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是放》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最难是放》作者:俞览 文案: 陶然曾听人问起,“你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她默然一瞬,过后却是笑着摇头,“没有。” 然而无声岁月里,她一直记得一个人。 “最难是放”文名取自歌曲《罗生门》;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取自歌曲《上心》。 一句话简介:无数白昼,无人像你。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然,沈临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秒崎岖:人间不过一瞬 再次见到沈临是在一场报告会上。 陶然进场时,报告已经进行到大半时间。她曲着腰,尽量在肃静的报告厅里隐身,不出动静地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落座。 这场英文报告是前一晚导师突然告知她,必须拨个时间去听,然后据此写篇报告心得上交。 导师声音淡淡地提醒:“格式参照综述。” 对此陶然无声叹气,转然想到自己先前逃过一场学术报告,惹得导师大发雷霆,事到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安排只能乖巧应下。 不赶巧,当天兼职的同事临时有事,托她代半个小时班。那人平日里没少帮自己忙,陶然两相权衡下,最后决定推迟报告听讲时间。 不过是多花些时间查资料,研究生半年下来,陶然已然习惯。 报告厅里,此次虽是全程外语报告,讲述者却是名中国人,相貌儒雅,是印象中学者该有的长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腔调,是少有的地地道道的英伦腔。听着像是从古老河畔吹过来的一阵温柔的风,举止言词之间绅士而又温柔。 明明是场枯燥的学术报告,此时搭着这音调更像是一场超出预期的听觉盛宴。 陶然打起精神,摆正坐姿认真听讲。 声音富有魅力是一回事,重点是三天之后的报告心得。 她不时用纸笔在笔记本记上几个字。 记得最开始听报告的时候,她也没什么经验,拿着纸笔照着记,分不清哪里是重点哪里是次要。一场一小时的报告下来,她倒是写了满满的两页纸。 导师翻看她笔记,直摇头,笑她是去听报告,还是找个场地练字? 导师姓李,性情不定。陶然偶尔能跟他笑趣几回,更多情况下,导师沉脸居多。通常指着陶然交上来的作业,批得一无是处。 陶然向来是个逆来受顺的性子,早些年被批得惯了。倒不像其他同门学生垂头丧气,或者私底下抱怨一通。 这时她瞥了眼投影仪,无声默念大屏幕上的一个英文单词。 该单词是专门的学术词性,由拉丁文演绎而来。饶是对英文单词再过敏感,陶然还是记不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同学,能否借支笔?”一道干净清越的声音骤然在耳旁响起。 就在她低头快速记写单词的时候,不知何时她旁边空的座位也落了人。 她一边递笔过去,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还有人比她来得迟。 然后单词记完,她才抬眼,这次后知后觉地想,刚才的声音很是熟悉,记忆中在哪里有听到过这把干净的声音。 “谢谢。”适才借笔的人将笔还给她,依旧是道清冽的声音,如同林中敲竹,声色清清然。 这人不止声音熟悉好听,这手还有些好看。 陶然望着他细细长长的手指,修得圆润规整的指甲,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笔,而是抬眼朝借笔的人看去。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陶然心里倏的一顿,心跳突然加速。 那人还是淡淡的神情,只看她一眼瞬间错开眼,仿佛不认识般:“同学,你的笔。” 陶然接过,无声低着头。眉眼掩在角落的阴影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插曲。 直到报告结束,陶然也没再抬头看屏幕一眼,至于那报告,也在她见到那个人之后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紧握笔,是几分钟前那人递过来的。 上面似乎还残留些许温度,灼灼的,很烫人。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陶然将那支笔夹在笔记本里合上。 那架势像在抛开一个烫人的火炉。 走出报告厅,陶然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人群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报告大厅。只一眼,她猛烈意识到,沈临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他向来是人群之中的夺目点。风度绅士,举止沉稳,与人交谈至多止于表面的微笑,可谓是游刃有余。 岁月之于他是沉淀;反观自己,还是少年心性。依旧会因为对方的一句不甚在意的招呼而打乱心绪。 这个认知使得陶然再无心情停驻。她走下台阶,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宿舍住着四个人,一人是高一年级的师姐。平时扎根于实验室,宿舍很少能见到她的面。倒是同年进来的两个舍友,除去上课和实验室,宿舍也时常能见到。 她们专业的课程颇多,没有尽头的实验室课程,写不完的实验报告,以及查不到头的文献资料。加之陶然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课余时间都是外出打零工。 同室友们的关系真就担得起舍友的名头,除了早中晚寻常的问候,再无进一步深交。 此时,陶然进了门,见赵瑾靠在自己书桌,她停住脚步,转而走向一旁的大书柜,将书本放在架子上,拿起一旁的水杯到走廊上去。 赵瑾此时扒着扶梯同陶然隔壁铺的周文绪说着话,她语句充满懊悔:“听师姐说,今天报告会上出现了个帅哥。” 周文绪正拿着卷发棒在打理头发,听到她这话,停下手里的动作,投下目光笑她:“你看谁不是帅哥?” 无视她的调侃,赵瑾打开相册找到几分钟前保存的照片,递给她看:“你看,不是我瞎说的吧。” “我看看,”周文绪抱着没有什么期许的态度拿过她的手机。 半晌之后,宿舍响起她的声音,大得连站在走廊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陶然接水回来,就听到周文绪惊呼声:“靠,这不是我昨晚见到的帅哥吗?” 赵瑾一脸八卦样:“你见过他?讲讲!” 周文绪撇撇嘴,满脸可惜:“人是帅,”她转折道:“不过名草有主了。” “?”赵瑾一脸失望,“怎么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帅哥,这就有主了。” “他也不是你的菜,”周文绪收起卷发棒,说:“这人看着是年轻,可听说今年33岁。大我们9岁呢。没戏。” 赵瑾惋惜,一边见到陶然坐在公共书桌前,笑着上问:“陶然,我记得你今天有去听这报告会吧?” 她熟门熟路地搬过一旁的椅子,在陶然身旁坐下,一脸兴致昂昂的模样:“你跟我讲讲呗。” 陶然盯着半个小时写的笔记发呆,听到赵瑾的口吻。她合上本子,连着本子里夹着的一根笔,推到角落里。 眼不见为净,她想。 一旁的赵瑾没反应,戳戳她的手臂,唤她:“陶然?” 出神的陶然反应过来,她扯出一个自认为过得去的微笑,说:“我去得迟,没见到人。” 上一秒有多期待,这一刻就有多失望,她因为今天和同学有约,逃了这场报告,谁想得到错过这么大一个帅哥。赵瑾:“唉,该的,谁叫我不去听。” 第三天交报告心得的时候,陶然站在一旁等批评,一边听着导师和办公室其他老师闲话。 “沈临?” “这次跟着林清伦过来,听说他近期要捐一栋楼。赶巧碰上林清伦开学术报告,过去凑了会热闹。” 沈临也是临大的学生。不过已经毕业好几年。 再者他是金融专业,陶然她们是生物方向。导师也只寥寥听过这人一些为人热道的事迹。时下聊了几句。 “这次报告做得还行,就是这里的论点资料查得不够。”导师看着电脑屏幕,对着陶然的报告大纲,用红笔圈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陶然应下:“好,我回去再找找资料。” 本想说到这里,报告的事也该就此告一段落,不曾想,导师慢悠悠地说:“过几天,林教授还有一场报告,你再去听听。” “也是要交报告心得吗?”这是陶然的第一反应。 导师觑她一眼,挑眉,无声微笑:“不想去?” 陶然摇头,说:“没有,我想先准备资料,不然到时听不懂。” 其实不是听不听得懂的问题,她是怕会再次遇上那个人。 导师合上笔,倒了杯水折回来,说:“到时讲的内容跟之后的研究课题没什么太大关系。” 陶然腹诽:那过去听什么。 导师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般,说:“锻炼你听报告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一锤定音:“下次的课题报告,全英文讲述。” 陶然走出新二教,这会她倒忘了几天之后的学术报告。整个脑子都被半个月后的全英文课题报告占了去。 她的导师对于英文报告极其严苛,这在院里是出了名的。 陶然犹然记得之前师兄师姐的一次英文学术报告,从头到尾被批得一无是处。导致师兄师姐那段时间进出无神,情绪低落,实验也出了几次差错。 陶然低头走在校园小道,远远地便可预见半个月后自己的下场。她默然为自己日后凄惨的景象叹气。 也许是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前方的路况,走没几步,她撞上一个人。 她摸着额头悄然后退,“抱歉”二字习惯性脱口而出,只是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对方面貌,她就被来人的鞋子以及他身上的味道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盯着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发呆,闻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过去的某段时光,这个味道时常伴她左右。 她凝神屏息,而后抬头看向来人,浅浅笑着:“小叔。”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处处吻》、《鹤顶红》。 提前声明: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这大概就是一个包容与温暖的故事。 第2章 不常回看:耿耿于你心 树荫之下,光影斑驳。 校园小道上学生来来往往,人声喧闹。陶然抱着书本的手捏得紧紧的,脸上却是浅浅笑着:“小叔。” 上一次报告会他当作不认识她,面上毫无波动。陶然告诉自己,不要慌,岁月给予沈临的是沉淀,她也该有些长进才是。 沈临静静地看着她,面对这声久违的称呼,他沉吟良久,颇为感慨地说:“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确实很久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表面上陶然却纹丝不动,仍旧维持淡淡的笑颜。 沈临认真打量她几眼,这才收回目光,抬手看了眼腕表,目光再次放到她身上,询问她的意见:“中午一起吃饭?” 午饭自然不能一起吃。不过眼下当然不能当机立断地拒绝。陶然想了一番,斟酌语言道:“中午和室友去附近吃烤鱼。”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时间。 沈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番回答自己,也不在意,反而做出最大的让步:“那你看看这几天什么时间有空,到时我们约个时间聊聊。” 他们这么久没见过面,自从沈临出国,起先他们还会有邮件短信电话往来。陶然用尽所有能够与他取得联系的方式,以最大的覆盖密度去争取他的片刻回应。 与她长篇大论不同,沈临回音通常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 现在时隔几年的再次见面,他们要聊些什么呢? 回忆往昔吗? 陶然笑道,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不漏过他的一丝一许。报告会上,他突然降临,她匆忙闪开,没能静下神好好细看他。 确定自己确实好几年没好好看过这个人。这会她有足够的时间与心神去观看他。她恍然意识到,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到底宽容他。 她熟稔而又疏离地问:“你刚回来工作不忙吗?再者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沈临垂眸看她,眼波一片平静,好像早就猜到她会说这番话,会抗拒他,并没有因为后面这句话受到任何影响。 陶然笑自己,笑自己自作多情。她经过他身边就要走。 时值正午,越来越多的学生下课,不时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看来。 突然手腕从后面被抓住,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她听到沈临低沉的声音顺着热烈的太阳光线传来。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了,陶然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谈谈。” 陶然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也搬出了这些台面上的话。 她告诉自己不要着了他的道。 陶然企图挣脱开,奈何沈临抓得紧。两个人在校园道上拉拉扯扯,越来越多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聚来。 最近因为校友沈临捐一栋楼的事迹,又因他出众的外表,“沈临”这个名字连带着他这个人已经在学校里刮起一道热潮。 陶然不便与他再多牵扯,只好妥协,压低声音说:“换个地方说话。” 目的达成,沈临侧过身体顺势捞过她的书籍,然后拉过她的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动作自然得很。 像许多年前那般,他自然而然地牵住她。温暖的热意不断传递过来,他平静地告诉她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要好好走下去。 沈临驱车带她去了附近一家环境很是隐蔽的茶馆。 这家茶馆远近闻名,学校里不少老师会来这里喝下午茶,俗称修心养性。 陶然看了眼门匾,向沈临投去不解的目光。 沈临察觉出她的意思,笑道:“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这几天,我和林清伦偶尔会来这里喝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陶然由他带着走到最后面的一间包间,装修雅致,环境幽雅,窗外正对着一片幽幽山林。 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沈临让她先坐着,他自个走到门外和服务员小声吩咐一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合门进来。 沈临脱下西装,解开衬衫袖子的扣子。动作一气呵成,很有观赏性。 眼下的光景,并不是观赏的好时机。 陶然打破这一份静然,先行出声:“爷爷让你来找我?” 沈临从柜子上挑过一条浅木色毛巾,用温水润洗一遍,拧干。走到陶然面前,递给她,说:“先擦下手。” 他还是一贯地讲究。从前和他几次相处里,陶然对他的印象最多的便是讲究。尤其小细节方面,讲究到了极致。 不过也许是气质问题。 换作其他人,陶然大许会觉得此人龟毛。放在沈临身上,她倒觉得是恰如其分的讲究。 直到陶然擦完手,沈临将毛巾拿回洗净挂在架子上。他这时才回答她的问题,不咸不淡地说:“你爷爷倒是没跟我提起这事。” 这个回答陶然并不意外,她半低着脑袋,不知是笑还是失落,她说:“我就知道。” 沈临却缓缓靠近。静默少许,他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半笑着问:“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陶然还真的好好回想了一下。 从她记事的那一刻起,她从没得到爷爷的笑脸。爷爷上一秒还同别人家的孩子有说有笑,下一刻看到她的脸,立马转成黑脸。 不止爷爷这样,爸爸也这样。记忆中陶然从没得到过来自父亲的关怀。 她曾多次问过妈妈,为什么爸爸和爷爷对她这样冷漠,如此地不喜欢她? 妈妈从来也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她只告诉陶然那是爸爸和爷爷还不知道怎么同自家孩子好好相处。 最后妈妈说,要给他们时间。 然而直到父母去世,她离家独立生存,她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而他们还是没好好学会怎么与她相处。 陶然转眼看着窗外的茂盛绿林,阳光爬过窗子,溜到她的脸上留下细密影子,衬得她神色寂然。 光影浮动之间,她说出一个事实:“爷爷从来都不喜欢我。” 沈临被她这个认知硬生生地止住手。原本他是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态,甚至是自上而下地临视她。在陶然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笑容散去,多了些许认真。 他敛好神色,正要问话。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服务员送来他们的茶具,还有午餐,都是一些很精致的茶点。 陶然隔空瞧了一眼,茶点不光精致,主要都是她喜欢的。 用餐的过程中,沈临将她喜爱吃的几样食物挑在一个小盘子,放到她手旁。 陶然此时也不客气,一时半会,他也不会放她走。如果今天他不高兴,或者没有达到目的,他有的是方法来找她。 前者陶然并不大在意,他的开心与否与她无关;而后者,她自然不想与他牵扯过多。 吃到一半,沈临擦擦嘴角,喝了半口茶,回到他们刚才被打断的谈话里。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陶然放下筷子,盯着面前这个精致透亮的小茶杯看,闻言,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几年前陶然上高中那会,性子相对沉闷。那会沈临也刚从国外回来,正好那段时间碰上陶然父亲沈城航和陶敏忙,时常出差。夫妻俩便将陶然托给他照顾。 兴许是气场相合,那一段时间两人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陶然有问必答,有时还会跟他讲学校里的事情。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表现得如此反感和疏离。 沈临捏捏手指,轻轻一笑,“那我换个话题。” 陶然仍是淡淡地笑着。 “为什么突然从家里搬出去?”沈临问。这个问题他在父亲沈之仁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过来问她。 “我和爷爷约好,大学一毕业我就离开沈家。”陶然淡定地回应。 “为什么?” 陶然盘腿坐久了,腿感到阵阵麻意,她四处张望一番,找到一个捶腿的小玩意。她一边捶着,一边说:“爸妈去世,我就和爷爷约定。我长大了,总要学会独立生活,不是吗。” 这番回答并不能说服沈临。他摇摇头,目光深许:“可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不止是离开家里这么简单。” 陶然不为所动,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沈临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往下说:“换句话来说,你等于脱离沈家,不想与沈家有任何牵扯。陶然,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窗户外面传来溪水敲竹的声音,阳光稀松的午后,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个寂静适合休憩的时光。 陶然放下捶打的小玩意,改摸着手腕的银镯子。 这是她15岁生日时母亲陶敏送给她的礼物。她说女孩子身上应该有个像样的首饰,思来想去,她便挑了一个样式简单的银手镯,说是看着素淡,期许陶然这一生也该是平平淡淡的。 她说:“我从一出生就随着妈妈姓,我想大概有一天我是要离开沈家。”她抬头迎上沈临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再者,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爷爷并没有说什么。” 沈之仁是同意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甚至不想看到陶然。 当下沈临却怎么笑也笑不出来,过了会,他问:“这件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陶然歪着脑袋问:“你现在是过来质问我?” 沈临解开衬衫的扣子,刚才进来前,他已经解开一颗,现下他解开第二颗。他没想过,这才过去几年,陶然就像变了一个样,他们连好好谈话都做不到。 “陶然,我没想过与你好好谈话都这么难。” 陶然起身走到窗台,她说:“毕竟我长大了。” 这句话在沈临听来,倒是尝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在里面。“毕竟”二字格外令他遐想,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到来。 作为这件事的主人公——陶然,终于缓了口气。 阔别多年的首次谈话,明明也没讲什么,甚至连为什么陶然要离开沈家的原因都不得而知。短短一个小时下来,使得沈临顿感一身疲惫。 这比他在谈判桌上与人针锋相对来得累,最起码前者是有因有果,是可以见得到结局的;在陶然这里,按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并不见得。 他压抑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告罄。 时隔几年的首次谈话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最后沈临说:“你下午还有课,我先送你回学校。” 陶然捞过一旁的书本,先走到门口,换上鞋子,说:“不用,这地带我熟,我待会还要绕道另外一个地方取份文件。” 沈临穿好外套,闻言,走到她身旁,不容她拒绝,说:“刚好我开车过来,我送你过去。” 其实并没有文件要取,陶然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避开与他过多交谈相处。 见着沈临一副坚持的样子,陶然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她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像听报告那会,当成我是个陌生的同学就好了。” 沈临开门,作出一个让她先行的动作,他意味深许地回答:“可是事实相反,我们认识。” 直到陶然下了车,走到实验室的这段路上,她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沈临的这句话。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罗生门》。 第3章 无人及我:无人问我 三月的天,白天温热,夜里寒风阵阵,两相交替。 有位同事白天人不大舒服,陶然与她走得近,便帮她打着掩护让她一旁休息。 杨嘉淇收紧衣服领口,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向陶然表达她的谢意:“陶然,今天真不好意思。” “没事,”陶然不甚在意地笑笑,说:“之前我也麻烦你不少事。” 两人都在临城就读研究生课程,不过学校不同。杨嘉淇要出岛,需要搭承地铁;而陶然只需要乘坐公交车转悠半个西堤区,虽然目的地不一样,过程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却是相同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走到十字路口,两两分别。 夜晚十点的风,温度总是要凉些。陶然将卫衣的拉连拉到顶,双手藏在口袋里,向热闹的车站漫步前进。 她兼职于一家快消品牌店,这家店对于英语口语要求高,且兼职时间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至少与上课做实验不会产生冲突。 陶然在一众眼花缭乱的兼职选项中一下子看中了它,她是冲着提高英语口语去的。随着研究生的课程难度慢慢增加,她的导师三不五时便要求他们全英文报告以及写文章。 走出一段路程,陶然停住脚步转身朝后看。 不出所料,几步远的距离,沈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停在原地,他加快步伐,很快走到她面前。 他也不开口说话,神色松松然,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认真。 眼下的情形很像从前的时光。很久以前,陶然也是这般,静静地呆在他的不远处,趁着他忙碌的时候,在一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没他这么光明正大,她的目光带着躲藏,就像她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想也是,他毕竟比她年长几岁,按照关系来说,他是她叔叔。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眼神何许,都是再正常不过,万万是她不可比拟的。 这段道路,还要走出一段距离才接上正道,是以往来行人不多,车辆也少得可怜,现在周遭安静得很。 口袋里的手指突然掐紧,生生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在不同往日。 陶然迎着他的目光,问:“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他这几晚都跟着她,陶然兼职过许多份工作,有了前车之鉴,对于自身的安全问题,她的神经向来绷得紧紧的,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要惊动上半天。 沈临无声叹口气,他将手上的风衣抖开,就要朝陶然身上掩去。 陶然不留痕迹地避开,这会她没了上次那么好脾气,目光冷冷的,“我不冷,我也不需要。” 整个人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拒绝。 沈临笑,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当然不冷。” 话虽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容忽略,他拉她过来,不顾她的躲闪,果断地束缚住她,将风衣套在她的身上,而后后退一小步,微微弯下身体,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帮她拉好拉链。 他很满意她此时的安分,好像已然忘记是他使她动弹不得才有这般结果。他左瞧瞧右看看,皱皱眉,伸手将她两肩的褶皱抚平。 陶然嘴唇抿得紧紧的。 风衣是沈临的,他人高,穿在她身上,倒像是一只逆毛的小猫被丢进一个大口袋。 沈临还在看着她,眼里略带笑意,目光深许。 不对等的身份,不对等的身高,还有诸多不对等的因素。种种不对等叠加在一块,聚成一座隔阂在两人中间的大山。 沈临是能以一种轻松舒适的角度去看待她,反然,放在陶然身上却很吃力。 于是她缩在风衣的领口里。 她不甚实际地想,要是没有遇到沈临这个人就好了。 车子很快在两人身旁停下,沈临伸手探探她的额头,不赞同地摇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冷。” 司机下来为两人打开后车座的门。 幽幽夜色,淡黄的路灯下,沈临朝她伸手去,简单干脆地说:“回家。” 他这时的声色较之刚才柔和,明明是一种引人的诱惑。情境不对,也就变了样。 回家?回谁的家?回哪个家? 陶然轻笑:“我们要回的恐怕是不同的家,不顺路。” 沈临微微侧目,司机站在一旁收到讯息,明白这架势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很有眼力劲地合上车门,走到一旁的阴暗角落里等待。 沈临收回神,笑着:“陶然,我的耐心有限。” 他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对你千百般好,要什么有什么,他甚至温柔得出奇;可有些事情一旦超出他的界限,他又是现在这般,光光是一个笑容就能震到陶然。 陶然也跟着笑,她偏要忤逆他,反道而行,她说:“我上次说得很明白,我长大了。” 还是这句话,自从再次见面。他好几次听到这句说辞。沈临失声而笑,眼神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的话在耳旁响起,他再次提醒她:“陶然,趁着我还想与你好好讲话,我们好好谈谈。” 她不需要,她喊他一声“小叔”是过去他照顾她,她尊敬他。当下不同,她已经脱离沈家,她这个人和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谈什么?”晚风微凉,碎破她的声音。 “我当初要与你好好谈谈,”一股藏了许久的涩意自身体深处踏破而出,“我只想与你说说话,你做的是什么?” 沈临并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感到自责,相反,他仍是笑笑的,自然而然地接住她的下文:“然后呢?” 然后呢?他倒是问得事不关己。 她以为上次讲得足够明白。 他装出一副宽容温和的模样,她作出万事皆淡然的态度,同他吃饭谈话,她以为两人都满意,诸事皆大欢喜。 看来还是她太年轻,她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沈临,你没资格问这句话。”陶然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些话:“凭什么这个时候你要求我与你好好谈谈?” “凭什么?”沈临重复这三个字,似乎在估量这三个字的重量以及它背后的意味。 大约过了一分钟,沈临沉声道:“凭什么?凭你是沈承航的孩子,凭你是沈家的孩子。” 沈承航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陶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想到这个人,以及这个名字。 沈承航这三个字除去父亲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陶然的母亲——陶敏。 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聚成一条清晰的线。可这线不完整,它于半道戛然而止。 陶然至今不太承认一个事实,她的父母全然远离她的生活。 她甚至没能等到母亲说的:“你要给你爸爸和爷爷时间,他们还没学会如何与你相处。” 年少的这句话一直如影随形,到了如今,陶然只想问为什么与自家孩子需要学会相处,为什么同别人家的孩子却不需要。 后来她明白,母亲只是以她的方式在安抚自己罢了。 陶然也不得不承认,她说:“为什么一个不承认我存在的名义上的父亲,反要我承认他?” 沈临眼里拂去笑意,换上严肃:“陶然,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你的态度呢?”陶然嗤笑反问,“你要我低伏地跟你讲话,可你呢?因为你是长辈,你就不需要尊重我吗?你没有告知性地离开又回来,没有任何缘由就要我回答你的全部问题。还要装出一副包容沉稳高高在上的样子。沈临,凭什么?我已经不是沈家的孩子,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你身上留的血说的才算。”沈临寒着声音道,他的耐性已到边缘。 陶然轻笑,她从袖子下伸出手,还没触到拉链,手就被沈临抓住。 “陶然,不要挑战我。”随着这句话,沈临手上的力道随即增加。 陶然不听,她取笑他:“你那天的道貌岸然呢?为什么不再继续装下去?” 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总是平易近人的。给人压迫严厉的那套,他总放在外人身上。 但很多时候,他总是沉稳面带微笑同别人笑谈。 她逼出他另一副模样。 陶然还在火上浇油:“沈家爷爷最大,这事他同意了。” 又是沈之仁。 沈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个老爷子年轻强势惯了,老了也要子女百般去附和他。 沈临轻笑:“他是他,我是我。在我这里,他说的他同意的都不作数。” 听到这话,陶然手离开冰冷的拉链,沈临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她这一动,他也跟着移动。 “可是,”陶然看他,“爷爷应该还没跟你说过,我已经从沈家名上除去名字。” 严格上来说,她真的同沈家没有任何干系。 “你终于舍得说这件事了。”沈临笑着看她,目光冷峻,抓住她往后车座走,打开车门,他并没有前进一步动作,“要自己上去还是?” 不待他说完后半句,这会陶然倒是乖乖地坐到车里。 车里温度比较高,她想了想,就要解开沈临先前强迫她穿上的风衣。 沈临一记眼神如风般扫过来:“你脱试试看。” 总算气到他了。 这些年积累的郁闷之情倒是松懈不少。陶然将拉到一半的拉连重新拉到顶端。 衣服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清清冽冽的。 还是陶然记忆中那个叫做“沈临”的人的味道。 —— 标题与内容提要参考歌曲《钟无艳》。 第4章 再合再离:似花瓣献枝 沈家在江城,离临城不远,但也不近。 沈临口中的家是他读大学时,沈之仁为他买的一套房子。就在临城大学附近,是一座高档公寓。 这几年随着临城经济飞速发展,房价也水涨船高,临城大学作为临城的唯一一所双一流高校,附近的房价自然也是高得出奇。 当年沈临力排众议,决然不顾沈沈之仁的安排,去读什么医科大学,瞒着家人私自篡改志愿,填了临大的王牌专业——金融学。 先斩后奏,一贯是他的作风。 陶然小时候从父母和爷爷口里听到不少他的趣闻。后来见到了真面,明白他确实也是能够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放在以前,陶然会把他当做仰慕般存在。 这几天经历了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下她才深有体会。 她不能接受没有事先通知的作风。 就算这个人是沈临,也丝毫不例外。 司机只将他们送到楼下,沈临低头和他说了几句,司机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没一会儿就将车子开走。 沈临走到陶然身边,这时他没了适才强硬的作风,彬彬有礼地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也是,都到了他家楼下,钱包和手机都在他手上,外面大门就是出去也要刷卡,陶然根本没有退路可选。 她看他一眼,缩在风衣领子里,低头往里走。 走的过程中,她稍微留意身后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她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往后看。 沈临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未动。他笑着看她,见她停下来,轻声道:“一开始这么听话就好了。” 口吻很熟悉,像她那天说的“要是当我是陌生同学就好了”。 陶然想说,其实她可以很听话。 是沈临自己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过这话她藏在心里。 从前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去,往后大概也没再什么机会。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按下客厅的开关,漆黑的屋子,一室变得亮堂。 沈临这住处很新,看着刚装修完不久。 他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解释道:“回来大概会用到,让人重新装修了一番。” 看清屋内景况,陶然瞬然睁大眼,沈临再次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欣赏着她眼神中的不可思议,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他欣赏得差不多了,他微伏身体,在她耳边低声问:“喜欢吗?” 陶然别过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眼,瞬间她别开脸,选择默不作声。 沈临继续道:“送你的礼物。” 声色低低然,静谧的夜为它增色添彩。犹如一张白纸,着墨几笔,纸上多了几许颜色。 他的声音,以及眼前的一室景象,陶然不能说是不动容的。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划过她的脸颊。 高考毕业后,沈临怕她在家无聊,有回捎上她去公司办公,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高考期间陶然压力大。吃不好睡不稳,神经时刻紧绷着。 沈临注意到,便告诉她,不用紧张,随心考便是。 这话陶然听得太多遍,身边的同学,学校里的老师们,哪个不是这么说。可心里的紧张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沈临见这番说辞并不能宽慰到她,处理完一份融资报告。他笑着应许她,考完后,他的时间都是她的。 陶然当时眨着眼睛,不太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口。毕竟他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 她一声吞吞吐吐的诧异引起沈临的注意,他从一堆文件中抬眼看他,神色松然,挑眉道:“我什么骗过你?” 就连父母都没这么许诺过她,随着公司越做越大,海外市场一个一个紧跟着开辟。更多情况下沈承航和陶敏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赶去机场的途中。 他们飘落世界各地角落,唯独不包括她的角落里。 那次电影的内容,陶然已经忘得差不多。 只记得开头主人公的房子装置她很喜欢,走简约风格,色调以白色和淡墨绿色相间。电影结束后她同沈临絮絮叨叨地讲了许久。重复得最多的便是,她希望将来她也要有这样的一套房子。 时隔多年,当初听她说这话的人,将她的期盼记在心里。回来之际,他送给她一套年少时梦想的房子。 那是她梦想承载的居所。 她一直期望可以有个家,不需要大,人也不需要多,温暖舒适即可。 可这样简单的愿望,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如今它变得不再奢侈。 可是眼前的不奢侈也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静悄悄地离开,没有任何预知性。如今突然回来,也是没有告知性。 她的生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何其轻巧。 沈临将她拥进怀里,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 她一哭,沈临便四下无辙。 他宽抚她,见她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很是没辙,摇头笑道:“哭什么?” 陶然想不是这样的,四年不见,她长大了,不会再让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给个棒槌再给颗糖的时代已然过去。 沈临不慌不忙,将她带到盥洗室。 盥洗室的墙呈墨绿色,不过颜色要稍微淡些。正对着盥洗台的是一面灰白色的磨砂墙,从地上延伸到天花板。占据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一。 灰白色磨砂墙上的挂饰也很奇巧,一面墨绿色的光滑玻璃,颜色较深;正下方是一根椭圆形柱子,上面挂着两条毛巾。 隔几步远的距离看着,颜色搭配得很妙。 冷淡之间,又有温情。 陶然哭得更凶了。 她的希冀原本毫无去处,过去她短暂地将它们倾覆在沈临身上;沈临不懂,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懂不懂,某天他没有预知性全然从她的世界抽离。 现在他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突然回来,将她年少时的所愿所想,一件件地双手奉上。 耳边传来流水哗啦声。 没一会儿,沈临拿着一条温热毛巾,替她擦拭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像此时的陶然是一件易碎的珍宝,需要他时刻提意。 眼眶红红的,陶然扯过他手里的毛巾,双眼埋在温热的毛巾里。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毛巾承载了她眼泪的去处。 “你先出去。”陶然声音沙哑。想了很久,到头来,只有这么一句。 沈临觉得目前这一切尚可满意。他尽了最大的诚意跟她道歉,道歉这些年的分开。 “我让秘书买了你的衣服,我去给你拿。”沈临静静等了好一会,还是没能等到陶然从毛巾中抬眼看他。 不过也不急。 最起码,今晚陶然能放下一些计较,一切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 等陶然从盥洗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 沈临差秘书买的衣服,正合身得很。诧异之余,她将浴室收拾好,开门出去之前,她站到盥洗台面前。 正对着那面淡墨绿色以及灰白色磨砂的墙面,静望良久。 她一出来,就听见沈临拿着电话,几次扶额。 “我知道,为什么她从沈家迁出的事你之前不告诉我?” 沈之仁也生着气,大儿子生前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问题,从头到尾忤逆他。现在倒好,对象换成了小儿子。 “你这是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沈临别以为我真惯着你。”电话那头的沈之仁中气十足。 沈临笑了笑,丝毫没有怵意,硬着声音道:“爸,你知道,威胁我没用,一早就没用。” 沈之仁气得头顶冒烟,一旁的保姆干着急,无声提醒他,可别再生气,这血压好不容易降下去。 他顺顺气,半晌很是老道地说:“听说你回来有段时间了。” 老爷子脾气还是没怎变,就是不能好好说话。沈临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说:“不用听谁说,你一向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沈之仁哼了声,这会倒心宽体胖:“有时间回来一趟。” 沈临也果决,回了句:“没空。” 说完撂下电话扔到一旁。 转身就看到陶然站在身后。 沈临眼一抬,望向她身后,见她眼眶依旧红红的。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刚才的通话,他挑挑眉,反而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上班时站了一下午,中间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饭点时间又紧,她只来得及塞两口面包。刚才她一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饭香味。 屈之于饥饿感,陶然点头说:“好。” 沈临高中以前跟着姑母在国外生活,姑母是个极其懂生活的人,吃穿住行,无一不是讲究。沈临从小跟在她身边,常年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不少。 回国之后,他不顾沈之仁的安排,执意回到母亲故居读完高中课程。后来大学不听沈之仁意愿挑选了最南方的临城大学,大学读到一半,他又申请了美国纽约大学,不顾沈之仁的反对,以最快的速度出国。读完研究生课程他好像也乏了,不再折腾,在华尔街工作一年,抱着第一桶金回国创业。 可以说,26岁之前的沈临几乎是特立独行,很有自己的主见。如一道自由的风,穿梭于世界各地。 他的生活与世界都很宽阔。他也有能力与精力去折腾。 沈之仁偏爱这个小儿子,虽然嘴上时常斥责,到底不愿忍心折了他的翅膀,暗地里该帮的也没少打点。 陶然坐在餐桌前,脑海里过滤着刚才听到的电话。 沈临舀了碗皮蛋瘦肉粥摆在她面前,说:“鉴于时间有些晚,先吃点填肚子。” 墨绿色的瓷碗,晶莹透明的小瓷勺,也是恰到好处的淡绿色。 他了解她的喜好,处处都透着迎合与讨好。 陶然吃了小几口,虽是低着头,但她能明显地感知沈临盯着她看。 她将餐巾纸对折两遍,擦擦嘴角,抬眼看向沈临。 四目相对,两人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含义不同。 于陶然是讽刺,她问:“沈临,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临看看她手里的折叠得规规整整的纸巾,收回目光,半是感慨半是玩味地说:“除了那天学校里,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叫我小叔了?” 陶然别开眼,对此并不作答。 沈临伸手抚住她肩膀,将她扳过来,他仍旧笑着:“说话。” 这样的他并不陌生,从前跟着他去过几次公司,他工作时的态度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陶然轻声问:“必须要叫吗?” 她这么问,不在沈临的意料之中,他松开手。过了两秒,他替她定声,“当然。哪怕你从沈家摘出去,说到底你还是沈家的孩子,还是我沈临的侄女。这点是不会变的。” 长长的一段话,句句说得头头是道,字字在理。 这番话像无数把箭,箭箭不落地插在陶然的心窝上。 她了然,原来费力弄这么一出,到头来还是为了这句“小叔”。 灯光之下,晶莹透亮的小瓷勺泛着阵阵微弱的光亮。 陶然如他愿,她轻声唤道:“小叔。” 这声轻唤趟过时间的长河。 犹过半生,一切回到从前。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处处吻》。 第5章 几多渴望:几多倒数 在陶然成长过程中,陶敏和沈承航将全部重心投到工作里,对她关心极少。陶然读书期间的家长会,两人参加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高二分班后的第一次家长会,陶然也没抱多少希冀他们能来参加。 临近家长会开始,学生们都在班级外走廊等候,家长们则坐在他们位置上。 整个班级人头攒动,只有陶然的位置始终保持空落。 陶然看了眼时间,又回头望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座位。轻轻叹气。 “呜呜你看你看,那个人好帅。” “谁的家长?这么年轻?” 走廊里顿时鼓起一阵躁动,心事缠身的陶然也不以为意。之前读高一时,她们班有对双胞胎,父母都很年轻,爸爸英俊,妈妈柔美。记得当时有回家长会,姐姐挽着爸爸的手,一起下楼,班主任还将父亲错认作是姐姐的男朋友,为此闹了一个笑话。 陶然自动过滤耳边此起彼伏的躁动,双手撑在栏杆,身体低伏,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失落里。 教学楼正对着操场。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偌大的篮球场与足球场上人数寥寥无几。 她远远探寻。 稀稀落落的人影中,没有一个是她要等来的人。 不出意外,陶敏和沈承航再一次缺席她的家长会。 她拉拉书包背带,准备回家。 走出没两步,她被一道不是很熟悉的,但听着很是清润的声音唤住。 “陶然。” 声音如林中幽竹,声色清清然。 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回国不久的沈临——她的小叔。 沈临腿长,没走几步就来到她面前。 周围同学们的目光此时都朝这边涌聚,低低压压的声音,细细碎碎窜入耳里。 陶然稳住心神,低低唤了句:“小叔。” 心里想的却是,爷爷口中整日忙得不见人影的小叔,这会怎么出现在她的学校里。 沈临身姿挺拔,着一身裁剪得宜的西装,神色肃然,看样子应该是从某个商务会议赶过来。 沈临点点头,侧过脸扫了眼班级的状况,直达目的,说:“带我去你的座位。” 这意思是他要参加她此次的家长会 陶然瞬间怔愣住,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只是盯着沈临看。 许是陶然此刻的表情引起了沈临的注意,不同于先前的面无表情,他缓和下刚从会议下来的严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声提问拉回陶然的所有注意力,她回过神,扯出一个自认为过得去的笑容,“我带您过去。” 听到她口中的称呼“您”,沈临挑挑眉,无声跟在陶然身后。 陶然个子高,位置被分在班级后排。她带沈临走到第三组倒数第二桌,低声说:“小叔,这是我的位置。” 沈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好。” 他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场的缘故。陶然觉得沈临刚一落座,周遭原本宽敞空间,这会变得狭窄许多。 陶然拉开书包,从文具袋取出一只黑色圆珠笔。圆珠笔拿出半截,瞬眼之间又被她放回去。她不慌不忙 地拉开小暗袋,取出一只墨绿色外壳的钢笔,连带着一本淡绿色笔记本,一齐放到沈临面前,说:“待会可能会用到。” 沈临正想说不需要,定神一看,她拿的钢笔正是他前段时间带给她的礼物,他会心一笑,打开钢笔的笔帽,侧过脸同陶然说:“王叔在楼下等着,你让他带你先吃点东西。” 余光注意到班主任抱着资料从走廊走过,陶然也不便再说,只应了声好。 班主任的声音从班里不时漏出来。 平日里跟陶然关系尚可的女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陶然,刚才那是你小叔?”“你小叔这么年轻,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 话题无非不是关于沈临。 其实就连陶然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是沈临过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她正要出声,书包里传来震震响动,她取出来一看,来电人是陶敏。 匆忙之下,她回:“是我小叔,”然后抱着手机说:“我接个电话,回头说。拜拜。” 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间。 电话那头的陶敏喊了她声:“然然。” 陶然抱着手机,心里有无数委屈。虽然有时对父母的缺席已经习惯如常,可是这个时候,她听到母亲熟悉的呼唤,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妈妈,”她哽着嗓子回了句。 陶敏在电话那头静默好一会,这才同她道歉:“这边临时要开会,我和你爸爸都赶不过去,正巧在公司楼下碰到你小叔。” 她点到即止,问:“见到你小叔了吗?” 陶然点着头,旋即意识到陶敏并看不到,她耳旁重新想着恰才那道清润的声音,“嗯,他现在正在班里听班主任讲话。” 陶敏久久地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她打算对自己的不作数做出一番补救:“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小西湖那家牛寿司?” 她确实提过一次,没想到陶敏还记得。 陶敏向她承诺:“下个月就是你生日,到时我和你爸爸带你去,算是这次食言的弥补。” 对此陶然并没有感到开心或者一丝期待,她只是问:“真的吗?” 父母许过她太多次虚晃的承诺,一次次的期待总是有变故,最后变成了一次次空落落的失望。 她并不相信陶敏此时说的约会。 陶敏向她再三保证,“这次说话算数。我和你爸爸已经将那天给你空出来。到时一定带你去。”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陶然下到一楼,果然如沈临所说,王叔正在楼梯口候着她。 王叔上前一步,“沈总让我带你先去吃些东西。” 陶然摇摇头,说:“王叔,我不饿,我想去图书馆还几本书,你先去车上,我待会过去找您。” 王叔看了眼手表,有些迟疑。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陶然再一次打断。 “小叔那边,我待会跟他说。” 免去后顾之忧,王叔也不再坚持,说:“有事随时联系我。” 这次家长会开的时间有些长,陶然踢着花坛边上的小碎石,不时回头看看楼梯口的情况。 就在她百无聊赖,想坐下看会单词书的时候,教楼上传来阵阵躁动。 陌生的声音,此起彼伏。 陶然明白,家长会终于结束。 家长们有条不紊地下楼梯,神情各异。 沈临装扮正式,加上他气质出众,陶然不费一丝力气在众人之中锁定他。 走到一楼,出了教学楼,陶然小碎步追上去。 “小叔。” 她声音仍是轻轻的,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似的,随时可能断线。 沈临拿起手机的手一顿,掠过她,朝她身后看去。 陶然了然地从这个细微动作,得到一丝讯息。 “我让王叔先去车上等候。” 沈临听到这话,不由得正起神情审视她。不过随之一想,不过是个读高中的孩子,她要问的都写在脸上。 他将钢笔和本子还给陶然,一边走一边处理手机里收到的邮件。 陶然将东西放进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沈临步子大,步速快。走没几分钟,陶然很明显地感到吃力,她有些追不上他。 沈临快速处理过邮箱里的邮件,走了好一会,恍然意识到身后好似缺了点什么东西。他收下手机,朝后看去。 陶然脸颊微红,额头上渗了不少薄汗。见沈临停在不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咬咬牙,小跑上去。 沈临看了她好一会,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藏青色手巾,凉凉地递过来,“擦擦。” 他手长得好看,手指细细长长的,骨节分明,很是均匀;肤色白皙,筋脉明显。 有些像他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却给人一种不可接触的疏离感。 陶然顿了顿,伸手接过。 手巾味道清润,清清幽幽的,像他这个人,也像他的声音。 擦好,陶然将手巾折了折,说:“我洗干净,再还给小叔。” 对面的人答得也快,“不用。” 听他话的意思是不用还了?陶然露出丝许懊恼,她刚才应该拒绝他才对。 他递手巾也许是客气,她却没有分寸地接过来用。 “我带你去吃东西。”沈临看看腕表,问:“想吃什么?” 吃什么?陶然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她说:“听小叔安排。” 到了车上,陶然抱着书包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沈临从手机中抬起眼,吩咐王叔:“去小西湖。” 王叔从后视镜看了眼,应道:“好。” 说完这句话,沈临再次看回手机屏幕,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划跃。 小西湖是江城一处高奢的会所。前来此处用餐的人,非富即贵。 陶敏和沈承航谈公事时,一般挑选此地来迎候客户。陶然偶然间来过几次,对这里的一家寿司店倒是喜爱得很。 随着沈临走的方向越来越熟悉,陶然认出周遭布景,她有些不自然地想,沈临即将带她去的,或许可能是一个小时前陶敏才跟她提到过的,牛寿司。 果不其然,陶然看着面前的门匾,落实了心里的揣测。 沈临挑眉,眼里没落下她脸上的神情,问:“不喜欢?” 陶然摇摇头:“不是。” 相反她喜欢得紧。 沈临要了间雅间,店长紧跟其后,笑着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店长这么一问,沈临看向陶然。陶然摇摇头。店长很快离开。 沈临好像很忙,这一路走过来,他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处理手机里收到的信息。 陶然安静地坐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沈临忙完手头的事情,用温热毛巾擦擦手,解开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这才问陶然。 没接到陶敏的电话时,陶然倒是有一堆想问的。在陶敏来了电话之后,她却没什么问题。 无非是父母再次在工作与女儿的学习之间,选择了前者。几年下来,她逐渐习惯,间而麻木,着实没什么可问的。 陶然摇摇头,照实说:“妈妈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 沈临呷了两口茶,闻言笑了笑,说:“电话倒是追得紧。” 言下之意陶然再清楚不过。她低着头,手指缠来绕去。她想,她就不该来这里吃饭,应该马上回家才是。 只听沈临又说:“关于家长会你有什么要问的?” 从前陶敏身边的秘书过来开家长会,一切事宜从来只跟陶敏和沈承航汇报,陶然也不知道秘书怎么跟两人说,说了什么。不过她成绩上向来给得漂亮,每次家长会后,陶敏和沈承航都跟没事人一样。 渐渐的,陶然也不再好奇。 这还是有人第一次问她,对于家长会,她想知道什么。 作为家长会的主人公,陶然自己想知道什么。 包间灯光柔和,给人沉静的感觉。 细密柔和的灯光打在沈临身上、脸上,使得他这个人也温和许多。 陶然嘴唇张张合合,这个简单的问题难倒她。 踌躇好一会儿,她倒也不再为难自己,诚实道:“不知道。” 沈临笑了一声,笑意简短,似有若无。 包间空间不大,只有他们两人,是以很安静。这声可被忽略的笑声像有个扩音器放在旁边似的,瞬间无限放大,陶然想当作没听到都难。 为什么会置于这么艰难的一个处境? 直到回到家里要睡下时,陶然还是不明白。 她回想起与沈临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多月前,她升入高二刚不久,每天早出晚归,忙着与学习斗争;而这年沈临26岁,正带着从华尔街赚的第一桶金,回国着手创业。 陶然同往常一般,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的时候,家里灯火通明。这令她有些意外。 通常情况下,父母与爷爷都忙于公司的运作,他们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大多数状况下,家里只有保姆和陶然两人。 保姆秦阿姨走上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你小叔回来了。” 声音虽低,眉眼间却满是喜色。 陶然惊讶,毕竟秦阿姨口中的这位小叔,常年不着家,大半时间都在外面生活。爷爷提起他,总是又叹又气。 陶然换上鞋,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客厅响起爷爷沈之仁的声音,气劲十足,充满愤怒。 陶然看到父亲沈承航坐在沙发边上,右手扶额,微微闭着眼。母亲则是抱着双手站在一旁。 随即她听到一声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创业。” “创业?”沈之仁高声重复这两个字,眉头气成倒八字形,虽是正在气头上,模样却有些喜人。 “你以为创业那么简单?你就这么想当然?”说到最后,沈之仁哼了声。 那道声音的主人背对着自己,陶然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根据爷爷沈之仁的神情,陶然猜测这道清润的声音,该是秦阿姨口中的沈临,她的小叔。 气氛逐渐趋于剑拔弩张。 陶然屏息躲在客厅与玄关隔着的橱柜之间。陶敏率先发现她,朝她招手:“然然回来了,过来见见你的小叔。” 她的出现打破这逐渐紧张的氛围。 爷爷重重地哼了声,留下一句:“待会来书房找我。”忽略要同他打招呼的陶然,而后上楼。 沈承航淡淡地看了眼陶然,也起身,简短地介绍,“他是小叔,叫人。” “小叔,”陶然看着沈临,顺着父亲的话,同他打了声招呼。 神情淡淡的沈临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看陶然一眼,并无言语。 陶敏摸摸陶然的脑袋,说:“学一天也累了吧,厨房有汤,让秦阿姨热一热,喝一点。待会早些洗漱,别学太晚。我和爸爸还有你小叔待会还有事要谈,你早点睡。” 陶然应声:“好。” 一旁的沈临同父母打声招呼,循着沈之仁的方向上楼。 喝汤的时候,陶然想,原来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小叔,是这样子的。 样貌俊朗,身形挺拔,眉目疏朗,在形貌这点上,沈家人没有一个是不出挑的。陶然比较在意的是他的性情。 虽然当时他样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却锐得很。只是淡淡地一眼,陶然到现在都能明显能感觉到,此时身后似有一双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反射性回头看去,身后并没有人。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力,这与爷爷和父亲给的压力不同。后者有形可具,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眼神的含义。 至于沈临,陶然无从得知。 这两次接触之后,陶然对于沈临可谓是避之不及。不过沈临整天忙得神龙不见首尾,高二课程又追得紧,陶然学业忙得晕头转向,两人倒是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 标题与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孱弱》。 第6章 斜阳相遇:生活过分童话 隔天早上醒来,陶然精神不佳,往事如魅影,缠了她一整晚,导致整个人昏沉沉的。 她简单洗漱一番,打开门就看见沈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背对着她,笔电的键盘声很清脆,在这个寻常安静的清晨,很是显然。 陶然靠在门边,悄然无声地观赏他的背影。 沈临背脊挺直,两肩平直。他一向如此,对于个人形象他历来苛刻。他坚守“站如松,坐如钟”这一准则,他不仅以此严格要求自己,还将这种坚持施加在陶然身上。 以至于陶然现在不论是走路还是坐着,都反射性挺直背脊。好似一个不注意,沈临就会突然性出现在她身后,提醒她把腰挺直了。 她幽幽地想,其实这个人真的没怎么变过。他对自己的影响只会历久弥深,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沈临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合上笔电,回头看向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陶然,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掐在七点。他看向她,问:“睡饱了?” 预料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也不甚在意,起身走到餐厅,说:“过来吃早餐。”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回应,自话自说:“待会送你去学校。” 陶然走到餐桌旁,桌上赫然摆着的是寿司,种类杂多。 沈临一边倒牛奶,一边说:“家里没什么食材,想起你喜欢吃寿司。就便做了一些。” 樱花寿司、鱼子酱寿司、芝士寿司,还有几类叫不出名字的寿司,材料应有尽有。陶然不明白沈临口中的“家里没什么食材”,这一句话是如何违心地说出口。 夜里睡得不踏实,中间反复醒了好几次,早上没什么胃口。陶然只挑了个芝士寿司吃了几口,又将牛奶喝完,端着餐具到厨房洗。 厨房桌台上,洋洋洒洒地摆了一长桌的食材,都是做寿司用的。陶然垂眸,当作没看到般,径自走到水槽前。 只是手还没碰到水龙头开关,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陶然将杯子和盘子放在水槽里。望着窗外的风景,她在等沈临开口。 她在等沈临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昨晚一句“小叔”的称呼将她拉回七年前,扰乱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平和。 那么接下来他又将会说些什么。 沈临走进厨房,他站了好些会,意识到他不出声,陶然也不会开口。他斟酌半晌,才出声打破清晨的寂静。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说话?” 想了半天,也只有这句话比较适合现下的情境。 它足够有冲击性,它在诘问。 它在告诉陶然这些年的离别都是假的,沈临只是短暂地离开些年,他真的就是因为公事才出国,那些发出去等不到回音的邮件与信息都是她的错觉。 陶然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窗外远处的天际,阳光突破重重云层和高耸建筑障碍,有些许破碎的光线投到她现在所站的位置。 时间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分分秒秒,岁岁年年,在见不到的地方大刀阔斧。陶然也从最初的不解愤懑,变成了现如今的麻木。 她捏紧手指,脸上却是笑着:“说什么好呢?” 她回头朝他轻轻笑着,笑声不带丝毫掩饰。也不知道是在笑从前的自己,还是在笑沈临的伪装。 “说早安,说吃饭?还是说你的工作有多忙?或者说我为什么从沈家离开?沈临,你想说什么?” 陶然右手握成一个拳头,越说到最后,她的拳头握得越紧,声音越激烈,先前的轻笑也换成了一种质问。 他将问题抛出去,借以暂时性打破他们的沉默。陶然却不接他的话,她以一种更为直白的方式,将问题全部反击回来。 沈临直视她的眼睛,他面色沉稳,丝毫没有被这些话所刺激到。在两人现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他步步紧追:“我换个方式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这就是他认为的另外一种方式。 他到底年长她近十岁,在周旋方面,他最有经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眼,就打退了陶然所有好奇的心理。 现在这句话一出,主动权看似站在陶然这边,其实不然。 他要她问,而不是他来说。 陶然问什么,问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合适。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上课。”陶然走到门口,绕过他就要走。 她赤/裸/裸拒绝他,她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 沈临抓住她的手腕,他冷静地告诉她,不容她拒绝:“我刚才说过,我送你去学校。” 猜到她要拒绝,他适时提醒她:“没卡你出不去。” 楼下小区门口进出都要刷卡。他不说,陶然还真的忘了这回事。 到了宿舍楼下,陶然就要下车,沈临动作比她更快一步,他倾身按住门把。 狭窄的空间,加之离得近,两人的鼻息被无限放大。 陶然忍声,别开脸,她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今天有实验课,我赶时间。” “晚上我来接你。”沈临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没有相应的动作。 他与她无声争执,若她不答应,他就不放她下去。 他有的是精力与时间和她耗费。 陶然想起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当时她精神状态不佳,成绩出来之后,果不其然她被甩出前十名。 与父亲只是一味质问她为何考出如此差的成绩不同,沈临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到学校候她。 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地监督她晨跑半小时。 回忆总是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光明正大地跑出来捣乱。 平白无故地打搅她的心绪。 这句话打消陶然要下车的动作,她恰才所说的紧急的实验课也被抛到脑后,她顺势靠向车座背,低头捏着手指,好像在考虑什么。 沈临见她这样,也不再步步紧逼,他维持原来的动作,悄然等候她的下文。 “以后别来找我了。”陶然迎上他的目光,“沈临,我不是开玩笑。不然我也不用花那么多精力,离开江城,和沈家脱离关系。如果你真的要和我好好谈谈,我只想告诉你,你回美国去处理你公司的事,我好好读我的书。我们互不相干。” 密闭的空间隔去外界的声音,陶然说完这句话,车里保持了长时间的沉寂。 “你认为这可能吗?”良久沈临着沉声说。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否定了她的长篇大论。 陶然来回揉着手臂,她微微低头,似有若无地笑着:“为什么不可能?” “父母离世,你一声不吭出国,爷爷待我跟个陌生人似的。那个家,妈妈在的时候,我还有点是沈家孩子的样子。他们一走,我就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抬眼望向他,眼底一片寂然,声音平波无痕:“你说,有什么不可能的?” 沈临无声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这次很意外,陶然没有拒绝他的接触,她只是盯着他的手背看。 到了这个时候,陶然漫无边际地想:沈临的手极具有观看价值。 她曾短暂与这双手交握,她感受过来自它的温暖,这在她生活的二十几年中,是仅有可无的。 可也是这双手,给过她短暂温暖之后,又重重地摔下她。 母亲说得对,人这一生,唯有自己不会嫌弃、放弃自己。 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无奈接受。 她只有自己,谁也不能依恋,谁都不能依靠。 沈临抓紧她的手,抓得很紧,手上传来阵阵痛感,这种知觉很快席卷全身。 陶然无声笑着,同他说:“你回江城吧,不然回美国也好。” 她说得轻松,一脸淡然,沈临却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沈临放开她,坐到一旁,望着眼前的景象。车玻璃正前方是一颗大树,枝繁叶茂。临城一年到头,处处都是绿色。 他现在有些理解她为什么非要选择这座城市。 “我回来这几天,除去第一天没有讲过话,接下来的这两次,你都没问过我一个问题。”他望进她的眼睛,“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 绕来绕去,他要的依旧是她来问。 陶然笑了声,望向车窗外。校园道路上很多匆匆忙忙的学生,他们都在赶赴接下来的学习课程。 “你看他们,”陶然指着窗外,侧过脸同他说:“我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为了多补会觉,只好踩点上课。” 她对现今的状况尚觉满意,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 沈临开门下车绕了一圈,替她打开车门。 陶然弯腰下车时,沈临悄声靠近,温润的声音绕在耳旁:“下午我来接你。” / “陶然,你加错了,要放异丙稀,你加乙醇做什么?”赵瑾撇撇嘴,小声念叨:“要取细胞重新离心了,还不知道待会会不会被师姐说。” 陶然看着被自己弄废的一管试剂样品,朝周文绪和赵瑾道歉:“不好意思,待会师姐那边我去说。” 他们这次试验算是最基础的,本科期间就做过许多次,这回导师新发了一个课题,虽然是做定量PCR检测,实则是根据实验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写一篇报告。 赵瑾不依不饶,上一次她就因为将实验材料污染,不仅拖了她实验的进程,至今师姐看她仍是有不满。 “跟师姐说是其次,报告怎么办?”每组分配的实验细胞材料有限,因为这次实验简单,他们就只有一组材料。 周文绪放下手机,无所谓地说:“算了吧,我跟师兄说说,让他再给我们一组材料。” 赵瑾缩缩头,却是坚持道:“不行,谁弄坏的谁去。” 周文绪口中的这位师哥叫景鸣,大他们一届,虽是年纪相近,这位师哥可不好相处。研究生还没正式入学前,导师将他们这些新生叫来做实验。赵瑾跟的就是这位师哥。 经周文绪提起这个名字,她回忆起那并不美好的一个多月时间。平时她和周文绪在宿舍的时间比较多,眼下自然偏靠她多一些。 陶然叹气,再次跟他们道歉,说:“对不起,待会做完实验,实验室我来打扫。” 平白无故不用打扫实验室,赵瑾心里终于好受一些,“那就麻烦你了。” 到了材料室,师姐告诉她,景鸣在四楼替老师监督本科学生做实验。为此陶然从二楼奔向四楼。 景鸣看到她,眉眼一愣,大步走出来:“不是在做实验?” “师兄,”陶然点点头:“是在做实验,因为我的失误,细胞都不能再用。” 这意思再明朗不过,景鸣笑笑:“你先等下,我跟他们说一下。” 陶然站在门口等了会,景鸣这才重新从实验室出来,他步行如风,白大褂一角不时扬起。 下楼梯的时候,景鸣这才问她原因:“怎么做错了?离心出错?” 其实是比这个还要严重的基础问题,陶然一时有些说不出口,正巧口袋里手机响了,她朝景鸣不好意思笑笑:“师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景鸣下楼梯的步伐一顿,他笑得眉目朗朗,“你接,我拿材料给他们。” 屏幕上跳跃的是一串没有标记的号码,可陶然对这串号码实在熟悉得很,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她等了许久,这才划下接听键。 “爷爷。” 沈之仁嗯了声,客气地问:“最近还好吗?” 陶然摸着楼梯间的窗边,远处是停车场,边上绿林遍布。 “嗯,还可以。” 生疏的问候之后,沈之仁表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你叔叔回临城了。” 陶然收回目光,背靠楼道的墙壁,她娓娓道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应该是前几天回来的,我有在报告会上见到他。” 沈之仁笑,慢声问:“应该?” 陶然也跟着笑:“小叔没告诉爷爷吗?我也是那天听报告才知道他回来。” 她心胸坦荡,说得丝毫不心虚。沈之仁哼了声,这才说:“林家小女儿前段时间回临城,我跟他提了这事,看来是很急,这就追到临城去了。” 听报告回宿舍那天,陶然听到周文绪说沈临名草有主了。当时没多在意,转念又想,沈临的年纪确实也该成家,她倒没有多少意外。 沈之仁的话不过是旁敲侧击,陶然说:“可能是吧。” 沈之仁意思传达到,他悠悠地说:“晚上我会到临城,到时你也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见见你未来的婶婶。” 他没给陶然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电话随即断掉。 陶然仰头看向天花板,楼道光线低,白色的天花板硬是照出灰沉沉的模样。沈之仁向来不待见她,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提起一起吃个饭。 吃饭倒是其次,见人是主要。 / 结束今天的实验,打扫完实验室已是下午,走出实验楼,斜阳余辉遍布周身。陶然叹叹气,正要下楼梯。师兄景鸣从背后唤住她:“陶然。” 陶然回头一看,只见景鸣抱着一个大箱子,上面还有一些报告本。 “师兄,”陶然走到他身旁,看他东西多,箱子放的大多是一些试剂瓶和实验器皿,她问:“这些是要搬到哪里去?” 景鸣笑笑:“搬到老二教,这些都是要给大一师弟师妹们过几天做实验用。” 陶然去东门正要经过老二教,今天早上这位师哥还帮自己解决了个不小的麻烦,她说:“我帮你带一些过去,正好要经过那里。” 赵瑾口中一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不好相处的景鸣,这会倒是也不客气,他将一个小箱子取出来,说:“这里都是一些贵重试剂,你帮我拿这些就好。” 陶然接过,垫垫箱子,并不重。她目光重新放到地上的大箱子,说:“我还可以帮忙拿一些。” 景鸣摇摇头,抱起大箱子,“你拿那个箱子就行。” 正是傍晚时分,校园道上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的学生,景鸣看了陶然一眼,说:“你待会有事吗?”他刚才听她说要去东门。 “有事,和人约好一起吃饭。”陶然一想到晚上的吃饭,不禁无声叹气。 景鸣探试性问道:“和室友?” 和室友吃饭那还好,陶然摇摇头:“家里人。” “家里人?”景鸣记得陶然到校报道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后来几次相处,从没听到她提起家人。这会乍一从她口中听到家里人二字不禁有些诧异。 陶然点头肯定他的疑惑:“是家里人。” 老二教临近东门边上,一路走走说说,很快就到了老二教门口。陶然看石梯那么长,景鸣搬着这堆实验器皿上去,未免有些吃力,她干脆同他一起送上去。 将实验器皿交给相应的老师,两人并肩出来,景鸣问:“麻烦你了,会不会耽误你晚上和家人吃饭?” 陶然摇头:“还没到时间。” 景鸣想了想,问:“地址在哪?如果时间赶,我可以送你过去。” 陶然正要说话,一声清隽的声音叫住她:“陶然。” 不似之前的温润,这道声音透着些许薄怒。 她回头朝声源看去,是沈临。 她同景鸣抱歉:“我家人来接我了。”她转身就要走,又觉得落了些什么,她再次回到景鸣面前,笑着说:“今天实验的事麻烦师哥了。” 他们导师对实验材料把控严格,材料进出都要记录。陶然怕景鸣那里也不好做,说:“老师那边回头我去跟他说。” 景鸣却不以为意,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朝她眨眼:“记录都是假的,老师只是吓唬你们而已。” 陶然也不知道这话里多少真多少虚,只是说:“师哥下次实验需要人手,可以叫我。” 他们平时的实验大部分都是一起做,研一的学生帮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或者师兄师姐们到带着他们做实验。陶然研一上学期进来的时候跟的是另外一位师姐,跟景鸣来往比较少。不过之前景鸣为了写一篇论文,因为参考文献较多,导师怕他筛选不过来,就安排陶然同他进行文献的初次筛选。自那之后,两人倒是熟了些。 景鸣笑道:“一个月之后确实有个实验,正好人手不够,到时可能要麻烦你。” 同景鸣告别,陶然这才慢慢地走到沈临面前。 沈临看着景鸣渐走渐远的方向看去,他敛回目光看向陶然,“同学?” “算是吧。”她说。 沈临被这话闹笑了,他提醒她:“我跟你讲过,说话做事不要模棱两可。”又再次询问:“只是同学?” 后面这句狐疑引起陶然的注意,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她反问:“不然?” 沈临替她打开车门,说:“是同学最好不过。” 后车门开着,陶然并不坐进去。 沈临提醒她:“待会带你去个地方,地点有点远,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眉一挑,随即按掉。 夕阳西下,远处天际残霞遍布。陶然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头电话再次打来,沈临无声笑了笑,再次按掉。 下一秒,换成陶然地手机响了。 “把手机给你小叔。”电话那头是怒气冲天的沈之仁,“什么混账东西,老子的电话也不接。” “是爷爷,”陶然将手机递给他,“叫你接电话。” 陶然一脸平静,好像对沈之仁为何会把电话打到她这边来丝毫不意外。 沈临笑了。他拿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声:“爸,我待会打给你。”说完就把手机关机,扔向后车座,顺便把陶然也塞进去。 车子呲溜一声划出校门口,汇入归家的车流中。 车子开到海边,沈临率先下车,他拉开后车座,对着陶然,一脸肃然:“下车。”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落花流水》。 第7章 微笑静默:掀起波涛汹涌 三月的天,傍晚一股咸湿的风从海那边趟过来,吹得人头发拂脸,衣尾飘扬。 沈临自顾自朝沙滩走去,时不时侧目注意身后的陶然有没有跟上。 陶然时而步伐大,时而步伐小。沈临没什么表情地跟她保持相同的步调。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走得更慢。 陶然有意与他错开,不论沈临怎么调和步履,两人前后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海边,沈临特意挑选一个人不多的位置。 他安静地看着陶然,目光带有审视。 脸颊拂过寒润的海风,耳边充斥海浪翻滚的拍打声。 这该是个闲适的傍晚,假使没有发生接下来的谈话。 “你在怪我。”沈临说道,语调是十分的肯定,但也是十足的无奈。 陶然不语,她将目光抛向远处海浪翻滚的海面。 大海总能抚平人烦乱的心绪。临城对于她而言,除去个别不能付之于口的秘密,她选择这座城市暂居,很大一个原因居于,这是一座常年新绿、拥有包容人去处大海的城市。 绿色孕育无穷尽的希望,大海则是给人宽慰。 暮色四沉,黄昏霭霭。 海风越来越大,陶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沈临见状脱下西装,上前两步,披在陶然身边。 “陶然,”他唤她,语声叹然,“你是真不想和我好好讲话。” 陶然低头,盯着沙滩上的细沙看。半晌她看向他,目光静然,说的却是:“回去吧,不然爷爷该等久了。” 提到沈之仁的名字,他不得不想起刚才的几通电话。他似笑非笑:“他之前就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 肯定的陈述句,他在陈述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沈临迎向海面,暮色下,海面如同一面死气沉沉、四分五裂的镜子。 海风吹来他细碎却又坚定的话语:“当初不该出国。” 闻言陶然睫毛轻颤,她仍是低着脑袋。过了会儿,抓住西装一角的手指却是紧了紧。 与来时的位置相反,回去的途中,是陶然走在前面,沈临落在后面。 回到车里,陶然将手机开机。 十来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沈之仁以及王叔。 沈临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不用拨过去。” 临城是沿海城市,美食以海鲜最为闻名。此次沈之仁将吃饭的地点定在了海湾区的海鲜酒店。 沈临带着陶然推开雅间门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烟灰缸。 好在沈临反应速度快,第一时间将陶然护在怀里。烟灰缸直直砸在他的背上,几乎是一秒的事,烟灰缸摔在铺着暗绿色地毯的地板上。 地毯的厚度免去烟灰缸四分五裂的惨景。 沈临捏捏陶然的手指,他用他的方式在无声宽抚她。一个低眉,一个抬眼,俯仰之间,四目相触。 陶然率先别开眼,反倒略过他的肩膀,看向沈临身后的沈之仁。 沈之仁面色沉沉,看到沈临这番动作,他重重哼了声。 沈临按按陶然右手手心,这才转身面对沈之仁。 “爸。” 沈之仁哼着气,掷掷手里的拐杖:“你还知道你有个爸。” 沈临将搭在臂弯的黑色西装外套放在旁边的沉木椅背,自顾自倒了杯茶递给一旁默不作声的陶然。 他轻声说:“你喝茶。” 陶然将茶杯托在手里,也不喝,只是盯着茶水看,然后朝沈之仁轻轻地叫了声:“爷爷。” 这还是进门之后陶然的第一道声音,听到这声称呼,沈之仁却只是笑:“我刚才就在想,你是不是一直要当哑巴。” 陶然抿唇,轻声答:“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沈之仁摸摸拐杖圆润的头柄,沉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不敢的?” 沈之仁说话一向含沙射影,沈临将陶然护在身后,捡起地上的烟灰缸,他左看看右瞧瞧,确定烟灰缸完好无缺,走到沈之仁面前,放在他手旁的茶桌,幽幽说道:“爸,你还是这副老脾气。” 沈之仁睨他一眼,双手合在一起搭着拐杖,慢哉哉说:“你知道就好。” 沈临目光从烟灰缸收回来,转而看向沈之仁,目光略带笑意,“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他朝陶然的方向看一眼,说:“再不回来,这家该翻天了。” 沈之仁闻言,提起拐杖,朝他身上招呼去。这回沈临反应更快,他一个闪避,拐杖打在茶桌腿。 这间包厢的桌椅装饰配置都是上等的沉木制作而成,拐杖敲打下去,只有厚重的几声回响,转瞬声音消逝,一切回到如常。 陶然站在一旁,虽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余光耳旁却是全然放在这边,听到拐杖与木桌触的声音,她悬着的心安然落地。 与她不同,沈临面色平静无波,他解开衬衫自上而下的两颗纽扣,好像这样会让自放松些,他走到旁边冒着白色蒸汽的小口温泉,取下一条藏青色方块巾,润过水,拧干,回来递到沈之仁面前:“爸,你跟桌子置什么气?” 沈之仁转过头:“混账东西。” 他不接,沈临也不恼,他拿过桌上的一个正方形白瓷碟,将方块巾放在里面。 憋着气的沈之仁朝沈临投去责备的目光,静过片刻,他朝一旁候着的王叔说:“林瑜到了没有?打个电话问问。” 王叔点头出去,片刻之后再次回来,说:“说是快到楼下。” 沈之仁眼皮一抬,朝沈临发号施令:“你下去接她,”见当事人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他恰到好处地补了句:“毕竟是你未来的伴侣,面子工作总要做做。” 沈临看了眼陶然,静默几秒才捞起桌上的手机,应得很轻松:“好。” 又朝陶然轻声说:“要跟我下去,还是待在这里?” 还没等陶然说话,沈之仁蓄了许久的怒意终于达到极值,他暴怒道:“沈临!” 陶然摇摇头,“不了,我在这里就好。” 沈临点头,说:“手机随时开着,有事打我电话。” 沈临走开,后脚王叔随即退出包厢顺带将门合上。 偌大的包厢只剩沈之仁和陶然两个人,陶然将沈临适才倒给她,但她一口没碰的茶水放到一旁的小矮桌。静顿片刻,她走到沈之仁面前。 “爷爷,”面对面的称呼与电话里的称呼实在有很大的区别。这是进门这么长时间,她第二次喊出这两个字。 沈之仁笑笑的,笑意瘆人。 他点点一旁做工精致的茶具,说:“给我倒杯茶吧。” 沈之仁对茶了解渗透,要求也高。小时候家里每个季度都要照着时间,往家里备置当季的新茶来替换往年的老茶。 现下包厢里茶香沁润,是熟悉的明前龙井。 陶然顺序得当地润洗茶具,茶叶。末了将茶水倒进一个精致雅观的小瓷杯,用木镊子夹放到沈之仁旁。 沈之仁看着她熟练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眼露赞赏,半是欣慰半是慨叹:“家里这些人,也就你泡茶比较可以,不像你爸,茶味都不会细品,更不用说泡茶。” 这还是自两年前陶然从沈家脱离后,沈之仁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她的父亲。 说到沈承航,陶然不可避免地想到另外一个人——陶敏,她的母亲。 她瞬间愣了神,一个不注意手里的茶滤便偏了方向。温烫的茶水眼见就要朝沈之仁袭去,陶然第一反应是伸开手掌挡住。 须臾之间,手心满是红润。 沈之仁失望地摇摇头,很不赞同地评价:“到底是他养的孩子。”话虽是这么说,手上倒没半点含糊,拿过一边浸泡的冰块布,丝毫不温柔地砸在陶然手心上。 陶然明白他话里的人是谁。 “陶然,你有没有出国的打算?”话锋一转,沈之仁一边品着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见陶然只是盯着手里的冰块布看,沈之仁沉沉出声,替她做好日后的安排:“这些天我替你查过了,按你本科的成绩以及这半年研究生下来的表现,申请英国那边的大学不是什么难事。” 陶然静默不语,烫到的是左手,她的右手依旧覆在冰块布上。 沈之仁笑着摇摇头,朝她招手,“过来些。” 陶然像块木头站在那里,只是盯着手里的冰块布看,并无挪移的动作。 沈之仁还是笑,话里却是多了几许严厉:“过来。” 陶然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 沈之仁看看她,说:“你爸爸总是跟我说你乖,听话。”他抽出她手里合着的冰块布,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扔到一边,拉开茶桌的抽屉,取出烫伤膏和棉签,朝她说:“听话,我帮你擦擦。” 他一边帮她擦着手心,嘴唇也跟着动了动:“去英国吧,对你日后的学业发展也好。” 灯光下,陶然眼里发涩,她忍了忍,轻声答道:“如果我不去呢?” 沈之仁手里的棉签一停,他顺势将棉签投向茶桌旁的垃圾桶:“你没得选。” “你认为你说不去就能不去?”沈之仁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折成规整的小方块放在一旁,“陶然,你以为你将户籍迁出江城,迁出沈家,你就真的与沈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沈之仁笑笑,品着茶:“到底是孩子,做事情跟你爸一个样,太过于想当然。” 他轻轻掷下茶杯,为这件事情做个结尾:“不自量力。” 后面这四个字一出,陶然算是明白了,“爷爷都做好安排了,为什么不让人拿着签证和录取通知书来跟我说。” 她笑:“这样不是更直接些。” 沈之仁瞧着她,用拐杖轻轻敲打小腿,他感慨说:“到底年纪上去了,坐会就腿酸。” 他伸手,陶然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扶他起来。 沈之仁就势附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做人不能不懂羞耻心。” 陶然垂眸。 “你不是要去美国?反正都是出国,去英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陶然抬眼看她。 沈之仁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在包间里来回走了几圈,他走得慢,陶然在一旁候着,实在煎熬。像是被人架在蒸笼里,随着水蒸气越来越多,她频临窒息。 又过了会,沈之仁的专属手机震了震,他停下看了两眼,朝一旁站着的陶然说:“去洗洗脸,待会还要见人,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这还是陶然第一回见到林瑜,沈之仁为沈临挑选的未来生活的伴侣。 在没见到林瑜之前,陶然设想过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能让沈临从国外追回来的人该是长什么样? 看到之后,她又觉得沈之仁的眼光太过毒辣。沈临外表出众,加上多年在国外生活,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孤僻的气质。他每时与人说话,脸上看似带着笑意,实则不好相处。 而林瑜只能说与他不相上下,她只是笑着同自己打招呼,陶然就像看到了第二个沈临。 以前陶然也好奇沈临将来的另一半。她曾试探过,沈临从电脑前抬头,皱眉问她是不是作业太少了,下一秒他叫秘书再送几套五三进来。 从此以后,陶然再没敢触及他这类私人性的问题。 家里人也为他着急,这个小儿子从小不在身边养着,沈之仁对他愧疚多。自从沈临回国后,他多方帮他寻找合适的对象。 沈临当时忙着做方案找投资,对此一个头两个大。他明里暗里搞砸过几次相亲约会,沈之仁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便没再为他安排。 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他还就帮沈临找到了合适的对象。 餐桌上,沈之仁与林瑜相谈甚欢。 沈临偶尔被提到名字,也只是笑笑,然后轻描淡写搭上两句。 一旁的陶然却不然,这段饭从始至终吃得她实在难受,每一粒圆润的米粒都像是一块细小的石头,而她此次任务,就是安静地当个背景板,然后将这些小石头,一块块吞下去。 “听你爸说这回回来就不出去了?”沈之仁拿着适才沈临为他准备的方块巾,擦擦手,说:“不出去也好,国内发展更方便些。” 林瑜笑笑,为他添茶水,侧过脸看了沈临一眼,说:“是,我和阿临商量过了,将工作重心转回国内,剩下的交给经理人打理就行。” 沈临手里端着茶杯,对此笑而不语,算是一种默认。 陶然挑着鱼刺,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他们亲密到这般地步。 阿临,真是恋人间最为亲密的呼唤。 再看沈临微笑的模样,沈临曾问过她,不问问他为什么回来,现在她大体明白了。 鱼肉在筷子折腾下四分五裂。 沈临注意到她这边,细思一番,挑过几块去了鱼刺的鱼肉传过来,“吃这个,”他倾过身,将她面前的骨碟换掉。 和沈之仁说话的林瑜看沈临前后这些行为,不由得盯着陶然多看两眼,然后问:“听你小叔说,你在临大读研究生?” 林瑜这话一说完,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原本陶然只与面前的这道东星斑做斗争,林瑜此话一出,沈临和沈之仁的目光都看向这里。 尤其沈之仁,眼里是笑着,其实是冷的。 “嗯,”陶然缓了好一会,才说:“今年研一。” 林瑜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小叔就是临大毕业的,”她转头朝沈临说:“我们到时是要定居临城?” 沈之仁皱眉,沈临更是诧异地看向林瑜。半晌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再看看吧。” 沈之仁压下不适,笑着略过他们那边的情况,开启下一个话题,问林瑜:“你们对结婚的事怎么看安排,打算什么办合适?” 林瑜说:“我和沈临商量过,”她笑笑,“我们打算明年结婚。这段时间才回来,事情还有很多。” 有在考虑总比一直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要好许多。沈之仁点点头,这下却是顺意了许多,“改天我让人看看明年有什么好日子。” 沈临这会才慢慢开口:“爸,这件事我和林瑜会自己安排,你就不用操这个心。” 沈之仁摇摇头:“你们忙,再说了你们对这些懂什么?” 沈临还想再说什么,林瑜朝他笑着摇摇头,说:“那麻烦伯父了。” 吃完饭,林瑜家里来电话,说是父亲身体有些不大好,让她回家看看。她不多做停留:“伯父,本来应该我送你回酒店,我父亲那边不大好,”她说:“改天我再来看您。” 沈之仁不在意地摆摆手:“明天我就回去了,下次来江城看我吧。” “好,”林瑜应下,“明天我和沈临送您。” 沈之仁摇摇头:“不必了,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这次来得急,下回我再去看他。” 送林瑜上车,沈临回来,说:“爸,我让王叔送您回酒店,我送陶然回学校。” 刚才同林瑜讲话的笑意,这会全无,沈之仁说:“回山海公寓吧,酒店我也住得不惯。” 见沈临不说话,他说:“怎么你忘了?以前你读大学的时候,我给你买的房子。” 三室两厅,要说住不下,那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沈临摇摇头笑笑:“那都回家住。”说完拉过陶然的手,她左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沈临只好去拉她的右手,“晚上不回宿舍,回家里。” 陶然抿唇,沈之仁盯着他们握着的手看,半晌轻笑道:“陶然也一起去吧,”他说:“你应该还没看过那套房子,去看看也好,将来你叔叔结婚了,串门也认得路。” 话倒说得好听,前一小时前还说要送她出国,这会倒说起了串门。 陶然浅浅笑着,侧过脸庞同沈临说:“麻烦小叔。”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你瞒我瞒》、《你就不要想起我》。 第8章 滥用名义:捉不紧的固执 沈临送沈之仁回房间,两人又说了话,话题无非是沈临回国后接下来的安排。 沈之仁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构造蓝图:“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的终生大事。” 沈临不论外貌还是性格都偏向他母亲,沈之仁看着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妻子,“从小你就不在我身边,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沈临笑着地回看他,说:“爸,提什么都可以?” 沈之仁笑意渐失,抻着拐杖指指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收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终归是要走正途,这点我想你该明白。” 他说得意味深长,沈临却一副丝毫没听出他的画外之音。他解开衬衫的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沈之仁面前蹲下,一边拿出置于床底抽屉的棉拖,一边帮沈之仁脱鞋脱袜子。 这过程中,沈临动作不慌不忙,做得极为稳妥,他装作不懂一样反问沈之仁:“爸,你说我在想什么?” 沈临和沈承航两兄弟的母亲早年性格活泼,一意追求自由。反之沈之仁一心追求权力与财富,两人因为家族利益联姻。生下沈承航后,作为沈之仁的妻子,她只能深居在沈家大宅,秉承相夫教子这一传统思想。 以至于怀上沈临的时候,母亲狠心之下,借着到美国看妹妹的缘由,这一去就没再回来。沈临后来也在国外长大。 之后沈临回国,他行为不受拘束,沈之仁为他安排的每条通往人生赢家之路,条条被沈临贬得一文不值,两人为此起过不少矛盾。父子俩的相处属于水火不容模式,这些年随着沈临年龄渐长,处事风格渐为沉稳,父子谈话才变得和谐许多。 不过,沈之仁看向沈临从盥洗室端出一盆水,在他面前蹲下,他放在双膝的手,不由得抬起来。顿了顿,又放下。 “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说起来,这还是沈临第一次为他洗脚。 温热的水驱去身体的寒意,热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全身,人也为之舒适了不少。然而对于沈临的意外之举,以及外界因素所带来的舒服感,仍是让沈之仁一眼看穿沈临的另一层目的。 沈临取过放在椅子上的干毛巾,将沈之仁脚抬起来,擦拭干净表面的水渍,放到棉拖里,做好这些,他起身,说:“以前我也没怎么伺候过你,今天试试这种感觉。” “想问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沈之仁倒笑:“你在怪我给那丫头打电话?还是想知道你去接人的过程中,我跟她讲了什么?” 沈临取过另外一条毛巾擦擦手,将其搭在一旁的木椅:“爸,您这么提起,我倒想问您另一件事。” 沈之仁瞥他一眼,早就猜到般,面无表情:“问吧。” “她什么时候将户籍移出沈家?”沈临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我只想知道这件事。” 没有料到他问的会这件事,沈之仁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说:“这么简单容易查的事情你倒不必来问我。” “我知道好查,”沈临眼里笑意不减:“你用尽方法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是来问你。” 沈之仁放下玻璃杯,拄着拐杖走到窗边,虽然位于高楼,但这套房子视角极佳,窗户正对临城大学东门。 “看来你也没问到你要的答案。” 沈临笑意减去一些,他拿着水杯走到窗户旁,同沈之仁只有两步的距离,他说:“如果大哥知道这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 说到大儿子,沈之仁眉头笼罩一股不满:“别跟我提这个人。” 沈临神色淡淡,转而说:“大三上学期的事?” 沈之仁叹口气:“这点跟她爸一个脾气,犟得很。” 没有反驳,这声叹气等同于一种默认。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临就要回房,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之仁叫住他,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说:“婚事别等到明年,今年尽早定下来。” “这事我回头和林瑜说说,到时再给您答案。”沈临说完这句,帮忙沈之仁带上门。 从沈之仁房间出来之后,沈临走到客厅,刚才坐在客厅不知在做什么事的陶然,这时却不知所踪。他踌躇片刻,走向西边方向的卧室,站在门口停驻几秒,他敲门。 陶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门,房里传来她淡而轻的声音:“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沈临却不跟她来这套虚伪的说辞,他继而敲门,且声音有加重的趋势。 敲没两下,这回门倒是开得很快。 门开了条缝,房里一片漆黑。陶然避在门缝后面,说:“有事明天说。” 敲门的人这时却没了好脾气,沈临一把推开门,进门的同时摸到墙壁的开关,将房间的灯开亮。 一室明亮,只见床褥被套叠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看向站在一旁的陶然,身上还是来时的服饰。 沈临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睡了?” 陶然走到沙发,顺着毛毯位置坐下,她倒也坦诚:“我要回宿舍。” “回宿舍做什么?”沈临走到她身旁,坐在她边上。他一坐下,陶然兀然感到一股压迫,朝旁边挪了些许位置。 沈临见状,只是无声微笑,倒没其他动作,只是说:“你刚才说我麻烦我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回宿舍?” 陶然右手握得紧紧的,左手仍藏在兜里,她在憋一股气,末了她实在憋不下去了,朝沈临说:“你为什么一再地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你不向爸爸或者爷爷一样,对我不闻不问。你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吗?逗着我玩很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她话里有了哽意:“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的生活。” 沈临看着她,倾过身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放在她眼部,说:“哭出来。” “房子隔音很好,你爷爷听不到,”沈临评述一件事实,继而压迫她:“想哭就哭,做什么事不要模棱两可,哭也不是丢人的事。” 他这么一说,陶然却笑了,她觉得很讽刺,说:“沈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这里永远长不大?” 沈临微笑:“不是最好,”见她眼里泪意全无,他微微放下心,转然说起另外一件事:“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陶然也跟着笑,她想起沈之仁的提议,说是提议,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她一字一句转述:“他跟我说,申请英国那边的院校继续读书。” 这件事始终很好笑,沈之仁就是这样。陶然以为她脱离沈家就能避免这种事,事实证明,还是她太过于年轻。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沈之仁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 “老狐狸,”沈临喃喃自语,然后问陶然:“那你想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陶然双手捧住脸,她低低的声音自掌心里传来:“我不会去,你们谁都不要逼我,也没有资格指使我。” 一股温热握住她的手背,她听到一道沉沉笑意,“那就不去,你喜欢临城那就待在临城,你爷爷那里我来解决。” 陶然从手心里抬起脸,只是还没等她出声,沈临却盯着她通红的左手掌心,说:“陶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所以你就用手去挡?”沈临帮她消毒一遍手心,用棉签涂药膏。他不时抬眼看她:“还疼不疼?” 后面这句话很是熟悉。 记得高三上学期的冬天时节,学习压力丛生加上身体抵抗力差的原因,陶然得了胃肠炎,一天下来,上吐下泻,脸色苍白。临近放学时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将手机开机给沈临去了条信息。 沈临来得也快,送她去医院检查一番,开了药,在医院大堂的等待席中,他喂她吃下药,也是问了句:“人还难受吗?” 时光倒转,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问到有关她身体方面,总是声音带着温润,话里也比平时有温情许多。 陶然贪恋这点温情,以至于后来陷进万劫不复之地,备受煎熬。现在情况不一样,她长大了,一点一点地捱过生命里最难过的那段日子。 最难的那段时光已然过去很久,陶然收回沈临握在手心里的手,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沈临有条不紊地收拾家用药箱,陶然发话赶他:“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场报告。” “好,待会睡觉小心些,不要弄到伤口,”沈临带上家用药箱起身,想到她手里的伤势,也不便多留,“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陶然送他到门口,回了句:“不用。” 话音刚落,门随即合上。 门内,陶然按下灯的开关,屋子又回到漆黑的模样,她靠着房门慢慢滑下。 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星星,有些许夜色顺着窗户溜进房间,给一室漆黑带来些许光亮。 幽微光亮中,丝丝抽泣声时不时响起。 第二天一早,沈临驱车送沈之仁去机场。陶然本想出了小区门口,直道拐回临大。沈之仁却说:“你们一齐送送我吧,待会有话跟你们说。” 虽然当初毅然决然离开沈家,甚至将户籍移出沈家门下。这两年多来,沈之仁对她也没什么关心,好像这个人离开沈家,他也就当这个从来没存在过。 但只要沈之仁发话,只要还在陶然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她倒还是默然接受。 四人进了候机室,王叔被沈之仁打发去买咖啡。 沈之仁见王叔走进星巴克,这才收回目光对沈临和陶然说:“下个礼拜就是清明节,沈临既然你回来了,今年带上陶然,我们一起去给你大哥和大嫂扫墓。” 沈临朝陶然方向看了一眼,应道:“好,下周我带陶然回去。” 沈之仁看向陶然:“你也两年没回江城了,回去看看他们吧。” 当时离开沈家时,沈之仁就放话,她要是去临城读书,想将户籍迁出去,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没想到今天,最初放出狠话的人,这时却也主动提出让她回去。 陶然手指贴着裤子边缘,她来回摸了摸,良久才答道:“好。” 对于她还算是乖巧的回应,沈之仁很满意,紧接着有说起另一件事:“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尽早给我答复。” 沈临就在旁边,看来这回沈之仁也不打算避讳他。 陶然紧紧手指,她微微抬头,音调无比坚定:“爷爷,我不会考虑那件事。” 广播里传出下一班航班的消息,沈之仁说:“还有时间,下次回江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迟。” 陶然还要说,沈临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陶然别过脸,不再说话。 沈临走到陶然面前,护在她前面,他告诉沈之仁:“爸,陶然不用出去,就在临城。” 沈之仁却盯着低头的陶然,目光透亮:“你问问她,她是想不想出去。” 王叔带回四杯咖啡,两杯是给沈临和陶然,一杯被沈之仁捧在手里悟了会,交给王叔,说:“你拿去扔了吧。” 王叔只好折身去找垃圾桶。 沈之仁说:“不要丢沈家的脸。” 送完沈之仁,沈临和陶然回到车上。 他抓着方向盘沉默了良久,这才回头看向后座的陶然,似笑非笑:“坐到前面来。” 陶然自然不肯,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还是坐在原位置,一动不动。 沈临压着声:“别让我下去带你过来。” 以前印象中,沈临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陶然透过车镜看了看他,对上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摸到车门把,下车,随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她这么顺从,沈临到了嘴边要问的话也绕了个弯,换成另外一件事:“兼职从今天起不要做了。” 陶然冷冷地看着他:“我还要生活。” 沈临瞧她一眼,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说这话一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密码是你生日。” 陶然盯着他手里的卡,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我会接这张卡吗?” 沈临抓过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放进她手心,而后合上,“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接?” 沈承航和陶然确实给她留了一笔钱,足够她轻松地过活往后的生活。不过这笔钱早在沈之仁知道她要来临城读研究生以及迁户的时候,冻结这笔钱的账户,断了她生活的全部来源。 见她眼露诧异,沈临说:“我最近才知道,这笔钱总归是你的,你爷爷没理由扣下。你安心收着便是。” 陶然这才小心翼翼摸着这张卡。父母去世是一件意外,纯属不可控性。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沈临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说:“过去是我不对,不该一意出国,之后又对你不管不问。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想做你任何你想做的事。你爷爷说什么你都不要管,只管去做便是,有什么问题我替你解决。” / 这番话来得太迟了,陶然坐在报告厅里不着边际地想。她握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前面讲些什么好像都与她无关。 “陶然,”有道细小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陶然抬眼,是昨天才见过面的景鸣。 她迅速收起纸和笔,朝景鸣点点头。 景鸣小声说道:“李老师叫我也来听听这场报告。” 陶然同病相怜,点头说:“也是李老师让我来的。” “看来李老师真是对什么报告都不落下。”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景鸣朝她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从报告厅出来,时间还早,十点不到。 两人下着楼梯,景鸣问:“陶然你中午有时间吗?” 陶然想了想,除去下午四点要向导师报告之前准备的英文讲题,中间倒没什么安排。 “中午有时间。” 正好走到一楼阶梯,景鸣说:“昨天麻烦你帮我搬试剂,我请你吃饭。” 又怕陶然不答应,他说:“我的实验马上就要开始,到时还要请你来帮忙,算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陶然笑笑:“是我麻烦师兄。这顿我请你吧。”她弄坏了一组实验材料,还是景鸣帮忙抹去痕迹的,免得到时导师要拿这件普通实验说事。 “也行,”景鸣说,“位置就定在东门的醉仙居,听其他师兄们说,那里的味道还不错。” 和景鸣约好中午的吃饭,陶然便转道回宿舍。 宿舍还是只有赵瑾和周文绪在。陶然一回来,径直爬上梯子,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要洗澡。 周文绪适时唤住她:“你要洗澡?” 陶然点点头:“嗯,怎么了吗?” 周文绪放下笔,说:“好像是热水器坏了,到中午之前都没热水。” 昨晚因为沈之仁的因素,陶然只简单地梳洗便睡下。现在浑身不舒服,听到周文绪这么说,她不免有些难过。 见状周文绪体贴地指指远处架柜上的热水壶,说:“如果你嫌弃,可以烧一壶热水,先擦擦。等水来了再洗也行。” 从一进校开始,宿管们三申五令学生不能在宿舍使用违规电器。热水壶便是其中之一。 陶然略许迟疑。 周文绪朝她眨眨眼:“偶尔一次,不被看到就可以。” 赵瑾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陶然拿着装满水的水壶要去烧,她认出那是周文绪的,跑到周文绪的位置,指指陶然,眼里满是询问。 周文绪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对此笑而不语。 昨天因为实验的事,赵瑾跟陶然说话的时候很不自然。 陶然见她一直盯着水壶看,看看才刚开始烧没多久的水壶,问:“你要喝水?还没开。” 赵瑾摇摇手,干笑道:“没,我就是看看。” 没一会水开了,陶然到浴室兑水。赵瑾听着浴室不断传来的水流声,小声说:“这两个晚上没回宿舍住了吧,要不要问问?” 周文绪从床上下来反问:“问什么?” “你想想啊,大家都一个宿舍的,她这三天两头不回来我们也很难做,万一出什么事,你我担得起吗?”赵瑾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忧心忡忡道:“最近女性出事的社会新闻也不少。” 周文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点点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陶然也事先发信息跟我们说了。没事的,都是成年人,知道人身安全为上。” 赵瑾轻声吐槽:“是吗?那昨天还把试剂加错?这么基础的问题她都能犯错……” 周文绪朝她嘴里塞进一颗葡萄,堵下她未说完的话。 赵瑾睁大眼,指着她。 周文绪将整碗葡萄塞到她碗里,“你不是喜欢吃这家葡萄,我问过陶然了,她不吃,全归你了。” 赵瑾看着怀里抱着的碗,再看看笑笑的周文绪,满头疑问:“……” 陶然出来,周文绪说:“陶然,中午一起吃饭吗?” 她侧过脸庞看看还在吃葡萄的赵瑾,说:“我们三个好像除了开学那次,还没好好一起出去吃过饭。” 怎么今天都是约饭的?陶然洗着衣服,闻言面露难色,说:“我跟师兄约好中午一起吃。” 周文绪也不恼,就势问:“哪个师兄?” 陶然洗干净手,转身向着周文绪,说:“景鸣师兄。” 赵瑾几声咳嗽,陶然不解看她,以为噎着了,问:“壶里还有些开水,要不要给你倒点?” “谢谢。”赵瑾摇手欲哭无泪。 “昨天的实验也多亏师兄帮忙,”周文绪靠着床梯,说:“要不你问问师兄介意我们宿舍人请他吃饭吗?算是感谢他昨天的帮忙。” 周文绪说得也没错,陶然擦擦手,拿起手机,说:“那我问问。” 景鸣接到陶然的电话,很是诧异,说:“难道是中午有事不能一起吃饭?” 陶然看着舍友,有点尴尬道:“昨天做实验的还有我两个室友,我们想一起请师兄吃个饭。” 景鸣笑道:“室友?” “嗯,”陶然说,“周文绪和赵瑾,之前我们听过师兄的几次课题报告。” 景鸣会意,说:“那就一起来,我让老板给我们留个包厢。 直到醉仙居门口,赵瑾仍是心有余悸,磕磕绊绊地问:“真的一起吃饭吗?” 周文绪笑她:“怎么,不想一起吃?” 赵瑾摇摇头,说:“倒也不是,就是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陶然打完电话回来,说:“在二楼203包厢,师兄已经在上面等着,叫我们直接上去。” 周文绪和陶然走在前头,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发现身后的赵瑾没跟上。 陶然仍是不解,问:“你怎么了?” 赵瑾视死如归,笑得很勉强:“没,就是腿抽筋了。” 陶然盯着她腿看,问:“要不要我帮你抻抻?” 赵瑾:“……呵呵……” 一桌四人,倒也吃得其乐融融。周文绪听景鸣和陶然说起一个月后的实验,不着痕迹地问:“师兄还缺人手吗?” 景鸣瞧她一眼,擦擦嘴角说:“目前还缺两个人。我还在找。” 周文绪拉过一旁只顾埋头苦吃的赵瑾,说:“如果师兄不嫌弃的话,你看我们两人可以吗?” 赵瑾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景鸣思考片刻,说:“可以。” 陶然捡起地上的筷子,帮赵瑾换了一双新的。赵瑾却很不在状态,连忙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赵瑾走后,景鸣就今天的报告跟陶然说:“我记得上次你跟我筛选过参考文献,这次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陶然擦擦嘴角,说:“是最近几天吗?” 景鸣应声,“嗯,大约清明节前后。”顺着嘴多问了一句:“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那可能时间不行,”陶然解释道:“是有其他安排,清明节前后我可能要请几天假,家里有事。” 这是个特殊的节日,周文绪和景鸣大约一同想到什么事,也不好问,就说:“那我再找找别人。” 一旁的周文绪眼观心心观鼻,说:“师兄,筛选文献我可以帮忙。” 景鸣看向她,眼带笑意,示意她往下说。 周文绪朝陶然看了一眼,说:“李老师一向对参考文献要求严格,我们上学期跟着他学了一些,如果师兄急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 陶然也在旁边帮忙应声,说:“周文绪还比我厉害,她对软件比我熟悉,速度更快些,筛得也比较准确。” 景鸣点点头,对着周文绪说:“那就麻烦你了。” 赵瑾回来的时候,周文绪正和景鸣加上微信。她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说:“周文绪,我见到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帅哥了。”此时倒是忘了景鸣的存在。 “就是上回你说名草有主,大我们九岁的帅哥。”赵瑾抓着她的手,“就在隔壁包厢,靠,真的好帅。” 景鸣笑笑地朝他们这里看,周文绪点头表示不好意思,拉拉赵瑾的袖子,轻声道:“回去再说。” 赵瑾还在小声嘀咕:“照他那个年纪可以算是大叔了吧,跟那种人谈恋爱是种什么感觉呢?他旁边坐着的也是一个美女。” 周文绪针对其中一句,淡淡地回:“尸骨不存的感觉吧。” 喝着茶只笑着听她们讲话的陶然,听到这话,倒是多看了周文绪几眼。 后者敏感,快速抓到她的目光,回问:“陶然,你认为呢?” 说到陶然的名字,赵瑾这才想起来,上次的那场学术交流报告,她们宿舍只有陶然一人去了。 她转向陶然,“对啊,陶然上次那场不久只有你一人去了,说说。” 陶然放下茶杯,对此没有什么参与感,只是说:“上回我去得迟,没见到人。” “唉,”赵瑾叹气,“多可惜啊,本来还可以八卦一通的。” 周文绪给她倒了杯叶椰子汁,说:“放心,我们离这种人很远,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说上话。看看就行。” 此话一出,一旁的景鸣倒是笑了笑,赵瑾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想起入学前的噩梦,不由得埋头喝椰子汁。 几人吃好饭下楼的时候,陶然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宿舍洗个舒服的澡再睡个好觉,养好精神应对导师下午的英文课题报告。 可惜天意不作美,没想到楼梯下到一半,正好碰到沈临上楼。 两拨人,一上一下,正好堵在半道,狭路相逢,陶然只看了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心脏位置却是砰砰跳得快。 不同于她的反应,沈临倒是笑笑地捕捉她的身影,声线平平然:“陶然。”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吴哥窟》。 第9章 像你像你:在你在你 直到四月初,陶然整天早出晚归,奔波于实验和兼职之间。晚上回了宿舍,周文绪照常在床上读文献,倒是赵瑾时不时朝她看来,几次欲言又止。 陶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前脚说报告会上去得迟没见到的人,转眼跟自己认识,不止认识,这关系还不一般。 也难怪赵瑾多番好奇。 外人秉着好奇的态度看待内里的事情,想窥探一二,聊以慰藉心里的好奇心。作为当事人陶然却没有心思同她们解释,她避开她们的目光,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之中。 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室友感情,又因为这件事回到最初的原点。 陶然这人独来独往惯了,对此倒没什么多大的感觉。 临近清明节,她跟兼职那边的经理说明原因请了几天假,又将导师要求二次修改的英文报告以文档的形式发过去,这才有时间停下来收拾行李。 她确实很久没回过江城,大三上学期因为要迁户籍的事回过一次,沈之仁大怒,两人算是大吵一架。某种情况上来说,陶然达到她的目的;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等同于让自己成为一个孤儿。 决定户籍迁出的那一瞬间,陶然是这么定义自己未来人生的身份。 孤儿,无依无靠,只有自己。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收拾行李。其实只回去几天,天气越来越暖和,只带上两套换洗的衣物也差不多够了,她前前后后却是收拾近一个小时。 中间周文绪和赵瑾要去食堂吃饭,趁着赵瑾去上洗手间,周文绪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下去吃? 陶然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家,怕来不及。” 周文绪也理解,只说:“行李重不重,要不要我们帮忙?” 赵瑾恰巧从洗手间出来,闻言也搭了句:“是啊,我们可以帮你搬行李。” 陶然拉上书包的拉连,提起行李箱的杆子,说:“不用,行李不重,再说,”她笑笑的:“楼层不高,谢谢你们。” 来到楼下,沈临看到她,提步上前,自然地拎过她的行李箱,瞧她一眼,说:“吃过饭了?” 陶然早上跑了好几趟新二教和一教,又是递交请假条,又是修改课题报告,中间还帮导师送过几趟资料。 压根没喘气的时间。 回到宿舍又赶紧收拾行李,到现在水都没喝过一口。 她破天荒地朝沈临提出:“北门有一家鱼粉馆,味道还不错,你请我吃鱼粉吧。” 沈临自然要请她吃饭,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听到她要吃鱼粉,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陶然坐进车里时,捕捉到他诧异的目光,待沈临坐进驾驶座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她没来由得多问了一句:“不可以吃鱼粉吗?” 高中有回用餐,陶然见隔壁桌上了一份榴莲披萨,她很是心动,留恋地朝人家的位置看了好几眼。 她那时也是问沈临:“就不可以吃榴莲披萨吗?”话里都是委屈。 不巧那段时间她正感冒,又因为熬夜学习,人也有些上火。胃口不是很好,脸上毫无血色,看着很是苍白。 沈临替她舀了碗状元及第粥,说:“先把身体养好再带你来吃。” 陶敏对她进食把控严格,绝对不允许她吃外面的食品,也就是沈临回来之后,有他帮忙打掩护,她倒多了许多外出觅食的机会。 往事悠悠而过,沈临听完摇摇头,替她系好安全带之后,又取出一个保温杯递过去,说:“是温茶,先润润嗓子。” 陶然一边诧异自己的嗓子有这么哑吗?虽然半天没喝过水了。 沈临等她喝了几口水,脸色好看许多后,才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鱼。” 她确实不喜欢,因为鱼刺太多。而她也着实与鱼无缘,一吃,鱼刺就卡喉咙。 上了几次医院取了几次鱼刺之后,她便对鱼这道食物敬而远之。 如果要吃,那也是沈临将鱼肉挑好,确认没有鱼刺了,她才会吃上几口。 陶然喝了两口水,将保温杯旋好放到该放的位置,笑道:“你忘记了,上回跟爷爷在海湾区酒店,就点了一道东星斑。” 那天沈临被别的事情占据了注意力,这会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一些,他道歉,说:“那天忘记你不喜欢吃鱼的事情。” 其实来临城半年多,对于这座临海城市的饮食,陶然已经习惯许多。她摇摇头,说:“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 她垂下脑袋,揪着自己的手指,说:“鱼刺卡几次就习惯了。慢慢的,什么事总会习惯的。” 沈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握紧,侧过脸庞看她。 这回倒换成了他欲言又止。 陶然仍是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江城的机场,已临近傍晚时分,沈之仁派人在外面等着。沈临看一眼,也没说什么,带着陶然上车。 上了车,沈临接了几通电话,都是对公司事情的一些简短安排。他处理公事,陶然倒是侧过脸庞一直望向窗外。 这座她生活近二十年的城市,一街一景皆是那么熟悉。街边的绿林还是印象中的新绿繁盛,道路依旧是干净而又冰冷的。 沈临关掉手机,转过脸庞见她看窗外看得那么出神,伸过手握住她放在座位上微微发颤的手。 陶然感知到来自那股温暖的感触,眼眶憋了许久的泪这下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慢慢地,泪眼朦胧中,她感知一股身影的接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属于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的气息笼罩自己。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他无声地宽容包佑她。 陶然靠在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哭。 她想,明明他不告而别去美国的时候,多少个晚自习课上她盯着发出去的信息默默流泪。可也仅仅于流泪,就好像时间到点了要吃饭般一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这个时候,也许是要去见离去的父母,又或许是回到阔别多年成长的城市,又或者这个时候,这个多少到底对她有些许特别的人也恰好在身边。 陶然想,一切都是这么自然,但却又像被人拼凑到同一块拼图上似的。 在她生命中有着种种不同意义的事物与人,今天全部凑在一块。 她难免感怀,俗话说,近乡情怯。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不会这么难过。 沈家老宅临山而建,随着车子从大道驶进一条安静却又肃穆的大道,周边的车辆也越来越少,随之是大道两边林立的梧桐木越来越繁茂。 以前读书的时候,陶然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片深得晃人眼的梧桐林木,绿意太深,走在小道上,像是被一股来自大自然的温柔拥抱。 在傍晚时分的夕阳余晖的衬托下,给这一片深绿的梧桐林染上一层幽深。 车子在沈家大门停下。 门口是王叔等着。 见沈临和陶然下车,他迎上前接过行李,说:“你爸等很久了,快进去吧。” 陶然望着门口看了几眼,这才跟在沈临后面进去。 家里什么都没变,家具摆置还是原来的模样,倒是一些上了岁月的物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看着越来越亮。 新的是物件,老的却是人。 见两人回来了,沈之仁从大厅中转过身,淡淡地说:“来吃饭吧。” 家里照顾沈之仁起居的还是秦阿姨。 “然然,多吃点,以前你最爱吃这道香草小肠汤,你爷爷这次特意叮嘱我把想熬得浓一些。” 陶然接过秦阿姨递过来的汤碗,说了声谢谢。 放下汤碗,她又朝沈之仁的方向看了看。 后者对此面无表情,只是说:“秦阿姨,这饭硬,你帮我添点中间的。” 秦阿姨一愣,说:“是吗,今天我还特意多放了些水。” 沈临笑而不语,拿过公筷给陶然夹了几块糖醋肉。 沈之仁哼了哼:“我说饭硬那就是硬。” 沈临拿过他面前的玩,说:“秦姨你也坐下吃,我来添。” 秦阿姨摆摆手:“还是我来吧。” 沈之仁放下筷子,沉沉出声:“他喜欢做就让他去。” 秦阿姨作罢。 一顿饭就这么在忧忧揣测中吃下来。期间,沈之仁也没再对两人挑什么刺。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扫墓,吃完晚饭,沈之仁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人好好休息。 沈之仁毕竟年纪大了,时间一到九点,他人便犯困,沈临见状,说:“爸,你先去休息。” 秦阿姨见状上前扶他,也是说:“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起个大早。” 沈之仁摆摆手,由着秦阿姨扶上楼。 沈临看了会电视,等沈之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楼,楼上也传来房间关门的声音。沈临这才将电视机关了,走到东边的卧室,抬手敲门。 陶然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沈临二话不说,自然地将门推开,走进她的房间,而后又很顺手地帮门关上。 单就回江城这一件事,已然让陶然这几天没了同他较劲的力气。对他坦坦荡荡地进了她的门,以及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她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么晚不睡还在写字?”沈临走到书桌前,拾起一张宣纸,定睛一看,却是陶敏和沈承航的名字。 陶然的毛笔字师从江城有名的一位毛笔大家。 沈之仁平时虽然对她不闻不问,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但就修身养性这方面,在背地里将诸事安排得妥当。 沈承航自小家教严格,沈之仁秉承练字静心这固定原则。打他六岁起便压着他在案台前老老实实练习毛笔字。 后来陶然长到六岁,也被安排到案台前整日与墨水为伴。 让沈之仁欣慰的是,陶然比沈承航乖巧许多,一整日下来,她真就安安静静地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字。但转念想到另一件事,这种才刚浮上心头的欣慰瞬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都说字如其人,这多少有些道理,沈临看着眼前纸上看似轻柔却又有劲的字迹,无声笑笑。 陶然从盥洗室洗净手腕处的墨渍,刚一出来,就看见沈临将她一个写完已经晾干的宣纸卷成一卷卷,而后拿绳子绑住,丢到一旁半人高的花瓶。 高三寒假那段时间,一方面是上不完的补习课,一方面是来自高考的无形压力。陶然整日郁郁寡欢。 沈临见样,便教她用毛笔画兰花。起初陶然画得并不好,在画画方面她并没有天赋。写字这么多年练下来,已经是生命里的一部分,自然顺手拈来。一换成画画,她就苦恼了。 沈临也不急,说:“随便画,就当是放松下注意力,不需要画多好。” 之后,他将她画得一塌糊涂的兰花,张张让风吹干,卷成一卷卷,丢到旁边的半人高青花瓷花瓶。 后来等她高中的最后一学期开学,花瓶里堆的一沓宣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竟是随意之作,成品糟糕得很,陶然也没多少在意。 只是今天沈临这么一番看似随心的动作,倒让她想起久远的一件小事。 她忧忧想到,自打沈临回来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数次回忆起从前的件件小事。 都是很小的事,如稀释到最淡的墨水,再往上滴几滴水,所有的痕迹消逝得干干净净的,再无任何踪影。 只是时过境迁,这些小事件如水滴汇聚,在某个特殊的节点,终成一条不可忽略的小河。 沈临朝青花瓷花瓶瓶口看了一眼,说:“你也早些睡,明早还要早起。” 进来这么半天,就为帮她收几张纸和说这句话? 陶然顿下心中的不解,看向窗外,夜色铺满窗台,隐隐有风,窗帘也跟着小幅度波动。 陶然收回目光,看向沈临,说:“晚安。” 沈临走到门口,身后的门也随之合上。卡擦一声,轻轻的,却也让他稳下心神。 他走向自己卧室的途中,暗笑自己多虑了。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女神》。 第10章 虔诚犯错:良心跳得清脆 清晨醒来,外面雨势淅淅沥沥。 陶然推开窗,大雨夹大雾,给周遭的景色镀上一层隔膜,影像模糊。 四月的天,半暖半凉。这雨一下,气温也随之降低。 陶然套上一件黑色卫衣,收拾洗漱一番,这才打开房门来到正厅。 沈之仁坐在窗户旁边,直直望着这屋外的漫天大雨。 沈临把东西搬到车上,正好从外面进来,他将雨伞合上放在一旁的木桶里,朝陶然说:“起了?” 陶然点点头。 沈之仁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陶然许久,这才起身说:“吃完早点出发。” 沈承航和陶敏是在陶然读大一的时候走的,时间是11月16日。 陶然至今回想起来,对那天的记忆是模糊的。百般细想之下,又觉得那天也就是平常的一天,她照常上课吃饭,和之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夜里睡下了,宿管阿姨却上来敲门,说是她家人过来找她,好像还挺急的,让她赶紧下楼。 然后她不由分说被沈临连夜带走,一路上,沈临嘴唇抿得紧紧的,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抓着她的手却多次捏紧、松开。直到到了江城医院,站在两床白布面前,陶然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陶然撑着雨伞落在后头,安乐墓园一年到头,每天都有一个守墓的大爷在此守着。整片墓地看着很安静,就像它的名字一般,是个安乐的居所。 而她的双亲就常年居住在这里。 青山绿水年年换,而他们墓碑上的容颜却永远定格在某一时点,永远地不会老去。 陶然想起,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磅礴大雨的天气。 沈之仁叹口气,伸出手抹去碑上照片中的雨水,苍老的声音这时才响起:“我又来看你们了。” 陶然眼眶一红,别开脸。 只听沈之仁又说:“你弟弟和女儿也回来了。” 陶然眼泪落得更凶了。 这之后沈之仁便没再说话,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臂上,浸湿衣服,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遍一遍地抹去照片上的雨水。 沈临看向一旁的陶然,只一眼,陶然就明白他的意思。她仰头忍去泪水,走到沈之仁旁边说:“爷爷,天气冷,你先和叔叔回车上,我和爸妈说会话。” 沈之仁垂下手,样势很无奈,叹叹气看了几眼起身。 沈临带沈之仁离开,下山前,他说:“有事打我电话。” 他们来的时间早,周边没其他人。等到沈之仁和沈临的身影彻底不见了。陶然这才站在父母的碑前。 “爸妈,对不起。”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哽咽了几声,继而哽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从始至终,她没有什么其他话语,一直重复这一句:“对不起”。 沈临上山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陶然脑袋垂得低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雨水一柱一柱地打在伞面上,在这个清幽寒凉的早晨,声音尤外明显。 他静默站立稍许,这才提步朝雨中那抹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一步一步的,像要一次性走掉这几年的空白。 陶然听到脚步声,侧过脸庞看他。 帘帘雨幕中,她轻轻地问了沈临一个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看似问沈临,实则更像是自问。 沈临身形一顿,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握紧。稍停片刻,他走到她身边。对于她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地上,水渍贱了不少到裤腿上,陶然的肩膀也湿了不少。 可她并不在乎。 在察觉沈临伸过手要揽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再次朝他问出同样的问题:“爸妈会怪我吗?” 沈临要放下去的手,徒然停在半空。 远处山林大雾飘渺,隐去了山林本来的面目。雾气随着雨中的寒风斜到一处,缓慢移动。 这次沈临很快反应过来,他思忖片刻,揽住陶然的肩膀,自然而然地换成自己的雨伞,他冷静而又坚定地说:“不会。” 陶然看着父母的照片,他们依旧如她年少时那般美好。 她继而问:“是吗?” 话音刚落,身旁的沈临也随即给出答案,他说:“当然。” 声音干脆利落。 陶然脑袋又低了几分,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 隔天天气转而晴朗,陶然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下床,正要换衣服,门外传来敲门声,她问了声:“是谁?” 秦阿姨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然,是我。” 陶然快速换上衣物,小跑过去开门,唤道:“秦姨。” 秦阿姨温柔地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说:“人有没有好点?” 昨天回来她人不大舒服,一觉睡到傍晚,中途被沈临扶起来喂了一剂药,后又睡下,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她抓着裤子边缘,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嗯,好很多了。谢谢秦姨关心。” “跟秦姨客气什么,”秦阿姨摸着她的手,叹叹气,然后说:“你爷爷和小叔中午不回来吃,你洗洗脸,我给你炖了虫草汤。” 吃完中午饭,秦阿姨抽空回了趟家,沈家大宅只剩陶然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她有时早些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生命中的人也好似这般来来往往,只作片刻停顿,热闹过后,徒留一地寂静。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沈之仁和沈临这才驱车缓缓进入大院。 听见汽车作业声,陶然反射性起身就要叫人。 沈之仁下车,走没两步,忽然转身。没有任何预料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挥向一旁正要和陶然讲话的沈临。 空中一道划线过去,陶然睁大眼,反应过来,沈临已经重重地闷哼了声。 “滚到书房去。”沈之仁重怒,末了见沈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也没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再次举起拐杖。 这次陶然反应快,护在沈临身前。 沈之仁的拐杖就这么停在半空,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举着拐杖的手重重放下,朝沈临怒喝:“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到书房等着。” 陶然抬眼偷看沈之仁一眼。 沈之仁脸色异常难看,脸上的肉都随着他先才的动怒而微微颤抖。 沈临握握陶然的手,无声安抚她,而后进入大门缓步上楼。 陶然对刚才那么重重一下仍旧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发愣,不知两人出去一趟,为何回来却变了个样。 沈之仁走出没几步,复又返回,盯着陶然看了几眼,朝一旁的王叔道:“送她去隔间。” 王叔走到陶然身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出没几步,沈之仁冷而厚重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不是好奇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要出国?今天听个明白,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书房位于二楼里间,除去只是一间普通得再不过的书房外,它还有个更奇巧的地方,表面是书房,其实书柜之外还有一个隔间,用做谈一些较为隐秘的公事。 不过一年到头也很少用到就是。小时候,陶然不小心闯进来过一次,事后被沈承航罚站面壁思过半天,并且当天不让吃晚饭。 是以有过一次严厉的教训之后,陶然再没踏足过这间屋子。 王叔将人送到,默默合上门退出去。 隔间配置也简单,一面墙布置一个沉木书架,呈放一些上了年岁的文档包,还有一些古旧的书籍,除此之外,就是一套由沉木做成的书桌椅。 昨天刚下过雨,陶然摸了下椅子,冰凉得很。她没坐下去,而是站着。 没一会隔壁传来声响。 沈之仁重重摔上门,将一份文件砸到沈临身上。随着脱手的那一刻,文件向四周散开。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沈之仁气得不行,靠在书桌前喘气。 沈临不卑不亢,拾起其中的几张纸,匆匆掠过,看见收购几个字样,放到书桌,平静地说:“就是您想的那样。” 沈之仁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沉声呵斥:“我想的哪样?” 不似他的愤怒,反观沈临笑而不语。 沈之仁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我是这么教你的?” 沈临也跟着笑,不过是一种嘲笑,“您统共也没教我几天,您说是不是?”话语里满是嘲讽。 “小时候我要接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反过来怪我?” 沈临依然笑笑不说话。 沈之仁被这笑气得四处找东西,恰好手边就有一支毛笔,上面还蘸着墨水。他不管不顾地朝沈临砸去。 沈临微微避开,毛笔蹭到他的手背,在衬衫上留下墨汁,旋即晕染开。 不仔细看,还有些像泼墨的印象派艺术。 沈临收回目光,声调平平,道出自己的答案:“您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声音掷地有声。 “你真的是目无尊长,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家父亲?” 沈临挽起袖子,甚是不在意地说:“这本就是假的,没什么好问的。” 沈之仁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你和林瑜合起伙来骗我们?” 沈临笑,他说:“不算是骗,”他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说起骗,爸爸你倒是有事骗着我。” 他笑意散去,声音也沉了些许:“你瞒着我将陶然的生活来源全停了。当初我出国你答应过,您会庇佑她直到工作。您说说看,这到底谁骗着谁?” 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厚道,沈之仁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她一意离开沈家,既然离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沈临瞥向他,一阵见血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点你和大哥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说得沈之仁心一跳,他定定地朝沈临投来一记审视的目光。半晌他试探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对,沈之仁很快领会到另外一件事,他喃喃自语:“那孩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然从小到大的体检,只要涉及血型一项,沈承航总要提前打点好关系,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后来沈承航离世,这项重任便被沈之仁吩咐王叔去做。 想到这里,沈之仁回想起两年前,陶然某天回来,毅然提出要将户口迁到江城大学,任由沈之仁怎么威胁,甚至恶言相向都没用。 原来那时候她就知道了,也难怪决定做得那么决然。 沈之仁朝隔间的方向觑了一眼,目光重新看向沈临,沉沉说道:“所以你大哥给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就给我弄一个假的结婚对象。” 他半是笑半是怒:“你们两兄弟真是敢。” 沈临冷眼:“您千方百计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他又说:“我总要一个回来的理由。” 隔间这边,陶然被其中“来路不明”四个字刺痛了眼。到了今天,小时候迷茫的一些事,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掩住双脸,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可当这个肯定的答案从沈之仁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很难过。 “所以,”沈之仁握着拐杖重重瞧着书桌,“你回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当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是不是?” 像是回忆起什么,沈临正色道:“没忘。” “没忘,你现在想干什么?”沈之仁气得扔掉拐杖,坐在椅子上顺气,“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你回来干吗?” “我有我想做的事……” 沈临话没说完,迎面而来一个砚台,里面还有墨汁,这下沈临没躲过,全身被泼了个遍。西裤是正统黑色,墨汁很快与之融为一体,看不出什么;衬衫却是纯白色,墨汁又黑,两相触碰,他的衬衫成了半块废掉的画布。 沈之仁扬声:“沈临,今天我话放在这里,你想都别想,没门。” 像是为了震威,沈之仁又说:“除非我死,不然你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 他把话说得这么决然,几乎是将沈临逼到死角。 未曾想,沈临不以为意地笑笑,丝毫没受到他话里的威胁,反过来安抚他:“爸,这点你放心,你想的事也不会发生。” 沈之仁一惊,他想来想去,琢磨了良久还是没明白沈临话里的意思。他指指这个几乎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临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跟她结婚?爸,你想多了。” “不用结婚,”沈临冷静自持:“那张纸束缚不了什么。您不是怕败坏沈家的名声?我可以不结婚,甚至只是远远看着她就好。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同意,” 沈临瞥了瞥胸前被墨水染坏的区域,他的声音足够冷静与镇定:“陶然也必须不能结婚。” 沈之仁这下被气得不轻,“你疯了是不是?” 沈临几步走到他面前,“我怎么疯了?疯的不是你和大哥,就因为她不是沈家的孩子,你们对她不闻不问,从没给个好脸色。到头来事事都要让她听你们的,爸,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沈之仁挥起拐杖就要敲打过去,沈临手疾眼快顺势抓住。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沈之仁目光狠厉,“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混账事。” “爸,我没忘记当初的谈话,我也想了很久,直到看到大哥留下的那份资料,我想通了,所以我回来。” 沈之仁甩掉拐杖:“你想个屁,你以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沈临,我今天再次警告你,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沈临起身走到一旁,很不在意地说:“在不在一起无所谓。” “无所谓你就别回来丢这个人。”沈之仁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她。她不懂事,你也跟她胡闹。” “外面的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沈之仁抽出几张纸巾擦擦被墨汁沾染的衣服,抹去下额被溅到的墨汁,瞥了沈之仁一眼:“我如果在意,我就不会回来。” 沈之仁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这叫什么,这叫乱/伦。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沈临将用过的纸巾一张一张叠好,放在桌旁,正色地再次强调道:“爸,你也说过。” “你觉得没有血缘关系没用,外面的人可不管。她是沈承航的孩子,是我沈之仁的孙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跟她在一起,传出去让别人用唾沫淹死你们,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吗?你能不能成熟点,要谁谁不行,你偏偏要她。” “所以我也说了,”沈临淡淡道:“我不是非要跟她在一起。我要的是她不许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此之外,她想做什么我可不管。” 简直就是荒唐之言,没得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沈之仁无力地攀住旁边的椅子坐下。 “昨天我们才去看过你大哥大嫂,今天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沈临,你考虑过你大哥大嫂的感受吗?你还怎么敢去看他们。” 沈之仁的声音很疲惫很苍老:“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想过她没有,当年她不懂事,我让你出国。你们平安无事这些年,你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破坏这个平衡。再说,” 沈之仁投来一道透亮的视线:“她现在呢?一意与沈家脱离关系,你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她会跟你犯这个错。” 沈临轻轻一笑:“爸,你可能搞错一点了。” 沈之仁看向他。 沈临笑道:“她没得选。我说过了,我也不在乎到底她愿不愿意犯这个错。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我尊重她。但是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外。只有这点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沈临说完表情淡淡,这段话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他似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说来,她还是你和大哥推给我的。说到底,爸这事你要负最大的责任。” 话音刚落,沈临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使得沈之仁脸上有片刻错愣,他想起一件很久远的往事。但是随即又被沈临的身影唤回那股思绪。 还没握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声暴怒:“混账东西,”随之而来落地而碎的青瓷花瓶。 沈临避得快,他看着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 缓缓的声音在空落落的书房响起:“爸,你说这是不是像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说完他低声笑笑。 声音低得算是可以忽略不计。 沈之仁却不同,他清楚地听到这道极其微小的笑声。它像是在嘲讽他的这个家,更是在嘲讽他自己。 嘲讽他一生的失败。 “滚。”沈之仁怒喝。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人非草木》。 第11章 藏在眼内:是人是墙是寒冬 天色渐晚,陶然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城一中的门口。 正是清明节,学校这会也没多少学生。 陶然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也在放假。不过年级老师怕学生放假期间太过放纵从而忽略学习,便将学校对学生开放,美其名曰自习时间。 大多情况下,能自觉前来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陶然跟门口保卫说明情况,很快得到了进校的许可。 江城一中正门面对的是图书馆,图书馆两侧分别通向本校高中和初中部。陶然在这里度过了她六年的青春年岁,说是半个小家那也不为过。 沈承航和陶然忙碌,沈之仁对她没什么好脾气。小学时她还会嘻嘻笑笑地跟沈之仁逗趣,虽然冷眼居多。到底是小孩心性,不明白也不会在意其中的差别,一步一步地靠近,哪怕是得到一两句敷衍式的回语,她都要开心上大半天。 后来上了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敏感心性徒增,她尝出其中的不同。那时她们初中部没有晚自习,正巧家族有位亲戚在高中当老师,陶然跟陶敏提了一回,说要跟高中的学生一起晚自习。 陶然从小起很少向陶敏提什么要求,再者夫妻俩也忙,家里只有保姆,就连沈之仁也常常不在家。陶敏和沈承航商量了下,后者反应淡淡,不说不好也不说好,好像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天,陶敏在电话里跟她说,都安排好了。 于是初中三年,陶然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 再后来是高中,高一的时候她更直接,明明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上下学又有司机接送。她掠过父母,拿下寄宿的申请才跟他们说。 家里三个人的态度现在想来也是很耐人寻味。 做母亲的,陶敏自然是不同意,怕她学习压力大,饮食和休息上再跟不上,身体会吃不消。陶然说,在哪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父亲,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寡淡地看了一眼申请表,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潦草随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陶然的态度。 ——可有可无。 倒是沈之仁难得说了句:“胡闹。”陶然自从明白爷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之后,对他是能躲着就尽量躲远一点。 接着沈之仁又说了一句:“越养越白眼狼。” 那个晚上陶然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除了爷爷那句伤人的话,还有三楼西边卧室隐隐传来的争吵。记忆里,沈承航很爱护她的妻子,从没对陶敏有过一句大声的话。陶敏的重心是工作,他也不反感,甚至是给了最大的支持。也不在乎妻子的成就会超越自己,两人就连工作也是时时出双入对。 作为一位丈夫来说,他是合格的,甚至是过于优秀。但从父亲的角色而言,他是失败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身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身份,他也只愿意做好这两个身份。 ——他自己以及陶敏的丈夫。 陶然坐在偌大安静的操场上,抿着唇。 往事频频跑出来,形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提醒着这些年的岁月,以及这岁月背后隐藏的种种不同。 她的眼眶很热,里面随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要落下来。 她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年之后沈之仁给了最直接最直白的答案。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在这个身份之下,渴求温暖与被爱都是一种遥遥无望的奢求。 她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意找到了一抷土,极力努力生根发芽。然而人是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长大,她还渴望来自父母亲人的庇佑与爱护。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身份使得这些都成为一种妄想。 户籍脱离沈家的那一刻,她给自己定义“孤儿”,但是又不是那么准确。血型跟父亲的对不上,那么她想,最起码她是妈妈的孩子。 她不愿去找寻痕迹,留给自己一丝念想。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埋在双膝,无边夜色落在她的背脊周身,它们似乎也跟她感同身受。一路成长过来,拥抱她的从来只有这无边的孤寂。 沈临找到陶然的时候,陶然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两手撑着单杠,两脚晃来晃去。 模样看起来舒适又惬意。 然而她越是这样,沈临心里的惧意如同船只进了海水,只会越来越沉。 他走到她旁边,侧过脸庞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陶然从口袋翻出手机,捣鼓两下,将黑屏面向他,笑笑的:“没电了。” 笑意深深,眼尾上翘,在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手机的错。 沈临无意与她争论这个小细节,反而说:“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陶然歪头瞧他,因为笑得太过,眼睛眯成一条线。 “家,什么家?”与脸上的笑意不同,声音满是愁怨,“我没有家。” 心里的船只终于全部沉入海底,沈临声音又涩又硬,“你都听到了。” 晚风轻拂而过,带来林木的芳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也出来活动。陶然的声音轻轻的:“都听到了。” 尾音无限惆怅。 余光里沈临伸出手。 陶然不明白他这个举措,脑海里却闪过沈之仁的话,一句一句的,都像一把淬过火的铁饼烙在她的身上。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天,沈之仁从来都只有一句:“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确实也足够丢人,沈之仁说得没错,她就是头白眼狼。 陶然跳下单杠,拍拍手,缩在卫衣里,说:“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回临城。” 沈临等了许久,他想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要说什么,他甚至早就为此准备好了答案,足够能说得清这些年的过往。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 “陶然,”他缓缓吐露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像敲在陶然胸腔的某个地方。 记忆中除了上学时的老师同学,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在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声呼唤对她来说过于陌生了。 “我说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确实说过。陶然几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艰辛。大一下学期,他突然不告而别,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家里的座机,他说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问题很棘手,他粗略解释了为何走得那么匆急。 这样的离别对陶然而言是暂时的,就像沈临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其实两年多下来,她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与等待。 有等待总是好的,起码能安慰人,也给人希冀。 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月过去,她一页一页地撕着日历,计算着他的归期。然而等了两个月,只等来他去加拿大的消息。这之后她的电话与短信,对方只有寥寥数语,很是敷衍。 大二下学期,她终于坚持不下去,狠心地没再联系他。对方好像早就在等这么一刻。 风筝在这个时候终于断线。 她走到他面前,接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他也认真地凝视她。 “大一那年在书房,你并没有睡着。”她没想过问他,毕竟难以启齿。 闻言沈临皱了皱眉,瞬眼之间又舒展开,“是。” “你知道的,对不对?”这话陶然几乎是低着声音吼出来的,神情像是一只幼小的狮子,眼里满是泪意,“你知道的,所以躲开了。” 她的错误从书房开始,今晚她也是从书房印证猜测。 她忧忧揣测几年,一年一年地自问又自己否认,她留着一丝幸存的侥幸。沈临可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江城,一次都不回来,唯独不能是那件错误。 她应该隐藏得更小心翼翼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她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番隐秘暴露在太阳光下,是她的错。 眼泪像下雨似的,陶然掩埋住脸颊,她哭着声:“沈临,你太卑鄙了,你只要我问。” 他不说,他要她问。 沈临听这话,皱紧眉眼,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低头就要擦去她的泪水。 陶然避开,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这样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该是哪样的? 她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沈临放开手,他平静地看着陶然,既然她要他说,他也很干脆。 “陶然,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除了一件事。” 陶然看向他。 泪眼里,沈临目光锐利,他说:“你不能谈恋爱结婚。其他的是你的自由。” 他跟沈之仁也是这么说的,他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他以为他能做得了她的主。他想的是那样,于是不加考虑、毫不犹豫地宣誓主权。 离开和回来,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来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这个人太过自我。 陶然擦去泪水,转身看向远处只亮着几盏灯的教室,她高中三年就在那里度过,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视沈临这个人。 她轻声道:“爷爷说得对,我怎么会跟你犯这个错?” 沈临不以为意,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捉住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最深处,让她无处可逃。 “是吗,”他话里带着笑,听来是十足地漫不经心。 “陶然,你没得选。”话里的内容却是冷的。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情人》。 第12章 初初双眼:初初记得,岁月长 高二上学期家长会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陶然再次与沈临产生联系。 在这之前,一方工作繁忙,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一方苦于与学业作战,加之陶然有意避开。两人平时还真碰不上面,更谈不上说话。 时值秋冬交替时节,江城春夏炎热,秋冬湿冷严寒。气候两级分化,实属诡异。一到秋冬过渡期,随之而来的便是整日的湿冷,间或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淅淅沥沥,寒风冷冷瑟瑟。陶然不出意料地感冒了。 起初她也不在意,以为只是一场随常的小感冒,喝上几包感冒灵颗粒,人也就会没事。这段时间,年级里不少同学出现头痛咳嗽的症状,他们班里也有几个。 天气严寒,加上令人心情烦躁低落的雨天,还有重重学习压力。人体免疫力下降,感冒等季节性病症随之而来也在所难免。 陶然住在宿舍,只有周末才回一趟家。最近沈承航和陶敏北上考察市场,之后还要在俄罗斯参加一场经济高峰会议。 下次回来的时间该是她生日的时候。 她接连喝了两天的板蓝根,期间陶敏照例打电话过来询问生活和学习情况,都被陶然巧妙地掩饰过去。她想这个时候,不必要给远门的父母徒增干扰和担心。 第三天的时候,情况并没有转好,反倒往严重的趋向发展。脑袋昏沉沉的,像一桶加了水泥的水桶。 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她跟班主任说清情况,没下去做操,专门跑了一趟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照例问了一些问题,给她量了体温,说她有点发烧,给她开些退烧药,又让她注意饮食和休息。 陶然吃完退烧药,中午回宿舍睡了一觉,醒来时人也舒服了许多,照常上课。然而下午放学时,陶然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摸额头竟然还比早上烫。 她简单收拾东西,打算去学校门口的报刊亭打电话给秦姨。 前一个礼拜她的数学周测考得不好,沈承航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一个小小的周测成绩,被他大题小做。先是劈头盖脸地批评了陶然一顿,而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将手机没收。 周测只是针对之前新课所学的一个系统测评,陶然并不大在意。而沈承航却不这么认为。他固执地认定是手机使得她分了心,才会考得比平时差。 他们高中管得严,严令学生带手机去学校。好些同学是偷偷摸摸带着去。陶然原本不想带,一来没多大用处,二来她不想接到来自家里人的电话,尤其沈之仁和沈承航。沈承航没收了,反倒遂了她的意。 当时不以为然,眼下情况却有些尴尬。身上没有通讯工具联系秦姨。思来想去,陶然又不想大张旗鼓地麻烦其他同学,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到报刊亭打家里的电话。 她按数字的时候,心里祈祷的是,最好是秦姨接的这个电话,这样,就可以避开沈之仁。 只要不麻烦沈之仁,一切都好说。 然而事与愿违,甚至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生生后悔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秦姨吗?我是陶然。”电话一接起,陶然清清嗓子,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沙哑。 她心里默念,一定要是秦姨。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才有一道清冽的声音缓缓传出:“秦姨不在。” 说话的内容很简短。 “哦,”陶然抱着电话,失望与难受同时笼罩着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是谁。 她就要挂电话,那头却又再次传出声音:“陶然。”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间,陶然睁大眼,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如梦初醒,人也随之精神一些。 她原本因为发烧脸颊就红热,这时声音的主人无异于火上加油。她不止脸颊更红了,头也更疼了。 这道声音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上次来给她开家长会的沈临,她的小叔。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这个忙得不见人影的小叔,此时为什么会在家里,又恰好接到这通电话。 此时她脑内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是沈临接了这通电话?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倒也不慌不忙,很是耐心地问:“什么事?” 口吻淡淡的。陶然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临那漫不经心的目光。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这里,头更加疼了。 早知道就不该打这个电话,她想。 那头好像也听出她这边的响声,又想到适才话里沙哑的嗓音,前因后果一番联想,沈临这才说:“感冒?” 这道声音比刚才心不在焉的腔调不同,多了丝许在意。 陶然咬咬牙,虽然她之前想过避开沈临,可是相比沈之仁,麻烦这位小叔总比麻烦后者来得强些。 “嗯,吃了药,头还是很沉。”陶然很快应声,声音弱而低地说:“我身上钱不够,医保卡也在家里。” 言下之意再没明显不够,陶然惘然地猜测,电话那头的人会给一个什么样的回答?是不是像沈之仁说,‘长这么大还不会照顾好自己’‘生点小病就要上医院,睡一觉就好了’又或者‘光知道学习,还会其他什么’。 好多回答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像蜜蜂似的嗡嗡地响个不停。 对于现在逐渐糟糕的处境,头疼得实在厉害了。 “你现在在哪?”听筒的那头问道。 想了很多种回答,却唯独没想到这条。 陶然看了眼窗外,秋天尾巴的傍晚总是格外的昏暗,雨倒是悄然停歇,阴风却阵阵吹。她收回视线,朝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在学校门口。” 沈临回答得很干脆,“在校门口等着。”说完就将电话断了。 陶然一边从钱包里拿硬币,一边默默地想,她刚才说了什么?沈临让她等着又是什么意思?她没敢往下想。 报刊亭的阿姨跟她也熟,陶然每两个礼拜都要来买一本杂志。见她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人不舒服?” 陶然将钱包放到书包里,拉上拉链,又将校服的拉链拉到顶端,整个人缩在衣领里,点点头:“嗯,感冒了。” 报刊亭阿姨全程听了刚才的电话,知道她家里人一会会来接她,便说:“外边风大,地上还都是水,你在里面坐着等。” 说着就拿出一张小凳子,笑着说:“地方小,只能用这种小矮凳。” 陶然摆摆手,说:“阿姨,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两相客气之下,有低年级学生过来买文具,报刊亭阿姨只得放下凳子,让陶然自便,赶忙照顾生意去。 陶然双手揣在兜里,目光盯着路口的地方看。神情看似安定,实则心里一上一下。她静静揣测,假如待会沈临来了,第一句要说什么? 听母亲说,沈临最近在忙新公司的事,整日早出晚归,性情看着不好。其实相处下来,人还可以。 当时母亲笑着跟她说:“脾气比你爸爸好。” 陶然抱着刚刚叠好的衣服,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母亲谈起父亲以外的异性,而且还带着赞赏。对方又是她不怎么敢接近的沈临。陶然不由得问:“是吗,怎么好?” 陶敏走过来按着她的肩,母女俩一同走向门口。沈承航正巧从二楼上来,身影越来越近。 “比你爸爸有耐心,也有爱心。”陶敏看着慢慢走近的丈夫说道,话里有笑有亲昵。 沈承航站在两人面前停下,瞟了陶然一眼,板着脸说:“作业都完成了?” 陶然低着头,小声地回:“还差一些。”说完低头匆匆下楼离开,背影匆忙,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身后是陶敏刻意压低的指责,“沈承航,怎么回事,你对然然的态度能不能好一些。” 然后是沈承航笑笑而无奈的声音:“我只对你好就够了……” 陶然默然,她想父亲爱母亲,这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至于她…… 她还没想出一个想当然的结果,家里熟悉的车身钻进视线。 陶然和报刊亭的阿姨告别。小跑出去,风有些烈,吹得她脸疼,跑没几步,她停下步伐换成慢步走。 沈承航曾说过她,女孩子家家的跑什么跑,像什么样子。 驾驶座的车窗缓慢降到一半,露出沈临好看的侧脸,还有那投过来的视线。 还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陶然心里的懊悔再添几许,除了不能麻烦沈之仁之外,这个“不麻烦”的名单应该再加一个沈临。 她反射性后退一步,她多少以为该是王叔送沈临来才对。这样便可以让王叔送自己去医院,不用麻烦沈临。至于沈之仁那边,到时可以麻烦王叔帮自己隐瞒过去。 理想叫人顺遂,现实却是将顺遂拐成弯道。眼下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叫人。 “小叔,”她嗡着声喊了句。鼻音实在太重,这会见到了沈临本人,倒是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声音。 沈临看她一眼,瞥向副驾驶的位置,说:“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陶然自然不敢做副驾驶。上回开完家长会,去小西湖的途中,那次是王叔开车,她和沈临一同坐后车座,一路上她整个人的嗓子眼都是吊着。 喘口气都是一种妄想。 这个人无形之中给的压力,相较父亲和爷爷,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拉开后车座,上车。 驾驶座传来沈临极低的笑声。陶然一个响铃,上次在小西湖沈临也是这么低声微笑,她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的时候,进入视野的是一只细白的手,上面还有两张纸巾。 她不敢看沈临,默默接过纸巾,小声地回:“谢谢小叔。” 她擦完,揉成一团,就要收到书包的边格,等着待会下车的时候,找个垃圾桶扔掉。 谁想到,沈临看了她手里揉得皱不成样的纸团,轻轻笑道,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看着很像司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为什么沈临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很亮,眼珠子又黑,在车里的小灯的照射下,眼神清亮,眼尾下弯。看着该是很随和的模样,在陶然看来,却是满满的疏离。 两人统共见过三次面,每一次接触,沈临都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加深陶然心里的某种感觉。 这个人笑容里有种疏离感,也就是广义上说的,笑意不达眼底。 俗话说急火攻心。陶然表面迷茫,心里却急慌慌的。这下脑袋更加沉重。 “没有。”她晕沉沉的,只知道一个劲地摇头,完全不敢看他。 她抬头偷觑他,却被他抓住目光。还是漫不经意的眼神。陶然心内猛地一顿,紧张焦急的情绪再次寻上来。 像是再次为了印证自己的答案,她依旧点点昏沉沉的脑袋,加以一种肯定。 小声说:“不是。”声音很坚定。 沈临收起表面上的笑容,转过头去,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方向盘,淡淡地说:“那就坐到前面来。” 陶然又是一阵忙碌,开门下车,继而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沈临无声朝她瞥了一眼,没再对此有什么其他言语,驱车出发。 陶然危襟正坐,百般后悔,她不应该打这个电话,她要避开这个人才对,怎么转头又麻烦上这个人。 第13章 提取温度:忽远忽近 到了医院,挂号等号,这过程中陶然脑袋低低,却还是随着沈临的身影时刻挪移。轮到她的时候,沈临起身站在一旁,也许是坐着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她微微晃了一下。 错愣之间,有人扶了她一把,摇摇晃晃的身形趋于平稳。 陶然快速掠了沈临一眼,低声说道:“谢谢。” 耳边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嗯。” 医生询问病情,抬头看向沈临,说:“病毒性感冒,病了有几天了,看要不要打点滴。” 听到要打点滴,陶然心里一个打颤。倒不是她怕打针,只是这点滴下来,也要花上好长些时间。到时也只能沈临在身旁照看她,他那么忙,看他风衣里面还是一身西装,看着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只是半道被她叫来了。 陶然正想说,不用打点滴,开一些药即可。 身旁的沈临却出声问道:“你怕打针吗?” 她是坐着,而他站着,两人上下距离差了一大截。他不得不弯腰,在距离她耳边不远处询问。 也许是了室内,温度相对外面高了一些。沈临的声音听着温暖了些许,不再是之前冷冷冰冰很是陌生的声音。 仔细想来,他的声音还有些好听,舒缓的,像极了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陶然选择了输液。 护士帮她弄好,确认没有问题,留下“快滴完了再叫她”一句就给另一位病人输液去了。 沈临看了看支架,又瞧瞧陶然,问:“想不想喝水?” 她嘴唇是有些干,她点点头,说:“好,谢谢小叔。” 沈临很快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纸杯,他说:“温度不是很烫,先凑合着。” 陶然点点头,依旧说了句:“谢谢小叔。” 沈临短时间内一下子收到两句谢谢,想说什么,待看到陶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只得作罢。 等待的过程,无异于把原本正常的时间无限扩大,给人一种漫长的错觉。 陶然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快八点了。点滴还有一半,她看看低头忙碌的沈临,几次欲言又止。 沈临很快察觉到有人看着他,这样的目光他从小到大收到太多,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越到后面,他不得不摸着视线来源正视回去。 只是与他一对上眼,陶然抓着书包的带子的手指不禁紧了紧,连忙错开眼。 沈临掠过这个细节,目光平定地看向她,问:“有什么事?” 刚刚她还麻烦他帮忙跟班主任说明下情况,她原以为过来看下医生,开一些药就可以回学校,来回的时间也刚刚好,正好赶得上晚自习。 只是事与愿违,现在她正在点滴。只能拜托沈临帮忙请假。 陶然看了沈临一眼,说:“小叔如果忙的话,可以先走。” 原来是这事,沈临收起手机,挑眉反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陶然说:“这边离学校不远,我待会自己回去。” 沈临失笑,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谁帮你看这个。”说完他指向点滴瓶。 陶然此时思绪的轨道却与他不同,她想,原来他也会笑。 目光里,还是沈临略笑的神情。 她缓下心神,说:“周围都是护士,再不然我让别人帮忙也行。” “所以你宁可麻烦外人?”沈临话只说到一半,余下的让陶然自己想。 陶然第一反应想应不是,可是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她今天来医院的事,再不济应该找沈之仁才对。但她没有,她直接将这个选择划掉。 她退而求次,麻烦沈临。 可是她现在又不想麻烦沈临。这么一顺下来,沈临的话并没有错。 “没有。”当然她不能承认,她要好好粉饰这个既定的事实。 “没有?”沈临重复念出这两个字,显然不信。 周围还有其他跟陶然一样打吊瓶的人,正跟同行的朋友和亲人细声说话,有些是闭眼小憩,身边的人帮忙察看吊瓶的情况。 表象是如此和谐,不像他们这里,一方为难一方。 陶然点点头,手指划着书包表面,说:“嗯,小叔忙的话,我可以叫秦姨过来。” 沈临淡淡地瞥她一眼:“秦姨下午请假回家。”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秦姨没有及时接到这通电话,陶然滤过这个选择,说:“可以叫王叔。” 她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说:“可以让王叔过来,小叔去忙自己的事。” 沈临似笑非笑:“你好像很排斥我?” 越说扯得越远,陶然心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雨,拔凉拔凉的。她摇头否认:“没有。” “是吗?”沈临看着她,缓缓说道:“我既然送你来医院,这个时候你叫其他人来做什么。不是排斥我?” 不给陶然反驳的机会,他又抛出另一个问题:“我看着很不好相处?” 不排斥你是真的,但你不好相处也是真的。 陶然摇摇头,违心地说:“并不是,并没有。” 她匆急想要辩解的神情,加上右手也很动作。沈临不好再逗趣她,低声道:“别动,小心血液倒流。” 许是他话里的内容震慑到了心神不定、四下慌忙的陶然,又或者是他突然低沉下来的音调。 陶然正襟危坐,背脊挺直,这个时候仍是不忘强调:“我并没有排斥小叔。” 沈临看她一眼。 陶然又说:“谢谢小叔带我来医院,还花时间陪我输液。”但愿他今晚没有工作要忙。 沈临沉默了好些许,而后才说:“我接下来还能收到多少句谢谢?” 这话是在说自己道谢太多次了吗?陶然犯难,决定接下来保持沉默为好,什么话都不要说,沈临问的话,那就点头,不然摇头也行。 从医院出来,时间有点晚了,快过九点。 夜色深重,晚风寒冷。陶然校服外套里面是件毛衣,不过看着也不是很暖和的类型。 医院的停车场在另一边,走过去还有点远。 沈临只是几秒之间的思考,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拿下药。”沈临将手里的一袋药递给陶然。 后者快速接过,没有言语。 沈临脱下风衣,递给陶然,淡淡地说道:“穿上,风大别再着凉。” 陶然只是看着,并无进一步动作。 眼前的这个情势有些熟悉。上一次他也是这般如常地递了一张手巾给她,过后却说不用还她。 不知道是嫌弃这手巾被她用过了不想要。陶然看着停在半空的藏青色风衣,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冷。” 同一个错误不要犯两次。第一次是无心之举,第二次纯属犯蠢。 沈临却接过她手里的药袋和书包,转手就把风衣送到她手里。 他快步走去,“我可不想明天再带你来医院。”停下脚步转头又说:“到路口等我,我去停车场开车过来。” 他长得高,腿长,相应地步伐迈得也大,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陶然抱着手里的风衣,一时骑虎难下。假如她穿上了,虽然能驱散一时寒冷,但是这之后,沈临不要这件衣服了怎么办? 可是待会又让他看到自己没穿这件衣服,傻傻地在冷风中备受催打,再次来医院,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思来想去,她一边慢慢走,一边摊开衣服穿上。 她还是要犯蠢一次,没得选择。 上车的时候,陶然系好安全带,正要转头和沈临说谢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沈临适才说过的话。 于是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她憋回去。 “衣服我回去洗完再还给小叔,”说完陶然就盯着沈临,她心里祈祷,沈临要说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说什么不要。 他可以不要,他无所谓,她却要为此多几分愧疚。 沈临听到是衣服的事,甚是不在意,说:“回头让秦姨带去洗衣房一起洗,她知道要注意什么。” 还好还好,陶然心有余悸。还好不是像上次一样的状况,说他这衣服不要了。 沈临见她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拧眉,一会又舒展开跟没什么事一样。以为她人不舒服。倾过身,右手放在陶然的额头,左手放在自己的额头。 不烫,都差不多一样的温度。沈临放下心。 一只手突然二话不说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手背传来不熟悉的温度,也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润气味。 陶然一下子呆楞住,然后屏住呼吸。 沈临收回手,对此番行为倒没觉得哪里不对,说:“没什么大碍,我送你回家。” 陶然这边还没消化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又被沈临说的话震了下。 “不要,”她脱口而出。 沈临启动车子的动作一顿,转然侧过脸庞看她,他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似乎在询问一个答案。 “不要回家,”陶然顿了一下,在他的目光里,将话说下去,“我回学校吧,明天还要上课。就不回家里了。” 沈临看向后车座的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回家,明早让秦姨熬粥给你吃药。” 语气过于强硬,沈临自己也意识到,但他没有跟小孩相处过,也不知道如何同对方说话,稍微软了下语气说:“回家方便些。” 陶然抿唇,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她小声问:“家里还有人吗?” 沈承航夫妇外出出差,沈之仁这两天也到外地办事,王叔自然是送他去。秦姨家里有事,请了半天假。现在这会回去,整个家都是空荡荡的。 沈临一时没猜到陶然为何要问这话,说:“家里没人。” 陶然喃喃自语:“那就好。” 她声音太小,就像微弱的一阵风,沈临没听明白,顺口问:“你刚才说什么?” 陶然抬眼,虽然生着病,脸色苍白,但此时她神情轻松,也不是勉强装出来的。 “麻烦小叔送我回去,谢谢小叔。” 不可避免地再次道谢,陶然也不等沈临的反应如何,径直低下头不再言语。 直到回到家里,陶然上楼,沈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准备点些清粥,下单的时候,脑海里突然窜过适才的画面。 一道清晰的回答猛然跳出水面。 第14章 越要躲避:越向你生命移动 周五放学后,陶然早早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沈之仁回到沈宅的时候,陶然正好从二楼下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陶然定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处,最后还是轻轻喊了声:“爷爷。” 沈之仁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稍作点头,正要上楼要往楼上书房方向走去,只是刚踏上一步阶梯,觉得某些地方有些怪异。 陶然一路低头下了楼梯,想尽快消失在沈之仁的视野。 “等等。”身后传来沈之仁的声音。 陶然握着玻璃杯,抿唇镇定片刻,才转身,微微低着头,“爷爷有什么事吗?” 沈之仁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才说:“人年纪大了,有些事记得不是很清楚。” 从小到大,每回沈之仁有事询问自己,总要铺垫一番。这么些年下来陶然一时半会还是摸不清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保持一贯的沉默。 沈之仁笑笑,好像对此已经习惯,也不再绕弯,问:“今天不用上晚自习?” 高二高三的学习时间不同于高一松散些,一般周五还要上晚自习,然后周六要上一天的自习课,周六下午临近四点才回来。 周六的自习课也不是让学生自主学习,而是进行摸底测试。上午是语数英的测试,下午是理综。 沈承航对陶然的学习看似不管不问,一旦成绩出现较大的波动或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总要找陶然谈话。是以陶然一般都是周六下午才回来,这回不同,她周五晚上就在家。 “要上晚自习,”陶然有问就答,绝不多说一句。以前回答多了,总要被沈之仁挑错。 沈之仁就好奇了,“那这个时候你怎么在家?逃课?”越说到最后眉头皱得越紧。 其实不是,这两天因为感冒,沈临叫她不用住在宿舍,早晚回家吃,他会派人去接她上下课。 陶然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只是一场小感冒,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沈临像是看出来她的所思所想,只说:“学习只是很小的一方面。” 陶然来不及消化他话里的深层含义,还想辩解一番,沈临却再加一条:“周五晚上不用去晚自习。”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沈临下一句就是:“我跟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 家里没大人在,沈临倒是很自觉地担起了家长的任务。 沈承航和沈之仁做事喜欢先斩后奏,有关陶然的事他们根本不会事先和她商量,向来都是先做好决定然后通知她一个结果。陶然要做的是按着他们既定好的安排去接下来的行程。半点提出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沈临,这个回国还没三个月的人。 在某些事情上,沈家三个男人都是一样的不通情理。 沈之仁还在等自己的回答,陶然无法,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这两天感冒了。” 沈之仁挑眉:“感冒?” “嗯,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陶然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摸着玻璃杯,一五一十地告知事实,“已经打过点滴,也吃过药了。” 沈之仁总会有方法了解。陶然已经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尽量不去麻烦打搅他,事情解决后,她倒没有什么压力去讲诉事实。沈之仁早晚会知道,不如她先坦白。 从某些方面来说,陶然也是先斩后奏的脾性。只不过她只关注自己的生活,不会插手别人的人生,这是她与家里人不同的地方。她缓缓安慰自己。 “为什么感冒的事情不跟我说,”沈之仁哼了一声,“你现在也学会隐瞒了,好的不学,坏的倒学得挺快。”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陶然当作听不懂,说:“爷爷在外地,而且是小感冒。” 沈之仁哼了声,见她还能犟着声回答,应该没什么事,转而问起家里的另外一个人:“你小叔呢?” “还没回来。”陶然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秦姨,现在她拿牛奶下来加热,整栋房子里,只多了一个沈之仁。 “要工作不要命。”沈之仁说了句,直接略过陶然上楼。 陶然找出一个瓷杯,将牛奶倒在里面,放在加热垫上热牛奶。她靠在桌案想,要不要给沈临去个电话,说是沈之仁回来了。 听沈之仁刚才的语气,好像有事要和沈临说。 她热完牛奶,还在纠结是否要给沈临去电话。私心下,她是不愿意打这个电话的。沈临同爷爷和父亲某个方面实在太像,这加剧了她不想过多接触沈临的想法。虽然沈临前后帮过自己几次,她却还是要避开他。 一边想一边走出厨房门口,只见沈临正好推开大门进来。 前一秒不想接触要避开的人,这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陶然无声叹气。 这些天气温降了不少。再过几天,就是十二月。江城一进入十二月,冬天才算如约而至。 这会沈临神色疲惫,身上裹夹从外面带来的寒气。整个人看着也肃冷了许多,比白天里看着更不好相处。 “小叔,”陶然礼貌性地点头同他打招呼。 沈临投过来一眼,象征性地点点头,很快又别开眼,有条不紊地脱下大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而又换鞋。 他人高,身上气质绝佳,明明是很平常的一举一动,在他做来倒像是一帧帧经过精心修剪的画面,看着很有观赏性。 陶然不敢多看,快步走到楼梯口,余光瞥过门口架上的大衣,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前天晚上拜托秦姨帮忙洗的风衣。 “刚才爷爷提到了你。”陶然收回要踏上楼梯的脚步,转身朝沈临说。 沈临揉揉眉眼,他知道沈之仁今天回来,对此并没有惊讶的地方。走到餐厅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两口,润润嗓子,才问:“爷爷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你回来了没有。” 沈临点点杯子,说:“知道了。” 一下无话,空气归于沉静。 陶然握着牛奶杯子就要上楼。只是刚踩上没两步,身后再次传来沈临的声音。 “感冒怎么样?”屋里暖气冲散他身上的寒气,继而将他的声音柔化了许多,没之前的冰冷和漫不经意。 毕竟是他带自己上医院,这些天又让助理帮忙接送。陶然露出几许笑意,说:“好多了。谢谢小叔。” 沈临回来这么几个月,同陶然只讲过几次话,不同于前几次,今天倒是见她露了些许笑容。不过她笑得很勉强,呈现出来的含义便有些假。 到底还是年轻,掩饰都带着孩子心性。 沈临想起她上次在车里喃喃低语的话,又想到父亲和大哥的态度,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本着电话里陶敏对他的拜托,他说:“这两天出去跑跑。” 陶然不喜欢运动,不过对方都说了,而且还是她的长辈。她拿出对付沈之仁和沈承航的那一套,乖巧地应道:“好。” 应下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却是自己的事。 沈临放下杯子,走到她身旁时,淡淡地通知她:“明天我休息在家,你早点起来跟我出去晨跑。” 他通知到位,很快上楼。 ? 陶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后,不禁皱紧眉头。 沈临这话什么意思? 她实在不理解,他们有这么熟吗?除去身份在那,他们才说过几次话而已,内容也仅限于表面的客套,不论是家长会那次还是上医院那次。 什么时候可以一起相约跑步了? 陶然走到房间,将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在杯垫上,转而与化学试卷作战。 假如明天一定要晨跑的话,她晚上要早些睡。沈临说的早点也不知道多早,而她今晚原本打算熬夜写完三张试卷另外加一篇命题作文。 眼下也只能完成一半。 隔天早上五点半一到,陶然准时睁开眼。住在学校宿舍时,她每天都是这个点醒来。或者也可以说成,她们整个宿舍都是这么早。 陶然就着昨晚提前找好的衣服换上,然后走到盥洗室梳洗一番,看了看手机,才过十分钟。她摸过书桌的英语单词书,背了两页单词,卡着六点的时钟开门下楼。 一楼的餐厅里,已经坐着一个人。沈临一边划着平板电脑浏览信息,一边喝着牛奶。听到脚步声,他抬抬眼,见是陶然,他收起平板电脑。 “早。” 陶然拉开自己椅子,点点头,回应:“小叔,早。” “你先吃着,二十分钟后出发。”沈临将吃干净的盘子和碗筷收到水槽,走出没两步,才回头说:“昨晚好像没跟你说具体时间。” 不是好像,就是没有。 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又是另一番说辞,陶然说:“没关系。” 沈临点点头,上楼。 沈宅周边环境绿化优良,这一片的住宅区临依傍一个原生湖泊而建,周围还有一个新建的公园,平日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去晨练夜跑散步。 陶然一个礼拜只有周六回来住一个晚上,隔天中午吃完饭又要去学校。加上家里人也忙,时间聚不到一起,外出散步运动,这种平常性的家庭活动,在他们家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 说起来,这还是上初中以来,她第一次来这个公园晨跑。 以前只是路过,从外面瞟过几眼,还没进来仔细观察过里边的风景。 两人都是一身运动风,沈临是一身灰色,陶然是一身黑色。 沈临拿出手机调出事先规划的路线界面,递到陶然面前,说:“这是我们待会要跑的路线。” 陶然只简单地扫了几眼,然后还给沈临,而后盯着沈临的手看了好几眼。 他的手指很是匀长,指骨之间长得恰到好处。因为拿着手机的缘故,手背骨节明显,由着手腕连着流畅的小臂,骨节相互动作,呈现一个很好看的幅度。 直到手的主人咳嗽几声,陶然这才唤回思绪,不慌不忙地敛回视线。 “嗯,都听小叔的。”陶然假装已经认真地看过被沈临标出来的路线,像模像样地给了一个敷衍式的回答。 其实她是路痴,就算沈临将路线带她完整地熟悉一遍,下一次走的时候,她都有可能走错。 更不说现在仅仅只有一张地图。 公园很大,大大小小有几条幽静的小道,通往不同的目的地。因为时间尚早,沈临带陶然走的是通往山林的方向,中间要经过一座古刹,再往上便是一座山林,山林之间又有弯弯绕绕的小路,各自通向附近的植物园和另一片山林。 陶然平时的运动量很小,也只有晚自习之前的晚饭时间,挪出十来分钟象征性地绕着操场走个几圈。 于是她才跑到一半,整个人喘得不行,些微发丝借着薄汗服帖地粘着脸颊。 沈临跑出一段距离,过了半天才发现身后没有熟悉的人影。想到什么,叹叹气,转头往回跑。 陶然一手握着腰,另一只手则是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巾擦汗。时间尚早,山林湿润,隐有雾气,空气浮游一股清冷。 停下来没一会,热汗凉却,寒气近身,陶然打了个寒颤。 “你这样跑可不行。”熟悉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 陶然抬眼,与沈临轻松的眼神无差别对视。 陶然一边道歉,一边朝沈临走去,说:“小叔,你跑你的,我后面追上。” 她顿了下,迎着沈临松松然的目光,声音逐渐降低,“就是我跑得慢些。” 这可不是一般的慢,沈临丝毫不客气地说:“我到了山脚,你大约才跑到三分之一。” 陶然虽然跑得慢,但也就慢了一半的节奏,没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纵使借她一百个胆子,陶然也不敢当着沈临的面说出来,只好在心里做个假象性反驳。 她顺承应下沈临的嘲讽,应该算是嘲讽。她说:“那我加快速度。” 沈临却走到她身旁,与她隔着大约一个步伐的距离,同她并肩而列,说:“我带着你跑。” 这要是被他带着跑,这接下来的路程还怎么好好地跑下去,陶然正要委婉地拒绝沈临的好意,不想这次对方更加无情地说道:“不然按照路线规划,回家可以吃晚饭了。” 身旁有其他晨练的人身影快速跑过去,如同一阵风。 倒也不必这么毒舌,陶然无声叹气,表面仍是乖巧,说:“麻烦小叔了。” 沈临只是看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朝前跑去。 这次跟他说的一样,是要带着陶然跑。所以步速相对小而慢,但他人高腿长,说是慢跑,其实更像是小型的快步走。 陶然一个人跑的时候,她是察觉不到自己的速度到底是有多慢。如今身旁有了沈临这么一个人的对比,不论是身高优势,还是沈临为了照顾她而放慢的步伐和速度。种种都在告诉陶然,她的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龟速。 她现在有些相信适才沈临那一番无情的说辞。 “慢速跑也是一种健康的运动方式。”沈临突然说。 陶然喘着气,侧过脸庞看他。 沈临平静地与她对视,见她脸上渗着些许薄汗,因为小幅运动的因素,脸色也相应地红润许多,不同于前几日的苍白无色。 “小腿肌肉运动,带动全身的细胞呼吸。”他说完,顿了片刻,这时才委婉地说:“对你目前状况来说,刚刚好。” 他这么平心地一解释,陶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大约是照顾到自己这两天感冒了,乘着周末休息的时间,带自己出来运动。 陶然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各种嫌弃而感到抱歉。 只是她的歉意还没有蓄势得浓厚些,就听沈临客观地评价:“就是跑得太慢。” 话语除了嫌弃还有隐约的笑意。 好吧,陶然收回之前的歉意。她决定不再说话。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吴哥窟》。 第15章 雾里看花:我是你的废物 跑完步回家的路上,沈临侧头,边走边跟陶然交代:“以后周末跟我出来跑步。” 陶然已然习惯他命令时的吩咐,心里快速运算一遍,然后考虑到沈临的周末作息,基本两人没有空闲的时间重合。她心里安定,表面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慢声细语地说:“我周六要上自习课,只有周日有时间。” 而周日是沈临的休息时间,他一周就给自己放假这么一天。每周的周日八点半他都要和朋友相约去羽毛球馆打羽毛球。一打就是三个小时,中午午饭时间才迟迟归家。 他回江城的这几个月,据陶然的观察,每到周日,他都风雨不动地赴约,无一例外。 现下,一人周六要上课,一人周日要休息,都有自己的安排。对于沈临说的周末晨跑,两人的时间怎么都碰不到一起。 陶然一边想着,一边暗暗祈祷,事情最好按现在想的来发展。 那么她可以合理又礼貌地避开沈临。 同沈临相处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这要是每周都要相约一起跑步,按照她的速度,大约每回都要接到来自沈临的目光。 漫不经心的,于无形中给人压迫、凌迟的目光。 陶然能躲则躲。 快到家门口,沈临沉吟好一会,说:“我把打球的时间挪到周六,周日早上跑步。” 不是,与他打球的有好几个人,这做决定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 陶然不慌。 如果换成沈承航或者沈之仁来给陶然下命令,陶然大概也只能无奈接受。然而对方是沈临,他才回来不久,工作也忙,加上自己与他还不是很熟。 细思之下,陶然头一回有了反抗的冲动,她想了想,委婉地说:“小叔,跑步的事我自己会安排,就不麻烦您了。” 她连“您”都搬出来了。 沈临听到这话,盯着她看了两眼,笑道:“周一要上班,周日打羽毛球有些吃不消。我们几人决定挪到周六。”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专门为你挪时间,别想太多;而且这个安排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你只能点头,没有其他选择。 陶然还想再为争取一番,不巧沈临那边进来一个电话,他打了个暂停的姿势,径直上楼。 留下陶然一人在大门口甚是疑惑。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陶然因为跑步的事怏怏不乐。表面上不能显现出来,她便借着吃饭的时间,借着夹菜的机会时不时朝沈临的方向看去。 她心里暗想,该怎么合理地避开周日的跑步。 也许是她偷看的太频繁。主位的沈之仁咳嗽几声,眼见无果,重重放下筷子。 “陶然。”沈之仁目光沉沉。 听到自己的名字,陶然心里随之一跳,她放下筷子,擦擦嘴角,纸巾揉成一团紧紧拽在手里,藏在餐桌底下。她看向沈之仁,喊了声:“爷爷。” 沈之仁哼了一声,说到她因为感冒请假的事,说:“请假的事下次必须经过我同意。” 原本以为昨晚这事沈之仁问过了,没有借此为题展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又要旧事重提。 陶然低头抿抿唇,在座的两人都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抬头,面上带着些许笑容,她说:“知道了,爷爷。” 心里却有道声音同时回道:“不可能。” 每回说什么事,陶然总是乖巧地应着,然而应完之后,这种事一般就没有发生的机会。 沈之仁舀着汤,细品慢尝,喝了几口汤,他这才慢悠悠地道:“最好是。” 陶然默不作声。 “告诉您有什么用?”一旁自从上桌吃饭保持缄口不言的沈临,此时突然开口。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看向他。 陶然是惊讶,惊讶于他此时会出声说话,内容还是与自己相关的。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父亲沈承航一般都是事不关己,只是在沈之仁点到他的名字时,他才应上几句。 这是一种不同的感觉,她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明明上一会,她还想方设法要离这个人远一点;下一秒,他却做了一件让人出乎意料的事。 不同于陶然,沈之仁可谓是心平气和,“沈临,摆正好你的态度。”他已经习惯在有些事情上,沈临总要与他作对。 沈临擦擦嘴角,将纸巾反复折叠两次,平整地放在一旁。面带微笑地说道:“比如这次,假如陶然告诉你,你人在外地,你能怎么办?” 沈之仁放下汤碗,哼笑道:“我人在外地,这就是她瞒着的理由?” 说完他看向陶然,目光凌厉,犹如锐利的刀尖。 沈临笑:“爸,这是陶然的自由,她有权告知你,当然也能选择不告诉你。” “她还没有成年,论什么自由?”沈之仁听到这话,想到这些年沈临自作主张的一些事。他重声道:“沈临你从小不在我身边,你受的是另一种教育。我尊重你的某些行为和决定,但这并不意味我赞同,现在你也不用觉得你可以把你的思想嫁接在我们这个家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沈临不同他的长篇大论,动怒动气,反而道:“那如果告诉你呢?”他看向沈之仁,眼里带着嘲笑。 沈之仁选择视而不见,说:“家里又不是没人,我会让人带她去医院。” “是吗?”沈临笑意更深。 沈之仁朝向陶然,“你说呢?” 徒然被叫道名字,听了一路夹枪带棒的话,陶然只想选择隐身。 她沉默了好些会,两人都看向她。陶然偷偷觑了沈临一眼。 沈之仁重重拍了下桌子,喝道:“我问你,你看他做什么。” 陶然赶忙埋头,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桌子底下去。 “说话,你是哑巴吗?”空气中再次响起沈之仁严厉的声音。 陶然点点头,回了个单音字节:“嗯。” 不想沈之仁反而更生气:“我让你回答,你回个‘嗯’是什么意思?陶然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也没怎么教育,陶然默默无声回道。 她抬头,一脸温顺,这是被批评后特有乖巧的表情:“我不该事先不跟爷爷打招呼,这是我的错。” 沈之仁还挺满意这个回答,他颇为得意地看向沈临。 后者却看向陶然,末了转头笑道:“爸,大哥的变态不是没有原因的。” 略有深意的一句话,沈之仁来不及慢慢细味,只知道:“沈临,你还不如不回来。” “爸,不用动怒,对身体不好。”沈临慢条斯理。 “也不看看谁气的。”沈之仁转过头看向客厅。 沈临笑笑:“那我先跟您说声对不起。” 沈之仁哼了声:“对不起就别了,下次别跟我犟就行。” 沈临起身,理理衣着,将褶皱的地方抚平。听到这话,他思忖片刻,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说:“那也得要爸的配合才行。” “混账东西。”沈之仁抓起手上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抓到就扔。 沈临悄然避开,转而看向一旁呆愣的陶然,淡淡地说:“跟我上楼。” 陶然就要起身。 沈之仁:“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陶然咬唇,就要坐回原位。只是还没做出相对应的动作,沈临抓住她的手腕。 目光认真,眼里含笑,他轻声说:“上楼。” 陶然惊讶地看向他,神情反复转变,有害怕,也有些许勇敢。 沈临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加了些许,说:“上楼,不要管别人说什么,现在,转身,上楼。” 陶然按照他的话,一步一步地往楼梯处走。 身后传来沈之仁气急败坏的声音,“沈临,你不要太过分。” 之后是沈临的声音,不过陶然没听清。 她坐在二楼的客厅里,落地窗外正对着原生湖泊,湖面平然无波,倒映着周边的景象。就算冬天快到了,江城依旧绿意深许。 过了二十来分钟,沈临上楼,她仔细分辨是沈临的脚步声,朝楼梯口走去。 沈临正要推开的书房的门,猛地,陶然从一旁闪身。 对于她突然出现,沈临像是早已经料到,他一边推开书房的门,一边说:“进来。” 陶然随他进门,又将门合上。 沈临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沓文件,翻了几页合上,伸出手,说:“放到5架B列3号箱。” 陶然走上前接过。 书房的书架众多,乍一看,根本分不清这书架上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后来,沈承航根据书籍文件对书架进行分门别类。再后来沈临回来,在沈承航的分类上,他又进行细分。 陶然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沈临所说的位置。 她放完后折回来,再次站到沈临的面前。这次沈临已经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动作着,脸庞则是盯着电脑屏幕看。 表情严肃,眼神认真。 陶然静静地等他工作,悄然不作声。 沈临倒是平平开口,也不看她,只是说:“还有什么事?” 陶然唇抿得紧紧的,交握在身体前面的手,紧紧缠握。 沈临忙完事情,合上笔记本,翻出另一份文件夹,认真地翻了起来。 “没事就出去。”沈临一边看着文件,时不时拿笔画上几笔,这过程中没有一次看向陶然。 陶然到底年轻,摸不清沈临的脾性,也不知道他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眼下听到沈临这句疏离的话,她应了声“好”,转身朝门口走去。 只是还没摸到门把,身后传来沈临的声音,“下周日,别忘了。” “嗯。”闻言,陶然心里的所有不安或者其它不明的情绪,都被这句话抚平下来。 回到自己房间的途中,她不时问自己,明明自己是想着避开沈临的,为什么现在又变成这样。 第16章 一早一晚:温柔静候 时间转瞬而过,转眼进入十二月份。江城的冬天应约而至。 阴冷的天气随着冬天的降临,气温愈来愈低。 沈之仁早年身体受创,耐不了这阴湿冬日,正好海南的朋友相邀,没多细想,他便收拾一番,带着王叔和秦姨,跑到海南避冬。 家里如今多了个沈临,和陶然能相照应,再加上自己饮食方面多加挑剔,秦姨不在身边,他也吃不惯外面的食物。 沈之仁毫不犹豫地将秦姨一并带走。 陶然对于沈之仁要去海南住一段时间的事情,表面没什么情绪,心里多少是开心的。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她都进出自如,行为不用多方约束。 要去图书馆学习,不用被沈之仁一句“家里是没地方让你学习”给无情驳回。 又或者她要去朋友家写做作业,也不用被沈之仁一句:“你是不是打算搬去人家家里住,你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人家”,不分青红皂白地压下。 江城进入冬天的真正标志是雨天,下也不下个痛快,而是以两三天的频率不间断地下着。 陶然有个不是那么令人理解的习惯,一年四季每天都要换洗衣物,穿过一天的衣服从来都要下水洗过一遍才能再次上身。以前这个时候,秦姨知道她冬天的衣服不怎么好干,会趁着沈之仁傍晚外出和人谈事的空隙,拎着提前打理好的衣服送到学校,然后将湿衣服带回家重新洗净烘干。 现在秦姨也跟着沈之仁去海南,父母又远在俄罗斯,家里只有自己和沈临。两相权衡之下,陶然同班主任请过假,打算晚自习一下课,拿着行李回家换衣服。 她想起上回沈之仁说过的请假要经过他的同意,暗自庆幸恰好沈之仁会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家。这样,她很多事情都不用经过沈之仁的首肯,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晚自习下课,陶然收好桌子,带了一本语文课本收在书包里,拎着行李包和同桌有说有笑地朝校园口出发。 两天前陶敏终于忙里偷闲,给她来个电话。 当然她也知道了陶然感冒的事,她在电话里又是心疼又是责怪:“有没有好点,怎么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打电话让我知道?” 陶然小声叹气,就算说了又怎么样,最后来的还不是秘书或者助理,也没什么差别。 “你和爸爸在国外,我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打过点滴吃过药就没事了。” 陶敏还是不放心,说:“我这边事情抓紧办完,尽快回去。” 陶然知道她这也是客套话,是一只口头支/票,上面没有兑现的日期,如果有的话,也要填一个好多年以后。她认真想了想,大约要等到陶敏工作退休之后,这些承诺才有实现的一天。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被自己逗笑了。电话那头陶敏没听到她的回音,又喊了她两声。 陶然赶忙压下心里越飘越远的思绪,转而安慰陶敏:“妈妈,你和爸爸忙吧,我生日你们能回来就行。” 一年的日子里头,她也就希冀在这么一天父母能与她相聚。 只要这一天就够了,其他的她也不强求。 陶敏承诺这次一定会回来陪她过生日。母女俩又说了体己话,陶敏突然说:“你爸爸也在旁边,他有话跟你说。” 骤然听到这话,陶然猛然呆楞住。怔愣了好一会,才说:“好。” 每次两人出差,电话联系的主人公向来是陶敏和陶然,沈承航多半是个隐形人。 沈承航咳嗽两声,才问:“感冒好点了吗?” 声音很僵硬,不像是父亲问女儿的口味,倒像是陌生人之间的问候。 陶然却湿润了眼眶,她仰头看向窗外灰暗的夜空,有风刮过,很轻柔,完全不是冬天该有的模样。 以前的冬天一点也不温柔,一直很冰冷。 今天却意外地有那么点暖。 “嗯,好多了。”陶然哽着声音,小声而又缓慢地问:“爸爸呢?您身体怎么样?” 她查过陶敏和沈承航临时停落的城市,这几天的气温都是零下10度。可谓是冰雪交加,天寒地冻。 “还可以,”那头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不过相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简短的问候过后,两人又陷入沉寂。没有人再开口,陶然捂着嘴巴,眼泪夺眶而出,随着脸颊滚落。 以前好多次的眼泪是委屈而又苦涩的,今天不同,陶然毫无章则地抹去眼泪,它是有那么点甜。 只有一点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她又万分珍惜这么点甜。 一点点的甜,她就可以乐上好久。 “手机找秦姨拿,她知道我放在什么地方。”过了好些会,沈承航才再次开口。 陶然平复下心情,不让电话那头听出她的不对劲,她说:“好,谢谢爸爸,待会我就去找秦姨。” 沈承航微不可闻地“嗯”了声,然后又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你小叔,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好不容易结束这通电话,沈承航极其疲惫地靠在陶敏肩上,有气无力地说:“满意了?” 陶敏伸手替他抚平些微杂乱的头发,说:“沈承航,她是你女儿,当初是你要我生她的,你要对她好点。” 沈承航看向窗外逐渐灰暗的天气,夜晚即将覆盖这座城市,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全身心放在陶敏身上。 陶敏拍他两下,“说话。” 沈承航点点下巴,低不可闻地“嗯”了声,应得心不在焉。 陶然在校门口和同桌分别,她一边朝车站的方向走,一边低头查公交车何时到站的信息。 走着走着,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陶然首先道歉,然后将手机收到校服口袋里,抬头看向被自己撞到的人。 只是,这人好像有些熟悉,临到嘴边的话语,就这么重新吞回肚子里。 陶然拎着行李包的手徒然收紧,这次她跟班主任请假,没有找沈临,而是找陶敏。陶敏知道她这个怪毛病,只说冬天天气冷,不要每天都洗澡换衣服,又说她前段时间感冒大约也有这个坏习惯的原因。 陶敏很少指责她,陶然一边应下,一边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陶敏答应她,陶然又说,不许告诉小叔和爷爷,她不想麻烦他们。 对于这两个人,她的个人观感实在很复杂。 单就每周日和沈临跑步,她都要惊慌上半天,尽管他确实帮过自己,也还在帮。 她对他的畏惧,或者沈临身上天生自带的肃穆和疏离感,不容忽略。 只是没想到陶敏到底是跟沈临说了。 不只说了,还特地嘱咐沈临过来接她。 面对沈临直白坦荡的目光,她不能做到像他一样问心无愧。 换言之,她心虚得很。 上了车,沈临手指轻敲方向盘。学校里不少人住附近,又或者走读,不少家长考虑安全问题,晚自习下课之后,会来学校门口接。 时下,道路水泄不通,一时半会,沈临的车只能卡在半道,挪动不得。 哒哒哒的声音层序分明地敲打在陶然的心上,她揪紧手指。 “这次不坐后面了?”沈临转过头,第一句话就是平地一声雷。 陶然想,这人平时不仅不怒自威,还尤其记仇。 “不敢。”陶然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回了两字。 沈临闻言倒是一笑,没想那么轻易放过她,而是深有含义地说:“这么说的话,你还是很想坐后面。” 这事是不是过不去了?陶然两手并用,接连摆摆手,“不是,没有,我并不想。” 三连否定,陶然心里欲哭无泪。每一次和沈临牵扯上,总没什么好事,她总落于下风。 沈临目视前方,点点头,用不是那么信任的口吻说,“那我姑且相信你。” 虽然陶然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但这话一出,以为“车座和司机”论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 哪知她心里石头还没落到地上,冷不防丁沈临转头看向她,再次开口:“你明明知道我在家,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其实陶然已经对这话想好说辞,她稳下心神,道出打了好几次腹稿的话语。 “您工作忙,家里也不远,附近公交车也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家。就不麻烦小叔您了。” 事实却是尽管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深,陶然不能在他几次“热心肠”的帮助下,这之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去找他。 就在她以为这样说出去总会没事了吧? 沈临却一路边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沉默好一会,才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话题一转,陶然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面向她呆愣的神色,沈临颇有耐心地重复问了一遍:“我很老吗?” “您很年轻。”陶然这话说得极为真诚。 “那下次就说你,不用刻意加您。”沈临说。 “您”只是为了尊重他,既然他不喜欢,陶然乖巧应下,说:“好。我下次注意。” 周边的车子接连出动挪位子,很快就轮到他们这边,沈临启动车子前,“你每次加个‘您‘,我都以为你在叫一个老人家。” 陶然这下真的欲哭无泪,她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没有,我……” 沈临打好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行上大道,他接下她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陶然心里腹诽:您这是又知道什么了。 回家的途中,陶然低头揪手指,还在为刚才的对话而烦恼。而中途红绿灯的时候,沈临接了个公司的电话,交代了些事。电话结束的时候,他转过脸庞。 陶然此时正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不自主地朝他偷偷看过去。 一下子来不及躲开,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沈临面带不解。 好在是夜晚,周边夜色笼罩,路灯虚虚晃晃,没多少光亮照到车里。很好地掩饰了陶然的失态。 她快速转过脸庞,抱起地毯上的书包,侧头望向窗外街景,假装无事发生。 车子启动,匀速行驶在车流往来的宽阔马路上。 境况恢复原来的样子,陶然摸着书包带,有什么事情好像不一样了,悄然发生转变。 比如沈临今晚的话比平时多,还会跟自己开玩笑。 尽管他的笑话有些冷,但在冥冥之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陶然除却学习热枕、面对父母和沈之仁的乖巧之外,这时候还展现出了另一方面的情绪。 想到这里,陶然又快速地掠过沈临一眼。速度极快,只有一秒的时间。她注视车前,嘴角夹带若有似无的笑意。 回了家里,沈临一边上楼梯,一边解领带,“衣服在洗衣房,左边柜子按顺序往下拿,取完之后,再拿右边的柜子,顺序也是从下往下。” 陶然边记边点点头,“好的,谢谢小叔。” 沈临恰巧走到楼梯口,闻言转身,靠在楼梯栏架,领带和西装外套挂在左边臂弯处,一面解袖口,一面投来淡淡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你该谢的人是秦姨。” 陶然仰着脖子看他,“我知道。” 她的衣服一向是秦姨帮忙打理,沈临说的时候,她猜到该是秦姨让沈临转述。 沈临解完袖口,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了,他一手靠在栏杆,姿势惬意,说:“说起‘谢谢‘这二字,你是不是习惯使然?” 陶然发现今晚的沈临热衷于抠字眼,有了车上那次谈话的教训在前,这回她仔细掂量了沈临话里的含义,想了想措辞,才道:“并不是,只是出于礼貌。” 沈临顺势而下:“所以只是出于礼貌,并没有多少真情。” 不等陶然回答,他又说:“以后不用跟我说这两个字。上次在医院我已经收得够多了。” 他说完随即转身回房,好像就是肯定地挑出自己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恰好是他不喜欢的。 不管陶然接不接受,必须改掉,最起码在他面前,不能再出现这个问题。 回家途中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些许笑意,这下全部散去。 陶然转道洗衣房,夜里时间容易过。她得赶紧将换洗的衣服换回来,还要将脏衣物放进去洗,然后晾晒。明早还要回学校参加早自习。 忙完这些事情,回到卧室准备睡下的时候,时间已过十一点半,再过半小时,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至于沈临今晚说的话,陶然细思之下,选择部分听取。 她掀开被子就要睡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家里只有她和沈临,陶然合上外套,开门。 沈临身上只穿着一件休闲卫衣,下身休闲棉麻长裤,颜色都是浅灰色系,再看头发微湿。 陶然知道他应该才洗完澡。这个时候的他,倒是少了平时的严肃,多了些许柔和。 她将门再拉开些许,问:“小叔,还有什么事吗?” “明早六点半出发,”他说完,或许发现有些不妥,多加了句:“没问题?” 陶然原本打算自己早早搭公交车去,现在沈临说要送她,确实方便了许多,不用跟上班族和附近其他学校的学生挤公交,她求之不得,“谢……” 只是一个‘谢’字习惯性脱口而出还未说完,她瞧见沈临的眉头微微拧紧,快速转道,问:“那明早你想吃什么?” 这也是沈临这么晚还来打扰她的原因,他问:“你有什么禁忌的食物?” “芒果,”陶然说,“我芒果过敏,其他没有。” 江城可以堪称是芒果之乡,每年到了秋天,满大街落地的芒果。 沈临说了句:“可惜了。还有没有其他?” “没有,”陶然欲言又止,却还是问出声,“明早你要做早餐?” 沈临反问:“不然?” 陶然原本想说她可以去买,附近就有不少早餐店,味道还不错。 “好,明早我起来帮……你。”陶然抿抿唇,才避开那个字眼,她说:“这样比较省时间。” 她帮与不帮,对于沈临没有多少差别。他就要回房,走出没两步转过头:“晚上风大,记得关好窗户。” 陶然回头看了眼房间全开的窗户,风正往房间里刮,她心虚地朝沈临点点头:“好,我待会检查。” 沈临继续往前走。 陶然本想直接关门,但转念一想好像缺了点什么,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她合上房门,慢慢吞吞走到窗户旁,将窗户合上大半。 寒凉的风搁在窗户之外,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落了什么事。 她是不是该跟沈临道个晚安?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葡萄成熟时》。 第17章 远景不见:越来越近 隔天陶然依旧五点半准时醒来,一番洗漱之后,她背了一篇文言文,掐着六点整时下楼来到厨房。沈临已经在厨房忙活。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头,手里还拿着一袋吐司。 “早,”沈临朝她点点头,回头着手忙碌手里的吐司。 陶然也跟着打了声招呼:“早。” 看桌案上的食材,沈临大约是要做吐司早餐。陶然挽起袖子,走上前主动请求说:“我来帮忙煎鸡蛋。” 沈临按吐司机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她,挑挑眉:“你?没问题?” 家里虽然大小事都是秦姨在忙活,平时也会有固定的钟点工来家里进行打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陶然十指不沾阳春水,有时她也会跟着秦姨做一些家务事。 实在是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接触最多的人便是秦姨,从牙牙学语开始起,照顾她左右的便是秦姨。 不过不知是不是天生对下厨一事不通,她跟秦姨学得再久,下厨方面实在毫无长进。 双手贴在校裤两侧,她不好意思道:“其他不行,煎荷包蛋倒是没问题。” 她笑道:“我试试吧,不行的话……” 沈临将位于左手边的两粒土鸡蛋递过去,不咸不淡地说:“能吃就行。” 陶然本来想说,如果鸡蛋煎得不成功的话,失败品由她来解决,沈临自己再下厨捣鼓一份。 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的要求好像也不太高。 他要求虽然不高,却不代表陶然能够随便糊弄。 陶然打开煤气炉,确认锅干燥完毕,倒入些许花生油,然后将煤气关到最小,只留中间一小盏火苗。 手掌放在锅半中央试试温度,温度不高不低,陶然敲了一粒鸡蛋下去。 锅里油声小声噗呲噗呲地作响,陶然耐心地等了三分钟,拿一根干净的小汤匙将荷包蛋翻面。 蛋白雪白,表面稍有金黄色,形状近似圆形。 整体看着确实不错,沈临将烤好的吐司分成两份装在瓷盘里,他一边走向餐桌一边说:“蛋黄半熟。” “好。”陶然听完他的吩咐,赶忙将煎得差不多的荷包蛋用小汤匙铲起来,放进旁边事先准备好的小瓷盘。 她继续敲第二个鸡蛋入锅,她看着接连气泡泡的蛋白,默默想,原来他也喜欢吃半熟的荷包蛋。 这点他们倒都是一样的。 早餐很简单:吐司、什锦果酱蓝莓酱、培根、荷包蛋、牛奶,其中除了荷包蛋,其他都是沈临一人准备的。 东西都是按照分量均配的,一人一份,分别按照盘子分好。 沈临一边处理自己的吐司,将蓝莓酱均匀刷在吐司表面,一边说:“不够吃,厨房那边还有食材,自己弄。” 陶然摇摇头,看着盘里丰盛的食物,说:“不用,这些就够了。” 她说够了,沈临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看大厅墙上的时钟,说:“你有十五分钟的早餐时间,五分钟收拾东西,六点半准时出发。” “好,”陶然吃东西速度还不算慢,沈临给她安排的时间绰绰有余。 两人静默无声,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 关于饭桌上吃饭,沈家有套不成文的规矩: 一是饭桌上不能说话,二是吃饭不能发出声音,三是吃饭速度不能够快,四是吃完食物,碗筷和残渣必须分开整理,各自收到水槽和垃圾桶。 陶然吃东西向来是合嘴细嚼慢咽,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因为吃饭不合嘴,前后被沈承航和沈之仁接连惩罚,前者收走她的碗筷,后者则是让她到阳台面壁失过。 是以从此以后,陶然在吃饭不能出声一事,严格恪守。 她平时大半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周末回家也不怎么与沈临碰得上面,两人就算一起同桌吃饭她多半都是埋首奋战,不敢随处看。 今天饭桌上就她和沈临。她自己严格遵守或者说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她私底下多多少少会观察身边的人,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小乐趣。 她状作不经意地朝沈临投去目光,然后几次观察下来,发现沈临吃饭的习惯极好。 举止优雅,行为斯文。动作也轻,刀叉与瓷盘相碰的声音极小,如果不留意细听,全然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的沈临用餐完毕,他擦擦嘴角,用过的纸巾叠好,同餐具收到小托盘,起身走到厨房。 没一会儿里面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再过一分钟,沈临从里面出来,上楼。 这过程中,他做得很是顺手,或者这就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陶然吃完早餐,抽了张纸擦嘴角,就在她要同往常一般,习惯性地脏了的纸巾揉成一团待会丢到垃圾桶即可。 脑海里转然晃过几个镜头,细微的,平时不怎么认真留意,基本会被忽略过。 她学着沈临的动作,将纸巾对折两次,然后放在小托盘里。走到厨房垃圾桶的时候,发现里面就躺着沈临前几分钟丢掉的纸巾。 她左瞧瞧右看看,迟疑半会这才将自己的那份丢进去。 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巾错落堆叠,这么看起来,确实比平时乱糟糟的模样舒服多了。 她猜测,也许这是沈临独有的仪式感,是他习性使然。 生活该是规整的,不论何事何物。 就像他上班一天下来,回家的西装依旧平整地如同早晨刚拿出来熨烫过一般,没有一丝褶皱。 出门时,陶然望向他,黑色西装规整地与他这个人融为一体。 她反射性地抚平自己的校服,下次应该弄平整一些。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过,她又后知后觉自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到了学校,时间尚早。陶然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沈临说:“这两天我要出差,周六晚上才回来。你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安排别人来解决。” 今天周四,周六他出差回来,她也正好从学校回去。 “临近期末考,最近也没什么事。”陶然说:“祝小叔出差顺利。” 沈临轻敲方向盘,侧过脸庞看她:“这两天就呆在学校里,不要回家。” 陶然平时也没怎么请过假回家,这次纯属因为意外,不过她也不意与沈临辩解太多,只说:“好。我周六下了自习课再回家。” 沈临点点头,又问:“生活费够不够?” 在金钱方面沈承航倒是难得的大方,他专门为陶然开了个账户,每月定期让秘书往卡里打钱。平时也不查这个账户的流水账,只管往里面转钱。 这给陶然一种错觉,除了钱之外,他再没有什么可以这么大方地给自己了。 陶然平时的花费就是饭钱和辅导书费用,一个月下来的开销都不及沈承航每月给她转账的零头。不过她一般不会随身携带那张卡,高一那年她自己办了张银行卡,每月定期往那个账户挪出一部分钱做生活费。上一次她看病钱不够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够用,”陶然说:“爸爸有给我一张卡,里面的钱够用。” 沈临听到这话却笑了:“那就好。” 说完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卡,说:“这是我给你的,” 他手里拿着一张卡,神色淡淡:“不用跟我客气,也不要说不用。给你你就收着,喜欢什么就去买。” 陶然呆呆地盯着那张卡看,半晌才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沈临适时问出自己的疑惑:“哪里不好?” 陶然想了想,如实道出自己的困惑:“我还是学生,给我这么多钱,不怕我乱来?” 沈临笑:“能怎么乱来,”他说:“给你自然是信任你,高中学习压力大,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陶然顿了许久,缓缓问出一句:“做什么都可以?” 沈临挑挑眉,对她此时问的话有些感到好笑,他点头给她肯定:“当然。” 他轻松的神色给了陶然说不出的勇气,她突然想逗趣他。 就是一种很突然的想法,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干坏事也可以吗?” 陶然接过卡,眼里露出丝许小兴奋。沈临的话语给了她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对于第一次挑战沈临,她跃跃欲试。 “可以,”沈临收回手,将钱夹扣上,放回原来的位置,他甚是不在意地说:“我还可以帮你完美收尾。” 那倒不必,陶然笑笑,说:“小叔,你出差回来我请你吃饭。” 沈临倒是难得笑出声,声音和悦,说:“这就是你说的坏事?” 他声音带着趣味性,言语倒是一板一眼:“原来请我吃饭属于做坏事的范畴。” 她开了个头,却不知如何收尾。 陶然没怎么跟人开过玩笑,也不知道这个分寸到底该怎么把握。一时之间眼看事件发展越来越失控,陶然赶忙打开车门,急急地说:“小叔,我去上课了。周六晚上我请你吃饭。再见。” 陶然拎着行李包,小步跑着。胸腔快速跳跃,脸色红润,她能想象得出她此时脸颊一定红到极点。 她甚至不敢回头窥视身后,她怕沈临还没开车离去,甚至畏惧沈临发现她脸色的表情。 这可以算得上她第一次同大人开玩笑,撇去身份差距,同对方打趣。对方也很有好脾性地纵容她的闹趣,而不是就此严肃地批评她。 这简直出乎陶然的意料。 脑海里闪过适才车里沈临轻淡的口吻,以及他难得的笑意。 她一时又喜又悲。 陶然将行李包寄在宿舍行李房,然后跑向教学楼。沈临说过,适当地跑跑步,有利于身心的松懈。她现在迫切需要外界助力来松懈这无处可去的紧张,或是激动。 一口气上了四层楼,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陶然靠在楼梯间的拱圆形窗口稍作歇息。 微寒的风自远方迎面而来,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柔拂过她的脸颊。 陶然缓缓气,打开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信息来自“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不吃榴莲,不喜辣。】 七个字,拼凑出一个半完整的沈临。这跟陶然印象中的沈临倒是对上模样,他应该就是无欲无求的那类人,对于食物没什么多大要求。 陶然喃喃自语:“不喜欢吃辣,人生的乐趣没了一半。” 然后她一边打字一边失笑,除去吃辣的食物,本来她还想带他去吃榴莲飞饼或者榴莲酥来着。 这两样恰好都属于他不喜欢的范畴,实在可惜。 陶然发完信息,也不好奇对方是否会有回复,径直将手机关机,塞到书包暗格。然后拍拍脸颊,稳稳心绪,爬上楼梯,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暧昧》、《似水流年》。 第18章 越是美丽:越是不可触碰 周五下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高二课程还不算太紧,体育课也不会被老师们占走。加上学生们整日坐在教室里埋头刷题,班主任偶尔还会来班级巡视,如果有学生没下去参加体育课,还会被赶下去。 高二的体育课只有羽毛球和足球两项选择。 陶然不会踢足球,又为了期末体育课的综合分数好看些,她自然选择了羽毛球。 羽毛球馆离高二的教学楼有些远,位于游泳馆的左旁。来回一趟至少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 一下课,陶然和同桌抱着羽毛球拍,徐徐朝羽毛球馆出发。 江城一中学习压力大,每一次月考之后,年级会按照学生的成绩进行排名,之后还会对比上一次的考试成绩,计算出两次的成绩差距。 陶然学习不属于天赋型的范畴,她的分数都是平时刷题做笔记,一分一分攒出来的。一中又是卧虎藏龙的地方,0.5分的分差,中间就有几十名学生排着队。稍微一个不注意,陶然就可能面临被甩出实验班的风险。 沈承航在别的地方对她的关注少之又少,学习成绩方面倒是抓得很严。成绩一旦出现大一点的波动,陶然就会被叫去书房挨批。 所以这也就造成她上学时没什么交往颇深的朋友,同学之间,仅仅只限于点头之交。 当然这也跟沈承航不同意、沈之仁也反对的因素有关。 上初中的时候,对于陶然周末要和同学相约去市里的科技馆,他们断然不同意,甚至用“狐朋狗友”来评价陶然的同学。 陶然自然不敢反抗,只能吞声沉默。她连问一声“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她要做的只是交出一份漂亮、上得台面的学习成绩和排名。 “陶然,这两天你看着怪怪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同桌许嘉楠突然说。 冬天午后的阳光有些暖,暖和了上午在教室里堆聚的寒气。 对于同桌忽然冒出这句没有头尾的话,陶然明显愣了愣,她侧头朝她笑笑:“哪里不一样?” 两人初中都在江城一中就读,相比于高中部管教严厉,初中部倒是松懈许多,学习全靠自觉。也没分什么重点班普通班,两人同校三年,也只在公布学习成绩的时候,听说过彼此的名字。 那时候的学习氛围也是好的,不会划分一条明确的界限,将你圈在一个小圆圈里,之后能做的只是一步一步往前,不能丝毫懈怠,甚至后退。 升入高中部后,陶然和许嘉楠被分到一个班里,不过因为座位分得开,两人性子沉闷,都不是主动找别人说话的类型,倒也没什么交集。后来高二文理分班,两人再次分到同个班级,这次或许幸运些,成了同桌。 两人脾性都属于沉默寡言型,几次礼貌的你来我往试探之后,觉得合得来倒成了朋友。 许嘉楠抱着羽毛球拍,有些模拟两可地说:“看着好像比之前开心了些。” 陶然皱眉,继而展眉笑道:“难道我之前就那么不开心?” 许嘉楠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行出一段距离之后,陶然不是很确定地问:“有那么明显吗?” 许嘉楠挽着她的手臂,点点她的额头,说:“是有点明显。” 心里一个咯噔,陶然错愣,很快她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比如?” 许嘉楠瞧她一眼,见陶然神色露出少见的慌张,她也不好再逗趣下去,说:“这两天你看手机有些频繁。” 是有点频繁,他们高中严令禁止带手机进班级,她倒是趁着下课那么点时间,一直拿出手机。 只听许嘉楠又说:“偶尔还会痴笑,”她正视陶然,问出一个说出来自己都不会信的问题,“你谈恋爱了?” 陶然反应很强烈,连忙摆手,自证清白:“没有,我除了跟你在一块,你还看我跟谁走得近过?” “那倒是,”许嘉楠支着下巴,又问:“外校的?” “我每天班级和宿舍两点一线,周末加个家里,我不可能认识外校的。” “那就是上次化学奥赛的那个男生……” 许嘉楠还没说完,就被陶然遮住嘴。 陶然气急败坏,一脸愁容:“都说了不要说他,你怎么还提。” “诶,好了,不说他。”许嘉楠抓开她的手,说:“不说也行,那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走到羽毛球馆,她们来的时间早,馆里还没有什么人。陶然找了个位置,拍拍灰,邀请许嘉楠坐下。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小叔吧。” 许嘉楠点点头,“上回家长会,着实惊艳了一把。” 其实陶然也被惊艳到了,还一直在被惊艳着。 “上次我生病的时候,是他带我去看医生。正好明天他出差回来,我要请他吃饭,我现在苦恼要吃什么。这里两天就用手机找餐厅。” 上回陶然生病时,许嘉楠因为家里有事,请假几天。后来才听陶然说起。等了许久的疑惑,骤然解开,只是这个…… “就是为了这事?” 陶然点点头:“不然呢?”她笑:“谈恋爱?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 她要是敢早恋,沈承航铁定做得出什么疯狂举动,更不用说沈之仁了。 许嘉楠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我也不敢。” 明天沈临就要从苏州回来,陶然还在为吃什么而犯难,正好和许嘉楠说了这事。她抓住许嘉楠的手,转而求助她:“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许嘉楠父母在教育局工作,整日见不着人影,更不用说做饭,一家三口常年下馆子。 许嘉楠问:“你小叔有什么忌口?” “不吃榴莲,不喜辣。”陶然念出沈临发来的短信,说完自个倒先笑了,“如果他吃辣,选择倒是有很多。” 许嘉楠点点头,给了个建议:“小西湖新开了家港式茶餐厅,味道还不错,口味也比较清淡,可以试试这个菜系。” 陶然皱着一张脸,“上个月刚去吃过。” 许嘉楠想了想,说:“那就楼上的泰式餐厅,你不是一直想吃咖喱蟹和菠萝饭,正好这回去吃吃看。” 这个方案倒是可行,而且说到螃蟹,她就很想看看生活事事要求规整的沈临,到时吃蟹该是什么模样的。 “虽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泰式菜,不过,”陶然笑笑:“可以去吃吃看。” / 沈临下飞机刚打开手机,短信和邮件接二连三地弹跳出来。他快速浏览过一些杂事信息,挑了几封紧急的回复,这才合上手机,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伸手揉揉眉间,闭眼养神,轻声道:“送我回家。” 一旁的助理得到命令,启动车子。 沈之仁带着王叔和秦姨去海南避冬,陶然回了家,推开门,一室空落。家里这两天没人居住,自然也没人打扫,地板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陶然拖完地板,后又算好时间洗漱一番,做完一张数学卷子后,一楼传来开门声。 陶然放下笔,从房间里跑出来,跑了几步,脑海里闪过许嘉楠昨天下午说的话。 “你看起来好像比之前开心了些。” 陶然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她自我疑问:她在开心什么?她之前又在不开心什么?许嘉楠都看出来了,家里人会有所发觉吗? 一个个问题就像咕噜冒泡的小孔温泉,不停地往外冒。 困惑使得陶然止住下楼的脚步。 沈临进门,先是把大衣脱下披在木架上,然后换鞋。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旁黑色的运动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双鞋子是陶然的。 他一边穿上拖鞋,一边朝二楼的方向看了看。 换好鞋子,沈临拿着公文包和脱下来的西装,匀步上楼。只是刚踏上第一步,他一个漫不经意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陶然困惑又迷茫的神情。 她想事情过于投入,以至于他这么大个人出现在楼梯口,她都没发现。 沈临敛回目光,轻声拾阶而上。 “小叔,”沈临楼梯走到一半,陶然猛然回过神,她唤了他一声,随即垂下脑袋。 沈临微微皱眉,几步上楼,来到她面前。看她半晌才说:“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陶然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她说:“是,不过小叔刚下飞机,会不会太累?明天吃也不是不可以。” “半小时后出发,”沈临忽略她后半句的假想性,不咸不淡地说,“正好赶上晚饭时间。” 半小时后,沈临准时踩点下楼。这回他没有正装打扮,而是一身休闲装扮。亚麻系服饰,颜色都是浅色系。 看起来随和了许多,跟平日里穿正装的模样,判若两人。 前者随和,看着也好相处;后者倒是令人时刻提着心,不敢靠近他,生怕哪里做不好,或者说错了什么话。 沈临问:“打车?” 陶然撇去脑海里思绪,文不对题地说:“地点在小西湖,走路过去也可以。” 平时出门都是王叔接送,现在王叔随沈之仁去了海南,出门倒成了问题。沈临回来上楼后,陶然特意看了看门口,他的助理和车子都不在。 现下无非只有打车一个选择。 沈临似笑非笑提醒:“我刚出差回来。” 言简意赅,陶然立马听出话里的意思,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沈临却径直开门出去,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过来:“我叫了车,就在门口等着。” “好。” 他都叫好了车,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通知。陶然抓过架子上的钥匙,跟在后面锁门。 走到黑色轿车旁的时候,后车座的门是开着的。陶然上前一看,沈临坐在另一侧,显然这门是给她留的。 陶然垂眸,弯腰进去。 汽车匀速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车子启动后,沈临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陶然见他脸色疲惫,也不好出声打扰,她时不时侧目看向窗外的街景,偶尔转头看向一旁安静的沈临。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虽然沈承航说过有事可以找沈临,他也交代过沈临让他多多照应自己。可这并不意味着陶然可以跟沈临过多亲密。 这是她刚刚在楼梯口忽然意识到的。 她不可以和沈临走得太近。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繁忙,陶敏还给她请了个小保姆专门陪她玩耍。 后来因为她跟小保姆关系太过亲近,甚至超越了父母的地位。沈承航毫不犹豫地将小保姆辞退,然后为她找了一家幼儿园。 那年她六岁。 这些年,秦姨在诸事上尽量照顾她,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其中有秦姨自己的顾虑,当然也包括陶然自己把捏的分寸。 这段时间,或许是她开心得过了头,以至于得意忘形。 沈临轻叩桌面:“陶然。” “嗯?”陶然撞入沈临幽深的目光,只怔愣片刻,她眯眼微笑,说:“不好意思。” 沈临看着面前的咖喱蟹,一边带手套,一边轻轻摇头:“怎么想请我吃泰国菜?” 当然是想看你怎么斯文地吃螃蟹。这是陶然最开始的打算,不过现在她正被另一件事苦恼着。 “同学说这家的味道还不错,”她舀了一汤匙菠萝饭,问:“不知道小叔吃不吃得来。” 沈临握着钳子,将蟹腿一分为二,然后又用筷子挑出里面的蟹肉,装在一旁的碟子里。 他专心致志地挑蟹肉,偶尔拨出点时间同陶然讲话。 “如果我说我吃不来,”他掠过她一眼,问,“那你要怎么办?” 就要送到嘴里的菠萝饭再次回到碗里,陶然说:“那就换一家。”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沈临倒是难得笑了笑,说:“是吗?” 陶然默不作声。 他处理螃蟹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旁咖喱蟹骨肉分离。他左右各放着一个盘子,左边是蟹腿壳子,右边是蟹腿肉。 他一口没动,只是将蟹肉挑取出来。他好像很享受分解的过程,吃倒是在其次。 这还是陶然第一次见人这么吃咖喱蟹的。 然后更惊讶的还在下一刻。 只见沈临将剥离好的蟹肉均匀分成两盘,然后舀过盘里的咖喱汤汁,浇在蟹肉上面。这过程,他还细细观察两份的蟹肉和汤汁是否均等。 “这份你的。”沈临将一个淡绿色骨碟递到陶然面前。 “我……”陶然一时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沈临擦擦手,见陶然就要将盘子推回来,他神情淡淡:“不吃就换一家。” 他将刚才她的回答转头送还给她。 一桌丰盛新鲜的食物,怎么能说不吃就不吃。陶然将盘子放到自己面前,对着挑得很整齐的蟹腿肉,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小叔。” 声音很轻,沈临倒是听得无比清楚。 他解决完嘴里的食物,擦擦嘴角,没有根据道谢一事挑刺,而是轻轻地应了声:“嗯。” 从小西湖出来,时间正好过九点。 这里离外面的正道有些许距离,小西湖环湖而建,夜里隐去白昼的喧嚣,现下倒是静谧得很。 沈临回头看看陶然:“走路回去?”他在询问她的意见。 “我都可以,”陶然与他对视,随即又别开眼,弱弱地说:“走回去正好消食。” 等于默认了他的建议。 前几天刚下过雨,这几天大部分是阴天,晴日很少,道路上倒还残留着潮湿的痕迹。 江城冬天就这点不好,太过潮湿。 走出一段路程,陶然隐隐觉得空气有些凉,紧了紧外套,双手兜在外套口袋里。 “给。” 陶然看过去,是一双藏青色的手套。 沈临放到她手里,说的却是:“明早不要忘了还要晨跑。” 陶然看看手里的手套,上面似乎还残存些许温度。余光里,沈临的身影愈来愈远。 就是顺眼之间的事,陶然一边套上手套,一边快步追上沈临。 月亮隐藏在阴云背后,夜色很好地掩饰了陶然嘴角浅浅的笑意。 手套很暖,这个冬夜也很美好,而她则不必要担心什么。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暗涌》。 第19章 一点满足:一点在乎 又是一个周六晚上,陶然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沈临也正从一个会议脱身。他起身离开书房下楼倒水,陶然正好上楼。 “小叔,”陶然朝他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而后就要上楼。 “嗯,”沈临回视她一眼,就要下楼。 下了没两个楼梯他转过身出声:“等等。” 陶然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眼里是询问:“怎么了吗?” “晚上你想吃什么?” 陶然想了想,上个礼拜才在外面用过餐,这周再下馆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她试探性地问:“可以自己煮吗?” 沈临下了楼梯,走到客厅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才走到楼梯口。 陶然还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那需要去超市买菜。”沈临说,“家里没东西可以煮。”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陶然一周几乎都在学校,沈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公司,一天三餐也在公司附近的餐厅解决。 家里有定期的钟点工上门打扫,最近因为家里没什么人,沈临让钟点工一星期来一次,然后考虑到家里不开火,冰箱也没定期添置新鲜的果蔬肉类。 时下,冰箱空空如也。 没东西可以出去买,这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主要是吃什么。 陶然拖着声,尝试着问:“我提什么都可以吗?” 沈临皱眉。 陶然向来懂得怎么察言观色,见沈临眉头皱紧,她心下一凛。 “就当我没说过,小叔你说了算。”她说完就要转身朝卧室走去。 “陶然。” 只是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楼下那道轻淡的声线使得她不得不收回还没落地的脚。 陶然转身,抱着一个帆布包在身前,她一边偷觑沈临,一边弱着声说:“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她轻叹,怎么就又说错话了。就算沈临问了,那也是出于礼貌和客气。她要做的该是问沈临想吃什么,而不是她得寸进尺,进而提出的要求。 “我很难相处?”沈临问。 陶然抬头看他,神情错愣。 她想,原来他皱眉不是因为她话里要做的事,一方又苦恼,这个相处问题是他第二次问了吧。 “没有。”陶然违心回答。 “没有?”沈临却是轻轻笑了声,慢着声道:“那就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想什么就说,不用顾忌我。” 每个字,每个音节都重重地敲打在自己身上。这和上次他在饭桌上帮自己回应沈之仁关于请假一事一样,他也是这时的声音。 坚定有力的,让她往下说,往下走,不用管别人。 沈临见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连看他都不敢看,整个人低着头杵在那里,像个定住的木头。不由得头疼,他揉揉眉间。 “陶然,我希望我以后跟你讲话的时候,你可以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我不像你爷爷,你不用顾忌,更不用害怕。” 最后的两个字眼使得陶然抬头,依旧不说话,神色倒是一脸惨白。 沈临心里重重叹口气,“陶然,在我生气之前,说话。” “嗯。”轻得像羽毛拂面,可以等于默声。 沈临沉着声,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陶然,我没听见。” 陶然双臂抱紧怀里的帆布包,里面是她带回来要换洗的衣物。现在它们就像一根浮木,让她得以获取暂时的搁浅。 “晚上我想吃火锅。”陶然紧紧抓住帆布包的带子,手背抓得筋脉暴涨,她声音拔高些许:“晚餐吃火锅,我想吃火锅。” 冬天吃火锅,是寒冷冬日里的一点慰藉。 陶然说完低头盯着木地板看,也不敢抬头瞧楼下沈临那边的情况。 “回屋放东西,我带你去超市。” 过了会,楼下传来沈临清澈的声音。 陶然抿唇,低低应了声:“好”,而后快速跑回房间。 放下东西,陶然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她靠着门背,看向半合的门窗。想到沈临说的话,眼眶微湿。 家里人从来不会过问她的意思,陶敏还好,某些事会征求她的意见,不过多数事她征求意见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决定做好,只是用委婉的方式来告诉她,事情该这样做。 而沈之仁和沈承航从来不懂含蓄和委婉为何物,他们很直接地通知陶然结果。 就连她想在冬天吃火锅,她提过一次,却被沈之仁无情反驳。 反驳的理由现在想起来也很搞笑。 沈之仁说麻烦,准备食材麻烦,吃着也麻烦。 陶然走进浴室,扯过毛巾过水,只是毛巾刚碰到脸颊,她再也忍不住,整张脸埋在冷冰冰的毛巾里,双肩颤抖。 她下楼梯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二十分钟。 沈临坐在客厅的沙发山,怀里抱着台笔记本。见到她下楼,合上笔记本,问:“可以走了?” 陶然走到沙发旁边,说:“可以了。” 想了想又说:“如果小叔不想吃火锅的话,我们也可以吃别的。” 沈临将笔记本放到沙发旁的架子上,走到陶然面前。 他低头看她,刚才远远看着,他看出眼眶有些红。陶然皮肤白,所以眼眶有点点红就会很明显。 这下他离她只有一步远的距离,仔细扫过她的脸庞,说:“哭过了?” 陶然赶忙低头。 沈临又问:“很委屈?觉得我话说重了?” “不是。”陶然先是轻轻摇头否定,继而声音慢慢抬高:“没有委屈。” 她想起上次开家长会沈临过后问她,想不想知道家长会上班主任说了什么。虽然陶然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但是第二天,她倒是发现了她给沈临的本子里写了这次家长会的内容。 后来是医院那次,接着是每周日的晨跑。 这些事本该是她的父母给予她的,不论是关心、批评或者是其他的关候。做这些事的人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人,该是她的父母。 然而事与愿违。 他们没做到,也没想过去做。 想到这里,陶然抬头看向沈临,她眼里带着些许笑意。 “我好久没吃过火锅了,有点开心。” 应该说是很开心。 沈临摸出兜里的手巾,递给她:“擦擦,我去车库开车。” 又是藏青色的手巾,上次那条洗净后至今还放在她的抽屉里。 陶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她在犹豫。 “是干净的,”沈临添了句,“放心,没用过。” 不是,陶然顾虑的并不是这个,她的声音微微沙哑:“是不是我用过了,你就不要了?” 沈临不解,但也没过多纠结,说:“你可以留着自己用。” 幸好不是说扔掉,如果她用过他的东西,面临的结局是被扔到垃圾桶。陶然不会接受。 她接过来,说:“谢谢小叔。” 沈临收回手,半是笑半是无奈,“陶然,什么时候我能不用听到这两个字。” “对不起,”陶然抓紧手巾,“我忘了。下次……” 沈临提声:“还有下次?” “不是……” 不是什么呢?陶然一时半会急得找不出词。 “我是你的家人,”只听沈临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所以不用跟我说谢谢。” 沈临说完,走到玄关,换上鞋子,披上外套,拿过车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陶然,说:“在楼下等着。” 家人,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两个字。 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手巾上。手巾颜色深许,泪珠很快与手巾融为一体,无处可寻踪迹。 真好,双眼埋在手巾里,第一次有人跟她说,我是你的家人。 真好。 商场离家里不远,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左右。周六商场一般人都比较多,相应的车子也多。此时车子正排队进入地下车库。 还有得时间等,沈临问:“你先去看要买些什么,待会我停好车再去找你。” 陶然听完却是没有要下车的动作,她说:“我等你吧,到时一起去。” 前方有车子挪动位置,沈临前进些位置,车子再次顿在中间,他说:“那就等着。”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陶然推着购物车同沈临走在商场的负一楼超市。 沈临做事目的明确,不会多一分迟疑与犹豫,进了超市,他径直前往火锅料区。 琳琅满目的火锅底料,沈临走到购物车旁,朝陶然说:“想吃什么挑什么。” 陶然离开购物车,走到架子前,还真就默默研究起来。 其实火锅要辣的才好吃,吃起来才有氛围。可是沈临不喜欢吃辣。陶然在一众辣椒类火锅底料中选了一包清淡的老鸭汤。 沈临看她手里拿的,问:“确定了?” 陶然放到购物车里,说:“确定。” 她推车就要走,沈临却先一步推过车,说:“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拿你想要的。” 陶然顿默,而后反应过来两步追上去,“其实可以自己煮底料。” 沈临推着车,避开人多的地方,问:“你会?” “会一点,”陶然轻声说:“不过,今天可能来不及。” 沈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不到,他说:“八点左右吃晚餐,可以?” “可以,”陶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既然问了,她只好应下。 “那就做你想吃的火锅,”沈临长手一伸,取出老鸭汤底料包,“这个就先不要了。” 说完也没等陶然反应过来,他将底料包放回原位。 陶然:“……” 陶然带着沈临到肉类区,先是挑了一根大骨头。 沈临看着她称回来的大骨头,指着袋子问:“煲汤?” “嗯,”陶然放好大骨头,又到一旁看猪腰,她一边挑一边回沈临:“去年跟着秦姨吃过一次。” 那次陶然跟着秦姨去她家里送东西,当晚蹭了一顿火锅。 买好大骨头和猪腰后,陶然又带着沈临去蔬菜区,正挑着草菇,陶然手一顿,看向一旁正在挑玉米的沈临。 沈临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里的玉米放到保鲜袋,走过来问:“怎么了?” 陶然放下草菇,说:“小叔想吃什么,我忘了问,刚刚选的都是我喜欢的。” 两个人的晚饭,怎么能都是她在选,她选的必然是按自己的口味来,对于沈临喜欢什么,她不清楚也不了解。 沈临低头看向面前的草菇,挑了几个放到陶然手旁的袋子,说:“这个就可以,多挑一些。” 他说完,走到青菜那一架,看看生菜,又瞧瞧小白菜。 陶然抿唇一笑,又多挑了几个草菇,将推车里的配菜称好之后,走到沈临旁边。 配菜挑好,沈临转而走到海鲜区。 他看着池里游得很是欢快的虾,问:“能吃海鲜吗?” 说着,他用网捞起来好几只,只只活蹦乱跳,看着很新鲜。 陶然不是很喜欢吃虾,鱼也不喜欢。好在沈之仁嫌吃鱼麻烦,家里倒是很少有海鲜的菜类。 看沈临的模样,他大约是喜欢海鲜的。购物车挑的东西,目前为止都是自己喜欢的偏多。 陶然随即做下决定:“能吃。” 沈临多看了她一眼,放下网,问:“是吗?” 陶然笑笑的:“是。” 于是沈临买了一斤虾,半斤鱿鱼,外加一斤海蛏。 只有两个人吃,沈临本想买半斤鱼片,回头一看购物车表面已经放满,他心里合计一番,说:“去买酱料。” 陶然放下心。 因为底汤是大骨头汤,其他酱料就要自己搭配。 酱油醋家里都有,陶然只拿了芝麻酱、花生酱,然后回到沈临面前,说:“小叔,你看够不够,还需要拿什么,我去取。” 沈临看她手里拿的,说:“家里有没有耗油?” “这我不知道。” “那就拿一瓶耗油,再加一瓶香油。” 陶然照办,很快去而复返。 “差不多了。“陶然翻了翻购物车里的东西,说:“应该没有什么落下了。” 沈临掠过购物车,问:“确定?” 又是这两个字,陶然现在最怕沈临说这两个字,一说就能够她慌上半天。 “应该是够了,小叔你……” 她话还没说完,沈临走向酱料架子,他看着面前品类众多的辣椒酱,一时无从下手。他朝陶然招招手,“过来。” 陶然喜欢吃辣,不过家里人不吃辣,也不喜欢她吃辣,于是陶然平时也就在学校解解馋。 现在,她好奇沈临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而且他不是不喜欢吃辣,那为什么要买辣椒酱? 带着好奇与担忧,陶然推着购物车朝沈临走去。 “你挑一罐,”沈临说,“不要大罐的,其他随意。” 话虽是这么说,陶然却不敢上前,她慢声揣测:“你不是不喜欢吃辣?” “你不是喜欢?”沈临随手取过一罐,说,“那就买。” “可是……”陶然说个开头,突然噤声。 可是什么呢?她想。 沈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接下去:“他们不在家,你吃个开心,他们不会知道。” 听这话,好像他要帮着隐瞒。 陶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辣椒酱被放回原位,沈临走到推车旁,慢悠悠道:“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想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陶然快速地抓了瓶辣椒酱回来。 “拿一瓶老干妈吧,不是那么辣,”陶然放到购物车里,“他们也不会发现。” 沈临推着车,声音悠悠:“你开心就好。” 嗯,她很开心。 买完单走出商场,外面却下起了小雨。 雨伞在车上,这里去地下停车场还有一段没有任何遮挡的路段。 小雨淅淅沥沥,不少人在商场门口避雨。 陶然说:“我回去买两把雨伞。” “不用,”沈临将两袋东西放在她脚旁,说:“我过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陶然还想说什么,沈临却走开了。 冬天一下雨,漫天大雾筹集,颇有种乡下清晨的样子。 不过城市里不比乡下清新,满天阴沉,让人心情莫名低迷。 一声鸣笛拉回陶然的思绪,她寻声望去,原来是别人按车笛。 过了两分钟,沈临开车过来,他停在一边。 陶然拎起两袋东西,沈临撑着伞快步走过来,顺手拿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将伞递给她:“你撑伞,我拿东西。” 也许他走得过急,衣服肩上落了不少水珠,粒粒晶莹,衬着他藏青色的外套,格外明显。 天在落雨,地上一片潮湿,眼前的人夹着一股寒气。 沈临看她一副怔愣的模样,问了句:“怎么了?” “没有。”陶然将手里的一袋比较轻的购物袋递给他,而后接过他的伞。她体寒,手冷冰冰的。一摸到伞柄,一股温暖的热意传到她的掌心。 冷热交替,两相交合,这股温热尤为明显。 “走吧,”沈临倾过身取过她手里的另一袋。 “我……” 沈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再次说:“回家。” 两人一路走着。陶然的身高在她这个年纪里还算可以,但是沈临更高,手上还拿着两个购物袋,轻重差不多。陶然不得不多次注意他那边是不是会落到雨。 沈临适时提醒她:“雨伞往你那边靠些。” 陶然跟别人撑伞有个习惯,通常伞的三分之二范围会倾向她的同伴,这是多年培养下来的习惯,一时之间根本改不过来。 尽管沈临提醒过她,伞的大部分位置还是倾向沈临那边。 沈临叹气。 好在车就在不远处,沈临将东西放到后车厢,然后取过陶然手里的伞,先把她送到副驾驶,他才绕弯回到驾驶座。 坐上车,沈临正要系安全带,一个低头,就看到两张纸巾窜入眼帘。 陶然弱着声,说:“你肩上有雨水,擦擦。” 听着这声,沈临目光不禁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的位置,微湿,明显擦过。 他接过纸巾,一边擦着,一边在斟酌语言。 良久,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响起,陶然想该是回家了。 “陶然,”预想中的启动声并没有想起,反而传来沈临的声音。 印象中,其实很少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自己,恰好对方又是一本正经的腔调。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又有些陌生。陶然心里不禁忧忧揣测。 沈临说:“你是不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第20章 当中有你:当中有我 回到家里,沈临提着两袋购物袋到厨房忙活。陶然本来也想跟着进去。 沈临放下东西,抬眼看她,说:“先把衣服换了。” 陶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也没怎么湿,就是溅了些雨。 沈临一面取出东西,一面不疾不徐地说:“换好衣服再过来。” 他这么说,陶然倒也没过多的执拗,听话地转身上楼,回房间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沈临已经将大骨头洗净放在一旁的篮子里。看到陶然进来,他指指放在水槽滴水的篮子,说:“你看要怎么弄。” 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因为抬手的缘故,右手小臂的侧面形成一道好看的幅度。 陶然收回目光,慢慢走到他身旁,说:“先把血水煮掉,汤会好喝一些。” 沈临点点头,说:“我需要做什么?” 其实也没需要他做什么,不过他既然都问了,陶然想了想,说:“帮忙倒一点醋?” 沈临看她将装好的水倒进锅里,打开煤气炉,动作熟练得很。 “一点是多少?”沈临问。 “额,”陶然被问住了,过了会,她将煤气炉关掉,说:“三勺这样子。” 沈临依照她的意思倒醋,陶然转而将原来锅里的水倒到一个不锈钢锅里,然后放到电磁炉。 她收到沈临的视线,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得着嫌隙的空挡跟沈临解释:“天气冷,用电磁炉烧水会快一些。” 疑惑解开,沈临点头表示理解,他又说:“我洗菜,有需要叫我一声。” 回家之后,外面雨势愈落愈大。 现下,两人安静地在厨房里忙活着。陶然准备底汤,沈临在水槽处洗菜。距离水沸腾还有一段时间,陶然将草菇拿过来,用剪刀对半剪开。 窗外雨声阵阵,屋内一室亮灯,间或工作的声音响起,和着雨声,奏成一首特别的曲调。 安静的,和缓的,小声低鸣,很是特别。 沈临将青菜和海鲜一一洗净,分门别类装在漏篮和盘子里。 回头就看见陶然将滤过血水的大骨头用干净的清水冲净,随后放进高压锅。而后高压锅装了七分满的水,倒进适才沈临倒好的醋,旋上盖子,调工作键。 “好了,”陶然说:“开锅要等四十分钟左右。” 沈临点点头,继而好奇:“你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 确定的陈述句,话里带着询问与笑意。 陶然脸红地低下头,摸着衣服边缘,手指反复在上面揉搓,磕磕绊绊地说:“是,之前给秦姨打过几次下手,跟着学了一些。嗯,只学了一些皮毛。” “你在紧张?”沈临脸带笑意。 半个小时多前,他在车上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太过于直接,以至于当时的境况下,陶然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回答,只知道低头避而不言。 她当时的想法是,就让沈临将她认作一个没有礼貌的人。 只是这才过去没多久,沈临再次丢给她一个难题,以一种很直白的方式。 不过这次陶然淡定了许多,她告诉自己不要慌。 “你是长辈,”陶然说。 沈临像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满意,“是这样没错,” 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是那么地满意。 很快陶然便听见他说:“但是除去长辈身份,我和你只是普通的个体,我问你话,你就大大方方地回,没什么好紧张或者害怕的;相应的,你有什么问题问我的时候,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瞻前顾后。” 陶然默然,眉眼低垂,“可是……”她说了两个字,就没勇气往下说。 “可是什么?”沈临看她,见她又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和人说话的时候,抬起头。你没做错事,为什么低头?” 空气静止了一分钟之久,陶然这才抬头。不过眼神仍是躲躲藏藏。 沈临顿了几秒,继续问:“可是什么?说下去。” “我要尊重你,”陶然说,“如果我直接看你,没有带任何畏惧,那样不礼貌。” 沈临皱紧眉头,对这些话很有意见,半晌他直接笑了:“谁跟你这么说的?” 陶然摇摇头,声音轻轻的:“没人。” 短短两个字,说得极为困难,还带着颤音,说完她手指紧紧抓着衣服边缘。 “说实话,”沈临说:“不要试图去欺骗,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你了。” 沈临看向陶然抓着衣服边缘的手,因为紧张不安等缘故,手指头发红,微微颤抖。 再次开口时,他缓和下语调,语气比之前和缓了许多。 “陶然,你是你自己,不需要将自己放到一个低姿态。尊重是相互的,礼貌也是构建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还有,你有畏惧是好事,” 他稍作停顿片刻,声音平稳地往下说:“但是畏惧并不是一味地去顺从或者害怕别人。” 他说完好长一段时间,陶然始终低垂脑袋,不出声也不有所动作。 时间在某一瞬间进入静止状态,安静的厨房里,只有高压锅不时发出气体声。 沈临也很有耐性地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陶然才抬起头,她声音很轻,眼里有光,她问:“是这样的吗?” 能问问题就代表刚才的话听进去了,问什么倒不是太大的事情。最怕就是敷衍式地应声,又或者装作没事发生跳过现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对于陶然能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沈临表示很满意。 他放缓声音:“怎么样?” “我不知道,”陶然摇头,眼里聚满泪光,为了不让沈临见到自己目前的神情,她再次低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所有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倾覆而出,就好如雨后,土壤内部温热,常年温居于土壤的动物陆陆续续跑出来纳凉。 从没有人教过她,与人交流该怎么做,又该如何去表诉自己的需求,又或者提出自己的意见。她与家人的交流都建立在一种交代与被接受的过程。 她在这过程中,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磕磕绊绊地摸寻。而她的家人好像也习惯了她长时间的沉默,和每次的低眉顺眼。 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乖巧,一路顺心顺意成长,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换句话来说,就是很好管教的体现,不用操什么心。 “抬头,”沈临说,“先把你的头抬起来。” 陶然咬着唇,慢慢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沈临平静的眼神,他一脸安静,没有预料中的不耐或者生气。 “或许我该跟你说不要哭,”沈临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巾,依旧是藏青色。 他抬手,缓缓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可是哭也不丢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你哭了。但你不知道怎么表达,或者说你不敢跟我讲,所以你哭了。” 帮她擦净,沈临收回手巾,整齐叠好,拿在手里。 陶然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不能汇聚成一句完整的话。 “在你这个年纪,会哭以及哭出来,是你的特权。” 沈临说:“只是希望没有下次。” 陶然红着眼眶,点点头:“嗯。” 沈临笑了,是一种很轻松的笑,给人很亲近的感觉。 “我说的下次不止这点,”他收起笑,半是正经地说:“陶然,下次问你什么,你就说。不喜欢也说出来。说话的时候,礼貌地对视回去,不用慌。哪怕是你的家人也一样,你并没有做错事,没必要紧张也没必要害怕。” 沈临地目光就这么没有预料地投过来,隔空对视,陶然一个紧张,再次低头。 沈临的笑声缓慢响起:“刚说完你就低头,陶然,是我说错了,还是你做错了?” 陶然吸了口气,声音微颤:“是我,不关小叔的事。” “你还是不明白,”沈临经过她的身旁,轻而有力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旁,“你没有错。” 说完,他往前走,脚步声很轻,渐渐地在身后消失。 这天晚上,陶然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到了固定的时间点,睡意始终不来光顾她。 一闭上眼,晚上沈临在厨房说的话,一字不落、极其清晰地浮在她的耳旁。 后来他们吃晚饭,陶然胆战心惊,沈临像个没事人,一边烫菜配酱料。前半段时间吃得还算满意,后来沈临接了个电话,吃了没两口便又擦擦嘴角上楼,很快,书房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买的海鲜一动未动。 饭桌上了少了一个人,陶然自己吃着也没什么趣,加上她心里想着事,吃了会,她收拾饭桌,洗好碗,回房写作业。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临近十一点陶然洗漱一番,睡前她到楼下假装喝水,客厅里光亮明朗,却没有她想见到的人影。 她上楼在书房门口静听,里面偶尔传来沈临说话的声音。 有些严肃,带着强硬。 跟他在厨房跟她说话时完全不一样,那时他要有耐心和随和许多。 陶然抿唇,回房。 现在她睡不着,精神得很。于是考虑再三,她掀开被子下床,决定去热杯牛奶。 楼下她只留了客厅的壁灯,因为不知道沈临什么时候会下楼,又会不会下楼。 现在壁灯被关了,倒是客厅的大灯开着。 陶然心咚咚地跳着,要下楼的脚踏出去继而收回来。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她目前面临最大的问题。 比她的失眠还要来得严重。 问题还没解决,拐角出来一个人。 沈临手里端着杯牛奶,抬头就看见楼梯间出神的陶然。 “还没睡?”他问。 “啊,是,”陶然手里抓着墙,“想下来热杯牛奶。” 沈临看看手里刚热好的牛奶,又望望眼睛清亮的陶然,他说:“下来。” 有人帮忙解决下去与否的难题,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陶然踏出反复试探的步伐。 下楼慢慢走到沈临的面前,陶然慢着声说:“小叔。” 沈临把手里的牛奶递给她:“时间很晚了,喝完就去睡,明早还要跑步。” “好,”不知为什么在听到沈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心里的不安情绪淡了许多。 她原本以为在厨房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多少不会再理自己。 她就有这么一种肯定的直觉,于是记忆反复出现,不厌其烦地重现。 她的不安来自,沈临是否会讨厌自己,毕竟他耐着性子同自己说了那么多,反观自己不是哭就是没有什么有用的回应。 可是听完他的话,她的不安很快散去。原来,他没有避开自己。 她讨厌自己,但有人不讨厌她。 沈临到厨房又热了杯牛奶,陶然跟在他身后。 她说:“杯子待会我来洗。” 沈临看她,良久才说:“好。”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情歌》。 第21章 即使不达:缺席也不算损失 时间就这么缓慢地流逝。 沈之仁还在海南避冬,要等到元旦之后才回来。而沈临依旧忙碌他的公司事务,陶然也就周末才能见到他的人。 不过经过火锅夜晚之后,某些事情也发生了点变化。比如沈临在她晚自习后会给她打个电话,照例问候她的在校情况。 通常都是一问一答,沈临问,陶然答,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通话时长也不会超过一分钟。 60秒以内的通话,就是转眼之间的事,陶然却从其中尝出点不同的味道。 有那么点甜,也有那么点酸。前者是沈临给的,后者是她的父母给的。 酸酸甜甜,也像足了青春里的味道。 陶然不由得想到她的母亲——陶敏。 过两天就是12月23日,是她的生日,她渴盼等待已久的日子。 上次家长会陶敏答应她,这次她会陪她过生日,地点就定在牛寿司。 这天下午下了课,陶然一反常态,没有立马整理笔记,她戳戳同桌许嘉楠,“你晚上不来上晚自习对吧?” 许嘉楠伸伸懒腰,闻声回道:“嗯,今晚我得给自己放个假。” 每周二的晚自习是许嘉楠许给自己的假期。 她是走读生,没有住在学校,晚自习纯属自愿参加。来与不来都没人管,这和住宿的学生不同。 陶然问:“那待会放学陪我去个地方。” 许嘉楠也没多想,点点头:“好。” 得到回应之后,陶然也不再多问,拿起笔记本,整理上一节课的内容。 她这边安静认真,许嘉楠装了个水回来,满脸狐疑地趴到陶然的桌子上。 “忘了问,去哪里?做什么?” 陶然握在手中疾驰的笔突然停住,这才看她,笑:“现在才问?迟了。” 许嘉楠微微一笑,抽走她手里的笔和笔记本,半是威胁半是玩笑:“不说不给。” 手上骤然空空,陶然也不急,她揉揉酸胀的手指,说:“周四是我的生日,我想去买个礼物。” 听到她这么讲,许嘉楠扳着指头一算,她笑容转为苦恼:“对,23号是你生日来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许嘉楠对自己的生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更不用说别人的。陶然不以为然地笑笑:“没事,我不知道买什么礼物,想让你帮我参考参考。” 许嘉楠依旧不明白,“明明是你生日,为什么你要买礼物,去年也是这样。” 陶然简单地说:“为了感谢一个人。”至此不再多说。 熟悉的回答,去年也是同样的内容。许嘉楠回:“哦。” 过了一会,许嘉楠把刚才收走的笔和本子递还回来。 陶然笑,并不言语。 许嘉楠倒问了句:“假如我问你感谢谁,你是不是又会说秘密?” 陶然认真地看她一眼,点点头,略带微笑:“对,这是个秘密。” 许嘉楠坐回位置,趴在桌子上,脸正对着陶然,“那我很荣幸,能够参与你这个秘密。” 去年这个时候,陶然让许嘉楠帮忙自己挑礼物,她听到陶然是要感谢一个人,好奇地问了句,也没想那么多。 反倒是陶然笑着摇摇头,给出两个字:秘密。 许嘉楠微微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给了上面的一句话。 友谊大概都这般,不会追问到底,尊重彼此的意愿。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对此讳莫如深。 因为微微侧着头的缘故,许嘉楠不少细碎发丝落在脸颊一侧,有些还挡住了眼睛。陶然伸手替她拂到一边,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嘉楠。” 周四晚自习一下课,陶然收拾完东西,将买好的礼物装进书包,然后同许嘉楠说:“嘉楠,我待会还要去拿蛋糕,先走了。” 许嘉楠张开手臂,说:“抱一下。” 陶然看看她,而后笑笑,抱住她。 “生日快乐,陶然。”许嘉楠说,“礼物我让你舍友帮忙拿回宿舍了,明天你来就能见到。” 闻声陶然抱紧她,埋在她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由衷地说:“谢谢你。” 出了校门,陶然小跑到路边拦了辆的士,让师傅开到西林大厦。 傍晚,正是下班归家高峰期。 江城一中地理位置优越,附近除了少年宫、医院、植物园、宾馆,甚至连江城最大的商业步行街也离这一带不远。 陶然此次前去拿蛋糕的店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不过交通堵塞也是异常严重,车子好半天才挪个口子。 现下他们正处于一个车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道路前后左右都面向江城较为出名的地带,每每上下班,这一带的道路便是水泄不通。 现在路面上,公交车、家用车、出租车,来往络绎不绝。 陶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快七点了。 陶敏许诺她,八点会在家等她。 陶然问司机:“师傅,能不能走体育路?我赶时间。” 司机颇为淡定地瞧她一眼:“体育路这会也堵着,你走哪条路都堵。” 正说着话,前方的车子却慢慢挪动,见状,司机长叹一口气,说:“可以走了。” 没一会儿,车子流动起来,车子匀速地朝目的地前进。 二十分钟,陶然到了西林大厦,她跟司机说:“师傅,我进去取个蛋糕,你在这边等我下。” 司机慢悠悠搭拉下眼皮,挥挥手:“去吧。” 没两分钟,陶然取了个蛋糕回来,她坐到车里,缓口气说:“师傅,可以了。去南湾西里二期。” 听到目的地,师傅多看了她一眼,说:“富豪区,”又挪挪视线看她怀里抱着的蛋糕,多问了句:“家里人过生日?” 面对陌生人,陶然一向不会多说话,不过今天不同,她点点头,“嗯,所以赶时间。” 司机笑笑,转方向盘,说:“那坐好了,我给你绕小路。” 陶然抿唇,“谢谢。” 回家的路倒没那么堵,加上司机七拐八弯,专门抄近路,陶然在七点四十赶到了南湾区。 下车后,她付完钱,从蛋糕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型的迷你蛋糕,送给司机师傅。 她抱着蛋糕,书包背着礼物,一路快速走回家。 刷卡进小区,她远远抬头望向自家那栋楼的时候,发现唯独她们家楼的窗户没有光。冬天的夜色比夏日深浓,加上周围的户层窗户都是亮着。 楼层三十来层高,她们住中间层段。陶然远远地望着,仰头地数着,像是不相信般,她又数了一次。 她们家那两层的窗户没有半点光。 沈之仁去海南,陶敏和沈承航远在俄罗斯,他们两人暂时从沈宅搬回市中心的南湾区住处。 她快速走着,一边拿手机看时间,一边低头安慰自己,陶敏和沈承航工作忙,迟一点是很正常的事。 又或者他们已经回了家,只是没开阳台和客厅的灯。 总之,陶敏答应了自己,她会回来陪自己过这个生日的。陶然就在半是不安半是安慰中,刷卡进入自家所在的那栋大楼。 陶敏喜欢吃芒果,或者说芒果算是众多水果里,她的最爱。读幼儿园的时候,那年秋天,沈承航不知从哪带回了两大箱芒果,个个形状饱满。 陶敏一边怪他没事买这么多芒果回家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吃得完,一边又拿刀切了一块给陶然吃。 也是那回,陶敏才知道陶然对芒果过敏。 不过太多人对芒果过敏了,陶敏不以为意,一边帮她擦药,一边半是惋惜:“江城算是半个芒果之城,看来然然与它无缘。” 陶然听得半知半解,只知道点头。 陶敏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不能吃芒果,你还觉得自豪。” 陶然摇摇头,双眼圆溜溜地盯着她,不顾腿上的红点块,躲到她怀里,只知道笑。 陶敏笑她:“小心些,药还没擦好。”又朝一旁出神的沈承航说:“沈承航,过来按住你女儿,让她不要动……” 后来,陶敏也不大吃芒果,陶然在家也没怎么见过这款水果。初二那年开家长会,班主任让学生每人给家长准备一个礼物,陶然选来选去,挑了芒果。 其实自打她读小学起,陶敏和沈承航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每回家长会都是沈之仁或者秦姨参加,后来是沈承航的助理帮忙参加。 陶然也不知道陶敏会不会来,不过老师说了要准备礼物,思来想去,陶然买了一个芒果。 也许是上天眷顾她,那次家长会,正巧陶敏出差回来,赶上了。那晚陶敏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个黄透了的芒果。陶然下楼倒水喝。 陶敏朝她招手:“然然过来。” 陶然放下水杯,走到陶敏身边。 陶敏看看她,而后抱住,她圈着陶然的腰。13岁的年纪,豆芽似的身板,她轻轻就能圈住,薄得就像层纸。 她问:“怪不怪妈妈?” 陶然毫不迟疑,声音脆脆的,“不怪。” 陶敏闭上眼,说:“妈妈还没问怪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不怪。” 陶然低头,摸着母亲的头发,她声音轻而弱:“就是不怪。” 这话说完,客厅陷入暂时的安静,而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陶然回房换好衣服,下楼将蛋糕还有礼物拿出来。 她拿着手机坐在客厅里等,时不时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来信或者来电。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悄无声息。 陶然习惯了这种无声漫长的等待,她起身到餐桌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再次回到客厅的沙发时,她伸手轻抚过她给陶敏准备的礼物。 是一条围巾。 上个礼拜她收到陶敏发过来的照片,照片上陶敏和沈承航淡淡地笑着,两人身后是冰天雪地。陶然看了这张照片许久,恍然想起陶敏少了点什么。 于是和许嘉楠逛商场的时候,她思来想去选了一条羊毛围巾。 她将围巾收进礼物盒,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着。 八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 陶然一看,是沈承航打过来的。 她咬咬唇,犹豫两秒,接下这通电话:“爸爸。” 沈承航的声音平波无痕:“这边事情还没解决,明天晚上才能回去。” 他在通知她一个结果。 陶然掐着手指,将眼里的泪水逼回去,忍着声道:“好。爸爸妈妈也要注意身体。” 她这话说完,沈承航没有第一时间关摁掉电话。两边都安静了许久,陶然才听到沈承航幽远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 “陶然,生日快乐。” 这声祝福来得太突然,在这个夜晚很是特别。眼泪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夺眶而出,陶然低头,抹去脸颊上潮湿的痕迹。 “爸爸,谢谢你。” 通话结束,陶然顺着沙发边缘,坐在木地板上。她悄然抱住膝盖,埋在膝盖里。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她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木地板的冰凉时刻在提醒着她,父母再一次食言。 沈临开门的时候,发现客厅亮着灯,他一边换鞋,一边猜测是不是沈之仁从海南回来了,但转头想到,沈之仁要是回来,会提前告诉自己,再让自己去机场接他。 他边解开领带,边走到客厅。 刚摸到袖子要解开,他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面前茶几上放着一个蛋糕。那人也不吃,就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临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芒果蛋糕。 黄白相间,相映成趣。他想起之前问过陶然可有忌口的食物,她回答芒果。然而她现在面前就摆着一个芒果蛋糕。 沈临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陶然身旁,皱着眉问:“没记错的话,你芒果过敏。” 闻言陶然转头看他,轻轻喊了声:“小叔。” 眼眶很红,声音微微沙哑。 显然哭过。 沈临放轻声音:“芒果过敏怎么还吃?” 陶然低下头,摸着膝盖,说:“不是我吃,是买给妈妈的。” 沈临又问:“大嫂生日?” 陶然摇头,头垂得更低了,“不是,是我生日。” 沈临看看桌上的蛋糕,转头又看到沙发上酒红色的礼盒。大脑快速运作着,他大概明白了。 只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很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问:“你过生日,怎么是你买蛋糕和礼物,这不是反过来。” 过了会陶然才抬头看他,眼神幽深,里面藏着许多话,可到了嘴边却是很简单的一句。 “妈妈在这个日子生了我,我要感谢她。” 说完,她转过头,双手捂住脸颊,手里一片湿热,苦苦涩涩。 可到头来,她连感恩的机会都没法送出去。 她独独落在自己的伤心里,有人握住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慢慢压下她手上的冰凉。 陶然猛地顿住,有那么一刻的发愣,然后她听到一道轻缓幽叹的声音传来。 她终于止不住,眼泪在这个瞬间开了个闸口,她终于不能抑制地哭出声。 沈临说:“哭是你这个年纪的特权。”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献世》。 第22章 逐秒逐秒:挨得极近 隔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陶然也跟着收书包,许嘉楠好奇地看她:“今晚不是要晚自习?” 闻声,陶然从书桌抽屉抬起头朝她看去,半晌,才点头应道:“是要晚自习,不过我晚上有点事,待会我小叔来接我。” 听到“小叔”二字,许嘉楠眨眨眼,颇为正经地说:“我能看看吗?” 找了老半天的测题卷子,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陶然松口气折起来放在数学辅导书里,收到书包放好,不以为意地说:“当然可以。” 收完东西,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校园门口走。 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校园里虽然还是秉承好好学习的氛围,但是一路走到校门口,陶然就见到不少人手里拿着独立包装,代表着圣诞节日特征的苹果。 就快要到门口,陶然低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包装盒,递给许嘉楠:“提前跟你说圣诞快乐。” 许嘉楠接过来,瞧了瞧,说:“谢谢。” 而后从自己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绿色小礼袋:“陶然,祝你年年平安快乐。” 陶然打开礼袋,是一颗小型的圣诞树,做工精致。 这是她之前在某期杂志看上的一个装饰品,有回两人对着它多加点评。没想到许嘉楠留了意,陶然露出喜意:“许嘉楠……” 不由得想到昨天她生日,许嘉楠送了她最喜欢的墨水钢笔套装。 眼下,心里有太多话,可一时之间又不能找到合适的词语去表达它。 许嘉楠不甚在意,挽在她的臂弯,说:“之前你还帮我带了手办,这不算什么。” 两人说着话,没多在意周遭的情况,以至于沈临走进的时候,陶然正侧着头同许嘉楠低声表达对圣诞树的喜爱,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沈临轻咳了声。 许嘉楠率先听到这声音,瞟了他一眼,立马收回目光,紧张地扯扯陶然的袖子,示意她抬头看。 陶然看到沈临一愣,怔忪半会,她很快反应过来,将圣诞树收到礼袋,跟沈临打招呼:“小叔。” 打招呼的声音很低,不像适才和同学说话时所透露的喜悦。他的到来与出声倒像一盆水猛然倒下去,火光随之熄灭,只剩下灰色呛人的烟雾。 昨晚泪眼朦胧,像整个天都塌下来似的绝望;一天还没过去,人也跟着变了个样。 沈临悠悠想到,这大概就是年轻的优势—— 开心也好,快乐也罢,大约都是一瞬间的事,总会有其他事物来替代这两种情绪。 “我来接你回去。”沈临过了会,才表明来意。 今早送她来学校的路上,沈临说正好今明两天是平安夜和圣诞节,让她晚自习不用上,他带她出去外面吃饭。 陶然点点头,说:“好。” 说完,陶然看看一旁的许嘉楠,又看看沈临,觉得她有必要再说点什么。 “这是我同桌,”陶然跟沈临介绍,“许嘉楠。” 沈临同许嘉楠点点头。 许嘉楠不知道怎么同沈临称呼,也微笑地点头以示回应。 冬天夜色来得格外地早。时下,三人就站在校园门口旁边,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许嘉楠瞧瞧沉默的陶然,想了想,凑到她耳旁说:“有事电话联系,我先走了。” 她快速从陶然身边撤离,犹豫了一秒,才说:“沈叔叔再见。” 许嘉楠身影很快消失在马路对面。 陶然还沉浸在“沈叔叔”一词里,她摸摸礼袋的带子,默默地想:其实沈临也没那么老。叔叔一词倒是把他叫老了。然后又想到自己叫他小叔,某个程度上,是不是把他叫年轻了。 就在她低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手掌。 手掌修长,掌骨匀称。路灯与夜色为它蒙上一层朦胧感,使得它更加均匀修长。 手掌的主人说:“东西我拿。” 陶然不自然地朝沈临看去,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不……用了,我自己拿,不是很重。” 她支吾推却,沈临也不坚持,声音淡淡的:“回家。” 早上说好晚上去外面吃。此时沈临却反然说道回家。陶然心里存着疑问,却也不敢多问,只是紧紧地跟在沈临后边。 一身裁剪合宜的黑色西装,加之他人高腿长,一双长腿在西裤的包装下,等同于一种修饰,显得腿更加匀长。 他步子跨得大,没一会儿,两人的距离拉开。 陶然抿抿唇,抱紧手里的帆布包和礼袋,快步小跑赶上。 她跑得有些急,一心只想赶上面前的人。冷不防的,沈临停下脚步,转身跟她说话。 “晚上……” 沈临话还没说完,眼里瞬间怔住,再回过神来,看见身影晃晃的陶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待陶然站稳之后,他收回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静静地看她好一会儿,而后倒是难得地笑了笑。 他的笑声萦绕在耳旁,就在陶然以为沈临会为这件事开展话题时,就听到他说:“晚上我下厨,你想吃什么?” 话题跳得太快,陶然懵了懵,给了一个大众似的回答:“吃什么都可以。” 她确实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这个回答其实也没什么错。 虽然它听上去确实有那么些敷衍。 沈临一边走,一边问:“昨晚我不知道是你的生日,他们又不在家,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出来。” 他们指的是沈之仁,还有沈承航和陶敏。 因为天气和工作原因,沈承航和陶敏要在元旦前后才能回来。 有了刚才那个小插曲,陶然这回发现,沈临的步伐倒是变得慢了许多,有好几次自己差点追上他,同他并排走。 亚于沈临气场太过强大,一身肃穆。单是站在他身旁,陶然就油然而生一股紧张的压力,思考再三,她还是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走在前面,她落在他的后边。 没听到她的回答,沈临停下脚步,等她上前。 他等,陶然只好顶着重重压力跟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沈临眼神扫过来,神情淡淡,他说:“如果不想在家里吃,你看想去哪里吃,我带你过去。” 停车场就在拐角,陶然紧紧手上的带子,犹豫了会,说:“在家里吃。” 说完,她看向他,多说了句:“家里吃方便些。” 沈临也不多问,她说了,他点点头,说:“那一会顺道去超市买菜。你先想想要吃什么,待会一并买了。” 下了车,走进商场门口,陶然随着沈临下扶梯。 平安夜,又时值周五,商场里人满为患。沈临回头看了眼陶然,朝她伸出手,说:“到这边来。” 陶然所站的位置,周边都是男性。她想挪位置,奈何人群密集,一下子也很难有所动作。 沈临这话一出,加上他隔空伸过来的手,旁边的人见状主动挪了挪脚。 他的手仍停在半空,神情淡漠。 这个行为在他看来就是很平常的一件小事,根本不足挂齿。 陶然一顿,手上的动作比脑子运作得更快些。 她伸出了手,同他相握。 沈临的手略凉,在这个人头攒动、开着暖气的超市里,一股微凉的体感温度细细传到自己身上。 陶然想忽略都难。 沈临将她带到自己身旁,见她没什么异样,放开她的手。 没一会儿,他们下到负一楼,沈临轻车熟路地右转朝超市走去。 陶然这回却没那么匆急地去追赶他的身影。 她脚步慢慢,脑海里尽是沈临朝她伸出手,然后握住她的手,将自己带到他身旁的光景。 她右手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凉意,她特意摊开手掌认真瞧了瞧,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又走了几步,她再次合起手掌,动作轻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某类稍纵即逝的感触。 它冰冰凉凉的,在她心里某个地方,不经意地落下了点痕迹。 沈临推车,感觉到身旁没人,他转向身后。 陶然正好走到他身旁。 沈临看她一眼,自顾自推车,走了几步,才问:“想好吃什么了?” “嗯,”不同于刚才的敷衍,这回陶然倒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想吃面。” 寒冷冬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多少是一种慰藉。 她这么一说,沈临眉眼一抬,手旁的架子正好放着各式各样的干面。 沈临随手一拿,低眼一看,是包装刀削面。 他一边看着背面的说明书,一边问:“那想吃什么面?” 陶然指指他手里的,说:“就您手里那袋吧。” 沈临视线从包装刀削面挪到她身上,稍顿片刻,他声音淡淡的,“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刀削面。”陶然声音低低,不是那么有底气,“之前秦姨买过一次,有点印象。” 沈临将包装刀削面放回原位,然后问陶然:“想吃刀削面?” 他这么问,陶然暂时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细想。在沈临眼神的注视下,她低低地应声:“想吃。” “那就买现做的。”沈临说完,推着车朝面食区走去。 他跟售货员称了两人份量的刀削面,称好之后放进购物车,就要朝蔬菜区走去。 陶然赶忙跟在他身旁,说:“小叔如果不喜欢吃刀削面,我们可以煮别的。” 她说这话时,沈临正挑着生菜,听到她这番话。他放下手里的菜,转而说:“陶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过了十来秒的光景,他才说:“想要什么,坦诚说出来。不必要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陶然抓着衣摆,有些紧张,以至于声音颤颤的,“我记得,但是,” 她看向他,目光有些坦荡,不像之前的唯唯诺诺。 周边人群来来往往,人声喧闹。反观他们这里有些寂静。 她未说完的话,让沈临起了好奇心,他就势问:“但是什么?” 他声音平许,给了陶然若干勇气说接下来的话。 “但是在争取我自己意愿的范围内,我也要顾及你的意愿。”陶然说,“假如你不喜欢刀削面,却要迁就我,这对你不公平。” 这段话她说得很慢,却字字都很用力。 沈临注意她抓住下衣摆的手指慢慢抓紧,她人偏瘦,骨架又小,手指因为动作过紧,指头通红。 “话说得没错,”沈临目光收回来,扫过她脸颊,“但是以后没必要想这么多。” 陶然不解,露出迷茫的神情。 沈临此时耐心尤盛,他接着往下说:“对方这么问你,说明他已经在迁就你。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对方会提出来。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沈临这意思,是在说,他在迁就她? 这个结论一出,陶然受宠若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临很快挑好三颗生菜,他一边往购物车里丢,转头去选其他菜类,走到半路他悠悠说了句:“至少在我这里,你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他突然说了这么句话,陶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明显呆愣在这话里。 沈临对着面前的葱和香菜皱了皱眉,很自然地问陶然:“香菜还是葱?” “香菜,”陶然说,“我选香菜。” 沈临拿了一把香菜,无声笑了笑。 陶然以为自己选错了,正要说点什么。 沈临却说:“这点我们倒挺像。” 哪里挺像? 是都喜欢吃香菜? 陶然站在一旁等沈临结账,她还在想沈临刚才说的话。 结帐区人多,沈临一手推着车,一手拿着手机,他外表出众,身形挺拔,一身西装革履,在一众人群里格外显眼。 陶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后怕目光停留太久,对方会发现。她时而转向左边的娃娃机,偶尔假装不经意地滑过沈临的方向。 她战战兢兢,目光投过去的时候,心里忧忧揣测,不敢多看,转瞬又错开。 第六次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淡定许多。 沈临正买完单,提着两袋购物袋,隔空抓住她的视线,他不以为然地朝她点点头。 而陶然就像做了什么错事被当场抓住般,她快速低下头。 沈临走到她身旁,略带笑意:“让你回家而已,为什么又低头?” 为什么低头呢? 陶然系好安全带,她默默思量沈临适才说的话语。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匀速汇入归家大潮。陶然侧过脸庞,沈临开车专注,正视前方。她收回目光。 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为什么又低头? ——大概这是第二次有人关心她,两次的关候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她不是像从前那般,因为害怕、担忧而低头。 这一次,她是因为心里油然而生的那股温暖而低头。它们隐藏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需要她低头好好细看与呵护。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烟霞》。 第23章 一呼一吸:捕捉捕捉 回家之后,沈临换好衣服,拎着两大袋东西进厨房。 陶然跟在后面,见沈临往外搬东西分类排放,她走上前,说:“我来帮忙。” 沈临看她一眼,又看看身后,说:“把蘑菇洗干净,待会……”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蘑菇递给陶然,只是话刚说到一半,他停住,蘑菇也随之收回来。 陶然手停在半空,她能握住的只有空气。 冬天水凉,沈临掩饰性地轻咳两声,过了会才说:“去拿两个鸡蛋。” “好,”陶然也没多在意为何沈临不把蘑菇给她处理,转身去冰箱取了两个鸡蛋回来。 “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沈临看看躺在流理台上的两个鸡蛋,沉思半响才说:“煎荷包蛋。” 于是,厨房里就展现了这样的一副场面。 沈临折菜洗菜洗蘑菇,陶然则是煎荷包蛋。 她把火开到最小,锅里不时传出小小的呲呲声;水槽那边的声音倒是大些。 余光里,沈临站得笔直,头微低,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蘑菇,有条理地剪去蘑菇的根部。 两个荷包蛋煎好,陶然铲在盘子里装好,走过来,“荷包蛋煎好了。” 两人仅有的几次在家吃饭,每回都是沈临在忙碌,陶然大多时间是被忽略的一个状态。这次她更主动些,上前询问,拐着弯想找些事做。 沈临正好将今晚晚餐要用到的配菜,全部准备妥当。 “还要十来分钟才能吃晚餐,”沈临也没看他,只是做着自己的事,说:“你先去写作业,待会我叫你。” 说完,他取出平底锅,用水洗过一遍,擦去水渍,放在电磁炉上,倒入些许油,将蘑菇平铺在上面,调好温度。 做好这些,他回头要拿烧水壶去装水,见陶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要上楼写作业的意思。 停顿稍许,他摇头笑了笑,说:“那就麻烦你烧一壶水,待会要用到。” 有事做,陶然面露喜意,淡定地接过烧水壶到一旁忙活。 时间缓缓而过,很快,两碗热腾腾的刀削面摆上桌面。 沈临将煎好的蘑菇,分在两个盘子里,他挑了挑眉,问:“想要哪盘?” 蘑菇被分得均匀,甚至连大小都是按个分配。随便哪一盘都没什么区别。不过沈临既然问了,陶然也不好回答什么随便,免得有敷衍之嫌。 她做出思考的动作,犹豫几秒,选了淡绿为底色的瓷盘。 “这盘。”陶然指指他的右手。 沈临好似对她此番回应很满意,他露出几许笑容,将陶然选择的那盘蘑菇放在她的位置,而后说:“用餐。” 刀削面嚼劲好,刚盛上来有些烫,陶然吃得有些慢。她偷偷朝沈临的方向看去,他已经解决大半。 陶然低头再看看自己的碗,没怎么动过,跟刚添上来的没什么区别。怕沈临看见多想,她埋头赶忙吃了几口。 “你爷爷下周日回来,到时我们去机场接他。”沈临擦擦嘴角,在起身之前说道。 算算日子,沈之仁这回去海南快一个月了,也是该回来的时候,陶然点点头:“好。” 心里想的却是,陶敏和沈承航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回来。 新年伊始,全家团聚,也算一件美事。 陶然想着,吃面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再加上吃的又是面,洗碗也是很快的一件事。 陶然洗完碗从厨房出来,见到沈临站在阳台,耳边放着手机,大概又是在处理公司的事。 她了然,正要去把客厅的茶具洗了。 一个抬眼,正和沈临的目光对上,视线隔空相聚。 陶然怔在原地。 沈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与反应,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她招招手。 陶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隐隐有些许字眼传到她的耳边。不过既然沈临叫了她,虽然不知道这回走过去,对方会说什么。陶然放下原本打算要洗的茶具候在原地,待他结束完电话,这才走到他身旁。 沈临握着手机的手垂在一侧,他问她:“时间还早,我要去楼下消消食。” 话说到这里,没有了下文。 陶然等了好些会,才反应过来,沈临叫她过来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但这话给人一种感觉,沈临应该还要说些什么的,可是他就此打住。 她默默揣测,过了十来秒,才说:“我跟你下去走走吧。” 沈临挑眉,像是不相信这话出自她口,他想想,还是问了句:“确定?” 话里带着些笑意,倒不像是询问,而是已然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如果换成沈承航或者沈之仁,陶然断然是要避开的。但是如果这问话对象若是换成了沈临,那又要换作他想。 她点点头,眼神透过阳台看向窗外,夜色寂寂。 “嗯。”陶然收回视线,与他对视。 这回她勇敢了些,没有任何的揣揣不安。 南湾西里二期是近几年刚落成的小区,正好离江城一中不远,陶敏和沈承航合计着选了一套,同沈宅两边换着住。 比如这回家里只剩沈临和陶然,沈宅又大,所处环境也偏幽静。平时住着倒是不错,不过这段时间,家里少了些人气。 沈临一番思考下,将陶然带回了市里的房子,当时他也说,南湾区的房子距离江城一中近些,来回也方便。 夜色幽寂,沈临同陶然走在一条幽静的小路,旁边的绿植带种植一排竹林,一路延伸到尽头。 路灯投映下,绿竹枝叶在干净的地上形成一道道影像,稀稀疏疏,颇有意境。 沈临不说话,陶然向来又懂得保持沉默,两相静默,竹影倒成了陶然走神的目标。 “最近学习怎么样?”走出一半的路程,沈临侧过脸庞,朝她投来目光。 “还可以,”陶然跟他保持同样的步伐前进,说:“最近要期末考了,测试会多一些。” 沈临点点头,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陶然想起沈临高中是回国读的,不过不在江城,而是在奶奶的故居。陶然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奶奶,也就平时从沈之仁那边听到一些念叨。 她思虑半晌,鼓起一些勇气,问沈临:“小叔以前高中是怎么样的?” 前几次同沈临相处,她对于他更多的惧怕,不敢怎么接近,能躲则躲。这些日子生活下来,她感知他这个人还是偏随和些。 虽然不是那么明显。 沈临走出几步,略略低头,像在沉思。 “我的高中,”没一会,沈临笑了笑,给出简短的答案,“刷题,考试。” 他笑声很淡,夜色过滤下,更是淡了许多。 陶然却是明显感受到了,受他影响她抿抿唇,唇角微弯,深有感受般:“大家的高中好像都一样。” “是差不多,不过,”沈临转头看她。 路灯昏黄,竹影轻晃,不少影子掠过他的脸庞,加深了他眼部的轮廓。 眉目深远,眼神尤为深不可测。 距离一下子又远了,尽管他们站得还挺近的。 陶然弯腰拾起路旁的一块小石头,扔到草丛的角落里,假装自己并没有过分关注他。 她听到沈临低而轻笑的声音从旁边徐徐传来:“不过,那三年我还忙着与你爷爷做斗争。” 沈临读高中之前是跟着姨母在国外生活,初三的暑假才回来。 沈之仁的意思是安排他去江城一中读书,然后考江城大学,本硕博读临床医学,之后在江城第一医院工作。 可以这样说,他把沈临以后的人生都安排好了。这是他为沈临铺置的康庄大道,他也乐在其中。 然而身为被安排的人却与他反其道而行。 那时陶然刚步入小学,对于沈之仁的愤怒只能是懵懵懂懂。 沈临说完,陶然作为话题挑起者,却沉默了。 沈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你爷爷脾气倔,有时候该反抗就反抗。” 似是意有所指,陶然低低地“嗯”了声。 接下来陶然保持一贯的沉默,沈临也不在意,他放慢脚步迎合陶然的步调。 绕着小区走了一圈,沈临问:“还要再走一圈,还是回家?” 冬夜晚风微凉,陶然抬头看看灰暗的夜空,说:“不然还是回去吧。” 主要是她也不是提起话题的人,而沈临更甚。她绞尽脑汁想出一个问题,才说一两句,难免让她想到自身,她转而沉默。这要再走一圈,无异于在蒸笼中备受煎熬。 两人往里走,走了一段距离。 忽然陶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且隐隐有朝沈临位置靠近的趋势。 沈临感知她的靠近,随即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楼楼梯旁,有人牵着一条黑白灰三色相间的大狗,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大狗哈着舌头,大摇大摆地,因为身体庞大,确实有点吓人。 陶然一点一点地朝沈临靠近,而后反射性地抓住他的衣摆。抓得很紧,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条浮木。 沈临见她面色苍白,眼神微露恐惧。他握住她抓着衣摆的手,有力地握在手里。 “我们换个位置。”沈临在她耳旁说了句,然后同她换了个位置,换成他走外边陶然走里边。 大狗很快从他们身边走过,没一会儿消失在大楼里。 沈临放开陶然的手,站到一旁,两人中间又恢复适才的距离。 他看了看大楼门口,一边按下电梯上行键,一边问陶然:“怕狗?” 陶然似乎对刚才那条狗仍旧心有余悸,磕磕绊绊的,“嗯,怕。” 电梯打开,有人走出。 沈临等人全部走出来,这才走进去,然后他站在里面了,发现陶然仍旧站在门口,对此丝毫没有反应。 沈临叹叹气,走出来,在她眼前挥挥手,说:“回家。” 陶然猛地回过神,看看沈临再看看空无一人的电梯,她后知后觉:“不好意思。” 两人进楼梯,沈临按下自家所在的楼层数字。 电梯有节奏地匀速上升,静默半晌,沈临问:“以前是不是被狗咬过?” 闻声,陶然不自觉地摸摸手臂,过了会不自在地回:“是……” “几岁的时候?” “十岁,”陶然颤着声音,“那年跟着爷爷回乡下,邻居家养狗,第二天上门打招呼,被咬了。” “当时这事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的? 这话问倒陶然了。 她努力地回想着,像是记忆久远,当时的情况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被狗咬过这一件事。 “明天搬回沈宅。”沈临也不为难她一定要说出个具体,而是说起其他事。 陶然却针对刚才的问题做了回答:“看了医生,打了狂犬疫苗。” 然后还挨骂了。 这是陶然隐瞒的部分。 她说完电梯正好停在18楼,沈临伸出手,“走吧。” 陶然望着面前伸出来的手,犹豫了许久,才缓慢地握上。 沈临握着她的手往家里走。 他手心依旧微凉,这是陶然最直接的一个感受,今天连续三次他握住她的手,每一次都感受到他手掌的凉度。 回到家里,沈临送她上楼,站在卧室门口,他说:“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明天搬回沈宅。” 说完他就要走开,陶然却期期艾艾地叫住他:“小叔。” 沈临收回要踏出去的脚,回头问:“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陶然紧握拳头,发出不像自己的声音。 她问:“我刚才很丢人吗?” 是不是很丢人? 明明只是被狗咬过,都多大的人,还怕得跟什么似的,是不是很丢人? 换句话说,是不是太过大题小作了。 沈临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些会,末了他笑了笑,“不丢人。” 陶然看了他许久,见他脸上还带着笑,他适才简短的回答似乎不是应付她,而是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就像是一种宽慰。 她放下心,心里的惧意以及某种不安的情绪也减缓了许多。 “那,小叔晚安。”陶然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 沈临点点头,说:“有事就叫我。” “嗯。” 关上门,陶然贴着门站了会,然后走到床边,她想都没想,整个人径直砸在柔软的床上。 好像有过不好回忆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敏感,会格外希望回到过去,抱抱过去的自己。 她也不例外。 只是随着时间慢慢往前走,一日一日成长的她,却似乎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回到过去,抱抱曾经的那个自己,跟她说,你什么都没有错,过去已然过去,不必介怀,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她无法坦然对过去的自己撒谎。 就像当初被狗咬了,沈之仁第一反应是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尽给他丢人。 哪怕时过境迁,沈之仁恐怕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于她而言,却是记忆弥新。 陶然用力咬着唇,用力抓着被子,她用力地倾泻所有不美好的回忆。 她不能告诉过去的自己一个答案,可是有人可以替她来传达。 这并不丢人。 一点都不丢人。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一格格》。 第24章 微不足道:不知不觉 新年第一天正值周日,今天这个日子有些特殊。 远在海南避冬的沈之仁,选择元旦这天回江城。 周日又正好是两人晨跑的时间,沈临照往常一般,早早地起床换好运衣服,抱着台笔电在客厅办公。 陶然下楼的时候,看见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不时轻敲。 她轻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小叔,早。” 沈临从电脑屏幕前抬眼,看看她,又挪回视线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提醒道:“你还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他话一说完,目光重新盯着电脑屏幕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沈临在提醒她,距离两人晨跑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出发。 陶然以为今天是爷爷沈之仁回家的日子,沈临应该会推掉这次的晨跑,只是没想到,晨跑照旧。 她边想边朝沈临的方向看了几眼,他一直低头看着屏幕,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陶然快速准备,十分钟之后,他们准时出发。 两人按照往常的路线跑步,先是穿过公园,而后是经过古刹,最后从另一条林间山路回到沈宅。 回家的路上,沈临擦擦额头,看着陶然,问:“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这一路她不时偷觑自己,几番欲言又止,沈临都一一注意到了。鉴于当时在跑步,他跑步不喜欢说话,索性当作没看见,拖到现在才问。 林间小路是层层弯绕的石阶,走也走不快。 眼下正是了解问题的好时机。 陶然将擦汗的手巾折好握在手心里,老实回答:“嗯,确实有个问题。” 她的回答落实了心里的猜测,沈临笑了笑,眼尾微扬,“想问什么?” 因为刚运动过,他脸颊越发清润,整个人看着更加清爽,也随和些,一时拉近了陶然想与他说话的距离。 “今天不是爷爷回来,我以为今天不会出来跑步。”陶然想了想,老老实实陈述出自己的疑问。 原来是这个问题。 “你爷爷回来的时间跟我们晨跑的时间并不冲突,”沈临说:“再者不用因为你爷爷回来,我们就停下自己手头的事。” 原来他是这想的。 陶然边听边点头,“嗯。” 沈临倒笑了,不紧不慢地下石阶。 陶然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也跟在沈临后面下石梯,跟他保持同步得步伐,甚至有意与沈临调到一致的左右脚。 她一心注意沈临何时出哪只脚,两腿之间换速度又是个什么频率,她观察了好一会,好不容易调至一致的步调。 心里正觉得奇妙与有趣,不想走在前面的沈临突然停下,转头笑着问:“刚才的‘嗯’是什么意思?” ? 陶然不解,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沈临让出路,站在一旁,把主干道让出来,说:“你走前面。” 陶然双手并用推却,“不用了,我走后面挺好的。” 假如她走前面,后面是沈临,身后像是有一双锐利的双眼在盯着她,或者如同一道无形的魅影,无刻都在影响她,她哪还有什么心思好好走路。 沈临淡笑,默不作声,人还站在石阶一侧。 时间分分秒秒悄然流逝,一种无形的拉锯力蔓延在两人之间。 天际晨光冲破云层,丝丝缕缕洒落林间。 陶然犹豫片刻,无声妥协,一脚一台阶老老实实走到前面。 “以后跟我在外面,记得走在前面。” 身后传来沈临不疾不徐的声音,声线朗朗,哪怕只有声调没有看到人,陶然也能将声音与他的人完美融合。 这句话莫名地柔软,平平地落在陶然心尖上。 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适时跳出来,她也将它具象化。 “为什么?”还有十来个石梯才到平地上,陶然停下脚步问他。 这是她与沈临接触这么长时间,第一回这么有勇气、没有任何经过任何思索地问他—— 为什么? 就像他刚刚很自然地问她,她回答‘嗯’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到现在还没有回答他。 沈临略笑,声音徐徐传来。 “你走后面,我不时要回头看看你的情况。假如你没有跟上,或者在这林间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你不走在我前面,我没办法第一时间了解。” 他说完,笑着又加了句:“再者我不喜欢往后看,也不习惯任何不在我掌握中的突发状况。” 如果刚才的话是柔软,现在这番长话听下来,陶然直接愣在原地。 她原本不期待沈临的回答,晚辈怎么能同长辈提出问题呢? 就算是提出问题,对方也有理由拒绝回答,或者有资格去敷衍。 因为他们之间的辈分与差距就摆在那里,泾渭分明,不容忽略。 这也是在沈之仁和沈承航的身上,陶然无形之中领教到的道理。 她之所以问,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沈临,给她一种两人其实很近的感觉,就像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友人。 她是这么想的,当下鬼使神差,也就这么问出去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沈临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且话里的内容还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的。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将对她的关心,说得坦坦荡荡,理所当然,习以为常。 沈临见她发愣,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看,嘴唇动了动,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观察了会,再次笑了,“而且大哥将你拜托给我,我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以后跟我出门,不要再走在我后面。希望我不用每次都提醒你。” 后面这句话怕她为难,沈临沉吟半晌,说:“当然也可以并排走,”他说完,今天早上第无数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陶然,不要让我为难。” 声音清澈,神情很是清朗,声声敲在陶然的心上。 她目光直直锁紧他。 到目前为止,她心里只有一道声音,在这个清爽的早晨,无比清晰—— 明明是你让我为难。 她别过头看绿意深许的山林,错落紧致的大石,以及眼前一条明朗开阔的石阶小路。 唇边弯起一个很小的幅度,而后一点点扩散。 她发自内心地微笑。 这种为难,她其实很珍惜。 它太难得了,所以格外为它动容。 也为这个发出为难的主人而动容。 沈临下了两个石阶,两人由原来相隔的四个石阶,变成两个。 面对他的再次沉默,他选择性互忽略。 或者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习惯了这样的陶然—— 谈话进行到一半,她常常保持缄默。 他将话题拉回最初的起点,问:“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作为礼尚往来,你是否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刚才什么问题? 陶然还沉浸在“为什么她要走在沈临前面”这一问题中。 沈临大约看出她此时的迷茫与不解,他轻咳两声,温声提醒她:“刚才的‘嗯’是什么意思?” 陶然被反问得尴尬,当下不知道回什么。 脑子还停在上一个阶段,心跳得有些快,她支吾一会,模棱两可:“就是你说得对的意思。” 沈临听到这话觉得深有意思,再问:“哪里对了?” “嗯,”陶然拖长音,一串串问号占据她的脑海。 哪里对呢? 他为什么非得问个明确? 最后,她败在沈临明朗的注视下,心内跳跃,无处遁形。 她别开眼,老实低头,轻声答道:“我也不是很知道。” 沈临做了个她先行的手势。 这个举动恰好地照顾到了陶然此时的尴尬和紧张,算是解决她的无措。 她越过他的身旁,急急朝前走,好似这样,后面的人就会跳过这个话题。 “所以,你刚刚是在敷衍我?” 但是沈临貌似并不想放过她,他轻松跟上她。 路还是要走,问题当然也要继续问。 “不是,”陶然回过头,步伐相应变慢,小声说:“我没有敷衍你。” “不用停下来,我们边走边说。”沈临唇角弯弯,对她说道。 “哦。”陶然转身,继续下石阶。 回到平地,再绕过半个小区,家就在不远处。 “陶然,”沈临喊她的名字。 陶然侧过脸庞看他,胸腔的位置随着沈临的声音一跳一跳的,“小叔,你说。” “可能我刚刚说得不是很清楚,” 沈临声音很温润,喉结的地方随着他说话的幅度,上下滑动。 陶然收回目光,安静地听他后半部分话。 “你爷爷回来是你爷爷的事,我们可以去接他,但在这件事上之外,我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的事是很重要,我们的事也不是无关紧要。不必要因为谁而改变自己的计划,两者取得平衡就可以。” 他很有耐心地为之前的话,再做一番更加直白的解释,他在跟她分析“我与我之外”这个对立体之间的关系。 陶然点点头,“嗯,小叔,我知道了。” 沈临也不再追问她,说:“以后多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用事事都站在别人那边,他们只是兼顾。” “家人也不例外吗?” 走出一段行程,良久,针对他后面这段话,陶然突然发出一个疑问。 “你终于舍得问我这个问题了,陶然,我很欣慰你问它。” 前面有车过行驶过来,沈临拉住她往旁边靠,确认她站的位置安全了,沈临放开她的手臂。 “可以这么说,” 车子很快消失在身后,沈临往前走,“哪怕是家人也不能干扰你,你要考虑的只是,假如他们反对或者觉得不该这样做,你怎么让他们的顾虑最小化。” 所以,人最重要的是自我,好比如他上次所说的——你是你自己。 “嗯,我大概明白了。”陶然由衷说道:“谢谢小叔。” 沈临笑着摇摇头,也不关心她口中的明白是否真的明白。 他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算了算时间,说:“回家吃完早餐,你先做你自己的事,八点半我们出发去机场接你爷爷。”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Feel Special》。 第25章 天天如常:不够聪明 临近年关,沈临工作越来越忙,加上沈承航和陶敏出差回来。陶然晚自习期间没再接到沈临的来电。 周六下午回家,陶然和沈临打了声招呼,他匆匆点点头,然后拎着文件包进书房,人进去的那一刻,门也跟着带上。 之后,陶然下楼泡茶休息时,偶然发现书房的门仍是紧紧闭着。 沈临扎在书房就是一下午。 陶然晚饭才见到他的人影,然而他晚饭匆匆吃两口,接着回到书房工作。 沈之仁擦擦手,哼了声:“要工作不要命。” 沈承航当作没听到,实在是兄弟俩一个跟着父亲生活,一个跟随母亲在国外定居,加上两人年龄差得多,感情实属淡薄,说不上多亲密。 再者他也觉得此事与他无关,继续吃饭,不时给陶敏夹菜。 关候一二。 反倒是陶敏接了他的话。 她将沈承航夹到碗里的菜,转个弯,夹给陶然,说:“然然,多吃些。” 陶然看看陶敏,再瞧瞧沈承航。在后者的面无表情下,低头,轻声道:“谢谢妈妈。” 沈承航皱眉看着陶敏,内心复杂:“……” 陶敏笑笑,以笑容安抚丈夫。 而后对沈之仁说:“爸,沈临工作主要面向海外市场,前段时间那边放假,现在忙些也正常。待会让阿清煮点宵夜送上去。” 秦姨名字叫秦清,家里除了陶然唤她秦姨,其余人平时以“阿清”称呼她。 陶敏朝秦姨使使眼色,秦姨照顾沈之仁有些年了,多少知道他的脾气,只能顺毛去捋。 她走到一旁帮沈之仁添汤,小声说:“他现在回来国内工作,也是你的心愿,年轻人忙些也是好。” 沈之仁接过汤碗,汤匙一抬,嗤之以鼻:“也不看忙着都是些什么。” 秦姨知道他在责怪沈临,还在为当初沈临没有听他安排去读医而恼怒。 她将用过的碗筷收到一旁,笑着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们自己选择。” 沈之仁哼了两声,倒是安静地喝汤。 只是喝了没两口,他转道提起另外一件事:“是不是该给他找对象了?” 他思忖一会,放下汤碗,回头嘱咐秦姨,“帮我联系下老张……” 话没说完,对面传来一声嗤笑声。 笑声沉沉,很是显然。 陶然寻声看过去,这声哼笑来源于她的父亲——沈承航。 “沈承航,你什么意思?”沈之仁重重掷下汤碗,不少汤漏出来,溅到桌上和他身上。 秦姨赶忙拿毛巾擦拭,一边安抚他:“别生气。” “你让他说,我看看他能说出点什么?”沈之仁瞪着沈承航。 陶然看见沈承航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母亲陶敏拦住他,而后笑着对沈之仁说:“爸。您别跟他计较……” 沈之仁手一扬,拦住她接下来的话,“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这回能说出什么浑话。” 原本和谐的餐桌顿时陷入僵局,剑拔弩张。 陶然埋头,握着汤匙的手不禁紧了紧。 过了会,耳边传来沈承航轻笑的声音。 “爸,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该管,也别操那个闲心。” 说完,他拉上陶敏离开饭桌就要上楼。 余光里,父亲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因为力劲过大,手背青筋毕露。 陶然抿唇,握着汤匙,盯着眼前乳白色的汤发呆。 “是不是戳到你当年的痛处了?” 沈之仁坐在椅子上,面色恢复平和,声音镇定,透着股威严。 沈承航停住脚步。 陶敏叹气,柔声跟他道:“承航,跟爸爸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然然还在,你要考虑考虑她。” 沈承航拍拍她的手背,传递着一种安抚。 他正视沈承航:“爸,难道你是想让沈临重蹈覆辙?” 沈之仁笑了:“重蹈覆辙,你怎么不说是你过于忤逆?” 沈承航还要说,陶敏皱眉喝止他:“沈承航,你少说两句。” 而后上前一步朝始终保持沉默的陶然说:“然然,你先上楼。” 陶然突然被点到名,猛地抬头朝她看去,脸上满是迷茫,对面前所发生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叫你上楼,没听明白?”沈承航厉声道。 “好。”陶然轻声退开椅子,起身快速收拾好碗筷,放进厨房,然后上楼。 陶敏此时也顾不得责怪沈承航为何对陶然态度如何差,她看向沈之仁,保持一个称得上还算完美的笑容:“爸,承航不是这个意思,他……” 沈之仁却不想听她废话,也可以说,他格外听不得她的声音。 他脸色极黑,声音极其厌恶:“你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沈承航冷笑:“你看看他,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臭脾气。” 然后朝沈之仁冷声道:“爸,你让谁闭嘴,这个家陶敏怎么没有说话的份了?” 说完,余光里瞟到二楼拐角还有人。 他扬声朝那个位置怒道:“让你回房是不是没听见?” 陶然低头,家居服的下衣摆露出来,偏偏还是黑色的,跟纯白无暇的墙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惹眼。 她揪紧下衣摆,咬咬唇,低头快步回到房间。 楼下传来沈之仁冷漠夹杂嘲讽的声音:“你们还害怕她听见?” 卧室门合上,之后他们再说了什么,陶然一概不知。 她卧室的窗户能看见远处的大山,七点多的光景,借着稀疏的夜色和路灯,山景若隐若现。 她趴在窗台遥望片刻,末了长长叹口气,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调到一个合适的亮度,着手写试卷。 再次来到一楼,已是夜里十点。 大厅安静得很,灯光异常明亮,几个小时前站在这里争吵的人早已不知去处。 一切归于寂静,刚才那场爆发的争执如同是她的错觉。 陶然转向厨房,正要走进去热杯牛奶,抬头才发现,里面正站着一个人。 仔细一瞧,是沈临。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水槽前洗杯子。背影高大挺拔,动作却是轻许得很。 一种无声的温馨自他身上蔓延开来。 陶然停止前进,她站在门口,悄然地注视着沈临的一举一动。 沈临洗完杯子,手里拿着一盒低脂牛奶,看到她,他挑挑眉,问:“还没睡?” “嗯,”陶然别开目光,装饰好自己的神色,淡定地应声进门。 “晚上有些冷,下来热杯牛奶。”她不待沈临问下一句,轻声道出自己的此次目的。 沈临淡笑:“需要我帮你热一杯吗?” 陶然摇摇头,想起沈之仁说的话,她反而问:“小叔晚上有吃饱吗?” 沈临要倒牛奶的动作一顿,他将牛奶盒放在一旁,侧身正对着陶然,看看了门口的情况,才看向她,“刚刚饭桌上,你爷爷是不是又说什么了?” 家里装的都是隔音墙,隔音效果很好。书房又位于二楼最里处,和一楼餐厅有着很远的距离,陶然以为他沉迷于工作,多少没听到楼下的争吵声。 陶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静默半晌,她有些不自然地回道:“爷爷也没说什么。” 沈之仁要帮他找对象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作为晚辈,也不好说什么,万一传错话了,后果不堪设想。 沈临瞧她支支吾吾很是为难的模样,也不多继续追问。拿起一旁的低脂牛奶,伸到陶然的面前,“把你的杯子拿过来。” “哦,”见话题重新回到喝牛奶的事情上,陶然打开消毒柜,取出自己的水杯洗了洗。 她兢兢战战的,见沈临将她的份也一并加热了,她抿唇,慢声慢语:“小叔,要不我来热牛奶,待会给你送上去。” 沈临侧过脸颊看她,笑了笑,也不推搡,将汤匙放到她手里,说:“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快步离开厨房上楼。 汤匙的手柄由浅蓝色的陶瓷做成,上面还留着些许温度。 温温热热的,那是属于沈临的温度。 陶然屏息听二楼的动静。 没一会,楼梯传来脚步声,而后渐行渐远;紧接着,书房的合门声响起。 隔天早上,沈承航要去郊外见一个客户,临走前,他站在一楼来回踱步,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他快步上楼,敲开陶然房间的门。 “陶敏,跟我去城北。”他掠过陶然。 陶敏正和陶然说着话,猛然被打断,又想起昨晚餐桌上发生的事,她没给沈承航好脸色,神色淡淡的:“事情都谈得差不多了,你去就可以。我陪然然讲讲话。” 沈承航不同意,他直接道:“到时还要你签字,你必须去。” “你签也一样。”陶敏跟他拉锯,左右就是不同意跟他出去。 沈承航冷声朝一旁的陶然道:“陶然。” 只是一声名字的叫唤,陶然多少也清楚这话里的意思。她放开陶敏的手,起身走到书桌前,一边翻书一边说:“妈妈,你跟爸爸去吧,我还有几张试卷要写。明天老师要讲解,我怕来不及写完。” 陶敏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起身拧了沈承航一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待会再跟你算账。” 说完,她笑笑地上前抱抱陶然,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及时跟妈妈说。最近要期末考试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注意休息。” 陶然抬头,一眼就见到满脸不耐烦的沈承航,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您和爸爸先忙去吧。” 父母很快离开。 陶然合上书,望着眼前一张张满是字迹的试卷,埋首趴在上面。 九点过半,她正要下楼走走,伸伸懒腰。门刚一打开,视野里出现沈临的身影。 她扶着门框,唤了句:“小叔,早。” “你也早。”沈临看她一眼,点点头,正要下楼梯,像是想到什么,他收回脚,折身走到陶然面前。 “待会有事吗?” “没有,”作业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除了看书复习,确实也没其他事。 “那你待会帮我去取份文件。”沈临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待会我侄女过去取,你拿给她就行。”沈临快速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明白,约好碰头的地点。 他同陶然说:“待会你到下港二里帮我取份文件,车牌信息我会发到你手机上。我还有个会议,暂时走不开。” 下港二里附近有个市图书馆,陶然以前偶尔会去那里查资料,对那一带还算熟悉,她说:“好。” 又问:“很急吗?” 沈临模棱两可:“可急可不急。” 那就是很急了。 陶然算了算时间,说:“我尽快。” 闻声,沈临笑了笑:“你注意安全,” 接着解释道:“我助理在休假,王叔又不在。” “没事,刚好我待会也没其他事。”陶然反过来安慰他。 他前后也帮过自己几次,现在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有机会帮助他,陶然何乐而不为。 拿到文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过十点一刻。陶然担忧沈临急着需要这份文件,她下了车,快步跑上二楼。 不巧,沈之仁此时正好在家。看到她匆匆忙忙,跑得没头没脑,不禁皱眉说道:“你怎么回事?有点女孩子的样子没?” 陶然停在客厅里,微微喘着气,不敢看沈之仁,乖乖低头受训。 “哪个样子?”突然楼上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陶然抬头望去,是沈临。他站在柱子旁,神情淡淡。 沈之仁回头看到他,脸色一沉:“你是没看到我正在训她,女孩子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沈临快步下了楼梯,站到陶然身旁,弯身取过她手里的文件袋,瞟了两眼,手垂在一旁。 他笑笑看着沈之仁,说:“我让陶然帮忙取份文件,怎么了吗?” 沈之仁看看低头的陶然,道:“怎么了?你看看她的样子,每回叫她就知道低头,还怎么了,跟他那个爸一个样。” 说到陶然,他就想到昨晚沈承航的话。顿时气得心口疼,走到沙发旁坐下。 沈临伸手拍拍陶然的背,轻声说:“抬头,你没做错事,不用一直低头。” 陶然将头抬了些许,余光里,瞥见沈之仁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她心内一惊,又快速低下头。 沈临全程瞧着,他将文件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走到沈之仁旁边,一边烧水,一边道:“爸,我让陶然取份文件,我待会就要用到,她知道我急,赶紧送来给我,你这会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指责她……” 沈之仁回头看她一眼,脸色极臭,声音更是难听:“吃我的,住我的,我还不能说了?” 沈临脸上的笑渐渐散去:“爸,要这么说的话,那还真没必要谈下去了。” 水正好沸腾,沈临却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给沈之仁泡茶,他径直起身,捞过文件,握住陶然的手,说:“跟我上楼。” 陶然却挣脱他的牵握,两手缠得紧紧的,站在原地不动。 沈临认真看着她缠得发紧的手指,微微叹气,正要伸手将她两手分开。没曾想,一直默不吭声的陶然,猛然抬头避开他的触碰。 她的眼眶红红的,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她看看沈临,而后对沈之仁说:“我以后一定将这些钱还您。” 话音落地,沈之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胸腔部位上下起伏,他眼神狠狠瞪着陶然:“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陶然此时像是无所畏惧,她第一次反击沈之仁,如果这算反击的话。 “我说,我欠您的,我欠这个家的,我以后一定会还。” “好啊,好啊,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你爸是,现在你也是。”沈之仁抄起桌上的茶具甩向一旁的墙壁。 沈临动作迅速,三步并作两步,将陶然护在怀里。 沈之仁见状,气得不成样,原本再次要砸向墙壁的杯子,这时狠狠地砸向沈临。 客厅里满是他的怒斥:“滚,你们都给我滚出这个家。”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明知做戏》 第26章 温柔细腻:少女的祈祷 沈临用热水洗了条毛巾,转而递给陶然。 陶然低着头,捧着毛巾,一动不动,任由热气一点点散去。 沈临洗完手,擦干,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他看向陶然,良久问:“刚才怎么不上楼?” 陶然声音带着厚厚的鼻音:“你说该抵抗的时候就抵抗。” 听到这句回答,沈临笑了,他摇摇头:“上次忘了跟你说,反抗的时候最好身边有人在。” 陶然这时低头看他,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多加思考,她脱口而出:“你在,刚刚你就在旁边。” 她一说完,氛围归于沉寂。 沈临眼里闪过几许惊讶,一下子没法消化陶然这话里的信息,以及她深信不疑的口吻。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重新用温水润洗一遍,再次递到她手中,说:“先擦擦。” 这回,陶然倒是听话地擦了擦脸颊。 待她擦拭完毕,沈临一边洗毛巾,一边通过镜子看向她,说:“我说的有人在,最好是你的父母在,也就是大哥大嫂。” 陶然与他在镜中对视,她右手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怯怯地问:“你在就不行吗?” 沈临想了想:“可以。” 陶然听完他肯定的回答,心里顿时安心,只是这心还未踏实地落地,下一秒又悬在空中。 沈临说:“可是我不能一直在。” 陶然一时之间揣测不出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她绞尽脑汁,脑袋一片懵,最后也只是小声说:“小叔现在不是回国,不出去了吗?” 沈临将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闻声回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接下来要忙工作的事,出差是家常便饭。” 听到是工作的事,陶然瞬间放下心,她说:“爸爸妈妈也一直出差。” 沈临回国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沈承航和陶敏整日忙于工作也知道一二。上回忙得连家长会也不能参加,中途叫他去救场。 还有上次陶然感冒去医院那次,她潜意识就没想过找沈承航夫妇。 “以后有事,可以找我。”半晌沈临站直身,擦擦手。 陶然期期艾艾:“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沈临深思半晌,温声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不行。” 马上就要期末考,之后就是春节,陶然也没什么事情找他。 她正暗自庆幸,然后她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叔接下来也是要出差吗?” “嗯,要出差一段时间。”沈临抬脚走出盥洗室,转身朝她招手:“过来,我给你泡些茶喝。” 到了二楼的客厅,陶然全然忘记了其他事,见沈临不慌不忙润洗茶具,她磕磕绊绊地问:“出差是什么时间?” 沈临给她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说:“春节期间。” 春节期间,陶然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沈临不在国内过年。 “那过年呢?小叔过年怎么办?”陶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 “过年?”沈临重复着两个字,他重新倒了杯茶,“我没这个概念。” 陶然突然顿悟过来,他之前是在国外生活,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是照着外边的来。她正想要说些什么。 沈临却起身道:“我要工作了,待会你回房间,不要下楼,你爷爷那边先不用管。” “好。”陶然向来懂得察言观色,见他并不想多谈过年的事还有国外的生活,也不再多问。 日子还很长,她总归有机会与时间慢慢地了解他。 陶然不急,眼下她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晚上用过餐,陶然回房复习,一页书还没翻过去,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开门,门外正是沈承航,一脸严厉。 “跟我来书房。”沈承航掠过她,看向身后房内的景致,收回视线,留下一句。 陶然看着他朝书房前进,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将书本合好,笔帽扣上,关掉台灯。做完这些,她捏着手指,一路揣揣不安。 “把门关上。”沈承航站在书桌前,看了眼半掩的门,吩咐道。 “好。”陶然很快关门回来。 沈承航不说话,陶然也不敢出声,她两手抓着裤子两侧,低头盯着木地板看。 “早上跟你爷爷说了什么?”良久,沈承航声音传来。 陶然静默不答。 “这会怎么不说了?早上说得义正言辞,这会倒知道装哑巴。”沈承航自书桌前走到她面前,“我是这么教你的?” 一道黑影缓慢侵袭下来,一点点吞噬掉头顶的灯光。 陶然发现原先泛着光的木地板,被一层昏暗替代。 “说话,”沈承航厉声道:“早上怎么跟你爷爷说的,重复一遍给我听。” 陶然咬着唇,就是不吭声。 “不说是吧?”沈承航笑道:“你妈妈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想想如果让她听到你说的话,她会怎么想?” 妈妈二字戳中陶然的软肋,她回想起今早陶敏的怀抱。 抓着裤子的手猛地松开,她狠狠咬着下唇,说:“对不起。” “再说一遍,”沈承航走到一旁的沙发,靠着沙发背,淡然地朝陶然瞥来一道目光,“我没听见,说大声点。” 每回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沈承航总会让她重复说着那三个字。 沈临说,假如你要反抗,最好要有人在身边,最好是你的父母。 就在这时,她认识到一个事实。 假如你要反抗的就是你的父母呢? 那么谁该站在她身旁,给她反抗的底气? 而她也悲哀地意识到,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就算有,她的身旁也不会有人。 而沈承航作为反抗的对象,会一早将燃起的火苗,早早地熄灭在摇篮里。 好比如现在,他会使用自己的方法,让她清晰地认知,你这个人就该安静地接受,好的坏的,全盘接受。 就算是不好,你也要当作是好。 一旦你反抗,他第一时间让你认错。 “对不起,”陶然声音比刚才高了许多。 “看着我说,”沈承航还是不满意,“道歉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尊重。” 陶然松开手,垂在两侧,她抬头看向沈承。 长这么大,其实她很少认真地观察她的父亲。每一次,跟他说完话,她都匆匆避开与他对视的机会。 她偶然发现,她一向沉脸相向的父亲,神色疲惫了不少。 记忆中,他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永远高高在上。 而现在,他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向自己,左手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沙发表层,等待着她的再次道歉。 她突然没了力气。 “对不起。”这次她的态度很好。 沈承航收回敲打的手指,起身经过她的身旁,停下脚步,“趁你妈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去跟你爷爷好好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陶然侧头,她看到了他的肩膀。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的时候,她只到他胸膛的位置。 岁月忽攸而过,她一日一日长大。而沈承航处理事情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不容反驳。 “我不想你妈妈知道这件事。”沈承航拉开门,没有第一时间踏出脚步,他说:“陶然,如果你妈妈知道今天的事,我们俩谁都别想过好这个年。” 说完他一次头也没回,走出房门,砰的一声甩上。 就要过年了,她再一次踏进一个新的年月。时间不紧不慢,以它惯有的速度前进,陶然却还是记事时的心性。 别人是一年活得比一年自在,她倒是跟人反着来。 窗外夜色漫天笼罩,再过几个小时,黎明将近。 反观她,只是迎往下一个黑夜。 她转身,开门朝沈之仁卧室的方向走去。 转眼间,春节在即。 每年这时候,最开心的当属沈之仁。 大年三十一大早,陶然下楼正要去院子看花,沈之仁正巧从另一个小门进来,他看了眼陶然,说:“跟我去拜访个旧人。” 陶然顿住脚步,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般,半信半疑地问:“爷爷是在叫我吗?” 沈之仁脸一黑:“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第三个人吗?” 陶然左看看右瞧瞧,看来真是叫自己,她几步走到沈之仁身旁,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说:“对不起,爷爷。” 沈之仁皱眉,盯着她,“这三个字说上瘾了?” 上回沈承航叫她去道歉,陶然也乖巧真诚地道了歉。以至于后来跟沈之仁讲话,这三个字时不时从她嘴里冒出来。 “不是,刚刚没听清爷爷的话。”陶然说。 沈之仁也不跟她计较,嘱咐她:“你王叔去送礼,待会我们打车去,你去把餐桌上的东西带上。” 陶然回头看了眼餐桌,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礼盒,目测有不少。 “全部都要拿吗?”她问。 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也拿不过来。 沈之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最近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全部拿,你有手拿吗?” “没有,”陶然忽略他前半句,重点回答后半句。 沈之仁叹口气,恨铁不成钢,过了几秒,他认命般:“跟我来,我挑几样你待会带上。” 沈之仁要见的朋友在城郊交界处,不同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城郊一带房子大多不高,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一簇。 陶然坐在车里,侧脸看向窗外。 时间尚早,窗外的景色犹在睡梦中,安静地没有一丝活力。 陶然看了有一会,然后转回视线,从口袋拿出手机,划开短信。 还是没有回信。 沈临去美国出差,今天是第三天,除了第一天,两人有过简短的通话,之后,陶然再给他发信息,一直是有去无回的状态。 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想得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一旁沈之仁的目光。 “坐车不要看手机,”沈之仁突然说道。 “哦,好的。” 听到这个声音,加上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秘密,陶然就像当场被抓包一样,她手忙脚乱地收好手机,没敢看沈之仁此时是什么表情。 到了友人的住处,沈之仁站在院子门口停下。 “待会跟着叫人就行,不要一声不吭。” “好。” 两人又走了一些距离,院子的树下有一条白色大狗,看见有人进来,它站起来,盯着两人看。 陶然瞬间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之仁看见陶然没跟上来,回头一看。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头疼。 他折回到陶然身旁,低声道:“你走路就是,看它做什么?” 陶然低头,不敢看向大狗的方向,转而盯着地板。 沈之仁:“……” “走里面,拉着我的手臂走。” 陶然偷偷瞧了沈之仁一眼,人还站在原地。 沈之仁气得没声,“听不懂人话是吧?” “不是,”陶然将右手的礼盒挪到左手,攀上沈之仁的手臂。 走了一段距离,沈之仁摇摇头:“怎么跟你沟通就这么麻烦。” 见了沈之仁的老友,陶然叫了人,沈之仁见她坐在那里,叫过人之后,一声不吭的,他叫她:“不是喜欢看花,你张爷爷院子里有花圃,你去看。待会要回去了,我再去叫你。” 陶然抿唇,应下:“好。” 起身下楼。 张爷爷家是医生世家,听刚才沈之仁的意思,一方感慨当年小儿子没听他话去读医,然后咨询了眼下江城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一些情况。 他一边问着,一边时不时看向陶然,颇有沈家一定要出一个医生的架势。 谈完这事,沈之仁又委婉地问起了张爷爷小女儿的情况。 后面的谈话内容,陶然也不便在场往下听,就被沈之仁打发到院子里赏花。 院子里大多是一些名贵的花种,陶然不敢随处走,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对着几盆蝴蝶兰发呆。 过了会,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陶然拿起来一看,两天没有任何音讯的沈临,这会终于有时间回复她的短信。 她算了算,现在时间是九点,沈临那里是夜里九点。 咬咬牙,狠下心,被骂就被骂吧。陶然拨出了沈临的号码。 那边大约是此时就在用手机,响了两声,那边很快接起。 电话接通了,听着那头寂静的背景声,看着前面长势喜人的蝴蝶兰,陶然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头,怎么同沈临打招呼。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陶然根本不知道,她想打这个电话,于是没有经过考虑与挣扎,就这么拨出去了。 “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沈临倒是先出声。 “啊,是,应该是郊外的信号有问题。” 陶然顺着沈临的台阶下,将所有责任推给郊外。 “郊外?”沈临问,“这个时候在郊外做什么?” “在张爷爷家,”陶然如实相告。 “做医生的张爷爷?” “嗯,”陶然手指在木桌上写写画画,“爷爷说要来拜访老朋友,王叔不在,让我跟着一起来。” “是这样吗?”沈临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骗我了?” 骗? 陶然觉得她很冤枉,明明她说的就是事实。 “没骗你。” “没骗?”沈临很有心情地说:“你爷爷是不是问你张爷爷江城大学临床医学的事了?” 他怎么知道? 陶然声音僵硬:“是。” “你爷爷啊……” 爷爷怎么了,沈临却没往下说。 陶然说:“江城大学的临床医学的分数线很高,我不一定能去。” 见她这么说,沈临反倒问:“如果分数够了,你是否就要听话报这个专业?” 陶然被问得无话反驳。 沈临等了会见她也没下文,他收收声:“不说这事了,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吗? 不是说好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 “也没有什么事,”陶然话头一转:“小叔吃过了吗?” “吃过了。”沈临有问就答。 “哦。” 简短对话后,陶然再次归于沉默。 沈临笑道:“没了?” “没了。”陶然松口气。 “确定没事了?”过了会,沈临再次跟她确认。 “嗯,”陶然点点头,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你去忙吧,我也该跟爷爷回家了。” “好,你们注意安全。”通话的最后,沈临说。 除夕夜就是一眨眼的事,晚上吃过团圆饭,沈承航和陶敏去拜访朋友,陶然则是和沈之仁呆在家里。 往年这个夜晚,陶然总是要很晚才睡。 除夕夜守岁,辞旧迎新,为家人祈福。陶然很看重这天。 今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江城的鹭江花园一带,有小型的烟花展。陶然跟沈之仁打过招呼,跟着秦姨出发去鹭江花园。 鹭江花园一带本就风景独好,如今再加上烟花展,今晚在这里聚集的人比往年都多许多。 秦姨拍拍陶然的手背,凑到她耳旁说:“注意行人,小心些。” 人群热闹,红色年纸遍布。映得每个人的脸颊都无比喜悦。 “秦姨你也是。”人群热闹,夜晚氛围高涨,陶然声音也相对高。 晚上七点左右,她发过短信问沈临,这边晚上的时候,他那边有没有事。 沈临很快回答没有。 于是,临近12点,陶然再次拨通了沈临的电话。 如果说早上的电话,实属冲动;那么现在这通电话,算是她的私心,她期盼了很久,如今终于有实现它的一天。 接通的那一刻,还是沈临率先出声,他笑笑的:“又怎么了?” 陶然心里默念,默默倒数,烟花炸响的那一刹那,她笑着同电话那头道:“小叔,新年快乐。” 她那边背景声大,她的声音听得不大真切,沈临大约猜出什么,莞尔一笑。 “陶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终于也有可以满心满意说出这句话的人。 陶然将手机拿开,举高,望着夜空一闪而现,瞬眼又了无痕迹的烟花。 “你听,是烟花的声音。” 沈临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城市街景,白昼如斯。 而在另一个黑夜里,有人让他听烟花炸裂的声响。 “嗯。我听到了。” 陶然莞尔一笑,对着手机大声说:“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与烟花的巨大声响里,沈临有没有听到,她不管,这句话传到就可以了。 她等了好些日子,等的就是这一天。 “新年快乐。” 沈临声音低低的,略带笑意,清晰地通过电流传到陶然耳旁。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遇到了》、《少女的祈祷》。 第27章 还未成熟:你是我的秘密 春节过后,日子回到正轨,平淡而有序地朝前行进。 父母依旧忙于工作,少有的几次电话,无一例外都是询问生活费够不够,学习方面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通常这些话都是出自陶敏之口,沈承航在这个时候,最多是个隐形人。 相对沈之仁,陶然跟他对话倒是多一些。不过大多情况下沈之仁都是在挑刺,陶然则是习以为常地保持 沈默,有时迫不得已会应两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相处方式呢? 陶然还是不明白。 以前她还会胡思乱想,百般假设,到了后来,她干脆不想。反正事情发展到最后,都是进入一个绝境,无一出口。 她以为,生活大约会一直这么进行下去。 平平常常,偶有风浪。 变数发生在四月下旬的某天。 班主任看着桌前的情书和鲜花,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说:“不是第一次了,把你家长叫过来,我和他们谈谈这件事。” 陶然两手在身前抓紧,仍旧保留最后一点侥幸:“老师,这事情我能自己解决,而且……” 班主任抬手打住,“你能解决什么,让他大晚上在宿舍楼下给你送花?陶然,把你的家长叫过来。” “不是,老师,”陶然神情焦急:“这个事情,我也不愿意它发生……” “我知道,可是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影响还很不好,你马上就要高三了,再继续下去,你怎么学习?” 陶然垂头丧气走出办公室,手上拿着班主任的手机,她在想该怎么给父母打电话,假如沈承航知道这件事,他会如何处理。 她不敢多想。 许嘉楠在办公室门口翘首以盼,见到陶然垂着脑袋出来,她迎上前,“怎么说?” 陶然摇摇手里的手机,语气颓丧:“请家长。” 许嘉楠:“不是,告白送花写情书都是林一鸣做的,为什么是你被叫家长?” 陶然叹气:“两人都要请,老师说这次影响很不好。” 前段时间,学校里有对情侣闹得沸沸扬扬,高考在即,双双无心学习,甚至有了退学的念头,十几年的寒窗苦读,面临付之一炬的惨落下场。从那以后,学校对早恋一事管得极严,一点风吹草动,不是写检讨就是叫家长。 “那你怎么办?”许嘉楠担心,“这叫家长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家长对于早恋的态度都……” 她没再往下细说,笼统道:“你知道的。” 未踏出高中毕业的门槛以前,家长们将少年的懵懂都粗暴地归纳到早恋一类,“早恋”一词,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 陶然哑然。 上课铃声响,陶然不想影响她上课,说:“你先回去,”怕她担心,又道:“没事的,这节课你好好做笔记,下节课好借我补。” 许嘉楠笑她:“这时候你还想着笔记的事。” “不然呢?”陶然推她往班级的方向走去,“好好听课。” 许嘉楠身影逐渐远去,陶然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班主任正低头批改作业,她认命地叹叹气,走到楼梯处,按下熟稔于心的十一个数字。 沈临很快到学校门口,陶然跟保安处的人说明情况,带着沈临往教学楼方向走。 路上,沈临神色淡淡,慢慢地说出两个字:“早恋?” 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叫走时,陶然没有一点的脸红与难堪。因为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无关,无非是她被迫卷入这场风波。 现在她面临的是沈临,情况又要另作他谈。 左手在沈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握成一个拳头,她难得反驳一回,口气强硬:“我没有早恋。” 沈临认真打量她,半晌笑道:“我没说你早恋。” 那你就不要模棱两可地说出“早恋”二字,平白让她误解,也感到难堪,像夜里躲在厨房吃糖的小孩,突然被大人抓了个现形。 问题是,陶然她并没有偷吃这颗糖果。 “我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但是,”她侧头看他,一字一字地解释:“我没有早恋,平时作业那么多,我做题的时间都不够。” 她缓慢说着,说到激动处,语速会快很多。 沈临静静听着,末了淡笑道:“嗯。” 嗯? 是什么意思? 她焦急地说了半天,绞尽脑汁想尽了解释,他却只有一个“嗯”字? 陶然涨红脸,尝试着想要为自己再辩解点什么,沈临却看着挂有办公室字样的门,“你先回去上课,我会跟你班主任好好说。” 陶然:“哦。” “不是什么大事,”沈临出声安抚她,“而且就算早恋又能怎么样?” “不是,”陶然正要回班级,听到这话,她眉头皱成一团,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有早恋。” “好,我相信你。”沈临温和笑道。 为表自己的信任,也重复道:“你没有早恋。” 不是,这个语气怎么听着都不是信任的感觉。 陶然还要说,沈临却不给她机会,他收起笑,正经地道:“回去上课,待会放学,我带你去吃饭。” “哦。”陶然情绪明显低迷。 她在想,沈临说,如果她早恋那又怎么样?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持赞成的态度吗? 她漫无边际地揣测,心里很是不安。 沈临见她这样,以为是自己开玩笑过了头,他轻咳两声,说:“我相信你,其余的,等待会我跟你班主任谈完,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 陶然看他。 沈临笑道:“真的,先去上课,我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 他看着她,神情俊朗,“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收尾。” 这一堂物理课,陶然听得很是心不在焉,班主任会跟沈临说什么呢,而沈临又会怎么回答,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物理老师在上面讲得头头是道,到了精彩的地方,还添个有趣的例子加以讲解。 班里的同学不时发出笑声,课堂氛围顿时进入一个和谐的阶段。 陶然自觉她不是其中的一员,此时她正被另一件事烦恼着。 四十五分钟很快过去,转眼下课铃声响起。 陶然快速整理好书包,朝许嘉楠道:“把你的笔记借我,晚上我可能不上晚自习。” 许嘉楠没有多问,径直将笔记本递到她手里,看着她背好书包,说:“有事可以电话联系我,别憋着。” 陶然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应该能完美解决。” 事情确实完美解决。 陶然走到办公室门外等候,没过两分钟,沈临跟班主任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门口。 陶然赶忙迎上前,待看见沈临略略微笑的神情,她低声喊了句:“小叔。” “嗯,下课了?” “是,一个小时后上晚自习。” 沈临朝楼梯处走,说:“我跟你班主任说过了,今晚不参加晚自习。” “好,都听你的安排。” 沈临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不想问为什么?” 陶然按住心里的好奇与迫不及待,“你有你的道理。” “怎么听着像是在敷衍我。”沈临朝她招招手,“走了,还是想再跟你班主任谈谈?” 当然不想,她躲着还来不及。 陶然跟上,和沈临并排下楼。 走出教学楼,沈临看着三两成群的学生,说:“事情解决了,检讨不用写,接下去你只要好好上课,其他不用管。” 陶然讶然,虽然早猜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但是听到又是一回事。 走出一段距离,陶然转而问起另一件事:“爸妈还有爷爷,他们会知道这件事吗?” 闻言沈临看她一眼,“你想让他们知道?” 肯定不想,不然她就不会越过他们,给他打电话了。 “不想他们知道,” 陶然看向沈临,他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皮肤也白,哪怕近距离看,他也似乎很远,触手不可及。 “小叔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今天的事,可以帮我瞒下来吗?” 说完,她忐忑不安。 沈临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她提这个要求,是否越线了? 还未等她往下细想,耳边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可以。” 陶然一惊,眼神错愣,她呆呆地看向他。 “不对,”沈临纠正她,“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不存在隐瞒一说。” 父母和爷爷不会知道这件事,陶然心里喜悦,面上也有所表现,她松了口气,笑道:“谢谢你。” 沈临笑而不语。 “陶然,” 两人说完正要走出校门口,身后传来一道急急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陶然握紧拳头。 沈临也同样停住脚步。 陶然赶在他转头之前,先说:“小叔,你等我一下。” 她说完,快步往声源的方向跑去。 沈临目光一扫,站到没什么人的樟树下,神情淡淡,余光偶尔扫向不远处说话的两人。 半个小时前,沈临还在办公室见过这个男生,是这次被叫家长的主人公之一。 两人很快说完话,然后回头寻了寻沈临,看到他站在樟树下悄然地等候着,陶然松了口气,同对方点点头,快步小跑到沈临身旁。 “我们走吧,”陶然略微喘着气,说道。 沈临无声笑笑,也不多问,转身就走。 走出校门口,他们穿过马路,要去车库取车。 走在黄绿相间的地板砖上,步行道两侧是新绿的植被。 视野所及,无一不是绿色。 想到刚才被林一鸣叫住的那一幕,被沈临恰好看到,陶然总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点什么,她小声说道:“我真的没有早恋。” 沈临笑道,为她还在重复这句话而微笑,“我知道。” 自从两人渐渐熟悉以后,陶然同他说话时,沈临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笑着的。他一笑着跟她说话,陶然总觉得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许。 虽然沈临本人看起来,很有距离感。 随着距离的接近,陶然时不时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勇气,敢跟沈临开玩笑,或者坚持自我。 “可是刚刚你好像不是很相信我,”越说到末尾,陶然越是小声。 “有吗?”沈临挑眉问道,似乎不大相信她的控诉。 “有。”陶然小声坚持。 坚定的语气,让沈临不得不让步,“对不起,如果给你这种错觉,我跟你道歉。” 他突然道歉,完全不在陶然的预想范围内。 “你不用道歉,”陶然慌忙道,“就是一件小事,你知道就好。” 转眼间到了沈临的车旁,解锁,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这不是小事,我要向你道歉。” 这回换成了他坚持,陶然复杂地看他,末了败下阵,“嗯。我收到了。” 上了车,沈临系好安全带,看看时间,说:“想去吃什么?” 陶然还停在他跟她道歉的阶段,“看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西湖的牛寿司怎么样?”沈临问道。 记得去年他参加完她的家长会后,带她去的地方就是小西湖的牛寿司。 这回也是他来她的学校,帮她解决完一个难题,然后提议去牛寿司如何? “都听你的” “怎么又拘谨了?”沈临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怀疑起自己:“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是,”陶然说道,“去小西湖的牛寿司吧,好久没去吃过了。” “嗯,”沈临点点头,“下回说话随性些,想说什么,想开什么玩笑都可以,不用时刻拘谨。” “好。” 车子行驶在车流如织的马路上,夜色缓慢降临,悄然笼罩这座城市。 路灯与行道树随着车子前进,快速往后退去。 陶然转头看向专注开车的沈临,心里有那么点异样,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将这种异样赋予具象化。 前方正巧红灯,车子缓慢停下。 沈临从一侧取了一瓶矿泉水,正要递给她解渴,不想,窜入视野的是陶然出神的目光。 他笑了笑:“怎么了,难道是我脸上有东西?” 这一声逗趣的话语如同落雨的池塘里,徒然惊起一声春雷。 陶然心内惊慌,躲避他的回视,“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见她出神,人很慌张,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想到她正值一个敏感的年纪,一件小事都能当作天塌下来一样。他淡笑着将水瓶盖拧开,递给她。 “谢谢。” 陶然接过沈临递过来的矿泉水,急急地喝了两大口。 她喝得有些急,以至于呛着了。 沈临抽出两张纸递给她,笑道:“慢点喝,不赶时间。” “嗯,”陶然惊慌失措,固又假装淡定地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着身上的水渍。 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什么事都没有。” 这叫什么话? 沈临愣住,转而微笑,接下她的话,“嗯,是什么事都没有。”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人非草木》、《献世》。 第28章 故事相遇:最爱归家 同上次一样,沈临和陶然再次坐在同一间雅间。 沈临走到一旁用木色手巾润过温水,转身递给陶然,“先擦擦脸和手。” 他每到一个地方停下用餐,最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擦脸洗手。 陶然已然习惯他这种讲究的做派,上回来这里时,她也不敢跟他过多交谈,更不用与他对视。而这几个月下来,现在她同他讲话,眼神对视,几乎没什么压力。 她接过他手里温热的手巾,捧在手里看了好一会,抿唇说了声:“谢谢。” 而后她擦好脸,沈临已经退后,将位置让给她,说:“你先洗手,我随后。” 他有他的生活方式,她得以同他短暂相处,有幸了解他的脾性,自然心里是雀跃的。 她也不跟他客气,将擦过脸的手巾揉洗干净,转而挽起袖子,洗手。她动作轻,水声悄然滴落哗哗作响。 陶然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也相应得变慢许多。等她反应过来,才想起沈临还在旁边等着。她快速洗好,然后重新换好水,将位置让出来,“我好了。” 沈临见她洗好了,手机放到左手边的木架子上,将两边袖子规整地挽到手肘处,着手洗手。 他肤色偏白,又因常年运动,皮肤呈现一种很健康的状态。 现在他将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小臂因为洗手的动作,背侧显露出一个好看的幅度。 人向来喜爱美好的事物,也会不自觉地去欣赏好看惹眼的事物。 陶然不禁多看了几眼。 “看好了?”原本安静的房间突然响起一道略带笑声的声音。 清清润润的,如林中幽竹,很是悦耳。 心里藏着点小秘密,加上适才车上涌起的那股道不清说不明的异样感。 陶然像在课堂上中途开小差,然后被老师当堂抓包,她涨红了脸,耳朵热到要燃烧一般。 “我没有看你。”她低头小声狡辩。 “我说你看我了吗?”沈临轻声笑着,很是和缓,“我以为你在看这个。” 陶然闻声寻去,沈临手里拿着一尊笑眯眯的陶瓷猫。 他见她发呆,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陶然心里默默回道。 “是在看它,感觉跟我最近看的一部动漫里的猫咪有些像。”她想了想,表面上顺着沈临的台阶下。 “动漫?”沈临问。 “啊,不是你想的那样,”陶然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不自然地看向别的地方,“也就周日下午看一小会,平时都没时间看。” 沈临问道这两个字的时候,口气太像沈承航了。高一暑假,陶然有天在家没事做,便找了一部动漫出来看,也许是内容太过有趣,她看得太过投入,加上家里没人,表现就有些肆意妄为。 沈承航回家恰好见到她笑得不成人形,不免又说她一通。 “我没其他意思,你不用这么着急解释。”沈临回到座位,着手泡茶。 陶然跟着坐到他的对面,“哦。” 泡好的茶水放到她面前,沈临就势问道:“怎么,以为我要批评你?” 陶然喝了两口茶,嗓子瞬间润了许多。她放下杯子,看向沈临,很自然地问:“难道不是吗?” 就像他在学校想当然地回答她,他就是认为她早恋了的错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沈临一边喝着茶,一边从杯中抬眼看她,“我给了你这错觉?” 陶然也不敷衍,明白而又直接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是。” “那个地方让你产生这种想法?”沈临好奇道。 这种怎么回答? 陶然心里在叫嚣。 说就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嗯?”沈临目光含笑地注视着她,颇为坚定地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陶然在他明朗的注视下,率先败下阵来,她原本坐的脊背挺直,两肩处于一个直线水平。现在他这么一问,声音虽然带着笑,无形之中却有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于是两肩一垂,陶然声音颓然:“年龄,你的年龄给了我这种错觉。” 沈临再次替她换了热茶,他理解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幽幽说道:“看来你还是认为我是个老人。” “没有,” 陶然心慌了,这个话题不是早在很久之前就过去了吗?怎么他现在又提出来? “嗯,没有。”沈临话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最好没有,这声音听着明明就是有的意思,传达着明显的不相信。 她眼里满是慌张和焦急,人看着也无所适从。沈临点到即止,他笑道:“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 陶然觉得这玩笑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菜肴陆陆续续上来,沈临将几道料理挪了个位置,陶然一看,都是自己喜欢的。 她还没开口,沈临那边又说了,“偶尔这样开个玩笑不是很好?虽然我是你的长辈,辈分摆在那里,却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像朋友一样讲话。” “朋友?” 陶然觉得她的重点有点偏,一段话里,她第一时间抓住的是这两个字。 “嗯,朋友。”沈临解释道:“按照长辈相处的习惯来,我们恐怕不能好好讲话,以朋友相处或许会好些。” 陶然听完愣住。 沈临用公筷将三文鱼寿司蘸了蘸酱料,用淡绿色的瓷碟盛好,放在她的右手旁。 “比如叫家长事。”他坐回原位,不紧不慢地说。 “哦,”陶然看着他递过来的寿司,心里的那股异样又加重了些许。 说到请家长,想到校门口叫住陶然的男生,沈临放下筷子擦擦嘴角。 “在你这个年纪,不论是表白别人,或者反过来,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在如今的升学压力下,加上你们确实还不能好好地正视处理好这种情感,老师和家长的解决方式也能理解。” “为什么说是正常的?”陶然想起初中时起,学校百般严明禁止早恋一事,但也有不少同学私下偷偷摸摸来。这种事情终究在高中时代结束以前,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 那为沈临的看法是什么呢? 从没有人跟她讨论过这种事情,这还是她头一次迸发想要了解它的念头。 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想从沈临这里了解他。 她好奇他的想法。 边吃边说,比在家里安静地吃饭,有趣了许多。 沈临说:“十六七岁产生的感情,是一个人最纯真的感情,懵懵懂懂,莽撞也是热烈。” 怎么突然说得这么正经,陶然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懵懵地问道:“是吗?” 沈临挑眉,“我不清楚。” 陶然:“……” 你不清楚,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真的,”沈临失笑:“接完你的电话,路上查了一些资料。” 查资料的? 这陶然倒是有些信了,沈临怎么看也不像说出上面那段话的人。 这有违背他平时的作风。 这个念头一出,陶然又想。 沈临平时是什么作风? 明亮灯光下,此时雅间随着沈临话音落地,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陶然盯着木桌上,由着头顶吊灯投下的晕影,一个可怕的问题突然击中她的脑海。 她放下筷子,擦干净手,垂在桌子底下,纠缠得极紧。 她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余光里只能看到沈临那在灯光下略有些晃眼的白衬衫。她沉默了许久,憋足了力气,却还是忍不住。她挣扎了好一会,抬头看向沈临。 “小叔,你高中早恋过吗?”她很直接。 灯光下,沈临笑着:“……” 上一秒还是很勇敢的陶然这会,涨红了脸,心内慌张,她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墙壁的镂空壁灯,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应该可以问这个问题吧。” 可以吧? 其实陶然也不确定。 她突然想知道,她就这么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后果倒是没怎么好好想过,等话都问出去了,她才考虑到,沈临会不会说她越界了?或者是没大没小? “所以,我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沈临笑得很无奈。 “你可以不用回答。”试探的脚步踏出一半,这下悄然收回。 “说来有些丢人,”沈临沉吟半晌,正经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你爷爷争取我自己的意愿,高中忙着争取上大学的自由,大学忙着专业的课题和申请研究生的费用,现在听你问起,好像忽略了人生里很重要的一件事。” 忽略? 心里那股怪异的触感越来越强烈。 “忽略了也挺好的,”陶然不知为何心里跳出这么一句话,而且她还将它付之于口。 "什么挺好的?"她声音轻,倒像是低声呢喃,借着距离的优势,沈临也就听到了后面的几个字。 “啊,没,”陶然一边庆幸他没完整地听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一边暗自唾弃自己。 “我想说,小叔有自己的目标,并且为它努力争取的样子,挺好的。”她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很是官方的话。 “是吗?”沈临笑:“刚才那句话有这么长吗?” “就是,就是这么个意思。”陶然脸不红心不跳。 十几年的成长岁月中,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撒谎。 “你也可以。”沈临说,“你……” 一个“你”字刚说完,手机响了。 话题就此打住。陶然以为是他工作上的事,保持沉默,低头吃碟子里的寿司。 沈临擦擦手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看对面吃东西的陶然,他无声笑笑,接起这通电话。 “嗯,哥。”沈临清晰地称呼沈承航。 陶然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过来,这通电话并不是与沈临工作无关,而是她的父亲打来的。 她看向沈临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些许慌张。 沈临看在眼里,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嗯,”沈临说道,“办完事正巧经过她学校,带她过来吃个饭。” “方便,我让她接电话。” 沈临将手机拿给陶然,说:“没事,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陶然一边看着他,一边拿过电话放在耳旁。 “爸爸,”陶然右手握得紧紧的,目光仍旧盯着沈临,“嗯,我跟小叔在小西湖吃饭,嗯,好。” 电话那头换了道声音,是陶敏。 “好,我知道了,你们去吧,有事我会找爷爷或者小叔,嗯,知道。” 电话结束,陶然松口气。 沈临拿回手机,问:“说什么了?” “没什么事,”陶然垂眼,“只是爸爸妈妈要出差,可能要到六月或者七月才回来。” 他们每次出差,时间或短或长,这么些年下来,陶然都习惯了。 “今天就走?” “嗯,待会就要出发。” 沈临看看时间,从小西湖回到家里,至少也要半个小时,万一遇上堵车,时间可能要更长。 “现在回去,看来是来不及了。” 陶然摇摇头,“不用回去,他们现在应该出门了。” 父母每次出远门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出发,确保前后的时间不会有任何差错。 沈临也不再多说,将旗鱼挪到她面前说:“吃完这个,我们也该回去了。” 陶然心里想着父母要出远门的事,一时倒忘了问适才沈临那还没说下去的话。 听到他吃完就回家,她点点头,应下:“好。”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落花流水》。 第29章 一笑一语:一秒扭转 父母忙于工作出差,电话少得可怜。沈之仁偶尔揪着有关陶然的一点小事,搁着放大镜般,往细节里挑错。 日子倒也这么兵荒马乱地过着。 一晃时间进入六月。 高二下学期的任务稍微重些,江城一中需要在高二学期结束的时候将高三上学期的内容全部上完。正式进入高三的时候,则是不停地根据重点,查缺补漏。 这学期除却陶然学习任务压力大,沈临本人也忙,经常出差,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是以两人周日晨跑的约定也一次次无限期拖延。 不是上个礼拜陶然周日早上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不然就是这个礼拜沈临要出差。 总之,不管怎么样,两人的时间总是碰不到一起。 一开始陶然暗地里不甚惋惜。 除去周一至周六下午,她也就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能见到沈临的面。其他时间,他在工作,而她则是在上课。平时的电话寥寥可数。 一来陶然晚自习下得迟些,宿舍又有定点关灯断电的规定;二来则是沈临真的太忙了,好不容易陶然趁着回宿舍的这段途中,悄摸摸地给他去了个电话,那边不是忙音就是无人接听。 回拨这通未接来电通常也是好几天之后,这个时候陶然一边欢喜,喜悦的同时,一股苦涩又悄然涌上她的心头。 自从四月那次早恋请家长事件之后,一股难以言喻,不能溢于言表的怪异感,经常跑出来干扰她。 于是,在跟沈临短暂的几句通话中,每每一个念头都从身体某个深处窜出来。 她暗自祈祷时间能不能过得慢一些,让他多听听那头电流传过来的声音。 她知道她很自私。 明明这个时候,沈临已经疲惫得连声音都透着无力,可她还是想接触有关他的事物。 忽略电话那头那个人的实际情况,尽可能将对话多多延长一些。 参照具体现实情况,对陶然来说,见到人,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所以,听取声音倒成了一种慰藉。 只是这个时候的陶然,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多多接触沈临。 久而久之,这种期盼慢慢演变成一种习惯。而对一个人而言,习惯是一件过分可怕的事情。 习惯是一种常量,不具有可变性。 六月的某天,周六下午突然天降大雨。 随着天气一天天逐渐炎热,这雨暂且算是场及时雨。冲散了白日的炎热,暂时地注入一阵清凉。 许嘉楠由父母接送,大雨倾盆,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背好书包看了窗外,大雨如柱,世界一片朦胧。 “真的不用送你回家吗?”她再次朝陶然确认。 “不用,”陶然朝她笑笑,说:“你爸爸等了有一会了,你赶紧下去。” “好吧,”许嘉楠走没两步,又转身问:“那你待会怎么回去?” 雨势浩浩汤汤,地上雨水溅得劈里啪啦,可能走没几步,鞋子和裤子都要浸泡在水里了。 陶然想了一想,说:“待会我家里人会来接我。” “是吗?”听她这么一讲,许嘉楠放心了不少,“那好吧,我先走了。” 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教室,转眼间一室安静。陶然前后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这会只有自己一个人。 窗外,雨势仍旧猛烈。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她翻出一张新的英语卷子,选择题还没写完。抽屉里传来呜呜震动的响声。 她拿起来一看,是沈之仁。 呆愣半晌,她接下这通来电。 “爷爷。” 电话那头哼了声,才慢悠悠地说:“人在哪里啊?” “还在学校。”陶然老实回答。 “我就知道。”沈之仁从鼻子出气,“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雨,你是不会打个电话回家,让人去接你是吧?” 电话那头,沈之仁依旧在碎碎念,老生常谈:“跟你沟通怎么那么难。” 陶然静默,眼下心情复杂。 这还是头一回,沈之仁主动打电话过来关心她。 且算是一种关心吧。 陶然安静地听着沈之仁的唠叨,没有出声。 “我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吭个声,又不是哑巴。” “爷爷,你说。”陶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给个声,让沈之仁继续说。 而沈之仁好像也被她这句话给噎着了,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末了他叹声气:“也不知道你到底像谁,没个机灵劲。” 陶然应下:“嗯。” 沈之仁气得没边:“什么叫嗯?你嗯什么?你爸跟我嗯,你小叔跟我嗯,现在你也来跟我嗯,你们是不是都在敷衍我?” 陶然把手机拿开点,皱着眉,心里想的是,沈之仁大约又在爸爸和小叔那里受气了,所以这会才来给她这么通电话。 刚刚产生的那么一点感动,这会全然消失殆尽。 “这样吧,待会你跟沈临打个电话,让他抽空接你一趟,”沈之仁老神在在地瞧了眼一旁的王叔,说:“你王叔出门了。” 沈临最近这么忙,指不定这会就在加班开会,可能也没时间过来接她。 陶然思考半晌,说:“爷爷,等待会雨停了,我自己回去。” 沈之仁一愣,反应过来后,吼道:“你是不会听话?还是我说的你听不懂?” 陶然无奈,抓着头发,绞尽脑汁,硬着头皮说道:“小叔他可能没时间。” 他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闲暇时间抽空来接她。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沈之仁挂电话之前留下一句:“这个电话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不然今晚你就别回来了。” “我……”陶然还想说什么,沈之仁却不给她机会。 陶然看着手里响着嘟嘟声的手机,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一时毫无头绪。 试卷是做不下去了,陶然放下笔,打开联系人列表,头顶第一位联系人就是沈临。她一个一个数字地念过去,又从最后一个数字,倒着念回来。 该不该给他打电话呢? 这个时候,沈临又在做什么? 陶然望向窗外,漫天大雨,像沁合她此时的心情一般,丝丝冰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陶然仍旧犹豫不决,最后不知怎么地,手一抖,这通电话也就这么随手拨出去了。 望着上面显示地“正在拨号”,陶然心里复杂难解。 可在复杂难言的犹豫下,她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喜悦。 行动先于思想,潜意识里,她还是想拨打这通电话的。 沈临对于她而言,不止是可以麻烦的人,同时也是可以安心地麻烦,更是可以依赖的人。 焦急等待半许,那边终于接了。 “陶然?”沈临声音带着疑问,“怎么了?” “没,”陶然手指在书桌上划着,双眼低垂,“你现在在哪?” 沈临转动旋转椅,看向身后的落地窗,大雨漫天笼罩,雾气缭绕。 他想了想,转回来,看向一旁的时钟表,这才意识到,这个时间点陶然该从学校出发回家了。 “我在公司,”沈临报完自己的地理位置,转而问陶然,“你呢?” 陶然肉眼可见地沉默了。 该怎么说呢? 好像怎么说,都太不对,都不是很合理。 沈临感知她那边的沉默,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莞尔笑道:“还在学校?” 一猜就准。 陶然不由得懊恼,早知道在电话拨出去的那一瞬就该摁掉。 问完那边还是沉默,连一丝噪音都听不见。 沈临挪动鼠标,有条不紊地关掉所有开着的界面,合上电脑,说:“先把东西收拾好,我这边过去半个小时左右。” 虽然多半猜到他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学校,大概率会让人过来接自己,或者他自己过来接。这是一种很自然没有任何疑问的想法。 只是这番话从他口里出来,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陶然嗫嚅,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半个小时后,我打你电话。”沈临略笑,无形化解她此时的尴尬。 “好。”陶然咬咬唇,手指点着桌面,说:“谢谢小叔。” “嗯。”那边倒也没多说什么,简单地应了声,挂掉了电话。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能见到那个人了。 陶然动作轻缓地往书包放书本试卷,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一个礼拜不见,他过得怎么样? 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甚至有太多的话要跟他说,也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 不论如何,陶然心里莫名地感恩沈之仁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 突然,她拉书包链的动作一顿,想法于半道戛然而止。 陶然的心猛地跳得很快。 她转头望向窗外,因为大雨,窗户都只留着一条缝,班级里相对暖和些。她颤着手背上书包,走向班级门口。只是刚走出门口,迎面而来的满是斜风细雨。 细雨丝丝润润,覆在她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与她此时狂跳不止的某处胸腔位置形成鲜明的对比。 微微颤抖的手此时也因寒风一吹,慢慢地稳定下来。 她正在走向一个危险的领域。 陶然想,那是一个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未知世界。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然身在其中。 雨天夜晚来得比平时早些。 陶然站在学校门口,不时朝马路张望。 雨幕绵绵不休,路灯昏黄,衬得她面颊时常幽暗,时常明亮。 沈临的车子很快停在一旁,陶然认出他的车,撑开伞就要走过去,伞刚拿起来还没撑开,手机响了。 “我过去接你。”沈临言简意赅。 他说要来接,陶然也不再坚持,停在半空的伞就这么不自然地垂落。 沈临很快踏着深深夜色、幽幽雨幕,身形俊朗,步调平稳,朝着陶然的方向走来。 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墨绿色的伞,质感看着还不错。 没一会儿,他来到陶然的面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占她全部的视野,眼里心里以及这朦朦胧胧的天地间,每一样东西都瞬眼静止,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清晰,是有活力的。 他的面目一点一点地,任她自由轻慢地临摹。 他过得还挺好的,陶然看着他的脸庞想,没有上周显而易见的疲惫。这次看着精神些。 她稍微放下担心,心里的愧疚感也随之减弱。 没见到他之前,明明还一艘很多话要说,这会见到人了,倒是沉默得一声不响,只是静静地朝他笑。 自己真是个傻子,陶然想。 沈临伸手,将手里的伞递出去,“拿这把,大一些,不会被雨水溅到。” 陶然盯着他手里的雨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接过。 她动作迟缓,沈临觉得有趣,拿过她的书包,一边走一边问:“有问题?” “也不是什么问题,”陶然侧过脸庞看他。 “那是什么问题?”沈临很有耐心地询问她。 陶然踌躇半刻,才说:“好像没见过别人用墨绿色的伞。” “为什么,哪里不对?” 陶然涨红了脸。 两人正巧走到车旁,沈临将自己握着的雨伞往她身上挪移,说:“雨伞收好,里面有一次性袋子。” “哦,好。”陶然收好伞,弯腰进车座。 她上了车,沈临则是绕道车前回到驾驶座。 上了车,沈临指示陶然打开副驾驶面前的抽屉。 “里面有毛巾和巧克力,你自己看看需要什么。” “好。” 陶然打开,拿了一条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上的水渍。过了会,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人。 她慌张地又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沈临,“你也擦。” 沈临从手机中抬起眼,笑着说:“不用了,回家再处理。” 他说不用,陶然也不跟他纠缠,将毛巾放回原位。 又过了会,陶然余光盯着沈临那边的位置看。 沈临抓到她飘忽的视线,笑着问:“怎么了?” 陶然看看他,而后指着包在一次性塑料袋的雨伞,说:“要不放我这边吧,我这边位置宽敞些。” 说到雨伞,沈临看着拿在手里还没递出去的湿雨伞,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 他想起刚才戛然而止的话题。 “因为颜色是墨绿色,所以觉得很奇怪?” 陶然愣了愣。 沈临见状,接着说:“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挺喜欢绿色的。” 她平时使用的东西,很多都是绿色色系。 “是喜欢,”陶然不敢看他,“但是也有例外。” 沈临将手里的雨伞递过去,陶然接住的时候,他这边并没有放手。 陶然为难,硬着头皮拿回来也不是,眼下放手更是不行。 她心里默默叹气,以后应该少说话。 “喜欢就好,不用管那么多。”沈临低声说道。 “拿好了,我们回家。”话音刚落,手随之松开。 心里的叹气声悄然退去,陶然睁大了眼。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偶尔遇到路面不平处,车轮驶过,惊起一滩雨水。 雨势变小,雨丝淅淅沥沥,混着夜风和路灯,天地一片平和,夜色静谧,颇为岁月静好。 沈临说得在理。 喜欢就好,不用管那么多。 某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异样感,以及踌躇了许久的疑问,在这个雨后的夜晚,格外明朗。 一个危险的未知世界正朝她张开双手,往后的日子,兴许还要面临许多困难,更重要的是,她的渴盼与希冀将永远不会有回音,更不会有落地生根的那一天。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自我煎熬。 然而心里那阵迷雾褪去的那一刻,眼前瞬间开阔。 未来怎么样,她一时考虑不了那么多。 陶然瞥向沈临,就像眼前这个人说的那般。 喜欢就好,不用管那么多。 她也不必顾虑,未来还很长,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让我跟你走》。 第30章 我便会憎:装作假天真 隔天早上十点,陶然写完作业下楼倒水喝。楼梯下到一半,客厅传来沈之仁明显生气的声音。 她收回脚,往后上两步阶梯,倚靠楼梯扶手,低头盯着木质阶梯看,耳朵却全然将客厅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听取。 “你哪里没时间?”沈之仁说道,“我跟人家约好时间和地点了,你必须去。” 沈临极其淡定地重复道:“我今天确实没时间。” “别拿时间跟我说事,”沈之仁气得拿眼瞪他,“你哪天不忙,挪出个周末去见个人怎么了?” 沈临笑了笑,反问:“爸,是我要找对象要结婚,还是你?” 听到这话,沈之仁气得鼻子都歪了,“明知故问,当然是你要找对象。” “那就好,”沈临起身,轻描淡写地回道,“爸,既然是我找对象,那么找什么人,我自己说了算。” 沈之仁怒气未平,说:“那你倒是给我找,别光打雷不下雨。” 沈临事不关己,无事发生般地走到楼梯口,见到站在楼梯处大惊失色的陶然,他也并不意外,反倒笑了笑。 回头跟沈之仁说:“下次吧,我待会还有事。” “下次是什么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之仁问道,“你今天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沈临还真就低头好好想了一想,模棱两可道:“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再说。” 沈之仁沉着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好,什么时候忙完?” 沈临不甚在意地笑笑,“这个有点难说。” 总之,遇上相亲、找对象的事情,沈临左右就是没时间。 对于沈临来说,工作永远比个人问题重要。这段时间为了逃避沈之仁的施压,他干脆几天不回家。 陶然屏息听着,时不时偷觑沈临。 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沈临忙点也好。 一直忙碌,也就没有时间去见爷爷口中的人。 这是一个时下油然而生的想法,她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沈之仁却不管:“下个月六号,必须去见。我就不信你那个时候手上的工作还没忙完。” 沈临倒也和气地接下:“好。” 沈之仁看他答应,心里的气顿时也就散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说:“那就这么定了,别到时你又给我找理由。” 他走了两步,又说道:“我待会要去见个人,中午不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完他撇头一看,看见陶然傻呆呆地站在楼梯口。 “我有那么吓人吗?”沈之仁说她,“站在那里像什么样?还不赶紧下来,等着摔吗?” “哦,好的,爷爷。”陶然低下头,步履不定地下楼梯。 “慢点,”沈临看她神色迷茫,适时跟她提醒。 说完又转头看向父亲,“您老说话可以随和点。” 沈之仁哼了声,朝陶然瞅了一眼,淡定地转身出门。 陶然下到一楼,暂时摸不清状况,站在楼梯口处发愣。 沈临收回目光,朝她说:“不用理你爷爷。” “嗯,好。”陶然看了看沈之仁适才离开的方向,抿唇应声。 沈临又想了想,问,“待会还有没有事?” “没有。”不知他问这个要做什么,陶然老实答道。 沈之仁中午不回家吃,秦姨今天回家,是以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离午饭时间尚早,眼下,几个小时后的午饭却是个问题。 陶然喝完水出来,沈临正穿好鞋。 在她进去喝水的期间,沈临上楼换了一套休闲的服装,时下他手里正拿着家里的钥匙,看样子马上就要出门。 陶然想到他刚才说过“待会有事要出去”。 她看着他,默默不言语。 沈临却朝她扬扬手里的钥匙,说:“我要去菜市场,你要不要一起?” 去菜市场? 不是说好有事要出去吗? “好,”陶然顾不得那么多,走到鞋柜旁,一边穿鞋一边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所在的住宅区附近有个公园,公园背后是个古旧的菜市场。菜市场所在的一片区是他们这个地带还未纳入整改的区域。弄混在一大茬高档住宅小区,倒是有些惹眼。 菜市场老旧,里面大都是本地农民在卖菜,也包含江城一些有名老字号小吃,倒是很符合它的旧。 秦姨偶尔会去那边买菜。陶然初中前,闲着没事,跟着去了几次,后来高中学业压力大,仔细算下来,有几年没去过了。 基于对那一带并不是很熟,沈临不打算开车去,他们选择坐公交车。 陶然刷着学生e通卡,走到一个带窗的位置,坐到里面的位置,然后朝沈临摇摇手。 车子稳当地朝前行驶,陶然笑笑地看着窗外,心里此时喜悦得很。 就像冰镇的可乐,外面一层透着水汽,水珠晶莹,顺着沿壁往下滑落,说不清的清凉;也像刚开了盖的可乐,气泡咕咕地往外冒。 总之就是开心,烟花炸裂般的欢喜。 沈临淡淡地转头看她一眼,不露痕迹地问:“看样子你很开心。” 陶然瞪圆眼,愣住,过了会,她脸色稍紧,问:“有这么明显吗?” “嗯,”沈临笑了笑,“是很明显。” 听到他这么笃定又带有笑意的语气,陶然一下子变得很苦恼,应该克制些才对。 她暗暗呼吸几口气,缓下心内的喜悦,转向沈临,正要说话。 “中午想吃什么?”沈临在她出声钱前,倒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吃什么?陶然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冥思苦想一会,老实地摇摇头,“看小叔的意思。” 心里想的却是,不是和爷爷说待会有事吗?原来去菜市场真的是去买菜。 菜市场离他们小区只有三个站的距离,沈临起身朝身后的陶然说:“下车。” “好。” 下车的时候,沈临走后面,陶然走前面。她是先有那么几秒钟的诧异,总觉得这样怪怪的。可转念想到—— 上次他说过,以后走在他前面,方便他能随时掌握她的行踪和安全。 陶然走到公交站牌后面,转身静静地望着他。 沈临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服,因为身高腿长,简单的服装穿出别样的气质。随着他走进,陶然不由得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这样的一个人,未来的伴侣又会是什么样的? 爷爷最近正为他操心另一半的事,看样子很是上心,也势必要为沈临安排好这一件人生大事。 越想越郁闷,陶然突然变得很不开心。 他们穿过公园,往里处走。 一路上,沈临不说话,陶然也很是安静。 走到一条岔路口,往下就是菜市场路口。旁边正有人经过,沈临轻声提醒道:“小心。” “嗯,”陶然点头,避开人站到一旁。 “怎么了?”沈临一边下楼梯一边问。 “没有,”陶然说,“就是想中午要吃什么。” 说完她自己都不信,可现在也只有这个“完美谎言”。 “只有我们两个人吃,”沈临朝两侧的菜摊看了看,说,“吃饭,还是煮面?” 旁边就有一家面皮豆腐店。 陶然盯着其中一处的牌子看转回目光,看向沈临:“饺子可以吗?” 沈临也跟着看过去,而后问:“你会包?” “不会。” 这就有点尴尬了。 “很想吃?”沈临又问。 “有点,”上一次吃饺子还是四月的时候,看到饺子皮,陶然不免怀念起那个味道。 “中午吃饺子。”沈临抬脚拐了个方向,朝面皮豆腐店走去。 陶然面露诧异,看着他的背影盯了好一会,才走到他身旁。 既然中午吃饺子,要考虑的因素就很少,他们买完肉和配菜,沈临又带着陶然去一处鱼摊,买了两条鲫鱼。 买好这些东西,他们按照原路返回。陶然一路上全部听沈临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家里,处理食材的时候,陶然才问出这一路的疑惑。 “小叔,你好像对菜市场很熟?” 沈临正巧处理香葱的头,也没回头,只是说:“小时候自己经常煮饭,习惯了。” 她记得他是在国外生活的,她问:“就你自己一个人做吗?” 没有其他家人吗? “嗯,”沈临并不像多谈,将葱弄好,他又去处理香菜,然后跟陶然道:“拿面粉去铺帘子,待会包饺子要用到。” 陶然照做,弄好之后,她再次来到沈临旁边,问:“我还能做什么?” 沈临看了看,说:“不用你做,”他看向她,“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待会好了我再叫你。” 陶然没反应。 沈临拿着盆子走向餐厅的时候,看她还愣在原地,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陶然摇摇头,“我待会没什么事。” 原来是为了上一句话,沈临点点头,无意地笑了笑,说:“那就来包饺子。” “我不会包。”她倒也很诚实,丝毫没有觉得不会包饺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沈临笑然,转而说道:“我可以教你。” 教了几个,陶然的成品还是差强人意。包到第五个的时候,她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说:“我还是看着你包吧。” 饺子皮到了她手上,边角都不成样,甚至还有馅料露了出来,平白都给浪费了。 沈临没去看那些残次品,也甚是无所谓,倒是拿了张水饺皮放到她手里,说:“多试试几次就好了。” “你当初也是这样吗?”话问了出去,眼睛却是盯着手里的饺子皮看。 “嗯,差不多。”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陶然也不介意再丢人一次。 又包了几个,模样明显越来越好看。 沈临点点头,很是赞许,“还不错。” 陶然一一收下,并不跟他谦虚。当她知道自己的那点小秘密之后,在他面前,倒是能尽量地放开自己。 因为这样,她才能多跟他说些话。 而且,并不会暴露自己。 “小叔今天怎么想去逛菜市场?” 他回国这么长时间,陶然还没见过他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然跑去菜市场这种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私以为,他应该永远跟冰冷肃穆、毫无感情的办公楼为伍。 却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像个普通人一般,穿着平常的休闲衣服,从菜市场拎着几袋菜回来。 “好久没给自己做过饭了,”沈临说,“想试一下。” 那为什么是今天呢? 陶然想起他跟爷爷说过今天有事,没有时间,还为此推辞了爷爷安排的约会。 她垂眼,轻声慢语地,“刚才你跟爷爷说有事,我以为是要出去见客户。” 她太卑鄙了,陶然想。 可是除了这么问,她没有其他方式去知道想弄明白的事。 “做饭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沈临说完,一个外观好看的饺子紧跟着完。 “是吗?”陶然颤然地问道,眼睫毛随之颤了颤。 “不然?”沈临说,“如果不跟你爷爷说有事,难道是听着他的安排?” “爷爷的安排不好吗?” 这话一说完,陶然就更心虚了。 沈之仁的安排,一向只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完全没考虑过别人的想法。 沈临却笑了笑,“他的安排也许是好,但是我目前不考虑。” 不考虑什么? 陶然问:“小叔不去见爷爷安排的人吗?” 问完,陶然被自己的问题震惊住了。她怎么就这么直白地问了。 沈临知道她刚才在楼梯口,想必也听到了那些对话。只是考虑到她的年龄,沈临不想说太多,只是说:“这种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分,你爷爷……” 他擦擦手,说:“你爷爷他太急了。” 太急了。 这三个字就像意有所指一般,陶然想到自己。 她是不是问得也太急了,又或者太直接了丝毫不懂得掩饰? 这是她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事件对应的主人公还是这么亲近的人。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为私人感情烦恼过。一路读书过来,有的只是学习。她也曾收到别人的心意,却从不以为意。 她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些事,清楚地认为它们与她毫无干系。 如今,她也陷入一座迷城。 她想,现在她是不是就像那些个“别人”。 那么沈临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天过后,更具体点可以说是,简单的饺子午餐之后,陶然陷入了一个自我疑问的局面。 只是切合实际情况,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 一方面她正式步入高三,另一方面是沈临搬出沈家。 前者已然是常态,后者却是打个措手不及。 紧张的学习氛围和无声拉开的距离,两者相比较下,还是前者更让她无法分心。紧促的学业让她暂且抛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全身心投入明年的高考大军。 时间转瞬而逝,一脚踏入年末。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烟霞》。 第31章 温柔捕捉:似苦又甜 高三,意味着她要再跳上一个台阶。 比如大学的选择。 12月底的时候,家里人意见不统一,之前高二分班那次他们就为此争执过一次,这一次只是有过而无之。 陶然贴着墙壁,听着一楼传来的争执。沈临八月搬出了沈宅,一个礼拜回家一次。而这几个月,他工作忙,已经一个月没回来过了。 陶然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对此时楼下的说话声倒也觉得无所谓。 沈承航说道:“读金融学,学什么医学,她就不是块做医生的料。” 沈之仁犟着,“不学学怎么知道,没有人是天生就适合做医生的。” 沈承航看了眼陶敏,说:“我们不想她那么幸苦,读个普通专业就可以。” 沈之仁据理力争:“你不走这条路就算了,凭什么陶然也要学你。” 沈承航听这话就笑了,笑容讽刺,“学学学,你是非得一直左右别人的人生是吗?” 沈之仁眉头皱紧,脸色黑沉,“我怎么左右你的人生了,你要娶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你不是一件件都做得很开心吗?” 沈承航依旧在笑,笑容更加嘲讽:“是吗,爸你若要提以前的事,我们还是有得讲的。” 陶敏揉揉眉眼:“承航,说正事。” 沈承航收起笑,朝二楼扬声一喊:“陶然,下来。” 陶敏低声叫他:“你喊然然做什么?” 沈承航义正言辞:“大学是她要读,我们说再多也没用,还是得看她的意思。” 沈之仁闻言,低哼一声。 陶然早料到般,叹口气,很快来到正厅,沙发上的三人,面容不一。她快速扫掠几眼,挨个叫唤过去。 沈承航笑笑的,嘴角却是没点幅度,他问:“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有什么想法?” 陶然讶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两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贴着裤子边缘,小心摩挲。 “说话,”沈承航见她毫无动静,没有回答的意思,不耐烦地道:“你对自己未来有什么想法?” 陶然垂眼,使劲盯着木地板那个浓黑的阴影区域。 依旧不作声。 沈承航失去耐性,“说。不说,这书也别读了。” 陶然恶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眶微涩。她右手拇指用力掐着肉。 紧接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我想报考生物专业。” 话音落地,她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时那个人在场,他一定会沉静地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顾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沈临之后,除了一个最最最真实的想法无法付之于口,其他好像都不是那么的难。 但是令陶然意外的是,沈承航的态度。 沈承航淡淡地笑了笑,对于陶然选的专业没什么太大意见。 他先给陶敏一个宽抚的眼神,而后朝沈之仁说:“爸,陶然说的你也听到了。” 他话里满是得意,也满是嘲讽。 沈之仁沉沉地看向陶然,“是这样吗?” 她缓缓抬头看向沈之仁,这个时候,本该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因为她几分钟前才刚间接地忤逆过他。 而这个时候,她也本该看向她的父母,寻求救助。 她没有,她平静地看向爷爷,声音平缓,说:“是,我之前查过江城大学的生物方向专业都不错。我的成绩……” “我没问你这个,”沈之仁猛地打断她,“金融学也不敢兴趣?” 陶然张张嘴,眼睛猛地睁大,而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承航,她的父亲。 不同于针对沈之仁的态度,这次她倒沉默了很久。 陶敏朝她笑笑:“然然,大学是你自己的事,说什么,爸妈都不会怪你。” 沈承航也难得说了句:“有什么就说。” 陶然拇指缩在四指里,她轻慢地说道:“我对金融方向的专业不感兴趣。” 她说完,客厅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 良久,沈之仁笑了笑:“是吗?” 陶然抿唇,“嗯。” 沈承航径直起身,在沈之仁带笑的目光里,他淡淡地说道:“接下来的时间就好好准备高考,江城大学的分数都不低,你既然说要报这个专业,六月的成绩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说完,看向陶敏,朝她笑了笑。 而后对沈之仁说,“爸,陶然大学专业的事,就这么定了,直到她高考完,我们都不要再说这件事。” 沈之仁对此的回应,则是一句轻哼。 沈承航和陶敏回房间。陶然则是来到院子处,看着院子一角的蝴蝶兰,犹豫了许久,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 她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给沈临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陶然。”那边的声音很平正。 “嗯,是我,”陶然走到蝴蝶兰旁蹲下,手指伸到空中临摹它花瓣的形状。 “怎么了?”沈临略带笑意。 陶然哑然,支吾半晌,过了会,才寥寥地说:“也没什么事,”。 “那是什么事?”沈临循循善诱。 “嗯……”陶然深思片刻,小声说:“你一个月没回来了。” 沈临失笑:“就因为这件事?” 陶然心想不然呢? “嗯,”陶然伸手临摹下一朵蝴蝶兰,幽幽地说:“你最近很忙吗?” “是有些忙,”沈临笑笑。 陶然静默不语,他能若无其事地回应忙碌,那应该是很忙了,可能要年后才能见到他。一想到这里,陶然不禁皱紧双眉。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去,手机那头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她径直起身。 “你刚才在开车?”陶然傻愣愣地问。 “是这样,”沈临停在原地,说:“没事,我……” 话还没说完,陶然打断他:“那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说完就要结束这通电话,沈临却揉揉眉眼,无声笑道:“陶然。” 他的声音很镇静,平静地压下了陶然所有的慌乱和无措。 “我在楼下,”沈临说,“今晚回来。” 陶然:“!” 她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唇颤抖着,几次挣扎,也不管电话那头沈临的叫唤,她摁掉通话,转身小跑出院子,一鼓作气跑到楼下。 沈临正对着突然噤声的手机纳闷,不远处传来几声焦急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去。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看清来人,他迟疑须臾,而后缓缓露出笑意。 由于小跑的缘故,步速又快,陶然脸颊热热的,额角的发丝都往后跑。 她在离沈临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下步伐。 她想,她现在的形象一定非常难看。此时她考虑不到那么多。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通过一句最直接的称呼传达:“小叔。” 沈临将手机合在手里,提步朝她走去,“无故摁电话?” 额,陶然笑意凝住,得意忘形,忘了这事。 沈临笑着摇摇头,莞尔笑道:“怎么慌慌张张跑下来了?” 说完他看向她脚上的棉拖。 陶然也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她一时无所适从。 不过好在沈临也没多想和多加追问,只说:“外面冷,先回家里。” “好的。”陶然侧过脸庞,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不时笑笑。 沈临无奈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两人步上几个台阶,陶然双手负在身后,她转向沈临,酒窝浅浅,“爸妈和爷爷同意我报江城大学的生物专业了。” “哦?”沈临扬了扬眉,想到她适才这短短时间里的兴奋,问:“刚才说的?” “嗯,刚刚说的。” 陶然点点头,有些小雀跃,“上次你说跟爸妈和爷爷讲话,想什么就说什么。” 说完她抬头望他,眼里满是笑意,声音轻悦,“我刚才试了一次,好像还不错。” 沈临推开家门,说道:“挺好的。” 闻言,陶然心内更加欢喜。 进了家门,陶然正想问他这次会回家住几天,不想问题还没问出去,沈之仁正巧从二楼走廊经过。看到久未着家的小儿子,联想到其他,沉声说道:“上楼,我有话跟你说。” 沈之仁点头,回头朝陶然说:“有事明天再说,你先回去睡。” 这场谈话进行了很久,直到夜里十二点,书房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陶然一听动静,凝息听门外的声音,直到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缓缓散去,陶然摸上门把,打开房门。 一楼客厅处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沈临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双眼紧闭。陶然站在楼梯口看了看,轻声走过去,路过餐桌的时候,她顺便倒了杯水。 她走到沈临身旁,正要放下水杯,沈临恰好睁开双眼。 他睁了睁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的明亮视线,看清来人是陶然,才轻声问:“还没睡?” 陶然快速放下杯子,站在一旁,“已经睡了,刚刚起来喝水。” 沈临点点头,说:“下回睡前用保温杯装些热水放在房间,免得一直下楼。” “好,”陶然应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转而问:“你还不去睡吗?” “要睡了,”沈临揉揉眉眼:“你也去睡吧。”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外面的夜风,转瞬即逝。 陶然站了会,说:“要不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临看她,神色疲惫:“不用,你……” 陶然连忙抢过话,“我不困,作业也都写好了,明早也不用上课。” 越说到最后,她心绪越慌乱,声音颤然:“而且热牛奶不要多长时间,挺快的。” 沈临起身,站到他面前,声音和缓,说:“好,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上楼,陶然猜想他该是要去洗漱,也不便多说,见他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她收回目光,转而进了厨房。 她一边注意着牛奶,一边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回想下来,作为学生的她,生活其实过分单调,每天都是班级与宿舍两点一线,偶尔周末回趟家。 如果说这单调的生活要增加一抹色彩,那应该是沈临。 只是七月份的时候,沈临再次拒绝沈之仁安排的约会,这次他的行动力更加果决,干脆地搬离家里,住在了公司附近的公寓楼。 随着他搬离沈家,陶然备战高考,两人联系逐渐变少,只能偶尔见上一两面。她偶尔安静地盯着他看,有时只需要这样安静地看着,不说话也是好的。 陶然将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她端着牛奶来到客厅,望着二楼的地方,心里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沈临真的结婚了,那么以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 沈临换好衣物下楼,脚步声轻缓。 陶然止住脑海里各式各类的想法,她看着他,轻轻笑着,说:“牛奶热好了。” - 日子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着,转眼来年三月,陶然的一模成绩出来了。 沈承航看着成绩条,脸色阴云密布,过了好久,他才朝陶然说道:“怎么回事?” “没考好,”陶然说。自从上次报考专业的事,她坦然在父亲面前坦白之后,现在对于沈承航,倒是不那么畏惧。 “你这次考的成绩比去年江城大学生物专业的最低录取成绩都少了整整十分,你上一次考试的成绩也不是这样差,”沈承航看她一眼,“你当时怎么跟你爷爷说的,还记得吗?” 陶然点点头:“我记得。” 沈承航怒了:“记得你还考这个成绩。” 陶然默不作声,偶尔咳嗽两声。 沈承航头疼地揉揉眉眼,说:“你们下次二模是什么时候?” “4月11和12号,”陶然说,“正好周四周五考,周六出成绩。” 沈承航沉吟一番,起身走到陶然身旁,问:“下次能考到去年的平均录取分数线吗?” 这个怎么保证?尤其在这一次的成绩出来后。陶然保持静默。 沈承航道:“如果考不出来,到时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走到门口,重重甩上门。 陶然叹气,拿起被沈承航丢在茶几上的成绩单。 如果以现在这个成绩,考取江城大学有些危险。如果不能考取江城大学,那么临城大学想必也很危险。 沈临本科是在临城大学就读。以陶然目前的处境,假设提出报考临城大学,无论是沈承航还是沈之仁,绝对不会同意。 但是如果以考研身份过去,那就还有可能。 陶然将成绩单折好,抓在手心里,应该会离他近一点的。 星期二早上,陶然5:30准时醒来。同宿舍的同学,都已经起来洗漱。陶然先换好校服,等洗漱台没人了,才下去梳洗。 她正在擦脸,手机响了。 舍友们听到手机响声,都不约而同看向她。 陶然拿起手机,匆匆扫了一眼,很是镇定,“不好意思,闹钟忘记关了。” 其他人听说是闹钟都很不在意,倒是其中一个人说:“记得不要带去班级,如果一定要带,记得静音。” 陶然对她笑笑:“好,谢谢你。” 等舍友们都一一离开,陶然关好门,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给沈临去了电话。 “小叔,”陶然看着女生宿舍外面的凤凰木,红花热烈,张扬肆意。在这个安静的早晨,很是惹眼。 “嗯,”沈临问:“现在在做什么?” 陶然看了看身后的宿舍情况,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说:“我现在要去吃早餐,然后去班级早自习。” “嗯,”沈临应了声,然后笑声轻淡,问:“你能出校吗?我带你去吃早餐。” 陶然一度怀疑自己听力出现问题了,不然沈临怎么可能突然一清早就打电话过来说要带她去吃早餐。 又或者,这是一场梦,是她太想见到他,从而致使的幻境。 她颤着声音,问:“你能再说一遍吗?” 沈临在手机那边笑了笑。 他笑意清越,声音熟悉。陶然有了那么一点真实感,她小声解释,“昨晚睡得晚了,我怕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沈临镇定透彻的声音自电流那边缓缓传过来,“我在你学校门口。” “我马上下来。”陶然转身拉过书桌上的书包,“很快的。” 沈临反倒笑道:“慢点,不用急。时间还很多。” “时间还很多。” 下楼的时候,陶然脑海里突然窜过这几个字,她对于这句话并不认同。 与他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而又珍贵。自从她进入高三年级,沈临搬出家里,她就很少见到他。以前还能一个礼拜见一次,这半年,大部分是半个月见一次。虽然沈临的电话不断,但是真人与声音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尤其还是清晨这么美好的时刻。 时间不到六点,学校没什么学生,食堂里大部分还是留宿的学生。陶然匆匆从食堂跑过,她朝里头快速望了一眼。 高中三年,今天是最特别的。她不用一个人去食堂就餐,而是与她心心念念的人共进早餐。 在家与学校以外的地方。 沈临看她跑得脸颊红润,仔细瞧了她几眼,而后从兜里递出一条藏青色手巾,摇头笑笑,“擦擦。” 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 陶然接过,没有擦的动作,而是看着他,眼神亮亮。 沈临挑了挑眉,瞟了眼她手里的手巾,说:“干净的,没用过。” 陶然了然于心,“我知道。” 真是熟悉的对白,陶然笑而不语。她擦了擦脸颊,还有额头。 时间无声无息,悄然流逝。 沈临安静不语地等候她。 陶然擦好,将手巾折好放在口袋里,说:“那这条手巾以后就属于我了吧。” “嗯,”沈临甚是不在意,只说:“我那里还有很多,喜欢可以去拿。” 闻言,陶然满心欢喜。 然而欢喜太过短暂,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临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过来跟你吃早餐,顺便花20分钟去跑步。” 顺便,花20分钟,去跑步。 陶然笑得很勉强:“为什么?” 说完,她应景地咳了两声。 沈临适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感她的温度之后,说道:“还不是很严重。” 陶然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靠近,然后将手极其自然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行为太过得心应手,跟见面就问人“今天天气好吗”一样熟稔。 “听说你这次模拟考时感冒了。”沈临收回手,小退一步说。 “额,”额头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余温,陶然垂头不语。这倒是事实。 “抬头,”沈临说道。 陶然挣扎半晌,还是照做。 四目相对,沈临略感满意,说:“去年跑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太忙,你自己反倒松懈了。” 说完他自己笑笑,“这可不行。” 陶然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只问:“真的要跑吗?” “你不跑?” 陶然连忙双手摆摆,她支支吾吾地,“也不是,就是……” 就是你怎么听说我感冒之后,直接一大早跑到学校里来了。 沈临带她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一个早餐店,说:“就是什么?” “就是不太真实。”陶然说。 “确实是突兀了点。”沈临笑,“我先跟你道歉。” “不不不,”陶然连续三不之后,说:“是我的问题。” 没想到本以为沈临会问,哪里的问题,你为什么又自我检讨上了? 结果沈临点点头,将一次性筷子掰开,来回交叉划了划,递给她。 “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那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带你去跑步。” 静默了好一会儿,陶然应声:“好。” 隔天早上陶然快速收拾好,六点准时等在校门口。江城一中附近有个供市民晨练的场所,内部就有一个标准的跑道。 晨曦初上,云雾轻许。 陶然与沈临迎着 初升的朝阳,并肩跑在红色跑道上。 细腻初阳铺洒在两人的面颊,陶然状作不经意地侧过脸庞,看了沈临几眼。 他侧脸线条流畅,鼻梁挺拔。 这样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此时就在自己的身旁。 这个时候,他们离得很近。 陶然也坚定地认为,他们之间会迎着一个个朝阳地跑到未来,也会一直这么近地相处。 对此她深信不疑。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暧昧》。 第32章 春夏秋冬:你尚若在场 往事如影随形,旧时影像最后定格在充满朝阳的校园跑道上。在漆黑静谧的夜里,陶然翻了个身,蜷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 隔天一大早,沈临他们还在睡梦中,陶然便蹑手蹑脚地拎着早已收拾完毕的行李,出发去火车站。 走出老宅的时候,她回头看了许久。明明她也曾是这座房子里的一员,如今竟要悄摸摸离开,跟做贼似的。 火车穿过一条条隧道,明亮与黑暗交替并行。她望着火车窗外的乡野林间,时间尚早,山间一片宁静。昨晚沈临说的话语,历历在目。 “你没得选。”沈临声音冷峻,话语中有着十足把握。 陶然想,以前她确实没得选,出生没得选,成长道路没得选。现在倒是不然,以后的路却是可以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日子都是过给自己的。 从江城回来之后,陶然转身进入紧张的生活节奏中。学业、实验、兼职,样样有条有序,丝毫不受影响。 她虽然收下了沈临递过来的卡,具体里面有多少钱,她也着实不关心。 沈临紧追过来的电话和信息,她也全然视而不见。几年前,她期盼这些电话和信息,但是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下,只是看不到尽头的失望。 现在,她倒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回。 眼下,她捧着杯子,站在窗户前定定望着窗外。 马路平整开阔,路面上车流如织,人影熙攘。晚风吹拂下,静谧而又宁和。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就是转眼间的事情,陶然将杯子洗干净放置柜架上,而后投入下一场忙碌中。 最近陶然的工作日常换成了前台收银,收银相对后台和内场服务轻松很多。周末商场人流量巨大,尤其到了傍晚五六点的时分,店里的客人较之几个小时前又多了几倍。 陶然扫完码,将应付价格告诉客人,而后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购物袋,在客人买完单,她将购物袋合口处贴上条形胶带。之后将购物袋和流小票交给顾客。 这几乎是一个下午下来的工作,重复再无限循环。 时间久了,麻木枯燥倒成了自然。 陶然一边笑着将购物袋交给客人,一边想,这就是生活。 她需要生存,自然就要有金钱收入来维持平时的开销。 晚间,他们吃饭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一拨接着一拨,有次序地来。两人带着饭盒来到五楼的员工餐厅。 杨嘉淇将饭盒放进微波炉,摁下五分钟的工作时间,而后笑着对陶然说:“今天我带了饺子,待会你跟我一起吃。” 陶然也将自己的盒饭放进微波炉,听到饺子一词,她眼神暗了暗,怔了会才说道:“好,谢谢你。” 杨嘉淇不在意地笑笑:“我拜托了你好几次,说什么谢谢。” 陶然注意着微波炉的工作时间,时而看向她,“之前蹭了你好几顿饭,不能一直麻烦你。” 热好晚饭,两人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杨嘉淇将自己的饺子分成两份,将多一点的那份推到陶然面前:“这份是你的,你不是很喜欢香菜来着?我让我妈妈包的。” 陶然看了看,用筷子将盒里大部分的饺子拨到杨嘉淇的盒子里,说:“替我谢谢你妈妈,不过我今天带了很多饭,你自己吃饱些,今天上晚班。” 杨嘉淇也不跟她扭捏,说:“行吧,”说着她看向陶然碗里的饭菜:“不会还是从学校食堂带的吗吧。” 他们所在的万达商场位置优越,附近几乎没什么价格优惠的快餐店,一顿外卖的价格抵得上一两个小时的工资,陶然自然吃不起。 记得第一次上班的时候,还是她所在楼层的打扫阿姨说,二楼的超市有熟食区,里面快餐的价格也还可以。 陶然吃过一两次,最后算了算,觉得一顿饭菜下来的价格还是有些离谱,从那以后,遇上中班和晚班,她干脆从学校食堂带饭过来。 难吃是难吃了些,好在价格便宜。 一边吃着饭,杨嘉淇突然将手机递给陶然,“你们学校附近有人在找生物专业的家教,”她看了眼陶然,说:“我看小时价比我们这里还高,而且也很轻松,你要不要考虑下?” 最近陶然上中班就还好,九点下班,回去方便些。要是轮上晚班,要等到店里面所有东西整理完毕才能下班,大致是十一点左右。 夜里女孩子独行总归是不安全。 陶然看了几眼群消息,而后将手机还给杨嘉淇,摇摇头说:“还是不去了,这里挺好的。” 杨嘉淇收好手机,不解道:“家教短时轻松,收入也不低,你实验室接下来不是很忙,这样也比较好安排。” “我不怎么会教人学习,”陶然笑笑,收下她的好意,“而且,我在这里都待习惯了,不是很想换。” “好吧。”杨嘉淇悻悻然。 吃完饭,两人回到各自的岗位,陶然照旧忙碌收银,期间连个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会,她从收银屏幕挪开眼,接过购物篮,问:“请问有会员吗?” 通常这句话问出去,一般都会收到回答。今天却有点反常,久久没有收到回音,陶然扫完码,抬头看了一眼消费者。 只是一眼,她握着扫码机的手,反射性地紧了紧。 两相静默,还是陶然快速反应过来,她嘴唇抿得恰到好处,给了一个服务型的笑容,重复一遍适才的问题。 沈临一身肃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神情淡淡,说:“请问会员怎么办理?” 闻言,陶然愣了愣。不过在收银台工作了一段时间,什么奇葩的事与顾客都遇到过。陶然快速反应过来,指了指柜台面上的一张二维码,面带微笑说:“请用微信扫码,会跳出一个公众号界面,点击会员办理,这里需要绑定手机号。” 于是沈临在一旁办理,陶然稳定心神将他的商品切到另一个界面,继而朝下一个顾客招手。 “好了,然后?” 下一个客人正好买完单离去,沈临顺势将手机递过来。 陶然看看手机,又看看沈临。 沈临将手机放到她手里,说:“麻烦你帮我操作。” 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陶然还没怎么碰过沈临的手机,至多帮他递过几回手机。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他的手机。 好在平时办理会员的时候,有些嫌麻烦的顾客会将手机交给他们帮忙办理。陶然松口气,快速调出条形码扫了一遍,然后说:“下回到店支付,只需要提供手机号,另外开具发/票扫小票上的二维码。” 支付完,沈临看着递在半空的购物袋,接过来的时候,他轻声问了句:“几点下班?” “九点。”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买单,陶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过多浪费时间,极快地给出一个答案。 沈临点点头,也没有说其他的话语,很快离开。 陶然见他身影很快消失在商场人群中,心里徒然松了口气。 晚上九点,陶然准时跟晚班的人交接完毕,跟杨嘉淇打过招呼,换好衣服,她从C区的电梯下楼。 刚出商场门口,夜风吹拂,陶然正要计算今晚是搭公交还是步行回学校,还没下楼梯,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陶然。” 不要慌,陶然握紧手告诉自己,对待他就像一个平常人就可以。 她转过头,脸上带着疏离的神情。 沈临弯下腰,就要接过她手里的两个包包,“我送你回学校。” 话是说完,也送到陶然耳里了。手上却落了空。 陶然一个侧身,她笑笑的,带有明显的抗拒性,“不用了。” “陶然。”不似之前的清冽平静,这会的呼唤倒带了明显的压迫。 “嗯,”陶然应下,随即下了台阶,“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 “是吗?”沈临失笑,提步跟上,“电话不接,刻意躲着?” 走出一段路程,跟商场C区入口拉开距离,他们来到C区旁侧的停车区。 这里人相对少些,区域开阔,适合说话。 陶然眼神落寞,认真地说:“你的卡我收下了,爷爷那里也说清楚了,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夜色下,路灯明亮,还有旁侧商场大厦的五彩灯光,衬得沈临脸侧轮廓明显。 “我知道,”沈临声色清晰,他缓缓道来:“你是没什么跟我说的,我有。” 陶然别过目光,盯着大厦其中一楼的明亮灯光久久看着,等着沈临下一句。 沈临约莫猜出什么,他言简意赅:“兼职不要再做了。” 陶然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嘲讽笑容,几乎是转瞬即逝。 她言语有力地再次强调:“上次我说过了我要生活,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资格插手,也跟你无关。 沈临皱了皱眉,大致也意识到这事谈下去,也不会达到自己的预期结果,可能还导致关系进一步结冰。他想了想,眉头随即展开,用着商量的语气,“卡上的钱足够你生活。你非要坚持的话,我帮你安排一份轻松的。” 陶然打断他:“你这是在施舍我吗?” 沈临神情怔忪,话语淡淡的:“你这么想我?” 他一说完,陶然默不作声,显然对此持赞同态度。 他摇头叹气,颇为无奈地说:“你想多了。” 也许是他太过自我的语气,或者是我行我素帮她做主的行为。工作了一下午的疲惫,加上清明节那天听到的对话,以及这段日子关于过去的种种回忆,陶然的精神一下子崩了。 “你知道吗?”陶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回来了,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当作没有存在过。你可以将它们忽略,甚至视若无睹。你可以但我不行。” 陶然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你觉得轻松的工作是什么?”陶然想起下午杨嘉淇说的家教,她笑了笑,说:“给高中生初中生当家教,是吗,一天两小时,有时能抵得上我现在辛苦半天的工资,是这样吗?” 沈临走上前,伸手就要触碰到她。 陶然反射性躲开,她小声喊着:“不要碰我。” 沈临停在原地,手也跟着垂在身体一侧,“陶然,你冷静点。” 陶然硬生生地回:“我很冷静。” 明显不是冷静的样子,沈临说:“如果你真的冷静,现在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冷静,陶然随他上了车。半个小时候,车子停在临大东门对面的小区的地下车库。 沈临再次带她回了这套房子。 沈临带她进屋,将两人的东西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说:“你……” 陶然一脸冷静地站在他身后,两人离了两三步的距离,她神情冷静。 “你说。”沈临叹口气,给她倒了杯水。 陶然摸着温热的玻璃杯,并没有喝,她低着头望着水杯里的水,轻声说道:“可能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但是我是真的在跟你讲。” 她说完,原本挺得很直的脊背,瞬间塌了。 她缓缓说道,像是花光了这些日子积攒的平静。 “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我以前一直在设想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熟悉的亲人,没有经济来源,我该如何生存。” 这个时候她倒是收起全部的刺,平和地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说了一大段,停顿半会,双手上下摩梭玻璃杯的外壁,汲取上面的一点热度继续往下说。 “大三那年一开始是挺难的,做家教、发传单、端盘子、做翻译、勤工俭学,我一点一点地摸索。今天还没有过完,我就要考虑明天三餐的饭钱,这个学期要考虑下个学期的学费,新学期刚开始我就要想暑假寒假的去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很想联系你,告诉你我过得挺辛苦的。我过得并不好。以前你跟我说过,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我出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收尾。” 从沈临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她次次抗拒他,这一次她卸下所有的反抗,好好地跟他娓娓道来这些年没有他的日子。 陶然说完抬头看向他。她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一一忍下。 “可是我没有,”说到这里她情绪猛然激动起来,“我去做家教差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没有找你;我给人发完传单,结果结不到工资,没有下周的饭钱的时候,我也没有找你;甚至冬天因为洗盘子过多,双手长冻疮连笔都握不了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找你。” 沈临走到她身旁,蹲下来。 他拿走她手里的玻璃杯,而后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它们合握在自己的手掌里,握得密不透风。 在这过程中,陶然一动不动,任他摆布。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水顺着细缝,落入两人紧握的地方。 她的泪水像一条条滴蜡般,灼烫得很。 沈临抬起右手,帮她一一擦去,“我知道。” 她说的这些事情,他后来让人查过。纸上记录的是一回事,通过她自己讲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什么。”陶然轻轻问了一句,她也不希冀得到他的回答。这与她再没有任何干系。她没有过多犹豫地接着往下说:“但是我都过来了,好像也不是很难,撑过那段时间就可以了。我现在真的过得挺好的。” 她不等沈临说话,继续道:“如果你没回国,联系一直停在大一那个时候,或许我可以过得更好。” 沈临闻声抬头看她,他仔细地看她些许光景。半晌他苦笑道:“还是想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陶然摇摇头道:“不是撇清。只是从今天开始你生活你的,我过我自己的。” 沈临放开她的手起身,轻笑:“这不叫撇清?我上次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陶然摇摇头:“我并不在乎,也与我无关。” “无关?”沈临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冷淡地看向她:“陶然,抬头看着我说话。” 陶然顺势抬头,她眼里已经毫无泪光,好像流泪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憋了很久的话,都随着眼泪一同来去了无痕。 “我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可以。”客厅安静,沈临声线清寂,落地显然。 “你是你自己,这我不反对,”沈临目光锁定她,声音朗朗,“但是想撇清干系,这不可能,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陶然张张嘴,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是凌乱的话语不成句子。 沈临见她这样,缓下语调,慢声道:“陶然,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怎么慢慢来? “是不是下次还是这样,说走就走,”陶然问,“然后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关于离国这件事,改天我可以跟你好好谈谈。”沈临扯开领带。 又是好好谈谈,这四个字已经是沈临的个人专属名词。 陶然摇头说:“你们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对我好也只是一会的事,舍得给就给,要收回去了也毫不留情。爸爸妈妈是这样,你也是。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木偶,没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对于我之前的错误行为,我郑重跟你道歉。”沈临正声道,“我也尊重你的任何想法,但是陶然,这一码归一码,它们并不能作为你跟我撇清关系的理由。”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春夏秋冬》。 第33章 完是欠缺:遗憾的小心愿 两人的谈话再一次走向坍塌的边缘。 陶然疲惫地揉揉脸,声色疲倦:“时间很晚了,明早还要上课。我先回学校。” 说着,她拿起沙发上的两个包包—— 一个装饭盒,比较小巧;另一个则是装一些本子、笔、纸巾之类的小东西,稍微大些。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沈临的声音,冷然寂寂,“陶然,之后我还会找你。” 这句话很熟悉,多年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之后,两人晨跑了一周,陶然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感冒也早就痊愈,委婉地提出能不能不要晨跑了,或者能不能挪到周末。 当时沈临笑意深深,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陶然心里各种揣测。她知道多跟他接触,能多呆一些时间自然是好的。不过沈临工作忙,睡觉的时间本就不多,再来陪她跑步,他白天上班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他带她去吃完早餐,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改天我再来找你。” “改天”一词很含糊,不过他着急去公司,陶然也不便再多问。 一个人的脾性、习惯、痕迹,尽管年岁流转,终究还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陶然捏紧手里包包的带子,余光里,她看到那面墨绿色的磨砂墙。她垂下眼睛,再次强调:“不用找,我真的过得挺好的。如果你能像爷爷一样,我可以过得更好一些。” 她已经多次明确表达不想与自己过多接触的意思,沈临当作没听到般,抓过桌上的通行卡和钥匙,走过她的身旁,不由分说:“我送你回去。” 小区进出严格,如果没有他的通行卡,陶然连电梯都进不了,更不用说出这个小区的门。 晚间,楼里进出住户相对少些,电梯停在他们这层,偌大的电梯间空无一人。陶然踌躇片刻,余光见沈临身影立定,丝毫不动。她收回目光,呼一口气,先行抬脚走进电梯,站在最里面的角落处。 她进去之后不久,沈临定神看了她一会,也跟着站进来。 与她保持同一水平线,站在离她大约一步的距离。 一股强烈的气息猛然笼罩过来,其间夹杂一道清润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陶然敛敛目光,往角落里又挪了两小步。 如果沈临跟着过来,下一刻,陶然就要贴着电梯的地角线。 好在沈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身形肃立。 陶然缓下心神。 电梯匀速稳当降落,在这一过程中,沈临保持沉默,没再说让陶然为难的话。简单来说,两人都很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 小区与临城大学间隔一条主干道,穿过马路,即是临城大学东门。 距离绿灯还有十来秒,两人站在边上等。夜色下,路灯明亮,映得来来往往的车辆明明晃晃,冷漠得很。 陶然不甚聊赖地盯着车辆,快速默念着它们的车牌号。 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趣,旁边的人又不适合交谈,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从而转移注意力。 “走了。” 正一心记住来往车辆车牌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和冷硬机械的汽车作业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它是有温度的。 两人穿过马路,来到东门。时间还不算太晚,有不少出来觅食的学生。人群三三两两,往来皆笑颜。 快到门口的时候,陶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沈临,说:“你回去吧。” 沈临低头瞧她,他背灯而站,神情不易分辨。 他不说话,陶然也不当回事转身就要往里走。 “等一下,”沈临叫住她。 陶然停步,沈临三两步上前走到她面前,说:“手机给我。” 陶然皱眉,戒备地看向他。 沈临手伸到半空,这会他不再是背着路灯,远处的灯光投到他脸上。陶然注意到他一脸认真,也一脸坦然。 “解除拉黑模式,”沈临不拐弯地说:“我马上走。” 这段时间,沈临打过她不少电话,陶然一概不接。她不接,他便换成发短信。陶然被闹得没法,只好将他拉黑。 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陶然突然明白了他下午为何去兼职的地方堵她。 陶然拿出手机,与沈临对视,幽幽道:“我平时联系的人不多,我可以换手机号。” 沈临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笑了一下,“陶然,没必要。” 谁曾想,陶然对此只是淡淡地回道:“你也没必要联系我。” 沈临没想到,时隔几年,当初这个一同生活过几年的人,这会会这么固执,软硬不吃。 一番诧异之后,一股真实得苦涩的感触却又接踵而至。 当初那个跟人说话随时都要低着脑袋,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的孩子,这时也能抬头,底气十足地拒绝别人的要求。 想到她适才跟自己一再强调,她这几年过得挺好的,沈临心情一时复杂。 陶然见他不语,以为自己说的话真的震住他,就要走人。 “你换一个我打一个,”沈临这时同她笑着,坦然道,“陶然,真的没必要。” * 生科院的宿舍临近西门,从东门甫一进门,一路直直地往前走,穿过一条桥洞,就是温雅园。校园行道树大多是樟树、大王椰子、凤凰木,树大而高,正是临近春夏交替季节,枝繁叶茂。树木之间间隔虽大,奈何枝干相互交叉,路灯光亮照映树林,在人行道上形成一道道阴影。 陶然没有选择走机车行道,而是道路两旁的人行道。 穿过短暂的明亮之后,又是投入一片昏暗的区域。 她走过一道道漆黑的晕影,就像这些年的时光,难过的日子居多,时常就要为生活而哭泣。然而她也明白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困难。 当初执意要从沈家户籍迁出的时候,爷爷沈之仁就郑重地警告她,一旦户籍迁出,那么他不再认她这个孙女,她接下来的生活费学费,他不再支付,全部收回。 陶然那时也硬气,她一意孤行,态度坚决。而后来沈之仁也说到做到,当作这个孙女从来没存在过般。 困苦的日子一点一点地撑过去,如今的生活暂且算作平静。 所以这个时候,沈临回来打搅她做什么? 临城大学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沙山湖,一般从东门回温雅园,沙山湖是必经之路。 按照以往,陶然赶时间,只会匆匆从旁路走过。今晚倒是特别了些,她绕道从小西路回温雅园。夜晚,一路静悄悄,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伴着路旁的矮丛林,沙沙作响。陶然一边走着,一边拿出手机,踌躇片刻,她将两个包包挂在手腕,掰开手机壳,取出SIM卡。 这是她来临城大学之后,新换的当地号码。再过两个月,这个号码也陪伴了她近一年之久。 适才,沈临那话一出,陶然还没想出该怎么强硬地回应过去。他弯腰拿过她手中的手机,她手机没有设置任何密码,他畅通无阻地找到联系人,将自己拉出黑名单。 陶然没有给他任何备注,一串冷冰冰生硬的数字横在上面。沈临笑了笑,动动手指,将自己的名字添加上去。 过后从容地将手机归还给陶然,不容置疑地说:“下次打电话要接,发信息要回。” 见陶然一脸冷漠,他又说:“我有你的课表,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打扰你。” 走到一处亭子,亭子里有一对情侣,两人低着头,正说着悄悄话。陶然从淡然地从另一条小路走,然后随手一扬。 夜色下的湖泊,平静无澜,夜晚静悄悄。 她果断地将手机卡扔了。 这是这三年里生活教会她的道理—— 如果没必要,该扔就扔。 过去,过不去的,通通都扔掉。 * 回到寝室,宿舍照旧是周文绪和赵瑾在,周文绪在床上看书,赵瑾在浴室洗漱。大一届的师姐依旧不见人影。 陶然走到自己书桌,取出饭盒,捞过桌上的洗洁精就要去阳台。 周文绪叫住她:“陶然,老师叫你明早去办公室找他。” 导师不喜欢用微信或者QQ等通讯工具联系学生,通常是让同学之间相互转告。除却兼职之外,陶然手机里的联系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聊天工具。刚才扔SIM也就毫不思索。 “他有说什么事吗?”以往室友告诉自己导师找自己,陶然通常点头用下,道声谢谢,不会有额外的话语。 今晚却是意外。 周文绪从床上扒拉着床梯下来,走到她身旁,说:“应该是实验的事。” 陶然主要怕导师又要让自己去听报告会,报告会和实验同样冗长无聊,两者相比之下她却宁愿选择做实验,也不愿去听报告会,实在是之前的那场报告会听得她后怕。 至今仍有阴影。 “那就好,”陶然算算时间,这大概是研一的最后一次实验。 说完,她就要走去阳台。身旁的周文绪却是朝她眨眨眼。 陶然笑了,难得多问了句:“怎么了?” 周文绪转转眼睛,嗯了几声,才慢慢地说道:“我刚刚在东门看到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陶然的神情,见她神色无异。 周文绪接着往下说:“上次在醉仙居碰到的那个人……” 陶然微笑,打断她,“怎么了?” 周文绪愣了下,而后也跟着笑,眼睛却时而看向别处,说:“你有困难可以跟我们说。” “什么困难?”陶然咄咄逼问。 周文绪顿了顿,靠着床梯杆,“我看你经常去兼职,也许经济有困难。” 这种说出来可能伤人自尊的话,她倒说得直接。陶然总算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笑笑地问,“你以为他是我什么人?” 事情摊开讲,周文绪扬了扬眉,说:“上次赵瑾问过你,你说不认识。后来……”她没往下说,转而说了另一件事:“去年隔壁寝室,一位师姐因为破坏别人家庭……” 果不其然,陶然心里冷笑下,不得不再次打断她,淡淡道:“你想多了。” “是吗,”周文绪笑,“那是我多想了,不好意思。” “嗯,是你多想了。”陶然盯着她看,转而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困难,至于该拿请假条的问题,我一次没有落下。” 氛围一下子安静得可怕,赵瑾从浴室里走出来,见两人站在中央,神色都是似笑非笑,她心里一个咯噔。 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文绪却还是笑了笑,说道:“我说话比较直,如果是误会我向你道歉,但是,”她看了眼赵瑾,说:“我们都跟着同一个导师,平时寝室里也就我们三个人,接下来还要相处一年。你若有问题可以跟我们说。” 陶然看看她,又别过头看看赵瑾。 赵瑾被看得无措,一手擦着湿哒哒的头发,傻傻地应着:“同学应该互帮互助。” “好,”陶然说,“之前麻烦你们帮我递假条了。” 周文绪正想说话,赵瑾赶忙过来拦着,她一脸要哭的模样,“周文绪,景鸣师哥不是让你明天交数据表吗,你做完了吗?”说完她朝她眨眨眼。 周文绪像是刚反应过来般,“还差两组数据。”不过说到景鸣,周文绪想到另外一件事,她走到自己的书桌,从一沓文件里取出几张A4纸,走过来递给陶然。 “师哥让我交给你的。” 陶然接过来,是一个软件关于数据筛选的流程,图字并茂,每个步骤都呈现得非常清楚。 “谢谢。” 周文绪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师哥对你挺好的。” 赵瑾听这话,看向陶然,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赵瑾快哭出来了。 陶然将那几张纸垫在书本下,说:“之前我帮他整理过几个数据组。” 意思就是,互帮互助罢了,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听到这话,周文绪笑了笑,她点点头,说:“星期三的文献筛选,到时我跟你一组。” “没问题。”陶然说完,拿着饭盒去阳台。 明明前一秒两人说得都快翻脸了,下一刻却又握手言和。 全程听得迷迷糊糊的赵瑾这会却懵了,她问:“那我呢?我跟谁一组?” 周文绪爬到床上,无关紧要道:“你不是找好了那谁谁了?” 赵瑾想到一个人,顿时脸一红。 周文绪打发掉她,等待笔记本电脑重启的过程中,倒是撑着下巴多看了几眼正在阳台洗东西的陶然。 * 老师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正值他上完本科学生的第一节课。时间还来得及,陶然抽空去南门的移动营业厅办了张新的手机卡。 重新绑定了手机里的一些软件,她这才朝新二教走去。 进门的时候,导师正在写东西。陶然敲了敲门。 李老师看到她,点点头,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她,说:“待会帮我去教务处盖个章。” 陶然一看,是个课题申请证明。 “好。” “你暑假有什么安排?”老师喝了口茶,问道。 “学校有安排,我就留校。”陶然倒也没撒谎,之前保研的时候,一个学姐就跟她说过,暑假的时间基本就呆在实验室,做实验,写论文。 导师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递过来一张纸,说:“7月份的时候,我想让你们几个去细胞研究所做实验,到时大三实习的也在,正好给你们洗瓶子。” 陶然快速浏览一下名单,除了她们寝室的,景鸣也在,还有其他几位没怎么接触过的师姐。 然后看到最后一处的导师时,她愣了愣。 林清伦—— 沈临的朋友,也是上回那场充满阴影的报告会的主讲人。 “有什么问题吗?”老师见她盯着纸发呆,问了句。 “没有。”陶然将纸张放回到老师桌上,说:“只是我记得林教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带领这次的实验,有点惊讶。” “这次研究的课题,他申请我们学校的资源,所以我们这边就派几个学生过去跟着学习。”老师解释道。 “这样,”陶然点点头。 “嗯,”导师握着鼠标,点开一份PDF文档,然后将屏幕转到陶然面前,说:“上一次交代的作业,周文绪他们几个的问题我都讲过,你那天正好请假,今天跟你讲讲,你回去好好改改。” 接下来几天,陶然日子倒是过得轻松些。 主要沈临没再打电话过来打扰,她便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学业和兼职上的事,不用分心去想他的事情。 然而平静的生活没过几天,约莫一个礼拜后,沈临径直找上门了。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圆》。 评论区都是熟悉的朋友们,感谢你们。 第34章 人声车声:情感无声挣扎 这天陶然从无菌箱操作完毕撤下来,正要洗手而后写实验记录,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洗手的动作一顿。 新号码刚换没几天,除了跟兼职的经理发过一条短信告知,其他人还没有通知。这要归于她平日的交际,实在是她的生活过于单调,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 所以当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一震的时候,她纳闷了一会。 也许是兼职那边的事。 洗完手擦干,陶然跟一起做实验的周文绪打了声招呼,然后匆匆走出实验室。 走到走廊上,这会还是上课时间,不远处几个实验室都是本科生在上课,细碎声音远远传过来,仿佛是微风里的几道细语。 陶然拿出手机,摁亮屏幕,最顶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虽是陌生号码,归属地却是江城。 陶然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串号码的主人。 是沈临。 陶然对于数字敏感得很,一般数字默记几遍,未来三天都不会忘。 更不说这串从高中起便记得滚瓜烂熟的十一个数字。 她踌躇片刻,正要将扎眼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手还没触碰到屏幕,手机再次震响。 依旧是这个号码。 陶然叹口气,划了接听符号。 电话接通,那边似乎松了口气。 “陶然,你还真是……”沈临轻声笑道,没将话说全。 可两人都知道这未说完的下半句是什么。 陶然,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隔天当真就将手机号码换了,没有一丁点犹豫。 走廊这一侧靠近停车场,停车场正后方是几处古旧的实验楼,后来新实验楼建成,旧的便一直被搁置着。旧楼被高大的樟树环绕,露出边边角角,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象。 穿过这片树林,后面是一处空旷的亭子,亭子后面则是本校的核实验所,那一片区域人迹寥寥,少有人至。 陶然写文章想不出个所以然时,便转道去空旷的亭子放松自己。 时下,听着这通意外的电话,她心里不知所味。好比如拿到课题题目,好不容易列出大纲,却对详细内容毫无头绪。 她特别想冲到树林山丛背后的亭子。 沈临叹完气,没继续就着号码的事情说事,而是淡淡地说:“晚上一起吃饭。” 口吻特别平常,平常得像几年前他们还相处时的口吻。 可事实上他们已经近四年没有见过面,更不用说生活。 他们本该陌生得很客气才对。 陶然摸着光滑的梁柱,梁柱外表是瓷砖贴合而成,手掌放在上面,缕缕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遍全身。 她的声音就如同这冰凉的触感,带着疏离:“不用了,我待会还要去查资料,没时间。” “图书馆查资料?”沈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拒绝,反问。 “嗯。” 学校的校园网可以免费查资料,速度也快,然而这几天校园网临时出了问题。学生们都只能去图书馆的机子查资料。 陶然的导师偏好外文资料,为此还专门在淘宝上买了一个账号,不过一个账号不能同时登录多台电脑使用,现在是周文绪在用,陶然只好到图书馆。 “我人在图书馆,到时你查完资料了跟我说声。” 也不等陶然回答,沈临的话传到,随即将电话挂断。 陶然:“……”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先斩后奏。 随即又想,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做什么? 陶然回到实验室,等到忙完实验记录,打扫完实验室,出实验楼的时候时间已过六点。 晚上原本有特设研究课,后来因为上课的老师有事,便挪到隔天晚上的九、十节课。 陶然到了图书馆五楼的资料室,用校园卡刷了一台靠窗的机子,登进几个常用的学术资料数据库,就着跟老师讨论时遇到的几个问题着手查资料。 她一边浏览相关的文章,将合适的文章以PDF的格式下载下来,而后登进QQ,将下载的文档传到“我的电脑”上。 传送完毕之后,她又打开自己的笔电,将文档一一下载到电脑本地。 忙完这些资料的下载,陶然将电脑关机,收好东西,到门口的刷卡机退出使用记录。 再次走出图书馆已是七点过半,这时她已经忘了要跟沈临打电话的事。 或者也可以说她有意忽略。 刚下楼梯,正要左拐去北校食堂就餐。 “陶然。”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依旧是那道熟悉、略带清冽的声音,在夜色的润洗下,声色显得更加透彻。 正值晚自习时间,进出图书馆的学生有不少。 陶然看着不远处的石子路,存着侥幸心理自我安慰。也许是同名,或者同音的,全校师生三万多人,未必不存在另外一个叫做“陶然”的学生。 想罢正要抬步朝前走。 一道人影很快挡住她的去路。 “我叫你,没听到?”沈临看着她,略带笑意问。 陶然微笑,声音比他还淡定,“有吗?” 沈临掠过她的肩膀,跟她身后的来人说:“定好位置了,一起吃饭。” 陶然摇头,目光平然,不为所动,“不用了。” 话音刚落,身后又有一道身影来到面前。 陶然视线落到来人身上,心内惊讶。 “林老师,”陶然很快压下诧异,同林清伦招呼道。 林清伦点点头,“你好。” 陶然前后听过他的两次研究报告。第二次时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流,她负责端茶送水,分发报告资料,两次都是导师安排。紧接着七月份的暑假,她又要跟着他一同做实验。 这是未来一段时间要经常接触的人,陶然转变态度。 沈临也没为两人做介绍,只是盯着陶然说:“走吧。” 看这架势,三人是要一起吃饭。陶然一边暗怪沈临的卑鄙,一边应下:“好。” 林清伦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半晌只是轻微笑笑,提前走一步。 他走开,沈临也没理睬,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转向陶然。 “书包我拿。”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拿她背上的电脑包。 “不用,我自己背。”陶然躲开。 沈临自然不能就她的意。他抓住她的手腕,定住她,而后取下她背上的电脑包,提在手里。 他向来这样。上高中那会,他看她还是高中生,至多言辞上压迫。现在,她成长许多,言语无用,他也不跟她过多争辩,直接动手。 陶然一边憋着气,一边落在后面,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沈临也跟她较劲。 她慢,他便放慢速度,不论什么步速,不管陶然如何与他错开步伐,他始终要跟她并列而行。 最后,受不了的是陶然。 图书馆与东门离得近,十来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两人走出半小时的错觉。就连慢悠悠走在前面的林清伦,不时转过身瞧瞧后头的情况。 陶然自觉丢人,也不再跟沈临争劲。 “小心。” 陶然半低着头想事,没注意身旁的情况。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沈临拉住—— 她的左肩挨着他的右肩,她一抬头,头顶滑过他的下颚。 他一声闷哼,她连忙转过来。 一个清瘦的男生摸摸后脑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没事吧?” 他就要靠近,陶然感到自己的右臂被往后拉,后背靠上一道温暖的怀抱。 沈临声音没有什么温度,稍微冷漠,“没事,你可以走了。” 男生再次道歉,随后和同伴的身影渐渐走远。 陶然还愣在原地,一时无所适从。 头顶传来略显笑意的声音,声色低缓,“走路不要低头。” 他一出声音,陶然如梦初醒,旋即跳开他的怀抱。 她的后背火热热的,烫得很。这股不知从哪产生的热意很快席卷她的全身。 联想到什么,她脸红了。 好在夜色深许,他们站的位置又处于两个路灯的中间地带,周遭一片昏暗,较好地隐去了她的难堪。 “不关你的事。”她快速丢下一句,朝前走去。 一边快速走着,一边又懊恼,刚刚那句话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不论怎么说,先出声的人总是败于下风的那个,她就该沉默地走开才对。 果不其然,沈临拎着电脑包三两步赶上她,这一次,他倒是没说什么话,但心情却很好。 陶然能够明显感受到。 夜色下,周边不少细语,嘈嘈杂杂。 她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笑声。 笑意轻许—— 轻和的、低缓的,像一缕毫无痕迹的晚风,可她却知道他笑了。 笑意很显然地落到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 陶然更加懊恼,脚下速度加快。 身后沈临笑笑,提步追上。 到了东门口,林清伦早就在车旁等候多时。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身前,他目光先是在沈临身上打量片刻,而后看向沈临身后的陶然,但也匆匆扫了一眼视线旋即回到沈临身上。 他似有若无地问了一句:“来了?” 声音温和,像是古老河畔旁吹过来的温柔的风。 陶然忽略他话里的打趣,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沈临点点头,拉开后车门,将电脑包放进去,转身朝两人说:“上车。” 林清伦率先做出选择,他走向了后车座的位置,坐好后,他轻轻掩上车门。 陶然看见车窗内有一道亮光亮起,林清伦在看手机。 目光收回来,她犯难了。 她是该坐后车座呢?还是坐副驾驶的位置? 沈临像是知道她所想般,走上前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闪身到一旁,做了请的姿势。 他替她做好选择。 陶然还是摇摆不定。 随后,她漠视身旁开着的门以及露着些许笑意的沈临,转身绕了个弯,打开另一侧后车座的门。 坐进去,掩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沈临怔忪半晌,笑着摇摇头把副驾驶的车门拍回去。 他脸上笑着,手却不由自主地解开手腕处的袖口。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沈临并不着急启动车子,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驾驶座后方的陶然,电脑包搁置在一旁,手里捧着手机,认真地在打字,没有感觉到他的注视。 沈临十指轻敲方向盘,等了一会,镜子内显示陶然已经收起手机,抱着电脑包,转头望向窗外。 他目光微敛,这才发动车子。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暗里着迷》。 第35章 未戒未放:领教贪痴 汽车行驶在演海大桥上,夜色下,海面暗沉沉,偶尔海面上折射出的光痕沁着寒意,海的对面却是灯光明亮。远远望过去,景物飘渺,如同幻影。 演海大桥东边接连的是临城最大的码头。陶然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里闪过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触。 她应该想多了。 直到下了车,陶然站在一家泰式餐厅的门口时,她心里的猜测这才落实。 沈临去停车,陶然和林清伦在餐厅门口等他。 林清伦不善言辞,陶然也不是主动挑起话题的人,加之林清伦是日后的实验导师,她对他敬畏更多。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各自想着事。 没一会儿,沈临来了。 “走吧。”沈临朝两人点头,他走在前面,因为事先约好位置,服务员很快领着他们到了二楼露天台的一处安静地带。 沈临朝服务员说道:“先上茶水,等另外一个人来了,再点菜。” 服务员应好,拿来茶水而后离开。 还有一个人?是谁呢?陶然一面想着,一面后悔适才就该果断地拒绝这场赴会。 正出神想着,沈临递过来一杯茶水,见她接了,他轻声问:“要不要吃点小菜?” 陶然摇摇头,没看他,低头抿茶。 这家泰式餐厅的位置极好,临海落成,室内望向窗外,大海漂渺无迹,本就景色绝佳。二楼露天台又加了用餐的地方,时值初夏,客人不少。 海风、海浪,无一不是清爽。确实是个用餐的好去处。 时下,陶然却没有什么好心情赏景吃饭。 过了十来分钟,沈临口中的另外一个人姗姗来迟。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陶然觉得这一顿饭没必要吃了。 因着林瑜到来,沈临和林清伦的谈话终止。 沈临起身相迎,“事情都忙完了?” 服务员给他们安排的是四人的坐位,沈临和陶然坐一侧,林瑜扫了一圈,微笑地在林清伦身旁落座。 “忙完了,”林瑜也对陶然点头笑笑,随后说明迟到的缘由,“刚才路上堵车,菜点了吗?” 后面这句话是看着林清伦说的。 沈临看着两人,笑而不语。 陶然不由得注意对面的两人。 林清伦原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林瑜声音刚落,他脸上笑意全无。 林瑜没有得到回答,并没有感到任何难堪,而是转头看向他,笑着说:“连说句话都不肯?” 一个多月前见到林瑜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黑发,长又直,面容清秀,没有加以修饰。今晚她却不同。 因着之前是沈临的结婚对象,名义上是她以后的家人。刚才陶然看到她时,不说排斥那是假的。心里排斥,对她不对劲,也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仔细打量她。 现在,看这场景,林瑜和林清伦是认识的,两人都姓林…… 再看林瑜今晚的打扮。一头卷发,松松地垂落在肩膀两侧;妆容简单却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那抹明艳的红唇,与卷发融为一体,整张脸大放光彩。 上一次,她给人的气场,是温雅从容;而今晚,陶然想到一个词,高贵冷艳。 林清伦倏的起身,同对面的陶然和沈临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他要出来,原本是要坐在外面的林瑜起身,让出地方,他才能离开自己的坐位。 出乎陶然意料的是,林清伦从另外一侧走了。 林瑜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转头跟沈临说:“今晚谢了,下回我请你。” 说完又跟陶然说:“对不起,见笑了。” 陶然一时搞不清状况,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穿着墨绿色长裙的林瑜,踩着高跟鞋,从容不迫地随着林清伦离开的方向追去。 陶然:“……” 沈临倒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拿起餐桌上的菜单,问陶然:“想吃点什么?” “他们俩?” 沈临头也不抬,淡定地答道:“不会回来了,我们两个人吃。” 说着,指着菜单上一道最传统的咖喱蟹问,“原味?” 之后就如沈临所说,菜肴陆续上桌,林瑜和林清伦也没回来。 陶然心里存着疑问,念着旁边坐的是沈临,是她不想过多接触的人,也就把疑问放在心里,默默吃饭。 海风时而吹来,风不烈,反倒有些温柔,轻轻拂过脸颊,说不出的舒适。手上的刀具和桌上瓷盘相碰,奏出一曲和谐的乐曲。 本该是舒适惬意的一顿晚餐,陶然却吃得很不是滋味。 “小心点,别溅到衣服上。” 陶然正要借住钳子解开蟹腿,沈临出声阻止。 一只蟹腿就这么尴尬地拎在半空中,她愣了愣,“我知道。” 沈临笑:“这时候这事该让我来。” 陶然心里冷哼,嘴上也没饶过:“我有手。” 直男似的回答,真是不解风情。 室内餐厅流泻出来的钢琴曲,此时听着倒是有些聒噪。 沈临不慌不忙地从她手里接过蟹腿,拿起钳子解开,然后挑出蟹腿肉,装在小盘子里。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动作干净利落,看着也斯文。 她看他,沈临倒也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嘴角露着淡笑。没过多久,沈临推过来一盘晶莹的蟹腿肉,说:“吃吧。” 陶然看看盘子里的蟹腿肉,再看看沈临,后者面对她的注视,只是笑笑。 这无声的微笑让陶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吃了味,犟着:“不吃。” 一面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将盘子从哪里来推回哪里去。 十足孩子气的行为。 沈临坦然自若地调了酱汁,再次和蟹腿一起送到陶然的盘子旁边。 他慢条斯理地说:“讨厌我直接讲,但没必要跟食物过不去。” 话说得倒是一本正经,行为处事倒是没脸没皮。 陶然憋着气:“你也知道。”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是露了怯。 果不其然,沈临先是愣了愣,而后嘴角的笑意更深。 “嗯,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知道,知道,这句话倒让陶然想起上回两人在江中一中的对话。 他说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一股酸涩的苦意自喉咙位置涌起,而后蔓延全身。 眼前的这盘蟹腿肉挑得很仔细,蟹肉叠得错落有致。陶然想起高二的时候,有回她打着“做坏事”的名义,请他吃泰式菜肴。 那一次沈临也是这般,挑好一小盘蟹腿肉,推到他面前。 明明那时,他们还不是很熟,他却做得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再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事,陶然顿时心情复杂,涩涩的苦楚刺激着她。猛地放下刀具,擦擦嘴角,陶然霎时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刚起身,身旁的人却没有动作。 沈临呷了口茶,从容不迫地看向她,说:“不要用这种撇脚的借口。” 前面林清伦正用这个借口走开。 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陶然告诉自己要淡定,她强颜欢笑:“我真的不舒服。” 闻言沈临施施然起身,“我送你去。” 陶然瞪圆眼,“不合适。” 沈临神态自若,说得一本正经,“你不舒服,以防万一发生意外,我跟着比较放心。” 他脸上含着笑意,没有一丝商量可言。 陶然走在前面,沈临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落在后头。她恨恨地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餐厅的卫生间装潢呈暗色系,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冷感。 陶然旋开水龙头,掬水拍脸。 想到外面还有一个人等着自己,陶然气不过。脸洗一遍不够,加上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凉凉的水倒是很舒缓热意,她又多洗了几遍。 最后还是沈临一通电话进来,陶然才从卫生间出来。 她一出来,沈临看向她,说:“走吧。” 他永远是发号施令的那一方,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两人回到位置,陶然说:“我很忙,如果是吃饭这种事,以后不用叫我。” 沈临给她倒了杯茶,沁着茶香和舒适的海风,他不急不徐地问:“什么情况下可以找你?” 问得理所当然,陶然没好气:“不用找最好。” 沈临笑了笑,却是正经地道:“今天找你确实有正事。” 他难得正了神色,陶然抿了抿唇,“你说。” “事情有点长,我们回家里说。” “我没家。”陶然别开脸。 “陶然,好好说话。” 陶然咬牙,“我在好好说。” 露天餐厅不少温声笑语,细细碎碎。反观他们这处却是安静得有些异常。 过了会,沈临低缓说道,“你没有家,那我算什么?” 最后,陶然还是跟沈临回了临大对面的住处。 上楼的时候,她再三申明,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半,她必须在门禁之前回到宿舍。 也就是说,她最多只给沈临这么点时间。 沈临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到时我送你回去。” 坐在客厅里,陶然整理电脑笔电上的文献资料,而沈临在厨房泡柠檬水。 进门的时候,陶然让他赶紧说事,“说吧,我还要回去。” 沈临却不急,从鞋柜取出一双拖鞋,让她换上,说:“你先去客厅坐着,我去泡柠檬水。” “我不喝。” 沈临说:“那我喝。” 说着也不再顾及她的反对,自个到厨房忙活。 陶然坐在客厅里,看着熟悉的装潢,心情复杂,索性拿出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 过了一会儿,沈临拿出一扎柠檬水,先是将一个玻璃瓶子装满,而后再分别倒入玻璃杯。 “待会这瓶你记得带回学校。”沈临朝陶然晃了晃手里的柠檬水,然后放在餐桌上。 接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手里递过来一杯柠檬水。 陶然头也不抬,明晃晃拒绝他,“不喝。” 沈临放下自己的那杯,伸手抽出她膝盖上的笔电。 笔记本是12.5寸的,小而轻巧,陶然怒了,“还我。” 沈临看了眼屏幕上的内容,都是英文,扫了一两行,都是一些专业术语。他转身将笔电放在一旁。 “喝点柠檬水,晚上吃的腥。” 陶然看着玻璃杯,它正被一双修长细白的手拿着,心里恨恨地想,还不是你找的店。 “我可以喝,你先把笔记本给我。” 沈临看看身后的黑色笔记本,说:“先喝,喝完我再给你。” “你先帮我保存一下文档。”思来想去还是资料重要。 边喝水边腹诽,陶然真是对他很服气,多少年,这招还是用不腻。凡是他要她做的,一定要得逞,想方设法地迫使她去做。 沈临挑了挑眉,转身将笔记本取过来,放在茶几上,按了快捷键,保存在桌面。 “可以了?”他看向正喝着水的陶然,顺便将屏幕转向她。 陶然看了看,点点头,“顺便关机。” 沈临笑了笑,低头将打开的窗口一一关闭,他做得不亦乐乎,好像很乐意帮她处理这些小事。 半小时的光景就这么悄悄溜走。 就在陶然想着怎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的氛围时,冷不防听到沈临问:“怎么想来临城读研?” 她本科时的江城大学本身就不错,生物方向的专业也排得靠前;换句话说,以她的成绩,上海和北京那边的高校,更是不错的选择。别人都往北上广跑,她却反其道而行,来了临城。 陶然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转开话题说:“你不是有事和我说。” 沈临放下玻璃杯,说:“我想跟你说林瑜的事。” 陶然愣了下,好一会才说:“哦。” 说完暗觉那里不对,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陶然握紧玻璃杯,望着水里的那抹淡黄色,“你跟爷爷说就好,这事跟我没关系。” 不远处就是落地窗,窗纱半掩,从陶然这个角度能看见外面马路上的路灯。 临大对面的三栋住宅楼建得早,楼层不像近年来的高楼大厦,楼层高得得抬头仰视。中间这栋楼是私人建筑,旁侧两栋倒是临城大学给学校老师落户的住所。 正悠悠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事,沈临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 “林瑜来临城是为了林清伦,我回来是为了找你,但是碍于我们都回不来,所以就有了结婚一事。” 话音落地,沈临简略地强调:“结婚的事只是一时无奈。” 他说这些话,倒说得头头是道。陶然想起爷爷在书房时的暴怒。 “那天爷爷就是因为这事跟你发火。” 听到这个回答,沈临明显怔愣,而后他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他摇摇头,“为什么你第一反应是这个?” 陶然没觉得哪里不对,“不然呢?” 沈临再次摇头叹气,说:“你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沈临喝着柠檬水,目光清亮。 陶然抿了两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所以你说事情有点长是指这件事?” 沈临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不无惆怅地说:“我原本以为这事要跟你讲很久,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反应。” 他这么一说,陶然再次消化了一下刚才的对话,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她低下头,稳定心神,“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跟爷爷说好就行,跟我没关系,更不用跟我说。”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拖鞋,陶然视线缓慢上移,投入眼帘的是一件米色的休闲裤。 沈临蹲下身,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和缓:“我说过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回答你。我等了一个多礼拜,等来的是你换手机号码。” 稍微停顿,沈临笑了笑,略微无奈,“我只好自己来找你。” 两人手都有些冰凉,不过陶然的冰凉感更甚,沈临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时不时传递过来。 这个时候,这个握着自己手的人,这个叫沈临的男人,在这个光景里,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有温度的。 眼眶里涌起一股涩意,陶然声音轻轻的,“现在我知道了。” 沈临正想继续说点什么,陶然却比他先一步开口,说:“你可以把手放开了。” “如果不放呢?” 陶然说:“我会使劲挣开,”说着她笑了,“你应该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这话倒是说得对,有她果决地将手机号换掉一事在前,沈临倒是相信她现在说得出做得到。 他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你爷爷那边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嗯,”陶然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说了算。” 沈临晃晃手里的玻璃杯,没有言语,只是无声笑了笑。 十点过半,沈临要送她回去。 两人走出小区门口,陶然说:“就过个马路,你不用送了。” 沈临坚持:“有点晚了,我送你。” 陶然说什么都不肯:“学校里很安全,不用你送。” “我知道很安全,”沈临说得云淡风轻,“下次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把你叫出来,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得再不过寻常,听的人却羞恼愤懑。陶然咬着唇,伸手朝他要包,“电脑包给我。” 沈临看着手里拎着的电脑包,说:“送到宿舍楼下,自然就还给你。” 真是不要脸。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去,其中不乏打电话的行人。 陶然急中生智,说:“我到了给你去个电话。” 这下总可以不用送了吧? 沈临思考一会,明知故问,打趣她,“有我的电话号码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陶然肯定,他摆明了就是要她出糗。 她屏息,闷声回道:“有。” “手机拿来我看看。”沈临仍是笑着逗趣她。 陶然拧眉,觉得此时此刻真是难堪到了极点,“你不是才打过我电话吗?” “是吗?”沈临失笑,“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什么叫好像,明明就是有。他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我到了宿舍跟你发个信息,”陶然保证。 沈临却说:“打电话吧。” 不顺着他,他就是要送了。上回让周文绪看到,还误会了。陶然可不想再闹事端,应承下来:“好。” 她答应了,沈临却还是不将电脑包给她。陶然又不能义无反顾地扔下包走了。里面有进出宿舍楼、图书馆和食堂为一体的餐卡,还有进出实验室的通行卡,就连所有的实验和学习资料都在那台笔记本里。可以说,她所有身家宝贝全在那个包里。 沈临得寸进尺,“先把我号码存了。” 实在是贪心,可是陶然一时又想不出法子去反抗他。 手机就握在手里,她低头打开,然后点进最近联系人,将那串熟稔于心的数字,备注“沈临”二字。 “好了,”陶然再次伸手,“把包还我。” “我看看,”沈临说得义正言辞,“我得确认下。” 陶然憋着气,可又没法子,伸直了手。 沈临看了看屏幕,一把拿过手机,说:“有些不对,我改改。” 陶然睁大眼,伸手就要夺回自己的手机,“你说我改。” 沈临笑,抬高手,说:“不会动你的东西,我就只是改下备注。” 其实她手机里也没什么隐私,陶然就是不喜欢他径直拿过她的东西,没有事先经过她的同意。 就像他的离开和回来,从来都不告知她,来去随意得很。 “好了,”沈临把手机丢进电脑包,而后将电脑包拎在手里,说:“可以不送你回宿舍,送你过马路总可以吧?” 包在他手上,他说了算。 这次她难得没再跟她犟着,沈临很满意,说:“绿灯,可以走了。” 说着极其自然地附身牵过她的手。 陶然睁大眼,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身边这么多路人,有不少是临大的师生,说不定就有自己认识的。他就这么牵了她的手,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思及此,她挣扎,尽力想要挣脱他。 男女力量毕竟悬殊,沈临毫不费力地稳住她,朝她笑:“过马路不要乱来。” 陶然愤愤不平:到底是谁乱来? 别脸望过去,却是看见沈临略笑的侧脸。晚风轻柔,加之路灯和夜色这层天然的滤镜,衬着他愈加美好。 从前的他触不可及。 很多次,陶然担忧自己一靠近他,他就会离自己而去。今时不同往日,她瞥向两人合握的手。 沈临像是发觉她的注视一般,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 陶然一下子没了脾气,手上的挣扎也跟着戛然而止。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人非草木》。 第36章 醒觉有时:放肆够也不迟 自从时间进入五月后,院里本科学生的某些课程已经进入结尾阶段;而有些科目,则是开始安排考试时间。 期末考试,向来是院里安排老师去监考。近年来,老师则是将手里的研究生安排出去。一是手里项目多,实在忙不过来;二是监考一事,琐事太多。老师们都不太愿意当监考老师。 陶然的导师原本要监考大三细胞工程的期末考,正巧导师知道陶然那天没事,汇报课题进展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监考有监考费,看她愿不愿意去。 陶然自然是应了下来,但凡能有一丁点赚钱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导师多少知道她的状况,平时嘴上虽然没说点什么,但在某些能力所能及的地方都会关照她些。 这天陶然上午监考完毕,吃完饭准备回宿舍午休半小时,然后去兼职。回到宿舍,洗漱完毕的时候,沈临的电话恰巧进来。 自那天沈临在解释完他与林瑜的事情后,两人的关系稍微缓和了许多。 主要体现在通话上。 之前几次沈临打电话进来,陶然不是无视,就是干脆将号码拉黑掉。这几天沈临来电话,她倒能平和地跟他谈上两句。 沈临照常询问:“吃饭了?” “嗯。” 陶然有问就答,绝不废话一句。此等形式,就像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一板一眼,规规矩矩,没有点温情。 与陶然的冰冷态度不同,沈临却很有耐心,孜孜不倦地问:“吃的什么?” “等等,”陶然摸出书桌的耳机,连同手机扔到床上,而后爬上床。 带上耳机,她这才慢悠悠地回答对方:“食堂的饭菜。” 沈临失笑:“总算不是泡面了。” 陶然被他笑得一顿。前几天因为食堂人太多,陶然眺望着泱泱人头,没有丝毫迟疑地转道买了泡面回宿舍吃,他电话过来时,陶然正在找筷子。 沈临知道她的午饭是泡面后,考虑到两人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询问了她的近况。 嘴上没说,行动倒是果断快速,第二天中午,陶然下了课,就接到他的电话。 等陶然赶到北校食堂门口,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的餐盒。 他亲自送饭来了。 陶然消化完他的打趣,也不理睬,而是下了逐客令,“还有事吗?我要睡觉了。” 听到她要午睡,沈临顿了顿,过了会才说:“几点出发?” 陶然涂着保湿水,闻言轻笑:“你不是知道?” 这人就会明知故问,明明将她所有信息查得一清二楚,到头来,反倒什么都要亲自过问。 沈临也跟着笑,无不是悠闲,“我怕你使诈,” 他的口吻听起来很是后怕,也有那么一点无奈,继续说:“我现在是相信你有些话不是说说而已。” 能抗衡沈之仁,坚持将户口迁出沈家断绝经济来源,之后果断换掉电话号码。这一桩桩她做得果断快速从没有想过退路。以至于现在她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措,沈临并不会感到奇怪。 相反是害怕居多。 陶然闻言一笑,“我也想使诈,可是安排在那里。” 左右就是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沈临佐证到他要的答案,也不再多加打扰,说:“睡觉记得盖好被子。” “知道,”陶然抿了抿唇,对此有些无奈,“我不是小孩。” 原本以为沈临会以此为话题展开说些什么,谁知他简单地说:“多爱自己一些。” 他突然正经,陶然看了看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丫,缓缓地抽回,护在了被子下面。 确实有些凉。 夏天悄然来临,宿舍也开了空调。陶然一直适应不了空调下的生活。寝室却是集体生活,总归要去习惯。 她体质偏寒。如果没有一定量的运动,一年四季下来身体总是冷冰冰的。这点倒和她的母亲陶敏很像。以前陶敏还在的时候,总是拿这点说她,让她多运动,不能久坐。 她名义上虽是这么说,但落到实处上的却是沈临。以前她一个小感冒,沈临事后总要带着她去跑步。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增强抵抗力。 再想下去这午觉就不用睡了。陶然及时收回发散的思绪。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备注,无声叹口气,将手机放在床铺旁边护栏的篮子里,开始午休。 一点半的时候,她准时醒来。宿舍另外两位,周文绪和赵瑾还在睡梦中。 离闹钟响起还有两分钟的时间,陶然手动关掉闹钟,抱着衣服下床。一番洗漱换衣之后,她整理好包包出门。 下了两步楼梯,沈临的电话再次来了。 陶然看着远处日光正好的蓝天,心里想的却是,沈临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有事?”她颇不耐烦。 “我在楼下等你。”沈临言简意赅,丝毫听不出她话里的不耐。 陶然走到栏杆处望了眼楼下,樟树茂盛苍绿,空旷的车行道上,赫然停着一辆白色汽车。 沈临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不经意地抬头朝她的位置投来视线。 见到陶然瞪眼的样子,似怒非怒,像只咬着食物的小松鼠,一鼓一鼓的。 他笑了笑。 陶然瞬间退回到内侧,避开他的视线,恨痒痒的,“我坐公交车。” “我来给你送柠檬水。”沈临低声笑,磁性的声音透着电流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言下之意并不是过来送你,想多了。 陶然吃瘪了,恼怒更甚,“你留着自己喝吧。” 宿舍有两个通道出口,沈临在前门堵着,她还有后门可以绕着走。 她正谋策着,对方好像是知道了一般,说:“你应该不想我追到商场给你送去。” 如果说陶然言出必行,那么沈临只能比她更甚,她甚至不及他的一丁半点。 陶然缓缓走出宿舍楼,她远远望着沈临,上下唇瓣微张,瞬间却又闭上。 沈临站在车旁,微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无行之中,两个字诠释着这个行为。 “过来。” 这个场景很像很久以前的某个片段。 依旧是那个晚上的玻璃水瓶,沈临递到她面前,说:“记得多喝水,不要中暑了。” 每到夏天她总要中暑一回。高考那几天,正值炎热夏日,知了烦躁地嚷个不停。她就中了招。 那段时间,沈临从衣食住行上全方位监督她,其中柠檬水则是那个暑假的主力军。 陶然顿了顿,伸手接过。 沈临见她乖乖地接过去,弯了弯唇,看着很是满意又开心。 “上车,我送你过去。”说着见陶然毫无反应,他清清嗓子加了句:“正巧要去附近办事。” 天气热,加上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此时陶然一番计较之下,看向开着车门欢迎她上车的沈临,她毫不犹豫地错过他的欢迎,手抓到后车门的把手。 站在副驾驶车门旁的沈临笑意渐渐消失,说话也冷了些,“坐前面。” 陶然不理他,就要开车门,沈临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势一拉,陶然一个踉跄,不禁朝他身上靠去。 好在陶然反应过快,她抓住把手,缓冲片刻,才没有跌向沈临的身上。 她正暗自庆幸没有丢人,沈临却没有那么好眼色,没有商量地说:“坐前面。” 高中的某天,他也是就位置的问题跟她犯轴。陶然却不想跟他说这件事,反倒是说:“这里是学校,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拉拉扯扯。” “哦,”沈临假装无辜,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笑笑,朝副驾驶座的位置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说:“坐这里,一切好说。” “流氓。”陶然嫌弃地评价一句。 沈临无所谓,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费。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加上地点是在学校,虽然是午后,周边没什么人,但保不齐宿舍楼有人张望。 为了避免多余的流言碎语,陶然憋着气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很好,”沈临手撑靠车门,低伏身体,说了这么一句。 温热的鼻息不时自他的方向传递过来,陶然耳旁一热,旋即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就要关门。 沈临笑笑,先她一步合上车门。 沈临的不正经只是一时的事。车子上路,归入茫茫车流,他换上认真专注的神情,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车况。 这个时候的他,专注而冷淡,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沈临,陶然朝他瞥了一眼,在沈临转过来之际,她先收回目光。 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中途等了两个红灯,他们到达万达商城。 陶然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等等,”沈临抓住她的手腕。 他手掌大,手指修长,手温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冰,触感格外明显。因为抓住她的原因,腕骨位置骨感显然。 以前跟他呆在一起的时候,陶然时常特别注意他的手。 这样一双修长漂亮的手,适合弹钢琴,然而沈临与这个有着高贵特征的乐器并没有什么关联。 陶然收回思绪的同时,也一并甩开他的手。她甩的动作和手劲都过于大,沈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真就让她给挣脱开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再看向一脸气愤的陶然。他活动活动手,说:“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 “比如晚上几点下班,我来接你。或者晚饭怎么解决?” “关于下班这点,你比我了解。” 这几天但凡轮到陶然兼职,沈临必定等候和接送她上下班,不管陶然呈现什么态度,如何反抗,他总有方法全程送她。 如果陶然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或许她可以任性地避开他,大不了兼职不做就是了。 但是现实问题摆在面前,容不得她任性,这个钱是她所需要的。而且上下班有明确的时间范围,一旦超过就是克扣工资。她不得不屈服。 “九点的时候我来接你,晚饭要吃什么,我给你送。” 前几次他也送过。原本一开始是他要带她去楼上吃,陶然拒绝,拒绝的原因也很直接,“我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沈临并没有为此而有所困扰,他说:“我先点好,你到点了直接过来吃。” 陶然又找了个理由:“楼上太贵了,我吃不起。” 沈临倏的一顿,笑得很是苦涩,他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来出。” 陶然油水不进,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用了,我还不起。” 沈临叹气,“陶然,” 陶然别过头,不理他。 于是这次拒绝之后,沈临干脆在家做好饭,到点了给她送来。一开始陶然不肯收下。沈临也聪明,直接做好让助理送过来。 有助理这个中间人,事情变得顺利很多。 对方一脸为难,说她不接收,他回去不好交代。陶然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接下。 不过今天她有约,还真是不用他送。 “晚上我和同事约好吃饭,你不用送了。” “同事?”沈临问了句,“哪个同事?” 他们整个大场分内场、收银和后勤,男女都有,总体属于一种平衡的状态。 今天路上不堵车,提前十分钟到,离打卡还有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余光瞟了他一眼,陶然突然就想为难他,于是说道:“男同事,说了你也不认识。” “哪个男同事?”沈临声音危险,眼睛紧紧地凝视她。 “你又不认识,而且,”陶然不看他,“也不关你的事。” 话音刚落,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陶然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后试图开门。 结果可想而知,车门当然早已被沈临锁上。 “说吧,谁?”说着,沈临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文档,手指悠闲地划着。 陶然随便说了个名字,反正演戏就要有始有终。 沈临划着手机,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半晌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将手机摆在陶然面前,“你说的那个谁,找出来给我看看。” “找什么?”陶然一边好奇地看向他的手机屏幕,一边腹诽她上哪给他找这个不存在的人去。 等等,陶然像是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样,她抓过沈临的手机,一边往下滑,而后越看越心慌。 花了几分钟,好好地看完了这份文档,里面全是她兼职所在店面的全部员工信息。陶然头皮发麻,目光凉凉地看向沈临,“沈临,你就是个变态。” 沈临一脸淡定。 陶然退出文档,不假思索地将文件删除,嘴里仍是念叨叨,“疯子,你肯定疯了。” 沈临全程地将她的反应与神情话语落在眼里,似笑非笑地说:“不用删,我电脑里还有备份。” “你这是侵犯隐私。”陶然将手机掷向地毯。 沈临倾身弯腰捡起,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他们和你没有关系,这份文件有等于无,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影响,怎么算是侵犯隐私。” 陶然看向他,“你比爷爷还要可怕。” 闻言沈临神色一黯,“别把我们俩一起比较。” 陶然内心复杂,黯然失色,说:“你们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我跟他不一样,”沈临暂时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转而问:“那个人是谁?” “告诉你你又想怎么办?”陶然说:“你想做什么?” 沈临神情淡淡的,口吻也是毫不在乎:“这个你不用管。” “变态,”陶然嗤之以鼻。 沈临声音冷冷的,“你不想说也行,我总可以查出来。” 陶然声音有些飘,她觉得她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反而是给一道墙捶了个洞,从而开了一个口子。 她想起沈临说过的:“你没有得选。”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颤了颤。 “今天是我兼职的最后一天,我约了杨嘉淇一起吃顿饭。”陶然冷静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又说:“你现在才想起管我是不是太迟了?” 然而沈临被她前面一句话震住了,“兼职怎么不做了?” 陶然呵笑:“我还不能有自己的安排吗?” “可以,”沈临掩饰去震惊,笑着说:“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话是这么说,陶然却不相信,尤其在看到他收集了自己身边日常接触的人名单之后。 果不其然,沈临也没有让她失望,“只要对方不是亲密过甚的异性,你做什么、与什么人交往我都不反对。” 他笑得云淡风轻。 陶然却听得心惊胆颤,下车前她扔下一句:“你就是个变态。” 沈临下车送她进去,将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车上的柠檬水交到她手里,回了一句:“你也只能选择我这个变态。” 陶然又是一阵气急。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人非草木》。 第37章 你的背影:怀念的勇气 自这天过后,陶然再次拒接沈临的来电和短信。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不经过别人的允许,私自或者强制性地干涉另一个人的人生和交友自由。 当初父亲和爷爷是这样,如今的沈临也是如此。 陶然看着手机里沈临发过来的短信,说他就在附近,让她下来拿饭。 今天早上没有课,原本计划去实验室观察细胞培养进展,结果景鸣师兄说帮她们看过了,目前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让她们下午上课再过来,不用多跑一趟。她干脆呆在寝室和周文绪整理资料。 从某个方面来说,陶然也是充满惰性的人,逮着点休息时间能偷懒就干脆放纵一小会。 周文绪从电脑屏幕中挪开眼,看见陶然正盯着手机看,目光游移不定,她思考片刻,问:“看什么呢?” 这段时间两人因为同组实验,交流比上个学期多了些,有时也能进行深层的沟通。 陶然摇摇头,收起手机,转头看看正一脸愤慨打字的赵瑾,问:“你们喜欢吃寿司吗?” 赵瑾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回:“都行。” 陶然看向周文绪,“你呢?” “没问题。”周文绪挑挑眉,“中午想去吃寿司?” 陶然摇摇头,“不是,是别人请客,我下去拿,你们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赵瑾敲完最后一个字,喊了一句:“我真想过去杀了景鸣师哥,为什么让我手打这些英文资料?” 陶然在阳台洗脸,而周文绪检查实验资料,谁都没有回答她的碎碎念。 赵瑾哭丧着一张脸,心无可恋地朝陶然说了句:“帮我带瓶冰可乐吧。” 洗好脸,陶然穿鞋。周文绪多问了一句:“要不要跟你下去?” “不用,”陶然又再次跟她确认,“你呢,没有要带的东西吗?” “没有。”周文绪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墨绿色的太阳伞,说:“外面天热,你带把伞下去。”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陶然很少见到有人使用墨绿色的雨伞,大概是因为颜色的原因,很少有人选择它。 她自小起,因为居住的地方周围群山环绕,绿植常年碧绿如青,目之所及皆是遍野的绿,常年耳濡目染之下,她就格外偏爱绿色系的东西。在沈临回国之前,家里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小偏好。 陶然为了避嫌,严令禁止沈临径直在她宿舍楼下等。恰巧她们这片宿舍楼群离北校的操场近,加之中午时分那里人少,陶然让沈临在那边等她。 当时沈临听她讲着,半晌笑着逗趣她,“怎么跟情报交接员似的。” 陶然踢着低山的小石子,轻声说了句:“可不是。” 不过许是她声音太轻,沈临一时半会没听明白,过后再问,陶然断然不答。 今天是周五,正是上班的时间,沈临回家做好午餐,也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是穿着早上上班的衣服。 天热,他只留了里边的白色衬衫,许是因为来得匆忙,肩膀的位置满是褶皱。陶然记得他从前总是分外注意装束,一身西装革履总要打理得极其规整。 不注重外表的他,她几乎没有见过。 他正背对自己接电话,陶然放轻脚步悄然靠近他的身旁。以前她和他出去,他的电话老是一直响,大多情况下都是公司那边的人找他。有时她去附近买饮品,回来的时候,他就是这般背对着她,言辞简短有力地安排一切事宜。 那时她的性子还是沉静偏多。他讲电话,她就在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边等他结束通话,一边则是默默地观察他的背影。 时过境迁,两人的生活再次产生交集。随着联系次数增多,往事的回忆也一点一点地在细节中体现出来。 陶然依旧站在原地,不过这次她没再盯着他的背影看。 以前年纪尚轻,总觉得这个人遥不可及,加上心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只敢在背地里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此来告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当她望着他的背影时,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离自己还是很近的,他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后来,他离开了自己的生活,连个背影都不舍得给她。 从前默默注视的岁月,真真应了歌里的一句话: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 沈临挂断电话,回头就看见陶然站在身后,面容安静,神色平和。 他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她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却是毫无头绪。 暂且按下心里的不明,他拿起石墩上的两份餐盒,说:“来了怎么都不出声?” 陶然抿了抿唇,接过他手里的餐盒,说:“你在打电话。” 这句回答使得沈临想起从前的一些小事,事情确实很小,就像旁支水源汇入大海的一点水滴。 以前他打电话,陶然也不会像别家的小孩,突然从后面拍拍他的背。这种半是不礼貌的事情发生在关系一般的人里,大概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但是沈临想了想,那个时候两人其实算是很熟了,陶然除去上学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跟他呆在一起。他倒是有些期待她会做出这种半是带着孩子气的行为。 不过她向来安静,无论什么场合,她总是沉默地低着头。这种行为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她从来不会去做。 沈临低头一看,看到了她左手的伞,轻声笑了笑,“知道带伞了。” 陶然听着他的话,也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的左手看去。 “室友的。” 她后来购物的的伞大都是藏青色偏多,她有意避开墨绿色系。 “那就拿着这把,”沈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墨绿色的伞,说:“夏天出门记得撑伞,不要因为路程短,就懒得撑伞。” 陶然被说得脸红红的,她小声顶了一句:“就你管得多。” 这回声音虽小,沈临倒是听得一字不落。 “不是说我是变态,”沈临笑得淡淡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多担待些。” “不要脸,”陶然说他。 “嗯嗯,不要脸。”沈临全部应承下来,说:“电话可以不接,短信倒是记得回我这个不要脸的。” 正午的太阳正烈,风自远方裹挟而来,风里翻滚着阵阵热流。 陶然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异性朋友,高中那两年沈临算是她来往比较亲密的异性。但那时他一副道貌岸然、正经严肃的模样,两人谈话一向是他传达授意,她跟在一旁学习比较多。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自然因素加上个人因素,陶然脸变得更热了,耳朵熟得像火在烤一般。 半晌,陶然才说:“我不回。你再发,我就拉黑你。” 沈临听到这话笑了笑,“你就会这一招?换个方式。” 说着朝她走近一步,拿出手巾擦了擦她的额头的细汗。 突如其来的一个举止,陶然顿时怔愣住。喉咙如同被人掐住,酸酸涩涩的,半天没反应,任他摆弄。 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从来不会事先打个招呼。 她安分地任由自己擦拭,沈临自觉满意,轻轻擦拭完毕,他将手巾折叠好,不疾不徐地说着:“打字花不了多长时间,别再跟我置气了。” 陶然咬咬牙,置气般:“你在求我吗?” 他一贯呈主导地位,掌握两人的相处模式,要说恳求的那一方,怎么都不可能是沈临。 “是,”沈临笑着很无奈,但也很和煦明朗,“我在求你总要回我点什么。” 陶然抓紧手里的餐盒,紧紧地抓着,原本餐盒的手提位置是冰冷的,因为长时间提着,那里的温度与她的体温无异。 要说,温水煮青蛙也不亚于如此。 陶然突然来了气,忿忿然:“沈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疯子。极其不要脸。” “陶然,你骂人就会这几个词?”沈临笑得很勉强,目光冷峻,“我已经后退好几步,我的耐心有限。” “你可以不用退,也可以不用这么有耐心。”陶然说。 沈临看看时间,他下午还有一场会议,他松松气:“改天我再来找你,你想想你是要再说这几个字眼,还是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热风吹来,陶然别开眼去看不远处的行道树。热烈阳光下,行道树茂盛葱郁。 她想一棵树的生命力都可以这么旺盛,为什么她不可以? “你从来总是要我问。”陶然平复好情绪,缓缓说道:“你和爷爷爸爸妈妈,你们从来都是一样的。都只要我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我怎么样,你们对我做过什么,你们从来不管。与其说让我好好想我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 听着她这番话,他先是皱眉,而后又缓缓展眉,继而再次皱眉。 “你想知道当年我出国的事,”沈临问,“对吗?” “难道我就不能知道吗?”陶然声音稍微大了些,“你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现在又突然回来,莫名其妙说了一堆话,要我什么都听你的,连我交友你都要管,私自调查我的行踪记录,你这样不过分吗?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沈临松了松手腕处的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他笑着问:“要现在要说吗?” “我没时间,待会还要上课。” 沈临点点头,“行,我这次听你的,你找个时间,我们好好梳理这些年的事。” 陶然对此没再发言。 过了会,沈临拉过她的手,将她手里的餐盒和太阳伞放到一边,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巾,想要帮她擦脸。不过这次陶然没那么乖巧,她躲开一把抄过一旁的餐盒和太阳伞就要走。 沈临声音沉沉的,“陶然,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此时的陶然也跟犟上了,她跟他轴到底,继续朝前走。 身后传来沈临不咸不淡的声音,“小李,把车开过来。” 听到这话,陶然胸腔顿时积郁一段浊气,愤怒难平。 她果然没再往前走,停在原地。 没几秒的时间,身后有人走过来,附身捞过她手里的太阳伞。 沈临的手很冰凉,陶然想,以前这个季节,应该是她的手比他冰凉才对。 触感稍纵即逝,陶然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头顶的烈日光线转瞬被一道阴影覆盖,身旁挨着一个人,若即若离,大致一个拳头的距离。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站在同一把伞下,陶然眼中再次涌起一股热意。 手中的餐盒很快被提走,沈临的声音低而缓,“就让我这个变态疯子送你到宿舍楼下。”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林晓培的《心动》。 “谁知你背影这么长”该句歌词取自《心动》,个人喜欢林晓培版本的。几年前因为这首歌去看同名的电影,电影内容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倒是这首歌依旧念念不忘。 第38章 多想贴近: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研一上课内容是一半理论研究,一半是实验研究,陶然课余的时间相对较多,因此才选择之前快消品牌的兼职。 在赚钱的同时又能提供英语口语能力,再美不过。 时间进入六月后,陶然课余时间逐渐缩减,尤其九月份研二正式开学之后,她几乎全部时间都要花在实验中。 她的导师严格些,为了发表文章的质量,忙碌从七月份开始。 陶然跟原来兼职的地方商量好时间,只做到六月初。这份兼职暂且告一段落,陶然立马又找了另一份兼职——教小学生写毛笔字,时间在周末。 因为是熟人介绍的,兼职时间相对宽裕,安排起来也比较轻松与方便。 陶然当初上临大是计划内招生,所以学费全免,这免去了陶然很大的一部分经济问题,剩下的便是平时的生活费用。 因为申请助学金需要提供证明材料,陶然拿不出来,她只能一边拿学期奖学金一边靠平时的兼职来获得生活费用。 几乎从大二下学期开始,或许是沈之仁察觉到她的某些心思,拐弯抹角地以生活费来暗示她,想以此逼迫她。后来大三办理户口迁移,沈之仁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挑明了跟她说。 难过的日子总是会一点一点过去的,陶然脑海里快速掠过这些年的光景。当时身处那个境地,总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转念一想路是自己选的,怎么着咬牙也要走下去。 咬咬牙坚持下去,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 但是毕竟自己亲生经历过的,其间的困苦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体会。旁人不能也没那个必要去设身处地去了解。 没有人,唯独沈临例外。 这天给小学生上完了毛笔课,公交车还要一会才能到站,陶然趁还有些时间背了两页英语单词。 教学的机构离车站很近,陶然掐着点走到车站。她寻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带上耳机,听晚间新闻报道,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 有时她也困惑,她这么拼命去学英语是为了什么? 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丝丝雨滴飘落在车窗上。陶然别过脸看向窗外的街景,原来下雨了。起初先是密密麻麻的点点,丝丝缕缕缠缠绵绵;后来愈下愈大,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霎那间像被泼墨般,一下子变得暗沉。 临城六月接壤七月的其间,总是要下几场大雨,有时也伴随着台风天。 陶然收回思绪,车到站了。 还没走进东门校门,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是沈临,自从上次中午那天的事后,他没再打电话过来,短信也不发了,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如同他出国的那几年。 接近半个月的光景,他又有了消息。 陶然正要接,结果手还没点到这通电话先成了未接来电。雨大,行人来往匆忙,路面不平的地方,雨水汇成一滩滩水洼,随着行人的踩踏,雨水四处乱溅。 眼看着裤管湿了不少,陶然决定还是回寝室再给沈临打回去。 走着走着又暗暗地想,不打也可以。自己找他的时候,他一概不理,音讯全无。凭什么换成他找自己了,自己就一定要给回应? 陶然避开人多的地方,径直往宿舍楼的方向赶去。 “陶然,”大雨之中,陶然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她循声望去。 她寻了会,没见到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要走人,身后有人叫住自己,这回声音很清晰也很熟悉。 “陶然。” 她回头一看,是景鸣。 “师兄,”陶然诧异,一会又换上淡淡地笑,“有什么事吗?” 景鸣指了指五教位置的走廊,说:“周文绪也在,雨太大了,先去那边避会雨。” 陶然原本想说不用,但听着室友也在里面,她愣了愣,想起来自己今天出来走得急,没有带钥匙,回宿舍可能也进不了门,便说:“好。” 到了走廊内,周文绪迎上来,赶忙递上几张纸巾,一手拿过她的雨伞和包包,说:“陶然,你这也湿得太严重了,先擦擦。” “哦,好。”陶然怔愣些会,才反应过来,低头擦了擦肩膀的位置。 周文绪笑她:“先擦脸和头发,你先擦肩膀做什么?”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塞到景鸣的手里。拿一张纸巾帮她擦脸,擦完之后,又拿了一张纸巾擦头发。 她动作轻柔,神情认真。 陶然突然顿住。 半晌,“谢谢。”她声音哑然。 周文绪笑着摇摇头,侧过脸看了看外面的雨幕,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雨势浩大,愈来愈猛,陶然点头附和,而后看了看周边,又问:“赵瑾不在?” 周文绪和赵瑾一向出双入对,吃饭上课都是一起的。陶然说:“赵瑾是在寝室吗?” “嗯……”周文绪笑,“她在图书馆。” “哦,”不对,陶然看向另一旁默默笑着的景鸣,再看看笑着的周文绪,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但是一下子又不是很确定。 她也跟着笑笑,没有就着疑问追问。 “待会一起去北门附近吃饭?”周文绪问。 陶然想到沈临的那通来不得及接的电话,有些迟疑,说:“还是不了吧。” 一旁的景鸣坚持,说:“今晚我请你们宿舍吃饭,待会赵瑾也来,我们宿舍也一起。” 既然是宿舍聚餐,那么再推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得到陶然的首肯,景鸣去打电话让同学把车开过来,然后说,“寝室就不用回了,待会去附近买裤子换,不然一来一回也湿了。” 周文绪也说:“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逛过街。” 对此情形陶然感到些许不自然,怎么说,她很少跟人吃饭,逛街。她仅有的课余时间,不是拿来学习,就是去兼职的路上。 “好。” 北门校区附近有一个大型商场,是近几年才建成的,因为位置处于十字路口,附近又有古旧的商业街,是以人流量很大,是附近学校学生常来消费的地方。 商场一楼有家新华书店,陶然偶尔过来买学习资料,去年寒假帮老师过来开过一次发/票,来的次数极少,更不用说好好地逛过。 景鸣送她们进了商场,转头又回去接赵瑾她们。 周文绪说:“我们逛自己的,待会再说。” 一楼是首饰珠宝的专区,两人看也没看,一致决定去二楼,二楼是女式专卖柜。恰巧电梯正对着一家服装店,周文绪看了看摆在橱窗的展示品,款式简单大方,颜色温和。她说:“先去这家?” 陶然只会点头,说:“好。” 看衣服的时候,周文绪倒没怎么选,随便拿了一条米色修身裤,试也没试,就让店员收着,说她待会买单。然后对着陶然的身材和气质一一比对,为她挑衣服。 眼下她拿了一条烟灰色长裙,说:“这条裙子喜不喜欢?我好像没看你穿过裙子。” 陶然也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而是说,“外面下着雨,不合适穿裙子。” “以后可以穿。要是喜欢先买着,七月的天气正好可以穿。” 陶然淡笑,拿了一条黑色长裤,“我还是比较穿裤子,”她晃晃手里刚拿的裤子,说:“我去试试。” 她说不要,周文绪也不强人所难,“不用试了,直接买单然后换下,不用多此一举。” 两人身材都属于高挑细瘦,一般出去买衣服,只要看尺码,买单即可。买单的时候,收银员问谁买单,周文绪和陶然相视一笑:“分开付。” 付完单两人一前一后走近换衣间。 陶然将淋湿的裤子用店员给的一次性袋子装好,放到包里放好。她又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手机上什么信息都没有。 陶然一面是习惯,一面则是暗自失落。 然后点开短信,第一条就是银行卡扣款的信息。 一条简单样式的裤子花去了她三百多大洋,陶然不禁心里暗暗流血。这个月不能再乱花了,她将短信归到日常花费一栏里,然后开门出来和周文绪会合。 晚上七点的时候,景鸣带着赵瑾还有他宿舍的另外两个室友来了。 临城靠海,以海鲜闻名。外面正好下雨,天气冷些,他们选择吃海鲜火锅。 六个人,三男三女,以性别分别坐于左右两边,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奈何陶然和赵瑾两人不同于常人。 陶然平常时独来独往惯了,简单同对方打过招呼后,她一边吃,一边认真倾听他们讲话,时而点点头。话题落到她这边时,她总是能巧妙避开,既不尴尬又在合理范围内。 赵瑾就不同了。 她进店之后,一看这里的价格高得可怕,又因为她最近的生活费都拿去买手办了。此时只知道埋头苦吃,先把本吃回来。 周文绪看这俩室友,心也凉了大半,索性断了联谊的念头。这之后谈话顿时放开,一桌子人后半程时间倒是吃得欢乐。 也是这个时候,陶然才证实一个多小时的猜测。 周文绪和景鸣在一起了。 赵瑾没什么心眼,直呼周文绪不够朋友,连这也瞒着。 一旁的景鸣先出声护着,说:“中午刚确认关系。” 这么一说,历来以淡定文名的周文绪这时也难得脸红,她点点头,默认了景鸣的话。赵瑾倒没再说什么。 陶然倒是趁大家都在交谈的时候,低声跟周文绪说:“祝福你。” 周文绪朝她眨眨眼睛,说:“这还要谢谢你。” 陶然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帮了什么忙,笑了笑:“谢什么?” 周文绪轻声说:“上次文献的事,你推荐了我。” “当时确实也只能推荐你。”陶然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 周文绪也没再说什么,说:“还是谢谢你。” 买完单,几人要去附近的清吧。陶然见雨停了,路面清亮,空气清新微凉。她说:“我就不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自从陶然在宿舍的时间多了之后,赵瑾多少跟她交流也多,关系变得亲切许多。她过来拉住陶然的手臂,说:“明天老师那里也没什么大事,大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玩尽兴了再回去呗。” 陶然尴尬地笑笑,说:“我对酒精过敏,去了也不能喝,你们去就可以了。” 赵瑾还要坚持。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干脆的声音,“陶然。” 众人回头,只见前方站着一个男人,夜色昏暗,广场又大,视野明明暗暗,男人的面目看得并不真切。 他身形修长,一身西装很好地将他融在夜色里。 远远看着,给人一种严肃冷峻的感觉。 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他人也都保持安静。 还是赵瑾先出声:“欸,这不是那谁……” 周文绪拉住她,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你嘴边好像还有东西。” 赵瑾看着众人顿时感到羞愧,说:“是吗?” 周文绪点点头。 于是赵瑾就这么被引开注意力。 陶然怔忪半晌之后,率先反应过来,说:“好像是我的朋友,你们去玩吧,我先走了。” 景鸣也觉得那人好像在那里见过,见陶然并没有给他们家介绍的意思,点点头:“好,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陶然背对着他们朝那道人影走去。 不算太长的一段距离,随着距离的缩小,沈临的人影与五官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陶然想:每一次都是她走向他,这样的“时候”还要发生多少次?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暗涌》。 第39章 不可以沉:总可以迷下去 回到沈临的住处,陶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直瞪瞪地远望落地窗外的夜景。从这个方位望出去,借助茫茫夜色和霓虹余光,能够窥探一二临大图书馆的一角。 独特的塔尖沉默地簇立在灯光之间,周围是阴暗的夜空。 这座塔尖就像是沈临无言的离开,也像自己一人来临城读书生活的缩影。 独孤而又沉默地落在那里,无人过问。 沈临回房找出一身衣物,走到沙发的位置,以不容反驳的口吻吩咐:“先去洗澡。” 陶然没看他,声音就像这雨后清茫茫的夜色,轻轻的,“我待会回宿舍。” 沈临见她不接,也没要洗澡的意思。他将衣服随意放在沙发的一角,一边拿水壶装桶装水,一边淡淡地说:“今晚不要回去了。” 话音落地,旋即就帮陶然做好了决定。 以前在江城的时候,他也不少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懵懂的岁月,陶然学习的态度居多。现在不同,口吻太过强硬。陶然侧过脸仔细看他,而后又看看沙发旁的衣服。 眼里意味不明。 沈临将装满水的水壶放在烧板上,按下工作键,他将陶然的神色看在眼底,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身干净的衣物。 “你在想什么?”沈临略笑,眼波淡淡。 陶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问:“你有什么事吗?” 沈临整理待会要泡茶的茶具,他说:“在我们谈事情之前,你先去洗个澡。味道太重。” 这话明里暗里,无不透露着嫌弃。 陶然并觉得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自然不肯,“这跟我们谈话有什么关联吗?” “你说呢?”沈临瞥她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我不喜欢你身上现在的味道,去洗了吧。” 陶然皱皱眉,抬起袖子嗅了嗅,很寻常的味道,似乎还残留柠檬沐浴露的余味。 又觉得他的口吻太强硬,嫌弃感更甚,她觉得好笑:“不喜欢是吧,那我先回宿舍,以免脏了你的房子,脏了你的空气。” 她起身刚经过沈临旁边,就被他抓住手腕,他眼里带着笑,声音却是冷淡的,“不接我电话,下那么大雨,跟别人去吃饭。陶然。” “同学正常吃个饭,你也要管?” 沈临握住手腕略微使了点劲,脸上笑意全失,说:“三男三女,是正常吃饭吗?” 他将陶然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声音压低,略施狠劲,“陶然,你告诉我,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吗?” 陶然呵笑:“龌龊的人才龌龊的事。” 沈临放开她的手腕起身,身体微倾。他比她高出许多,他一起身,整个人遮盖住了头顶的灯光。 一道阴影瞬间覆没自己,两人离得极进,逼仄的对视空间,陶然坦然回视回去。 “那就去洗澡,洗了我们好好谈谈。” 陶然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他叫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成了什么? 沈临听到自己逐渐失去耐心的声音:“还是要我帮你?” “流氓,”陶然瞪大眼,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变态、疯子我都可以做,流氓算轻了。”沈临说得云淡风轻,“给你半个小时时间,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最后陶然咬着牙瞪了他好几眼,一把捞过沙发上的衣服,气冲冲地走向浴室。走出没几步,觉得实在气不过,怎么每步都乖乖地走进了这个人的陷阱。她折回来,趁着沈临投来询问目光的同时,狠狠、使劲地在他脚上踩了两脚。 见他眉间微皱,陶然有那么一瞬间算是解气了些许。 沈临第一发应是伸手抓住她,奈何她及时脱身,只摸到了她的指尖,触感转瞬即逝。 认识这么久,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沈临还是第一回发现她这么朝气的一面。 指尖的触感散去,他胸腔位置快速跳跃。半晌失声笑了笑。 “我只给你半小时的时间,把握好时间。” 回应他的只是重重的摔门声。 看着紧闭的屋门,沈临摇摇头,这回倒是笑出了声。 声音轻轻的,似有若无,是很惬意的一种状态。 陶然在浴室里面待了近一个小时才出来。沈临前面说了只给半小时的时间,事实上是她想洗多久就洗多久。 为了避免人晕在里面,时间过半,他凝神听声音,确定里面的人还没被水蒸气蒸晕,人无碍,便抱着电脑在阳台处忙碌。 陶然出来的时候,头上用毛巾扎着,她手里抱着一个木桶,里面是已经洗好了的衣服。走到客厅阳台正要晾晒,见到沈临在办公,她收回脚,转身就要走人。 “站住,走什么?”沈临问,“你想走哪里去?” 陶然站得笔直,声音平平,“晾衣服。” “去我房间阳台晾。” 陶然听着转过身,他说了这番话,她倒改变主意,要在客厅阳台晾了。 “不用跟我作对,”沈临讲了回理,“客厅阳台不适合晾衣服,去我房间那个阳台。” 见陶然不为所动,他合上电脑,走到她身旁,毫不费力地拿过她手里的木桶。走了几步,发现陶然还是原来的站姿,他笑了笑:“怎么,难道要我帮你?” 房子建得早,不同于现在的房屋建筑。这栋建筑的阳台都是主卧和客厅阳台各带一个。沈临住进来的时候除了装修房子换家具,房屋结构丝毫未动。书房和客厅一侧有个落地窗即可。 陶然手里拿着衣架挂衣服,沈临此时倒是意识到什么,只留她一个人在主卧阳台晾衣服,而他本人在主卧里,不时有翻抽屉的声音传来。 陶然也不甚在意,晾好衣服,她要将木桶放回洗澡间。 “过来,”沈临唤住她。 “我放东西。” 沈临声音清清冷冷的,“先放在阳台,你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一听他要帮自己吹头发,陶然抬手碰了碰包扎得很好的毛巾。 “不用了,待会我自己来。” 沈临三两步跃到她面前,“陶然,你最近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 “是,”陶然简单地四两拨千斤。 沈临摇摇头,拿过她手里的木桶,放在一旁的木椅上,将她按在电脑椅,“坐好了,别动。” 毛巾被解开,然后是梳头发。 些许是怕发尾的水滴淋湿了后背的衣服,陶然明显感觉到毛巾贴在自己的背后,那个位置正是发尾的地方。 忽然之间,陶然挺直的脊背突然软了些,小幅度地伏着。 除了陶然自己,旁人断然是发现不了这点微妙之处。自己好歹带过她几年,沈临的声音在壁灯淡黄灯光的过滤下,温温的,“这个时候你以为自己背就能弯了?” 陶然无声叹气,为了不让他像早年的教书先生那样拿尺子敲自己,她挺直脊背。 过了一会,她又被自己这个条件反射怔愣住。 这不是上高中的那两年了,沈临手边耶没有尺子,更重要的是,他们此时的关系更不同于那几年的亲密无间。 梳好头发,沈临收完发尾的水渍,这才将吹风机插电。插头与插孔贴合的那一瞬间,声音被无限扩大,以极大的分贝穿过鼓膜传到神经。 陶然转过头,突然说:“吹头发还是我自己来。”她眼睛明亮。 沈临按住她的肩膀,身体微低附到她耳旁,说:“你见过我哪次说话不算数?” 鼻息温热,陶然不得不承认自己某一时刻乱了阵脚。 “有一次。” 沈临起身,漫不经心地说:“哦?哪次?” 陶然笑笑地,强颜欢笑地像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大一你出国那回,你说过最多一个月回国。你说话不算数。” 沈临被噎得没话,喉咙微涩。 陶然依旧笑得很勉强,“你说是不是?小叔?” 楼下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紧接着是啤酒瓶碰撞的玻璃声。 下边人间烟火夜生活,他们这里要苦涩地算着旧账。 沈临打开吹风机。 他只开了二档,不冷不热的温度,暖暖地吹着自己的头发,温度透着头皮传到大脑神经。 像极了这些年的离别。 时至至今,陶然依旧将沈临这场没有缘由的离开当作是一场离别。 一场短暂、假以时日还有机会相遇的离别。 不是他回来找自己,就是自己飘洋过海过去找他。 不然她不用这么拼了劲地去学英语。爷爷沈之仁那天说要送她去英国,沈临说不用去。爷爷突兀地说你问她想不想去。 这条路走了这么久,跟爷爷倔强地抵抗了这么长时间,她心里藏着一个最深的渴盼。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要以最好的姿态走到他的面前问问他——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承诺过会陪她好好走下去,为什么他反悔了? 吹好头发,沈临问:“之前不是让你想好了过来找我,怎么不来?干脆连电话也不接?” 她确实想找他。这么多年过来这个念头没有一次熄灭过,依旧烧得旺盛。只是努力了这么久,她早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解决生活与学习上的问题。 一个人期盼另一个人的温暖,一定是需要的人的人生充满了孤独和冰冷,被需要的人在某一刻温暖了需要的人。所以当一个温暖的人出现时,她才会急需依靠取暖。 被需要的人此时对需要的人来说是无穷的珍贵。 如同一道光照进常年无人经过的隧道,一滴水滴进了废弃多年的枯井。 只是温暖始终会离去,人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自我满足,不会抛弃自己的,从来都是自己。这个认知要经历过一个个孤独无助的处境,千锤百炼,某天才会顿悟过来。也许她依旧在寻找这抹温暖,念头却变得不再是那么强烈。 可有可无,或者举重若轻。 这对于需要的人来说,是一件可怜可悲却又可喜的事。 “我如果说,当时雨太大,我错过了你的这通电话,然后想着回寝室再拨给你,或者说也可以不拨。” 头发经过电吹风的洗礼,变得柔顺许多。陶然随意扎好,继续往下说:“我这样说,你相信吗?” “我说我信你,但是陶然,显然这个回复不能说服我自己。” 陶然轻轻地笑了笑,说:“是这样,就像你跟我解释,你跟林瑜的事时,你的答案也不能说服我。” 沈临看她。 陶然点点头,“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几年前的小孩?你说什么就什么,你让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我也是个大人了,虽然我的行为举止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但是那种令人笑掉大牙的解释同样也不能使我信服。”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沈临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问。 陶然转头,仰着脖子回他一记微笑,“我刚才的话也是真的,你相信吗?” 沈临沉默。 过了些会,陶然说:“我一直好奇,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插手我的人生吗?” 沈临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平平,声音没什么起伏,说:“你收拾一下跟我来书房,我们谈谈以前的事。”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人非草木》。 第40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1) 沈临落在后头,进了书房之后他随手将门合上。 轻微的一声咔嚓,陶然条件反射朝身后看去。 木门无声紧闭,时光倒转,她不由得回想起大一时期的某一天。 那天是所有事情的一个节点,不见光影的大刀轻轻挥落,生生地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楚河汉界。 那天之后,沈临是沈临,陶然也只是陶然,两人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赶在沈临出声前,陶然先他一步开口,“那天在书房的事你从头到尾都醒着。” 第一句话就是一道时光机,沈临瞳孔微缩,再次承认:“是。” 那天是跨年夜。 原本是旧年与新年的过渡日。去年这个时候,陶然是和沈临一起度过的。今年一早她就一直在期待。 或者说,接下来的每一年她都很期待。 凡事都有变故。 一个多月前父母刚发生意外离世,陶然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时间是一日一日地过,然而在她看来,除了月份的增加,其他都没什么变化。 沈临当天本来要飞俄罗斯谈一个项目,在候机室里,沈临心不在焉地盯着黑屏幕的手机看。 没有预期的来电,甚至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他五指轻敲椅子的栏杆,坐姿时不时在变化,唯独面容照常镇定。一旁的助理接完电话回来,见他这样,知道自家上司是不耐烦,有烦心事。 最近公司没什么事,除了明天的一个大单。他正想说点什么,自家老板突然站起来,“取消行程,挪到周一谈。” 说完行李被丢在原地,健步如飞地往外走。此时头顶广播在播报他们这个航班的登机通知。 助理叹叹气,一边拉着行李走到安静的角落,一边望着逐渐模糊的背影给那边的人打电话。 沈临回到沈宅的时候,陶然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碗里的饭早已凉了。 听到开门声,陶然抬起头,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爷爷,手里的筷子也紧了紧。 看清来人,她眼前一亮。 “你怎么回来了?” 沈临一边换鞋子,一边朝她看来,说:“你爷爷呢?” 陶然语气略低落,“找朋友去了。” 说话间,沈临已经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碗里的饭和桌上的菜肴。 两者都没怎么动。 他轻微叹气,同时也松了口气。 他解开袖口,袖子挽到手肘处,又松开领带,问:“想吃什么,我给你煮。” 陶然黯淡的眼神再次燃起明亮的光芒:“真的吗?” 转念又道:“你吃了吗?” 本来想说吃过了,话到了嘴边沈临却改变主意,“还没有。” 听他这么说,陶然变得大胆了些:“可以吃水饺吗?冰箱里还有饺子皮。” 说完她指了指左手边不远处的冰箱。 “可以。” 一道高大的身形一闪,就在陶然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沈临已经打开冰箱拿出水饺皮,朝她点点头,“过来打下手。” 陶然失了神,心里说不清什么感受。 “陶然。”没一会儿厨房传来沈临的呼唤。 “我马上来。” 那天晚上两人包了白菜馅的饺子,一半油煎一半水煮,两人都吃得很满足,尤其陶然。 洗碗的时候,沈临洗第一遍,他洗完一个,陶然接过一个冲洗第二遍。 “什么时候期末考?” 陶然将盘子擦干净,倒扣在架子上,说:“一月下旬。” “复习得怎么样?” 陶然抿抿唇,答得轻松:“还可以。” “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沈临突然问。 “啊?”陶然一个手滑,盘子落地应声而碎。 她第一反应就是弯腰去拾捡。 “别用手。”沈临提醒她,只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抓起陶然的手时,她食指已经划伤了个口子。 “去客厅坐着,我去拿医药箱。” “没什么事,”陶然说,“纸擦擦就可以了。” 只是她的话被挡在楼梯口,沈临快步上楼,身影很快消失,只有隐约匆忙的脚步声。 “用手捡?”沈临声音里含着不认可。 “嗯。”陶然低低应着。 “嗯?” “没有下次了。”陶然低头不敢看他,食指传来阵阵凉意。 “还想有下次?”沈临说,“还有怎么又低头?” 陶然只好抬头与他对视。 一脸皱皱的,就快要皱成小苦瓜了。沈临见样,声音不由得软了许多,说:“不论做什么事,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嗯。” 沈临给她贴创口贴的时候,说:“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个问题再次问起,陶然不由得慌了神,然后望着沈临略笑的眼神,淡定地说:“小李说你要去俄罗斯出差。” “这个小李。”沈临摇摇头,收好医药箱,说:“晚上先不要碰水,厨房的碗我来洗。” 之后发生的事情,陶然后来回想起来都暗觉不可思议,也更觉后悔不已。 吃完晚饭,收拾好厨房,两人先去小区散了几圈,后来回到家里,因为陶然不能碰水,沈临替她洗好脸,两人前后在书房占了一块小区域。 沈临打开笔电办公,因为行程取消,正好俄罗斯那边的客户临时有了别的附加条件,合约细节还得从长计议。 陶然则是翻出考试大纲,按主次敲出复习侧重点。 两人都抱着一台笔电,敲字的声音都很轻。偶尔陶然出门去泡一杯热茶进来。 时间就在无言的默契中一点一点悄然流逝。时间滑过十一点,陶然用托盘装了两杯热茶走进来。 茶香沁润,雾气弥漫。 陶然蹑手蹑脚地放下托盘,托了一杯走到沈临的位置。然后她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 沈临靠着抱枕睡着了。 这个萌狗抱枕还是陶然帮他买的,以防他坐久感觉累了可以靠着休息。 陶然走到他面前,安静地看了许久,然后突生一股笑趣。 她弯腰,伏着身体,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是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陶然再次走进些许,她的膝盖险些撞到他的膝盖,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收住脚。 她后怕地缓缓气,好险,她想。 接着她稳下心神,放轻鼻息,再次抬手在沈临面前晃了晃。 依旧没反应。 还真睡着了。 陶然正要直起身,余光划过沈临脸上的某处。她想起前两天看过的一部电影。 一个大胆的念头直击她的大脑,她咬咬唇,耳朵异常红润。 身体里的小人在放肆叫嚣,“试试吧。” 她握紧拳头,紧紧盯着沈临的脸庞。 他睡着了,睡得这么熟,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醒过来。 于是陶然再次低伏身体,上半身向前倾。 随着两人脸庞的接近,她能清晰地听见沈临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处的快速跳跃。 在离沈临脸庞约两厘米的时候,陶然屏住鼻息,而后一咬牙,她轻轻地在沈临的眉眼处碰了碰。 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亲吻喜欢的人的眼角是最好的一种表达。 此时,这份情感浓烈但也饱含克制。 克制,是陶然终其一生都要去学习的一项内容。 陶然碰了碰,很快直起身,她抬起右手先伸到沈临的面前,在刚才触碰过的地方隔空碰了碰,而后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窗外月色幽微,漆黑的夜空像是她心里的某个黑洞。 爱与欲,她在这个人身上永远得不到。 她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趁人之危去碰触他。 陶然捏紧拳头,转身抱起书桌的笔电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她抱着一条毛毯再次打开门。 沈临已经坐在沉木书桌前办公,他一脸肃色,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眉眼微皱。 此情此景,陶然想到几分钟前的事,她哑然停止前进的步伐。 沈临从屏幕中挪眼看她,“怎么了?” “哦,”陶然晃晃手里的毛毯,说:“给你送毛毯。” “是很晚了,”沈临看看她手中的毛毯又转身望向窗外的光景,淡淡地说:“放着吧,然后你先去睡。” 后来寒假过完,新学期开始的第一个礼拜,陶然照常回家,却得知了沈临出国的消息。她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出差,他过几天就会回来。 只是这次他出国的时间有些长。 长达四年之久。 *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这是最初两年,陶然午夜梦回里反复出现的一个场景。 她第一次大胆地向沈临表达她的情感。 这种耻于口隐于心的禁忌感情,在她懵懂迷茫的年纪,因为一时冲动,她没有过多考虑后果,从而将它暴露在他面前,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应该将它烂在心里,不该让它有倾诉的机会,更不可能有见到太阳的一天。 它应该是隐秘的。 起初她每时每刻都在懊悔。沈临一直不回消息,爷爷对他出国的事避而不谈,她隐约猜到是不是书房那件事引起的。 这个念头每每一起,她都会觉得荒唐到了极点。 沈临当时睡着了,而爷爷当晚根本不在家,怎么可能知道。 在书房暖黄灯光地投映下,陶然一脸惨白。 荒唐的,从来都不是沈临和爷爷,而是她这个自欺者。 良久,沈临说:“你进来的时候我醒了。” 意外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答案,它只是给陶然心里的存疑拖出来重重鞭打。 她就是个自欺者。 “你当时为什么不睁眼?”陶然问,“如果当时你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陶然说到最后,声音越低。 他为什么要装睡? 这个问题问倒了沈临了。 他好一会都没有声响。 过了几分钟,沈临问:“你刚才问我,我这次回来做什么?” 陶然看向他。 沈临声音低而缓:“陶然,当时的你在想什么?”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上心》。 第41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2) 出国后回到熟悉的生活,沈临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困顿。事情到底在哪个节点出了差错?思来想去,到底是没个结果。 某个夜里醒来,那时窗外飘落大雪,他的主卧正对落地窗,他睡觉向来不喜欢拉窗帘,百叶窗也很少用到。他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索性下了床,到了酒屋取了一瓶红酒,回到房间,晃着酒杯对窗打发时间。 半夜,城市的喧嚣沉伏在人类的睡眠中,静谧而温柔。就连白日里冷漠无情的写字楼在大雪与灯光的衬托下,都有了那么一份温情。 这样半夜醒来的次数并不少,白天的忙碌始终换不来困乏的倦意。起初沈临经常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白天又是精神充沛地去公司上班。 一晚好质量的睡眠对当时的他来说,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 让他充分意识到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是他往来比较亲近的朋友的一个来电。朋友半夜来电就一个方案的最后一个点子跟他讨论。其实方案是团队经过多次打磨,后高层反复开过会议确认下来。 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讨论这样的问题已经没多大意义。 沈临靠在床头,窗外细光微渗,他闲闲地揉着眉间,笑问:“你以前可是不会因为这种问题专门打电话,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朋友轻笑,打趣道:“你以前这个时候可不会接我电话,也不像你的风格。” 说完,各自顿了会,两人都笑了。 接着朋友惆怅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年纪大了,做点什么事都像在走钢丝。” 朋友以前风流成性,年龄在他那里就是个数字而已,他奉行:人生得意须尽欢。其他都是瞎扯淡。 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酒肉靡生快速离去,随之而来的是紧凑的生活。这是大多数人不得不面对的一种状态。 沈临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真就是年纪上来的原因?人生而立之年,这也刚过第一年。说年纪大了,未免是自认未老先衰。 又是一个夜里,他照旧睡不着,这次他不再喝酒,换成了包水饺。他很少在夜里做这些并不适合消食的食物。 也可以说他几乎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他饮食向来轻淡,也只留七分饱。带他生活的姨母曾说过,真正理想的饮食,是七、八分饱的状态。她秉承做什么都留两三分的人生准则。 沈临不由得想到一句:“月满则盈,水满则溢。” 然而跟他生活饮食方面不同的是,他在事业上,则是追求满的状态。 思绪絮乱地四处发散,沈临想或许他该去看看姨母了。就在这时,父亲沈之仁难得来了个电话,“你最近怎么样?” 沈临将手机扔在案台上,转身拿了个竹帘抹面粉。父亲没得到回答又问了句。 “有什么事?” 沈之仁笑笑:“过年了,也不给来个电话?” 沈临包饺子的动作一顿,缓过神才意识到今天国内正是过年时节,是合家团圆的时候。随之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情。 第二年过去了,转眼七八月时节马上到来,陶然接下来是大三。 父亲气哼哼:“人呢?” 沈临手中的动作不慌不忙,口吻也是淡淡道:“嗯。” 沈之仁听这声,气得上下气不缓,“一个个都不省心。” 一不小心,馅露了出来。沈临想起那年有个人在旁边问:“这样包会不会太满?” 现在看着自己手里的馅料,何止太满。他干脆放下馅料和饺子皮,洗干净手擦干,坐到客厅里。 依旧是沉寂了好半会,沈临才问:“陶然呢?” 这还是这两年中第一回向父亲问起她的状况。 沈之仁哼笑:“她?她好得很。” 岁月迁移,老的是那张人皮,他的父亲依旧是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父亲显然不想过多谈论陶然的事,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上回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沈临靠着沙发背,闭着眼,假装听不懂,“什么事?” 沈之仁冷笑,“林瑜的事。” “不考虑。”沈临回得干脆。 对这番回答,沈之仁见怪不怪,气定神闲道:“婚礼不用回来办,你想在国外生活就在那边,以前你就不喜欢回来。” 换到沈临冷笑,对此缄默不语。 沈之仁说:“婚姻养育你总要经历的,别那么反感,到头来你也就是个俗人而已。” 暖黄灯光下,沈临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父亲话意思带到,也没再多说,说有朋友来拜访,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俗人。 真是另人反感的一句话。沈临面色沉沉,半晌手一抬,将手机砸向了正前方的墨绿色磨砂墙。 手机与墙面两相触碰,摩擦出强烈的反应。静谧的房屋,顿时响起一阵清脆的哗啦声。 沈临环抱双臂,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冷漠地观看这一地碎物。 第二天,小时工上门打扫家里的时候,沈临一身西装革履正要出门。 “等等,”沈临叫住她,从展柜上拿出一张名片,说,“待会有人上门装饰墙面。” 小时工进到屋子一看,又是一地墨绿色磨砂墙碎玻璃。这两年来,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置换一遍。她摇摇头,说了句俚语。 上午事情忙完,下午没什么行程。沈临一边让助理替自己办个新手机,一边绕道去了郊区的美食街道就餐。 这一带聚集了亚洲的有名餐厅,沈临下了车,踏着厚厚雪层,穿过一条条旧街道,最后在一家泰式餐厅停住脚步。他抬头看了许久,有种往日回忆重叠的错落感。 雪花落到他的发梢上,微风稍拂,它们挪动位置,落在他的眉眼间,像个俏皮的小精灵,笑着邀请他:“快请进吧。” 记忆中有个人就这么邀请过他,说她想做点坏事。 在她看来,邀请他吃饭是属于做坏事的范畴。 时间步履不停,在第二年结尾的时候,他照旧投入高压性的工作,夜晚反复入不了眠,还是会从市里开一个小时的车程来一家泰式餐厅就餐。 这些事情,他在反复性重复,也格外沉浸其中。 都说辞旧迎新,以前他也秉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人生准则。人生总要大胆做尝试,做什么事都不能瞻前顾后。也不能为一件旧事踟蹰不前。 然而,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候,这样紧密的人生总会出现点不一样。 沈临在单子上划了个两人份,然后叫来了服务员。 服务员是个华人,年纪不大,笑容和口气明显稚嫩,应该是在读学生。后来旁边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外国夫妇让她帮忙接个电话,沈临听到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在异国他乡,听到纯正的母语总是件令人感慨的事情。可认真算起来,他在国内生活的时间并不长。 过了会,服务员转身朝他笑笑,跟他确认菜品的时候,用中文说了句:“您跟上回点的一样。” 沈临愣了片刻,轻声问了句:“是吗?” “当然。”她轻笑的时候,眉眼上扬,唇角有个小酒窝,“上回您来用餐也是我接待您。” 服务员很快离去,沈临倒了杯茶,也不喝,他面容沉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向窗外,外面大雪纷飞,比刚来的时候,落得还要大。 也许是年纪相仿的原因,沈临想起了一个人。 以前的她,面目是模糊的,今天倒是清晰了些。她也会笑,不过笑得很克制,不是那个年纪该有的肆意张扬,也不是腼腆内向,而是克制。一举一动也是规规矩矩,做什么都是轻而微,她悄然又静默地站在她该站的位置,无声无息。 就像是多年来潜移默化养成的一种反应。 她就连回答都是轻微而又克制,克制还不够,就连她的目光也是落在别处,她从来都是低着头。明明是一个没有错的人,却时刻总要低着头。 后来慢慢的,她也会笑,眼睛里多了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光芒。对话的时候,也不再低着头。 沈临在餐厅里待了一个小时,推开门的时候,外面一片茫茫白雪。视野的尽头,大地与天际连成一线。 他围上围巾,踩着雪地,一深一浅地朝远处走去。 身后的服务生见他走远了,也不再喊他,她搓了搓手,回到餐厅。她回到她管理地区域,盯着这桌没怎么动过的食物,一时有些难以下手。 “一个怪人。”看着螃蟹的肉与壳被完美分离,蟹肉均匀地分成两盘,摆成对面相对的姿势。她摇头轻笑了声。 这天之后,沈临难得睡了几天好觉,不用睁着眼睛等天亮,抽屉里的安眠药也没怎么动过,生活好像回到了平和的一种状态。 一个礼拜后,一张从国内送来的照片又让他陷入一场沉思。 当天太阳很好,是难得的艳阳天。他背站在阳光铺满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背后暖和和的。 他低头盯着照片里的人,她正低头写着字,侧脸温静,身旁没什么人,她一副全然忘我的模样。 地点应该是图书馆,而且看上去她过得还不错,沈临想。 他又认真看了几眼,然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第42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3) 超出既定范围的事情,沈临统一将它划分到“意外”一栏。 仔细想来,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岁月里,几乎没什么意外的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成长环境同别的小伙伴不一样时,是在七岁那年。或许是他的姑母是个体贴的长辈,或者她为了他构建了良好的一个成长环境。以至于他意识到自己的成长道路中没有“父母”的角色位置,他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地意外,更没有觉得童年里少了什么。 虽然他的童年其实才刚开始。 而后来的生活,他照旧是按着自己的规划在前进,父亲沈之仁的叮嘱和安排则是被他抛之脑后。 母亲的一生是传统式的按部就班,从读书到嫁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姑母说,人应该是自由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是自由的。 他向往自由,也按照自由的方向积累资本与实力。 实际算起来,26岁之前的人生,顺风顺水,都在自己的掌控里。 如果真要说个意外,沈临仔细再细致地反复思考,应该从书房的事情说起。 * 沈临下班刚进家门,王叔迎上来,说:“你爸在楼上书房等你。” 他朝二楼的方向瞥了眼,然后朝王叔点点头。刚脱下大衣,他像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陶然不在家?” 秦姨从院子进来,闻言替王叔回道:“和她同学去市图书馆,应该快回来了。” 沈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和以前每一次见父亲的情景都不同,这次书房的门是紧闭的。 沈临站在书房门口停住半晌,而后轻声敲门。 他先是敲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句浑厚的“进来”。 沈临推门进去。 沈之仁站在案台面前,上身微伏,手里持着一根毛笔。沈临知道他在写字。 他走到沙发的位置,接了泉水准备煮茶,而后在父亲收笔的时候,他恰好地端上一杯茶。碰上父亲写字的时间,他总是会帮他泡茶。 他的认知里,茶与墨是一体的。 这回沈之仁站在原地,并没有接过的意思。 他不接,沈临不急,只是淡淡笑着。 只是这淡笑并没有维持多久。 “我想送陶然去国外读书。”沈之仁走到洗手台,一边搓着洗手液,一边说。 沈临将手里的茶放回茶座上,因为搁置的时候,手力没有控制得当,茶水还稍微溢出些许。 再次面向沈临的时候,眨眼间他收拾好自己的失态,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冷笑。 “不是留在江城?” 沈之仁边擦手边朝他走来,末了在他面前站定,说:“所以找你过来,听听你的看法。” “陶然应该不会去。”沈临说。 沈之仁按下加热键,水壶嗡嗡地沸腾着。 “应该?就是说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沈临反问:“打算送去哪?” “还没想好。” 沈临盯着父亲看,试图想从他的眼神或者面部表情读出点什么。年龄差距与辈分到底摆在那里,他一时没能参透。 沈临笑着,“是突然决定的事。” 沈之仁给面子地点头,“是。” 思考片刻,沈临退了一步,说:“如果要送出去,我来安排。” “安排什么?”沈之仁给自己泡了杯茶,他从沁香茶水中笑着看他,眼神明显传递着“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沈临不答。 沈之仁说:“你来安排?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脸讲出这种话。” 他与父亲没有一次能将谈话顺利进行下去,中间部分总要崩,今天倒是比之前还要提前。 沈临淡定,“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沈之仁瞬间将手里的茶杯朝他掷去。 沈临快速避开,奈何沈之仁抛掷得出其不意,杯子擦过他的耳朵,眨眼间,身后传来茶杯破碎的声响。 “您今天的静心养气看来是白练了。” 沈之仁冷冷地哼笑一声,“我早晚被你气过去。” 沈临淡淡地瞥来一眼,“不敢。” “不敢”二字说得沈之仁火气噌噌地往上升,这下火力全开,从茶几下拿出一个文件袋,朝他扔过去。 嘴上言辞也跟着来:“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临打开文件袋的动作一顿,他收了起来,朝父亲看去,正视道:“说我可以,别带上陶然。” “我还没说谁呢这就护上了?”沈之仁冷嘲热讽。 “家里除了秦姨和王叔,就只有我和陶然。不是陶然还能是谁。”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沈之仁笑,“看看你,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沈临盯着文件袋看了一眼,没有要取出来看的意思,“不用看了,您有话直说。” “别一口一个您的您,沈临,我好歹养过你几年。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是吗?”沈临神色镇定,“那最好不过。” 沈之仁哼了一声,“你就该好好看看你们做的丑事,我和你哥让你照看陶然不是让你把她带到沟里去。” “爸,”自打进书房这么小段时间以来,沈临还是第一次喊他。他笑,笑得有些温良,“我很高兴你把这件事的错归在我。” 瞬间沈之仁脸色反复变化,一会黑沉沉,一会又红润润。半晌他哼道:“你比她大,自然是你的错,你就没有一个大人该有的样子。” “是。” 话说到这里,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沈之仁说:“送出国吧,正好你大哥大嫂也刚走不久,就当是送出去散散心。” 沈临问:“爸,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散散心?也就你讲得出来。” “哼,”沈之仁白了他一眼,说:“总之你们不能再呆在一起了。” “我出去,”沈临说,“我从小在国外长大,我出去比较合适。” “胡闹,”沈之仁声音如洪,“要是让你出去,我有必要让你回来?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父亲坚决的态度,倒让沈临想到了一种最极端的可能性,再考虑到父亲以前的做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他问:“这次送出去,你没有接她回来的打算。” “接?”沈之仁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接回来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 “丢人?你话倒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沈临想了想,加了句,“她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没何必一刀切。” “沈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沈之仁说,“那天我看到那个录像,仔细想了想,你们的成长经历都相似。她是年纪小,你年纪不小了。” 沈临笑着问:“所以我出去比较合适。” “我有几个条件,”沉寂良久,沈之仁说:“把你国内外的公司股份全部交出来,还有你名下的不动产。” “没问题。”他的回答几乎是顷刻间做出的反应。 沈之仁盯着他看了一会,脸色沉了些许。 “四年之内不许回国。” 沈临犹豫了下,“好。” 沈之仁脸色的阴霾再添些许。 “下个礼拜马上走。” 沈临笑意寒寒,“好。” 沈之仁脸色好看了些。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沈之仁摆正坐姿,目不斜视道。 “四年之内,不许看她,打听她任何消息。总之你们不许有任何往来。”沈之仁说,“一旦发现,沈临,我会让陶然这个名字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次沈临静默了许久,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书房外的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笑得很勉强,“好。” 见他这样,沈之仁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左手撑在沙发栏上,手里拿着文件袋,朝沈临扬了扬,说:“这件事今天说到这里就算完了,我不希望它还有再摆到明面上的那一天。” “我也希望。”最后沈临说道。 沈临下楼的时候,身后传来陶然的叫唤声。 她说:“你等一下。” 沈临停下脚步,转头的时候,他半是思考这话里的不对劲在哪。 在陶然说话前,沈临眉头皱成一团,似是陷入一种困顿中,很是苦恼。 沈临说,“最近你有些没礼貌。” 陶然愣了下,她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保持九十度地鞠了个躬。再次抬头正视他时脸上多了些笑意,说:“这样可以吗?” 沈临被她这番举措弄笑了,眉间舒展了些许。 陶然从他眉眼间挪开眼,突然说:“皱眉容易老。” 沈临答得漫不经心,“我也老大不小了。” “明明很年轻。”这句话陶然说得很小声,轻如蚊声。 “嗯,”沈临轻咳两声,说:“下次记得叫长辈称呼。” “啊?”陶然愣了愣,望进了他明亮的眼睛,她捏了捏手,“好的,……小叔。” 沈临满意地点点头,“是这样。” 陶然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过后意识到,自打高三下学期开始,她就有意去避开“小叔”“叔叔”这两声称呼。 她以为她避开了,好像这中间的关系就不在了。 沈临嘴唇动了动似要再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及时停住。 陶然问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沈临只是温温笑着,适时提醒她,“晚饭时间到了。” * 后来出国生活,他按照约定,没有过问陶然的事情。 那晚陶然进书房的时候,他是有意识的。或许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闭着眼想看陶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他想看看一个将自己约束在本身年纪该有的活泼之外的人,她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不得不说,沈临后来觉得,听到脚步声的那个瞬间,他应该睁开眼。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瞬眼的事情,过后又忘得一干二净。 意外发生在第二年。好友林清伦正巧到他所在的城市做学习报告,沈临抽了个下午去见他。 这两年沈临忙于工作,沈之仁直接或者间接将他所有的资产以各种理由没收。出了国,一切等于重来。不过这么多年跟沈之仁反抗久了,对于父亲这种一刀切的处理方式倒也没什么意见。 他和林清伦走在校园的街道上,秋冬交替之际,落叶纷飞。两人聊着这些年的过往,以及接下来的规划。 转去咖啡厅的路上,有个女学生自行车骑得过快,沈临当时正和林清伦将最近的股市情况,车子撞上自己膝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有注意路况。 这是一种不好的现象。 林清伦过来询问自己情况,然而冷漠地看了肇事者一眼。 “没事,”沈临起身,检查下自身情况,整理好服装,看向肇事者的那一瞬他愣了愣。 女生低着头道歉,一头黑发只是简单地扎着。连连说对不起,道歉的声音轻微细小。 沈临怔在原地,好友林清伦喊了几声,他才缓过神来,“没事,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林清伦还在说着什么,沈临却什么都没听进去。过马路的时候,他漫不经意地朝刚才的那个女生的方向看去。 也许是因为刚撞到人,女生再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自行车在走,步伐缓慢。她走的那条路来往行人并不多,她形单影只,尤显天地辽阔。 沈临之所以多看了几眼,是因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那位女生还低着头。 “一个人一直低着头,有什么可能性?”他收回目光问好友。 “颈椎有问题?” 这叫什么回答,沈临笑了笑,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问。 那天回去之后,他用了点方式,避开沈之仁,拿到了陶然的一张近照。 没什么人的图书馆里,她低头写着字,神情平和认真。 他想,这个人一直很安静,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挺好的。 一个月之后,他有张银行卡被冻结了。他当作没看见,随手就将银行卡扔进储藏室。那是沈之仁一种无声的警告。 再后来,事情的转变是在陶然大学四年级那年,也是他出国第三个年头。 大哥沈承航让他在陶然大学毕业的时候去瑞士取一份资料,而资料是否交给陶然,让他看完资料内容再做打算。 他说他已经没什么时间,说这件事就交给他这个弟弟来替他做决定。 沈临看完这份资料的时候,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以及大哥当时的停顿也有一个解释。 尽管沈承航对这个孩子并不怎么样,归根结底,他到底不让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沈临收好这份资料,回到家里收进保险柜的时候,他突然想,父亲应该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件事。 之后他又忙碌了一年,日子不慌不忙地前进着,一切都还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第四年.他和父亲约定的第四个年头,国内传来了两个消息。 陶然在大三上学期将户籍迁出了沈家,明确地说,她和沈家脱离了关系。 另外一件事是,她在临大读书。 就在沈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两个消息的时候,林瑜主动找上门,这位父亲曾经安排给自己的见面对象。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离开四年的时间,沈临再次见到了陶然。地点在临大,他的大学母校。 第43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4) 无数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头发也刚用吹风机吹过,陶然觉得全身热乎乎的。尤其在听完沈临讲完这些年的事情后,她坐在书房的沙发里,全身的血气汇聚齐齐朝一个地方迸发。 随之而来的是,她脑袋涨得发疼,双手按住太阳穴的位置,揉了揉。 沈临看她这样,走到沙发后面,伸手就要替她揉按。他指尖刚碰上她手臂的皮肤,陶然整个人弹跳起来,从沙发挪位跳到了书桌旁。 “别碰我,”陶然眼睛有些红,头又疼得厉害,她咬着牙说:“我说过好几次了,别碰我。” 沈临顿在空中的手听到她这话霎时停下,说:“好,听你的。” “听我的是吗?”陶然眼睛更红了。 她想不明白,明明疼的是脑袋,为什么眼睛也跟着难受。 沈临声音平平的,“嗯。” “待会再说,”陶然扶额抿唇,说,“我去趟盥洗间。” “好,”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的真诚度,沈临走到书房门口,替她开了门,转脸朝她说:“我给你泡柠檬水。” 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陶然已经顾不得太多。 她把自己关进盥洗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扯过一旁架子上的毛巾。绿色与白色相间的毛巾,看着很是安静。 如果说有什么颜色是能抚人欣慰,陶然认为是绿色,柔软的绿,熨帖到人的心里去。不止毛巾是绿色的,甚至面前这面磨砂墙面也是墨绿色的。 但此时她一秒都安静不下来。 再次从盥洗间出来的时候,沈临静静地看她几眼,而后递上一杯柠檬水。冰冰凉凉的,掌心瞬间注入一股凉意。 “陶然,”沈临唤她,声音里似有很多无奈。 陶然双手捧着玻璃杯,赶在他要说接下来的话之前,抢先道:“你没有权力帮我做任何决定。” “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生活,其中的艰难你不会知道。”沈临说,“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 玻璃杯被重重掷在旁边的桌子,溢出来些许水渍,溅到她的手背,她也不在乎。陶然失声道:“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你这个决定。你和爷爷偷偷摸摸背着我决定我的人生,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们从来没有。” 沈临听完这番话,脸色也沉了许多。 “陶然,”他一字一句道:“你那年刚上大一,先不说你有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你能承受你爷爷将那份视频在你面前播放吗?” 这才是事情的根本,如果她没有突发性地做出出格的举动,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陶然红着眼问:“所以你在怪我?” “没有。”良久,沈临才说道。 “那就好,”陶然有一瞬的庆幸,不过这一点点的庆幸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我能承受,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陶然用力且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背着我替我做任何决定。” 说完,她撑着桌子的边缘,借助桌子的力道原本挺直的身体慢慢变得低伏。就像一根笔直的竹子,半道被劲风吹折了。 沈临并不想看到这种情景,他走到她的身边,左手握住她的左手。陶然挣扎,他冷静地用力止住她的挣脱,将她拥在怀里。 他替她顺着背,话语和缓,说:“陶然,你可以,我却不能。那时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六月份的天气,临城的天已经逐渐炎热,沈临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布料柔软。陶然抵着布料,泪水沿着它们蔓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陶然说。 沈临笑:“你不知道,你爷爷说得没错,是我没把握好分寸。” “一个正值17、18岁的女孩,总是容易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产生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不能单纯地用情爱来概括,你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感动于一时的温暖。更何况,陶然,从另一层关系上来说,我是你叔叔。你小不懂事,我却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所以你不由分说地出国,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和爷爷一起把我蒙在鼓里,这就是对我好吗?” “这是最好的做法,”沈临说,“我出国工作,回到以前的生活;你继续读书,从某个角度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这样吗?”陶然问。 “是。”沈临声音有力。 “那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不继续回归以前的生活?”陶然诘问。 说到这里,沈临无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将户口迁出沈家,甚至离开江城。” 陶然听完这话,顺势踩了他一脚,趁着沈临怔愣的间隙,她就势挣脱他。 “不对,”陶然后退两步,盯着他说,“因为我不是沈家的孩子,所以你回来了。你看,到了现在,你仍旧什么都要我去问,什么都要我自己去理。什么狗屁的为我好,你和爷爷一样,从始至终只考虑到你们自己。” 起初沈临听着只是眉头微皱,听到最后整张脸黑压压,就像诗里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陶然现在可不吃他这套,她不仅要说,她甚至要往他心窝里使劲戳。 “说到底,你就是个懦夫。”陶然几乎是以声嘶力竭的状态说完这句话的。 “陶然,”沈临的声音濒临破碎的边缘。 “难道不是吗?”陶然说,“过去你将我置于什么的处境;现在你回来又要四处掌控我。不是你内心的害怕在作祟吗?你想,我就要去做。你想多了,我是个人,不是个提线木偶。” 沈临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来,“那你想做什么?” “我能离开沈家,一个人活到现在,我照样可以离开临城。” 她话还没说完,她照样可以离开他。想到这里,沈临冷脸相向:“那你就试试看。” 陶然脸上的泪光已经干了,她笑道:“以前爷爷跟你说过一样的话。” 可结果却是,沈之仁说归说,陶然她照旧生活。 多年的独立生活教会她,从来都不是:谁没有谁就过不下去。捅破了天,也就是自己愿不愿意用双手去赚钱养活自己罢了。 “陶然,先不说我跟你爷爷不一样,”沈临说,“我承认因为你不是大哥的孩子,我加快速度回来。但是,”他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但这跟血缘没有任何关系,时间到了,我照样会回来。” 陶然明显不相信他现在说的任何话,“你放屁。” 今晚接二连三听到她讲粗话,沈临先是诧异眉头皱紧,“我劝你最好不要说粗话。” “我也劝你最好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去。” 这话不知怎的使得沈临眉眼微展,继而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走到水槽前倒掉,冲洗一番,然后重新给陶然倒了杯,眉眼微挑示意她润润嗓子。 陶然视而不见,对此置之不理。他挑挑眉,继而将柠檬水放在她的手旁,说:“陶然,侄女和叔叔,如果这两者中间参杂一份感情在里面,放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任你继续朝前走,不出手加以制止。那我跟一个畜生没任何区别。” “换句话说,我一个成年人,先不说跟自己的侄女有关系,就说跟一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发生感情。陶然,”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情感,在我这里,我就是利用你的懵懂在诱惑你。但凡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对他产生感情而不加以制止,任由其发展,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更不用我当时还是你的叔叔,有违伦理道德的感情,向来受伤害的都是女性。这个社会一向对女性苛刻。”沈临说,“这种事情一旦摆在你面前或者传出去,后果不是你当时的年纪所能承受的。” 这番长话说完,沈临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轻松不少。 陶然沉默些许,好一会她口不择言道:“你现在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你想做畜生吗?” 沈临摇摇头,语速缓慢地说:“四年的时间,正常来说是你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工作的第一年。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以及社会经验积累。陶然,这些足够让你明白,你当时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如果我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呢?”陶然一脸傲视,咄咄逼人。 沈临低头轻轻笑了声,再次抬眼时,他神情松然,“那最好不过,迷途知返向来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局面。” 陶然鄙视一笑,轻哼一声,目光直逼他的双眼,“说人话,我问的是你。” “我刚才说过了,”沈临声音里柔和了许多,“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这都不妨碍我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陶然靠向一旁的桌子,手向后撑在桌面上,上半身低伏。 四年前的沈临和自己,两人看待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太大的不同。 眼前好似迷雾茫茫,她竟然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或者像问他什么。 夜色安静,这一场争论到了此时好像才尘埃落定。 陶然闭上眼随后睁开眼,她看向头顶的灯光。天花板自上而下有三层廊檐,最下面一层用作装饰。倒是最上两层中间落个空壳,灯管巧妙地装在里头,从里到外露出灯亮倾泻在白色墙壁上,柔和了原来的刺眼。 柔软的光,直视并不刺眼。 一道人影走过来,挡住了原本的光亮。这像过去的某些时光,黑夜总是格外的长。总在她以为要触到阳光的时候,生活又将她拖入下一场困苦中。 沈临牵过她的右手。这一次陶然整个人很安静,或者说她对他此时的行为无动于衷。沈临动作细腻地将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她的手修长而匀瘦,他随随便便毫不费力地合握住。 陶然的手有些冰,以前她的手就是这种温度。一年四季,总是不似平常人的温度。 过了些许时长,沈临放开她的手。他的手指缓缓摩挲过她的手心。不同于以前,她现在的手很粗糙,原本是细腻的,现在长了些茧。 一个人的手,粗糙与细腻,红润细白与干涩粗痕,很容易一下子看出这个人的生活日常。 简而言之,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十指交握,沈临突然说:“陶然,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很是显然。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穿破时空长河,陶然坚持了这么久,抗拒了这么长时间,她甚至不惜脸皮、放下含蓄和尊严地去问他。那个时候,她也有哭过。 这个人在她的人生里,停留的时间其实不长。两年多的时间,掰碎了来看也就是人生长度里一个微小的刻度。 准确点来说,举重若轻。 可这两年对于陶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在那个称作为家实则没有家人情味的家,她是埋在土里的一颗种子,想冲破泥土萌芽生根,左右毫无能力。 父亲和爷爷的态度一次次将她打回原形。 这种时候,沈临的出现以及他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对陶然而言无可比拟。 沈临说完“对不起”之后,陶然低头咬牙,眼泪无声滴落。此时的哭泣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深刻。 她在哭,沈临明显察觉出来,默默地朝她挪了些许距离,伸手将她拥在怀里。 他的动作依旧温柔。 第44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5) 这天下午陶然和周文绪、赵瑾几人在实验室制胶,准备在七月份的正式实验开始前再走一遍免疫印迹试验的实验流程。 正将离心管装好溶液,陶然那边有电话进来。 通常她们进实验室,手机要关静音,整个实验流程下来都不能受外界影响,只不过今天是她们的预实验,不会有老师随时过来检查,她们选择性忽略某些实验规则。 陶然到水池前洗干净手,拿出手机一看,是许久不见的杨嘉淇。她从快消牌子辞去兼职后,两人校区离得远,只在微信上寥寥聊过几句,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没有聊天来往。 周文绪走过来说,“你先接电话,那边离心管还要等些时间。” 赵瑾擦着实验桌,也点点头。 陶然走到走廊,给杨嘉淇回电话。 两人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杨嘉淇三言两语道明这通电话的来意。 她今天上晚晚班,结果不巧的是,刚刚院里发了一条通知,指定她们班的学生要出席一个讲座,实名签到。 杨嘉淇说:“事情比较突然,我找了一圈,别人都有其他安排,实在走不开。我跟经理商量了一下,想让你帮我代班。不知道你晚点有没有安排?” 陶然心下了然,问:“晚晚班是吗?” “对,不过你可以早点下班,不用等到十一点半,后勤工作我让同值班的同事收拾,下次我再补回来。” 陶然早上做完实验,下午没什么事,便应下来,“临时工牌还是找Sherry办理?” “嗯嗯,我已经跟她说了,你带上身份证过来留个底就可以。” 晚上突然有了安排,陶然揣着手机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实验室。两个舍友看她的目光怪怪的,似有担忧。 陶然一边处理离心管的情况,一边回头笑着问两人,“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赵瑾摆摆手,“没什么。” 倒是周文绪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段时间,周文绪忙着跟景鸣做实验,写课题报告,加上两人是恋人关系,一整天下来都呆在一起。陶然好几天午休时间都没怎么在寝室看到她的人,这会突然听她问起自己的事。 她将离心管放到试管架,背靠实验台,踌躇半晌,问两位室友,“我有这么明显吗?” 赵瑾起初脸色有些尴尬,“有点吧,”她推推周文绪,“你说是吧。” 周文绪也道,“这几天你睡得有点晚,大半夜起来,还看到你被窝里在看手机。” 陶然说:“也许我在刷网页,浏览新闻和八卦。” 周文绪笑道:“你睡觉时间很准时。” 赵瑾一边表示周文绪的话,一边说道:“最近你总对着电脑发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原来这么不正常了啊。 陶然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叹叹气说:“如果有个人不告而别,多年没跟你取过联系,现在回来找你。你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她说完,实验室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安静后,赵瑾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文不对题道:“这是你某个朋友的故事吗?” 陶然愣了会神,而后失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一种沉寂的默认。 周文绪见状拧了拧赵瑾,赵瑾揉着自己的手臂,表示自己很无辜,她只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罢了。 “虽然我很想以‘我有个朋友’来问你们,不过,这没必要。”陶然淡淡笑道,“没有那个朋友,这是我现在遇到的问题。” 缺心眼的赵瑾再次石破天惊:“我就说嘛,你和周文绪两个人最近接连下凡。” 周文绪磨刀霍霍,“赵瑾我真想掐死你。” 她赶紧跑到陶然后面,笑嘻嘻地,整一个没心没肺的模样。 陶然挡着周文绪,同她们闹玩笑:“我这是渡劫。” 她一说,闹着的两人停下来,周文绪认真地想了想,说:“是感情方面的?” 赵瑾白了个眼,跟看白痴似的,“朋友之间就没必要问了吧。” 周文绪阴着一张脸,“赵瑾你可以闭嘴了。” 陶然笑笑,想了一会儿,说:“姑且算是吧。” “先晾着他段时间吧,”周文绪说,“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以为这是住店呢。” “周文绪你真是……”陶然被她这番言论给整笑了,上回她试探自己和景鸣的关系时也是很直白,还有在校门口看到沈临和自己那次。 赵瑾附和周文绪,“不光要晾一段时间,还要虐他几回。男人就是不长记性。” 最近赵瑾跟暧昧了许久的同年级不同专业的男生掰了,正处于对所有雄性动物看不惯的状态,下课路上遇上只公猫也要念念叨叨一番。 周文绪笑她:“你也要虐得下手。” 赵瑾白她两眼,表示这话题她没法再参与,跑一边洗试剂管去了。 周文绪回头跟陶然说,“这还是要看你自己。” 陶然附到她耳旁,悄声问:“你和景鸣师兄谁先主动的。” 她笑着眼,眉目清晰,面容温柔,上扬的眉尾略带点明媚。周文绪很少看到这样的陶然,有了点生气,不再是以前只知道打工、忙课题的劳苦样。 她神秘笑笑,跟陶然咬耳朵:“感情这事,最后还是要男的主动,容易得到也就不会在乎。这不是什么偏见,他们的尿性使然。” * 晚晚班是晚上七点上班,十一点半下班。陶然忙完实验的事,同周文绪和赵瑾吃了晚饭,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带了一件薄外套出门。 天气越来越热,晚间倒是比白天凉些。陶然走在树林道旁,路灯的光亮穿过树叶缝隙,密密匝匝地投在柏油路面上,人走在上面,如同一脚踏入满天星空。 陶然觉得有趣,时间尚早,一路优哉游哉散步出发。 东门走出一段距离,陶然在路边等车,公交车长时间不来,她决定转车。还没点开掌上公交,手机突然被抽走。 临城治安是出了名的好,这么光明正大偷手机的事她头一回遇到。脑海里这么想着,声音还未发出去,转脸映入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是沈临。 陶然举着的手就这么放下。 周边来往车辆呼呼潇潇,人声郁郁。 临到嘴边的话语全部吞回肚子,她变得沉默,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要去哪?”沈临看了眼手机,合上递给她,说:“我送你。” “万达,”陶然难得没拒绝,直接道明目的地。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沈临问道:“去万达做什么,有东西要买?” “不是,”陶然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他的目光,“帮一个朋友代班。” “我没记错的话,你前段时间辞职了。” “所以说是代班,”陶然侧过脸庞看他,“开车不说话。” 说完,她正襟危坐,嘴唇抿成一条线,拒绝再回答沈临的任何问题。 到了万达C区,沈临车靠在路旁,他下车绕道副驾驶的位置替陶然打开车门。 “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站在车门旁,眉眼略笑。 “之前的一个朋友今晚有事,托我代班。”陶然下车,巧妙地一闪,避开他的身体,溜到外道。 路灯下她脸庞半明半暗,“可以了吗?我待会还要办理临时工牌和换工服。” 原本把着车门的手轻轻一甩,沈临朝她走来,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陶然轻微地挪了小半步距离,说,“也没什么好送的。” “没什么好送的,“沈临笑道,”那就让我送送。“ 他决定的事情向来不容别人拒绝,陶然了解他,她不知怎么地想到几天前书房的谈话,姑且算是两人的一次开诚布公。 可是还不够,陶然打心底里明白,她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沈临没有说出来。 “你想送就送你的,”陶然转身爬上楼梯,朝商场入口走去。 沈临腿长,没过几秒钟,他来到她身侧,同她并排走。 “待会几点下班?”沈临站在一侧,替她挽开挡风帘,“我过来接你。” “你没事做?”陶然穿过大门,朝右手边的扶梯走去。 “有事。” 肯定的语气,陶然闻言回头看他。 沈临定定地盯着她看,“接你。” 一点都不幽默,陶然想,沈临并没有讲笑话的潜力,自己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分钟,陶然保持一贯的沉默。 “我到了,”陶然看向背后的门店,说,“你可以走了。” “几点下班?” 不回答大概他真会在这里等着吧,今晚她看内场,到时怎么集中精力上班? “十一点半,”陶然说,“晚晚班要整理后勤,关店才能下班。” 沈临笑,反问,“是吗?” “你之前查过这里的资料,”陶然说起这件事未免有点来气,话语颇重,“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查。” “你赶紧忙你的事去,”陶然回头看见店里相识的同事不少朝自己这里瞧着,她赶他,“十一点半下班。” 沈临大约看出她的为难,他说:“其他事晚点说,”又拿出手机看了看安排,抬头朝她说:“十点五十分左右我在C区门口等你。” “十一点十五分吧,”陶然突然说。 “为什么?”她骤然指定时间,沈临意外地挑了挑眉。 “那个点下面的车多,不好找位置停。”陶然急忙地扯了个理由,面不改色地说。 “是吗?”沈临半信半疑,但还是跟她约好时间后走了。 * 陶然换工服的时候心里缓了口气,接下来4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也过得很快。不外乎就是叠衣服找衣服叠衣服,一个架柜一个架柜地理过去,看似索然无趣,好在有段时间没做过了,此时做起来像是在尝试一件新事物,并不觉得时间难过。 因为事先沟通好,十点五十五分,陶然跟同班的同事说了声,先是换了衣服,回来正好十一点准时打卡下班。 和管理工牌的Sherry交接完,陶然从D区离开。 这个时间点的气温有些低,陶然刚从空调屋出来,她套上薄外套,朝公交车站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大概率又等不到车了。 “陶然,”只是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道薄怒的声音。 夜风微凉,夜空微亮。 陶然咬牙当作没听到,抬步朝前走。 “你再走一步看看。” 走就走,陶然不受任何人的威胁,她开始小跑。 “你今晚不用回宿舍了。”沈临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腕,淡淡地说。 “腿长在我身上。” 沈临选择性忽略掉她的反抗,他抓住她往停车的位置走,然后不由分说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就是你说车满没位置停,”沈临环顾一圈空荡荡的车道,说完狠狠地甩上门。 余音犹在,陶然心猛地跳了跳,不过仍是一脸凛然。 上了车,沈临将车锁上,只是把车窗留了条缝透风。 他手指敲打方向盘,节奏凌乱,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果不其然,陶然听到他冷冷地问:“你什么学会三番五次地欺骗我了?” “没有。”陶然脸不红心不跳。 “十一点半下班?”沈临冷笑。 “我记错时间了。”陶然镇定自若。 “你是不是说走D区也是记错了?”沈临咬牙切齿。 “对,”陶然一脸理所当然,“晚上记性不好。” 说到底就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沈临算是明白了。 “发短信给你室友,”沈临清清冷冷地凝视她,“晚上你不用回宿舍了。” “不行,”陶然没得商量,“我不会发。” “寝室十一点半关门?”沈临看了眼时间,靠向椅背,“十一点半我送你回学校。” “你……”陶然从缝里憋出两个字,“无赖。” “嗯,”沈临也觉得哪里不好意思,“跟你学的。” 后面要辩驳的话全部堵在喉咙中,陶然恨恨地别过脸望向窗外不远处的路灯。 过了五六分钟,沈临淡淡地提醒她,“发吧,过会你室友也要睡了。” 副驾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沈临余光掠过去,是陶然不情不愿地摸包包里的手机。 他唇角微扬,脸色也好看了一点。 又过了约莫两分钟的光景,陶然似是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的声音,闷闷地飘过来,“发了。” “好。” 说着沈临倾过身体,附到她身旁。 一下子四目相对,一股清润的鼻息窜入鼻腔。没几秒种的时间,她全身上下由里及外都是他的气息。 陶然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沈临突然离自己这么近,她眨眨眼。 沈临叹气,“你啊你。” 说完,他低下头。 陶然第一反应是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她该闭上眼,好像这个时候这样子做是对的。 过了好些会,沈临低声轻笑,“睁眼吧。”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陶然看见沈临轻笑摇着手里的安全带,说:“系安全带。” “哦。”陶然全身松懈下来,随着“叩”的一声,她脸颊微微红,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陶然,你刚刚在期待什么?”沈临侧头问她,目光清亮,眼里含笑。 “下次记得提前说,”她抓紧手里的手机。 “下次?还有下次。”沈临孺子可教般微笑,很是满意,“嗯,提前说什么?” 对牛弹琴,陶然转向车窗,“没什么。” 一声轻轻的低笑,而后蔓延在逼仄的空间里。 陶然发窘,双手在膝盖上使劲揉戳。 “停,都红了,”沈临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 手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得。陶然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放,她四处搜寻,随后她很快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时间很晚了,”陶然说,“回去吧。” 沈临将她的手抓在手里捏了好一会,才说,“前面那句话不要轻易对别人说。” “什么?” 沈临笑而不语,柔声道:“回家。” 直至洗漱完毕,陶然拉被子盖住自己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流氓,陶然认真地想了想。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流氓。” 这几章的背景歌: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第45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6) 次日早上醒来,陶然睁眼看了看天花板,而后起身环顾房间的布置,双手掩着面孔默默叹了几声气。 有必要好好跟沈临谈谈,不能每一次碰上他,都要听他派遣在他这边过夜。 抛开自爱与自尊不说,院里补请假条也是一件难事。 这么想着,陶然打开房门,走出没两步,她折回来。 门上有一张淡绿色的便利贴,她迟疑片刻上前摘下。 【1、起来先洗漱; 2、厨房有盐水; 3、我出门买早点。】 看着纸上虬劲有力、张弛有度的字迹,陶然愤懑地将纸揉成一团,走到客厅的垃圾桶,手握成拳头伸到垃圾桶上方。 伸开,纸张归于垃圾桶。 一个简单的行为,陶然迟疑了好些会。她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落地窗,八点钟的太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到木地板,一片清明。 又是阳光微醺的一个早晨。 陶然收回手,紧握拳头走到沈临房间门口,手轻轻一扬,纸团落到书桌滚了个圈,磕着文件夹边缘才稍稍停住。 物归原主,留夜的愤怒散去不少。 陶然来到盥洗室准备洗漱。 沈临早已经帮她准备好一切。 墨绿色与白色相间的毛巾叠成豆腐块置在木架上,毛巾右侧是漱口杯,上面放置着一根牙刷。 当然,牙刷已经事先挤上牙膏。 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了?陶然哑然。 她准备洗手,身体微伏,而后发现木架子旁侧贴着一张便利贴。 依旧是淡绿色的纸张。 【先用盐水簌口,后刷牙。】 这次陶然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到马桶,按下冲水键。 这个早上过得一点都不惬意,陶然洗脸的时候突然这么觉得,以后要是一起生活,这日子简直没发过。 还没想个仔细,门口传来开门声。 “陶然。”沈临清润的声音由远及近。 陶然将温热的毛巾盖住脸了事,默念:听不到,听不到。 没一分钟的光景,有人走近,抽走她脸上的毛巾。她睁开眼望向镜子,沈临抬眼。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刚起?”沈临笑着问。 “不行?” 沈临笑着摇摇头,将毛巾拧得半干,“过来,我帮你洗脸。” 陶然往后仰,拒绝他的碰触,或者说是帮忙。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过来。”沈临笑澄澄的。 “我自己来,”陶然别过脸不与他的目光相触,“你别把我当小孩。” “给,”沈临递出毛巾。 陶然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接,只是刚摸到毛巾的边缘,她的手腕反被抓住,一个不注意,毛巾已向她袭来。 真是把她当作三岁小孩了,她挣扎。 “别动,”沈临手握上她的腰,声音低低沉沉,拂耳而过。 “无赖,”慌乱之下,陶然口不择言,呲他,“流氓。” 随着她的言语刚落,腰上的那股外来力道又深深加了些。 陶然咬牙,低声唤道:“沈临。” “过来吃早餐,”沈临仔细瞧她好一会儿,松开她,他全身而退。而后洗好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掠了眼脸红的陶然,笑了笑,“有你喜欢的燕麦粥。” 一听早餐是燕麦粥,陶然暂且先忍了。她掬了捧冷水洗了一遍脸,脸上的温度降下不少后,她来到厨房。 “先喝水。”沈临一手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一手递过来一杯温水。 他做什么事都有先有后,从不颠倒顺序,后来连带着也影响着她。陶然喝了半杯,拿过柜子上的筷子和汤匙跟在他身后。 燕麦粥,荷包蛋,海苔饼,外加一笼流沙包。 流沙包冒着热气,看着刚从蒸炉拿出来。陶然想到被她揉成团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他出去买早点。 原来是为了买这个。 沈临舀好粥,陶然见状走过去将筷子放在筷枕,汤匙放在餐垫上。 离别多年,再次相聚,关于餐前的一些准备工作,她与沈临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似四年的离别并不存在,甫一回头一切还是往昔的模样。 沈临笑了笑,帮她拉开餐椅,说:“吃饭。” 陶然放好筷子和汤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同于沈临的会心一笑,她则暗自苦恼。 学校食堂三楼有专门的粥店,但陶然很少去那边吃。许是为了方便,除了鸡粥、皮蛋粥,其余粥类全部做成糖粥。 加入糖这一元素,心心念念的燕麦粥也就缺乏食物本身的味道。学校附近的餐饮店很少有这道粥,陶然一年四季吃到的次数寥寥可数。 “怎么不吃?”沈临用公筷将事先切好的荷包蛋蘸了酱油,送到陶然旁边的小碟。 陶然面露难色。 “饭菜不合胃口?”沈临看她这样,他放下碗筷,环顾了一圈早点,问:“你不是喜欢流沙包?” 说到流沙包,陶然反问:“你买它做什么?” “你喜欢吃。”沈临答得理所当然。 她喜欢吃,他一大早去买。 “兴许我现在不喜欢了,”陶然意有所指,“人的口味总会变。” 沈临笑容微微收敛,“昨晚睡不好?没胃口的话,我带你出去跑两圈,待会回来再吃。” 又是跑步,陶然高中后面的两年不是暗无天日地学习,就是跟着沈临风雨无阻地跑步。 陶然眼见试探失败,她拾起碗筷,一脸气馁:“吃饭。” 她就着荷包蛋喝粥,沈临脸色回到温和的状态,他夹过一个流沙包,将底部的笼屉纸撕掉,放在碟子送到陶然面前。 “趁热吃,”沈临说,“是你从前最喜欢的口味。” 闻声陶然一脸错愣。 “有问题吗?”沈临却是一脸镇定,双手交叉垫着下巴,“中山路附近新开了一家早茶店,等两天有时间我们过去尝尝。” 早餐吃完,沈临在厨房洗碗,陶然则回房整理。 她这间房同沈临那间房的装潢是一体的,大到装潢,小到不起眼的装置,如出一辙。这是她抗拒在这边过夜的最大原因之一。 每一次晨间醒来,她总会有种错觉,这是沈临的房间。 等她从房间出来,沈临已经从厨房转移到卧室阳台。 陶然站在卧室门口,环顾一圈房间,再定定望着玻璃窗外沈临的背影,犹豫片刻,她选择赤脚踏入他的房间。 好在房间统一采用木质地板,没有瓷砖那般冰凉。 陶然走到落地推拉门,靠在边上,不出声色地看着沈临晾晒衣物。 沈临抖开衣服,用衣架撑好,将翻折的地方展平。 “你是否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沈临晾好手上的衣物,问了这么一句。 原来他早已察觉她就在身后。 “什么生活?”陶然压下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明知故问。 “我洗衣做饭,你负责吃和欣赏。”沈临说完,自觉满意地点点头,迂回道,“挺不错的生活方式。” 陶然不答,看着一地暖和的阳光,伸出脚丫子。 阳光铺满露出的皮肤,舒服极了。 沈临见她半天没出声,回头瞧情况。这一瞧,脸色骤变。 “去穿鞋。” 命令式的语言听起来着实不爽,陶然当作没听见,继续懒洋洋地晒脚丫子。 “去椅子上坐着,”沈临一个警告的眼神投过来,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要我抱你过去,我很乐意。” 陶然瞪他一眼,在他过来之前,不情不愿地坐到木椅上。 沈临轻笑着走出房门,陶然靠着椅背,窗外阳光微润,夏日的清晨总是这般静谧而惬意。 没十来秒钟,沈临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双拖鞋。 不是她先前穿的那一双,而是一双崭新的简式亚麻拖鞋,同他脚上的是一对。 他来到她面前,停顿半会,他缓慢在她面前蹲下。 “想得怎么样?”他抓住她的脚丫子,抬眼看她。 她脚有些凉,亚于他手温热,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温自他身上朝她袭来。 “我听不懂。”陶然压下眼,赌气道。 沈临摇头笑笑,替她穿上拖鞋,起身伸手。 陶然不理。 沈临也不失望,走到阳台洗完手,继续晒没晾完的衣物。 “暑假搬过来,以后你就在这边住。”沈临一边撑衣服一边说。 这回连商量都不肯给她,反倒是直接地下了命令。陶然靠着落地推拉门,双手环抱,“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沈临瞥来一眼,半晌才说:“你讲。” “以后我就不来你这了。” “理由?”沈临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对此并不诧异。他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那是陶然昨晚换下来的藏青色亚麻裤。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陶然将想了许久的回答说出来:“一是我是女孩子,二是学校那里不好说。总而言之就是不合适。” 沈临四两拨千斤,“这里是你的家,回到家里住哪里不合适?” 他说这里是她的家,陶然微愣,良久她低下头,“这里不是我的家。” 她的家在沈承航和陶敏离世的时候,已经不复存在。 沈临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再换。” “你是你,我是我。”陶然别转脸,“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沈临仔细赏味这三个字,“也是。” 陶然面无表情。 沈临放开她的手,走到书桌前,拉出抽屉,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他打开盒子,然后捧到陶然面前。 “这是我的诚意。” 陶然霎时不清楚他拿这个盒子是在做什么,更不清楚他话里什么意思。 “陶然。”他示意她接下。 他目光真切,陶然无处躲藏,只好双手接过。 “里面是我大部分.身家。”沈临笑着,“今天交给你。” 说句实在的,刚开始接过来的时候,盒子很轻,陶然至多以为里面就是些小玩意。这时听到这话,手上像是捧着烫手山芋。 她还没想出相对应的话,只听见沈临继续说着:“这是我求婚的诚意。” 话题一跃几丈高,陶然明显跟不上他的节奏。 她嘴唇颤抖着,双手也颤抖,她就要将盒子还他。 沈临淡淡道,“送出去的东西我一向不收回。” “我不接受,”陶然又气又怒,手抖得不成样子。 这样寻常的一个早上,他们吃完早餐,他晒衣物,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就在她的视野之内。他们的关系将明未明,朦胧的迷雾尚未离去,他突然说求婚。 他一贯我行我素惯了,来去自如,一个能压垮人的决定也做得轻巧。 陶然越想越气,径直将盒子摔向地上,盒中的存折银行卡支票散了一地,最后是三套崭新的钥匙。 沈临问:“不满意?” “我要它们做什么?”陶然因为过于激动以至于脸颊异常通红,“如果只是为了这些东西,我不用千方百计地离开江城。” “那我呢?”沈临抬起她的下巴,他自上而下俯视她,“你还要吗?” 不同于高二那年的第一次见面,他的漫不经心换成了小心翼翼。陶然心里哼笑,原来他也会怕。 转然想到,这一次他算不算将选择权放在自己手中。 “沈临,你卑鄙,”陶然声音突然高了些,“你明知故问。” 闻言,沈临紧绷的神经忽然露出几许松懈,唇角微扬,他低头朝她脸上袭去。 就在他的唇瓣要覆上她的时,她的鼻息、目之所及都是他,都与他相关。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食指的指甲深深陷进大拇指的皮肤,陶然冷静地开口,“在书房那次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她这句话,生生地止住了沈临再前进一步的动作。 他轻笑一声,手指摩挲她的唇角。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甫一碰触到她,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真的想知道?”沈临问。 陶然则是目光坚定。 沈临轻笑,“不管我们什么关系,你要么一个人要么只能是我的。你有绝对的自由,除了婚配,你想都别想。” 沈临触碰她的脸颊,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侧脸轮廓,附到她的耳旁。 她听着,微微后仰。他搂住她,不让她下滑,两人至始至终挨得极近。 “陶然,那天你也听到我跟你爷爷的谈话,倘若是最坏的那一种情况。道德伦理摆在那,我有我的义务和自我约束。我尊重你的人生,我也会护你一生顺遂。但是你一辈子也别想谈恋爱结婚,你谈一个我毁一个。你和我只能各自孤独终老。” “你先惹我的。”说完最后一句,他低头咬住她红得充血的耳朵。 第46章 穿线游戏:她与他在一起 他的鼻息离自己很近,温热的触感在敏感地带反复游离。 陶然低声呜咽,错乱之间她忙不迭地捉住他的衣角。 以前他的衣物都是舒适风,以干净、简洁明了为主。时间过去几年,他的品味依旧没怎么变。 衣服柔软,身体某个地方却很热,并且体温有明显加剧的意思。 衣角被抓得更紧了。 沈临低头看了眼某处,白皙的手背露着淡色的筋脉,指头处的皮肤微红。 她紧张了。 沈临低声轻笑。 “东西收下。”目光收敛,他仔仔细细瞧着她,唇角噙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陶然咬咬牙,怒气犹在,她别开面孔,“我不收。” 说完,她抓着他衣角的手也要跟着松开。沈临哪能遂了她的意,他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握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情明显舒适不少,逮着劲跟她耍赖,“不收?” 陶然维持沉默以示自己的坚定。 “好,”沈临唇角微扬,手上捏得紧了些,低头就要袭来,“我们慢慢谈。” 适才耳边的温润触感尚且历历在目,陶然眼见阴影离自己愈来愈近,在他即将触及自己时,她急急忙忙应下,“我收,我收下还不行。” 沈临动作随着她这句话顿住,他将她耳旁的碎发拂到耳后,轻轻低吟:“那我呢?” 陶然轻轻别过头,刻意不与他产生对视,她仍倔着,“听不懂。” 这一次,阴影没有朝她袭来,反倒是离她而去,阳台的太阳光线得以落在她的脸庞上,阴暗与明亮交替而行,像足了追求极致光影的画报。 沈临捏着她的手,捉在手里仔细瞧着,慢声道:“洗衣做饭家务我来包,你负责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你要不要?” 两人之间隔开点距离,空气逐渐变得清新,陶然呼吸顺畅不少。她原本是盯着他的手看,听到这话,她抬眼,“你是现代版田螺小姐?” 沈临想了一想,反说:“得看你是否给我这个机会。” 他把选择权放到她手上,陶然静默。 她沉默,一言不语。沈临了解她的脾性,丝毫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约莫过了一分钟的光景,陶然才镇静地看向他,不疾不徐道:“我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一句简单的‘好’。” 沈临捏她手指的动作一顿,对她这话仔细思前想后一番,他略微一笑,“是我考虑不周。”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将她刚才掷在地上的一盒子东西,一样一样地捡起来,折回来递到她手里。 “这些是我的诚意,”沈临说,“并且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再发生,这是保证。” 他示意她接下,“承诺苍白,所以我把它们交到你手上,由你来安排。” 陶然看也没看盒子里的东西,她依照诺言收下,将它放到身后的书桌上。 “我暑假不会搬来这里。”她有意避开前一个问题,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 看来她心意已决不来这里居住,沈临皱皱眉,“这个问题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不用谈。” 沈临算是明白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往后退一步,“说说你的打算。” 其实这套房子整体的结构和地理位置就目前的处境来说,是极好的。 隔一条马路,对面就是临城大学,身后则是大海。附近都是一些上了年代的古式建筑,古色古香,充满城市旧日的痕迹与味道。临城最热闹的商业街离这里不远,如果长久居住的话,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它的繁华与古朴仅在刹那之间。 陶然走到栏杆处,眺望远处的海面,阳光折射下,海面模糊,对面的布景犹如画板上的调色块。 “这房子是爷爷买的,”陶然晒了会阳光,回头跟沈临说,“当初我跟爷爷约定,这辈子不会再碰沈家的一分钱。” “这房子很好,是我很喜欢的类型,”陶然说,“但我不会接受搬来这里住的提议。” 当年她是怎么说服沈之仁的,竟然让她离开沈家,沈临至今不得而知。处在当时事态中的两人都对其中的细节缄默不言。 沈临听她说完,丝毫不惋惜其中费了不少精力的装修布置,附和她,“好,这里不住也罢。” 他说起刚才从盒子上掉出来的三套钥匙,“海湾区的房子离这里远些,你上下课往返不方便,另外两套房子在会展中心附近,也不方便。” 仔细分析下来,目前的其他三个住处哪里都不方便,房子暂且放一边,沈临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暑假如果有时间顺便把驾照证考下来。” 话题转到考驾照一事,陶然明显兴致缺缺,“这事另外说。” 沈临扬扬眉,问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所以,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陶然拧眉,她好不容易避开这个话题,偏偏又被他重打回来。 她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她伸手摸摸烫得不像话的耳朵,上面甚至能摸出清晰的齿印。 她拒绝回答,沈临却是神色松松燃地牵住她摸耳朵的手,神色正经地说着胡话:“请你施舍,把我捡走。” 陶然轻声微笑,心里的最后一点迟疑终于消失殆尽,她问,“你是小狗吗?” “所以你是否要捡走?” 陶然了然,却还是说:“我得好好想想。” * 晚上加早晨的时间,两人谈明白了一些事,沈临明显满意了不少。至于满意多少,陶然不得而知,总之是相对满意的一个态度,这在两人近几天的通话中有所体现。 不同于沈临的春风得意,陶然这边则是苦不堪言。 研一眼看进入结课阶段,除了公共课,她们专业课程只有两科需要结业课考试,其他则是上交一篇论文。 沈临打来电话的时候,陶然正在新二教的一间课题报告室写论文。 选修课程的论文相对简单些,内容要求不是很严格。依赖于平时认真听课,加之如何在众多文献中挑取有效信息,陶然很快完成。 难的是她导师分布的作业,导师教学严格,对论文的质量要求极高。 电话铃响的时候,陶然跟报告室里的另外两人点头歉意,“不好意思,今天忘了设置静音。” 大二有个师妹计划大三申请国外的学校,这个暑假跟着陶然的导师着手写论文和做实验;正好陶然最近需要写一篇英文综述,导师便把师妹拨到她这边,说是先从文献筛选开始做起。 另外一个师弟则是本科院里根据一个课题分配的学生,也划归到陶然导师这边。陶然平时很少见到他,这两天倒是能经常看见身影。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笑,说:“没事,师姐你先忙你的。” 陶然将文档一一保存完毕,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拿着手机到走廊去接沈临的电话。 “在做什么?”沈临笑着问。 陶然靠着走廊的栏杆,看着远处茂盛如盖的樟树丛林,绿色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她微微低头,“还是写文章。” “哦,”沈临状作恍然大悟。 “……”陶然笑,“你的反应怎么跟我导师的那两个学生一样?” 沈临也懒着声音同她聊着,“男的女的?” 陶然笑,换了个姿势,背对着栏杆,伸了伸微微麻痹的手,“你猜。” “那我再提醒你一次,”这几天谈话中但凡察觉到陶然话中有男同学的影子,他每每不厌其烦道,“离那些男同学远一点。” 陶然也回,“你就是想多了。” “我想什么了?” “流氓,”这种时候陶然就很想挂掉电话。 又扯了些闲话,陶然一看这电话讲了快近十分钟了,她赶忙跟沈临说,“不说了,我第二部分的数据内容还没有整理出来。” 沈临顿时头疼,他扯扯领带,“晚上我去接你。” “也不用,”陶然说,“晚上还有安排。” “什么安排?”沈临被她的直白气笑了,“什么安排比我重要?” “论文,我的论文数据比你重要。”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沈临头一回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结束通话的时候,他仍是说了要来接她的时间。 陶然心事重重回到课题报告室,沈临说了要来接,背后意味着她今晚不用想着回寝室了。 *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陶然收好东西,提着电脑包就要走。 师弟正巧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见陶然要走,他叫住她,“师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能否等我两分钟,我跟你下楼。” 师弟大三,他今年九月的论文题目大致方向跟陶然本科时的有重合之处,现在他正跟导师学几个数据库如何使用。这两天他没少就数据库的问题请教过陶然。 两人走出电梯,陶然边走边点头说,“数据查找不齐全,所以导致你导出来的饼图有问题。” 她侧头指指他手机上的图片,将某处放大,指着一处说,“这是你要找的重点蛋白,但是图片上根本没显示出来。或者说占据比例很少。” 她侧着头跟他讲,师弟也低下头,在外人看来,两人这个姿势有些亲密。 比如在沈临这里,他觉得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碍眼。 眼中情绪各变,沈临踏着皮鞋,着一身西装上前。走廊下的两人,许是过分投入讨论某件事,没有注意到第三人的到来。 很好。 沈临轻咳两声,打破了空气中的静寂,“陶然。” 本来在来接陶然的计划中,他留了足够的时间回家换身寻常的外出衣服。俗话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临时要参加一个视频会议,等从视频中脱身,窗外天色已黑。 此时这身西装却无异于为他争辩很多东西。 师弟看了看沈临,再收回视线看看陶然,手里的手机也往回收。 “师姐,你有约?” 陶然笑了笑,是打心底里的一种舒适的笑意,她跟师弟说,“明天上午我跟你讲讲怎么系统地查找目标蛋白,现在,”她唇角无限上扬,笑意深许,“我有约会。” 师弟大约是看出了点情况,笑了笑,从左侧的羽毛球场地离去。 晚风拂过面颊,消去白日积攒的些许热意,陶然看向不远处的沈临。 新二教有两排实验楼,分前后两栋。两栋楼之间通连一条走廊,旁边两侧则是羽毛球场地,供平时的师生锻炼身体。 两人分散在走廊的两端。从陶然的位置望过去,沈临处于夜色与灯光交界的地带。他应该刚从公司过来,身上还是一身出入办公大楼的西装打扮,显得他正经又严肃。 他脸庞半隐于夜色,半明半灭,看得并不真切。 这样的沈临有些特别,像是自己梦中想象了许久的情景重现,他风尘仆仆来到自己身边。 过去的日子里,陶然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然而岁久年深,梦境一次都没有成为现实。 沈临腿长,没几步他绅士款款地来到她身边。 他附身拎过她右手的手提电脑包,他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她很容易触碰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陶然无比地想要伸手做点什么。可她又怕,怕这是一场梦,同过去的许多梦一样,甫一伸手,她便醒来。 “走了,”沈临着摸摸她的头发,朝刚才那位男生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还在想着?” 不是梦境,一双修长的手握住自己,是很熟悉的一种触感。 他就在自己身边,陶然默默地跟自己“嗯”了声。 闻言沈临皱眉,“什么?” 陶然看着两人握着的手,说:“我很高兴你来。” 几乎是变脸的一种快速过程,沈临挑挑眉,说:“不是论文数据比我重要?” 两人走出实验楼,下着阶梯,陶然明显没领略到其中的含义,说:“论文数据也比我重要。” 沈临一时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他低头朝她望去,无奈地摇摇头,叹着气,“你啊你。” 晚风送来点惬意,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着手复习准备期末考,校园道上学生稀少。两人走在幽静的小道,脚下的步履声格外显然。 头顶是繁密的苍天大树,路灯投影下,枝干和树叶好比如一道道剪影,随风而动,很是静谧。 这是夜晚为两人准备的一场皮影戏,自然环境是他们这场戏中的意外,它们为两人增色添彩。 夏日蚊虫三两声,陶然突然说,“你这是未老先衰。” 沈临危险的声音自头顶袭来,他碰触她的唇角,临摹片刻,笑着,“是吗?” 陶然大胆地点头给予肯定。 几乎是一秒之间的事,她的目光里再没半点路灯的光亮,有人盖住光源。须臾之间,那人的清润的鼻息侵没下来,夺去她的呼吸。 夜依旧静谧,不知名的夜虫孜孜不倦地鸣叫。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处处吻》。 第47章 花瓣生根:最温柔共霞 七月份的光景,陶然的日子过得跟应届毕业生一样,一刻都没闲着。 结课考试、课程论文、实验准备、毛笔班兼职,这些事情件件被她安排得井然有序,生活随之变得格外充实。 偶尔,她要在忙碌的学习和生计生活里,挪出时间和沈临见个面,吃顿饭,顺便晚间散个步。 每到这个时候,陶然总是格外感慨,明明关系才确认不久,两人却一同默契地踏入老夫老妻的行列。 某天沈临来接她下考场,笑她是忙里偷闲才偶然想起他,又说他就是旧时社会里被养在外院的逗趣人。 他说得风趣,也夹杂些许吃味,淡淡的,风过无痕。 晚风夹带热意,陶然笑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他已经连续好几日准点过来接她,好似上下班定时打卡。 沈临挑了挑眉,模棱两可道,“这也看情况。” 他说得似是而非,给人无限遐想的意味。 陶然只是笑笑不语。而后在研一正式告一段落的这一天,她计划接下来一周的闲散时间都安排在和沈临的约会上。 中午提交完实验流程单,陶然走出新二教,走到阴凉处避暑,拿出手机开屏一看,沈临正巧进来电话。 她甫一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问:“出来了?”声音尤显清润。 “嗯,我在门口左侧。” 沈临笑,透过窗看了眼外面的清亮太阳光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略不经意地问:“太阳伞带了吗?” 陶然看了看包里的伞套,她想了一想,毫不犹豫地将拉链合上,当作没看到,面不改色,“没有,忘了。” 沈临这会儿好像也很乐意听到她的这番回答,慢条斯理地叮嘱:“太阳晒,待会别下来,我上去接你。” 临城七月的天,太阳不算火辣辣到平白惹人烦躁的地步,反倒是处于热烈的一个状态,热烈到了赤诚的地步。阳光好似卯足了劲,发出最清亮的光线。 是很干净的一种赤热。 但这样的午后也确实不适合出门,适合窝在空调房里吃冰西瓜,看部休闲的影片,而后昏昏欲睡,任由时间悄悄摸到黄昏后。 夏日午后,“人约黄昏后”的状态才算对得起白日里太阳的干净与赤诚。 沈临来得很快,电话刚挂断没五分钟,他的车随即泊在新二教的旁侧停车道。 陶然难得听他的话,安静地候在阴凉处,看着沈临步履沉稳地拾阶而上,朝着自己走来。 二十来个阶梯,分作上下两部分。他走得不紧不慢,步伐极为从容。干净的太阳光线下,他一脸沉着,丝毫不受热浪的影响。 忽然一个念头跃然而上,清晰而自然的,是眼下陶然最真切的一个感受——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沈临会一步步从容而平稳地走向自己。 他会朝自己走来。 这样的日子放在从前,想都是不敢想的。以前每段与他独处的时光,都让陶然觉得像是偷来的一般。 美好诚挚,但不真实。 如同烟花与泡沫,都是转瞬即逝的存在。 “走了,”沈临撑开手里墨绿色的太阳伞,见陶然视线定定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他笑,就要牵起她的手,朝身后的实验楼看了看,“怎么,还舍不得你的论文数据?” 他真是相当地记仇。陶然只是跟他开了一次玩笑,他却记下每每拿出来调侃她。 “你下午要去公司吗?”陶然忽略他的打趣,转而问起了他接下来的安排。 “看你。”沈临牵住她的手,两人步履一致,都是慢而缓的步伐,相当惬意。 “我想去趟超市买些东西。” 今天早上出门前,她发现冰箱里已经没什么蔬菜水果。 “不然吃完饭顺便去罗尔森商场。”她即刻提议。 沈临送她坐进副驾驶座,然后收伞绕回驾驶座。 外面天热,虽是几分钟的路程,陶然已然一脸红润,肤色白里浸透微红,看着明媚显然。 他拿出一条藏青色的手巾,倾过身来替她擦拭额头的薄汗。 他总爱做些不惹眼的举措,神色也总是细致入微,像随时捧着珍宝。陶然笑了笑,问他,“去不去?” “去,附近正好有一家泰国菜,待会过去试试味道。” 他帮她擦拭完毕,转而替她系安全带。 陶然默默看着他的行为,心里想的却是,沈临莫非是照顾顺手了? “喝点水,休息一会。”沈临递过来一个墨绿色瓶盖的玻璃杯。 陶然喝了两口,突然有了其他想法:“要不今天回家煮?” 沈临挑挑眉,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可以,现在去超市买菜。” * 上高中那会,沈承航和陶敏时常不在家,沈之仁有时会外出一段时间,家里只有沈临和陶然两人。 两人周末就会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那段时光放到现在来看,也是弥足珍贵而温馨的一段回忆。 买完菜回家,沈临将菜分门别类放到冰箱和厨房。陶然换好衣服出来时,沈临已经围着围裙在厨房处理买回来的食材。 不远不近看着,是很有生活气息的一幕。 人间烟火,细水长流,一个小家的温馨也不过眼前这般。 陶然走近一看,沈临在刮鱼鳞。 她觉得好奇,“原来你会杀鱼。” “当然,以前梦想是当渔夫。”沈临笑,拿剪刀剪去鱼鳃,去除内脏。 他小时候的梦想竟然是当渔夫,陶然甚是讶然。她以为他这么正经的人,怎么也是科研人员这类职业。 沈临杀好洗净一条金线鱼,着手处理另外一条,这过程中他做得极为稳妥手顺。 “大海象征自由宁静,渔夫正好适合。”沈临解释道。 “那后来怎么不去当渔夫了呢?”陶然笑着揶揄他。 说话的间隙,沈临已经将三条鱼杀好,他拿着盆子,着手准备醒盐腌一会。 “梦想与现实存在差距,而且,”沈临抬眼,叹着声,“如果真去当渔夫,你爷爷该把我赶出家了。” 赶出家了,两人大约不会有什么来往,更不会有后来这些事。陶然在心里默默地帮他接完后面的话。 这样一想,其实不当渔夫也挺好的。陶然自私地庆幸着。 “我的梦想与现实情况划着等号,”沈临正犹豫着中午是要炒菠菜还是生菜,突然听到陶然的声音响起。 “什么?”沈临放下手里的袋子,他打算等她讲完,他再问她午餐要炒什么青菜。 “我的梦想是你,”陶然看着他说,脸上沁着微红,她看到沈临先是诧异,怔愣半会,而后唇角小幅度挑起。 于无形中,沈临的反应给了她极大的鼓励。 她继续镇定地说道,“我想了想,如果关系摆在阿里,我就默默看着你;如果不是,我会一点一点朝你靠近。” 说到后面,她略微羞涩,镇定从容不再,反而有了点怯意。 “好在结果是好的。”最后她心有胆怯地庆幸道。 不论如何,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的私心也得到了应许。 “想不想更好?”沈临唇角深深,定定地盯着她。 屈服于他的温和,陶然点点头。 “中午想吃哪样菜?”沈临左右手各拎着一把青菜。 “嗯,”陶然犹豫,眉头微皱,“我可不可以贪心一点?” “你说。”沈临温温笑着示意她。 “两种都炒吧,”陶然意有所指地说,“我不喜欢选择。” 吃完饭,沈临负责处理厨房事务,陶然来到阳台将两人换洗下来的衣物放到洗衣机滚洗。 这套房子是坐北朝南的走向,阳台的采光极好,每天晾晒的衣物都充满阳光的味道。 陶然一边将昨天晾晒的衣物取下来,放到外面晾,打算下午三点左右再收进来。 她用撑衣杆取下衣服,有人从后面攀顺她的手臂而上,替她取下衣物。 陶然任由沈临从后面抱住自己,“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休息?” 沈临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问,“之后呢?” “之后,”陶然望着窗外的稀疏的阳光,悠悠说,“我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都属于我养在外院的逗趣人。” 午后闲暇的阳光里,沈临轻轻笑了声,“只有一周?” “我得好好赚钱,”陶然也跟着他逗趣,“不然我怕养不起。” “逗趣人表示他愿意出钱又出人。” 话音一落,陶然微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揶揄,“那我做什么?” “出人出时间出力。”沈临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低沉。 “……”陶然觉得他又开始不正经了。 “不怕人财两空?” 沈临微微抬头,落到她耳边轻笑着说,“想跑?” “唔,”温润的气息断断续续落在耳旁,耳朵是陶然的敏感地带,沈临每说一个字,她略微瑟缩。 “腿长在我身上。”陶然继续在危险的边缘地带试探。 “哦,”沈临声音淡淡的,“腿打断就不跑了。” 陶然:“……” 残暴。 然而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沈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脸庞和身体一同转过来。 一股温热的鼻息猛然袭来。 陶然身体后仰,阳光穿过窗台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脸上。虽是舒服,但也刺眼。 她眨眨眼,目光倒影里,沈临笑得很和缓,一股风平浪静的模样。 紧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自上而下掩住她的双眼。 很快,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温热的触感再次席卷重来,偶尔还带着阵阵浅淡的笑意,低缓而清越。 像是满足,也像是愉悦。 视线看不到东西,黑暗将感官能力放大,沈临清润的气息顷刻间淹没她的周身。原本耳边是夏日微热的风息,这会也全然被沈临的动作覆盖。 沈临以不容忽略的态度将她占得满满的。 她的心里眼里耳旁,全部是他。 第48章 长流细水:时日与细沙 时间不紧不慢,日子照常而过。 这天下午刚从实验室走出来,陶然迎面碰上一个人。是一个忘得差不多,却又突然跑出来的人。 周文绪从手机中抬眼,嘴里念着:“陶然怎么不走了?你……” 林瑜看着陶然身上的白大褂,还有手里的实验本子,随常地问了句:“刚做完实验?” 从问话的口吻来说,旁人会认为两人很熟,其实不然。 陶然两次遇到她,都在很尴尬的一个状态下。今天是第三次见面,氛围也毫不例外,她抿抿唇,半晌回了句:“嗯。” 周文绪对林瑜有些印象,之前她替导师给林清伦送过几次资料,其中有那么一两回,见过眼前这个貌美的女人。 眼下,她对林瑜笑了笑,从容地接过陶然手上的实验记录本,“你们先聊,我去整理数据。” 周文绪走远了,林瑜盯着陶然看了好几眼,眼里始终带着笑意。那模样像是在审视着一件什么展览品。 “展览品”陶然率先承受不住她的巡视目光,想了一想,才说:“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姐姐?”林瑜重复了一下这句称呼,正想说点什么,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一抹修长身影,她眼里笑意放大,唇角的幅度毫不克制地上扬。 “晚上有时间跟你姐姐和姐夫吃个饭吗?” 姐夫? 陶然被突如其来地塞了个姐夫而讶异,很快有人替她消除这个困顿。 “林瑜,别打扰我的学生。”林清伦声音清清冷冷的。 林瑜顺手揽过陶然的肩膀,两人并肩而站。林瑜晃晃手里的手机,“我给沈临发信息了,他待会就到。” 又说,“陶然是你学生,她也是我妹妹,不能说是欺负。” 林清伦上前走一步,伸出手。 林瑜笑道,“做什么?” 林清伦掠过陶然一眼,脸色照常,话语四平八稳,“你不是来找我的?” 林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放开搁在陶然肩膀的手,笑得满脸桃花样,“当然。” 林清伦敛了敛神色,跟愣在原地的陶然说:“晚上不用来实验室。” 时下有些摸不着状态的陶然愣着点点头,稳稳心神,“好。” 而后林清伦又抛出一句不冷不淡的话:“待会一起吃饭。” 他身旁的林瑜笑得一脸无害。 陶然:“……” * 沈临到达细胞研究所的时候,陶然正站在一棵大榕树底下,看着粗大的枝干发呆。 八月的天,虽是临近傍晚,空气中仍是浮躁着一阵阵闷热。 下班的时间点,周边进出车辆不少。 “看什么?”沈临悄悄然地靠近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从身后环住她。 他刚从空调的环境中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冷气。两人身体一触碰,陶然感觉身上的闷热也减去不少。 安静的时候,陶然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对于他此时的触碰没半点诧异,反倒说:“你先放开我,影响不好。” 对于在室外的碰触,开阔的环境将心里的别扭感放大,陶然很是不习惯。 沈临放开她走到她身旁,改成牵着她的手,笑着:“我来接你下课。” 这段时间陶然跟着林清伦做细胞实验,沈临每天准时过来接她回去。今天正从一场会议下来,打开手机,林瑜的信息赫然摆在最上方。 陶然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动了动嘴唇,却是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败下阵,放弃与他说的想法。 她的一举一动,一一不落地落在沈临眼里。 沈临牵着她的手,往停车场走,边走边问:“实在不好意思,我跟他们推了。” 走出一段距离,陶然打破沉寂,望着远处天际的晚霞,她回头看沈临,“我不会说话,你待会帮着我些。” 沈临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拂到而后,盯着她看了半晌,有风从耳边缓缓吹过。 “不用说什么,你只管顾着菜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我们换一家。” 陶然哑然。 林瑜这次订的是一家港式茶餐厅,位置在轮渡码头,离临大不算远。 陶然等沈临泊好车,两人说着话,穿过地下通道往对面茶餐厅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沈临报了林瑜的名字,服务员带着他们上楼,走往最里间的包厢。 林瑜和林清伦早已在里边等着,听到敲门声和服务员柔和的声音两人起身出来迎接。 林瑜环抱双臂,挑眉看着似笑非笑的沈临,“师兄,你真不好请。” 沈临护着陶然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低声说着话。 做好这些后,他看向一旁看戏的林瑜,目光落在林清伦的位置,笑了笑:“有你家那位不好请?” 林瑜前前后后绕着林清伦跑了好久,一番坚持不懈,这才暖了冰山的脸,两人才破镜重圆,现今恢复往昔的恋人身份。 林瑜被呛得瞬间说不出话。 陶然则是一脸安静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说话。从他们的谈话内容推敲一番,林瑜和沈临都是纽约大学的学生,巧合的是都师从同一位老师,不过两人相差两届,学生时代的往来接触寥寥可数。 陶然不禁想起沈临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爷爷特地从江城赶过来,将沈临和林瑜叫到一处,美其名曰商量结婚的时间。 那时身处漩涡的两人也很和气地在沈之仁面前唱戏,将周边的人蒙得团团转。 比如陶然。 “牛肚蒸得青甘,你尝尝。”正悠悠想得出神,旁边沈临用公筷给她夹了两片牛肚。 陶然点点头,扫扫思绪,低头尝了尝味道。 牛肚和类似于莴笋的枝干去清蒸,淡了牛肚的腥味,混合了蔬菜的甘甜,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陶然喜爱甘甜的食物,现下吃着喜欢,不由得多吃了两嘴。 林瑜见着她别的茶点没怎么碰,只是意思地尝了两口,倒是这道青甘牛肚吃得上心,叫来服务员,又加了一份。 等服务员走后,陶然一脸羞赧,对上林瑜含笑的眼睛,说:“姐姐,不用多点,这些就够了。” 林瑜笑着看向一旁替陶然倒茶的沈临,打趣道:“沈临,然然叫我姐姐,你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 沈临倒完茶,摸了摸杯子外壁,茶温尚可,他轻声说:“喝点茶,去去腻。” 对林瑜的打趣倒是没放在心上。 林瑜还想再说点什么,林清伦替她将虾饺的皮去掉,蘸了点酱料送到她嘴边。 他鲜少做这么暧昧的动作,林瑜心里一喜,转头就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陶然看着两人,心里想的却是,原来恋爱中的人性情都会大变。第一回见到的林瑜,跟今天见到的有很大不同。 饭过半饱,喝了会茶,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林瑜提议去露台吹吹海风。 码头对面是一座岛屿,随着近年来临城旅游业的大肆发展,如今岛屿每天的客流量每每都在打破游客记录。学业与兼职如同两座大山扛在身上,距离陶然上次上岛还是研究生报道的时候。 对岸灯火重重,光影隐隐绰绰,海水拍岸,此番种种,合成一首小夜曲。 这是一个安静而又美妙的夜晚。 林清伦中途接到一通电话,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接,没一会儿,他倒回来将沈临也一并叫了出去。 四人的队伍因为两位男性的暂时离别,露台上只剩下陶然和林瑜二人。 不远处轮船的作业声响笛而过,声音慢慢散去。 林瑜背靠栏杆,夜色下,她眉眼颇魅。 “我一直想联系你。”良久她说。“但是师兄一直不同意。” 陶然听完静了静,才慢声道,“是吗?” 林瑜点点头,拢了拢头发,“我见过你的照片,夹在一张唱片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 陶然淡笑不语。 林瑜仍在说着,“我要回来找一个人,师兄他正巧也是,我们因为某件事不谋而合。”她眉眼极美,笑着笑着风情不减,“后来我们有了第一次见面。” 顺着她的话,陶然想起沈临之前在书房和爷爷吵架那一次。 当时的沈临也说,他需要一个理由回来。 假借结婚的名义,就是他的理由。 陶然想了许久,才说:“对不起。” 林瑜听完皱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说了这句话,“你道什么歉?” 大概是因为那时我有过你这人并不怎么好的念头,短暂地妒忌过你。陶然在心里默默说道。 林瑜有趣地瞧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话。 然而陶然只是摇摇头,淡淡地笑着,“没什么。” 又吹了一会海风,沈临和林清伦很快回来,两人不时说着什么报告、形势。走到陶然和林瑜的面前时,又双双闭嘴不言。 林清伦还要回趟实验室取一些资料,他和林瑜先一步离开。 走时,林瑜朝陶然眨眨眼,而后跟沈临说,“师兄,陶然很有趣。” 沈临挑挑眉地看了看陶然,后者也回以林瑜一句,“姐姐也是。” 两人走没多久,沈临和陶然也下了楼。 时间不早不晚,正是饭后散步消食的好时节,岸边道路旁有不少散步游玩的路人。 沈临牵着陶然的手,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走。 “刚才说什么了?”沈临问。 “没什么,”陶然侧头,“你呢,刚刚的电话是工作上的事吗?” 话题随即转到沈临身上,也许真是晚风迷了眼,沈临并没察觉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幽幽的,“我要是失业了,你可真要养我。” 就在不久前,两人还为谁养家糊口而开过玩笑。 听着他的口气,并不像开玩笑。陶然不禁有些担心,“很严重吗?” “也不算,”沈临模棱两可,“我可能会换份清闲的工作。” “多清闲?”陶然问。 “嗯,”沈临想了想,正巧对面绿灯,他牵着她过马路,“每天准时接你上下班,做好饭菜等你回家。有大把时间来研究你的喜好。” 陶然任由他牵着,不一会儿,到了马路对面,她转而主动与他十指相扣,缠着紧了些,“听着好像也不错。” 沈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笑着问:“到时可不要嫌弃我。” 原本顺着眼前的路,是要去停车场取车,而后回家。 望着人来人往的中山路,陶然突然有了其他念头。 “走路回家吧? 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也不近。论要步行,怎么也要花上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沈临笑道:“认真的?” 陶然点点头,“当然。” 于是两人找了个人较少的路口,往大学城的方向走。 这一带叫新华路,旁侧的街道则叫大同路,中山路一带巷子四通八达,每条街道都各有名字,而且街道之间在某个节点又互相串通。 如果不走大道,转而接入小巷,外来人很容易迷路。 陶然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她带着沈临走街窜巷,每每都巧妙地避开热闹的地带。 “我们换个新住处吧,”走着走着,陶然突然说道。 “你有没有看中的小区?” 虽然上次陶然提过要换住处,后来因为暑假要做实验,细胞研究所正巧离原来的住处不远,换房子的事便被搁下没再提起过。 沈临公司的事也忙,以为陶然只是说说而已,再说换房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没再提,他也不再过问。 “这一带的房子怎么样?”陶然指着其中一带片区说道。 沈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中山路一带的房子都是土著房,由于年代久远,加上附近商业价值一天天水涨船高,外部的老房子大多已经拆迁完毕,重建成高楼大厦或者扩建成道路以及地铁站。内部中心的老房子倒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算是半个城市最著名的老古董。 老房子保留了上世纪的特色,平日看着倒是不错,可要住人…… 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电线,年代久远而造成的破旧的外墙表面,另一方面是地处繁华的商业街,晚上的喧闹由可预见。 “怎么想住在这里?”沈临认真地问了句。 陶然带着他走到一条小巷,传过去看墙上贴的出租传单。 “因为这里看着有家的味道。”老旧的房子总给人往昔无限的念想,“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要是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沈临笑,“这不实际。” “确实不实际,”陶然看了眼传单说,“以前还想着以后有钱了在这里买套老房子。” “有钱也不能买得到,”沈临看了看周边的建筑群,“这里的不确定性太多,商业价值高。一切都不好说。” “我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实在住不惯再换。”陶然还是坚持。 “看来你是非住不可。”沈临摸了摸她的头发,“真这么喜欢?” “嗯,梦寐以求的住所。”陶然歪头靠在他的肩膀,“是念了很久的居所,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想着以后一定要跟你在这里生活。” 她并没有说谎,这确实是她心里最真实的念头,以至于从前的很多时间,她都在唾弃自己。 沈临侧过脸庞,眼睛下转,即是陶然的脸庞。 夜晚灯光流转,光线昏昏暗暗,有不少稀疏的光影落在她的脸庞。 “嗯,”沈临声音淡淡的,“原来是要跟我一起住?” 陶然从他肩膀处离开,转而朝着前方走。 沈临追上,旁边街道传来隐约的热闹声,他抓住陶然的手,握在手里捏得紧紧的,“一定要和我住?” 陶然不应声,沈临却不愿放过她,时刻在她耳边低语。 她低头避开,走得更急了。 小巷错错杂杂,沈临将陶然拉到一条没人的小巷。小巷窄而旧,每个楼层的阳台小而密,又与隔栋的建筑错落盘踞,隐去了所有的光亮。 有只手贴着她的脸颊缓慢上移,低缓的气息落在耳旁。 声音是压抑的笑,略带低沉,在这幽暗的巷子里别有趣味。 “嗯?”沈临咬着她的耳朵,“一定和我住?” 陶然憋着气,眼尾一掠,有些口不择言,“不然?” 一抹修长的身影很快占据她的视野,随即清润的气息瞬间覆盖下来,沈临亲着她的唇角,碰了碰,“我很高兴。” “你每到一个地方,想到的都是我。” 起初,他的吻克制而又缠绵,缠得陶然难受,她声音是细而小的呜咽,心里有个地方小范围炸开。而后听到他的话,温温热热的腔调,温暖而又宽慰。 终于她全方位塌陷,陶然闭眼,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夜色隐去她的泪水,无声地附和她的欢喜。 沈临却是尝到了一点咸咸的味道,他一一替她吻去。 咸咸的味道越来越多,沈临离开她的脸庞,捧着看了许久,而后按住她的后脑勺,带到自己的怀里。 湿热的触感很快由着布料传到他的身体。 沈临摸着她的头发,温温笑着,“陶然,你啊你。”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情歌》。 第49章 你眷念的:关于我爱你 八月尾巴,关于在新华路租房子的事也有了一个着落。 沈临和陶然对了一遍时间行程,正好周二两人都有时间,约好下班之后沈临过来接她去看房子。 这天周二,实验进程也算到了收尾的阶段,一行人也有了个缓气的机会。 陶然正对着屏幕使用excel整理数据,表格还没做出来,听到一旁的周文绪说,大家今晚去学校附近聚餐吃个饭。 实验结束之后,中间大约一个礼拜的休息时间,他们又要马不停蹄地进入研二课程,研二课程比研一更忙些,理论研究部分大幅度骤减,随之而来的是一天天的实验操作。 大家大多是申请暑假学校留宿,平日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在学校和研究所之间,相互询问下来,正巧晚上都有时间。时间充足,聚餐的事情相对好办了许多,他们随即讨论该去哪里聚餐,闽菜、赣菜、粤菜、湘菜、川菜,又该选哪一个菜系。 陶然凑趣听了几句,她笑笑,目光转而接上电脑屏幕,遵照实验标准将数据导出来。 切换成PDF格式的时候,肩膀被人圈主,随即而来是一阵笑意。 “晚上一起去吃饭?” 陶然一边将文档保存,一边打开另外一个分析数据的网站,“我晚上可能有事,你们去吧。” 向来做事说一不二的周文绪,看着网站页面始终跳不出来,将电脑屏幕锁住,“你也说可能了,也就是有一半的可能是会跟我们一起。” 随即听到她话头一转,“我记得你不吃辣吧,那只能选闽菜了。” 陶然还没给出反驳言语,余光见到赵瑾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加入这场对话。 “这次实验,你都没跟我们吃过饭,这合适吗?” 周文绪嘴角噙着笑意,顺着赵瑾的话重复,“合适吗?” 为了让实验收尾收得合适一些,陶然眉间拧成一团愁云,还是说道:“不过后面的安排我就不参加了。” 在陶然参加过的所有聚餐中,吃饭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环节。 周文绪笑着点点头,“我们只吃饭,没有其他安排。” 从研究所出来的时候,陶然让周文绪和赵瑾先走一步,她慢些走。 周文绪攀着她的手臂闻言一笑,言语暧昧:“有事?” 陶然挫败,也不跟她打马虎眼,“晚上要去吃饭,我得先请个假。” 一旁刷微博的赵瑾,这时来了一句:“跟谁请假,吃个饭还要请什么假,你又不住在家里。” 虽然跟室友的关系是增进了许多,陶然也委婉地跟她们询问过感情相关的问题。然而自己谈恋爱的事,她还没有明确地坦白过。 谈恋爱在她们这个年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差。 陶然心里是这么想的,眼下被赵瑾直愣愣地问着,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家人,”匆忙下,陶然给沈临定义了一个身份。 她以后的日子终究是要与这个人一起度过,用“家人”二字在外人面前称呼他再合适不过。 “家人?”赵瑾没听出另一层含义,狐疑,“我记得你家不在这边才对。” 一旁的周文绪听着她们的对话,明显感到头疼,同时也很无奈。 “她男朋友,”周文绪说,“她最近不是经常晚回来,你以为她在做什么?” 天真派的赵瑾:“不是做实验?” 周文绪扶额。 陶然也难得笑了笑,摸了摸赵瑾的肩膀。 室友们先走,陶然落在后头。 她算了算时间,下午四点,沈临工作上应该没什么事。他公司开会一般是上午十点半和下午两点半的两个时间点前后。 为了保险起见,她先用微信给他发个信息确认。 【懒】:在工作? 【临】:没有。 【懒】:哦。 沈临看着这一个单音节的“哦”,真是冷清又冷漠。 原本是想打电话过去,他想了一想,怕陶然不方便,正要打字过去问怎么了。 字还没打全,她的电话倒先一步进来了。 “你方便讲话吗?”陶然不好单刀直入说晚上要聚餐的事,想起之前在教育机构做话务员的时候,每打一个电话,自报家门之后接的下一句话总是问对方方便通话与否。 当下进退两难,她倒有些庆幸自己做过一些兼职,积累了点社会经验。 虽然…… “怎么,晚上另有安排?”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笑意。 这点微不足道的社交经验在沈临面前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陶然盯着怀里实验课本的蓝色背景看了好一会。 怎么说才合适? 毕竟是她首先提出换房子的意见,沈临好不容易找了一套合适的房子,也跟对方约了时间,到头来问题却出现在自己身上。 “怎么没声音了?”沈临声音笑笑,好不惬意,“是不是我这边信号有问题?” 说着,他又连着问了两句。怯意闲适的口吻,听在陶然耳里,倒更像是为她解除尴尬气氛。 “晚上实验室里的同学要聚餐,”陶然话语略微踌躇,像是一种不肯定。 “哦。” 沈临的声音听来很是平静。 这下倒换成了陶然讶然,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反问:“你这么轻松?” “你想让我生气?”沈临的声音低沉了些,听着确实显得低气压不少。 陶然失笑,脚上的步伐恢复寻常步速,“好像,我还真没见过你生气的模样。” “怎么,很期待?”电话那边沈临颇有耐心地跟她打趣。 “那还是不要了,”陶然从研究所后门走,后门临街再穿过一条马路,正好是临大的西门。 “嗯,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陶然听着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甜甜蜜蜜的,像是冰镇过后启口的可乐,炎热夏日下滋滋地冒着泡。 他永远不会在她面前生气,换句话说,他也不会让她有生气的机会。 “我们的生活应该会很和谐。” 余辉仍旧带着热意,暂停在树梢上的鸟儿惬意地拉着嗓子叽叽喳喳,很是欢泼。 “应该?”电流里传来沈临略微不满,又有些慨叹的声音,“看来我还得努力。” “……好吧,请你多加努力。” 虽然没有面对面交流,沈临却能想出此时电话那头她无奈的模样,他会心一笑,“陶然,吃完饭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意思传达到,沈临也不再给陶然说话的机会,果断地将电话摁断。 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眺望远处的大海景色。海平面开阔,层层山峦叠成一片,远远看着,构成一屏天然的城市山水图。 视野带来的美感丝毫比不上心里的舒适,沈临想到适才通话的尾声,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不同于沈临的舒心,陶然此时进退维谷。 她还没想好在同学面前公开和沈临的关系,一是她还是学生,沈临已经是社会人士;二是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沈临还有抛不开的另一段关系。 虽然她千方百计离开江城,户籍挂靠临大集体户,然而后者如果被有心人查出来,再来添油加醋加以渲染,沈临的环境不会比她好多少。 他要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于她。 回到宿舍,周文绪和赵瑾已经换好室内的衣物,空调也设置到一个恰好的温度。 陶然打了一盆水,将毛巾过水一遍,没有拧干,而是低头,径直拿全湿毛巾往脸上招呼。 “陶然,你今天洗脸的方式很特别。” 陶然睁开眼朝左侧瞥去,映入眼帘的即是,周文绪捧着四分一个西瓜正对着她笑。 回过头再看洗脸台,一圈的水渍。 “不好意思,我这就拿布擦干。”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这么紧张。”周文绪扯过窗台架子上的抹布递过去,“给,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陶然擦好洗脸台上的水渍,将抹布拧水洗过两遍,走到窗台晾着。 回过头,周文绪递上西瓜,“刚在楼下水果店买的,水分多,很甜。” “谢谢。”陶然抱过西瓜,挖了一勺。 甜爽的冰镇滋味,在炎热慵懒的夏日里,不谓醒神的好利器。 走到屋里,陶然坐在书桌旁,抱着西瓜又挖了两勺。 她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张望寝室的情况,周文绪给她送完西瓜,回到书桌前写实验记录,而另一边赵瑾盘腿坐在懒人椅上,抱着西瓜喜滋滋地看综艺,不时发出几声痴笑。 也许是网络不大好,赵瑾那边的声音消停了,继而传来她的咒骂声。 陶然掐着时间,告慰自己,迟早要说的事,还是先给室友们打个强心剂吧。 “周文绪,赵瑾。”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双双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看向她。 陶然被这两道明亮亮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嗯,我想跟你们说件事。”陶然硬着声音,勉强地开了个头。 周文绪挑眉,“你说。” 赵瑾则是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哈哈笑着,“你说你说。” “我和我男朋友改天想请你们吃饭,你们看看什么时间合适。” 赵瑾听完摆摆手,甚是不在意,“什么时间都可以,还是看你男朋友的情况。” 一旁的周文绪则是恨铁不成钢,“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不然呢?”赵瑾眉头愁得不成样,“你们一个个都脱了单,除了蹭饭,我这单身狗还能做什么?” 周文绪:“……你还真是会找重点。” 这么一说,赵瑾倒是来劲了,“当初说好抱团做尼姑,现在你和陶然一起背信弃义……” 周文绪气得起身过来,挖了一勺西瓜堵住她的嘴。 “继续吃你的吧。” 赵瑾委屈,在周文绪的瞪眼下,哼哼地消化嘴里的西瓜。 陶然见她们这样,干脆什么都不说,单纯地看两人打闹。 周文绪解决完赵瑾正要说话,这话还没成句,身后传来赵瑾的暴怒。 “不是,陶然你什么时候瞒着我们谈恋爱了?” 周文绪笑得很勉强,强撑着笑意,回头朝赵瑾说道,“我还以为你真吃傻了。” 陶然叹了声气,“七月份的事,一个多月前。” 她说完,听见赵瑾抽气的声音,“一个多月。” 然后看见周文绪又挖了勺西瓜堵住了赵瑾的嘴。 陶然点点头,“他,你们也认识。” 周文绪淡笑不语,反而是赵瑾咽下嘴里的食物,“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陶然踌躇了好一会儿,将手里的西瓜抱紧,“嗯,三月份林教授的报告,那次你从师姐那里保存了一张照片。” 陶然缓慢说着,时刻斟酌着这样说对不对。 “三月份?好像是有这事,”赵瑾看向周文绪,“我那次是不是拿了一张照片给你看。” 后者只是笑。 赵瑾抄过一旁的手机,跟陶然说:“你等等,我翻翻三月份的照片。” 她说找就找,陶然瞬间愣住。 赵瑾很快翻出一张照片,因为是偷偷拍照的,照片的清晰度一般,但仍然止不住相片里的人英俊的相貌。 她认真地看了好几次,对当时的情况思前想后一番,如果没记错的话,后来她还见过这个男人一次,是景鸣师兄请吃饭那一次。 赵瑾不敢置信地再次抽气。 陶然将她的神色全然收在眼底,在赵瑾出声之前,她率先表明事情。 “他比我大,大九岁这样子吧。”陶然的目光在两位室友来回挪转,“如果你们看到他,不用太惊讶。” “哦,”赵瑾的嘴巴已经张成圆形。 陶然看向周文绪,对方还是淡淡笑着。 她在心里叹声气,将最想说的部分说出来,“他算是我的叔叔,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啊,”赵瑾嘴巴彻底张成圆形,“哦。” “这些天我们在找房子,研二我可能会申请外住,所以先跟你们说下。” 要说的,这时候已经全部讲完。陶然重重地松了口气。原先是以为很难讲的一件事,直到说出来了,她才恍惚了然。 其实也不是很难去向外人坦白的一件事。 周文绪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你没良心,研二竟然不住宿舍了。” 陶然摸着她的手臂,“中午还是会回来午休。” “没良心,没良心啊。”她还是照常慨叹。 晚上吃饭的时候,陶然收到沈临的一条短信。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不许喝酒,不要碰跟芒果相关的食物。】 陶然放下汤匙,擦干净手,正要回过去。 对方的脚步却更快些,又追加一条信息过来。 沈临:【乖。】 陶然失声笑笑,想着他是不是意识到前面一条的口吻太过生硬强硬,所以再三思索下,发了后面这一条。 算了,陶然不再多想,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反正,再过一会时间,她很快能见到他。 不急于一时。 此次聚餐的人员包含了大三、研一、研二的学生,虽然一个多月的时间相处下来,都熟了差不多。然而到了这种聚餐场合,大家还是不能放得开,都规规矩矩地吃饭。 陶然向来不习惯热闹的场合,目前这种氛围下她偶尔也能说上两句,是以倒还能适应眼前的情况。 “陶然。”陶然刚要倒椰子汁,突然听到赵瑾的声音。 “怎么了?”看来赵瑾跟其他人喝了酒,陶然看见她一脸红润,显然是有些醉了。 “我跟你说,”她的声音听着也有些醉。 “你说,我听着。”陶然拿了张纸巾帮她擦擦脸颊,然后拿了几粒咸梅干喂她。 “刚刚你在寝室说的话,我……” 赵瑾有些急,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能反复重复着我。陶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点点头,小声说:“你真勇敢,”然后又说,“我祝福你。” 说完,一向大大咧咧的赵瑾转头跟右侧的同伴敬酒去了。陶然顿时又笑又哭,眼前正好转到一道油渣空心菜梗,她夹了一筷子放到碗里。 一边吃一边想着,赵瑾说的勇敢是指什么? 聚餐进入尾声的时候,周文绪起身要去买单,陶然见状,也起身跟她一起同去。 “你好像吃得不多。”周文绪攀着她的手臂说。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可是吃了很多。”上下楼梯,不少人上上下下,陶然伸手护着她。 “你今天下午请假的事,没问题吧?” 经她这么一提,陶然想起自己说的向家人请假的事,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现在在做什么。 “没事,他正好晚上有事。” 陶然说完,两人正好下到一楼,走出没两步,甫一抬眼她口中的“家人”正好站在前方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几步远的距离,其实很近,陶然能清晰地看见他眉眼聚集的笑意。 周文绪见她不走,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看到沈临,先是挑挑眉,而后看到沈临身旁的林清伦,拉着陶然走上前,“林老师。” 林清伦看到她,还有身旁的陶然,点点头,“你们在这里聚餐?” “嗯,下午跟老师说的。” “老板,这酒跟她们那桌一起买单。” 陶然听周文绪跟林清伦讲过聚餐的事,原本是让老师也一起过来,林清伦不喜欢聚餐,让他们吃开心些,然后开好发.票回来报销。 她视线一转,看向林清伦手里的酒,再看看一旁始终盯着她笑的沈临。 说好不让她喝酒,他倒和朋友喝上了? 她还想着,那边林清伦已经买完单,简短地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拎着两瓶陶然叫不出名的酒先一步离开。 “吃好了?” 沈临突然走到身旁,陶然吓了一跳,她退到周文绪身旁,“啊,刚吃完。” “楼上还有事吗?”只听沈临又问。 “没有。” 吃完饭接下来没有其他安排,大家会一起从南门回寝室。 沈临听完点点头,转向一旁的周文绪,“没什么事的话,同学,我先接陶然回家。” “没问题。”周文绪很配合地将陶然一推,推向他的方向。 陶然:“……” 临走的时候,陶然还是不太放心赵瑾,问:“要不要先把赵瑾送回去?” “不用,我到时让景鸣过来帮忙。”周文绪挥挥手,先一步上楼。 景鸣因为和同学去帮一位教授送材料,晚上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 陶然看向沈临,“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真的?”陶然一边被他牵着往外走,一边存疑地问。 “我算着时间你也该吃完了,过来蹲点。”说着他和陶然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内侧,他走外侧。 怎么听着都像是胡扯。 陶然突然凑近他脖子处闻了闻,而后垫着脚跟,凑到他下巴位置,仔细闻了闻。 “你做什么?”沈临有些哭笑不得,揉揉她的头发,“像只小狗。” “我在确认你有没有喝酒。”陶然认真地凑到他脸侧嗅了嗅。 走到拐角处,这里路人少。 沈临略略压低声音,“真的想确认?” 在幽暗的夜色下,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陶然受他蛊惑,对上他俯视下来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你亲自尝尝看。” 温润的触感覆盖袭来的时候,陶然懵懵地意识到,她今晚绝对吃撑了,不然就是椰子汁兑了酒。 她应该是醉了,不然怎么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着了这个人的道。 时间像是玻璃架中的沙漏,流逝得意外地慢。 不远处似乎有人踩着了干枯的枝干,吱呀的声音轻轻的。陶然却清晰地听到了,她一颤,心跳得极快,“有人,有人,有……人。” 她推着沈临,别过头,细细喘着声,“有人来了。” “没人。” 这是南门旧市场一侧,往来的行人少得可怜。 沈临按着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贴,声音也是喘着,“你今天毁约了。” 这都什么话,她不是已经获得他的首肯才去参加聚餐的吗? “你不是说好我给你打电话,你才来接我?” 结果不请自来,要认真地辩解下来,还是他毁约在先。 “狡辩。”沈临轻轻点评一句。 他声音听着是轻轻的,语气也轻松,陶然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危险,有股温热的气息顺着脸颊游到唇角处。 她颤抖着瑟缩,“好好好,是我毁约。” “想好怎么赔偿了吗?” 他一步步引诱着,陶然躲不过,言语加身体诱惑,她还是太年轻了。 “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最后,她实在招架不住,全盘接受。 反正。 他也真不会拿她怎么办。 “赔以后的人生吧,”沈临拂起她脸颊的碎发,他低声笑了笑。 路灯昏暗,四周静寂。 “陪在我身边就够了。”他不再逗趣她,将她拥进怀里。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关于我爱你》。 第50章 给的沉默:我最喜欢你 周六上午陶然和同学们将实验室打扫完毕,清点所使用的实验器材和试剂材料,用文档将清单发给老师,一行人暑假的实验研究算是正式地告一段落。 从细胞研究所出来后,陶然和周文绪、赵瑾告别。回到住处时,沈临早上去公司加班这会还没回家。 她放下背包,换好衣服洗完脸,拿手机正要给沈临去个电话,问问中午吃什么。手还没点下去,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陶然稍顿半会,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沈临回家的信号。 她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里面的门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的防盗门也跟着打开。 她站在门口,静静笑着看他,不言一语。 倒是沈临扬扬眉,笑道,“今天迟了些。” 以前中午都是沈临先一步回家,煮好饭菜的时候,陶然才奄奄一息地到家,正好赶上开饭的时间。 “没有,是我早回来了。”陶然接过他手里的电脑包,“今天实验室收尾,没什么需要忙的,所以回来得早。” 沈临解开衬衫扣子,接着又解开袖口,闻言回过头,提醒她,“厨房有煲汤,饿了先喝点。” “不饿,”陶然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卧室,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沈临的家居衣物。 “你先换衣服,我给你添汤。” 许是前段时间陶然早出晚归忙于实验,气色不太好。沈临便早早起来到附近的菜市场买大骨头,洗净后跟海带一起炖。 夏天天气热,不适合大补,他便选择了清补,每天都在换花样地更换煲汤的食材。 庆幸于他工作时间充裕又随性,早晨六点半开始煲汤,过九点左右正好出门去上班。 陶然从炖锅里舀好一碗玉米排骨汤,端出来时,沈临正巧从浴室出来。 他一身纯棉的家居服,人高骨架好,看着就是一个天然的衣架子。什么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穿出不一样的气质出来。 “我洗菜,你喝汤。”陶然放下汤匙,给两人简单地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 陶然说完就要回到厨房,转身到中途,沈临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笑意清润,起身,“你喝汤,今天有你喜欢的胡萝卜,我去洗菜。” 陶然还没说话,又听到他说,“煮饭要挺久的,今天吃拌面,可以吗?” 饭菜都是他一手经办,她这个饭来张口的食客当然没什么意见。 “都听你的。” 沈临暂时不喝汤,陶然念着他刚从烈日下淌出一身汗,打开冰箱,拿出提前冰镇好的柠檬水,就着早晨煮过的凉开水,兑了一杯给他送去。 陶然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先喝些水总可以吧?” 沈临回过头,手里还拿着洗到一半的生菜,他挑眉笑着示意,“喂我。” 前几次听到这番类似调戏的言语时,陶然还会不好意思,一脸羞涩,过后又拿沈临没办法,只好遵从他的意思。 以便于她好操作些,沈临每每转过身还低伏身体,一脸松松然的模样。 太过熟悉的场面与神情了,陶然见怪不怪,淡定了许多,笑眯眯地点头,附和他,“没问题。” 下一秒,她从背后拿出一根吸管,插到玻璃杯里,将吸管一头挪到沈临嘴边,“喝吧。” 沈临微微皱眉,很是无奈:“你……” 陶然还是笑。 沈临喝了几口,直起身,转过身继续洗菜,一边洗着,一边感慨:“养熟了就这点不好。” 时值正午,窗户外边传来蝉的聒噪声。 陶然靠在案台边缘,拿着吸管,喝着剩下的柠檬水,闻言问:“哪点不好?” 沈临声音清清淡淡,“翅膀硬了,学会跟我作对了。” 说完还自觉讲得在理,重重地叹了两声气。 叹息声听在陶然耳里,眼前瞬间浮现“潇潇秋日,满地枯黄落叶”的画面。 怎么听、怎么看都是惨兮兮的模样。 同情心理萦绕在陶然的心间,一股挫败感与愧疚感油然而生。 “喂你,我喂你。”陶然两肩耸塌塌的,很是挫败,“我喂还不行。” 沈临仍是眉头微皱的模样,她的妥协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欢欣感。 陶然又是气又是笑,边喂他喝水边说,“沈临,你够了,请你适可而止。” “等会再适可而止。” 低低的一声回应之后,他埋头朝自己袭来。 陶然心想不好,奈何她反应慢了好几拍,还没怎么挣扎,早已先行成了他人盘中的食物。 时间缓缓流逝,陶然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呼吸里全是柠檬的味道,舌尖有些酸甜酸甜的,入了喉咙则是甘甜。 她往后仰头,躲着沈临的触碰,笑着讨饶,“饶了我吧,求你了。” “下次敢不敢像今天这样敷衍?”他倒也好心情地跟她算着几分钟前的旧账。 适才的亲密,陶然这会心有余悸,弦却犟着:“吸管方便些。” 她低声讲理,沈临可不跟辩解,径直低头朝她袭去,淡淡道,“嗯,假求饶。” 唇角轻颤,陶然浑身软软的,屋里开了中央空调也不管用,温度比外面的还要高。她脸色红润,耳朵更是火辣辣的。 “真求饶,没有假。” “怎么办,”沈临摩挲着她的左眼角,眼尾的地方有颗小痣,“我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陶然:“……” 静默了几秒,她握住他的右手,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角位置亲了一下。 回过头来看沈临的反应,他一脸笑意。 陶然再次脸红,觉得这里不能再呆,她就快热成小红虾了。 趁沈临一个不注意,她挣脱开他,往门口处退的同时也诚挚讨教,“这总可以了吧。” 等退到了门口的位置,她觉得算是到了一个安全的地带,停在原地等他反应。 “还不错,”沈临眉目清朗,“不够还需要再接再厉。” 他这是给写期末评语呢? 陶然皱眉,不再搭理他,“我去看看阳台的衣服。” 说完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踏出两步,身后传来淡定的一声呼唤。 “回来。” “做什么?”陶然心里挣扎两秒,清楚地明白不是他的对手,再次折回来。 “衣服不用看了,早上我出门前都安排妥当了。”沈临切菜,气定神闲道,“冰箱里有拌面,帮我拿一下。” “真的只是拿拌面这么简单?” “你以为是什么?”沈临打开抽油烟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想吃拌面了?” 来临城读书之后,陶然一次外出就餐发现了一道好吃的食物——拌面,出自临城有名的沙县小吃。 做法和配菜都很简单,吃起来却别有滋味。 尤其在炎热夏日里,吹着风扇吃拌面,说不出来的爽劲。 沈临也是有次意外发现她这喜好,之后便记下了,一周总要煮那么一两次。 今天正巧陶然先回家,煮饭来不及,煮拌面正好。 他也说到做到,陶然取来拌面,沈临也没做多余的举动,有条不紊地下面、捞面。 “冰箱有花生酱,沙茶酱,麻烦你再跑一趟。” 每次要她做什么事,他总要说得一本正经,处处显露他的礼貌。每次陶然心里都要感谓一番。 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沈临在这谚语上做了最好的展示。 拌面做好,沈临取过架子上的一个磨砂盘子,拿在手里琢磨了好一会。 陶然见状,不解道:“怎么了?” “换个盘子,”沈临说,“消毒柜第二格,里面有一套新盘子,今天正好用上。” 陶然顺着他的指示,打开消毒柜第二格。她一眼就看见左边位置的两个淡绿色盘子,先是一愣,然后抿唇微笑。 这人还真是…… 处处都在惦记着她的喜好。 陶然拿着盘子走到他身旁,沈临接过到水池旁过了一边水,折回时,他一边夹面,一边说:“想吃多少?” “你看着办。” 沈临摇头,“不用这么谦虚。” 陶然笑,然后在他放下装好面的盘子时,手撑着桌面,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处掠过。 沈临叹口气摇摇头,“这个时候不用温柔。” 走到门口的陶然:“……” 到底谁跟谁温柔? 吃面的时候,陶然一边挡住沈临夹过来的青菜,一边说,“下午去看房子?” 原先周二的计划被聚餐打乱,看房子的安排挪到了周六下午。 “都可以,看你。”沈临趁她不注意将生菜夹到她碗里。 一盘子青菜,是把她当成兔子了吗? 一边嫌弃苦闷,一边照吃不误。 “下午去看,正好这几天休息,搬家也方便。”陶然下下周才开学,一个礼拜的时间够他们安顿新家事宜。 下午室外温度高不宜出门。 吃好午饭,沈临收拾厨房事务,陶然则被打发去看文献资料。 收拾好厨房,沈临拉着陶然看了半小时纪录片,看完,时间正好一点过半。 他打发她去午睡。 陶然听到皱眉,“你呢?” “加班,”沈临揽着她肩往卧室方向走,“不是很想在我房间睡觉,今天满足你。” 这事说来让陶然很是窘迫。 源于一次中午她一人在家无聊,沈临和客户有约,她随便吃完午饭,打算睡午觉时,躺在自己床上始终睡不着,想了想,跑到沈临房间。 他房间的安眠作用正好适合她,没过一会儿,她沉沉睡去。 沈临和客户用完餐,担心她午餐的问题,中途掐着时间赶回来一趟,正巧看见陶然在他房间睡得正熟。 事后受他调侃,陶然想来是被当事人抓包在场实在是太丢人了,这之后再不敢去他卧室睡觉。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放到今天来讲,陶然仍旧感到丢人,尤其沈临始终带着一股淡定的笑意,这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我回我房间睡。”陶然不肯。 “睡我屋吧,”沈临笑,“我待会有个会,可能要开到三点半左右,四点的时候我叫你,五点去新华路。” “这跟我睡觉有什么关系?” “方便我监督你有没有好好睡觉。” 陶然:“……我会好好睡觉。” 沈临摸着她的头发,他决定了的事怎么能有她辩驳的机会,“听话。” 陶然气馁,将他拒绝在门外,关上门。 “衣橱有新的空调被,自己看着拿。” 门外传来沈临的声音,听着还挺惬意的。 环视一圈房间,陶然将自己摔在床上,抱过折叠好的空调被,深深地嗅了几口,这回换到她叹气。 如果要换空调被,她就没必要跑来他房间睡觉。 到底谁傻。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喜欢》。 第51章 继续等待:捞月亮的人 房子是沈临一位朋友介绍的,朋友的朋友近期要出国研修两年,房子干放着没人气养着,容易陈旧积灰,租给不认识的人又担心租客不能好好对待。 熟人介绍最起码心里有底。 周二约定的时间作废,约好周六过去看,房主另有安排,干脆将房子的地址和钥匙一并同城快递给了沈临。 陶然对此笑道,“对方也是放心我们。” 沈临揽着她走出大楼,闻言,“电话里谈了些,彼此有认识的朋友,自然放心些。” “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聊过?”陶然唬着脸,“我怎么不知道。” 沈临摇头笑,“既然我们要一起生活,当然要事事依着你。过几天开学,也没多少时间。不赶紧找,大概又要延后了。” 有车过来,沈临将她拉到里侧,换到自己走外侧,无奈笑道:“讲过多少回,在外面的时候,你走里侧。” 话题被他支开,陶然毫不知觉地跳进他的坑里,“我习惯走外侧。” 沈临怔愣一会,而后注意路况,淡淡地说道,“跟我在一起,你这个习惯可以改掉。”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陶然皱眉瞥他一眼。 只见沈临云淡风轻道,“以前错过的,现在要一点点补回来。” 他的声音略显清澈,是夕阳余晖染过的声色。陶然听完,微微红了脸,半晌才说,“你想弥补,我就不想?” “可以,”两人走过马路,到了对面的车站,沈临笑着,“我先来,你留着以后慢慢弥补。” “这也要讲究先来后到?”陶然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独.裁?” 沈临认真想了一会,往后退了一步,“一起弥补也不是不行。” “有条件?” 越说越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沈临摇头笑了笑,“没有,都听你的。” 说着说着车来了,陶然先上车,沈临留在后面刷卡。 临大到中山路的公交车向来拥堵,只有几站的距离,不算远。陶然还是选了后排的座位,以防待会人挤人。 坐下之后,陶然抓着沈临的手臂,凑到他耳旁,小声说:“我们好像没怎么一起坐过公交车。” 搭乘公交车逛遍临城,陶然最想和他一起做的事。 临城是沈临读大学的城市,也是将来他们要定居的城市。 沈临斜着身体听她讲完,而后仔细一想,确实寥寥可数。 以前他上班,自己驱车上下班,偶尔去远的地方是王叔帮忙开车接送;反观陶然,应该大部分是坐公交车回家。唯独高三一整年例外,他一有空会接送她来往学校和家之间,其他时候则是王叔负责接送。 悠悠回忆完,他笑了笑,低声说道:“秋天天气还算凉快,到时我们一起坐公交车上下班。” 上个月他的办公地址从沧湖区搬到西堤区,位置就在临大附近。 如果待会要去看的房子两人都满意的话,以后上下班的设想倒是有可能实现。 陶然听完,双眼笑成一条缝,眼尾微微上挑,“希望可以实现。” 她还没跟他一起上下班过,这个假设怎么想怎么诱人。 沈临声音随着空调冷气,轻轻地应她,“都会实现。” 中山路一带是临城的市中心,古老的商业街在此盘踞悠久,附近建筑群落更是迷人。身处其中,莫名安稳宽慰。 时间也好像一下子放慢脚步,给人一种天长地久的触感,生活里的烟火味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他们沿着大道,走过中山南街,然后转到西街,就此进入新华路一带。 沈临来时查好了路线,他方向感比陶然好,没花多少时间,他带她走到一栋楼前。 这里的房子相对来时的几栋楼要保护得好些,四周的环境较为干净,旧物摆置也看得出用了心,归置得错落有致。 上楼前,陶然在一楼的窗台停住脚。 看得出此层的住户很喜欢植物,三角梅、绿萝、月季、铁海棠、吊兰大大小小种了许多,品种虽多,却又管理得有条有理,颜色之间很有层次感,丝毫看不出杂乱。 旧楼里的一点绿植点缀,总是给人温馨感。 沈临看她停住脚步不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绿色的植物随机窜入眼帘,他会心一笑,“改天去花卉市场逛逛。” 陶然眼睛一亮,回过头笑着道,“我买你养。” 沈临推开铁门,牵着她往楼上位置走,“没问题,想养多少养多少。” 他们要看的房子在三楼,房屋方向是坐北朝南,站在阳台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的岛屿,书房的窗台可以望到码头处的一座大楼,厨房窗台则是可以望到楼下院子里的洋紫荆。 陶然参观了一遍,重新回到阳台。 傍晚时间,微热的风息自远处吹来。晚霞替岛屿润色,添置几分柔和。 陶然回头,沈临正站在客厅中间看着她,灯光明亮的屋子下,衬得他面容沉稳,是安稳宁和的模样。 “我们住在这里生活两年吧?”她朝他提出邀请。 沈临从明亮处朝她走来,始终噙着抹笑意,“决定了?” “嗯,真的想好了。” 沈临将她揽在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处,轻轻磕着,并没有施劲。 “房屋合同我已经签好了,时间两年。两年之后再另作打算。”他神情自若地跟她娓娓道来。 陶然微仰着头,“你怎么知道我会选这里?” 他从容不迫,慢悠悠道,“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陶然竟然无言以对。 房屋方向她是不懂,但就房屋每个窗口所对的建筑,恰恰都是她喜爱的。 她被他吃得透透的。 * 房屋的主人叫季年,行事干脆利落,晚上和沈临确定好时间,隔天早上请来工人将自家物什搬到阁楼。 陶然明显对房主季年风卷残云般的速度瞠目结舌,她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叹笑,“头一次见到这么急着出租的房主,合同虽然签好了,房屋的使用不用亲自再过来跑一趟?” 沈临放下手机,回到厨房跟她一起包饺子,“之间有认识的朋友,比较放心。” 陶然皱眉:“是这样吗?” “你有其他见解?” 沈临问得顺手,陶然听着却有些闷气,包饺子的动作一顿,“以前暑假租房子遇到过……怎么说,比较奇葩的事。” 她鲜少在他面前提大学时期的事,比如父亲沈之仁给她断了生活来源,她是怎么生活的,暑假寒假又该去哪里度过。 她谈过兼职的一些事,还是在她要推开他的时候说过的。后来再讲起,她却避而不谈,只说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讲的。 沈临轻轻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反应不是那么明显,他一边包饺子,一边状似不经意问:“讲讲?” 陶然顿了好一会儿,连着包了两个饺子才说起以前租房子遇到的事。 “大三寒假时跟一个老太太租了一间房,起初贪图房子便宜,离我兼职的地方还算近。说好租一个月,房间东西也一一对过。谁想后来退押金的时候,老太太过来说屋子里的电视机出故障,墙也破了,马桶出现漏水,这些都要我赔。” “之后呢?”听完有一会,沈临问。 “虽然事先确认过这些东西都是有问题,但我贪图低租金,没有多想,比如留个证明之类的。当时我也急着回实验室准备论文,没有时间跟她耗。重要也是怕争论过程中她老人家出点什么问题,最后都会推到我身上,只能自认倒霉。” 她说得很轻松,像是在叙述一件从别处听来的事情,说完笑了笑,乐观说:“其实我也蛮庆幸碰到的是老太太,万一碰到年轻人的房主,我大概会跟对方争论下去,耗时耗力耗钱。后来想明白了,反正都要遇见一些奇葩的事和人,也算是为以后买单,之后遇到什么事总会留个心眼。” 她过去的某段成长过程,沈临对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天听她讲来,很不是滋味。 陶然包完手上的饺子,反过来说他,“不准安慰我,我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边说着她边低下头,眼眶不禁红了,“最起码,我学业还不错,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交际也还可以。还有……”她顿了顿,松了口气,笑着说,“是你先回来,而不是我出去找你,所以还算挺好的。” 两人手里都是面粉,沈临平时洁癖严重,这会也忽略要先洗手的这个细节,走到陶然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的怀里很是温暖,鼻尖是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胸腔某个位置的跳跃也是明显。从此这个人真实地在自己身边,她不用回头,他都会走到自己身边。 陶然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过去几年,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艰难困苦,好在走到某个关口,每个方面都是得偿所愿。 良久,沈临才缓缓说道,“我交到你手上的大部分资产,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不用再还给我。” “嗯。” 陶然照常应下。 其实放在谁那里都没问题,可她如果反驳,大概沈临会以其它方式逼她收下。 沈临又道,“算作给我那段不是人的时光买单。” * 周二周三沈临留在家里办公。 陶然每天都有读文献的安排,时下两人坐在书房里,一人占据一张书桌。 沈临敲键盘的声音比较小,不仔细去听的话,可以全然忽略不计。陶然声音倒大些。 打得快的时候,她劈里啪啦一阵动作,在安静的书房里,很是嘈杂。 今日要读的文献所剩不多,她干脆抱起电脑悄声离开。 “去哪?”沈临从屏幕中抬眼朝她看来。 “我去客厅。” “不用去,你打你的,不用管我。”沈临像是猜到她所想一样,笑得镇定自若,“或者需要我我过去接你过来?” 说是接,最后还不一定是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导致最后的分崩离析,陶然笑道:“我自己回。” 时间又过了一会儿,文献读完,沈临工作也告一段落,两人挪到客厅休息。 “这边的房子打算怎么办?” 从现实方面考虑,也是陶然任性,放着这边的房子不住,偏偏跑到另一边去租房子住。 沈临手臂伸在陶然身后的沙发背上,闻言淡淡道:“空着吧,这么多年都空过来了。以后中午你也可以回来休息。” 陶然喝完茶,就势倒在他怀里,给自己找了个且算舒适的位置,“我答应过室友,中午回寝室午休。” “我呢?”沈临弯起一条腿,将陶然护住,一边把玩她的头发,长叹气,“你置我于何地?” 陶然听后皱眉,“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叹气?” “有吗?” “有研究表明叹气是易老的表现。” 沈临把玩她头发的动作一顿,改做抓住她右手,捏在手里,“哪位专家发表的文章?” 陶然不答。 沈临又问:“回到原题。你中午回宿舍,我中午跟谁吃饭?” “你不是有同事?而且上一个问题重点不该在我说你老?” 沈临听后摇头笑道,“陶然,我一直避开,你偏偏要提醒我,你啊……” 尾音略微拖长,沈临低头吻住她,将未说完的话继续下去,“欠收拾。” 濒临窒息的陶然自我忏悔,下回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他。 在他面前,她毫无招架之力。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上午忙正事,下午两人开始将家里的物件贴记号。 陶然抱着电脑念,沈临拿着固体胶粘,她目光追寻他移动。 贴没几张,沈临拿着木盒子回来,里面都是电脑打印下来的便贴纸。 “算了,这里的东西不搬。” 陶然从电脑前移开眼,与他目光相接,“怎么了?” “中午回来午休,我给你做饭。食堂饭菜不好吃,外卖不健康,我来做。” 陶然将电脑放回一旁的架子,依旧是盘腿坐在毯子上,拉着沈临的手,“你工作也忙,还是吃食堂。” “接下来会清闲一些,”沈临低头俯视她,就着她的手去摩挲她的脸颊,“以前的我不是人,以后我会好好做人。” 自从陶然讲了以前租房子的事被人坑了之后,沈临使了别的法子,又让她说了一些以前的事,说着说着,他趴在她的怀里,直叹自己不是人。 这两天,说什么事,做什么决定,这句话总要搬出来。 陶然已然听多了,现下心平如水、见怪不怪,经常叹气的人倒换成了她。 沈临淡淡道,“有科学研究表明,叹气是易老的表现……” 陶然咬牙:“沈临,请你适可而止。” “好。”他摩挲着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嘴角。 陶然腹诽,适可而止不是这么用的…… * 既然两边换着住,新房子的家具都要重新购置。 周三早上陶然抱着电脑在网上看家具,沈临则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十一点半左右,他开门出来。 “开完会了?”陶然起身替他兑了杯柠檬水。 “嗯。”沈临喝了两口,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半晌才说道,“我明后两天要去广城出差,下午的机票。” “这么突然?”陶然又递过去一条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 “下午家具市场看来是去不成了,”沈临低伏身体,好让她给自己擦脸。 陶然细致帮他擦着,说,“周末再去,我先看好东西,不然网购也可以。” “周末过去看,这两天你先把要搬过去的书整理好,等我回来一起搬。” 他忽略网购的提意,真是老派作风。陶然有些不同意他的做派,“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不济请人搬过去,你就安心去出差。” 沈临却是坚持,“总之都要请人,拜托你缓两天请我。” 陶然:“……你,”她笑,“真不该说你什么好。” “想不到先放着,以后再说。”沈临将毛巾放到一边,将她拥到怀里。 * 下午送完沈临出门,陶然回到书房,对着几个小时前让沈临列出来的书籍清单,将沈临的书分门别类堆摞成几排,然后从储藏间拿出之前从超市买来的纸箱,一一装进去,打包好贴上标签。 书籍她归纳打包,之后等沈临回来一起驱车搬过去。 第二天早上,陶然将早上的学习安排挪到下午,转而去了新住处。 房子早在两天前已让家政人员前来保洁过,房主季年的装修风格很合陶然的意,是以房子的装潢不用格外担心,只需打扫完毕安置新家具即可入住。 只是陶然刚到了楼下,有个面熟的人站在一旁候着,像是专门在此处等她。 “王叔。”陶然缓了缓神,主动走上前打招呼。 王叔笑了笑,还是从前的样子,“然然,你爷爷在家里等着。” 回去的路上,陶然仔细想了想,说来也好笑。她在家里时,沈之仁偏偏不上来,非要等她出门了,再让王叔过来带她回去。 恐怕在沈之仁看来,她一向是外人,只有被带回去的份。 回到才离开不久的屋子,陶然心境截然不同,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王叔轻声提醒,“你爷爷在书房。” 说完也不等陶然回应,他开门悄声离去。 一切好似一场梦,事情回到起点。 站在书房,陶然吁了几声,抬手叩了叩门。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陶然推门进去,而后轻轻带上门。 “礼貌倒没忘记。” 沈之仁还是从前的模样,今年四月份她才见过他,他们闹得并不愉快,如今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他没怎么变。 各个方面,他还是老样子。 “爷爷。”陶然唤了句。 沈之仁指指他面前的那张沉木椅,示意她坐下。 “谢谢爷爷。”疏离的客气之后,她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沈之仁边泡着茶边说,“人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他瞥了陶然一眼,“你生日什么时候?” “十二月份。”陶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日期,而是模糊性地给了个月份。 她这头话音刚落,沈之仁那边泡好茶,给她斟了一杯。 陶然微微起身接过,“谢谢爷爷。” 沈之仁放下木镊子,看她好一会,笑着说,“你比那孩子幸运,都是早产儿,你倒长这么大了。” 陶然落座的身影一顿。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捞月亮的人》。 第52章 最难是放:明日又好景 陶然对沈之仁的观感复杂。 晚辈评价长辈,不合礼教,同时违背从小家人对她的教养。 但就此时而言,这位曾经不喜欢自己的长辈,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厌恶自己。他清楚自己的命脉弱点,懂得敲打哪寸骨头才能让她感到愧疚。 陶然持着茶杯,这杯茶斟得满,拿取的过程中溢出不少。 之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广城某些地区考验上门的女婿有个喜好:长辈将茶斟得满溢,而后就看女婿怎么择取,以此作为考察女婿的一个标准。 最为妥当的做法是将茶倒去些许,留至八分满即可。 当下陶然手捏在茶杯边缘,滚烫的茶水浸红了她的手指。不知怎的,在未知的发展下,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么一件小事。 她抬头,给出一个算作礼貌且请教的微笑。 “爷爷,我一直很好奇爸爸妈妈的事,今天您能讲讲吗?”她加重了“很”字,借此表达她的意愿。 沈之仁不露声色地瞧着她,从陶然的角度来说,审视居多,她不卑不亢地回视。 半晌,沈之仁才缓缓说起:“你母亲是孤儿,我不同意她和你爸爸来往。” 说完他笑了下,目光精准地朝陶然投去,“今天我还是当年的想法。” 短短的几句话,陶然对父母的感情也算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跟她探询到的情况差不多。 只听沈之仁又说:“你爸爸倔强,千方百计要和她在一起。闹了有几年,他带着你母亲私下扯证,再后来为了让我同意,你母亲怀孕。” 说到这里,沈之仁稍露哀伤神色,更像是惋惜。陶然鲜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可惜了,”说完沈之仁上半身明显佝偻了不少,有了风烛残年的面貌。 “你母亲小时候条件不好,常年居住在潮湿的环境,她的身体并不适合生养。从另一方面来看,她也上劲,一有机会拼了命往上爬,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寒苦环境,工作方面相当优秀。如果她不和你爸爸结婚,断绝来往,这样的女性我持欣赏的态度。” 陶然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是工作大于家庭,这样的女性在相夫教子为传统的教俗里,周围人通常以异样的目光看待,尤其男性。好在父亲沈承航给了她最大的支持,工作方面他一向与她共进退。 这时候的沈之仁谈话中带了一种客观的理智,他虽然不喜欢陶敏,却在某方面欣赏她。 “那个孩子早产,出生没几天就去了。”说到这里沈之仁难得地停顿了许久,嗓音里略显钝感。 随着谈话,时间悄悄流逝,茶水也凉了不少,温度没适才高,手指浸红的部分恢复皮肤的原貌。陶然喉中一涩,口腔甚至传来血腥感,她咽下,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沈之仁闻言没甚反应,呷了杯茶,继续朝下讲。 “当时事情发生之后,你那个爸爸怕我不同意,说来也巧,”说到这沈之仁笑了笑,略微苦涩,也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大儿子。 “当时医院里有个女生未婚先孕,孩子是生下来了,她却不能要。你父亲正好路过,将你抱了回来。” 沈之仁突然声音拔高,“你代替了那个孩子生存下来。在你两岁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血型有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你爸爸才说实话。” 沈之仁说完,他丝毫不理睬陶然的反应,停了几秒继续。 “结果,你爸爸当时甩了一张他去医院做结扎的证明过来。”沈之仁笑,很是落败,“到底是我的孩子,做事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之后,沈之仁不再言语。 陶然明白,这是事情的全部了。之后的事情,她已经长大开始记事,真正成了这场故事中的一员。 “母亲不知道对不对?” 沈之仁笑,“你爸爸不会让你妈妈知道这个秘密,我对他们夫妻经济方面全方位打压也不管用。你的好爸爸先是结扎后是带她的妻子女儿离家,甚至以结扎一事来要挟我,他自己不怕丢人但他知道我好面子。闹了一阵子,只能随着他去了。” 小时候听老人家讲起夫妻相,说是长时间生活的夫妻,两人容易长得越来越像。陶然不由得想,换过来说,抱来的孩子养久了,长相也容易随父母。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逢人夸自己长得有几分像陶敏,沈承航总是盯着她看,神情古怪,似是探究也似满意。 这个时候的他难得有了几分父亲的样子,会对陶然笑,跟人家说:“她随母。” 旁人又调侃,“女儿随父亲,到你们家倒反过来了。” 陶敏看了丈夫几眼,说,“然然眼睛随他。” 其实是有些像。 陶然后来有段时间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终于让她发现了一个像沈承航的地方。 两人的左眼眼尾都有颗痣,很淡,不仔细往近了瞧几乎察觉不到。 作为亲近的人,陶敏自然知道丈夫的某些不为外人察觉的特征。 往事讲完,沈之仁捏着茶杯,“然然。” 陶然听到这声叫唤,手里的茶杯一歪,茶水溢出不少,只剩一半。 他鲜少这么亲昵地叫自己,小时候印象中的沈之仁总是沉着一张脸,对她异常严肃。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连最最简单的呼吸都要思忖半天。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陶然的揣测。 “你还是沈承航的女儿,是我沈之仁的孙女,这点毋庸置疑。” 陶然盯着柴色的茶水,小小的茶杯里,映出左侧的书柜窗户。 陶然昨天刚整理完里面的书籍,等沈临出差回来,他们会搬至新华路生活一段时间。 她和沈临的以后还没开始,她努力了这么久,来到临城,到头来可不是为了一句认可。 想到这里,陶然呈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就像她以前兼职遇到上门光顾的顾客一样,对对方恰如其分地礼貌道,“您还是觉得我丢人,对吗?” 沈之仁卸下适才讲故事的平和态度,转然换上另一幅面孔。陶然清楚地记起,这才是沈之仁。 压迫,压制,不能违背任何他所不愿认同的事情。 “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长大后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沈之仁道,“恬不知耻。” 茶杯被重重掷在茶桌上,杯里的茶水撒在茶桌上,四处分散,互不相融。 “我感激您和爸爸妈妈对我的养育,”陶然错开看向茶渍的目光,“但我有权选择自己以后的人生。” “你当然有,”沈之仁声音沉了许多,像是百年树木发出的声音,厚重而威严。 “不仅有,你还敢。你看看你以前多听话,大一做了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之后就跟疯了一样,这后面做的哪件事是你不敢的。你比你爸当年还要敢。” 沈之仁想到那年陶然摔门而去,背影决绝,他怎么警告都没用。 顿时血压上升,重重斥道,“你不想做沈家的人也行,我同意,你以后别碰沈家的人,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爷爷,你好像忘了一件事。”陶然道,“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自认我现在做的事并没有过分越界。” “你还觉得你没有越界,”沈之仁气得扬手,茶杯在他的手里摇摇欲坠,好一会儿缓过来了他才放下。 “你爸是谁,是沈承航。沈临又是谁,他是你爸的弟弟。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越界,你做的何止过分,简直妄为人。” “您刚才也说了,我跟爸爸他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就乱来是吗?”沈之仁高声,“我当年同意你做沈家的孩子,代替那个孩子活下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以后去勾引自己的叔叔。” “不是勾引,”陶然迎面而上,与沈之仁四目相对,“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他生活,这不叫勾引。” “那是什么?”沈之仁笑,“爱情吗?年轻人的眼界就是狭隘。” “说爱情是小了。”陶然微笑,“我只想跟他生活。” “不可能,我不会同意。”沈之仁果断地回绝她。 书房安静了好一会,陶然平静了许多,或者说她一直是平静的模样。她轻声说道,“爷爷,您不同意是您的事,我想做是我自己的事。” 相比当年的低声下气,这时候的她也学会为自己抗争。 “好比当年,哪怕您当年断了我所有生活的来源,我还是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只会朝他出发。” 沈之仁重重地将握在手里的茶杯摔到地板,精致的玻璃杯应声而碎。是这样了,固执己见地将户口迁出江城,兼职因为他的多加干扰,换了一份又一份,有时候努力了一个月,因为各种理由,一分钱都拿不到。她依旧闷着声,挺直脊背找寻下一步生计。 哪怕最后在嘈杂肮脏的后厨给人洗碗洗盘子,她还是不来跟自己认错。 陶然过了会,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眼眶微微发涩。 “小时候您就不待见我,这个时候您来强调说我是您的孙女,不是这样的。您只是拿道德伦理来压制我,认为我做的事很丢人,丢了您的脸,让您以后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更有甚者,您只是认为当年您不待见的孩子,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养大就算了,怎么到头来能跟您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一起。对不对,爷爷?” “可是爷爷,你认为我想这样吗?”陶然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继续说道,“我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又比别人幸运,自小生活无忧。我很感激爸爸妈妈和您,你们给了我另一种成长环境。然而人一旦尝了点甜头,要的只是会是更多。” 她停顿两秒,往下说,“我也有挣扎,从小您就教育我,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是人会思考,懂得克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待任何事物要有清楚的一个认知,时刻注意底线在哪。” 沈之仁久久地看着她,情感复杂。后面的这番话,其实原意并非如此,思考、克制、认知、底线,沈之仁不知道当时的陶然,是如何从他的话悟出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词语。 沈承航和陶敏工作忙,尤其陶敏,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受小时候的环境所致,成长路上没有一个母亲的角色来引导她,导致她后来根本不懂如何为人母。 当时陶然还小,小孩子天性,一心找爸爸妈妈。作为爷爷,沈之仁几次忍耐之后,冲她说了几句。他口吻强硬,从那次以后,陶然没再围着保姆要爸爸妈妈。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自己却总结出了上面那番话。 良久,他声音苍老了许多,没了刚才的强势,“你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不守住你的底线。事情发展到现在,你来告诉我你的认知在哪?” “爷爷,如果……” 陶然说完假如词性这个词后,她抑制不住地低下头,一股浓郁的哀伤包裹着她。她像迷失在幽深的古老丛林里,除了她,四周空寂无人。丛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低低的,如同自深穴发出,充满了诘问。 “如果我是爸爸的孩子,我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这个故事一定会改写,它从一开头就会和我小时不一样,也就没有了后来这些事,你担心的事它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个不是我的我甚至不会和沈临有太多的交集,在那个孩子认知里他只是一个长辈,仅此而已。” 她说完立马推翻自己的言论,“可我清楚地明白没有这种假设,一旦假设成立,这个故事与我无关,它根本没有开始的机会,因为它一开头就不同。” 说到这里,陶然抬头,满脸泪水,“爷爷,您知道吗,我以前看在房里看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您抱着一岁的我,面容温和,看得出当时很开心。打我记事以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对我笑过。后来秦姨告诉我,我两岁之前您经常抱我,哄我睡觉,还怪过爸爸妈妈只知道工作,对我照顾不多。那么为什么之后您对我态度不一样了呢?” 为什么? 沈之仁看了陶然一眼,见她泪眼婆娑,哭得不像样,从兜里摸出一条叠得很是规整的手巾扔过去。 这个问题问得好。一场欺骗,一张结扎报告,一段低气压冷漠的冷战。沈之仁怎么看还小的陶然,始终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属于上代人的错误,终究是要承给下代人。 他见着陶然拿起手巾,因为是丢过去的原因,手巾乱了,但它的折痕仍旧深许,牢牢地显露在视野里。 陶然将手巾铺开,按着以前从沈临那里记下来的方式,将手巾叠好。 她松了口气,抚去手巾上的褶皱,让它恢复它最开始的模样。 平整的,完好的。 陶然抬头看向沈之仁,说,“爷爷,我只是想和他一起生活。我在一个特殊的年纪遇上一个肯拉我一把的人,然后成年的时候,我意识到对他的情感。我压抑过这种本不该有的情感,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不是爸妈的孩子,那时爸妈已经走了有一年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我不能放开这种束缚?” 最后一句她发出全身的力气,说完她全身疲软,脊背不再笔直。 “你很自私,”听她讲完,沈之仁深感无奈,“跟你爸爸一样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别人的感受,更加不顾以后,只顾自己满意,一味地往前冲。你们太自私了。” “我只是想跟他往下走,爸爸应该也是,他也想跟妈妈一直生活下去,我们都是在选择自己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并且在努力。” “生活生活生活,你一直强调生活,你明白什么是生活吗?” 陶然没有任何的犹豫,反而说,“我和沈临找了一个新住处,过几天会搬过去。地点在新华路。” “你什么意思,你在跟我炫耀?” “不是,这是我和他接下来的安排,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说完,陶然起身,将手里并没有使用过、且已经折好的手巾递还回去。 户籍搬出家里之后,她没有再接受过沈之仁的任何东西,今天这条手巾,它只是一条拿来擦眼泪的手巾,她照旧原本归还。 沈之仁只是看着,没有接过的动作。 陶然倒笑了,她的眼眶红,跟旁边的白皙肤色相对之下,显得滑稽。 “爷爷,我尊重你的意思。我不会和沈临登记结婚,我们会低调地生活,不会到处张扬我们的关系。” 几个月前在江城家里的书房,沈临也说过这样的话。 而在沈之仁听来只是好笑。 “讲了这么多,你还是要置你逝去的父母不顾,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沈之仁重重地怒斥,“你听好了,有我在的一天,你们甭想结婚。在法律上,你们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维持这种丢人的关系多久。” 陶然却道,“那张证明有跟没有都是一样的,我们还是会一起生活。” 沈之仁却笑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把感情看成生命里的一切。你还年轻,可沈临不是,以后的事情你无法预测。” “爷爷,”陶然陶然叫了他一声,“当年这番话您跟爸爸妈妈说过吧。” 沈之仁不说话了,半晌他笑了,是一种介于无奈和愤怒的微笑。 他起身朝门外走,“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只要你们在一起,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你也想想远在江城的父母,你会不会感到对不起他们。” 沈之仁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陶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未动。 是会对不起爸爸妈妈的吧,毕竟他们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尤其沈承航,他应该也是时常困在懊悔中,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脑海里想的会不会是他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选择,他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陶然不得而知,她也不愿去想太多。母亲陶敏曾说过,人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可以不那么贪心,企图求得圆满,她要的也只是一点点,参照各种现实环境因素,她做的也并不过分。 她只是在合情合理的一个环境下,选择了沈临。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罗生门》、《最冷一天》。 第53章 静候要守:葡萄成熟时 次日,陶然抱着电脑到书房学习。昨天因为爷爷的到来打乱了她接下来所有的安排,原本挪到下午的学习安排被搁置。 十点左右,周文绪给她发信息,说是研二的课程安排出来了,让她上教务系统后台查看。 做好手头的事,陶然登录教务管理系统,研二大部分课程安排都是实验,她浏览一遍,开始安排九月份的时间表。 也许是她过于沉浸眼前的事,以至于沈临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还没警觉过来。 “这里有问题。” 修长均匀的手指突然出现在眼前,紧接着的是清润干净的声音,听来熟悉又温暖。 陶然停止敲字的手,双手按在键盘上,右手食指摩挲着字母‘L’的按键。她歪头朝他看去,眼睛里满是哑然。 半晌她只有一句,“不是说好下午回来?” 昨晚她跟沈临通话,她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讲诉完白天的学习和安排,她转而问起他回来的具体时间。 广城的事情有点多,忙完要到隔天下午四点,他买了五点的飞机票。 陶然表示理解,然后说她到时去机场接他。 只是没想到他提前回来,一阵讶然过后,陶然观察了他好一会,她抿唇笑了笑,伸出左手抓住他抬在半空中的左手。 “事情都忙完了吗?”陶然问他。 沈临并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他弯下.身将她抱住。 陶然任由他抱着,肩膀位置的手有渐渐收紧的趋势,进而越来越紧。他从刚才进来说了一句话,之后再无其它言语,陶然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笑了笑,问他:“怎么都不说话?” 她试图转头看他,无奈于被他圈得紧紧的,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你就不说点什么?”陶然放弃转动的动作,轻轻地问他,“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要不要我给你煮点茶?” 她每一句话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一句是有回应的。反而肩膀处的圈抱越来越紧,她有了不好的猜测。 这一个念头甫一产生,她随即维持缄默。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子投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其中有万千沉浮颗粒,时间因为浮动的颗粒变得缓慢许多。 “早晨,王叔给我来电话了。” 原来是这样,虽然有猜到一点,但是经由他口里陈述出来,还是震惊较多。 “以前王叔就对我挺好的,”陶然歪头靠在他的怀里,轻轻笑着。 “昨天电话里怎么没有说起这件事?”沈临捏着她的手指,细细捏着,问了这么一句。 “不想你分心,”陶然撇过头,用另一只可活动的手去摩挲他的下颌,“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来迟了。” 沈临声音沉沉的,听来颇有劫后余生的架势。 陶然摇摇头,眼眶因为这声道歉而微红,她抚摸他脸颊的手也逐渐颤抖。 “那你就赔我过以后的人生好了。” 他要她承诺的话,她在一个恰当的时宜也要一个承诺。 “好。” 简单的一个字,定了他们的未来,他们都很满足于现状。 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疲惫,衣服上不少褶皱,陶然催他去洗浴一番,她给他准备午餐。 沈临却道:“你先做你的事,午餐我来准备。” 陶然还要说什么,他摸摸她的头发,笑着,“听话。” 沈临洗浴,陶然抱着电脑盘坐在沙发一侧,拉着九月份的安排表,实验课程多,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兼职,好在她之前的兼职存了不少钱,也能凑合。 加上现在研二了,她目前最要考虑的是要继续往上读,还是研三毕业了径直进入社会找工作。 她一边想着,一边听着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发呆。 真不敢想象,她接下来是要跟这个人一起生活,从前梦想的事情,现在一步步实现。 沈临出来时,陶然还在发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她走来。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声音显然。陶然转头看他,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抿唇笑了笑,将电脑放在一旁,向他招手。 “我帮你擦头发。” 沈临明显有一瞬的迟疑,朝前走的动作稍微停止片刻。陶然笑着笑着,转而狐疑,“怎么,不可以?” 沈临神色一松,大大方方地走来,沿着沙发边缘坐在木地板上,将毛巾伸出去,微笑道,“麻烦你了。” “木地板会不会很凉?”陶然坐在沙发上,一边擦着一边担心地问。 “天气热,木地板坐着舒服。”他微微闭着眼,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眼皮懒懒一抬,慢条斯理道:“你别下来。” 陶然要下沙发的动作一顿,迟疑两秒,腿收回来,坐在原位,“……好。” 她声音听着有些懊恼,大概是觉得自己怎么就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想到这里,沈临笑了笑。 擦好头发,时间十一点正好过半。 沈临打发她去书房,他则是去厨房准备午餐。 “真的不用我在一旁做点什么?”陶然问。 “不用,待会饭菜做好了,我再叫你。”沈临笑着摇摇头。 陶然还在跟他周璇,“你刚回来,要不休息一会再来,洗菜洗米我可以先准备。” “不用,你刚刚不是在整理这学期的时间表,先去规划好你接下来的安排,其他事不用你操心。”沈临边说边把她送到书房。 “哦。”陶然刚说完,书房的门被沈临从外面带上。 站在书房停驻一会,沈临拿着手机到卧室的阳台打电话。 他颇有耐心地打了三次,对方无一不是正在忙碌,无人接听。 看着手机屏幕他失笑,而后点开另外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王叔,是我。我爸他现在在忙?”沈临直奔主题。 王叔也难做,看看一旁愤怒的沈之仁,打开免提,说,“你爸他现在不在家。” “好,我下午打过来。”沈临沉稳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 他刚说完,电话那边传来沈之仁的声音,他说得中气十足,“我不会答应。” 听到这声音,沈临笑了笑,幽幽道,“爸,原来你在旁边。” 沈之仁眼色沉沉,脸色极其难看,“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您下次不需要支开我,然后过来找她。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跟我说。”沈临声音平平的,态度却十分强硬。 “你听吗?你们听吗?” 沈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支在栏杆上,“您既然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过来,您就不认为是多此一举。” “沈临!”手机里传来沈之仁的愤怒。 “嗯,我在听。”沈临声音平淡无波,很是平静。 “一个两个都是一个样。”沈之仁气急败坏。 “爸,”沈临呼叫他,他按了按太阳穴,“您当初不让陶然姓沈,为此专门买了一套房,将陶然的名字和大嫂放在一起,而大哥是另一套房子的房主,他们至始至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这已经能说明你的态度,大哥在这事上尊重你,我希望你现在也能尊重我们。” 他说完,两边都安静了许久,他颇有耐心地等待好一会,不过可惜的是,他没等来沈之仁的一言一语,那边率先将电话断了。 谈话就此中断,沈临将手机放在一边。谈话就此结束也好,反正每回说来说去就是那两句话,父亲始终不会同意,沈临却也不会在乎他同意与否。只要下次不再发生像昨天的事就好。 想到这里,沈临想到前阵子跟朋友说转让公司的事宜,他当下果断地给对方去了电话。 “是我,上次股份转让的事……” 陶然从书房里出来时,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她嗅了嗅,味道很是熟悉,亚于她刚从学习中走出来,大脑处于待机状态,一时之间不能辨别这股熟悉的味道来自于何种食物。 她朝厨房走去。 “你是想把广城的食物都搬回来是吗?”陶然看着锅上的蒸笼,旁边的打包盒,啼笑皆非。 沈临朝她摆了个停止的动作,“蒸汽大,先不用过来。” 陶然这会也听他的话,不跑过去添乱,使他分心。她站在进门口处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沈临此次虽是去出差,然而归来的模样没有半分出差人士的样子。 陶然再看不远处还未拆开的打包盒,分别是榴莲酥、肠粉、萝卜糕,她苦笑不得,再看看沈临正用湿布把着餐盘的边缘,将各式熟悉的广式茶点放在托盘上,眼前的情景令她不敢置信。 原来刚才说的玩笑话一点都不过分。 也难怪他怎么都不让自己过来帮忙,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份惊喜。 她喜欢什么,他到哪里都记得,不论得空与否,他都会想法设法送到她面前。 部分需要清蒸加热的食物一一蒸好,沈临将托盘托到餐桌上,将茶点一盘盘摆置好,转头跟陶然说,“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陶然点点头,进厨房准备碗筷。 萝卜糕榴莲酥一类,沈临装在碟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 一桌丰盛的食物,原滋原味的茶点,陶然心情一阵复杂。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吃就好,不用说。”沈临也干脆。 陶然替他夹了一块排骨和凤爪:“你买这些回来,时间赶不赶?” 沈临摇摇头,看着碗里都出来的食物,笑着给她夹了块榴莲酥:“等你接下来有空,我们去广城吃,顺道旅游。” 陶然咽下嘴里的食物,闻言笑道,“不该旅游在前,美食在后?” “也行。” 吃着吃着,两人再无言语,氛围一阵沉寂,偶尔沈临给她夹食物,恰恰都是她喜欢;陶然转转眼珠子,什么事都要讲究礼尚往来,她看了看餐桌上的茶点,将沈临喜欢的几样,分别用公筷夹到他碗里。 一顿意外的午餐,他们吃得还算满意。 酒足饭饱,昨天之前不痛快的事被他们颇有默契地双双抛掷脑后,他们开始讨论新住处需要添置的家具。 陶然将提前打印好的资料拿给沈临看,沈临正在刷洗盘子,眼也不抬,懒懒道,“你念我听。” 陶然皱皱眉,听话地将列出来的条目从上到下念了一遍。 沈临一边冲去盘上的泡沫,一边慢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见解,“你偏好原木家具?” 陶然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挑选的都是原木相关的家具。 “嗯,简单方便好整理。” 沈临将洗碗布拧干铺好,拿过A4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笔给我。” “哦,”陶然将笔给他。 两人来到客厅,沈临坐在沙发上,将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全部划掉。 陶然笑,“怎么偏偏划掉这两样?” 沈临看她一眼,“家务我来做,而且这些东西在那边不适用。” “你真想做田螺姑娘啊?”陶然靠在他身侧。 “那边面积不大,这些放进去,家里变得更拥挤。”沈临还在忽悠她。 “是吗,”陶然皱皱眉,想了好一会,起身抽过他手里的纸,开玩笑道,“不然还是不搬了吧。” “要搬。” “可是你这样比较辛苦。”陶然说着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沈临扶额,“我愿意。” 陶然摇摇头,“我不舍得。” 沈临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头低下来。 他双眼笑笑的全然映在她的眼里,陶然眨眨眼,“你想干吗?” “你说呢?”他头低了些。 鼻息近在咫尺,温温热热,惹得人心间痒痒的。陶然呼吸快了,“额,我舍得。” 沈临还在笑,头更低了些,蹭着她的鼻尖,声音低低的,“舍得什么?” “什么都舍得。”陶然往边上躲。 “来不及了。” 沈临的身影顷刻间淹没她的全部视野。 * 鉴于陶然挑选的家具大部分都是原木相关,沈临正好有个朋友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他将要求跟朋友说了,对方直笑,说别花时间过来逛了,外边天气热,走一趟纯属受罪,他帮他们办置,包君满意。 沈临边听着,边挠着陶然的手心,惹得后者一阵麻麻的,直拿眼瞪他,又无声传递一层信息,他做主就好,她都听他的。 沈临捉弄她一番,电话结束时,他跟朋友谈好细节,并把新住处的地址发过去。 房子的家具装置有专门的人打理,后续的打扫又拜托家政公司。原本忙碌的周末眼下变得空白。 周六一大早,两人在阳台晒衣服,陶然支好一件,沈临挂一件。 陶然后天开学,沈临晾好最后一件衣服,转身问:“有没有什么安排?” 仔细想了想,开学时要交给导师的报告,昨晚已经压缩完毕发到导师的邮箱,“没有。” 今天天气不冷不热,太阳不烈,适合出门。沈临提议,“待会去海边走走?” 海边就在不远处,出门走几步就到。陶然看了看外面的天,同他商量着,“下午去?下午出门会不会好些?” 沈临没任何意见,也没问为什么下午出门比上午好,他转而说:“既然你没安排,上午不出门,过来书房练字。” 说要练字,陶然不由得想起高三下学期那会,他抓着她画兰花。 她写字还算看得过去,画画就有些吃力。 果不其然,她来到书房,沈临已经替她铺好宣纸,他在研墨,眼里含着笑,“我看看你画兰花有没有进步。” 陶然好久没有画过兰花,踌躇了好一会,她来到书桌前。好在她前段时间教小学生学毛笔字,站在书桌前丝毫不怵。 沈临递上一根蘸了墨水的毛笔, “真要画吗?”陶然忐忑,毛笔在手中轻微颤抖,有墨水溅到宣纸上。 “你先画。” 陶然一番思定,在心里定好主次关系,着手落笔画兰叶。画画最讲究的是心静,起笔落笔都能看出画者的态度。 时隔多年再起笔画兰花,陶然以前就画不好这兰花,眼下更是一塌糊涂。兰花叶子笔画不劲,落笔不定,起伏断续更是没有,更不用说收笔。 总之就是一盘糟。 她叹叹气,画好兰叶,颓丧地放下笔,朝一旁沈临看去,见他淡淡笑着,很是轻松,她更是难堪,“你就是故意的。” 以前她画不好兰花,他就是这副神态。 “你心不静,”沈临走到她身旁,同她看着纸上的兰花,幽幽问她,“你在想什么?” 陶然闻言心一惊,呼吸也变得急促,有只手从背后圈住她。她连忙避到一旁,“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沈临好笑地瞧着她,慢条斯理道,“过来。” “不去,”陶然知道这一过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面的人向来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他总能用尽各种方法来忽悠自己。 “你想什么了?”沈临又问,再次好脾气地说,“过来。” “过去做什么?”陶然心有余悸,一定要问个明白,以防待会理不清。 “我教你画兰花。”沈临淡淡地,“想不想学?” 陶然沉默了好一会,内心一番挣扎。 学还是不学,这是一个问题。可问题不在她,在于沈临。她问:“只是学兰花这么简单?” “不然?”沈临好笑地问她,“你最近都在想什么?我很可怕?” “你不乱动手脚就不可怕。”陶然得到他的承诺,嘀嘀咕咕走过去。 “你在嘀咕什么?”沈临拉过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在书桌前站好,他双手从她身体两侧绕过去。 他从背后一贴上来,温热的手掌攀上自己的手,陶然瞬间全身竖起来。 “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她字句断断续续的,像极了纸上画得不好的兰叶。 沈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旁脸侧,“不是我来教?不这样怎么教?” 陶然觉得快窒息了,脸庞红得像只从白灼的虾,咬牙颤着声,“你别靠这么近。” “不这么近怎么教?”他还在强词夺理。 “我说的是说话别离得这么近。”陶然欲哭无泪,应该去海边吹风走走,而不该来画这什么兰花。 她悔不当初。 “好,”沈临低低笑着,果真离她远了些,“画画。” 但是两人离得这么近,怎么远都不能太远,对陶然来说,他的远没多大的意义。她正断断续续想得出神,沈临已经握着她的手,着手一步一步地教她画兰花。 “思考好再落笔,一笔定格局,收笔也是。”他虚握她的手,边教边讲学。 “嗯……”陶然神情涣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十几分钟过后,沈临看着宣纸上的兰花,比上一副好些,但还是堪堪擦过及格线。 他打量着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陶然,“你心神不静。” “你……”陶然无语,他这样教,她怎么静得下心。 “再过来画一张。”沈临转然铺上另一张宣纸。 “不学了。”陶然不再上他的当了,这哪是学画,说白了就是她的想当然。 “不学?”沈临放下毛笔,看向她,末了笑笑,“过来。” “不过去。” “你脸上有溅到墨水了。”他提醒她。 陶然闻言就要手去摸,沈临趁她不注意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越摸越不干净。拿毛巾擦一下。” 说着他拉着她的手到盥洗室,用热水润洗一遍毛巾,转而替她擦拭。 他动作很轻,温热的雾气冲在脸上,如同羽毛一样,舒舒服服的,但又有些痒。 “我自己来。”陶然就要抬手却被挡下。 “别动。”沈临低笑着安抚她,“快好了。” “哦,”陶然安分地让他擦拭,心里却是止住那些旖旎想法,她抬眼对上沈临认真含笑的眼睛,她想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待会不学了。” “好。”这次沈临回答得干脆。 他笃定的回应使得陶然一愣,再仔细一看,他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有些不安,再次问,“真的?” “嗯,”沈临擦拭完毕,转身洗毛巾,洗的过程中,他透过镜子看她,“不画画也可以,不过要找点其他事来做。” 陶然想起他先前的提议,毫不犹豫,“去海边吧。” 沈临手里的动作一顿,水滴滴进洗脸池里,清澈又悦耳,像极了陶然此时的回答。 他叹口气,慢悠悠道,“孺子可教。” “什么?”陶然表示听不懂。 沈临揽过她,“你总算答应我的约会请求了。” ? 陶然坐在沙发放空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沈临话里的意思,她摇摇头笑道,朝正在泡茶的沈临说,“所以你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约会?” 沈临斟了杯茶递给她,不疾不徐道,“你这才看出来?还有的学。” 陶然抿了两口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润了润嗓子,皱眉道,“是你别扭才对,要约会可以直接说。” 闻言,静默须臾,沈临清清嗓子,问:“说就可以?” “嗯……” 陶然还没想出下句,一只手将她拉过去。沈临的脸颊触手可及,她心一慌,紧着声,“做什么?” “吻你。” 说完也不等陶然应声,他以别样的方式使她保持缄默。 过了好一会儿,陶然坐在沙发左端,看向右端的沈临,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沈临要过来,她眼尾瞟到,立马喝止他,“别动。” “我拿茶杯。”沈临笑道,起身拿过茶几上的茶,慢悠悠喝着,那副模样要说有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陶然剜他一眼。 沈临收到,表示自己很无辜,他镇定自若,“不是我说了,我怎样都行?” “你不要混淆概念。” 话刚说完,沈临已坐在她身旁,轻轻笑着,“准备下,我们出去。” “出去做什么?” “约会。” 陶然听到约会二字,脸红了些许。 沈临揽着她起身,“今天出去一整天,将临城市内逛一遍。” “这么奢侈?”陶然站在卧室门口,转身问他。 “偶尔一次,”沈临笑,“换衣服去,我给你找双舒适的鞋子。” 换好衣服,陶然才发现两人都一身简单舒适的休闲风,甚至连颜色都是同色系。 她穿着沈临给他找的鞋子,瞄了眼沈临的服饰,问,“我们这是情侣装?” 沈临牵她起身,“嗯。” 出门前陶然笑他,“想不到你小心思挺多的,像个年轻人。” 沈临按电梯案件的动作一顿,他笑了笑,按下向下键,转而危险地朝陶然走去,“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陶然被他逼到走廊的墙壁,旁侧有一个大花瓶,里面种着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唔,我说你小心思挺多的。”陶然笑,为自己辩解,“心思细腻。” 沈临也跟她笑,“不是这句。还有一句。” 陶然支支吾吾老半天,试图逃避这个话题,“电梯开了,我们下楼吧。” “不急,你先说。” 陶然一边制止他前进,一边张望四周,“别闹了,待会有人过来,让别人看到不好。” “这层楼住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周末通常不出门。”沈临笑着说。 最后一条路都被堵没了,陶然试图为自己预留最后一点余地,“我刚才的意思是你很年轻。” “是吗?”沈临面上是笑着,话语却是冷冷的。 “当然,”陶然心一横眼一闭,拉过他,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处碰触几下,而后立马退后,贴着墙角。 “真的,我说你还年轻。”陶然声音还有些不平,脸也红。 “还?”沈临声音危险。 陶然两眼一黑,急急道,“不是,你年轻,年轻得很。” 沈临看她四下慌乱,手贴着墙壁,惊慌失措的模样。 “走吧。”他伸手。 玩笑该是点到即止,过了就不叫玩笑了。 陶然试探,“真的走了?” “想不想去约定?”沈临问得漫不经心,脸上却带着笑。 陶然全身松懈下来,笑着点头,伸出手同他握住。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葡萄成熟时》。 第54章 And The Winner Is:静谧的夜晚的诗 九月份陶然开学,第一周他们即刻进入实验室,导师要求高,实验过程不容他们懈怠,处处都要小心翼翼。 陶然忙,他们搬至新华路的安排也往后挪了一周。 中午在家吃饭,陶然一边舀汤一边说,“你把书籍都搬过去了?” 她回来放电脑时,发现书房先前打包好的箱子少了好几箱,这会难免询问。 “早上没事,搬了一些过去,你看看里面几箱这几天用不用得到,用不到的话,我明天一起搬过去。” 沈临边说着边替她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发现她碗里没几块白萝卜,都是汤。便拿过碗,往里添了几块白萝卜和排骨。 “我要用的书放在房间了,书房里的都是本科留下来的一些书,目前暂时用不到。”陶然解释完,又问他,“你这礼拜不用上班吗?” 这礼拜中午吃饭都比以前早,她回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像是算准了时间专门等她一般。 “之前跟你提过,我接下来工作会清闲许多。” 是有提过,陶然当时以为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却是真的。她吃了一块白萝卜,笑:“我发现你好像开玩笑都很正经。” “怎么说?” “就是正经得让我以为是在说笑话。” “这两句话前后逻辑是这样的吗?”沈临笑她,顺手抽了张纸巾帮她擦去嘴角的汤渍,说,“待会不用来厨房帮忙,你去睡半个小时。” 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他准备,陶然除了忙于实验,其他什么都没做。心底到底过意不去,面上不好显露,她便在细节处表达她的歉意。 比如吃完饭,收拾碗筷,跟沈临一起在水池前洗碗。他们也享受这一过程,家里的洗碗机倒被他们彻彻底底忽略。 她正要说什么,沈临拿纸巾擦了擦手,倾过身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左瞧右看,“最近休息不好,还是学校压力大?” 他笑笑的,一语定论:“好像瘦了不少。” 陶然被他突然捏着下巴仔细瞧着,脸色瞬间通红,听到他的话,又是一脸不相信,慢吞吞地道,“是吗?” 她明显不相信他的话,皱眉,“最近周文绪还说我红润不少,你别乱忽悠我。” 沈临笑意深了许多,手从脸上移开,“是吗?” 陶然夹菜的动作一顿,眉眼皱得更紧了,“你是不是把我当小白兔养,养得越肥越好?” 沈临听完一晒,摇摇头很是无奈,“你非要这么形容自己?那我也没办法。” 他耸耸肩,眉目清朗,还是无辜的样子。 陶然看在眼里心情忽上忽下,以此导致的后果就是中午家务由沈临一个人完成。她吃完饭洗完脸,收拾一番,将自己关进书房。 沈临收拾完家务后,书房的门还是紧闭,而陶然卧室里空无一人。他走到书房门前,手正要握上门柄,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当,他换成叩门。 敲了几声,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他靠在墙壁,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 “不出声?不开门?需要我拿钥匙过来开门?” 话音刚落,门里开了,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陶然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沈临笑得人畜无害,摸摸她的脑袋,声音轻轻的,“去睡觉。” 陶然午间没有固定的午睡时间,一般视情况而定。这一周,学业上虽然忙碌,生活倒是惬意,午睡时间都拿来学习。 她不肯,当然也不好意思拉下脸跟他哀求,只能跟他犟,“我不困。” 沈临在某些事情上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自认他的生活准则还算是健康的状态,也想借此来潜移默化陶然。 他拉过她,将她带到自己身上,“这事没得商量。” 陶然被他控制着,还有他手正滑过她的脸侧,像春天的柳絮一般,轻柔而又温暖。 她不为所动,依旧坚持,“我自己会看时间。” 沈临声音淡淡的,“是吗?前天下午课上打盹的人是谁?” 这事完全是意外,陶然小声,“只有那么一次,还有你什么时候有了周文绪的联系方式?” 他在不知不觉中打入了她的交友圈,陶然知道后觉得他小题大做了,她又不是小学生,时刻都要接受监督。 “因为你忙起来实在令人担忧。”沈临边说着,边低头朝向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两人正好额头相贴。 临城九月份的天还是异常炎热,家里开了中央空调,退散了室外的热气。然而此时因为沈临的一个动作,他们贴得极近。 他的鼻息皆是朝自己脸颊铺洒而来,陶然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她别开脸,看向储藏间外的大橱柜,上面摆放了不少小型油画,色调大多以绿色为主。 像一股清凉的汽水涌入心间,跳跃的某处突然静了不少。 唇侧也随即凉凉的,清澈干净的气息时刻追随着她。 一把惬意含笑的声音紧跟其后,“是要在这里跟我闹呢,还是现在马上回房睡上半小时,然后我送你去学校?” “嗯嗯嗯,都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陶然仰起头呼吸着新鲜口气,她妥协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过往的教训告诉她,挣扎没用,他反正有十足的耐心跟她耗着,最后低头的还是她。 “听这语气好像很不愿意?”沈临扶她站好,替她理了理微皱的衣服。 陶然憋着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你听错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说完,她轻轻拍开他的手,转身逃也似的抛开,好像后方有洪水猛兽。 然而事与愿违,她正要关上门,有人手脚并用挡住。 陶然视线从脚往上移,沈临一脸悠哉游哉,她好脾气宣布,“我要睡觉了,你也赶紧去睡。” “想了想,我来你房间监督你比较放心。”他一本正经回她。 陶然半天说不出话,“不合适吧?” 沈临难得皱皱眉,上下打量她一番,半晌笑着,“我看邮件,不做其他,不会吵到你。” 说得倒挺好听的,陶然摇摇头,“我不习惯睡觉时旁边有人。” 良久,沈临轻飘飘来了一句,“以后总要习惯的,今天算提前适应。” 陶然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将这种事说得云淡风轻,跟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轻松,真是一个没脸没皮的老流氓,她到底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老不正经。”她嘀咕一句推开门,看也不看他一眼,朝床铺走去。 “嘀咕什么?”沈临跟将门全部推开,卡住磁铁固定好。 陶然笑,“还好我睡觉不开空调,不然这冷气都跑光了。” 她睡觉不喜欢开空调,怕冷。沈临知道后,在网上买了个电风扇放在她房间。 “睡吧,半个小时后我叫你。”沈临替她掖了掖被子,声音柔和。 陶然朝他眨眨眼,“你也回去休息。” “不用,我先把你的午休习惯培养好再说。”他坐在床沿,将她脸颊的碎发拂到耳后。 陶然小声道:“你顽固不灵。” “嗯,你说什么都对。” 陶然:“……” 沈临起身走到书桌前,靠在桌沿,声音慵懒,“我什么都不做,你放心睡吧。” 真是…… 他笑得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陶然白了一眼,翻了个身朝向窗户那一边。 沈临轻笑了几声,而后笑声慢慢散去,一室归于安静。 * 时间步履匆匆,转眼间十一月即将到来。距离两人搬来新华路居住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天傍晚陶然正在打理她新买的绿萝,本来是要土培,盆和土都买好了。不巧陶然今天回来时路过一家专门卖明信片的小店,门口立了个支架,上面放着水养的绿萝,玻璃瓶底下还放了几块鹅卵石,怎么看怎么都好看。 她想起前段时间养没了的几盆盆栽,悄然一动,还是换成水养比较实在。 沈临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陶然。” 陶然回头应了声,将整理的绿萝放好,洗好手擦干朝书房走去。 她一进门就觉得沈临神色不大好,一脸沉重的样子,完全没有之前的云淡风轻。 她放轻了脚步,原本的雀跃也消散不少,“怎么了?” 沈临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是一个文件袋,是沈承航留给陶然的。他最近忙,一直忽略了这件事,或者说是有意落下。 直到刚刚他翻找一份资料,拿到这个文件袋,总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反复思考,决定还是让陶然自己来做决定。 他递出文件袋,声音微涩地解释,“里面是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陶然显然愣住,她手指抓着裤子侧边,微微低着脑袋,好一会才仰起头,轻声问,“你看过了吗?” 沈临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个,他点点头,“拿到的第一时间我打开看了。” “里面都是些什么资料?” “江城南湾区那套房子的产权证,一张存折,”说到这里沈临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困难,“还有你亲生父母的信息。” “啊,”陶然嘴巴微张,眼眶红了不少,她笑,却更像哭,“爸爸真的很奇怪,到头来却还为我以后的生活做了安排。” 沈临静默些会,绕过书桌走到她身旁。陶然仰头盯着他,“做父母的是不是都是这么别扭,明明他以前都不肯跟我说一句话。” “他……”沈临叹了一口气,“他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是吗?”陶然靠在他的怀里,“可我并不需要他给的钱,钱我会自己挣,我要的并不是钱。” “陶然,”沈临抚摸她的后脑勺,动作轻柔,“在那种环境下,他虽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你要谅解他。” 听到最后一句话,陶然终于发生大哭,面对爷爷讲起她的身世时,她都没哭得这么厉害,那时她只是觉得悲伤,而今天却更像是一种遗憾。 这些话她再也找不到人去说,她对父母的感情,不论好还是坏,从此以后都没有了一个实际的去处。 夕阳西沉,天际一片残红,夜晚就快来临。 “房子和存折还给爷爷,”陶然盯着手里的文件袋,轻声道。 她在大三那年已经跟沈家断了关系,如今再拿这些钱并不合适。沈之仁也说得对,要断就断得干净些。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受他们的庇佑已经够多。自从知道她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她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庇佑。 “至于另外一份东西,用碎纸机碎了吧。”她的声音轻得像远处天际浮动得快散了痕迹的云,“我不想知道他们,以后的生活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没必要为自己找烦恼。他们过得如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临松了一口气,轻声笑了笑,感谓道,“后面这件事你做得对,究于过往没有益处。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你就只是你自己,生养你的人至多做个引领者,他们没有绝对的所有权去决定你的人生。他们放弃了引导者的角色,你也不必去做感恩的那一方。” 沈临找来一个信封,连着沈承航留给陶然用作生活的费用交到她手里,“这个理应你来做抉择,”他看向文件袋遗留的东西,说,“至于这份东西,我帮你处理。” 最近两个月因为沈临经常需要寄东西,家里有不少快递单,陶然从书架随便拿了一张,在快递单上填上沈之仁的名字、手机号码,还有江城老宅的住处地址,她好好地看了看沈承航留给她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将快递同信封交给沈临。 “你明天帮我一块寄出去。”说完她低头叹了口气。 沈临将它们放到抽屉里,然后拿出另一份资料,走到碎纸机前,按下工作建,就要将纸放进去。 “等一下,”陶然突然喊停,她深深呼了口气,走到他身旁,抓住纸张一角,看向沈临,“我们一起。” 沈临看看纸张再看看陶然,随手揽住她的肩,“好,我们一起。” 这天过后,生活归于原来的模样。 早上两人一起出发乘公交车去上班,近几天因为天气原因,秋风萧瑟,两人放弃了搭乘公交车的交通方式,改由沈临开车上班。 中午他们还是回临大对面的住处,吃个午餐,稍作小憩,然后洗漱一番,双双出门。他们在斑马线处的路口分别,陶然过马路去学校,沈临则右转去公司。 晚上,陶然在实验室忙得晚些,不能准时下课,有时还要连轴转,吃饭也只能沈临送过来。这时,同一寝室的周文绪和赵瑾便时常能吃到美味的饭菜。 沈临如他所言,工作变得不再忙碌,公司好像不是他的一般,倒像是去了个闲散的部门,有事开张,无事闭门。陶然如果不能回来吃饭,他断然不同意她叫外卖,而是三菜一汤地给她送到学校去。 晚上他来接她回家,陶然不免问他,“你这真是成了煮夫了。” 沈临揽着她往停车场走去,同她打趣,“还好,不是保姆之类的。” 上了车,他递给她一个保温杯。他通常会给她一些解渴的茶水,随着天气的变化,每天的茶水都不同。这几天是陶然例假,他姜茶、红茶、红枣茶轮番换着熬煮。 陶然喝了两口,接过他的手巾擦了擦嘴角。 “可我会心疼,”怕他不信,她又特意强调一句,“我是认真的。” “心疼?”沈临笑着。 “嗯。”陶然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以后都让我适可而止几次就行了。”沈临忍着笑。 什么叫有文化地耍流氓,这就是了。自从每次他突然袭击亲她,陶然都会让他适可而止。多次以后,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倒成了他们某种亲密时的俏皮话。 有时,沈临也会把它当作暗号。 陶然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免无奈:“沈临!” 想比她,沈临倒是平静了许多,他揉揉她的脑袋,“听话。” * 时间进入十一月,临城的冬天如约而至。 晚上两人吃好了饭,沈临照旧打发陶然去书房看书,或者她想做什么也行,总之不要在这里添乱就行。 其实也不是陶然不会洗碗,就是两人一起洗碗,收拾家务,总要惹出点其他的事,他总要闹她。家里的盘子前后换了好几拨,陶然为此埋汰过沈临几次,后者也觉得家具换得频繁也不是一件好事。这几晚都不让她进厨房做事。 陶然到了书房,趴在窗户旁盯着远处的大厦发了一会呆。暖黄灯光下的大厦,颇有古时神秘建筑的意味。看了一会,陶然这才想起赵瑾托她找的一套英文原版书,时下正好没什么事情,沈临又在厨房忙碌,她干脆在书房里找了起来。 家里有不少英文原本书籍,都是沈临读书时留下来,陶然找了好一会儿,甚至找到了以前的一本英文词典。 很小一本,铺在手掌里显得更小了。紫色封面,因为年代久远,颜色暗淡了不少。陶然反过来,反面右下角标着一小行字。 陶然拿到灯下去看,是这本词典的价格。 她感慨,果真是年代久远的书籍,价格远是现在不可比拟的,低得超乎想象。 赵瑾拜托她找的书籍,陶然没听说过,但她隐约记得搬过来时,她看过。一时找不到,她也不着急,书房是沈临一手整理的,待会他过来再问也不迟。 书房的书柜分好几个类别,陶然的书籍不多,只占据了一小块位置。继找到那本小词典之后,她心血来潮,打算一探沈临的书海世界。 今晚外面风大,天气也冷,他们不打算出去散步。陶然从最右侧开始看起。 大多都是经济类书籍,陶然所读专业跟它八杆子打不着,翻开书,单词和汉字都认识,可是连成一句话,理解起来就有些困难,像极了一个词——云里雾里。 后来又翻了几本书,不似刚才的空白,页面上有了不少笔记。说是笔记,更像是看书时的闲来一笔,理解成批注更适合。 沈临读书时代的字比现在规矩许多,笔画成形之间还有规整的连笔、分笔,不像现在,一个字都要分辨好半天。 陶然感概,这人是懒惰了。 草草地翻了半面墙下来,都差不多。书籍哪怕留了字迹在上面,翻开还是崭新如初。 陶然感慨,这人也真是会保养。 不像她的书,做笔记的页面,看着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番。以前她还自豪,这样子的书有种书的旧味,看着特别舒服。 今天才知道,书的旧味也是看主人的。显然,沈临做得比她好。 陶然翻着翻着越发自叹不如,正要下梯子结束此次的翻书之旅。 突然,有一丛书的某个位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思索片刻,将那本突兀的书籍取了出来。 第一感受是很轻,第二才注意到书籍的封面是墨绿色,上面未着一字。许是因为常年翻看,封面颜色褪去不少,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色痕迹。 没有字的书籍,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陶然坐在书桌前,将“书籍”前后左右翻看,上下摇晃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书籍而是一本类似于书籍的东西中间呈镂空状态,不知放置哪样物什。 陶然翻开,里面别有一番景致。 好比一本厚厚的字典,将所有页面粘合,将其中挖空。不过这比字典大了许多,看模样应该是以前有人做来当装饰用的。 陶然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有趣的玩意。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墨绿色的纸,陶然拿开,这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张专辑——《On S''Aime》,陶然拿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应过来这是法语。周文绪喜欢听各式小语种歌曲,尤其法语,她和赵瑾跟着听过不少。 家里没有放CD的播放器,陶然拿过手机,在网上找了相关信息。翻找了一遍,这张专辑里最富盛名的是一首叫《And The Winner Is》的歌曲。 陶然在音乐播放器找到这首歌,点了播放。 一阵前奏之后,一道醇厚、性感的声音响起,好似与你娓娓道来这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陶然抬头静视前方,安静地听完了半首歌。等她回神过来,才发现手机掉进“书籍”里,她伸手去拿。 耳边还在响着那道沧桑却又温柔的歌声,陶然拿起手机才发现书籍里还有东西,上面还是一张墨绿色的纸,因为颜色深,陶然以为这就到底了,现在才发现下面别有洞天。 林瑜曾说过她见过自己的照片,是在一张唱片里,陶然当时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毕竟不好意思当面直问沈临,后来搬家的过程中,她也仔细地对过清单,沈临的东西里根本没有唱片之类。 过后她也不便对此好奇,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件别人口中的东西被她不经意翻了出来。 陶然认得出这张照片,大学期间她几乎是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后来为了生活,再怎么忙着兼职,去图书馆的次数并没有因此减少。 她也总是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因为鲜少有人去,一天下来,那块位置都安静得很。 原来,他在过去的某个时间,也在关注自己。 到底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还教了自己不少道理,像个老师一样。而老师无外乎都是尽职尽责。 沈临进来的时候,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仔细想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首歌曲了。他站在门口散了会神,这才敲门进来。 “我刚刚帮赵瑾找一套英文书籍,”陶然关掉歌声,跟他解释,然后说了书籍的名字。 “哦,那套书籍被朋友借走了,你朋友急吗?”沈临走到她面前,“要是急,我明天去取回来。” 陶然想了想,拉过他的手,学他平时捏她手指的样子,揉着他的手指,“嗯,挺急的。” 沈临低声笑着,“有多急?” 陶然不满意于捏他的手指,突然抱住他,紧紧地抱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正很急。” 沈临拍拍她的背,以此减缓她的情绪,“嗯,明天就去拿。” 陶然抱了好一会,才说,“你旧物总是这么多。” 她拿出先前找到的小本英文词典。 沈临一边不慌不忙地收起自己的宝贝,将“书籍”放回原位,淡淡地说:“以前读书时留下来,后来也懒得整理了。” “是吗?”陶然看向“书籍”的位置,“那本书呢?” 沈临回头看了一眼,“哦,那是我的宝贝。” 声音淡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这种时候他总是格外地平和、冷静。 陶然问:“有多宝贝?” “是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回他认真了许多,眼神专注。 陶然笑了笑,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适才中止的歌曲。 温柔低缓的歌声里,她说,“生活很长吧。” 沈临抱着她,低声应着,“嗯。” 陶然又说,“以后一起过。” “好。”沈临亲了亲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一首迷人的诗,“我们慢慢来。” 寒风瑟瑟的屋外,一室温暖静寂的屋子,醇厚的声音唱着歌者漫长的一生。而她和沈临的未来还很长,她想起那句温暖的诗句——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出生,如果是一场荒诞的笑话;那么以后定会是一场满意的期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