力量的来源是信仰,而两族的天元之魄又使得人们必须信仰司易神或蚩神,才能得到力量。 蚩族的天元之魄被破坏了一部分,也就等于这一部分人的束缚被打破了,因而失去了蚩气,也就没有了本就强求的“信仰”,自然也就开始追随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有了“每个人不同的力量”。 危其靳看向了安承柯,见她面色凝重,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些。 他轻叹了一声。恐怕是他自作多情了,大概没有他伤势的加重,奚荣昇也会决定毁掉天元之魄,以换人民拥有平等自由的权利,有着无尽可能的未来。 第135章 尽管危其靳有意压下消息,但狄弘掌权期间埋下的暗线仍潜伏在蚩族民间,而且难以捕捉,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让平邳镇的事传遍了整个蚩族,说的是平邳镇的人寻到了全新的修炼渠道,重新得到了力量。 首先闹起来的是隔离者家属。过去那套“传染病”的说辞,无法再说服他们。他们表示希望见到家人,以了解事情的真相。 灵族那边是皇族与贵族即神明的代表,是以他们是神圣而不可冒犯的。但以实力为尊的蚩族可不管什么贵族高官。有能力者上位,这是他们的自然法则。 所以,蚩族普遍的实力要比灵族强,相应的也难以控制管理。 危其靳派了军队去守住平邳镇,一边委托了安承柯与江子林去了平邳镇,调查“特殊力量”的真相。 短短数日,就抓了百个强硬欲闯平邳镇的人,而平邳镇里的人也想着要出去,三方闹得不可开交。 以至于,危其靳接到姬歧传来有关蚩族天元之魄下落的消息时,都还在焦头烂额中。 灵族的圣殿。 成为蚩族人,但依旧拥有皇族血脉的他仍能够进去。 要相信姬歧吗? 他阖上了眼,靠在了椅背上,脑海中浮现了姬歧答应与他合作时诚恳的模样。说实话,如果那时姬歧表示要再想想,过几日给他答复。这才比较可能是真心要答应的样子。 按照各方资料显示,姬歧绝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当初姬歧误解了他与奚荣昇的关系,欲杀他。那一系列的布置……若他当真和奚荣昇是那关系,奚荣昇就算事后报仇,也没法查到姬歧参与了其中。 姬歧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且姬歧分明已对他已经恨到了极致,却又愣是隐忍了这么多年,确保万无一失了,才下手——这份心性着实是令人惊叹。 这样的姬歧,面对有关爱人生死,天下未来的抉择中,只思忖了片刻,就给了他答复,如何不反常? ——还是说,姬歧早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站在同一立场不动摇? 危其靳倏地睁开了眼,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姬歧。 从某种角度来说,姬歧无论是才智,心性,还是资质,都是一流——是个为王的好苗子。 奚荣昇失去神智的那六年,姬歧掌管朝局,以他的出身与身份,可谓是做得滴水不漏。 他接到消息时,还在想自家弟弟真是娶了个贤内助,没有考虑太多。 如今当真是细思恐极。 奚荣昇既然已经决定要改革,又为何突然娶个皇后回来? 真的只是一时起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吗? 他与奚荣昇分别太久,两人聚少离多,偶尔相聚,也是奚荣昇对他耍小脾气,无理取闹居多。他不知道弟弟已经成长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是明白了,过去的弟弟可能会单纯因为喜欢,不管不顾地将人娶回家,不考虑后果。但现在绝对不可能。 他又想到了姬歧的误会。 由此可推断出,奚荣昇与姬歧之前从来没有谈过天。那么他们在一起,通常是在做什么? 谈政务。 奚荣昇不欲让姬歧知道他的事,又为何让姬歧涉足那么多政事? 皇后掌权的多少,都是由帝王控制的。有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有皇后拘于后宫,不被允许摄政,只当做花瓶。 姬歧无疑是属于前者。 再仔细想,一旦改革成功,奚荣昇这个象征“旧时代”的帝王,必定湮灭,无论他是否真的死了,在百姓眼中他必须死。 那么,要处理后事,整合天下,就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这个人必定是奚荣昇信任的人。 如此一来,奚荣昇针对姬歧的前后矛盾的举措,就有的解释了, ——奚荣昇想要将姬歧培养成王,一个能够取代他的“新时代”的王。 奚荣昇将姬歧放在皇后的位置,一方面是他真的喜欢姬歧,二来,怕就是为了让姬歧学习如何处理政务,管理民众,制衡各方势力等等。 危其靳焦虑地按压着自己的额头,紧张地思考整桩事的始末。 姬歧若要畅通无阻地当上“王”,为了得到民众的支持,他就必定需要成为摧毁“旧时代”的人——这种情况下,姬歧“混血”的身份,就为他增添了天然的优势。 他想到了奚荣昇与姬歧的感情。 刚成亲不久的奚荣昇,那时多半是真的误以为他与姬歧心意相通,常会到他这里来炫耀嘚瑟与姬歧之间的事。这就纯粹是他私人感情了——毕竟就算蜕变得再怎么面目全非,他本质还是挺幼稚的。 后来,奚荣昇就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和姬歧间的感情了,浑然不见之前张扬得意的模样。 他当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随口问了一句。 哪知奚荣昇虎着脸说道:“你该不会是暗恋我的皇后吧?关注这么多?” 如此被他插科打诨过去了,他以为是奚荣昇是炫耀腻了,觉得没劲。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没有再向他炫耀感情的奚荣昇是已经察觉了姬歧不知道他喜欢他的事。而他竟然也没有向姬歧去解释。 他的不解释,究竟是为了让自己全身心投入事业中,还是为了摘去情爱,更好地培养姬歧? 目前,危其靳已经几乎可以肯定,姬歧答应与他合作,完全就是为了帮奚荣昇,压根就不是真心和他一伙的。姬歧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奚荣昇那里套出天元之魄的下落,多半是已经与奚荣昇开诚布公。 危其靳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圣殿一探究竟。 第136章 下了早朝后,奚荣昇突然对姬歧说要出去一趟。 姬歧很快就想到了他的目的,“是兄长?” “恩,他也该到圣殿了。”奚荣昇顿了顿,视线稍微偏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就在宫中处理政务。” 姬歧点头,“是,陛下。” 奚荣昇正待离开,袖子却被拉住了,只听姬歧道:“陛下穿帝袍去吗?不若让臣为陛下更衣吧。” 回到了寝殿,姬歧替他换上了常服,细致地给他整理了衣衫,末了,冷不丁地踮起了脚,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轻声说道:“陛下此行务必注意安全。” 奚荣昇没有同姬歧说,他把危其靳骗到圣殿中是想干什么。但他想,姬歧多半是心里有数的。 他伸手抚了抚姬歧的脑袋,道:“等孤回来。” 他离去后,姬歧回到了御书房,处理奏折。他想到了今日早朝没有到场的副官汪坚,据吏部那边汇报,汪坚也没有请假。 “小若,你替我走一趟汪府,看看汪大人怎么了。” 宫侍恭敬应道:“是,殿下。”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宫侍回来了,颇是有些仓皇地道:“禀殿下,据汪府说,汪大人今早在房中无端失踪了。” 姬歧皱了皱眉,正在这时外面有个宫侍匆匆进门,手中捧着一个信封,“殿下,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信。” 陛下的信? 姬歧眉头皱得更紧了,“拿过来。” 他拆开了信件,只见信上是一行绝对不属于奚荣昇所书的张狂潦草的字,勉强能辨别上面写着的是:“你的情人在我手上。午时前来城郊树林和我对峙,否则我就撕票!” 最后落款是笔墨浓重的“正义的使者”五个字。 姬歧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能伪装成奚荣昇的信件呈给他,而且还是这种风格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朱渠焉。 他觉得有些头疼。 朱渠焉不知为何好像对他有敌意似的。他想朱渠焉铁定是误会了什么。联想到汪坚的神秘失踪……信上的“情人”该不会指的就是汪坚吧? 他一直觉得朱渠焉这人好似精神不大正常。好就好在,他的确对陛下死心塌地,而且修为高绝。 朱渠焉应该是故意挑在陛下不在皇城的时候下的手。 ——也不知道朱渠焉想要让他去干什么? “来人,备马。” 半个时辰后,他骑马来到了树林。 这个时节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马蹄掠过,溅起了青草与泥土的潮湿气息。他拉住了马,环顾了一圈,四周无人,唯有鸟雀的吱鸣声。 他也不急,翻身下了马,耐心地等候。 过了约莫半柱香,他察觉有人靠近,与此同时,一道刻意伪装过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林子,伴随着回声,“你来了。” 姬歧抬起了头,看见一个黑衣人落到了不远处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而他的手中俨然提溜着被五花大绑且昏迷不醒的汪坚。 黑衣人冷笑道:“你果然对你的情人情深……” 姬歧与他同时开口,“朱渠焉。” 黑衣人的话戛然而止,凝重的气氛在那一霎那烟消云散。他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一口否认道:“你认错了。我才不是什么朱渠焉。” 姬歧面无表情地道:“朱渠焉,你究竟想做什么?” “都说了,我不是朱渠焉了。要说我的目的……我要你亲自签下这个!”黑衣人手一扬,一道白影朝姬歧飞来。 姬歧轻而易举地接下,见这是一张写满字的纸。他尽力地阅读,大致了解上面的意思是说,要让他承认与汪坚有私情,承认背叛了奚荣昇。 若是旁人,他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场挑拨他和奚荣昇关系的阴谋。但做出这事的是朱渠焉…… 他觉得这就是一场闹剧。 姬歧叹了一口气,将那张纸折叠了起来,放到了袖子里,说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汪坚有私情?” “我都看到了!”黑衣人愤愤地说道,“你和他搂搂抱抱,举止亲密。但是我同陛下说,他压根不信我!” “所以你这是用汪坚的性命威胁我,硬是要我承认这子虚乌有的事?” “你还狡辩!我都看到了!” 听他言辞凿凿,姬歧认真想了想,倒是恍然大悟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危其靳亲至,约他见面。奚荣昇和他一起去,为了不招人瞩目,易容成了汪坚的样子。 两人都是成亲百年的夫夫了,自然不会顾虑那么多。恐怕朱渠焉就是看到了奚荣昇搂抱他时的场景。 他按了下额心,尽量解释道:“你看到的‘汪坚’是陛下易容的。” “不可能!陛下那么骄傲,怎么可能易容成别人的样子?” “你若不信,可以问陛下。” 黑衣人愤懑道:“我不!陛下分明是已经被你用猪油蒙住心了,肯定一心为着你。” 姬歧觉得有些好笑,“我的解释,你不肯听。建议你去问陛下,你也不愿去。那你想要如何?” 朱渠焉哑了言,过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反正……反正,我看不惯你!日后也不会为你效力。我们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你可别想着利用陛下,利用我们!” 他这番话似乎像是默认了什么事。 姬歧暗暗上了心,存有试探之意,不动声色地道:“我可从来不敢将你们当软柿子。” 朱渠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嚷嚷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 姬歧挑起了眉,“我承认什么了?” “你承认利用陛下了!” 姬歧仰起了头,失笑道:“我这辈子会不择手段地利用很多人,但唯独不会利用陛下。他是我不容亵渎的信仰。” 朱渠焉冷笑,“说得好听!那英明神武如陛下为什么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这个问题实在…… 姬歧想要说是“爱”,一颗心在胸膛内激烈地跳动着,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恍然地想道,几个月前,他还以为自己是替身,守着失去神智,浑浑噩噩的陛下,日复一日地祈求陛下能早日康复,亦希望陛下恢复后能够多看看他,不再喜欢那该死的危其靳。 后来才知道,陛下的心一直都在他的身上,从始至终都是。 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直到现在,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每晚被陛下给搂在怀中睡时,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与呼吸声,他都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有更要紧的事摆在面前,能留给他放在私情上的时间不多。 他恍惚地回了神,看着盯着自己的朱渠焉,反问道:“那你可有坚定不移相信的人?” “有啊。”朱渠焉说道,“陛下,四儿,大春,小秋……”他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不少人。 “那陛下又为何不能信我了?” 朱渠焉理所当然地道:“陛下能和我一样吗?” 姬歧又问:“陛下过去可有信的人?” “有啊。但是面对事情,他会更理性客观,才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你!我跟他说这事,他查都没查就相信你不会干!”朱渠焉似乎是越说越生气,怒道,“他还要我们日后都听你的差遣!还不是被你蛊惑了?分明之前已经培养好了小冬!” 姬歧的心脏没由地一跳,道:“培养……”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的巨大轰鸣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地面也开始轻微地抖动了起来,树叶簌簌地落下。 姬歧抬起头看去,脸色凝重,那里是圣殿的方向。 朱渠焉则是用轻快的语气,喜悦地说道:“应该是成功了!” 第137章 安承柯来到平邳镇,经过一番研究,确切地肯定了每个人的“特殊力量”非外力所致。 她派人密切地监视了其他没有恢复力量的人,并且调来了他们的资料,以确认是否每个人重新获得的力量都与他们自身的兴趣与精神信仰有关。 答案是肯定的。 正如江子林所言,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了那无形的束缚。就连那些虔诚相信蚩神,重新恢复了蚩气的人,他们身上的“蚩气”都与普遍的蚩气有明显的区别。 他们的“蚩气”更掺杂了个人的成分,显得越发冗杂,人与人之间的气息有明显的差别。却不像是传统蚩气,所有人九成五的气息都一致。尽管能明显感觉到是同一种的东西,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安承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名为自由的东西。 在此之前,由于天元之魄的存在,无论是灵族,还是蚩族,每个孩子从小就只能使用同一种修炼方式,通过信仰神明,以得到赖以生存的力量。但是现在不同了。 每个人可以根据自身的喜好,选择自己的修炼方式,而非麻木地听从官府,遵从圣典上的指令。 未来有着无尽的希望。 安承柯身在灵族高位,是看得最清楚的。 灵族的上九族垄断了一切权利,中九族与下九族就算再努力,也只能争夺微不足道的官位,任由上九族的人摆布,欺压。甚至很多人甘愿被上九族压迫,毕竟“圣典规定了这一切”,圣典亦是很多人赖以生存的精神信仰。 在这大环境下,上九族的贵族不需要多么努力,就能享受权利带来的好处,衣食无忧地在高位上坐一辈子。长此以往,社会没有竞争,又谈何进步? 与之相比,竞争力强的蚩族在总体实力方面就比灵族要强上太多。可是本质的问题也与灵族差不多。 没有了“天元之魄”的束缚,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修炼方式,这就大大地削弱了官府对人民的控制,大大地降低了官府推崇的神明在人民间的影响力。人民可以拥有自我选择权。 安承柯现如今感到迷茫了。 起初她反对奚荣昇,首要原因是此举会对奚荣昇造成伤害,二来是觉得没必要,消除圣典在灵族的影响大可使用其他方法。 现在…… 她想,毁掉天元之魄的确是个最一劳永逸的方式。可是亦不可能保证奚荣昇在毁掉天元之魄的过程中毫发无损。 如此,她最初的想法又涌上了心头——若注定无法阻止奚荣昇,倒不如由她来替他毁了天元之魄。这就需要得到奚荣昇体内能够进圣地内圈的元核。 她仰靠在了椅背上,目露沉思。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轰动声,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外面驻守的士兵们身上的蚩气在逐渐消散。 她瞳孔剧烈一缩,匆忙离了营帐。 “安大人,安大人!”危其靳麾下的将领惊恐地跑来,语无伦次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我们大家好像都同时染上了那‘怪病’!” 哪里是什么怪病? 大抵是蚩族的天元之魄又出了什么岔子吧。 安承柯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昨日危其靳同她传讯说打算去灵族圣殿寻天元之魄。如今看来…… “先稳住!”安承柯沉声道,“让大家都稍安勿躁!” “大事不好了!镇里……镇里,又起暴动了!” 暴动发生并不是第一次,这些天每天都会有那么三四次,但是都被军队强行镇压下去了。这些都是平民百姓,他们也不可能拿对方如何,充其量也就把肇事者给关起来。 但是现在,军队中的兵士们全都失去了蚩气,反观镇内的百姓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这次就再也稳不住了。 平邳镇中的人轰然冲出了重围。 后来,安承柯才知道,这场“怪病”的范围并不仅是这里的众人,而是囊括了全蚩族。 ——所有的蚩族人都失去了蚩气。 恐怕蚩族的天元之魄已经被毁了。 *** 姬歧与朱渠焉一道来到了圣殿外围前,在重重荆棘外,等待奚荣昇。 与姬歧的焦虑相比,朱渠焉就显得轻松许多了——至于被后者挟持的可怜汪坚,被强行弄醒后,懵逼地被留在了林子中。 “殿下,我们好好打个商量。”朱渠焉突然说道。 姬歧蹙眉看他,“商量什么?” “你不要把我威胁你的事情告诉陛下。作为回报,我在查清你是否真的和汪坚有一腿前,不再向陛下提此事。” 姬歧的神情木然了,实在是忍无可忍地说道:“朱大人,我认为你大概需要去治一治脑子。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朱渠焉忽然变了脸色,满脸阴郁地靠在了树干上,宛如是变了个人似的。他用与自己风格迥异的平淡语气说道:“当年我与陛下相识时,你还没出生,殿下。因此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姬歧的确不知,放平稳了心态,说道:“愿听端详。” “当年,我家满门惨遭杀害。我为了报仇,灭了对方的满门……对方怎么说也是上九族的勋贵世家,与他有利益关系的豪门数不胜数。要不是陛下,恐怕我就算离了京,也遭到他们的杀害了。” “陛下送我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那里有四儿他们。我在那里又重新有了家。可我每到每年的那一日,都会忍不住想,我不甘心。如果我不是中九族出生……如果我是上九族,是否他们就不会死,我就能够拥有不一样的人生……说起来也确实可耻,我从小就反感那些眼高于顶的上九族,但是我居然也开始渴望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其实年少时所谓的‘反感’,也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嫉妒罢了。我想要摆脱出身带来的枷锁,卯足了劲努力,站在了朝堂上,在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自以为功成名就,殊不知,全都是上天让我站得越高跌得越狼狈的陷阱。中九族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世道上出头?” “我不甘,杀了那混账的满门亦不满足。我想要杀光所有上九族的人,想着,这样……或许这世界就公平了吧,所有人都平等了吧……我这么想着。这时候陛下对我们说,他会进行平权,毁掉圣典……如此,你说我又怎么能不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渠焉扬起了头看向了姬歧,双目赤红,哑着嗓子说道:“百年前,听说陛下娶了一个混血为皇后。我想陛下是拿你当烟雾弹,为后事做谋划。却未曾想,他是真的对你动了真情。我惶然意识到自己的龌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分明,当年我可也是兴高采烈地说要在陛下大婚时送上祝福的啊。我自己的心上人永远离开了,我就自私狭隘地发自心底地希望其他所有人都得不到真爱,包括于我有大恩的陛下。” 姬歧怔住了,半晌后才开口道:“这……或许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朱渠焉自嘲地一笑,又接着说道:“毁掉天元之魄,这只是新世界开启的第一步。之后才是最重要……需要有人治理统管天下,建立新的体系。小冬……扶冬,他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将会接管此任。陛下,尚先生,包括我,都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他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可是你……陛下却突然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你。” 姬歧僵直住了,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 朱渠焉身体舒展开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说道:“陛下……他的决定总不会错,我们所有人,乃至小冬,都欣然接受了。我们相信他。但我不信你。” 他那时挑衅姬歧,不仅是为了取姬歧的血制傀儡,最主要的目的是试探他。 “陛下现在毫不犹豫相信你的作风,让我开始怀疑,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个人私情。毕竟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人,总有七情六欲。我不得不对你持保留态度。我日后不会听从你的差遣。”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 姬歧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撼到,许久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待他想要说什么,不远处的荆棘缓缓地开出了一条道路来。 只见,满身狼狈的奚荣昇搀扶着比他还惨几分的危其靳走了出来。 第138章 姬歧疾步走了过去,焦急地扶住了奚荣昇,道:“陛下!” 奚荣昇将危其靳交给了伸手来扶的朱渠焉,总算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姬歧的身上,沉沉地咳了几声。 姬歧搂紧了他,手掌抵靠在他的背心,为他输灵力,一面忧心忡忡地轻唤道:“陛下……” 奚荣昇闭眼在他身上靠了半晌,缓过了劲来,道了声:“没事。”遂勉强站直了身,视线落到了危其靳身上。 姬歧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见危其靳在朱渠焉的搀扶下,阖着眼,垂着脑袋,面色青白,发丝散乱,似乎是陷入了昏迷。 仔细一看,可以发现他身上居然已没有了蚩气的波动。 姬歧微微睁大了眼睛,听到奚荣昇说道:“皇兄。你之后是要留在灵族皇城,还是去雾谷?” 这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危其靳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抬起了头,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了奚荣昇,嗓音沙哑地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奚荣昇答道:“我的人已经去了蚩族皇城掌控大局。” 大抵是知自己无法奈他何,危其靳只是叹了声,又闭上了眼,说道:“随你。” 奚荣昇向朱渠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 朱渠焉又恢复了平日的跳脱,全然看不到丝毫方才的深沉。他亲切地对危其靳说道:“大殿下,我们会让你感受到来自灵族的温暖。” 危其靳没有搭理他,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 姬歧看着朱渠焉,欲言又止,最终瞧他带着危其靳离去了。 奚荣昇察觉到了他注意力的偏移,侧目道:“怎么了?” 姬歧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眸光柔和,轻道:“没事。”说罢,便打算将他给横抱起来。 奚荣昇顿时就清醒了,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么?” 姬歧道:“陛下受伤了。”他的态度显得很坚定。 奚荣昇头皮发麻,道:“不用抱,扶就行了。” 受伤的他自然也没有工夫去维持架子,一切反应都是出于本能。 姬歧见他难掩慌乱的模样,目中闪过了笑意,缓声说道:“臣来背陛下吧。” 背…… 奚荣昇想了想,这不折损颜面。再加上他的确身上没力气,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若是姬歧搀扶他,他在中途腿软,那还要没面子。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应允道:“可。” 姬歧将背后的发丝捋到了身前,半蹲下了身。奚荣昇趴到了他的背上,姬歧托起了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地背了起来,跃身离去。 他的身形很稳,奚荣昇几乎没感受到什么颠簸,靠在他的肩上,闭目养神。过了一阵,奚荣昇听姬歧道:“陛下……圣殿那边,怎么样了?” “蚩族的天元之魄与圣殿一道毁了。”奚荣昇淡道,“皇兄体内的元核也消散了。” “所以……” “以后恐怕就没有蚩族了。” 姬歧想着朱渠焉同他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 蚩族之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灵族。 暂时失去了实力的危其靳被安置在了皇城中的一座别院。而朝中沸沸扬扬地掀起声浪,说是要进军于蚩族。 这些都被奚荣昇势力给压下了。 那日,奚荣昇与危其靳交锋,最终圣殿随蚩族的天元之魄湮灭了,守殿人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说实话,他对那莫名其妙的守殿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对方的消失实在蹊跷。想来,他们交锋时,守殿人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待事情尘埃落定,却再也找不到对方。 这令他感到有些迷惑。 再说四合书,自从圣殿被毁后,它就钻入了他的灵海中,与他体内的那枚元核紧挨在一起。 他的伤势来源于天元之魄爆炸的冲击力。而危其靳因暗元核的消散,所以伤得比他要重一些。 他派了信任的御医去别院给危其靳治疗。而他在被御医开了药单后,就被姬歧每日监督喝药。 这让他又不禁想起刚失忆的那段记忆,就很自闭——也并不想喝药。尽管姬歧拿来了糖。 他是不可能吃糖的,这辈子也绝对再也不可能。因而他都是一口闷了药,装作若无其事。 但几天后,他实在是忍受不住了,遂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这天下午,姬歧又将药拿了来。 奚荣昇认真处理公务,头也不抬地说道:“阿歧,你替孤走一趟尚钦司。” 姬歧将药碗放在了桌案上,眨了眨眼,乖乖地应了一声,也没嘱咐他说要喝药。 他刚一转身,奚荣昇就盯住了他的背影。在姬歧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便立马放下了笔,端起了那碗药。 顶着周围宫侍不忍直视的目光,他走到了盆栽前,正待将药倒了,便感知到外面姬歧的去而复返。 现在直接倒,盆栽弥漫药味,姬歧铁定会发现,不过片刻的思忖,他就做好了决定,赶忙端起了药。 姬歧重新进殿,见他站在窗台前,眺望窗外,好似是在思虑天下大事。 姬歧目光落到了他手中满当当的药碗上,又如何猜不到,刚刚还在专心处理公务的奚荣昇怎么会突然到了窗边。 他唇角含了笑意,走了过去,面上则是惊讶的模样,“陛下在做什么?” 奚荣昇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臣想起还没有看陛下喝完药。”姬歧的语气亲和极了。 奚荣昇:“……”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再度自闭了。当年的可爱温柔小甜心怎么变成黑心汤圆了? 他在自己形象与喝药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忍痛,屏住呼吸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喝完后,他脸上肌肉被苦得更木了几分。 不过这次姬歧却没有拿糖出来,而是拿了个小瓶出来,递给了他,温声说道:“这是额外新增的药。” 奚荣昇不怀疑有它,接过,打开了盖子,唯恐又是苦药,先是谨慎地尝了一小口。万万没想到,液体一入口,甜味就瞬间在味蕾弥漫开来。 是百分百的糖味!压根就没有丝毫药材的味道。 奚荣昇顿时警觉,“真的是药吗?” 姬歧好声好气地说道:“是真的。陛下若不信,可以去询问御医。” 奚荣昇放下了心,矜持地道:“没什么好问的,孤自是信你。” 瓶中甜滋滋的液体大大地盖过了胃中翻腾的苦味,奚荣昇的心情陡然大好。 姬歧伸手替他整理了衣衫,说道:“陛下,那臣去尚钦司了。” “恩,去吧。” 奚荣昇坐了回去,没过多久,有宫侍匆匆来报说:“陛下!安长老回来了!” 第139章 安承柯的回来,不出奚荣昇的所料。 蚩族那边,扶冬已然接手了大权,曾经当过一段时间政的狄弘辅佐于他。 原本平邳镇的人们回到了家中,宣扬了恢复力量的方法。又有朝廷那边的安抚,蚩族的乱慢慢地平了下来。 短短一年,蚩族的大权就几经变动。先是危其靳,而后是狄弘,后又是危其靳,最后是现在的扶冬。 被当作下一任继承人培养的扶冬常年在天下各地走动,了解世间百态。他时常有所感,写大篇大篇的感想呈给奚荣昇看。从一开始的感性愤懑,再到现在的云淡风轻,已道是寻常,能够用更广博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区区数日,扶冬就稳定了蚩族的局势。 又有危其靳二度被擒,因此,回到灵族也就成了安承柯唯一的选择了。 “臣,参见陛下。” 这还是奚荣昇恢复记忆以来,首次与安承柯见面。 奚荣昇亲自上前将她给扶了起来,亲切地说道:“姨母去中九族平乱,回来的途中失踪,孤担心不已,派了许多人寻姨母,也没寻到踪迹……不知姨母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安承柯敛下了深幽的眼眸,沉默了半晌后说道:“去其他地界散心,劳陛下担心了。” “姨母想要散心,大可同孤说。孤自会应允。” 安承柯道:“臣之后会做好分内的职责。” “对了。”奚荣昇道,“尚长老出关了。他接手了一部分长老的职务,姨母可与他接洽。” “是。”安承柯顿了顿,又说道,“听说……危其靳在皇城?” 奚荣昇回答得倒也痛快,“对。皇兄受了伤,正在明远别院中养伤。姨母可去看望他。” 自进门起,安承柯就嗅到了殿内的药味,于是问道:“你也受伤了?” “小伤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安承柯看了眼他神采奕奕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只一点头,“臣告退。” 她离开皇宫后,便前往了危其靳所在的明远别院。 别院周围满是巡逻的禁卫军。自从安封吟被革职,禁卫军就彻底被奚荣昇掌控在了手上。 她出示了身份令牌后,便被放了行。 不同于院外的戒备森严,别院内却没有什么人。安承柯感知了附近,却也没有发现潜藏的暗卫,整座别院除去危其靳外,也只有几个服侍的仆从与御医。 奚荣昇将危其靳安置在皇城中。这一操作让她想不明白,怀疑奚荣昇又是想要钓鱼。 她在花园中的亭子内找到了着单衣,散着发,看风景的危其靳。 她看到他的模样,疑心他是遭此失利,彻底放弃了与奚荣昇斗的信心。她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唤道:“守微。” 危其靳朝她看来,笑道:“姨母,您回来了。” 安承柯又是一皱眉,莫名感觉到了几分的微妙。 人还是那个人,面容清雅,神情疏阔,但是也不知为何,她从危其靳眼中看出了几分琢磨不透的奇诡与高深莫测来。 这让她感觉不大得劲。 她陡然出手,掐住了危其靳的手腕。 “姨母?” 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还有残留着一丝丝蚩气的空荡经脉。这的确是危其靳本人没错。 她松开了手,蹙眉注视着他,询问道:“你可有不适?” “没事。昇昇派了人给我治伤。”危其靳大抵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轻笑了一声,“想来他那边又喝药难了吧。” 安承柯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就打算任由他去了?” 危其靳看向了她,“姨母打算如何?” “如今蚩族的天元之魄已毁,仅存圣地内圈中的灵族天元之魄。蚩族天元之魄所含能量尚且不足灵族天元之魄的三成。况且灵族天元之魄被毁,将会面临的是圣地的塌陷,谁也不知进去的人是否有时间逃出来。” 危其靳颔首道:“我知。” “既然改革已是必然趋势,倒不如……”安承柯停顿了一下,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锋,“若是昇儿无法入内圈,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危其靳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道:“姨母的意思是……你要拿到昇昇的元核,代替昇昇入内圈,毁掉天元之魄。” 安承柯不置可否。 当年得知自家长姊以命救长子,她悲痛不已,痛斥对方的愚蠢。却未曾想今日她也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她以为危其靳会强烈反对,哪知后者竟是问道:“姨母打算怎么做?” 安承柯努力忽略了心底的那一丝微妙感,反问道:“你认同我的计划?” “姨母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支持你的吧?我若不支持你,我们三人各自为政,届时没准我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倒让昇昇毫无阻碍了。现如今,先是要拿到元核,再从长计议。” 安承柯陡然体味到了危其靳的意思。 元核被他们拿到手上,是被她吸收,还是被危其靳吸收,这就另说了。 危其靳与她打的是同一个主意! 她感到了心梗,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澎湃,说道:“昇昇恐怕想不到我们会对他的元核下手。如此一来便方便了我们的行事。” 危其靳点头道:“我的人会在蚩族那边行动做烟雾弹……姨母上次不是将昇昇给绑了?” “那时他实力未恢复,加之失了忆,不记得皇宫内的密道结构。现在无法再重蹈覆辙。” 危其靳说出了一个名字,“姬歧。” 第140章 “姬歧?”安承柯皱紧了眉,“你与他交涉过,他是心向我们这边的吗?” 危其靳看着她,微微一笑,“恩。他是心向我们这边的,姨母可以信任他。” “那你呢?” “我就留在这里。想来昇昇那边会更放松警惕。” 安承柯不疑有它,“我知道了。那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危其靳眸中闪过了莫名的暗光,侧过了身,手臂撑在了栏杆上,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一切快要结束了呢。 *** 蚩族之变的半月后,民众陆续地恢复了力量。 已占领了蚩族皇城的扶冬突然下令毁掉了皇宫与神庙,并宣称这是首代蚩族帝王利用“伪神”欺骗了大家,一骗就是万年。如今“伪神”的阴谋被破碎,大家也应该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大部分的民众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神”,是以皆支持了扶冬的声音,纷纷响应号召,毁了各地的神庙。 唯有少部分仍虔诚信蚩神的民众仍是坚持反对他们,死死地守在神庙前。 “你们难道忘记了神明给我们的恩泽吗?”蚩神支持者大声说道,“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恩泽不是伪神给的!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得的!” “扶冬大人说得好!你们这些信仰蚩神的人,要信就自己在家信。我们现在要创造全新的世界!需毁掉蚩神的遗迹!” 蚩神支持者愤怒说道:“创造新世界,就是要牺牲我们的信仰吗?” 一少年在人群中亮声说道:“你们是被伪神洗脑而不自知!事已至此还相信祂!祂欺骗了我们这么久,难道不该毁吗?” 声浪越发大了起来,使得支持者的声音如巨浪下的水花,几乎听不见。他说:“祂没有欺骗我们。” 他们重获的力量也是通过信仰蚩神得到的。 然而他们人数太少,只能被压制,眼睁睁地看着威仪的神像被砸个粉碎,熊熊大火将神庙席卷。 他们睚眦欲裂,拼命挣扎,嘶吼,随着神庙逐渐被吞噬,他们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 不过数日,全蚩族范围内的神庙就被毁得七七八八了。 扶冬趁热打铁地提出了要改变统治方针,一开始,他没有直接说废除帝王之位,只言说各地府衙官员由民众来选举。 如此一来,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此令一出,很多地方起了叛乱,旨在自立为王,以他们的意思是,既然蚩神“已死”,所谓帝王象征的暗元核也就形同虚设,谁又规定蚩族只能有一个王? 这些事传到了灵族,引起了灵族人的讥嘲。 “他们竟然毁了自己的神。真是可笑!” “这是自取灭亡!看来我们灵族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取而代之。” “他们已经被神抛弃了,依我看,他们迟早要完!” “……” 然而没有过多久,中九族那边出了事,说是有部分中九族的人如最初蚩族那样丧失了灵力。 这自然是奚荣昇有意派人传出去的消息——灵族的天元之魄好好地存放在圣地内圈,当前自不会出什么事。 但,民众不知蚩族那几万人丧失蚩气是因为蚩族的天元之魄出了岔子,他们还当这是一种奇怪的“病”——因为不敬神引起的。当蚩族所有人丧失蚩气,是那少部分人引起的神明迁怒。 一时间,人人自危,掀起了惊恐的浪潮来,关于“处置中九族”的声音很大——比之前攻打蚩族还要激烈。 朝中如是。 “臣建议,提前举办祭神大典,将神罚者献予神明做祭品,以平息神怒。” “蚩族的事对于我灵族而言,就是一个警示!我们灵族不可再重蹈覆辙。请陛下早做裁决!处置了神罚者。” “臣附议!” “臣附议!” “……” 奚荣昇稳坐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众臣。他们的反应皆不出他所料。他的目光落到了安承柯的身上,见其低垂着眉眼,好似在想着什么,也不参与此事的讨论。 他恰时开了口,不大的音量压下了朝中的所有讨论声,“所以诸爱卿是赞同处置那些丧失了灵力的人了?” 有一人面带迟疑地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处死过于偏激。此事事发原因不明。不如将他们隔离……” 她身旁的大臣打断了她的话,“蚩族也是及时将那些人隔离了。现在呢?” “王大人,您就莫要有那些虚妄的怜悯心了。之前蚩族就是不能当断立断,是以酿成如今恶果。你是想我们灵族也被司易神给抛弃吗?” “可是……我听说蚩族人也并未丧失实力,他们后来又……” 她的话再度被打断,“丧失了灵力,却又拥有了新的力量。这与背弃神明有什么区别?要我是这样,我倒宁愿去死!所有背叛神的人都该死。” 于是哑了言。 顶着众臣期待的目光,奚荣昇缓慢地说道:“孤同意各位爱卿的想法。叛神者的确该死。赵将军。” 一武官走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奚荣昇一字一顿地说道:“孤着你率兵前往中九族,擒拿一切叛神者,并一律处斩。” “是!末将遵旨。” 一旁静听了全程的姬歧心头悸动得手脚冰凉,几乎呼吸困难,不由又想起了之前朱渠焉同他说的话。 尽管……他早知变革最后,陛下在民众眼中必死,但……他从未想自己接替陛下的位置。 他想的是,陛下金蝉脱壳,换一个身份重新掌权。而他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倘若……退一万步说……陛下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也将陪陛下而去。 不用想也知奚荣昇的旨意传遍天下后,他的名声会差成什么样。而姬歧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敬若神邸,用尽生命去爱的人走入泥潭中,被世人唾弃责骂,遗臭万年。 陛下若真的有意将他退上位,又会让他怎么做呢? ——让他亲手杀了他吗? 第141章 这段时间,姬歧一直在试探奚荣昇的态度,没有将朱渠焉所说之事挑明。然而奚荣昇那边态度含糊,琢磨不透。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他终于忍不住,下朝后回到御书房后,直接询问了奚荣昇,“陛下……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奚荣昇抬起了头,一双眼沉沉地望着他。 姬歧本能地心头一虚,下意识想要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却还是抿紧了唇,认真地注视着他,神情坚定。 过去他从来没敢直视过这样的奚荣昇。现在他放在书桌上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手指握紧了拳头,力道极紧。 奚荣昇自是能看出他的紧张来。 尽管姬歧在他面前已经放开许多了,但似乎还是畏惧于面对严肃的他。他能看到姬歧颤动的眼波,似乎还含了些许的水光。 百年的阴影,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消除。 奚荣昇冷不丁地伸出了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让他侧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指蜷曲抹过了他的眼角,轻声道了句:“别怕。” 姬歧的心刹那间被拨开了涟漪,莫名眼睛有些发烫,更想到陛下未知的未来,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声音发涩,“陛下……” 奚荣昇抚摸他的后背,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姬歧抬起了身,抓住了他的袖子,紧声又问了一遍,“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毁掉灵族的天元之魄。本来是想等到四年后。目前看来大抵是会提前开。” “您具体打算怎么做?”姬歧声音略显急切地说道,“您派人去‘诛杀’中九族的人,这……” 奚荣昇道:“放心,孤提前令朱渠焉做好了傀儡,届时不会真正有人死。” “那您呢?”姬歧攥着拳头,颤声道,“引起中九族……包括下九族的暴乱?然后您被天下人唾弃?” “与天下的未来相比,我个人的名誉算不上什么,阿歧。”奚荣昇拿住了他衣上的挂饰,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轻描淡写地说道。 “但……”姬歧半天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喉咙中像是梗了什么东西。 奚荣昇看着他,说道:“孤会保你安然无忧。” 姬歧也不敢看他说,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声音微颤,“以您……为代价吗?” 奚荣昇发怔,半晌没说出话来。 姬歧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臣听朱渠焉说……听他说……您打算让我……”他停顿了一下,“让我……接替您的位置。” 奚荣昇忽然轻笑了一声,将他抱在了怀里,抚摸了几下他的后脑,“不是这样的。” 姬歧一愣,只听他又说:“起初我确实想过。但……你不是不喜欢坐在‘帝王’的位置吗?” 姬歧倏地抬起了身,愕然地望着他。 奚荣昇继续说道:“你未来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孤不会让你拘泥于孤的意志之上。孤同朱渠焉他们下的命令,是在失忆前。孤那时以为你会喜欢做当权者,后来发现并不是……” “臣未来……”姬歧说道,“臣未来喜欢的生活是和陛下在一起。” 奚荣昇微微一笑道:“会的。” 姬歧轻轻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真的吗?” 奚荣昇突然又道:“如果……孤是说如果,届时孤没有立即出来,你也不要慌,到时朱渠焉他们会安排好一切事宜,你能够安然无恙地抽身离开皇城。” 姬歧还待开口,奚荣昇提前打断了他的话,“孤不希望你做傻事。你还小,未来不该就栽在了孤的身上。” “陛下,臣不小了。”姬歧认真地说道,“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奚荣昇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孤现在再回想三四百岁那一阵做的事,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再过一千年,你也会是这样。当年哄你同我成亲,我心虚许久,都觉得是强行将你诱拐进了宫。” 姬歧却未曾想他会有这念头,不禁怔然,忙解释道:“不是的!臣是真心喜欢陛下的。” “孤的意思是,你还小。现在喜欢,以后可未必。你未来会有更多的阅历,见识更多的事,体味更多的百态,届时眼界与现在会完全不同,处理感情,也会与现在截然不同。”奚荣昇道,“你现在的世界里只有孤。那是因为你只见到过孤。你的未来是无限的。” “不会。”姬歧决然地说道,“不管过了千年,万年,臣都会一直爱陛下。” “那么咱们定下一个约定好吗?”奚荣昇执起了他的手,握住了他热乎乎的掌心,“倘若一千年后,你想法依旧不变。那么你可以自由选择。” 姬歧捏紧了他的手,鼻头发酸,颤声说道:“所以……陛下是肯定……” “不是。孤是说万一。”奚荣昇抹去了他眼下的一滴泪水,温柔地问道,“你能答应孤吗?” 姬歧咬紧了牙关,身躯抖如筛子,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涌了出来,说不出话来。 奚荣昇晃着他的手,又问了一遍,“阿歧能答应我吗?” 姬歧拼命压制自己的呜咽声,低着头,使劲地点了点头。 奚荣昇捧起了他满脸是泪的脸颊,在他额上落下了一吻,抚了抚他的发丝,柔声道:“乖。” *** 危其靳说姬歧是可信的,这令安承柯斟酌了许久。眼看着事情逐渐发酵,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了危其靳,在一次姬歧出宫时,特意拦住了他。 “殿下。” “安长老,有什么事吗?” 安承柯打量了面容苍白的他一番,说道:“殿下近日似乎状态不好。” 姬歧回道:“现如今的局势……又有谁能好呢?” “殿下可愿与微臣私下一叙?” 此前,姬歧与安承柯素无交集,也就奚荣昇失去意识那六年可能交涉多一些。他不知安承柯找他会有什么事。 他客气地道:“安长老请。” 他们一同来到了一家茶楼的雅间。 安承柯首先开了口,直接切入了主题,“危其靳同我说了你们合作的事,并说你是可信的。既然如此,我也选择相信你。” 姬歧愕然了。 他并没有觉得当初危其靳有多么信任他,况且退一万步说,他可是直接将危其靳给哄骗去了圣殿,间接导致蚩族天元之魄被毁,危其靳被抓。危其靳又怎会同安承柯说他可信? ——危其靳真的和安承柯是一伙的吗?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选择不动声色地应答道:“安长老有什么事尽可说。” “如今改革已是大势所趋,我不欲阻止于它。”安承柯淡淡地道,“但进圣地,毁天元之魄,冒生命之险的人不该是昇儿。” “您是想……” 安承柯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得到元核,方能进入圣地内圈。我需要你的帮助。” “元核?”姬歧怔住,“您要我从陛下那里得到元核?” “是。”安承柯道,“我想,对于你来说,与其让昇儿冒着生命危险,倒不如让我来吧?” 姬歧心头剧震,“您……”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安承柯注视着他,目光难得地温和了下来,“起初我反对你与昇儿的婚事,是认为他欲拿婚事当牺牲品,亦认为你配不上他。如今看来,他娶你,是个正确的决定。我想,他的父母若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姬歧有几分受宠若惊,但他也心知安承柯是为了让他顺从计划,故意这么说的。 可是…… 安承柯的话当真让他有些心动了。 若陛下的计划能顺利进行,若陛下能安然无恙…… 他不禁想起那千年之约,心头便是一阵刺痛。倘若陛下出了事,他随陛下而去,一了百了还好。但是想到要在没有陛下的世界里度过千年…… 他握紧了拳头,倏地抬起了头,“安长老,我要怎么做?” 第142章 “失去灵力”的那一批人被“处死”此事过后,中九族仍有大部分人选择相信朝廷,尽管有少部分人表示抗议,但这依旧没有激起很大的水花来。 但,下九族却是发生了变故。 各地黑市被强行闯入,他们放走了关在牢笼中的奴隶,一时间局势混乱。尽管官府派了官兵去镇压,可为时已晚。 下九族的奴隶多是在族群战争中的失败者,并非天生就是奴隶。尽管本身实力比不上其他族,但经过有心人的鼓舞,加之奚荣昇那边的有意放水后,他们成为了锋利的剑刃。 而蚩族那边也出了些小岔子。 扶冬虽然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可他毕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他刚上位,根基不稳,底下大臣除去本就属于奚荣昇势力的人外,大部分都与他面和心离,暗搓搓地另有小心思。各方混杂,情况混乱。 再加上,蚩族各地的叛乱声势越来越大,尽管有狄弘的辅佐,他也有心无力,无法很好地掌控。 奚荣昇不得已,亲自去了一趟蚩族,协助扶冬,对外称去中九族微服私访,政权又交给了姬歧来掌管。 大臣们也都因下九族的事,焦头烂额。此事关乎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不敢马虎,难得各方势力联合在了一起,认真商量对策,因而也没有人去在意混血的皇后做了主事者的事。 姬歧听着底下大臣尊敬询问他的声音,脑中自动蹦出了解决方案,以及对各势力造成的影响,可能引起的反弹与后果等等。 在如今情况,不必顾忌什么身份血脉的他自然而然地将想法说了出来,下面有人面上显出不喜,有人隐含喜色。而几位重臣纷纷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姬歧将事宜安排了下去,众臣皆照做。 奚荣昇在临走前有对他嘱咐,就按照常态来做就好。他也无愧于陛下的信任。 姬歧不禁有些恍惚。得知了陛下起初有意让自己当继承者,他如今的心境也截然不同了。 白天事务繁忙,唯有夜晚,他才能好好地思考自己的私事。 深夜,他躺在空荡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心生苍凉。他闭上了眼,想着陛下将自己搂抱在怀中,两人能感受到彼此肌肤的触感,他能嗅到陛下身上的气息,这令他安心。 他亦想到陛下温柔地亲吻他的模样,陛下羞于承认爱吃甜食,面红耳赤的模样,还有……太多太多。 仅是短暂的分离,就让他思念成灾。 他忍不住下了床,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理智在与恶魔搏斗。 理智拉着他的耳朵,拼命嘶吼:“你不可以这样做!” 恶魔又说:“反正陛下对你纵容,你为私心做这些,想来陛下也不会对你如何。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未来啊。” 他迟疑了又迟疑,终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瓷瓶放了回去。 *** 奚荣昇短暂地回了一趟灵族,因为惯例的宴会。 姬歧本想着是否要取消,消息传给奚荣昇,后者却言说照常举办,就按之前那么办。 这大概是近日来为数不多的喜事,参宴的众大臣与贵族携家属而来,喜气洋洋。 奚荣昇近期应对蚩族众人,大抵是乏累了,神态怏怏,只勉强提起了些许精神来。 姬歧的注意力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低声询问道:“陛下,您还要去吗?” “恩,宴会结束,孤就离开。” 宫侍依次上了菜肴。 席半,一禁卫军在歌舞升平中迈着矫健的步伐进入了殿中,单膝跪地,扬声说道:“禀陛下,禁卫军在宫中抓到了数名欲往菜肴中下毒的刺客。” 刹那间,殿中一片寂静。 这并非奚荣昇自导自演出来的。 因为这遭突发状况,他宴会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着手查刺客的来历。 姬歧一直跟随着他身边,看他一刻不停地忙活了大半夜,面上的疲惫越甚,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在查出刺客是蚩族那边派来的后,奚荣昇便打算赶回蚩族。 姬歧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劝慰道:“陛下,您要不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孤没事。不必担心。” 姬歧站在宫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晨昏交替的天色下,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 一根导火索彻底激发了中九族的矛盾。 起因是,一上九族贵族与一中九族的人有了些许的小摩擦,遂打击报复,偷偷派人将其拉到野外给活埋了。 这种事本来就常有。过去的人权当是自己倒霉,但如今局势不同了。此事一经传开后,便引发了那些有相似遭遇人的共鸣来。 之前朝廷为了人民的安全,“屠杀”了一批人的行为,让他们看到了维护权利的曙光,因此也想要讨一个公道。 起初只是有人提出来查清事情真相,但当地官府含糊其辞,甚至用武力处置发声者。 事情一传开,人们哪里还肯干? 那些有血性,一直对不平等待遇不满的中九族人闹起来了,企图写万民书呈到皇城。 然而,最终却石沉大海。 为首者被官府以“扰乱治安罪”斩首在了街市示众。 此事并非奚荣昇安排。但这是他早就预想到的,在这社会背景下的必然事件。 事实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给以为永远看不见天日的你看到了阳光,却又在你奋力攀到崖边时,再狠狠地将你一脚给踹了下去,送上讥嘲的讽刺。 当受到的压迫到了临界值,任何细微的小事都会引爆它。 这段时间,下九族叛乱,给了他们一个前车之鉴。 之前便参与过反叛队伍的人们又站了出来,在各地进行了演说,并宣扬“信仰自由”的说法,以蚩族人为例。 这颠覆了他们过去观念的说法一出,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若有所思,但这无疑是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来。 奚荣昇是在此事被彻底发酵前回到灵族的。 回到宫中,奚荣昇看过这段时间的文书,目光落在了姬歧的身上,变得柔和了些许,“做得很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阿歧。” “这本就是臣应该做的。” 姬歧垂头说着,心神不宁地捏了捏袖中的小瓷瓶。 奚荣昇看他,伸出了手,道:“阿歧,来。” 心虚的姬歧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奚荣昇轻皱了一下眉。 姬歧忙道:“陛下,臣为您倒杯水吧?” 奚荣昇觉得他的态度不大对,仔细一寻思,大抵是许久没见的缘故。他体贴地道:“恩,去吧。”说罢,又低下了头,重新翻看文书。 姬歧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放有茶杯与茶壶的地方在屏风后,那里也没有宫侍,姬歧等于是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盯着桌上的花纹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将袖中的瓶子给取了出来,焦灼地摩挲着瓶上的纹路。 据安承柯说,他让奚荣昇喝下了这药,便可在两人行房事,身心合一之时,自己动用秘法,将奚荣昇体内的元核给取出。 此药无色无味,所以不必担心奚荣昇会在之前发现。 而这种方法也是外人想要强行取核,对本人身体损伤最低的方式。 他把瓶子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将它又放回了袖子中。他倒了一杯水。 “陛下。”他垂眸走到了奚荣昇身边。 奚荣昇从他手中接过了杯子,道了声谢,没有丝毫迟疑地便喝了。 陛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姬歧看着奚荣昇暴露在他眼下的咽喉,不禁捏紧了袖中的瓶子,注视着奚荣昇放下了杯子,两人目光相触,姬歧顿时醍醐灌顶。 陛下由始至终都询问他的意见,尊重他的想法。那么他的行为,又何尝尊重了陛下?不就是自作主张,替陛下做决定吗? 通心而论,他不希望陛下出事,难道陛下就希望自己的亲人替他而去死吗?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指,身体的肌肉逐渐松弛了下来。 他又做了个决定。 他说道:“陛下,臣想好了。等天元之魄毁,若是需要,臣愿成为掌权者,为陛下的大业尽上一份力。” 奚荣昇愕然,“什么?” 姬歧眸光澄澈,认真地道:“扶冬掌管蚩族尚且吃力,劳陛下操劳,再加上一个灵族又如何?臣做过这么多年的皇后,更在陛下受伤期间,掌管了大权,自认做得会比他要好。” 奚荣昇头次听他说出这般自信的话,惊愕愈甚,“但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与之相比,臣更不喜欢眼睁睁看着陛下操劳,却无能为力。只要是能在陛下身边,臣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事。” 奚荣昇唇微微一动,失了言。 姬歧凝视着他,又补充道:“陛下的愿望,亦是臣的愿望。臣愿付出一切,只要能实现它。” “臣做出这个决定。如果可能……陛下会一直陪在臣的身边吗?” 奚荣昇沉默了片刻,应道:“恩,会的。” 第143章 “信仰自由”与“众生平等”的观念被大肆宣扬,传遍了整个灵族,引起了哗然。 人都有顺从大众的本能。除去顽固坚守信仰的人外,更多人看如今的风向如此,当真是认真地思考了此事。 越来越多的中九族与下九族的人加入了“革命”的队伍之中,欲争取他们自己的权利。 而上九族众人皆是义愤填膺,表示了对其的批判态度。 “荒谬!是司易神创世,才有的我们!他们这是对神明的不敬!” “他们会遭天谴!” “之前有人丧失灵力,本就是遭到的神罚。他们这样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我可不想像蚩族那样……求神明保佑!我们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 朝廷中提议“提前祭神大典”的声音也越大,最后是奚荣昇敲定了祭神大典的时间,在两个月后,旨在“让愚昧的百姓见证伟大的神力,重新建立信仰”。 眼看着祭神大典时间将近,见姬歧迟迟没有行动的安承柯也越发焦灼,隔三差五地询问姬歧何时行动。 姬歧含糊其辞,言说没找到合适的动手机会。 几次过后,安承柯倒也酝出味道来了,没有再找他,只是私下变得繁忙了起来。 姬歧怕她对奚荣昇不利,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奚荣昇。 “皇兄对姨母说你可信?”奚荣昇同样惊讶。 姬歧感到意外,“难道不是兄长与陛下达成了一致?” 奚荣昇否认道:“圣殿那次,他仍是竭力阻止孤,也知道你与孤是一条心的。后来……孤没有再见他了。”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姬歧想着他可能是不方便面对危其靳,贴心地道:“不如让臣去与兄长交涉,看看他是怎么想?” 奚荣昇想了想,摇了摇头,“孤亲自去。姨母那边,也交给孤来处理。” 他筹备起应对安承柯的法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安承柯离府之际,私下去了一趟安府,去找安夫人谈了谈。 他巨细无遗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包括了他当年与安封吟决裂的始末。 安夫人听完,沉默了许久,说道:“她欲代替你……那你可有风险?” 正是因为奚荣昇也拿不准,是以他在姬歧面前一直不愿轻易许诺。但此时面对安夫人,他说道:“我有神器四合书,能保证万无一失。她大抵仍是不放心。” 安夫人没有多问,只是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奚荣昇成功拉拢到了安夫人,得到了她的帮助。 他知道,安夫人也不一定相信他所说的“万无一失”,只是感情上更倾向于安承柯的她,会选择性忽略这些。 姬歧向他坦白了自己当时的鬼迷心窍,险些就照安承柯的话做了。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尊重奚荣昇的想法,哪怕两人都心知肚明,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姬歧。奚荣昇心想。 自己当初一门心思地觉得姬歧最懂他,后来发现两人思维的天差地别,他感到了沮丧懊恼,但事到如今,他还是发觉姬歧最懂他。 他将安承柯的事情处理完后,去了一趟危其靳所在的别院。 蚩族那边许多人都恢复了修为,但危其靳还是修为尽失的模样。 重获力量的方法已经传遍了天下,危其靳没道理不知道,而以他的悟性,理应很快就能重回巅峰。 奚荣昇想的是他不想恢复,也不想和他争了。 近日事情太忙,他没有工夫去细思。如今一想,这压根就不是危其靳的性子。 当年意外变成蚩族人,被万民唾弃,危其靳也就是消沉了一阵,后又重整旗鼓。经此一遭的他,比谁都要坚韧,又怎会因这个不算困难的挫折给打倒呢? 他通过安夫人的帮助,暂且限制了安承柯的功力与自由。就安承柯的态度而言,她似乎也很震惊于危其靳的错误信息——有关姬歧可信这一点。 越想越不明白的奚荣昇找到了正在看池塘锦鲤的危其靳。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远远地叫道:“皇兄。” 危其靳抬起了身,看向了他,微微一笑,“昇昇。” 分明他的神态依旧,但奚荣昇就是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来。他蹙眉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凝在了对方深邃的眼瞳上。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说道:“很抱歉这段时间都没来看望你。” 危其靳背靠在了栏杆上,含笑道:“我理解。” 奚荣昇在他身前站定,道:“我听说了你对姨母说小歧是可信的话。” “怎么?他还是一条心拴在你身上?”危其靳说道。 不对。 姬歧因为安承柯的话而松动,是他同姬歧许了一个“千年之约”。若非如此,姬歧恐怕根本不会动摇。 危其靳这话,怎么琢磨怎么奇怪。 就好像是笃定姬歧动摇过,却又不意外姬歧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皇兄你……”奚荣昇皱眉道,“不欲阻止我吗?” 危其靳视线挪向了池塘,将手中的碎屑扔入了水中,看着锦鲤争先恐后地夺食,悠然地说道:“我阻止你有用吗?” 奚荣昇上前了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焦虑地道:“你身体可有不适?是暗元核的消散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吗?” “我没事,不必担心。”危其靳道,“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这理由可无法说服奚荣昇。 他问:“为什么?” “你要做的事,于你而言是必然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干预呢?” 这话,奚荣昇听在耳中觉得熟悉,仔细一想,他想起,许多年前那神秘的守殿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守殿人现在失踪了。 危其靳又说出了这种话。 奚荣昇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他,说道:“是不是守殿人和你谈过?” “守殿人?”危其靳一瞬间似乎有些惊讶,很快他又莞尔道,“你就当是吧。” “他现在在哪儿?” “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祭神大典将近,多年的筹备在此一举,如今又出现个这么未知的变数,令奚荣昇感到了焦躁。他道:“我不知道。” “待祭神大典结束,你就知道了。” 奚荣昇探究地望着他,“你怎知我不会有事?” “天道会眷顾你。” *** 祭神大典的前十天,奚荣昇单独召了正卿支懿觐见。 “参见陛下。” 奚荣昇挥退了殿内的宫侍,看向支懿时,见他眸光变得晦暗,却又很快恢复了恭敬。 “近日,令郎在中九族负责维护治安,做得非常好。”奚荣昇负手走下了高台,来到了支懿的面前,“这全是支正卿教子有方。” 支懿垂首谦恭道:“犬子顽劣愚笨,陛下隆恩,肯委以重任于他,臣感激涕零。” 奚荣昇看着他,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太傅,孤可是时刻念着您的授业之恩。” 支懿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淡笑,“陛下言重了,微臣受宠若惊。” “从小,太傅便谆谆告知孤圣典于灵族的重要性。性子耿直倔强如安封吟,在您的教导下,至今也无法理解孤想要做的事。他不似罗焯,有自己的主意。” 支懿道:“陛下是想责怪微臣误人子弟,欲降罪于微臣?” “你很聪明。”奚荣昇说道,“你懂得什么东西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懂得如何讨君上欢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在实现自己私心时,总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丝毫破绽。殊不知,水至清则无鱼。事情发生得越多,你越干净,就越有问题。” 支懿岿然不动,不动声色说道:“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当年皇兄被迫吸收暗元核,变成了蚩族人。父皇欲连夜送他出城,却又意外暴露。这件事,孤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奚荣昇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沉声说道,“尽管父皇决定突然,准备仓促,但他好歹是帝君,所做之事又怎会轻易叫人发现且揭露了?” 支懿道:“此事,微臣记得当时先帝震怒,肃清了禁卫军。” “幕后之人一直知道——或者猜到了皇兄的事,为了找漏洞,一直盯着皇宫的动静,才能够在第一时间派禁卫军去劫车,揭露了皇兄的事情。” 支懿看向了他,“陛下认为微臣是幕后之人?” “皇兄回宫当日,你来找过父皇吧?父皇当时没有见你。”奚荣昇负手,淡淡地说道,“敢问,你当时是为何找父皇?” 支懿滴水不漏地道:“那么久远的事,臣也记得不大清楚了。想来是有公事吧。” “孤本来也只是怀疑,因为你没有理由做这种暴露即万劫不复的事。但观你这段时间的作为,孤大抵是明白了。”奚荣昇淡淡地道,“你是想坐这至高无上的帝位吧?支大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很重。 “所以你暗中搅浑这滩水的同时,也帮助孤稳固底下势力。你将孤交给支清李的罗盘暗中给了与孤立场相悖的安封吟,是有恃无恐,认为孤傻,不会查到你的身上吗?” 支懿叹了一声,抬眼认真地说道:“微臣可从来没有认为陛下傻。这不,就将微臣的真面目给揭穿了吗?” 第144章 闻言,奚荣昇瞳孔猛地一缩,迅猛地伸手抓住了支懿的肩膀。 支懿不偏不躲,任由他抓着,面上是始终如一的淡笑,颇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面前这“人”神情生动,呼吸脉搏如常,就连身上灵力的波动也与常人无异。只是触及身体,就能发现不一样之处了。 奚荣昇意识到自己又被支懿给摆了一道,心头震怒,狠狠咬牙,手下力道加大,可听见“咔嚓”碎裂的声音。然而“支懿”并没有显出痛苦的神情来,那笑容在这情景下怎么看怎么诡异。 半晌后,奚荣昇冷静了下来,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侧首对藏身在暗处的兵士道:“你们下去吧。” “是。” 待殿中当真只剩了他们,奚荣昇目光再度落到了“支懿”身上,阴阳怪气地道:“支大人真是好算计。” “支懿”谦虚地道:“彼此彼此。陛下早就发现了微臣的面目,却不声不响,利用微臣压制群臣,协助皇后。将微臣的价值压榨到最大化后,卸磨杀驴。” “还是没能算过支大人。” “陛下百密一疏,高看了微臣对家人的感情。” 奚荣昇冷笑道:“你还挺得意?” “于成大事者,儿女情长都是无用的东西。女人,子嗣,只要是拥有了权利,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这一切的前提是,取得权利。” 奚荣昇道:“孤以为你常将支清李带在身边,多少会对他有些感情。” “支懿”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那等愚笨痴傻之人,我又怎会对他投入感情?不过是棋子罢了。若非他独得陛下赏识,我只怕都不会看上他一眼。” “听说你夫人年少时就跟随在你身边,千年的感情,你亦不将她放在眼里?” “支懿”喟叹道:“陛下啊陛下……唉。支某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陛下,最遗憾的也是陛下。陛下是支某唯一一个投入心血教出来的学生。当年,揭露太子殿下的事,支某还抱有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由支某教出来的陛下做皇帝是怎样的……如今看陛下运筹帷幄,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间,支某甚感欣慰。只可惜,陛下实在太注重感情了。否则可以走得更远,亦能成为唯一能让支某热血沸腾的对手。可惜啊可惜。” 他此言已是默认了去毁掉灵族天元之魄的奚荣昇不会活着出来。 “支大人自恃算无遗漏,小心哪日阴沟里翻船。” “若有人真能将支某斗倒了,支某也认了。”“支懿”说道,“目前看来只陛下有可能,但陛下时日不多。支某只能期待一下陛下看中的皇后了……皇后现在还不够格,不过支某可以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让皇后成长到足以与支某匹敌的程度,再对他动手。” 奚荣昇冷嘲道:“‘看在孤的面子上’?” “支懿”凝视着奚荣昇,笑道:“微臣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分,总不能罔顾了吧?” “你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在意,孤于你,又有什么情分?” “陛下,您怎么还不明白呢?”“支懿”上前了一步,轻柔地说道,“支某从来不在乎什么血脉。所有愚笨的人,于臣而言就如同后院的杂草。试问陛下日日经过花园,会对杂草产生感情吗?一脚踏在它们身上,看宫侍将它们割去,可会觉得怜惜?在这世上,支某唯一在意的人就是陛下您呀。” 他那双眼瞳黑幽,配合那语气,奚荣昇有种被阴冷毒蛇缠住的错觉。他皱起了眉,掐住了“支懿”的脖子,将他惯倒在了地上,沉声道:“别恶心人了。” “支懿”仰躺在地上,闷声笑了起来,“唉,支某倒希望陛下能从圣地里活着出来。不然争霸天下没有个对手,未免也过于无趣。” 他说着,眼瞳逐渐黯淡了下来,呼吸逐渐停止了,原本柔软的肌肤变成了金属的质感。 奚荣昇松开了他,站起了身,攥紧了拳,深吸了数口气,勉强平息下内心剧烈的波动,扬声说道:“来人。” 殿门打开,宫侍与护卫鱼贯而入。 “传孤的旨意,支懿通敌谋反,畏罪潜逃。着即刻封锁支府,全族通缉支懿。” 奚荣昇在皇位上坐了下来,便见姬歧进了殿来。 姬歧看了看地上失去面貌的假人,微微一惊,“陛下,这是……” 奚荣昇按了按额头,说道:“当年朱渠焉在朝廷任职,他研究傀儡由国库支出,是以研究记录全都归档于械堂。支懿的长子支清李在械堂任职。以支懿的才智,想要哄支清李拿些陈年的资料,再容易不过。傀儡术很大程度上也与结界阵法有关,支懿很早以前就是灵族第一结界师了。” 这傀儡做得比朱渠焉还要更胜一筹。 恐怕早在他将支清李调离了皇城,支懿就有所警觉,让傀儡取代了他。只一部分灵魂附着在了傀儡上,而本体早就躲藏了起来,只待天元之魄被毁,趁混乱东山再起。 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小看了支懿,为姬歧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祸患。 现在距离祭神大典只有十日了,这十日无论如何,他肯定也抓不到支懿。 他不禁有些内疚,低叹道:“阿歧抱歉。” 姬歧略一思索,便明了原因,忙道:“陛下无需这样说。臣日后会替陛下杀了支懿。” 奚荣昇神情温和,伸出了手,说道:“阿歧,来。” 姬歧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被奚荣昇抱住了。奚荣昇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 祭神大典的前夕,所有上九族的人皆期待万分。他们认为很快就能让那些企图挑战他们地位的贱民重新老实本分。 除了少数知道这次祭神大典真正性质的人。 姬歧缠着奚荣昇做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他仰躺在床上,眼圈通红,闷声不吭地垂泪。 奚荣昇将他搂在了怀中,亲吻他汗湿的发丝,唤道:“阿歧。” 姬歧忍不住,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手臂紧紧缠住了他的肩背,嗓音哽咽道:“陛下……” 奚荣昇摸了摸他的后脑,说道:“不用担心。这也不一定是永别,他们都说孤能活着出来。” 姬歧的手臂又紧了紧,使劲地点头,“恩。陛下承诺过会一直和臣在一起,看新时代的诞生。” 奚荣昇抱着他,静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倘若……出了意外,你尽可放手去做,不必维护孤的名声。孤不在意史书上的虚名,只要改革能顺利进行,就够了。” 姬歧的背脊颤抖得越发厉害,抽泣声越发大了起来,但他应道:“好。” “扶冬,朱渠焉,尚先生他们会全力辅佐于你。尚先生……这天下恐怕无人能与他匹敌,但他性子闲散,对世间诸事都看得淡。若非拜托到他头上,他不会主动去做。他是可信任的,有什么不清楚的事,都可以去询问他的意见。” “恩。” “还有支懿……他深不可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要与他硬碰硬。他没有主动挑衅,就暂时先将他放在一边。支府众人的性命,孤都交到你的手上。不过,他毫不留恋地离开,说是不在意,应该也不假。可以利用,但不可将此砝码看得太重。” “恩。” 嘱咐了一番,奚荣昇想了想,也没有要说的了。最后,他撩起了姬歧的发丝,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阿歧,我爱你。” *** 姬歧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给奚荣昇穿帝袍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灵活地穿过系扣,不禁想起了刚与陛下成亲那一阵。 他们是分房睡的,但每次侍寝过后,都会由他来替陛下更衣。 原本都是宫侍做的。而他误以为陛下不喜自己,有心讨陛下的欢心,主动将这职务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陛下一直没说什么,他以为陛下是不在意。但观陛下失忆后的反应,大抵是喜欢他来服侍的。 扣上了最后一个系扣,他细致地替他理好了衣上的褶皱,抬起头,便撞上了奚荣昇凝视他的眼眸。 姬歧又觉得眼睛变得湿润了,他匆忙地低下了头,说道:“陛下,好了。” 眼前出现了被手托着的黝黑令牌,并传来奚荣昇的声音,“这是暗卫的令牌,你收好。” “恩。”姬歧拿了过去,奚荣昇抚摸了下他的脑袋。 祭神大典的每个章程都是被严格规定过的,奚荣昇不陌生。他领着姬歧,准时在卯时上了车驾。 浩浩荡荡的仪仗朝着圣地进发,街道早有禁卫军清了道,仍有百姓在家门口或是窗边驻足观看。 姬歧垂眼,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声。 “娘亲,娘亲,这是干什么呀?” “祭拜神明,以求保佑呀。” “……” “听说中九族那边又闹了起来,所以才提前举办祭神大典呢。” “嗐,何必呢?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就是。” “……” 姬歧知道,也就是上九族的地界会是这样的议论声了。 祭神大典的重中之重,是帝君进入圣地内圈,激发天元之魄。如此,全天下的灵气会增长,并出现天地异象,可保灵族风调雨顺。 因此,所有人都对“天元之魄是天地灵气之本”的说法深信不疑。 祭神大典也进一步巩固了司易神与圣典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更是稳固了皇权。 圣地在距离圣殿不远的山脉。 帝驾到达时,群臣早已在此等候已久。站在高台上,主持祭神大典的正是灵族大长老,尚禹。在他身后的是九大家族的供奉,他们将合力打开圣地的内圈。 姬歧跟在奚荣昇身边,遵从着规定好的繁文缛节。他脑子浑浑噩噩,想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直到太阳到了头顶,他的手掌被握了握,他恍然回神,意识到午时是开内圈的时辰。 他悄悄地握紧了奚荣昇的大手,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以平息随着九个供奉每个动作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看着九个供奉合力令圣地入口旁又出现了一个虚空的白洞出来,众人的目光凝聚在了奚荣昇的身上。 姬歧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奚荣昇的手。 奚荣昇却慢慢地抽出了手,在迈步前,低声对他道了一句,“阿歧,等我回来。” 姬歧颤抖着嘴唇,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应道:“恩。” 奚荣昇似乎勾唇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错觉。姬歧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便只来得及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眼睁睁地看着奚荣昇挺拔高大的身影被那白光吞没,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这般看着他离开,尽管时间,地点,身份都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受宠若惊地捧着陌生人的馈赠,脑中酝酿着对方的鼓励,浑身充满了力量,亦认为日后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对方,这一别就是永别,心中满是不舍,生怕少看了一秒钟。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也不知是灵力散去的痛,还是遭受别离的绞痛。 耳边是群臣惊慌的议论声,他的经脉也归于了空荡,他统统不在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脱离了,只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洞,哪怕眼睛酸涩,他也不敢眨上一下。 白洞的消失只在一瞬间。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半晌后,他恍惚地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奔去了白洞曾经出现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它曾经出现的踪迹——亦没有人从那里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 够了。他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次懦弱地落泪了。 日后,他将肩负起的不仅是自己的责任,还有陛下毕生的梦想,全天下的未来。 姬歧抹去了脸上的泪,仰起了头,望着澄澈明净的蓝天,静默了片刻。 他转过了身,攥紧了拳头,扬声说道:“所有禁卫军听令——拿下在场所有大臣与贵族。” “是!主上。” 第145章 (完) 姬歧知道奚荣昇想要的是什么。 在他安定了灵族的局势后,公开烧去了圣典,并废除了上中下族的划分,以及皇族贵族的特权。 他重新建立了政治体系,最高行政部门叫作盟会。他做了第一任的盟会长,明文规定每任会长由民众选举,且任期五十年,可连任两届。各地分会长如是。 起初,有原上九族的贵族闹事,反对改革。全被姬歧以铁血手段给镇压了,鲜血洒满了原皇宫门前。 头铁的都死了,胆小的又得罪过姬歧的匆匆离开了皇城。 姬歧提拔了一批奚荣昇早就选好的中九族与下九族的人才,在刚建立的盟会中任职。尽管他们尚且稚嫩,但干劲十足,且有信心建立起这全新的时代。 在皇城闹得血雨腥风时,支府中偷摸逃出了个少年。他是支懿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名为支清羽,即将成年。 不久后,传出了支懿在原下九族的某地界自立为王的消息。支清羽跑去投奔了他。 而被父亲利用且抛弃的支清李对父亲彻底失望,自己利用支府残留的财物,开了几家器械工坊,以维持全家人的生计。 别院中的危其靳在祭神大典那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据看守别院的守卫还有院内的侍从们说,根本没有察觉到丝毫动静,人就突然不见了。 姬歧猜测,定然是危其靳还留有底牌。 在派人寻找无果后,他放弃了。 安承柯在得知祭神大典的事后,觉得无颜再见长姊,打算离开皇城隐居。安夫人母子选择跟随于她。 祭神大典后,朱渠焉失踪了。暗卫就在他亲人与爱人的墓前寻到了他,他枯坐在那里,只定定地看着墓碑,一动也不动。 几个月后,他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回到了皇城——现在应该称为首都,吊儿郎当地问姬歧有没有什么职位是他能做的。 就好像之前斩钉截铁地说“我日后不会听从你的差遣”的人不是他。 怎么说,朱渠焉也是奚荣昇给他留的人。他们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怨。姬歧将他安排到了工部。 姬歧将他们创立的全新地界命名为盛国,取繁荣昌盛之意。 几年后,盛国发展步入正轨后,蚩族帝王扶冬宣布并入盛国中,引起一片哗然。 他们这些年也做了许多铺垫,比如鼓励促进双方的来往与贸易。没有了灵力与蚩气之分,双方相处也算是融洽,逐渐消除了隔阂。彼此发现其实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是以,合并一事,尽管争议声大,但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支懿创立的尧国,也渐渐吞噬了周边的地界,扩大了地盘。 姬歧也尝试派兵去围剿,但是麾下将领比不了支懿如妖的智谋,拥有两倍的兵士仍是大败而归。 奚荣昇说的是对的。 大抵是遵守与奚荣昇之间的诺言,支懿没有对盛国下狠手,占有了十五座城池后,就停止了征伐的步伐。 值得一提的是,从原皇城支府逃出的支清羽似乎颇得支懿的赏识。支懿将他封为了太子,还交了不少事务给他。支清羽也不负他的期望。 姬歧原以为,支清羽加上支懿未来将会给盛国造成摧毁性的威胁。但是却未曾想,在他连任第二届盟会长的第四十一年,尧国传来了一则惊天的消息——支清羽亲手将支懿给杀了,那天正好是支清羽母亲死去一百年的忌日。 支清羽的身世,姬歧有所耳闻,也与他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支清羽的母亲是贵族送给支懿的舞女,后来死在了后院的纷争中。支清羽在凌虐中长大,只偶尔会被路过的支清李护佑。而从始至终,支懿都没有管过他们母子。 姬歧感到了唏嘘。从当年奚荣昇的讲述中,他知道了支懿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蔑视感情的支懿死在了为母报仇的亲生儿子手下,又会做何感想呢? 不过那支清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继承皇位后不久,即刻挥兵攻打盛国。 但盛国已不是建国之初的盛国,支清羽亦不是支懿。 盛国压过了尧国一头,直将他们打得鸣金收兵。 姬歧当了两届的盟会长后退了位,在兵部任了部长。一享有盛誉的分部长被多数民众投票,做了第三届的盟会长。 建国日举国欢庆,姬歧独自漫步在热闹的街市,看着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神像与书籍,到处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嬉戏打闹。 一孩童开心地同朋友们说道:“我跟你们说,我今天看书的时候,感知到真气啦!” “看书感知出来的真气,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后要做教书先生?” “我才不要做教书先生!我要当兵!我以后想进兵部。” “嘿嘿,我是练剑的时候感知到的真气。我比你更适合!” “呸!明明我更合适!” “……” 陛下,这是您希望看到的盛世吗?姬歧恍惚地看向了湛蓝的天际,心中默道。 他在建国两百多年后,收了一个徒弟。对方是他曾经的副官伍如的独子伍远帆。 伍如跟了他几百年,建国后做了兵部的一等将军,最后死在了战场上。他妻子难产而亡,只留了个年仅四岁的孩子。 那孩子长得浓眉大眼,皮肤大抵是遗传的母亲,白白嫩嫩的。 孩子懵懵懂懂,不懂死亡为何物,加之与父亲相处得不多,在父亲葬礼上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到场的众多宾客。 姬歧将他带回了府,亲自教养他长大。 孩子七岁的时候,捧着书,跑到了他的跟前,说道:“师父,师父,书上说您之前是旧帝的皇后,这是真的吗?” 姬歧手下的笔一顿,他答道:“是真的。” 孩子震惊又同情地说道:“啊……书上说‘旧帝暴虐凶残,用圣典的教条奴役百姓,束缚思想。您忍辱负重,委身于他’,那您一定很艰苦吧?” 姬歧沉默良久,放下了笔,郑重地说道:“他很好。” 他一直没有放弃希望。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记得奚荣昇最后同他说的那句“等我回来”。他无时不刻都在等待。 伍远帆五十岁成年,上了高等学府后,姬歧辞去了官位,去了原圣地的不远处城镇中隐居。 这里离皇城不远,但他留影不外露,是以没有人认识他。 他独居无事,考了个教学资格,在当地的初级学府做了教书先生。因为姣好的样貌,常有人来向他献殷勤,他均以“已成亲”给客气地推回去了。 有个女子依旧不死心,道:“我不介意当妾。” 姬歧道:“我是嫁方。” “啊?”女子惊诧地看了他许多眼,“我当您这么气势非凡,是……咳,冒昧问一句,贵君是男性还是女性?” “男。” “那您独自居住在这里,是贵君……” 姬歧打断了她的话,“他出远门了,我在等他回来。” 初级学府的孩子正是精力充沛,喜欢胡闹的时候,其他先生都对他们束手无策,常常火冒三丈。但是这些孩子唯独怕姬歧。 姬歧面善,从未疾言厉色,只是常年身居高位,身上自带了那股不威自怒的气场。莫说是孩子了,其他先生对他也颇是敬畏。 建国后,他也重新建立了教育体系,以保障每个人都接受教育。 他保留了会考,不过应试者成为了全体中级学府的学生,成绩成为了他们进入高级学府的标准。 会考每年两次,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十二月,也意味着应试生能够有两次机会。 六月会考前夕是从古延续至今的花灯节。 姬歧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学生被家人领着,他们难得不拘谨地热情和他打招呼。 他一一客气地回应了。 路过一个贩卖冰糖葫芦的摊位,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串,拿在手上吃。 他至今都没理解奚荣昇的脑回路,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一直不愿承认喜欢吃甜食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奚荣昇,以及他们那次一同逛花灯节,已经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了的的场景,手中的糖葫芦半天也才吃一颗。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湖畔边上。见水面上飘满着各色的祈愿河灯。 看着手中的糖葫芦,他有所感念。 “公子,要来个花灯祈福吗?”小贩热情地询问路人。 路人回绝道:“不必了,谢谢。” 不如放一个吧。姬歧想着。 尽管他不信什么神明,但总是想要有什么东西能寄托着自己的感情。亦想着,自己的感情能被传递出去就好了。 “我要一个花灯。”他对小贩说道。 “好嘞!您看想要哪一个?” 姬歧挑了一个红色的花灯,拿出了钱交给了小贩。 正在这时,身旁传来了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这位兄台,我看你器宇不凡,不若与我交个朋友可好?” 这声音是他已经刻入灵魂的熟悉,姬歧倏地转过了头,入目是个滑稽的面具,面具下是双深邃的眼眸,眸中饱含笑意与缱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全天地只剩了他们二人。 姬歧颤抖着伸出了手,摘下了那张面具,凭白觉得眼睛发涩。怔了许久,动了僵硬的身体,扑到了对方的怀里。 “陛下!” (正文完) 第146章 番外(1) 奚荣昇搂住了姬歧纤细的腰,抚摸着他颤抖不止的背脊,感觉肩上湿润一片,嘴上还在装模作样地说道:“公子这是做甚?我们认识吗?” 他的衣服被拉紧了,箍住他腰背的手臂也在收紧。只是姬歧的脑袋仍是埋在他的肩窝上,没有抬起来。 奚荣昇叹了一声,想他这些年过得铁定不容易。 他很是心疼又怜惜,便也没有了逗姬歧的心思,抚摸着怀中人的发丝,轻声道:“阿歧,让你久等了。” 此言一出,姬歧抬起了头,红着眼睛,吻上了他的唇瓣,也不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奚荣昇抚着他面上的泪水,温柔地回应着他。 姬歧吻得莽撞又热切,急促炙热的鼻息打在了奚荣昇的脸上,唇舌急不可耐地吮吸探入,好似是要将这些年亏欠的都弥补回来。 这一吻好似有地老天荒那么久。结束后,姬歧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双眼红肿,深深地凝望着奚荣昇,半晌后才哽咽开口:“陛下。” 奚荣昇看了眼周围热闹的环境,他们方才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偷瞟,尤其是卖花灯的小贩——他满脸正直,脸上仿佛写着“不是我想看,是你们就在我面前”几个字。 他拉住了姬歧的手,说道:“咱们回家说?” 姬歧回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重重点头,“恩!” 他之前买的糖葫芦早就掉到了地上,被他们忽略了过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姬歧的熟人。他们皆热情地同姬歧打招呼,并对奚荣昇投以好奇的目光。 姬歧没工夫搭理,只匆匆牵着奚荣昇往住所赶。奚荣昇则是对他们报以友好地一颔首。 姬歧的这个院子,由于是他独自在这里住,所以买的时候就没有挑面积大的。只一个前院和一个主屋。 麻利地进屋后,被姬歧灼灼目光注视的奚荣昇感到几分无所适从了。 “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奚荣昇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略有些苦恼,“其实,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失踪这么久,实在是……” 姬歧看着他,忽然揽住了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唇角,低声说道:“陛下回来就好。不想说便不说吧。” 说完,他便开始解衣带。 “陛下,我们做吧。” 奚荣昇还满脑子酝酿怎么和姬歧开口比较好,眼前白玉般的身体就将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算了,过段时间再说吧。他暗搓搓心想,伸手将姬歧横抱了起来,走到了床边,倾身压了上去。 姬歧本身不重享受,他的这张床就是普通的单人床,承受了两人的重量后,发出了“吱呀”地一声。 奚荣昇抚摸着他纤瘦的身躯,甚至能够摸到硬邦邦的骨头,他能将他完完全全地圈在怀中。 他用拇指擦过了姬歧的脸颊,怜惜地说道:“阿歧变瘦了。” “陛下不喜欢,那臣就多吃一点,补回来。” 体型是根据个人体质以及精气神来的。但是多吃食物,某种程度来说可以有效增加脂肪,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不必。”奚荣昇捧起他的手掌,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柔声说道,“你无论什么样,我都喜欢。” 若说之前突然提出要做爱,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让奚荣昇为难。现在,赤裸地躺在久别重逢的爱人身下,听着对方动人的情话,姬歧心中当真是燃起了一团火来,他抬起双腿,缠住了奚荣昇的腰肢,抱住了他的脖子,含住了他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唤道:“陛下……” 奚荣昇解开了腰带。 伍远航是姬歧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于伍远航而言,姬歧对他亦师亦父,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自从姬歧离开首都后,他也时刻挂念着自己的师父。 花灯节,本应是家人共同庆祝的日子。形单影只的他感到孤独寂寞,于是便从首都跑到了这里来。 院门没锁,他惊讶于自家师父居然没有出去,便直接打开了。 “阿歧,好像有人来了。” 做到兴头上的姬歧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他满脑子都是奚荣昇,全心全意地沉在了情欲之海,气喘吁吁地道:“别管他……别管他……陛下继续吧!” 奚荣昇还是不好意思,放缓了身下的动作。 不过,仍叫走到院内的伍远航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他大吃一惊,颇有几分三观尽毁。 里面床板摇晃的声音怎么回事?这喘息呻吟的声音……怎么这么像自己威严庄重的师父的? 他在原地陷入沉思三秒,然后果断选择退出了院子。 天呐!没想到师父居然在这里找到了第二春! 他对院子敬而远之,找了个无人的台阶,坐了下来,再度陷入沉思。 此事若是传回首都,定然引起轩然大波吧。 原以为师父是遭受旧帝残忍对待,不愿再涉足情爱。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也不知道师父的第二春是什么身份,怎么和高岭之花般的师父好上的呢? 他抓耳挠腮。他真的好好奇! 眼看着天亮了,他琢磨着里面应该办得差不多了,又跑到了院子外,这次没有进门,只是喊道:“师父!” 没人搭理他。 好嘛,还没做完。 他悻悻地回去坐着。 到了正午,他又去喊了一次。 依旧没人理。 不是吧?这么久?伍远航吃惊的同时,感到了敬畏。师公太强了吧! 第三次,他等到黄昏时分才去喊了一次。 这次里面传来了姬歧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便见自家师父穿着整齐地坐在床上,桌前还坐着一个着黑袍的俊美男子,挑眉打量他。 伍远航目露惊艳。师父这第二春,长得可真不赖! 同时,他产生质疑,这么气势非凡的人真的会是这普通小城镇的人吗? “这是你徒弟?”“第二春”开口询问师父了。 “恩,他叫伍远航,是伍如的遗子。” 从未听过自家师父用这样和顺温柔的声音说话的伍远航浑身一抖。 印象中,师父总是语气淡然或严厉,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外。 等一等!等一等! 他仔细一回味姬歧的话,尝出味道来了。 师父提到了他的父亲,也就是说这位“第二春”是认识他的父亲的。所以他们压根不是在这里才见面的,而是很久以前就相识。所以现在干柴烈火格外猛,就可以解释了…… 他脑补了一出“坚强不屈的师父在旧帝手下委曲求全,意外遇到真爱。结果两人私会,被旧帝发现。‘第二春’被放逐,两人被迫分离这么多年”的大戏,自个儿被脑补到的场景给虐到了,颇是伤怀。 他肃然起敬,冲奚荣昇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说道:“师公好!” 奚荣昇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识趣。之前这小子三番两次打扰他们办事,他还看他有几分不顺眼,现在倒是有几分欣赏他了起来,“恩,不错不错!” 姬歧却是不爽了,“公务都办好了吗?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147章 番外(2) “这……”伍远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讷讷地道,“昨日是花灯节,弟子一人在府中,思念师父,就来了。没想到……”他偷偷瞥奚荣昇。 仔细打量,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气质出众的“师公”居然身上没有丝毫真气波动,他暗暗吃惊,这世上又怎会有人没有真气?只听奚荣昇开口道:“徒弟,你坐啊,别拘谨。” 顶着自家师父犀利的目光,伍远帆哪里敢坐?他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谢谢师公。我此番来,就是来看望师父的……首都那边,我还有些事,得赶紧离开了。” 他朝着姬歧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看师父安好,并找到了爱人,弟子就放心了。祝师父与师公天长地久,万寿无疆。那弟子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他走到了门口,姬歧忽然开了口,“伍远帆。” 伍远帆停住了脚步,回过了头,“师父?” 姬歧淡道:“我听说了你与石家小姐定亲的事。你成亲时,我会到场。” 伍远帆不由地觉得眼眶发热,他重重地点头,“弟子恭候师父大驾。” 伍远帆离开后,简朴的屋子内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奚荣昇看着凝视自己的姬歧,走到了床边,又将他给搂抱在了怀中,轻叹道:“这些年支撑天下的重担,辛苦了。” 姬歧靠在了他的肩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攥紧了他的衣服,喃喃说道:“何来辛苦一说?臣当年便说过,陛下之愿,便是臣之愿。若能不负陛下所托,臣也算是无憾了。”说着,他支起了身,“陛下,可还满意现在的盛国?” “盛”,是当年奚荣昇娶姬歧,给予他贵族身份,赋予的封号。对于国家的命名,无疑是夹杂着姬歧的私心。 奚荣昇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柔声说道:“我直接就来寻你了,还没来得及看。” 姬歧略微诧异。陛下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他以为奚荣昇是先去了原皇城,打听到了他的下落,才会来到这里。 他没有多想,弯了弯唇,说道:“既然如此,那未来,陛下与臣一道看吧。” “恩。” 第二日,姬歧就去了他现在就职的初级学院,向院长递了辞呈,知晓他身份的院长没有询问缘由,还对他说了不少好话。 出了学院后的姬歧一身轻松,尤其是看到门口正在与几个小孩交谈的奚荣昇时,他的脸上漾开了笑意,迈步走了过去。 他听到了奚荣昇和孩子们的交谈内容。 “对,你们的姬先生就是我的伴侣……不过纠正一点,他不凶。” “我们之后要周游世界了。” “啧!他不教你们,是你们天大的损失,有什么好开心的?真是眼界浅薄的小孩子。” 昔日高高在上,威严尊贵的陛下,身着普通衣物,平易近人地与市井孩童聊天。这使得姬歧有些恍惚,一时间还没有“陛下已经归来”的真实感。 几百年的时间,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万事以陛下为先的皇后。经过了磨炼,掌控了天下大权许多年的他,差不多能够体会到当年陛下的心境来了。 他变了。 又没有变。 他对陛下的爱,从来都没有因为心境的改变,亦或者身份以及环境的转变,而动摇过丝毫。反而,这份感情犹如封存在土中的酒,时间越久,它就来得越发醇厚,甘甜,也令人愈发欲罢不能。 再回想之前与陛下的相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懊恼与后悔。 与陛下在一起的大半时间,自己都在愚蠢与狭隘中度过了,没有好好把握与陛下相处的时间。 好不容易与陛下说开了,又面临着天下兴亡的大事,也没有容得他们将很多世界放在儿女情长上。 ——好在,现在他们有大把的时间。 这些年,虽然他坚信陛下能够回来,但他心底又害怕,陛下真的再也不会回来。更在胡思乱想着他们的千年之约。 姬歧能够确定自己的心意,无论过一千年,一万年,他都会一直深深地爱着陛下。 他想的是,自己是否要在千年后自尽——倘若自己死后,陛下就回来了,岂不是会痛苦绝望? 陛下说,他那时年纪还小,千年后他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是的,没错,他的想法改变了。 他不打算自尽了。 倒也不是陛下认为的,他会移情别恋。他宁可自己独自一人忍受这看不见尽头的孤寂,却也不愿那让陛下难过的可能性存在。 ——好在,现在陛下回来了。 他不愿追究陛下这些年的去向,只要陛下能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自认已经是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可陛下还是一如当年,让他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 ——不对,陛下其实还是有些改变的。 姬歧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奚荣昇现在好似变活泼了一些,越发接近失忆时的模样。 平时正常的陛下深沉又内敛,喜欢摆架子。这应该归结于长期帝王身份的影响,还有过去的惨痛经历与背负的重担,也让陛下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失忆后,陛下什么都不记得了,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表现出来的大抵是更接近他真实的模样。 至于现在…… 姬歧发自内心地开心,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走了过去,奚荣昇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冲那些小孩说道:“不和你们说了。我走了。”说罢,他朝姬歧走去。 小孩们一见姬歧靠近,便吓得狼狈逃窜。 奚荣昇牵住了姬歧的手,“我们走吧。” 姬歧扬起了唇角,“恩!我们走。” 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将整个盛国都走了个遍,看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身旁是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姬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然而,好景不长。 他们在一座水乡游玩时,就听说了边关告急的消息。 “首都那边会应对好。”姬歧道,“陛下不必担心。” 奚荣昇沉吟了一会儿,却是道:“不然……你还是去一趟吧?” 姬歧微怔,“为何?” 奚荣昇轻咳了一声,眼神有点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同你说,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姬歧顿时坐直了,紧绷着脸,嗓子发涩。 他自是发现了奚荣昇现在没有真气,听他说“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就生怕是奚荣昇现在命不久矣,时日不多……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给揪住了,许久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请说。” 奚荣昇越发心虚地咳了一声,“就是……之前不是一直有说法说,我是那什么……司易神的转世吗?” 姬歧认真点头,“恩。” 奚荣昇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其实……这是真的。” 姬歧愣了一下,随即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