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人的黑莲花》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少卿大人的黑莲花 作者:映在月光里 文案: #开局一条狗,金子全靠抢# 程惜惜诡计多端又爱钱如命,只要被她盯上的金子,就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第一次见到和舫,程惜惜偷了他两块金子,脚底抹油跑路了。 第二次见到和舫,程惜惜又把他衣服给偷了,徒留全身不着寸缕的少卿大人羞愤欲死。 和舫: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和大人一声令下,全城追捕程惜惜,可没想到,一生顺风顺水,从未遇到敌手的和大人接连几次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钻狗洞你是认真的吗?# #城门泼粪不愧是你??# 【小剧场】 很久以后,程惜惜终于落网,和舫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嘲笑,可没想到那新晋犯人乐呵呵的躺下翘着二郎腿: “管吃管住,这才是人生理想啊~” 和舫:“???”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惜惜,和舫 ┃ 配角:程怜怜(程惜惜的土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周史密斯夫妇日常生活? 第1章 初见 盛夏月初的夜晚,安城郊外的石家陵墓里,天气闷热,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程惜惜趴在草丛里,眼睛里喷着无名的怒火,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石家老夫人墓地。 那边人影重重,几人打着的火把照亮了入墓口,她眼见一个个沉重的箱子被人抬了出来,像是自己的心被剜了一般,痛得几欲就此倒地而亡。 石家老夫人墓地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是她在茶馆里面流连许久,并花了十个大钱的巨资喝茶,才探到的发财消息。 今夜想先来踩点,看看怎么挖出来,没曾想却被人抢了先。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居然敢劫她程惜惜的先! 要不是见他们人多势众自己打不过,否则早就跳出去跟他们拼个你死还是你死了。 箱子被打开了,有人在一旁拿着纸笔清点计数,程惜惜鼻尖翕动,她闻到了金子的味道,这种世间第一美妙的气味,她就是死也不会弄错。 程惜惜心痒痒的直抓耳挠腮,按耐住自己冲上去抢了金子就跑的冲动,轻轻踢了踢趴在一旁闭着眼睛睡得十分香甜的程怜怜,它睁开眼睛嘴里不满的哼唧了一声。 “你偷偷潜过去,刁起一块金子就跑,要是能多刁几块也可以。”程惜惜凑到它耳边低声说道。 程怜怜探出狗头看了看前面,见没有大骨头,很是不感兴趣的又趴了下来。 “没用的死狗,回去就将你煮来吃掉。”程惜惜见关键时刻用不上它,低低的骂了程怜怜几句。 只是这样的骂程怜怜听得太多,一点震慑力都无,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程惜惜见程怜怜用不上,无奈只得靠自己,她瞪大眼睛,顿时兴奋不已。 被清点过的箱子被放在了一旁,许是想到荒郊野外的墓地,没人会深夜来此,因此箱子周围并无人看守。 程惜惜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像蛇般灵活至极匍匐到箱子边,轻轻掀开箱盖,张大手指一把抓下去。 可怜她的手小,就算张得再大也只抓了两块金子,金子在手她也不计较多少了,飞快的缩回手,将金块塞到了胸前。 “什么人?”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然后脚步声起,程惜惜被围在了中间。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背着手走到她面前,见她蹲在箱子边,浑身脏兮兮,头发散乱,状若墓地里爬出来的女鬼,眉心皱了皱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唇红齿白不怒而威气势卓然好一个冠绝天下的玉面郎君。 程惜惜用完了脑子里所有会的词语,去描述自己眼前的男子,听到他的问话,心里暗自惋惜,郎君长得人模狗样的,可惜脑子不太好。 你深夜在此做什么,我便深夜在此做什么。 难道我这个时辰是来墓地里逛街的么? 男子见她不答话,只目光呆滞的盯着自己看,心头怒气渐起,真是倒霉,居然在荒郊野外也能遇到女登徒子。 一个一身白衫的男子背着手走出来,手里摇晃着扇子,然后唰的一下将扇子收起来,指着她十分肯定的下了判断。 “阿舫,何苦去理她?你看她这样子,肯定是脑子不太好的疯婆子,否则深更半夜的,哪有正常小娘子敢来这里?” 程惜惜将眼光移到了白衣男子手上,随着他的指点,扇柄那枚比夏日青草还要绿的玉坠,直晃来晃去,荡起的每一道涟漪,都写着好值钱好贵重。 程惜惜嘴角口水又快流出来了,宝贝啊,快掉下来吧,快掉到我的怀里来。 黑衣男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程惜惜,他有种不好的直觉,事情绝不会像是白衣男子说的那样简单,于是他当机立断,手快出闪电般抽出刀,挥刀砍向了程惜惜。 在他抽刀的瞬间,对于危险十分警觉的程惜惜,突然猫着身子扑到了他脚下,抱住他的小腿大声哭了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 男子手上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周围的人也瞬间呆住了。 什么儿?他阿娘好好的呆在京城,他什么时候成为这个女人的儿了? 程惜惜哭得十分悲惨,眼泪鼻涕瞬时糊满了一脸,她在男子的裤腿上蹭了蹭,将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了他的裤腿上。 这还没有完,程惜惜抓着男子的裤腿站了起来,他想要踢开她,可是又怕自己的裤子被她扯下,只得用左手死死抓住了裤腰,一时间手忙脚乱很是狼狈。 “儿啊,我的儿你死得好惨啊,阿娘一直惦记着你,托阎王老人家的福,让我们娘俩在阴间相遇了。” 程惜惜嘴里哭喊着,抬起右手颤巍巍摸上了男子的胸,然后哭声顿停,嘴里咦了一声,侧着头一脸不解的模样。 “我的儿什么时候长大了?以前香香软软的,现在摸起来硬邦邦的硌手,一点都没意思。” 男子浑身上下僵硬不已,他黑沉着脸,抬起刀用刀背拍开了程惜惜的手,眼里闪着寒光,冷冷的道:“滚开,再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 程惜惜手背吃痛,抬起左手捂住了右手背,又张嘴大哭起来,一边哭喊一边跌跌撞撞向一旁奔去。 “我儿嫌弃阿娘,不认阿娘啦,还忤逆不孝居然棒打阿娘,天啊,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 男子冷眼看着程惜惜踉跄的背影,再低下头看看自己胸前的泥土,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突然,他抬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瞬时脸色大变,大喝道:“将那个女人给我抓回来,快!”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们立即拔腿飞奔追了过去,可是周围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程惜惜紧紧抓住手里的令牌,跟金块摸起来一样的触感,让她喜得心头怦怦直跳,今晚总算有些收获,没有白来一趟。 耳里听到后面男子的喝呼,心下暗自叫了声糟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为了到手的金子,程惜惜铆足了尽拔腿狂奔,虽然拳脚功夫只算得上是花拳绣腿,可是逃命功夫她算得上一流,很快就将那些追她的人甩开了。 为了万无一失,程惜惜还是跑了很久才停下来,她弯下腰扶着双腿不断的喘着粗气,待到气息平稳,才从怀里掏出金块与金令牌。 她将金块挨个的咬了咬,哎哟金子的味道真是好啊,简直比会仙楼的八仙盘还美味。 程惜惜嘴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走着,突然脚下踢到一个石块,她太过放松开心根本没有防备,顿时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手上的两块金子跌落出去,咕咚两声掉到了小溪里。 很久很久,程惜惜一直趴在地上没有动弹。 乐极生悲这个词语,究竟是哪个王八蛋龟孙子造出来的?有本事的话你给我站出来,我程惜惜誓要与你一决生死。 程惜惜的泪流得快要让小溪水暴涨,眼见天际微青天将明,她才爬了起来,脱下衣衫跳到了小溪里,沉下去摸了半天,却连金子的边都没有摸到。 她又沮丧又饿又累,只得先爬上岸,在大石块上等自己的头发半干后,随意的编了两个辫子垂在脑后,穿上衣衫回了青石巷的家。 损失了两块金子,程惜惜一想就心痛得无法呼吸,回到家后直倒在床上装死,程怜怜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在她床前摇着尾巴直叫唤。 “没义气的死狗,我被人追杀的时候,你躲得影都不见,你还有脸来要吃的,饿死你算了。” 程惜惜浑身乏力骂得很是没有气势,程怜怜歪着狗头,伸长舌头哈哈哈哼唧,尾巴摇得更快更殷勤。 她无奈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拿出荷包捏了捏,里面仅剩两个指甲盖般大小的银子。 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咬牙去巷子口的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回来,蹲在门口与程怜怜分着吃了。 “吃了饭就要干活,再不干活就没吃的了,我饿了可是要吃狗肉的。”程惜惜抓着程怜怜的狗头揉搓了一会,见它咧着嘴狗眼开始冒星星,才悻悻的放了它一条狗命。 第二天程惜惜带着程怜怜,去到昨晚掉金子的小溪边,准备再去打捞金子。 今天她决定让程怜怜下水,昨天说过吃了饭就要干活,养狗千日用狗一时,要是它再不堪用,就把它煮来吃了。 一人一狗顶着烈日到了小溪边,突然程惜惜小嘴微张,眼里冒出了比烈日还炽热的光。 一个男子身上不着一物,站在没过腰间的溪水里,手里掬起水泼在身上。 精壮的胸膛肌肤细腻白皙,胸前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浑身上下缀满了宝石。 男子突然浑身一僵,警觉的朝程惜惜处看来,见到她像是狗见了骨头般的眼神,顿时大怒,扬手拍向溪水,水珠像是暗器般扑向程惜惜,泼了她一头一脸。 程惜惜见男子要冲上岸追过来,她灵机一动拍了一下程怜怜,指了指岸边石块上的衣衫,低喝道:“去给我拿过来。” 程怜怜吃饱了包子,也为了不让自己以后被煮了吃掉,听到指令后顿时恶狗扑食一般飞奔过去,张嘴叼起衣衫向程惜惜跑来。 男子见衣服被黑狗叼走了,只得铁青着脸,噗通一下退回到水中。 程惜惜十分嚣张的叉着腰仰天狂笑,程怜怜站在她身边也吐着舌头哈哈哈,人狗神情相似,都是既嘚瑟又欠扁。 男子眼里闪着杀意,将手指放在嘴里一吹,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后,周边的树林里几个黑衣人冲了出来。 笑容僵在程惜惜脸上,她飞快的说道:“扯呼逃命啊。” 程怜怜夹着尾巴如丧家之犬呜咽一声溜了,程惜惜弯下腰,抱起那堆看起来很值钱的衣衫,脚底生风飞快逃了, 男子眯缝着眼睛,女登徒子逃走的背影很是眼熟,他咬牙切齿的想,很好,两次了。 敢在我和舫头上动两次土,还能安然无恙的,全大周上下,这个人迄今为止怕是还未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路过的小天使们欢迎收藏评论,谢谢大家鞠躬。 第2章 当掉 程惜惜慌不择路的逃回了家,气得在屋里直跳脚,眼里的愤怒之火几乎没把房屋引燃,她咬牙切齿的想,很好,连续两次了。 第一次断了本姑娘的财路,第二次更是斩草除根,连两块金子都不肯放过,居然抢着下水去打捞。 在屋子里像是困兽般转了一会,程惜惜拿出那块金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之砸扁,又将那堆衣衫用包袱皮一裹,出门去租了辆马车,让车夫驶去了城西最大的当铺。 程惜惜将包袱往柜台上一砸,神情倨傲的对掌柜说道:“死当。” 掌柜打开包袱,见到里面的缂丝衣衫做工精致,只是这些都是男人衣衫,忍不住瞄了程惜惜一眼。 只见她身着粗布衣裙,浑身上下首饰全无,面容只能算是清秀,只有那双灵动的杏核大眼勉强能看。 能穿得起这样服饰的人家,用的小厮仆妇也有讲究,她这样的顶多能做个粗使丫环。 再说了,穿得起缂丝料子的人怎么会缺银子到来当衣衫?莫非这些都是她偷来的? 开店做买卖的讲究一个稳,定要查清楚,千万不能惹上什么麻烦。 程惜惜觑着掌柜的神色,心如明镜一般,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不过这双狗眼还算是犀利,至少比程怜怜那条吃白饭的死狗厉害。 她蓦地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下巴微抬眯起双眼,看起来眼高于顶嚣张至极。 “都磨蹭半天了还没个答话,你还想不想做买卖?我家二娘子吩咐我来把这套衣衫换成银子去买漂亮的马鞭,要是你耽搁了我家二娘子的正事,仔细让你店开不下去。” 掌柜一愣,安城里喜欢打马出行的二娘子,就只有闻家了。 闻家乃是前朝大梁的世家,大梁覆灭后闻家在大周也仍屹立不倒,在外为官的族人众多,不成器的子弟也多。 闻二娘子可是安城出了名的娇蛮跋扈,她的丫环也与她一般眼睛都长到了头顶,真是有其主就有必有其仆。 “原来是闻二娘子跟前的姐姐,请恕在下眼拙,请姐姐稍等。”掌柜翻了翻衣衫,见没有破损褪色,笑着客气的说道:“我也不跟姐姐来虚的,这些衣衫要是死当,十两银子顶天了。” 程惜惜心下暗喜,我可没说自己是闻二娘子的人,是你自己想多了。 她见掌柜看在文二娘子面子上没有压价,心里的喜悦更甚,就算给她一两银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应下,缂丝料子值钱是值钱,可是没钱的穿不起,穿得起的也不会穿旧衣。 从掌柜手里接过当票与银子,程惜惜走出当铺后,随手就将当票撕了一扔,又租了马车去到城北的钱庄,将那块被砸成了金片的令牌换成了一百两银票,仔细踹到兜里后才回到了城南。 今天算是发了一笔小财,程惜惜很是大方的在巷子口买了一包生炒肺,开心的哼着小曲回去了。 邻居陈婆婆坐在门口剥豆子,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也笑着跟她打起了招呼,“惜惜这是打哪里来?瞧你笑得那样,莫非是有了你爹的消息?” “没呢,婆婆你剥豆子是不是要做豆子烧鸭?来来来,我买了生炒肺,咱晚上一起吃。”程惜惜笑嘻嘻的答道。 “就你聪明,见我一剥豆子就知道会拿来烧鸭子吃,生炒肺你自己留着吃吧,婆婆要吃自己会去买,等会记得来吃饭啊。”陈婆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豆子皮,笑着推门进屋。 “我一直吃婆婆的东西,这么点子生炒肺算什么。婆婆我来帮你烧火。” 程惜惜也跟着进屋,陈婆婆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往外推。 “哎哟我的天,可别,你烧的是哪门子火,再烧你脑门前头发都烧没了,跟那东大街卖肉的张屠户似的,脑门亮得得夜里都不用点灯。” 程惜惜讪讪的摸了摸脑门,将生炒肺放在堂屋桌上,回家去后见程怜怜也回来了,在自己窝里啃着大骨头,看到她后飞快的用爪子将骨头往身后一扒,闭着眼睛装睡。 “哟,装吧你。”程惜惜蹲下来,拎着它的耳朵扬了扬拳头,“下次再偷到骨头,记得不要吃独食,得拿回来先孝敬主人,否则我揍你哦。” “呜。”程怜怜从喉咙里挤出了不满的呜咽声,它转过身用屁股对着程惜惜。 “没义气没良心的家伙,哼。”程惜惜对它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拍拍手进屋去睡了一觉,等到程怜怜进来用爪子扒拉她,才起来去陈婆婆家吃晚饭。 程惜惜与陈婆婆吃晚饭,程怜怜骨头也吃饱了,两人一狗坐在院子里纳凉说闲话时,邻居家高寡妇呜呜压抑的哭声传了过来。 “婆婆,高寡妇怎么了?”程惜惜来安城半年,租住的是陈婆婆的院子,邻里之间除了她之外,只听过高寡妇的名,连照面都没有打过。 “唉,还能怎样,她就二牛这么一根独苗,平时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吃药,二牛最近身子越发不好,郎中说要根治,药方里得加百年人参,没个百八十两银子下不来。” 陈婆婆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高寡妇平时靠给人浆洗衣衫赚点糊口的银子,哪里拿得出来这么一大笔银子?住在这里的邻居都是在街头摆摊做小买卖的,就算有心帮忙,怕也是无力。” “孤儿寡母就是不易。”程惜惜也随口感叹,她与高寡妇不熟,也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伸了伸懒腰准备回去睡觉,只听陈婆婆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古。 “高寡妇这个人呐,我老婆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她算得上一个。当年她那夫君也是个药罐子,她硬撑着咬牙自己一个人撑起了家,最后夫君一撒手没了,她风风光光给他办了后事送走了他。 高寡妇长得好看啊,就算是这些年受了磋磨憔悴得不成样了,可那眉眼还是好看得紧。 有那闻家的旁支看上了她,想纳进去做小,而且应承会好好待二牛,可是她硬是拒绝了,说是人各有志,平生发了毒誓,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那倒是,妾通买卖,大妇看不顺眼提脚就卖了,你连哭都没处哭。”程惜惜倒认同高寡妇的做法,这时听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侧耳仔细一听,像是二牛已经越发病重。 “唉,一个寡妇还没有孩子,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喽。”陈婆婆也跟着抹去了眼泪,“女人呐,生下来能长大不易,活着也不易。” “婆婆你别哭了。”程惜惜摸了摸怀里的银票,简直心痛如绞,这是天注定的么?怎么算得这么准,将将好算准了她怀里的银子。她心一横站了起来,“婆婆你早点睡,我先回去睡了。” 程惜惜逃也似的回了家,洗漱过后爬上床,平时倒头就能睡着的她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耳边始终萦绕着高寡妇悲惨的哭声,还有陈婆婆的那句女人不易。 “这是天要亡我啊。”程惜惜仰天长啸,双手不停拍打着床,好一阵子后她垂下头,然后翻身下床穿好衣衫,推开门走出去。 “咚咚咚。”程惜惜轻轻敲了敲高寡妇家的门,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点灯的声音,然后她捡起一颗石子用银票包着,手一扬将银票掷进了院中。 “谁在外面?”院子里高寡妇戒备的声音传来出来,然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过了一阵是隐忍激动的哭声。 程惜惜听了一阵,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飞快的闪身离开了。 做善事不留名,程惜惜觉得自己像是话本中劫富济贫的大侠,可是她回去后躺在床上心痛了几天几夜,很多时候都按奈不住想去将银票要回来。 自己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冒着性命危险弄来的银子,居然因一时的测心之心全部送了出去。 这要是被阿爹程放知道了,他首先得打断她的腿,然后趁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更无法逃走的时候狠狠的奚落她。 人有多大头,就戴多大的幞头。 做事不计后果,鼠目寸光,乱发善心,只会招来祸事。 程惜惜在家里后悔痛哭,也错过了安城里的热闹。 安城大户石家在京城任户部侍郎的石家大郎贪污被革职打进大牢,石家本家也受到了牵连,大理寺少卿和舫亲自来办案,从石家抄出了无数金银财宝,一箱箱封存好送往了京城。 除了石家,还有石家的姻亲,平时来往密切的人家都没逃脱,一时间安城风声鹤唳。 “婆婆,画上的小娘子你可见过?”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拿着画像问坐在门口纳凉的陈婆婆。 陈婆婆看了看小厮身边高大的黑衣男子,这样子俊又贵气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强忍住心慌,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画像,然后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小厮看了看画像,挠了挠头心想,好看吗?这么寻常的长相,府里到处一抓一大把,小地方人真没见识。 “不过画上的小娘子是你什么人,你为何寻她?”陈婆婆又疑惑的问道。 小厮飞快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和舫,干笑道:“没事,就是她欠了我家郎君银子,一直拖着不肯还不说,还躲了起来,所以得四处寻她。” 陈婆婆心里一咯噔,想到高寡妇家突然出现的好心人,暗骂程惜惜这个死丫头,真是狗胆包天,居然骗到了贵人身上去。 哎哟幸好是骗银子,不是骗婚,这个郎君长这么好看,要是她骗婚的话自己定会大义灭亲将她供出去。 “你去别处寻寻看吧,我们这里都是老老实实良善人家,定没有这样子的骗子。”陈婆婆和言悦色的说道。 “初一,我们走。”和舫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招呼着小厮离开。 这时程怜怜摇晃着尾巴从旁边走了来,见到和舫后停了下,然后呜咽一声夹起尾巴转身逃得飞快。 和舫背着手眯起眼睛看着逃窜的白狗,总觉得此狗甚至眼熟,他转身问道:“敢问婆婆,那条白狗是哪户人家的狗?” 陈婆婆心道坏了坏了,程惜惜这个死丫头,出去行骗还带上了程怜怜,这条狗贪生怕死又贪吃也就算了,紧要时刻偏偏尽会出乱子。 “人都养不活了,哪里会有人家养狗,兴许是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吧。”陈婆婆强笑后答道。 和舫看了眼陈婆婆,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上了旁边停靠的马车离开了清水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有什么意见欢迎留言,谢谢。 第3章 三见 “郎君,这是从城西与城北的当铺找到的。”小厮初一拿出和舫被狗叼走的衣衫,还有那块已经认不住原样的令牌放到他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当铺的掌柜都说是一个小娘子去当掉的,城西当铺的掌柜说小娘子自称是闻家二娘子丫环,小的去闻家打探过,闻二娘子身边没有这样的丫环。只怕这些都是她放出来的假消息,以混淆视听。” 和舫浑身散发的冷意让人忍不住胆颤心惊,他脸色却如寻常般平静,只淡淡的说道:“知道了,清水巷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小的派人在那里守了两天两夜,没有见到行迹可疑之人,那条狗也未再出现过。” “继续找,只要人还在安城,必会出现踪迹,除非她能上天遁地。”和舫拿起那块金片摩挲了一阵,混账东西,御赐的令牌也敢砸了去当掉,等抓到定要诛你九族。 “这样胆大之人,说不定真有上天遁地的本事,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在一旁坐着喝茶的周泰一幅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拿起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他凑近和舫,笑嘻嘻的说道:“京城那些小娘子一个个都装模作样怪没意思,她这样的才有趣味。阿舫,抓到后要不送给我吧,我房里正好缺一个逗趣的丫环。” 和舫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朝堂上御史的弹劾王爷都上折子辩驳了?” 周泰缩回脖子,摊在椅子上哀嚎道:“真没劲,你说那些御史是不是吃饱了太闲没事干?居然管到我的后院有几个小妾侧妃上来,说她们成日争风吃醋闹出笑话,给皇家蒙羞。女人们吵吵闹闹才有情趣,这些老古板懂个逑。” 和舫静静看着手上的金片,并不理会周泰的抱怨,他脑子里始终想着那条夹着尾巴逃得飞快的狗。 第一次见到的是黑狗,第二次见到的是白狗,就算那个小混账有两条不同颜色的狗,可是那白狗没有见过自己,为什么见到自己的时候如此害怕?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他看着自己手指因为用力压金片变白了,放开后手指又变回了正常颜色,顿时心中一动,说道:“初一,带上人准备去清水巷抓人。” 初一领命迅速退了出去,周泰见和舫向外走去,也忙不迭的跟在了后面。 程惜惜在家里心痛自己损失的一百两银子,阴差阳错躲过了和舫的搜捕,连吃了几天馒头吃得快吐,程怜怜也跟着吃到吐,可怜兮兮的趴在她床头呜呜直叫唤。 它上次遇到和舫,对方身上的气势过强大,它聪明的躲在家里不敢再出门去,也因此没了骨头可以吃。 程惜惜被程怜怜吵得心烦,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总算打起了精神,洗漱后出门去买了肉包子与肉汤与它分着吃了,又晃悠到了茶馆去听书。 茶馆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这里能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上次程惜惜在这里嗅到了发财的门路,虽然最后没有发大财,也总算小赚了一笔,最近一段时间的吃穿算是不愁了。 可是这些银子对于爱财如命的程惜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她要发的是大财,要花银子不眨眼,肉包子吃一个扔一个的那种富家翁。 程惜惜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说得口吐白沫,眉飞色舞的讲述着最近安城来的京城大官如何威风,抄了贪官石家的家,肃清了安城的官场,还了老百姓一片安宁的丰功伟绩,心里忍不住一咯噔,暗叹道,坏了! 原来上次在石家坟地里,遇到的是京城来的大理寺和少卿,原来他不是盗墓之人,而是来办公务的,可怜自己一头撞了上去,不知道现在自己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要是自己早一天去挖墓,那些钱财就是自己的了。 程惜惜不动声色的扫视了茶馆一圈,没有见到什么盯梢之人,不着痕迹的脚底生风溜得飞快,见到清水巷在眼前之时才松了口气。 只是程惜惜那口气只落在半空中,又瞬时提到了嗓子眼,陈婆婆站在巷子口,看到她时满脸都是焦急惊惶,手微不可查的朝她摇了摇。 “糟糕。”程惜惜心里暗自叫了一声苦,果断转头拔腿飞奔,耳边风呼呼飞过,她灵活的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却始终没有甩掉身后的追踪之人。 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一声声像是踏在她心上,让她心砰砰跳得飞快。 蓦地,程惜惜本能的浑身一僵,然后顿住一动不动。 身后,极细的喀哒声响,程惜惜知道那是箭弩搭上去的声音,她仿佛闻到了箭头的血腥之气。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再也不跑了。”程惜惜慢慢转过身,只短短的一息之内声泪俱下,害怕的颤抖着蹲了下来。 和舫慢慢的走近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程惜惜抬起糊满了鼻涕眼泪的脸看着和舫,直看得他太阳穴跳了跳,低喝道:“把脸给我擦干净。” 程惜惜极为听话的抬袖随手一抹,虽然小脸上还蘸着亮晶晶的线,可总算比先前好一些。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和舫在她面前蹲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 “因为我跑不过你的□□。”程惜惜抽抽噎噎老实的答道。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居然还怕□□?”和舫平淡的说道。 程惜惜看了他一眼,很想翻白眼,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形,觉得翻白眼太过嚣张,又忙垂下了眼帘,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是肉身凡胎,还没有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会将我射个对穿,所以我当然怕了。” “我以为你是狗胆包天,连御赐的令牌都敢偷去弄坏,连诛九族都不怕,更不会怕死了。”和舫黑沉沉的双眼散发出无尽的冷意,直看得程惜惜抖了一抖。 “什么御赐的令牌?”程惜惜微张着嘴,一脑门子的莫名其妙。 “这个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认识。”和舫见到程惜惜还在装傻,强忍住怒意拿出那块金片扔在了她面前。 “这是御赐令牌?” 程惜惜捡起那块金片看了半天,始终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怀疑的看着和舫,委屈的说道:“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反正你是官我是民,民不与官斗,我又不敢反抗的,可你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我是死都不认的。” “你还敢狡辩,初一,把她给我押起来,带回去审。”和舫见程惜惜死不悔改,耐心顿失,站起来冷声吩咐道。 “大人啊。” 程惜惜的这一声大人,叫得那是一曲三叹抑扬顿挫,“民女委屈啊,民女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什么御赐不御赐,只知道金子值钱,民女上有老下有小,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才会出来行窃,谁家好好的小娘子会做这些没脸的事?要是落个小偷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说亲啊” 和舫紧紧抿着嘴,看着程惜惜干脆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伤心欲绝,“民女家本来有几亩地,只可恨那石家人,抢了我家的地不说,还将我阿爹打成重伤,去医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也没救过来。 我阿爹还没有过头七,那石家又见我生得貌美如花,要迎娶我去做妾,别说是石家的妾,就是圣上的妾我也不要做......” “闭嘴。”和舫听得是心惊胆战,忙呵斥她道:“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还是想再多加一条罪名?” 程惜惜越来越激动,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哭喊起来。 “我怕什么怕,我阿爹没了,银子也没了,反正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被诛九族,我九族就只剩了我一人,我都快死了,还不许我骂个痛快么?” 和舫办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犯人,那些油滑的滚刀肉也不是没见过,却没有见过撒泼耍赖的小娘子,对她像是狗咬刺猬般无处下手。 程惜惜像是想通了般,蓦地一下站起来,双手举到和舫跟前,神情是说不出的悲壮,凛然道:“你且抓了我去砍头,反正这世上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愿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再吃这世的百般苦。” “我不会砍你的头,只会按律审案。”和舫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半晌后才答道。 “哈哈哈,真是可笑。” 程惜惜仰天狂笑,笑完后又神色凄惶,慢慢靠近和舫,双眼圆争紧盯着他,那双灵动的杏核大眼此刻充血通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恨恨的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律,更没有什么天理,官字两个口,怎么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和舫刚要说话,突然瞳孔一缩,他身子刚要动,一个软软的身体却紧紧贴了上来,冰冷的金片贴在了他脖子上。 程惜惜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喷在了他的耳后,她轻快的说道:“和少卿,别动哦,我的手不稳,说不定一下不小心就割断了你的脖子。” 周泰刚刚气喘嘘嘘赶上来,还没有喘过气,就被眼前的突然变故惊呆了,他喃喃的说道:“真真是狗胆包天啊。” 初一等小厮护卫立即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间,弓弦拉开对准了程惜惜,只要她敢轻举妄动,那些箭就会毫不犹豫的射出去,将她射成刺猬。 “你想做什么?”和舫还像先前那般,神情淡淡,丝毫没有性命堪忧的惊慌。 “你在溪里捞到的金块还给我,还有放我离开。”程惜惜飞快的说道。 “溪里的金块?”和舫顿了下,心头略转便想通了,然后轻笑了起来,“原来那晚你还偷了金块,看来是不用我审,你所犯的罪行自己都全部招了。” 程惜惜愣了一下,手上微微用力,低喝道:“少说废话,快将金块吐出来,我脾气不大好,听不得激将,你不要命的话尽管试试。” 和舫身形疾如闪电一转,手臂微动,程惜惜的金片已经落到了他手上,他双眸如冰,声音冷得像是冬日雪化后的天气,“程惜惜,你的死期才真正到了。” “我的天咧,玩脱了。”程惜惜一声惨叫,然后像是个弹弓般弹了出去,像是同归于尽般向和舫扑了过去,他飞快一闪身,手握成拳砸想她的肩膀。 程惜惜只弹到一半,身子在半途硬生生止住向旁边地上一倒,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墙脚的狗洞爬了进去。 和舫修长的双眸微微惊讶的看着程惜惜消失在狗洞里,周泰却是指着狗洞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俯眼泪横飞,断断续续的说道:“太好笑了,和少卿居然一次次失手,栽倒在一个小娘子手里.......” 第4章 大礼 和舫手从脖子上拿到眼前一看,见到指尖的血迹,黑沉的眼底波涛汹涌,喷薄的怒气眼见要爆发开来,初一战战兢兢的上前,低头道:“郎君,圣上派了人来,正在驿站里等着你。” “回驿站。”和舫背着手定定的看了好一阵那狗洞,才沉声下令,程惜惜,就算你能上天入地,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程惜惜从狗洞里钻进去后,就灵活的在园子里钻来窜去,她嗖一下钻进浓密的花丛里,侧耳凝神听了一会,没有听到追赶的脚步声,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一口长气一出,程惜惜转瞬就怒气升腾,该死的,那片金片居然被和舫抢走了,没想到死人脸身手也这么好。 程惜惜暗自生了一会气,待到心情平复了些,正待钻出花丛,突然听到有人向这边走了来,一个小娘子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没脸没皮的东西,也敢肖想和郎,真是不要脸,气死我了。” 话音刚落,鞭子带起凌厉的风声狠狠抽打在小径两旁的花丛上,卷起花瓣叶片落了满地。 “二娘子,你千万别气,夫人说了要去京城给你寻一个好人家,这天下哪还有比和郎好的男子,夫人一直疼爱你,说不定你能如愿嫁入和家呢。”一个丫环模样的人在旁边不住的劝着暴躁不安的小娘子。 “当真?”小娘子停下了手里的鞭子,半信半疑的看着丫环,“姐姐都还没有说亲,她一直惯会装,在阿娘面前扮温柔贤淑,有这样好的事阿娘肯给到我?” “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丫环四下看了看,才凑到二娘子耳边说道:“我无意间听到夫人与黄嬷嬷说,想将大娘子送进宫去,好为闻家在圣上那里多个说话的人。” “哈哈那可太好了,进宫后与圣上后宫的那些女人争宠,我看她还能装贤惠装到什么时候。”二娘子越想越开心,想到自己与和舫成亲后恩恩爱爱的生活,脸颊飞上了朵朵红云。 丫环见到二娘子的神情,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当下人的从来都不易,遇到一个好主子那是难上加难,二娘子虽脾气暴躁,但是头脑单纯,只要顺着她说好话,倒不用担心她的鞭子会抽到自己的身上。 程惜惜藏在花丛里,听到主仆俩的声音渐渐远去,才吐出了嘴里的花瓣,我呸,这个闻二娘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她要是再抽几鞭子,自己可就藏不住了。 不过,程惜惜眼珠子一转,转瞬之间计上心头,她从花丛里爬出来,理了理头发衣衫,飞快的窜到了闻二娘子前面,待到她们从假山后转过来时迎了上去。 “敢问这位美丽的姐姐,这是什么地方?”程惜惜一脸的焦急,见到她们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开口问道。 丫环谨慎的挡在闻二娘子跟前,防备的看着她道:“你是谁?看起来像是哪个院子的粗使丫环,难道没人教你规矩,没有主子的允许,粗使丫环一律不许进主子的主院。” 闻二娘子见程惜惜衣衫不整,皱起眉头不耐的说道:“不懂规矩拖下去打板子便是,跟她废话作甚,我们走。” “姐姐,我不是丫环。”程惜惜心里暗骂闻二娘子真的是粗暴简单,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板子,这样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不是丫环,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瞧瞧你这幅模样,难道你还是主子不成?这是闻家,整个闻家哪里有你这样的主子?”丫环捂嘴咯咯笑了起来,嫌弃的撇了她一眼。 “我真不是丫环。”程惜惜委委屈屈的再次强调,她大眼里浮起了泪光,嘟囔着道:“我央求大哥带我来安城游玩,大哥答应是答应了,可是每天都将我丢在驿站里,自己成日只管自己去忙,来安城这么久,我都还没有见过安城长什么样子呢。” “大哥?你大哥是谁?”闻二娘子听到驿站两字,心下一动忙推开挡在身前的丫环,仔细瞧着程惜惜,可是看了半晌还是失望了,她长得还没有身边的丫环们美,哪里与冠绝天下的和郎有半分相似。 “我大哥是和舫,我叫和碧,不知道姐姐听过没有?”程惜惜侧着头天真至极的看着闻二娘子,脆生生的答道。 “你真是和郎的妹妹?怎么可能?你这么难看,他可是闻名天下的和郎。”闻二娘子听到程惜惜亲自说自己是和舫的妹妹,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失声尖叫起来。 她着程惜惜不断的打转,见她身上的衣衫料子还没有闻家粗使丫环的好,全身上下更是首饰全无,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也不想长这样的,我像阿爹,大哥像阿娘。” 程惜惜心里将闻二娘子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是委屈至极,手指捏着衣衫低下头说道:“大哥不带我出来玩,我自己偷了驿站伺候丫环的衣服偷偷跑了出来,迷了路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又没有见到院门,便从墙脚狗洞里钻了进来问路。” 闻二娘子听到程惜惜钻狗洞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也有小娘子与我是同好,我阿娘还时常念叨我说,哪里有小娘子这样子没规矩的?我以后可以回阿娘了,和家小娘子也钻狗洞的。” 程惜惜心里暗笑,和家小娘子钻不钻狗洞我不知道,不过闻二娘子是草包这件事是坐实了,和舫是独子,哪里来的妹妹? “来来来,和妹妹,这边来坐,哦对了我是安城闻家的二娘子,闻家你听过吧?就是跟京城闻家是一家的。安翠去上茶,所有最好的茶点果子蜜饯都拿上来。” 闻二娘子亲亲热热的挽着程惜惜向院子里的凉亭走去,不断的吩咐丫环拿这拿那,吩咐完了才问她:“和妹妹你喜欢吃什么茶?点心呢?冰雪凉水好不好?” 程惜惜见闻二娘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心里都快笑翻了,有美食可吃那她自是不会客气,眼睛眨了眨说道:“我听说闻家最是风雅,点心更是做得好,姐姐随便上些什么来肯定就是极好的。” 闻二娘子听后愉快的抚掌大笑,“那是,闻家最是风雅,你大哥也风雅,两家简直最相配了。不过你到安城早就该来找我的,全安城都知道我最好客了。 你大哥也是,怎么不来找我呢?找我的话我定会带你去玩的,哪里会让你无聊的呆在驿站里。你大哥呢?今天你大哥也没空陪你吗?等下我跟你一起回去声讨他,这也太不像话了是不是?” 程惜惜低下头,强忍住狂笑的冲动,哎哟闻二娘子太有意思了,她简直不用你搭档,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就可以演一场大戏。 “姐姐,你真好,我从来没有见到像姐姐你这么好的人,要是以后能天天跟姐姐在一起玩就好了。”程惜惜将桌上的点心都尝了个遍,又喝了几壶热茶,才摸着肚子真心实意的夸赞闻二娘子。 闻二娘子的脸红了红,难得的羞涩了起来,她挥舞着手干笑了两声,不自在的说道:“真的吗?我真有那么好?” “嗯,比阿娘给大哥相看的小娘子都好,我虽跟姐姐初次相见,却投缘得像是认识了多年的姐妹,比亲姐妹还亲的那种。”程惜惜无比真诚的眨着大眼睛说道。 “你阿娘有给你大哥相看小娘子?看了哪些家的?你大哥呢?你大哥也去相看了吗?他都同意了?”闻二娘子神色变得焦急万分,不住的追问。 “大哥有些去看了,有些没有去看。不过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应该是大哥都不满意吧。我知道大哥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可是他心里却热得不得了,最最喜欢姐姐这种开朗的性子。” 程惜惜热切的盯着闻二娘子,颇为惋惜的说道:“要是姐姐能做我嫂子就好了。唉,可是姐姐在安城,大哥回去后阿娘肯定会安排他去相看别的小娘子,到时候被阿娘逼急了,说不准就随意挑一个成亲。” “那怎么行!”闻二娘子心痛得不能呼吸,尖声急切的叫了起来。 “不行也得行啊,唉,姐姐也不能回驿站跟我去见大哥,这不合规矩。” 程惜惜脸上的惋惜浓得都怪挂不住了,看着比她更为惋惜失望的闻二娘子,突然眼睛一亮,拍着手掌恍然大悟的说道:“我怎么这么傻,你不能去驿站,可是我可以回去啊,到时候你给我一件信物,我回去带给大哥,跟他仔细说说姐姐的好,让大哥心里也有个底才好跟阿娘提。” 闻二娘子激动得脸都红了,站在那里不断的转圈,手在头上身上不住的摸来摸去,将簪子首饰全部取了下来,仔细一看还是觉得不够贵重,忙扬声叫道:“安翠,把我藏在箱底的那个雕梨花紫檀木盒子拿来。” 安翠站在一旁,听着程惜惜与闻二娘子的对话,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不对劲。 这个和郎的妹妹出现得太过奇怪,而且句句话都讲在了二娘子心上,将她骗得团团转,连男女之间私下互赠信物的出格之事都一口应承下来。 “二娘子,这些都是夫人给你的压箱底,要是你拿出去了,夫人到时候得晓定会生气的。”安翠看了淡定吃喝的程惜惜一眼,想了想还是笑着旁敲侧击劝着闻二娘子。 “阿娘给我了就是我的,她会生什么气?你不是说阿娘最为疼爱我么?让你去就去。”闻二娘子瞪着丫环,手抚上桌旁的鞭子,只要她再敢出口相劝,自己就会拿起鞭子让她好看。 安翠见到闻二娘子的动作,身子瑟缩了一下,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些首饰而已,闻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再说夫人也拿她没办法,自己不过是下人,没得招来一顿打,当即回房去抱了盒子来放到桌上。 闻二娘子打开首饰盒,里面的金银珠宝差点晃瞎程惜惜的眼,她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整个盒子的珠宝拿去给和舫做信物,才配得上闻二娘子对他的一片深情。 “这个簪子吧,你看这个翠鸟做得栩栩如生,鸟的眼珠子是猫眼石,嘴上衔着的南珠更是难得的圆润,这个簪子是阿娘的嫁妆,听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首饰,我讨了好久阿娘才肯给我。” 闻二娘子拿出个翠鸟簪子递给程惜惜,羞涩的说道:“也取个好寓意,在天愿作比翼鸟。” “好。”程惜惜虽然惋惜没能拿到整盒首饰,可是得到这么一件大宝贝,也送了和舫一个大礼,她简直乐得眉开眼笑,当即就告辞要回驿站去找大哥。 “我派车送你回去。”闻二娘子见程惜惜又要去钻狗洞,忙拉住她笑着说道。 “不用,你家的车太过显眼,要是我大哥怪我偷跑出来,一时怒气上头,迁怒于你怎么办?你们的事比天大,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 程惜惜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闻二娘子,直说得她满脸通红心潮澎湃,为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亲自送程惜惜到了狗洞边,看着她钻出去后,才满怀期待的回屋去等消息。 第5章 逃掉 程惜惜一出狗洞,先是谨慎的四处张望打探,见巷子周围没有可疑之人出没,才沿着墙脚根溜了出去。 这次她没有去当铺,而是溜到城西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找到城里处理见不得光赃物的许大,以一成的价钱卖了那根簪子,得到了二百多两银子。 她拿出些碎银去买了头老驴车与旧衣赏,扮成收夜香的老汉,在车上待到天光将明时才驾车回了清水巷。 巷子里除了早起出摊的人,其他人家都还静悄悄的,程惜惜脸颊手都涂得黝黑,蜷缩在车前佝偻着身子,像极了走街窜巷收夜香的老汉。 车子吱吱呀呀的向前,最后停在了小院子的后角门处,她灵活的跳下车,借着车子的掩护打开角门进了屋。 空荡荡的屋子里东西一件未少,可是她只眼神一扫过去,便知道屋里有人来过,东西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程惜惜不敢再多呆,收拾了一些衣衫细软,踢了踢四脚朝天睡得香甜无比的程怜怜,低喝道:“走了。” 程怜怜呜咽一声,不情不愿的跟在了程惜惜身后,待到出了院子,见她手向驴车一指,它立即极有眼力的跳了进去。 车子经过陈婆婆院子时,她手用力一扬,一锭十两的纹银砸到了院中。 程惜惜未再停留,驾着车打算从西门直接出城,见到平时运送牲畜等的西门口排了长队,心里暗叫不好。 待要掉头从其他门出城,拉着缰绳的手刚一动又停了下来。 城门口不起眼角落里,和舫身着一袭靛蓝长衫背着手站在那里,在熙熙攘攘吵闹不堪的猪羊之中,像是在公堂上审案那般肃立。 程惜惜暗叹,能在这样脏乱的地方,仍如谪仙般遗世人独立,真不负他冠绝天下之名。 除了他,还有上次墓地见到的那个白衣男人,也摇着扇子陪在一旁,碧绿的扇坠摇来晃去,荡起的绿漪差点让程惜惜流口水。 “阿舫,这个破地方又脏又臭,你说一个小娘子怎么会从这种腌臜之地出城?”周泰不耐烦的拿着扇子一会捂鼻子,一会挥舞着赶飞到眼前来的绿头蝇。 “她肯定会乔装打扮出城,这里来往的人复杂,是混出城去的最好方法。”和舫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周泰,“是你自己硬要跟着来看热闹的。” 周泰收起扇子嘿嘿一笑,“我就是想看看程惜惜与你究竟谁更神通广大。” 和舫移开眼不理会他,眼神如鹰般锐利的盯着过往的车辆行人,突然他见到人群中有道白影一闪而过,他顿了一下,招来初一吩咐了几句。 “郎君,那条狗跑得不见踪影了。”初一去后很快就回来了,低头禀报道。 “那条狗跟它主子一样狡猾,它主子要逃必定要带上它,你们切莫掉以轻心,狗在附近主子也肯定在附近。”和舫冰冷的眼神扫过城门口,轻哼道:“除非她有本事从城墙下刨个狗洞钻出去。” “我们的人一直守着巷子口,除了每天来送柴火收夜香的人,没有见到别的人进来。陈婆婆那里也仔细审问过,她一直哭诉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说程惜惜是好人,就算是做了什么错事,也是好心,更是一时糊涂。求我们千万别跟个小娘子计较。”初一认真的禀报昨晚的审问结果。 和舫神色更冷,想到那老婆子骗他从没有见过程惜惜,心里淤积的闷气越来越重,没曾想自己办案无数,居然连续几次看走眼,而且还被这样目不识丁的老婆子骗。 “老婆子是老骗子,程惜惜是小骗子,再加一个狗腿子,两人一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能在清水巷露出马脚让你们察觉,那早就抓住她了。” 和舫声音冰冷,初一站在一旁都不自觉的摸了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从没有见过郎君如此生气,陈婆婆虽然没事,但是程惜惜被抓住了肯定会很惨。 车子一点点前移,程惜惜的车也终于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手里拿着张画像,对着她喝道:“抬起头来。” 程惜惜见到那副画像,心里将和舫骂了十万八千遍。 王八蛋,我有这么丑么? 那副画像上她瘦瘦小小干干瘪瘪的,那双眼睛倒挺大,可是看起来油滑得像是地痞无赖。 骂归骂程惜惜还是听话的抬起头,官兵见她一脸麻点,嘴角还有个大大的痦子,眼睛更是红肿成了一条细线,只略微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指着后面的驴车说道:“里面运的什么,打开来看看。” “夜香。”程惜惜点头哈腰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声音嘶哑,说了两个字就捂嘴咳了起来。 官兵见她咳得惊天动地,嫌弃的离远了些,去掀开驴车木桶盖子,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他忙捂住鼻子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快走快走。” 程惜惜又点头哈腰的上了车,驾着车一刻不停的往城外驶去,眼见即将出得城门,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爆喝:“拦住那辆驴车。” 和舫一直盯着官兵检查,待到夜香的臭味钻进他鼻尖,突地想到初一说巷子里只有倒夜香与送柴火的车辆来往,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即出声阻拦,身形微动也追了上去。 程惜惜听到和舫的喊声心里就打了一个突,要不要这么惨啊,闻二娘子估计还没有找上门,要是她再找上门去,自己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千万不能被和舫抓住,她咬了咬唇,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回身双手猛地一推,夜香桶哐当滚下车。 顿时,粪水四下飞溅,黄黄绿绿的流淌了一地,臭不可闻的气味飘散在空中,饶是赶着猪羊的人也忍不住捂鼻躲避。 和舫见到粪水流到脚下,下意识的抬脚躲避,他抬眼望去,只见程惜惜嘴角那颗大痦子掉下来挂在了嘴皮上,忍不住眼睛闪了闪,大声道:“程惜惜,拒不归案,罪加一等,你要想好了。” 程惜惜突然冲着他一笑,和舫被她那丑得惊天动地的笑容瘆得心都抖了几抖。 突然,她的手抬了起来,和舫暗叫了一声不好。 “噼里啪啦。”突然间,四下里响起了爆竹声,牲畜被惊得扯着嗓子上窜下跳,马匹也仰天长嘶,带着马车都快翻倒在地。 “和大人,要是你再追,我就不客气了哦。”程惜惜对和舫眨眨眼,得意的扬了扬手里那颗大大的爆竹。 和舫顿住,程惜惜明目张胆的在威胁他,只要她手上那颗大爆竹扔出来,城门口立即会陷入大乱,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受伤。 “程惜惜,你真是不知悔改,你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终有天将会亲手将你缉拿归案。”和舫的太阳穴青筋凸起,眼神与声音都像是淬满了千年寒冰。 只见程惜惜装作很是害怕的样子,抱着双臂夸张抖得像是打摆子,她仰头哈哈大笑,轻快的道:“和大人,我知道我美貌如花人见人爱,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冰块,你就算再追着我不放,我也不会喜欢你呀。” 和舫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嚣张无比的程惜惜,恨不得立即将她抓住碎尸万段,咬着牙言简意赅的道:“呸!” “呐,你的意中人来找你了,我就不奉陪啦,和大人,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程惜惜根本不把和舫的态度放在心上,抬手指着向城门而来的马车,马车上的闻家徽记招摇醒目。 她对他摆了摆手,跃到车辕前坐好,鞭子轻轻抽在老驴屁股上,老驴撒开蹄子轻快的跑了起来。 和舫听到程惜惜的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他转过头一看,闻家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小娘子,正垫着脚羞涩的往自己这边瞧。 “初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和舫退到干净处,招来初一吩咐道。 “郎君,来的小娘子是闻二娘子。”初一回来时低头禀告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结结巴巴的说完了闻二娘子来意,站在那里腿都发软,根本不敢抬头看和舫的脸色。 程惜惜这是要将郎君往死里得罪,就钻狗洞逃掉的这么一瞬间,居然冒充了郎君根本不存在的妹妹,骗了人钱财不说,还替他说了一门亲。 和舫愤怒到了极点,最后反而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这几天与程惜惜多次交锋,她做出的事再荒唐,他都不会再觉得离奇。 “你去打发她回去,告诉她我没有妹妹。”和舫平静的说道。 “郎君,要不要备份礼送到闻家?”初一抬头飞快的瞄了和舫一眼,见到他神色如常,心里的不安更甚。 郎君脸上盛怒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遇事后反而神色淡淡,让你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可是每次这样之后,总有人会倒大霉。 “不用,和家与闻家一直极少来往,别节外生枝让有心人抓住做文章。” 和舫背着手斜了一眼周泰,他与闻二娘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笑得惊天动地趴在马车上直不起腰。 他淡淡的说道:“齐王爷太闲了,圣上既然有令,这次去临安城将他也带上吧,让他先出发去打探消息。” 初一瞪大眼,心道周泰终是将郎君得罪狠了。 去临安城必须路过碧峰山,那里有条狭长的峡谷,传言常年有土匪出没打劫过往之人,官府派兵清剿了很多次,可是那山易守难攻,土匪一直没有被清剿干净。 “还有,将追程惜惜的人手撤回来,她狡诈多变,她这一出城如鱼儿跃入水里,你们是抓不住她的。”和舫看着车水马龙的城门,狭长深邃的眼眸微眯。 程惜惜,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最终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点评,鞠躬感谢。 第6章 被俘 程惜惜驾着驴车逃出城门,程怜怜趁乱也撒腿飞奔跟了上来,车子在城外饶了几圈后没有见到和舫追来,便放慢速度让老驴歇息一阵才继续上路。 离开安城后程惜惜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干脆随着驴子自己走,走到哪算哪,每日慢悠悠的赶路就当游山玩水,加上兜里有了银子,这一路是过得惬意又自在。 这日程惜惜跟在一个镖局身后,随着镖局的镖车前行,在路过碧峰山时,她直觉周围的气息放佛瞬时紧张起来。 程惜惜警惕四下张望打量,见进了一条长长的峡谷,两面都是绵延的山峰,人车进去两面一堵犹如被关进笼子里打狗,想要逃那是难上加难。 程惜惜紧了紧缰绳,紧紧缀着前面的镖车,陡然间前后的呼喊声震天,扛着各种棍棒刀枪的人群从山上冲下来,嘴里哇哇大叫着:“留财不留命!” 镖局的镖师们咬牙打马直接冲了过去,前面挡住路的土匪见到马车冲过来,挤作一团向旁边躲开了。 程惜惜见状心下一喜,这一群土匪看来就是乌合之众,镖师都不用出手自己就吓得先逃开,当下一拍趴在车头的程怜怜,低喝道:“快跑。” 程怜怜灵活的跃下车溜得飞快,程惜惜也抽打了下驴,想跟着前面的马车一起混过去。 有时候程惜惜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她的驴车被几个黑脸大汉围住时,忍不住抬眼望天自省,有时候太抠门会害了自己。 当时要是自己舍得多花点银子去买匹马,不是买了这匹已算是风烛残年的老驴,那今日自己是不是会跟得上前面的马车逃出这群土匪的手掌心? 前面的镖局逃脱了,土匪们吃了一嘴的土连根毛都没有捞到,见到程惜惜的驴时顿时又有了些安慰。 一个瘦得跟猴似的男子围着驴转了几圈,舔着嘴唇道:“老大,这头驴看起来挺肥的,今晚杀了烤来吃如何?” 被称作老大的男子又黑又壮,面容憨厚老实,闻言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拍在瘦猴的背上,大声的训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老驴用处多着呢,拉磨种地都用得着,庄稼人谁舍得吃牲畜?” 瘦猴被拍得差点透不过气来,想要反抗却又怕再挨揍,只得嘀咕道:“咱现在是土匪,又不是庄稼汉,哪里来的地种。” 黑脸老大打量着程惜惜,像是打量那头老驴般将她估量了半天,才勉强的说道:“一并带上山吧,让他去灶间烧个火出去拾点粪,打劫的时候壮壮威也是好的,也费不了多少口粮。” 瘦猴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大摇大摆来到程惜惜面前,拿出一把生锈的砍刀架在她脖子上,恶狠狠的道:“如今你落入我们碧峰寨之手,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要是想死,也成全你。” 说完他扬起手里的刀作势往下砍,看到程惜惜缩了缩脖子,才自得的将刀扛在肩上,抖着腿道:“怕了吧?怕了就跟我们走,别想着逃,这山里不仅有老虎野兽,还闹鬼,要是晚上一不小心遇到了鬼,你连尸骨都找不到,下辈子都没处投胎。” 程惜惜沮丧得想就地而亡,眼前这群土匪衣衫褴褛男男女女都有,一眼望去便知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的。 这都怪自己太过大意了,一旦没有危险就会放松警惕,要是提前打听做准备,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把眼睛蒙上。”瘦猴扔过来一块看不出颜色脏兮兮的布巾,啪的一下布巾搭在了程惜惜肩头,霎时浓烈的汗臭味夹杂着混着其它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直干呕恶心想吐,不禁怀疑这是瘦猴的抹脚布。 “我撕块自己的衣衫蒙住就是,我不会逃。”程惜惜嫌弃的弹开布巾,干脆将腰带解下来往眼睛上一系,然后说道:“这样可以了吧?” 瘦猴嫌弃的撇了撇嘴,“又老又丑的还穷讲究,得了你要跟紧了,要是掉下山去那就怪不得我。” 程惜惜双手被绳子捆住,跟在土匪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山后,瘦猴过来解开了她眼睛上的腰带,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后,顺手捆在了自己腰上。 他耸了耸肩,架势十足的道:“手上就捆着吧,至于什么时候能解开,得看你的表现再说。” “那我要身上痒了怎么抓?”程惜惜四下望了望,山上只有几间顺着山壁搭出来的破烂屋子,估计算是土匪窝,心里又将自己鄙视了几百遍。 “墙上蹭蹭得了。”瘦猴似乎怕她不懂,背在撑着茅草顶的木头上蹭了蹭,茅草屋顿时摇摇晃晃簌簌往下掉草屑,屋子里很快冲出来一个壮实的妇人,指着瘦猴的鼻子破口大骂:“许猴子,你小子作死是不是?房子都要被你蹭塌了。” 原来真叫猴子啊,程惜惜看着许猴子忙跳开,干笑着赔礼道:“李婶,这不是教训新来的人吗,你别生气了。” 李婶看了程惜惜一眼,嫌弃的道:“什么都没有打劫到,还落了一张吃白饭的嘴,我看很快咱就又得断粮了。” “嘿嘿再多去几次,有了经验以后肯定能干票大的,还怕没有吃香的喝辣的时候?” 李婶白了一眼许猴子,没有理他又进了草屋,他讪讪的挠挠头,看着程惜惜道:“这是老大的娘子,以后你见到可得敬着点,我是二当家,你也要对我敬着点。” 程惜惜斜了他一眼,讥讽的问道:“这个山上还有几个当家的要我敬着?” “就两个当家的,其余的都是小弟。”许猴子抬着下巴得意极了,“其他的都不如我们聪明,暂时选不出三当家,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 程惜惜见许猴子鼻孔朝天的模样,心里的沮丧如排山倒海般翻滚,她没了说话的心思,任由许猴子将她扔到了最靠边的草屋里。 天一点点的黑下来,程惜惜嘴里咬着草根,坐在地上的茅草堆上闭眼休息了一阵,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爪子刨地声,然后程怜怜的狗头伸了进来,见到她伸出舌头哈了哈,狗头一抬身子一低灵活的钻进了屋。 程惜惜看着半掩的草门,又看了墙脚的那个洞,无语的道:“你不会从门口进来么?” 程怜怜被批评了,呜咽一声扭过头,将屁股对着了程惜惜。 外面火把的亮光,透过茅草缝隙将屋内照得半亮,像是整个山上的土匪都聚在了一起,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 “李老三,你只会杀猪不会杀驴,可要当心点啊。”有汉子高声的打趣道。 “那你来?”有汉子也高声反驳了过去。 其他人也加了进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欢快极了,然后程惜惜听到了驴的惨叫声,血腥味传出来涌进鼻中。 她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的咒骂道:“王八蛋,居然敢杀我的驴劫我的财,此仇不报非程惜惜,你们给我等着。” 程惜惜盘腿在草堆上生了一会气,踢了踢程怜怜的屁股说道:“你自己去躲起来,他们连驴都吃了,下一个就会轮到你,要是不想被煮着吃掉,就自己机灵点,别被抓住了。” 程怜怜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将狗头伸在程惜惜的手中,待她好一阵抚摸后,才又低着身子从墙脚的洞中钻了出去。 至于老驴的肉,程惜惜连毛都没有捞着,许猴子在酒足饭饱之后,给她端来了个缺了好几个口子的土陶碗,里面盛了半碗飘着几粒油花的汤。 他将碗放在她面前,像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般,抬着下巴说道:“喏,驴肉汤。你看我们山上好吧,都多久没有见荤腥了,杀了驴还给你这个俘虏喝肉汤。” “这是我的驴!”程惜惜气得直想将碗砸在许猴子脸上,手正想伸出去时又缩了回来,她都快忘了自己这时候手还应被捆着。 “我们是土匪,抢到的东西当然是我们的了。” 许猴子被抢白,也生气了,“你看你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也就这头驴值点银子,我们山上供你吃供你住,算是替你养老了,吃你头驴怎么啦? 李嫂子的弟媳妇有了身孕需要补身子,山上的兄弟们也许久没有见到荤腥了,没有将你杀了炖来吃,就算对得起你了。”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说道:“那我可得多谢你啊。” 许猴子冷哼一声,看了拿碗肉汤舔了舔嘴唇,强忍住别开了头道:“要是你不吃我就端走了。” “留着吧。”程惜惜看了一眼许猴子,手撑在脑后背靠在墙上,翘着二郎腿晃动着脚,懒洋洋的问道:“看你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怎么在山上做起了土匪?” “还不是因为被临安城知府贾通那个狗官逼得无路可走,我们整个村子的人才上山落草为寇。”许猴子被程惜惜这么一问,所有的辛酸苦楚顿时像是被挖了个口的河堤,顿时滔滔不绝的往外倾倒。 程惜惜从他乱七八糟的描述中,大致知晓了许猴子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碧峰山背面的村庄,山里地少人多,土地又贫瘠,辛苦种地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贾通却变着法子加赋税,村子里的百姓交不出来,不仅被收走了地,连住的房子也一并被强占了去。 村里的乡亲们想去告状,却被追来的人打得半死,老老少少无法,走到这里再也走不动了,才干脆一咬牙上山当了土匪。 “都说前朝大梁皇帝混账,下面的官员也跟着混账,老百姓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如今改朝换代大梁成了大周,这天下的乌鸦还是一般黑,我们连根都没了,这日子不知道啥时候才是个头。”许猴子说着说着就抽动着肩膀呜呜伤心哭泣起来。 程惜惜看了他半晌,肚子里已经转过了八百个主意,然后在草堆上盘腿坐下,身子挺得直直的,威严无比沉声道:“呔,许猴子,你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还不快快跪拜本霸爷。” 许猴子被程惜惜的口出狂言,惊得连哭都忘了,“你莫非是疯了?哪来的霸爷?”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不出世的高深隐士程霸天,你叫我霸爷就好。”程惜惜大拇指对准自己指了指,端是不可一世嚣张至极的模样。 第7章 军师 碧峰山下的峡谷里,几匹马拉着青桐马车,哒哒哒哒进了峡谷。 待马车送到峡谷中央时,突然前后咔嚓两声巨响,峡谷两边的路都被带刺的挡马木珊栏堵住了路。 车夫吓得忙拉紧缰绳勒住了马,见马车突然停下,车里的人不由得掀帘探头一瞧,神色顿时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站在山腰观望的程惜惜对许猴子使了个眼色,只见他嘴唇动了动,然后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车上的人听好了,此路是由本爷亲自看守,欲从此路过去,每辆车需付一辆银,试图硬闯者,休怪刀箭无眼。” 待许猴子喊完,程惜惜又踢了踢程怜怜,它飞快抬起狗头,大声的汪汪叫了两声。 隐匿在林中的人齐齐回应,晃动树木,敲着手里的锅碗瓢盆,扬声大吼,惊得树上的鸟儿都叽叽喳喳扑腾着翅膀乱窜。 “霸爷,你说他们会不会老实交银子啊?”许猴子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细汗,紧张的问道。 “你看他们的车,都是上好的木头制成,怕是哪个富家翁的家人打此经过,咱们不过是求财,这几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没有必要拿性命来冒险。” 这是程惜惜当上碧峰山土匪军师来的第一次出征,此时她虽然神色平静,心里也难免有些许紧张,眼珠子一眨不眨紧盯着山下的动静。 不过几息之后,躬身在车门边听着吩咐的车夫,向扛着刀站在栅栏边的乔大当家走去,恭敬的递上了五两银子。 “霸爷,成了,还真交了。”许猴子喜得眉开眼笑,欢喜过后又有些遗憾,“早知如此,要是每辆车收他个十两八两就好了。” 程惜惜嫌弃的撇了他一眼,“这些时日我们数过,每日打峡谷过去的车辆大致有近百辆,按照每辆一两算下来,咱们每日可以净收百两银子,这天下哪里去找这么便宜的买卖做?要是收多了那些车子不愿意出,到时候打起来你保证打得过他们?” 许猴子想到山上的一群老弱病残,连刀都没有几把,有的几把还是厨间用的菜刀,顿时闭嘴不说话了。 乔大当家收到银子,当即拉开了栅栏,笑得牙不见眼,正欲上山时又想到了什么,手掌一拍脑袋之后,对着前去的马车大叫道:“多谢,祝善人一路平安。” 乔大当家一上山,藏在林中各处的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看着他手里的几个银锞子,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上山当土匪这么久,终于第一次抢到了真金白银。 山上这些时日都是只出不进,带上山的粮食也见了底,要是再没有收入,山上的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去城里做苦力粗活都要相熟的人介绍作保,除了饿死就只有自卖自身这一条路可走。 “多亏霸爷,霸爷上山这简直是老天显灵啊。”山上年纪最大的许老头顿时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程惜惜磕了几个头。 程惜惜微微有些尴尬,跳开后躲开了他的大礼,伸出手扶起了他,微笑着说道:“大家先别谢,这才是今天的第一笔收入,还有长长的一天呢,等到十二时辰过去之后,再看统共能进账多少。” 众人听到程惜惜这么说,都笑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许猴子也喝了口水,期待的看着峡谷口,等着肥羊上门来送银子。 夜色一点点降临,程惜惜见山下一切次序井然,也没有了盯下去的心思,转身回到了山上。 如今山上大变样,原本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被木屋子替代,虽然屋里还是简陋不堪,但是至少高大了许多,不会再屋外刮大风屋里刮小风。 程惜惜作为土匪中的智多星军师,当仁不让拥有自己单独的屋子,连程怜怜也混到了个狗窝。 她坐在原本村子里做木匠的村民做出来的躺椅上,手边矮几上,土陶碗里泡的野菊花茶发出淡淡的清香。 草编的门帘被掀开,乔大当家和许猴子一起笑着走了进来,将布袋里的银子全部抖在了矮几上。 “不到五个时辰,一共收入了六十七两银子。”乔大当家数银子的手都在颤抖,以前在乡下种地,一家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不过才能存上一两银。 “今日得托天气晴好的福,秋老虎过了,天气不冷不热,中秋节庆即将来临,送节礼请吃酒的多了起来,所以过往的车辆才多了些。待天气一冷,或者下雨雪的天气,每天路过的车辆就会少起来,不能按照今日的收入来预计以后。” 程惜惜看着手边的银子,脸上并没有如释重负的笑意,手指敲打着矮几,陷入了沉思。 程惜惜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乔大当家与许猴子都已经非常熟悉。 当初许猴子顶着一头雾水找到乔大当家,结结巴巴转述了她的那番豪言壮语,他跟着许猴子来找她一探究竟时,她就是如今的模样。 乔大当家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俘虏的话,可是程惜惜第一句话就让他大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想杀了贾通报仇?”程惜惜当时面带着微笑,随意至极的问出了这句话,像是杀朝廷命官不过是杀只鸡那般轻松自在。 自打当土匪以来,乔大当家第一次起了杀心。 “哼,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想杀我是不是?要不是我心善,你们早就被我放翻了。”程惜惜坐在草堆上,神色语气都不可一世。 “那你为什么没有放翻我们呢?”许猴子好奇的问道。 程惜惜顿时极度不满的看着他,眼底里淬满了火光,“你们吃了老子的驴,老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所以我要找回来。” 乔大当家与许猴子互看一看,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因为不满所以要来拯救他们?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靠谱啊? “瞧你们这群人的熊样,也敢下山来打劫,简直丢了全大周土匪的脸。谁家打劫的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靠吼就能吓到人?你看那镖局的趟子手都不稀得理你们,人家是明眼人,不跟你们这群可怜又可悲的人计较而已。” 程惜惜嘴角直往下撇,将乔大当家他们数落得一文不值。 许猴子年轻气盛,被骂得面红耳赤,怒气直顶脑门,冲上去扬起拳头欲揍她,却被她灵巧的一闪,脚一抬踢到他的膝盖上,噗通一声,他直接跪趴在了她身前,嘴里吃了一堆的草。 “免礼。”程惜惜盘腿冷笑,“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打不过,你还想去抢劫,丢死个你先人。” “呸呸呸。”许猴子吐出嘴里的草,脸色涨得通红,不死心想要再扑上去,却被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乔大当家上前拉住了。 “你既如此说,敢问你有何妙计?”乔大当家冷冷的问道。 “我说大当家的,你脸皮简直比我还要厚,我可是被你们绑上来的,别说赔礼道歉了,你刚才想要杀我,你的二当家才对我这个老人家动拳脚,你好意思问我怎么救你们这群蠢货?”程惜惜讥讽的看着他道。 乔大当家脸色憋得通红,半晌后终是噗通一声跪在了程惜惜面前,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颤抖着道:“先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高人大人大量不予我们计较,给我们指条明路,我乔大代青山村全村男女老少给你磕头了。” 许猴子见到乔大当家下跪磕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当即也抢着磕了几个响头,连声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了。” “切。”程惜惜看着眼前争着磕头的两人,翻着白眼十分不屑。 “真是没出息,不过说几句就受不了,脸面就有那么重要?要是把脸面看得那么重,你们当什么土匪下什么跪啊?要知道当土匪被官兵抓住,轻则被投入大牢,重则砍头。这些你们都不怕,别的还怕个逑。” 乔大当家呆在那里,被程惜惜骂得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他干脆也在地上坐下,不声不响的听着她骂。 “天气一天天转凉,你们山上这些破草屋,怕是不到冬天人就要被冻死了。山上可有存粮?可有过冬衣物?这些都没有是不是?我也不问你们抢了多少钱财,看你们这个笨样,肯定一个大钱都没有抢到。” 说道这里程惜惜顿了顿,不对,也不是没有抢到,自己不是更笨吗,居然被他们抢走了一头驴。 乔大当家听着程惜惜的问话,越听脸色越苍白,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再着急也没办法,他想破头也找不到解决当前难题的办法。 “山上有多少人?明早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去砍树木修房子,娘的,总要住的好一点睡好一点,打不过总得有逃跑的精力。” 程惜惜想着接下来的重任,心里烦躁更甚,指着乔大当家他们说道:“你们出去吧,我要先休息,这间草屋在新房子修好之前,就我一个人住了。” 乔大当家拉着许猴子退了出去,许猴子回头看着自己的草屋,不甘心的说道:“太他娘的霸道了,那是我的房子,居然不声不响的就霸占了去,我们这哪里是打劫了他,简直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晚上你在我那里挤一挤,咱晚上轮流值夜,一定要警醒点,别让他跑了。” 乔大当家低声道:“咱先忍气吞声,瞧瞧他有甚真本事,要是到时候拿不出来,哼,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跟他算。” 乔大当家去通知了其他村民,晚上山上的人都几乎没有睡觉,第二天一早除了程惜惜之外,全部红着一双眼睛。 程惜惜看着众人的红眼睛,心知肚明却装没有看到,站在一个大树根上叉着腰大声说道:“以后,我程霸天,就是你们的军师,我吩咐的事,要一点都不走样的去执行,要是敢违者,就如此狗。” 说到这里程惜惜对蹲坐在树根旁边,也抬着头跟它主人一般趾高气扬的程怜怜一指道:“程怜怜,去死。” 原本嚣张抬着狗头的程怜怜霎时萎了,喉咙里凄惨呜咽一声,倒在地上四肢瞪了几下,然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群中一阵骚动,程惜惜咳了一嗓子,威严的目光扫视过去,现场顿时寂静无声。 “从今日开始,咱们碧峰山寨将有新的开始,跟着我保管你们吃饱穿暖,下面请仔细的听我的吩咐.......” 山上,回荡着程惜惜嘶哑的声音,也是由此开始,碧峰山寨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第8章 准备 “让李婶子他们熬些热汤,送去给晚上值夜的兄弟们,从今后起,只要晚上值夜的都有宵夜。” 程惜惜敲着案几的手停了下来,神色严肃的说道:“今日算是首战告捷,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是遇上了那硬茬子,咱们也不能没有还手之力,要吃好休息好养好身子才行。” 乔大当家如今对程惜惜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即应了下来。 “收来的银子也得算计着花,山上百八十口人等着吃饭,这点子银子看着多,实际上也没多少,只能勉强度日。” 程惜惜眉心紧蹙,想到山上那些妇人老幼,很是后悔自己脑子发昏碰了这么个烂摊子。 “咱们都是庄稼人,过惯了苦日子,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能活下去。”乔大当家见到程惜惜神色黯淡,忙开口安慰她。 “出息呢?”程惜惜白了他一眼,“填饱肚子多容易,观音土,草根树皮都能填饱肚子,那样子还做什么土匪?既然做了土匪,咱们就要有更远大的目标,就是富得流油,还没人敢惹。” “不是说要帮我们报仇吗?”乔大当家呐呐的问道。 “呵呵,报仇报仇,当然要报仇,不过得一步步来,首先呢,咱们要有自己的刀箭,还要备些粮食厚衣被过冬。” 程惜惜心道报仇有那么容易么?贾通是京城贾相未出五服的族人,现在大周立国不久,吏治还算清明,可是贾通就敢私设税收敛财,他不是够蠢,就是有足够的底气。 “最最紧要的,当是找个能退的地方,峡谷里收过往车辆银子的事瞒不住,有那眼红的会来分一杯羹,不服气的也会去告官,要是真有官府派人来清剿,打上山来了咱们就得全军覆没。 猴子你熟悉附近山头的路,明日领着人去寻找有没有隐蔽的山洞,到时候将粮食细软,全部搬到那里去藏起来。” 许猴子听程惜惜这么一说,当即兴奋的说道:“山背后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从洞里出去往下一点,就有一个大山洞,里面干燥通透,也没有什么野兽的脚印。” 程惜惜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那好,明日你带人去收拾收拾,买了粮食回来搬到山洞里去藏起来。” 乔大当家与许猴子应下后掀帘走了出去,程惜惜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摸着程怜怜的狗头,自是惬意无比。 ................. 京城圣上起居的大正殿里。 “出息了。”圣上听完和舫的禀报,半天后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都是臣的失误,还请圣上责罚。”和舫垂首恭敬的回道。 “你办差得力,替大周挖出了蠹虫,当奖。可你又掉了御赐的令牌,当罚,既如此就功过相抵,不奖也不罚吧。”圣上翻着奏折,缓缓的说道。 和舫听到自己这次办差该得的奖励瞬间没了,抬头看了圣上一眼。 “看什么看,不是我小气,是你自己办错了事,怪不得我。”圣上似笑非笑,突然将头凑近和舫,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你真的被一个小娘子算计了无数次?” 和舫在心里暗暗咒骂周泰长舌妇,定是他在圣上面前多嘴多舌编排他,两兄弟还真是相似,都跟那街头巷尾的嘴碎妇人似的,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她太过无法无天,臣一定要抓住她归案。”和舫面色平静的答道。 “哈哈哈哈,等到你抓到再说吧。”圣上大笑起来,然后撇嘴轻声道:“吹牛。” 和舫耳力很好,圣上的低语落到他耳朵,他顿时叉手施礼道:“臣先行告退。” “哈哈哈还生气了呢,去吧去吧,对了这次去临安带着周四一起,他总不能光领俸禄不干正事。” 和舫叉手施礼退下,在宫门口碰到骑马等在那里的周泰,见到他上了马车也弃马钻了进来。 “还是坐车舒服,这天气闷死人,在外面站一会全身都湿透,更别说骑马了。” 周泰一边摇着扇子使劲扇风,见到和舫穿着厚重的官服仍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哀声长叹,“为什么你就不怕热呢?” “心静自然凉。”和舫淡淡的说道:“这次去临安,圣上下旨让你与我一起前去,上次让你先去临安,你死活要跟着我回京。” 周泰听到和舫话说了一半便停下不说了,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顿时更为凄惨的叫了起来。 这种鬼天气出去当差,又与和舫这样拼命三郎在一起,路上都不带多歇息的,简直比流放还要苦。 和舫无视周泰,脑子里回想着圣上对他说的那些话,有御史参揍临安知府贾通贪腐,圣上下旨派身在安城的他前去巡查,没曾想有御史在京城参揍了他,说他在安城监守自盗,运回京城的银子丢了五万两。 五万两银子在运到京郊时不翼而飞,和舫被急招回京,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御史参揍他不过是急了乱咬人,圣上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参揍,仍旧派他前去临安查贾通贪腐之事。 “这大周看似风平浪静,可前朝那些疯狗仍不时冒出来乱咬人,妄图恢复大梁,真是可笑至极,大梁腐败到灭国,不就是那些世家官员都如蠹虫,一点点将大梁蛀倒塌的么?如今轮到大周了,他们仍旧不死心,想要世卿世禄,也不怕贪多蹦了牙。 就从临安贾通开始吧,我周家能在马上打天下,天下大定也能制天下,周家军□□上的鲜血还未干呢,就让那些跳梁小丑见见血,别成天只知道动嘴皮子笔下阴人。” 如今朝堂上四个丞相,首相贾相乃前朝的状元,博学多闻,写得一笔锦绣文章,为官却极为务实,为人更是低调又谦虚,在朝中风评极佳。 见到御史参揍贾通,立即请求圣上明察,自己也避嫌不参与此事。 在周泰的纠缠下,和舫陪着他去东门瓦子看了回旋舞,听了文大家的小唱后才回到和府。 洗漱后出来,见阿娘赵氏坐在厅堂的圈椅上喝茶,絮絮叨叨问着初一,有关他的衣食住行可好? 她见到和舫出来立即起身上前,拉住他的手仔细打量着他,一迭声的说道:“外面的饭总比不得家里的干净,你可有曾吃饱?我给你炖了乳鸽汤,你且喝一碗补补身子,看你在外奔波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赵氏的贴身大丫鬟红秀,闻言机灵的将乳鸽汤呈上来,娇笑着说道:“郎君,这是夫人亲手为你炖的,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就等着你回来喝。” 和舫指了指案几,对将炖盅送到他跟前的红秀道:“放这里吧。” 红秀放下炖盅,凤眼满含着万千深情看着和舫,见他仍旧面目冷清,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咬咬唇失望的退到了一旁。 “阿娘你怎么来了?”和舫揭开炖盅,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后,微笑着问着赵氏。 “我怎么来了,不来的话你又要走了。”赵氏不错眼的看着他,幽怨的抱怨道:“你成日不着家,想见你一面那是比见圣上都难。” 和舫听着赵氏的抱怨,自是淡笑着也不反驳,他近年来少有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被她数落几句也是应该的。 “唉,京城像你这般年纪的,早就成亲生子了。可你连个影子都没有,阿舫,你给我透个底,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赵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急切的看着和舫说道。 “阿娘。”和舫无奈的笑了笑,“朝堂之事太忙,所以没有功夫去相看,不过你别急,等这次临安回来,我一定听你的,你说去相看哪个小娘子就相看哪个小娘子,要是到时候我反悔了,你直接替我定了也成。” 赵氏听和舫这样说,才破涕为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嗔怪的道:“你嘴里说得倒好听,到时候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回来,你还不是得让我看脸子?” “怎么会,阿娘你还不相信我么?”和舫笑着说道:“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临安,这些时日不在家,要是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初四,他会给将消息传给我。” “又要走了。”赵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不舍的看着和舫,转瞬之后又忙站了起来,急着吩咐红秀,“快快跟我回去,帮我再将包裹仔细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赵氏招呼着红秀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回到院子里后连声吩咐,丫鬟仆妇被指使着,将摆了满满一塌的包裹都拆开来。 这件中衣针脚粗了,穿着会硌肌肤,不行要换一件。败火的药少了,要补上。 院子里丫环仆妇被指挥得团团转,忙活了半天才堪堪收拾妥当。 红秀觑着赵氏一直蹙眉盯着包袱,怕有什么遗漏之处,笑着说道:“夫人,要不我去问问郎君,看他有没有什么指定要带去的。” 赵氏一听顿时豁然开朗,满意的看着红秀道:“还是你机灵,这些都是我准备的,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快去快回,问清阿舫要什么。” 红秀来到和舫的院子,见到初一守在门口,施礼后娇笑着说道:“夫人让我来找郎君,有些事要问他,烦请初一大哥通报一声。” 初一看了红秀一眼,进去后不一会就出来了,说道:“郎君在书房里,你去吧。” 红秀谢过初一来到书房,见和舫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如墨的黑发披散在雪白的中衣上,修长的手握住毛笔,正低头在纸上挥笔疾书。 烛火照着他白玉般的侧脸,像极了灵动的水墨山水画。 “何事?”和舫抬起头,看到红秀眼珠子一转不转的看着他,不虞的皱起了眉。 红秀如梦初醒,脸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上前几步站在书桌前看着和舫,笑意盈盈的道:“郎君的字写得真好。” “这些都是往来公文,岂是你能看的?”和舫沉下脸冷冷的说道。 “对不住,都是我逾越了。”红秀忙曲膝施礼道歉,急得眼泪滚滚往下滴落。 “夫人吩咐你来何事?”和舫放下笔,语气里带着微微的不耐烦。 红秀忙说了来意,和舫只简单的回道:“没有。” “郎君,夫人一直担心你在外过得不好,你不要嫌烦,还请原谅她为人母的一片苦心。”红秀见和舫态度冷淡,心思一转忙替赵氏说好话。 和舫终于再次看向她,眼底里是无尽的冷意,殷红的嘴唇微动,吐出了一个字:“滚!” 第9章 硬茬 许猴子蹲在半坡上,看着那个歪戴着幞头贼眉鼠眼的年轻男子在峡谷里来来去去走了七个来回,在他准备走第八趟时,跳下去拦住了他,“每趟五个大钱,八趟共计四十个大钱。” “嘿,你懂不懂规矩,不是说行人单独路过不收钱吗?”男子抱着双臂歪歪斜斜站在那里,拿眼角余光瞧着许猴子,目露不屑的看着他。 “哎哟,瞧这大傻子,你阿娘生你的时候忘了把你脑子生出来吧?”许猴子与程惜惜呆久了,嘴上功夫更是见长,简直到了出口成章的地步,骂人不吐脏字那更是不在话下。 “你!”男子来回了几趟,见这里的土匪不过是开关一下栅栏,连马车走了还要点头哈腰的送行,一点没有土匪该有的霸气,心下认定这不过是一群装腔作势的混混。 在见到许猴子瘦得哈口大气就能吹走的样子,很有底气的打算先给他来个下马威,没曾想他瘦归瘦,嘴皮子倒很是灵活。 不过这句话该怎么回呢男子脑子里转了无数圈,也没有想到该怎么回嘴,涨红了脸据理力争道:“别的行人路过都不收,凭什么要收我的?” “因为我们是土匪啊。”许猴子将肩膀上扛着最新配备闪闪发光的大刀往地上一插,哈哈哈大笑起来。 男子被大刀闪出的光晃得眼睛疼,心也颤悠悠跟着怦怦直跳,强忍住心疼掏出荷包,一个个大钱往外掏,在数到不到二十个时,许猴子不耐烦的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荷包,“这些都一并抢了。” 男子哭兮兮的跑了。 许猴子看着男子跌跌撞撞跑动的背影,笑得快在地上打滚,哎哟,这哪里来的蠢蛋啊? 程惜惜与程怜怜蹲在山坡上,冷眼看着山下的这一切,男子消失在了峡谷入口处,几辆马车驶了过来,她眯眼凝视了一会,摸了摸旁边吐舌哈哈笑的狗头,喃喃的道:“笑屁啊,我怀疑你与许猴子是前世失散的亲兄弟,蠢还不自知。” 程怜怜被骂了很是不开心,转开狗头呜咽了一声。 “长啸一声。”程惜惜掰过程怜怜的狗头,捧着它的脸揉了揉,“吃这么胖,该做事了。” 程怜怜后爪往后瞪,狗头往后一缩逃脱程惜惜的魔掌,仰着头长长的嚎叫起来。 山上众人听到程怜怜的长啸,心下大惊顿时抓起身边的刀箭,这是像程惜惜说的那般,来硬茬子了。 峡谷口一共驶来了四辆马车,马吃力的拉着车,嘴里吭哧吭哧的直吐热气,车轮深深陷入地面,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 “吱呀。”前后的栅栏在马车驶到峡谷中时,如往常那般关了起来,只是车夫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上去送上过峡谷的银子。 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程惜惜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乔大当家也在一旁紧张的往下看。 许猴子扛着大刀不错眼的紧盯着马车,虽然心里不安,却也死守着程惜惜的吩咐,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比它先动。 峡谷里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双方都陷入了胶着中。 “前面马车是怎么回事啊,堵在那里作甚,还走不走啊?”峡谷外面又有镖局的马车驶来,镖师抱着手在一旁起哄看热闹。 程惜惜眯眼瞄了一眼镖师,心道就等你了。 “大当家你下去问话,记住了先礼后兵,除了交银子,其余的要求你都不要理,直接往山上跑,记得要快。”程惜惜飞快的吩咐乔大当家,他低头领命往山下跑去,她定定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正好杀鸡给猴看。” 乔大当家来到为首的马车前,客气的说了从峡谷路过的规矩,马车里跳出来一个虬髯大汉,桀桀一笑道:“我没有银子,也从未听过打路上经过还要银子的,弟兄们,快出来看笑话啊。” 大汉话音刚落,从几辆马车里像是下跳蚤一般,顿时涌出来了二十多个闲汉,他们手里拿着长刀,笑闹推搡着围了上来。 乔大当家在大汉说出不给银子时,就拿起□□往上举,红色枪缨在半空中挥了挥,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山上飞奔,留下一群闲汉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不是该有你来我往互相争论一翻吗? 闲汉们还没有回过神,从半空中突然撒下一张巨大的网,网的四周跳下几个汉子,转着圈用力收紧网。 闲汉们看着天上突降的大网,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虬髯大汉也怔楞了一下,倒是先回过了神,抽出刀砍向网,嘴里大叫道:“拿刀把网砍烂,往外面冲啊。” 闲汉们听了,见到虬髯大汉已经拿刀将网劈开了个大口子,虽然慌乱还是有样学样的拿刀向网砍去,眼见巨网被砍成了一个个大窟窿,正待欢呼时,突然呼啸声破空而来,闲汉们张大嘴,看着如网般笼罩下来的小石块,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娘咧,这不是要被砸得满头的包啊? 小石子像是永不停歇的流水,卷向闲汉们,砸得他们晕头转向,抱着头在山谷里四下逃窜,脚下却不时被网绊住站立不稳,撞到前面的闲汉身上,一个叠一个都摔了个狗吃屎。 峡谷里乱成一团,马嘶人喊,闲汉们直哭爹喊娘求饶,程惜惜看了一眼旁边挤着看热闹,神情凝重的镖师们,手一挥道:“停,收网吧。” 投掷的石头停了下来,闲汉们终于松了口气,突然天上又撒下了如先前那般的大网,只是这次,他们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任由人拉紧网,被人用鞭子抽着,像是赶马那般将他们山上赶。 闲汉们的车马被移开,被堵住的路又通畅了,镖局的镖师们驾着车,不待人开口就先递上了过路银子。 程惜惜坐在太师椅里,敲着二郎腿看了一眼地上捆住手脚的闲汉们,喝了一口李婶递上来的茶后,才闲闲的开口道:“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派我们来,是我们弟兄听说这里能发财,也想来分一杯羹。”虬髯大汉额头上左右各鼓着大包,看起来像是长了两个角,虽然被捆住了手脚跪在地上,背仍然挺得直直的,清楚明白的回答着问题。 “哦,只是想分一杯羹?”程惜惜翘着二郎腿晃了晃脚,嘴里嘶了一声,啧啧道:“这里有人当我是傻子呢,程怜怜,去给它点颜色看。” 程怜怜吐着舌头哈哈哈,迈开肥腿跑到虬髯大汉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之后,然后翘起后退,对准他撒了一泡尿。 程惜惜捂住脸,看着奔回来绕着她打转求赏骨头的程怜怜,狠狠的瞪了它一眼,“狗东西,关键时刻尽会给我丢脸,等下就把你煮来吃掉!” 程怜怜被程惜惜一瞪,夹着尾巴呜咽一声撒腿跑了。 虬髯大汉神情怔忪茫然,他被狗尿骚味冲得头昏眼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下马威,一时摸不清程惜惜的意图。 不止是他摸不清,空地中的土匪与闲汉们也摸不清,都缄默不语等着程惜惜的下一步动作。 “咳咳。”程惜惜清了清嗓子,程怜怜用不上,只得自己来了,她架着腿,双手扶在扶手上,架势十足的说道:“前面只是一点点小意思,真正的还在后面。我不喜欢废话,也听不得废话,所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谁派你来的。” 虬髯大汉转动了一下眼珠,仍旧咬着牙坚持自己先前的说法。 “呵呵呵呵。”程惜惜笑了起来,可是笑意不达眼底,她缓缓的说道:“二当家的,把他衣衫脱了。” 许猴子第一次被称作二当家的,一时还回不过神,见程惜惜看向他才如梦初醒,走上前去脱虬髯大汉的衣衫。 “你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没得这样折辱人。”虬髯大汉慌了,这些土匪蛮横不清,没读过书不知礼义廉耻,他宁死也不要做他们的玩物。 许猴子累得气喘吁吁,仍旧没有脱下虬髯大汉的衣衫,一怒之下干脆拿出刀将他的衣衫挑成了一片片的碎布。 “混账东西,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死也不要做小倌!”虬髯大汉身上被风吹过,浑身都发抖,他双眼圆瞪像是要吃人般大喊。 “啊?你也不瞧瞧你的德性,长这么丑还想做小倌?”程惜惜哈哈大笑起来,拭去笑出来的眼泪后对许猴子说道:“带人来,把他身上一刀刀割开,不要割深了,刚刚流血就好。” 许猴子带来了原本村里杀猪的屠户,按照程惜惜的吩咐拿着刀向虬髯大汉身上划去。 “啊!”虬髯大汉不住的挣扎,痛得冷汗直往外冒。 程惜惜凑过来,对着屠户说道:“再浅一点。” 屠户依言又割了一刀,这一刀割得浅了许多,只刚刚冒出血珠,程惜惜点点头,“嗯,就这样。” 虬髯大汉嘴里呼呼喝喝,未知的恐惧让他的头都几欲炸裂,缩成一团抖成了个筛子,水迹在他身下流淌,四下散发着臭不可闻的气味。 “你说你,嘴那么严,却又这么贪生怕死,这不过刚刚开始,蜂蜜蚂蚁都还没有拿来呢,你体会不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喽,可惜啊可惜。”程惜惜捂住鼻子站起来,嫌弃的踢了虬髯大汉一脚。 “我招,我招啊。”虬髯大汉心里紧绷的弦一下断了,眼泪鼻涕横流泣不成声的道:“是贾知府派我来的,是贾知府想抢了这里的生意啊。” 程惜惜愕然站在那里,半晌后轻笑起来,喃喃的说道:“我还没有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 第10章 打探 清晨的临安城门口,大片的空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货郎们挑着担子来回用力的吆喝,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今晨比以前还要热闹许多,简直是人头攒动,将进城的路堵得水泄不通,神情激动的人群围成一圈,从里面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 和舫的马车被堵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初一从车前跳下来,挤进去看了一会,又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掀开车帘垂头说道:“有一群鼻青脸肿的闲汉被剥光衣服捆住手脚扔在地上,大家都在围着看热闹。” “哦?有这等好玩的事?”周泰听了眼睛立即一亮,也想要跳下车去瞧稀奇,被和舫眼神一扫又怏怏的缩了回去。 “从别的地方绕过去,按照脚程我们还需七八日后才能到,贾通狡猾,别被他的人认了出来。” 初一听后跳上车,调转车头绕了一大圈,才从小摊中艰难的挤过去进了城,马车驶到一处僻静小院的侧门,略一停顿待门打开后直接驶了进去。 和舫与周泰下了马车,提早来打点的初二迎上来叉手施礼,恭敬的请了安。 “城门边是怎么回事?”和舫大步往正院里走,随口问道。 “回郎君,早上初三出去城里打听了一圈,现刚刚回来。”初二听到初三回来跟他绘声绘色说了城门口的事,强忍住笑说道:“近来碧峰山下冒出了一群土匪,对过往的每一辆车皆要收一两过路银,收了银子后还像店铺里迎来送往客人那般客气道声一路平安。” 初二生性活泼,手舞足蹈的将碧峰山下琐事讲得绘声绘色,和舫听到单独路过的行人无须收银子时,淡淡的说道:“倒是聪明,靠腿行走的哪里来多余的钱财,他这是打的富人主意。” “可不是,有银子坐得起马车的,为了那点子银钱也不会去跟他们拼命,这城里有名的闲汉方二也听说了,便想去黑吃黑,没想到被土匪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初二说起那些打斗,眼里的佩服怎么都掩饰不住,抚掌大笑道:“山上的土匪配合得当,一进一退有章有法,再而衰衰而竭,只怕指挥的军师熟读兵书,要是上了战场定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和舫看了兴奋的初二一眼说道:“他还没有上战场,倒先收复了你这个小弟。” 初二神情讪讪,顿时闭嘴不言了。 “你别理你主子,初二你继续说啊。”周泰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初二不敢说了,斜睨着和舫抱怨道:“你这个人没趣极了,你不听我还要听呢,你快快说,哈哈土匪中还有军师,真是有意思。” 初二瞄了一眼和舫,见他面色平静并无反对之意,才继续说道:“顺达镖局的镖师当时恰好路过峡谷,他说回来跟镖局的东家说了那场打斗,镖局的东家原本是不打算再交银子的,现已经亲自上门去了,与碧峰山的军师商谈按月算银子,这样也可以省一些。” “胡闹。”和舫蹙眉说道:“这些土匪也太无法无天,贾通就不管?” “管,怎么不管。”初二嘿嘿一笑说道:“那方二经常来知府衙门,全临安谁不知道他是贾通的狗腿子,这次碧峰山将人扔在城门口,也算是给他了个下马威。” “真是狗胆包天啊。”周泰听到土匪居然敢跟官府直接叫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无法无天之人,不,以前也见过一个,那个屡次挑衅和舫的程惜惜。 “贾通贪得无厌,心又黑,土匪们就是让出碧峰山下的峡谷,只怕贾通也不会放过他们,单单是土匪这个名头,也足够将他们打进大牢。” 初二分析得头头是道,“贾通定会很快派兵去攻打碧峰山,不知道那个程霸天军师会如何应对。” “程霸天?”和舫听到军师姓程,不知为何眼角跳了一下。 “他人前自称霸爷,所有的人也都习惯称他为霸爷,不过听说霸爷长得与他的称号一点都不搭边,是一个瘦小猥琐的老头子。” 初二说得唾沫横飞,程惜惜那丑陋的麻子脸在和舫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他立即否认了,只因这一切都太过荒唐。 “你在临安城可有打探到贾通的什么消息?”和舫压下心里的怀疑,转而问起了初二正事。 “临安城的老百姓给贾通私下起了个外号叫贾三丈,自打他来了之后,临安城的地都被他刮了三丈去。偏偏他又极通水利农桑,上任之后大修水渠,去年临安城干旱,可得益他修的水渠蓄水,地里的庄稼在天旱时得到了灌溉,秋收时粮食收成未受大影响。” 和舫蹙起了眉头,贾通少时读书勤奋,人也聪颖,在十八岁时就中了二甲第一,贾氏一族与和家一样,在读书人中都极有威望。 按说贾通家里不缺银钱,人更不蠢,绝不会贪得如此明目张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只是和舫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便只得将其放在一旁,吩咐道:“今晚去知府后院探一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初二领命下去了,周泰见没了热闹,早就摊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和舫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叫醒他,随手翻起了从户部那里拿到的临安城卷宗。 ........... 临安城西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里,许猴子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 程惜惜脸上的麻子痦子都不见了,变成了个清秀的俏郎君站在他面前。 “你...你....”许猴子指着程惜惜,舌头直打卷,结结巴巴话都说不通顺。 “还春丸,吃了保你瞬间年轻一百岁,只要一两银子一颗哦,要不要来一颗?”程惜惜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许猴子面前,笑嘻嘻的问道。 “不要。”许猴子飞快的摇着头,捂住了自己的荷包,直觉程惜惜不靠谱。 “切,不要我还不卖给你呢,你长那么丑变年轻了也没用。”程惜惜将药丸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我出去了,你在家里守着,要是天明时我还没有回来,你赶紧出城上山,通知山上的兄弟们各自逃命去吧。” 许猴子听到程惜惜这样说,顿时害怕起来,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有个照应。” “你能照应什么?你去了只能当做个添头。”程惜惜见许猴子跟着她往外走,不耐烦的说道:“这天下能抓住我霸爷的人不多,你跟去只会拖我后腿。” 许猴子亦步亦趋跟着程惜惜到了门口,见到她走出去很快就不见了,才转身回了屋子,紧张的在屋里守着。 程惜惜晃到茶馆,要了茶水瓜子,惬意的喝茶磕着瓜子听人闲话,喝完茶磕完瓜子后又去瓦子里,听了小唱,看了一出大戏后,才意犹未尽的走出瓦子,在街头的馄饨摊要了一碗鸡汤馄饨,慢吞吞吃了起来。 这家馄饨摊真是名不虚传,馄饨皮薄馅厚,配上鲜美的鸡汤,程惜惜吃得痛快淋漓,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王婶子,来两份馄饨,我自带了食盒,带回家去与我娘子一起吃。” 一个衙役挎着刀,手里提着食盒放在馄饨摊前,像是与摊主极熟,两人随意的聊起了天。 “三郎真是好脾性的夫君,你家娘子快生了吧?这次定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摊主熟练的往大锅里扔馄饨,笑着问道。 “就这几天生。”衙役被摊主的一句大胖小子说得眉开眼笑,不过他很快脸上就浮起了愁云,叹道:“唉,娘子生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你这是要出远门?”摊主惊讶的问道。 “衙门里的事,要出去一趟。”衙役不肯多透露,只是敷衍的回答了一番,接过摊主递过来的食盒,熟练的数了二十个大钱放在摊前后离开了。 程惜惜慢慢的喝着汤,待衙役离开了一会,起身跟了上去。 “娘子,那碧峰山离临安城不过一日的路程,我定会在你生产时赶回来。”程惜惜躲在窗下,衙役在屋子里与娘子说着闲话,听到这句话后她就猫着腰灵活的闪了出去。 “该死的,贾通还真是丧心病狂,这是要逼人到死路啊。”程惜惜紧了紧头上的风帽,入秋后天气越来越冷,晚上的时候风一吹更是冷得骨头都刺痛。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程惜惜?”她在黑暗中沿着知府后衙院墙转了几圈,高高的院墙立在黑暗中,像是隐匿在暗处的猛兽,一个不小心就会扑过来将人吞噬。 “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死也要找个搭头。”程惜惜轻声喃喃自语,抬头望着伸出院外的树枝,手掌在披风上蹭了蹭,系紧披风带子,然后跳起来纵身一跃,抓住树枝双脚在墙上借力一点爬上了墙头,蹲在墙头猫了一会,见院子里无异样,又借助树枝灵活的跳了进去。 程惜惜左躲右闪,避开来往的仆妇小厮,顺着中轴线溜到了主院,闪向了墙角的阴影里,然后僵住不动了。 鼻尖里涌进青松般冷冽的气息,程惜惜心头太阳穴一起跳了起来,她伸出手推开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不管不顾转头抬腿就逃。 第11章 交手 和舫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他长臂一伸抓住程惜惜的衣领将她捉了回来,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霸爷。”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颊,程惜惜觉得自己快分裂开来,一边是冰山,一边是火焰。 巡逻的护卫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即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大声问道:“谁?” 美色害人。 程惜惜在心里狠狠的鄙视自己,她回转头对着和舫灿然一笑,身子像泥鳅般灵活一转,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向外一甩。 和舫身子向前一扑,脚尖一点一旋,又悄然退回了阴影里,双手似铁般捏住程惜惜的肩膀,痛得她眼泪瞬时飚了出来。 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肩膀上巨大的推力来临之前,程惜惜手臂向后,紧紧圈住和舫的腰,然后张嘴学起了猫狗打架:“喵喵喵,汪汪!汪!” 和舫手从程惜惜肩膀往下滑,刚握住她的手臂想甩开,便听到活灵活现的猫挠狗吠,眼角抽了抽,手上微一停顿,她抓住机会身子一矮逃出他的禁锢,像只狡猾的狐狸,倏的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和舫手里一空,略一停顿也长腿一抬,跨过花丛蹲下来。 护卫听到声音松懈了下来,提着灯笼胡乱照了一下便转身离去,抱怨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尽闹出动静让人不得闲,明日让人来捉了去。” 和舫回转头,见灯笼的光透过缝隙闪过程惜惜清透的眼睛,里面的沮丧怨念浓得穿破了黑暗,令他心情莫名愉悦。 “好巧,你也出来逛街啊?”程惜惜干笑,手脚并用想往旁边钻出去,“你慢慢逛我不打扰你了。” “我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和舫飞快抓住程惜惜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声音轻快极了。 “我不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这是我自己撞上来的,不算。”程惜惜嘀咕道:“要不你放开我,试试我逃不逃得出去?” 和舫轻笑,抬手在她头上一敲,“你想得美。” “我本来就美,不用想也美。”程惜惜对着和舫娇娇一笑,想到黑暗里他看不见,又顿时气结。 和舫眼力极好,在黑夜里也清楚瞧见程惜惜的怪模怪样,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和大人,你来这里定是有正事要办,我恰好也是有正事要办,要不打个商量,你我各自去办正事,办完事后我再将衣领送上来让你抓好不好?” “抓住你算是天大的事。”和舫语气虽然平淡,但程惜惜还是听出了里面的笑意。 “和大人,我是为了上百条人命来的。”程惜惜语气严肃了起来,说了青山村村民本在家好好种着地,却天将人祸妻离子散,最后被逼上碧峰山成了土匪。 “我程霸天,不,程惜惜心存善念,一心为了那些可怜的穷苦百姓着想,绞尽脑汁帮他们找了一条活下去的路。我一不求名二不求利,迄今为止收来的银子一个大钱都没花过,还贴进去了一头驴。” 程惜惜哭丧着小脸,眼巴巴望着和舫,祈求道:“和大人,你可不可以为我去圣上那里求个巾帼英雄的匾额,以后我好挂在家里作为祖训,教育后代子孙要谨记先人的事迹,一心为国为民。” 和舫垂下头,拼命忍住笑意,程惜惜的脸皮之厚,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程惜惜见和舫不说话,脑子一转正色道:“我知道你也定是为了查贾通而来,我们要不做个交易,我帮你找到贾通贪腐的证据,你放我一马,你看如何?” “程惜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和舫见程惜惜又转回了正事,瞄了她一眼后将目光移到了书房院子门口。 一个壮汉低着头一撅一拐的走了进来,和舫微微一顿后说道:“不过你的提议我可以适当考虑,只是接下来你不能再打歪主意。” 程惜惜也瞧清楚了那壮汉正是方二,心头一喜自是拼命的点头应下,和舫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伏地身子绕过花丛,沿着墙跟绕到书房后,在后窗下蹲了下来。 书房里面,鼻青脸肿的方二垂头站在贾通面前,强忍住惧意说道:“我们先派了人去打探虚实,见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才上了前去,谁知道他们一言不发就出阴招,弟兄们来不及防备才被全部抓了去。” 贾通自己在与自己下棋,他手里捏着的棋子一顿,呵呵一笑道:“你说他们是虚张声势,却全部被抓了去,技不如人却还拼命给自己找借口。” 深秋的夜里已经极冷,贾通怕热因此书房里没有放炭盆,方二却被背心冒出来的冷汗湿透了衣衫,他不敢抬手去擦额头冒出来的汗水,任由它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酸涩难忍更不敢去揉。 贾通最恨的是,办差没办好却找借口,还有在他面前做小动作。 方二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头在青石地面上磕得砰砰响,顾不得额头的鲜血下来糊了一头一脸,他不住的说道:“小的错了,求大人放小的一马,以后小的做牛做马来报答大人。” “一头牛加上一匹马不过百两银,你依靠着我,赚了多少个一百两?”贾通在棋盘上落子,头也不抬的对方二说道:“你出去吧,我这里不养废物。” 方二抬起头,眼神充满了绝望,可想到家里的老幼妇孺,又塌下了肩膀,恭敬的磕了头后退了出去。 不一会,院外传来了惨叫声,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了空气中。 和舫与程惜惜俱是一凛,贾通的残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程惜惜后悔自己太过张狂,为山上众人惹来杀身大祸,可她转念一想,就是她交出了碧峰山,贾通也不会放过小青山那群人,一样会杀了他们灭口。 其实程惜惜最想哭的是,自己居然因为一头驴丧了命。斜了一眼旁边的和舫,他或许可以救小青山众人的命,可是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程惜惜想明白了又更想哭了。 和舫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要是程惜惜先前说的话没有撒谎,贾通逼得青山村人落草为寇,他只不过是要找个机会屠尽村里的人。 眼下正是好时机,先假意前去挑起事端,然后再正大光明的出兵攻打,就算是有人参他,也可以辩解为山上土匪残暴,最后费尽全力才剿灭了匪徒。 只是和舫想不通的是,贾通就算要巧取豪夺青山村的地,顶多将他们变成佃户,为何将他们全部赶出村子? 等了一会后书房的灯熄灭,然后是吱呀轻微的关门声,贾通应该回房去歇息了。 “走吧。”和舫拉住程惜惜,却被她拖了回去。 “我不走,混账王八蛋。”程惜惜心道你要我命,我岂是那种乖乖送上头来的人 君要臣死,臣还要扑腾挣扎几下呢,否则开国皇帝哪里来? 程惜惜咬牙切齿的咒骂着贾通,站起来后手间多了一把匕首,她走到窗户边将匕首伸进缝隙里一滑一撬,手轻轻一推打开了窗户。 “你待如何?”和舫见她翻了进去,也忙跟上轻声道。 程惜惜不理会他,像夜猫子那般在书房里窜来窜去,这里摸摸那里敲敲,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块包袱皮,将书房里的公文公章一股脑往包袱皮里面塞,还顺带偷塞了几块玉佩到衣袖里。 和舫看得眼角直抽抽,静待着她打包完,伸手非常自然的将包袱拎到了手里。 “我自己拿得动。”程惜惜快哭了,这个混蛋,自己想要自己不会去拿么? “走。”和舫笑起来,一手抓住她一手提着包袱,贴着书房门听了一会,然后打开大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程惜惜被和舫拖着,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来到后角门边,初一正等得焦急,见到他身边多了一人,愣了一下后认出了程惜惜,见她乖乖的跟着,心道郎君总算抓住了她,这下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初一推开角门待两人出去后,又将角门的锁挂上重新锁了,翻墙跳了出去,然后瞪大眼睛呆楞在那里。 程惜惜双手抓住包袱往后扯,见扯不动干脆撒开了手,眼珠子转了转,欺身上前紧紧贴住和舫,对他娇滴滴的说道:“和大人,你真好看呀。” 和舫面不改色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任由程惜惜贴上来,狭长的眼眸微眯静待着她出招。 突然和舫瞳孔一缩,呼吸一点点加重起来,这个混账小骗子小色鬼! 程惜惜踮起脚尖,眼眸微垂撅着嘴凑向了和舫的唇,他仓惶之中连连后退,她却步步紧逼跟了上来,然后趁他一个不备猛地夺过包袱,跳上车辕扬起匕首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插,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蹄向前狂奔而去。 和舫站在黑暗里,眼睁睁瞧着程惜惜抱着包袱被颠上抛下,危险重重之中还不忘回头对他展颜大笑。 初一垂手站在一旁,从不让女人近身的郎君这是被调戏了么?他不敢去看郎君的脸色,也不知道郎君会怎样报复回去。 “回去吧。”好一阵子后,和舫像根本没事般,淡淡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点开作者专栏,里面有不同类型的文,喜欢的点个作者收藏吧,鞠躬感谢。 第12章 留下 程惜惜与许猴子,在城门甫一开,就匆忙出城赶回了碧峰山。 摸黑从贾通书房偷来的文书中,除了几封往来书信,只有一本账册还算有些用处,账册程惜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可她也没有扔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了呢。 其实程惜惜打算偷偷溜掉的,和舫来了临安城,他绝对不会让青山村百姓枉死,自己与他两人像是斗鸡眼一般,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可程怜怜还留在山上,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虽然它贪生怕死用处不大,可自己选择的狗,就是含泪也要养下去啊。 到了山上之后,程惜惜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内,写了无数篇罪己告书。 上面以贾通的口吻,罗列了他强占百姓之地,强抢民女,爬寡妇墙头,收受贿赂,贪污赋税中饱私囊,地痞混混勾结欺行霸市,等等她能想到的罪行,就差没有给他安上造反了。 贾通反省了自己为官贪婪残忍,辜负了圣上的栽培,有愧于临安百姓,故出此书以告诫百官,做一个官之前先做一个好人,因为善恶终有报。 程惜惜用衙门印章,贾通私章,在告示上盖了一堆的印,将书信账册与告示分别装好,收拾好自己的细软正待出门,李婶子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霸爷,来喝碗热汤。王屠户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是他特地送来的红蛋,见你在忙就让我带给你。” 程惜惜接过热汤喝了一口,鬼天气越来越冷,一口热汤下去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李婶子慈爱的看着她,絮絮叨叨跟她说着东家长李家短。 “唉,没想到我们还有不愁吃穿的这一天,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天气越来越凉,你可不能冻着了,小娘子受了冻以后可不好生养。” 程惜惜瞠目结舌看着李婶子,惊得不能言语,她自认为自己的易容术,除了她爹程放之外,在大周没有人比她更厉害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婶子嗔怪的看着她,“你那双眼睛,清灵灵活泼泼的,臭男人都眼浊,哪能有那么好看的眼睛?再说了你婶子我活了一大把岁数,大家都是女人,要是这点都看不出来,那不成了睁眼瞎?”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山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一个小娘子都这么厉害,知道的哪里有脸说出来?大伙都真心感激你,是你救了全村子的人,所有人都发了誓,要敬着你。” 李婶子见程惜惜脸色有些苍白,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触手之下手心冰凉,又急着说道:“我去给你拿个手炉来,屋里也放上几个炭盆,山上比山下冷许多,切莫受凉生病。” 程惜惜看着李婶子匆忙离去的身影,扑通一下跌坐在摇椅里。 自己随时可以溜走,可要是贾通派兵攻打,和舫没有阻拦该怎么办? 再说将希望托付在自己的敌人身上,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程怜怜趴开门滚了进来,它欢快的围着程惜惜打转,圆滚滚身子上的肥肉一层层荡开,看得程惜惜眼都疼。 “你是狗,不是猪,胖成这样是想过年被杀了吃掉么?”程惜惜扯着它的脸,将它的胖狗头捧在手上搓揉了半天,手心顿时暖了起来。 程怜怜呜咽一声,身子往后缩想要逃走,程惜惜瞪它一眼,将它按在自己的脚下,“这么胖也该出点力了,蹲着不许动,正好拿你暖脚。” 李婶子拿着手炉炭盆进来,见到程怜怜一脸郁闷趴在那里,笑眯眯的道:“它最近是越发的懒了,以前还跑动几下,现今估计是胖了跑不动喽。” 程惜惜接过手炉道了声谢,“以后少喂它一些,本来就蠢,太胖了看起来更蠢。” 李婶子笑了起来,蹲下身子摸了摸程怜怜,“它才不蠢呢,哪里有这么聪明的狗,我看啊它都是随了你。” 程惜惜见程怜怜眯缝着小眼睛,抬了抬它的狗头,一脸得意的模样,抽搐了一下嘴角,忙嫌弃的别开眼,对李婶子说道:“乔大当家可得闲?我找他与许猴子有些要事相商。” 李婶子一听有正事,忙又出去叫来了乔大当家与许猴子,程惜惜与他们在屋里商议了许久,才各自下去准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几人就驾车,出发去了青山村。 在傍晚时分,赶车的乔大当家,见到青山村头巨大的榕树时,高大的汉子眼眶都湿润了。 程惜惜掀开车帘,远远的望了一眼,见青山村背山面水,景色迷人,山腰的红枫像斜阳坠入其中,染红了半片山。 “找个僻静处将车藏起来。”程惜惜望着村里的袅袅炊烟,吩咐乔大当家。 待藏好马车,程惜惜蹲下来,看着路上深深的车辙,眉心紧皱起来。 青山村地方偏僻,可地上的车辙却是新迹,看来有很多马车出入,这是谁来了这里,难道是贾通? 可贾通就算是头猪,也不会重得将路压成这样。 “前面有人来了,小心。”程惜惜拉了一把许猴子,他正痴痴望着村子,一下不察被拖得踉跄了几步。 “谁在那里?”前来的汉子听到动静,警惕的问道。 程惜惜与许猴子他们蹲在茅草从里,放轻呼吸,从草丛里望出去,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手上拿着刀奔了过来,拿起刀对着草丛一顿乱砍。 “快跑。”程惜惜看得惊心胆战,急促的说道,猫着身子飞快往林子深处跑去。 程惜惜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身后起初还有跟来的脚步声,不一会只剩下了她跑过时沙沙的草声。 “衰。”程惜惜郁猝,抓狂了一会,又转头往回跑。 “给我打。”前面不远处,火把的照耀下,许猴子与乔大当家手被捆在身后,一个壮汉抬脚狠狠向他们膝盖窝,踢得他们惨叫出声趴在了地上,扬起手腕粗的棍子,劈头盖脸揍了下去。 击打在身上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飘荡在田野间,程惜惜咬着牙眼眶通红,抽出腰间的刀,直起身就要往外冲。 突然肩上多出一只手,将她压了回去。 程惜惜吓得一哆嗦,僵硬的转过头,见和舫站在夜色里,那双眼像是天上的星河,流光溢彩。 他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紧紧看着她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跑不掉的。” 第13章 哭求 程惜惜第一反应就是逃,却在乔大当家与许猴子的惨叫声中,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和舫挟裹着程惜惜,往林子深处掠去,在临近河边的浅滩处停下,待他一放手,她闷声不响的抬腿就跑。 冰冷的刀锋贴着程惜惜的脖子,让她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微微一垂头,她突然跪下来抱住了和舫的腿,然后哭得声泪俱下。 “和大人啊,求求你行行好,救救他们吧,以后我绝对不跟你作对,不但不跟你作对,我还为你马首是瞻。” 和舫低头,看着瞬间变脸,哭得那是一唱三叹的程惜惜,眸光中神色复杂难辨。 “我想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是怕你嫌弃,你生性高洁,断断做不出这样毫无人性之事。” 程惜惜鼻子发痒,在他腿上蹭了蹭又继续哭。 “你要是救了他们,你就是我亲爹啊,比亲爹还亲。阿爹!” 程惜惜饱含深情的一声阿爹,让和舫如遭雷劈,神魂俱裂。 “哈哈哈哈哈哈。”隐匿在树林中的周泰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弯腰捧腹大笑。 和舫回过神,瞄了一眼笑得跟发癫似的周泰,用力抽回自己的腿,怒道:“滚!” 初一肩膀上扶着乔大当家,初二则扶着许猴子走过来,不敢抬头去看和舫的脸色,将他们往地上一放,垂头恭敬的道:“回郎君,那些人都解决了,村子里还有很多人,他们发现了定会追来,我们得赶紧离开。” 程惜惜见两人得救,瞬时将认爹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奔过去在他们身边蹲下来,急着问道:“你们还好吧?伤到哪儿了?” 乔大当家一脸的鲜血,眼睛肿成了一条缝,他痛得嘴里嘶嘶□□,大着舌头说道:“没事,只是些皮外伤。” 许猴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脸肿得老高,他一边脸瘦得皮包骨,一边脸却像圆鼓鼓的馒头,看起来又心酸又滑稽,却也称自己无大碍。 程惜惜放下了些心,对着和舫曲膝一礼,“多谢大人。” “啊哈哈哈不是阿爹吗?”周泰又哈哈大笑起来。 和舫脚微动,带动地上的枯枝烂叶,卷向周泰面门,他闭嘴不及,嘴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呸呸呸。”周泰狼狈狂吐,怨念的看着和舫,他简直没人性,自己不过是笑了一下,他居然向自己下黑手。 程惜惜挑衅他这么多次,也没有见他真正计较过。 难道? 周泰怀疑的看向了两人。 程惜惜只斜了周泰一眼,这样的傻子她见多了,大冷的天还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是卖扇子的。 不过他的扇坠,还真的让人流口水。 “这位郎君也辛苦了。”程惜惜走进周泰,对着他盈盈一礼。 “不客气不客气。”难得见到程惜惜如此知礼,周泰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看上了自己的绝世天颜? “啊,那是什么?”程惜惜突然低呼,周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见到。 “没什么啊。”周泰一脸雾水。 “我看错了,以为是追兵来了,此地为先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程惜惜见乔大当家与许猴子都站了起来,对和舫嫣然一笑,“和大人,我们先行告退。” 和舫冷哼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对初一说道:“你带上他们。” 程惜惜下意识的想反抗,转念想到乔大当家他们,又忍气吞声,被和舫强行塞进了马车,周泰也兴冲冲想凑上来,和舫一掌将他推下去,“你骑马。” 周泰气咻咻的想骂人,可在这群匪环伺的地方,又不敢惹怒和舫,只得认命的爬上了马,跟在了和舫的马车后面。 “我的马车还在林子里。”程惜惜缩在马车角落里,不那么有底气的叫道。 “初一他们会去赶出来,摊开右手掌。”和舫不为所动,看着她的手说道。 “你要打我手板心?”程惜惜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一脸的羞涩娇怯。 和舫紧盯着程惜惜,深深的呼气后,沉声道:“伸出来。” 程惜惜颤巍巍的摊开了右手掌,白皙的掌心中除了薄茧,空无一物。 和舫再次呼气,“程惜惜,再给你一次机会,将玉坠交出来。” “什么玉坠?” 和舫见程惜惜装傻充愣,无名的怒意到达了顶峰,他蓦地伸手抓起她的左手,在她手腕关节处一捏,手腕一麻她的手摊了开来,里面也什么都没有。 “程惜惜,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那块玉坠是御赐之物,你偷去卖了就是砍头大罪。” 和舫恨不得将面前的程惜惜一掌劈死,为了一点子钱财命都不要了。 “怎么到处都是御赐之物?要是御赐之物太多,也就不稀奇了。” 程惜惜撇撇嘴,从怀里掏出玉坠往和舫身上一扔,“我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贵人们养的一条狗都是金贵的,平头老百姓的命不值一提。” “你偷东西还有道理了?”和舫被气笑了,手紧握着玉坠,冷冷的看着她,“你无法无天,没脸没皮又装疯卖傻,你以为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好性情?” “你好性情?”程惜惜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下跳了起来,指着和舫的鼻子,将这段时日在他手上吃的苦头,滔滔不绝道了出来。 “你既小心眼又小气,抢走我的金子不说,还四处为难我,不是你我会上山为匪吗?不是你我会惹上贾通那个变态?” 程惜惜觑着和舫的脸色,话锋突然一转,“青山村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你打探到什么没有?” 和舫冲天的怒气,被程惜惜这么生生一转,又吞回了肚子里。 “那里很危险,贾通定是要隐瞒什么事,被你们冒冒失失来这么一出,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以后再查什么就更难了。” “这能怪我们吗?那里是青村山,村子里的人还不能回村了?贾通可是大周的官,他要是有十分错,你们也逃不了监察不力的干系!” 和舫被程惜惜的强词夺理逗笑了,他仔细的打量着程惜惜,像是遇到了平生无解的大难题。 “程惜惜,我很是不解,这些话说出来,你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第14章 上门 马车到了前面的岔道,一条通往临安城,一条通往碧峰山。 程惜惜看到马车直接驶向碧峰山,又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剿匪。”和舫眼也不抬淡淡说道。 “啊呸。”程惜惜怒了,握拳砸向他那可恶的脸。 “想死么?”和舫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程惜惜的拳头在离和舫面门一纸之遥时,硬生生停顿,化拳为爪在他面前挥了挥,干笑道:“替你赶蚊虫。” 青山村有穷凶极恶的匪徒,临安城里有伤心病狂的贾通,要是有和舫这个人质在手,再加上他的护卫们,说不定自己能与贾通一战。 是你自己要上山的哟,可不是我让你上去的。 程惜惜笑眯眯的看着和舫,像是看着块稀世美玉,和舫闭着眼任由她打量。 青山村肯定有猫腻,城里贾通那边会有什么动作,都不再重要了,只要能探出青山村的究竟,一切疑团都会迎刃而解。 到了碧峰山的峡谷口,马车哒哒哒驶了进去,然后与以前一般,栅栏哗的一下拦住了两边的路,守卫的壮汉见车子不停,尽责的一吹口哨,很快山上的程怜怜回应了一声长嚎,四周空气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乔大当家从马车里探出头说道:“是我。” 壮汉见是大当家,顿时松了口气,忙笑着又吹了一声口哨,抬手放了他们上山。 周泰骑马跟在后面,好奇的看着土匪们来往应和,突然一个白团滚过他身边,在路过他时又蓦地停住,因为体型笨重,往前滑了一段才堪堪止住。 “哈哈哈,好肥的狗。”周泰看清楚白团是条狗,拉着缰绳笑了起来。 程怜怜眯缝着小眼睛,对他呲了呲牙,喉咙间发出一声怒吼,全身狗毛竖立,弓着身子就要冲上去咬他。 周泰更加好奇,难道他说它肥惹它不高兴了? “程怜怜。”程惜惜从车厢里探出头叫了声。 程怜怜立即被顺毛,哒哒哒迈着肥腿向马车跑去,嗖的一下窜上了马车,然后狗眼与和舫的目光一相对,呜咽一声缩在了马车一角。 “没出息的死狗。”程惜惜心里暗骂,摸了摸它的狗头。 和舫冷脸看了它一阵,才轻哼着移开了眼,“先且放过你,总有一天我会剥掉你的狗皮。” “和大人,你们以前认识?”程惜惜好奇的看着他问道。 “你少装蒜。你这山上你一唱一和,进退有度,说得好听的是土匪,说得难听的就是暗自练兵。”和舫冷声道。 “小心眼的狗官。”程惜惜在心里咒骂他,给她安这么大的罪名,这是真要诛她九族么。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和舫见程惜惜瞪大眼睛,恨恨的看着自己,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神婆驱魔一般趣怪,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心里诅咒你。”程惜惜小脸鼓得圆圆,“你的眼还不如程怜怜狗眼看得明白,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是想造反?” 马车停了下来,和舫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一路岗哨不断,到处都挖有陷阱,要是没有熟悉之人带上山,早就落到陷阱被擒住了。 和舫背着手走下马车,见到山上的人迎了上来,恭敬的跟程惜惜打招呼:“霸爷。” 程惜惜略一抬手,吩咐道:“叫人送几杯茶到我屋里来,然后看住不要让人靠近打扰。” 汉子躬身领命退下,和舫眯眼四下打量,见开阔的平地四周,沿着山脊修着木房子,角落里还有瞭望高台。 程惜惜走向的那一间格外高大,也与其他屋子远远隔开。 掀帘进去后,屋里干净整齐温暖如春,飘散着淡淡的佛手香气,外间屋子只有粗糙的榻几桌椅,窗棂上摆着陶做的矮肚圆瓶,里面插了把白茅草,返璞归真的趣味扑面而来。 周泰指着花瓶对程惜惜笑道:“霸爷,想不到你还有如此雅趣,真是大俗即大雅。” 程惜惜对他翻了个白眼,“没银子,所以没法子大雅。” 和舫已经不待招呼,自己在榻上坐了下来,见两人又要对上,开口道:“先说正事吧。” 程惜惜坐在和舫对面的圈椅上,很是不甘心,那榻怎么都应该主人坐,他也太不客气了。 茶送进来后,程惜惜指着案几上的粗瓷茶杯说道:“茶叶贵,好的吃不起,这些都是秋天窖的菊花,喝了下火明目。” 她说完故意看了和舫一眼,见他面不改色,拿起粗瓷杯津津有味喝起了茶,赞道:“嗯,是不错。” 程惜惜气结,像是一拳头搭在棉花上,小脸又气得圆鼓鼓的。 和舫看在眼里,心里暗笑,眼中也溢出了一丝笑意。 “我已经传令让初三去了贾通那里,说了我这几天会到,算是将他暂时按在了城里,这几天他应不敢随意攻山。” “这几天我们要再探青山村?”程惜惜很快问道。 和舫的眼里冒出一丝赞赏,他淡笑着说道:“不是我们,是我。你们的人没多大用处。” 程惜惜怒了,“没多大用处,你还要躲上来?” “我要借你山上的人一问,以前住在村里的时候,有无感到异样。”和舫突地话锋一转,“也要看看你这个霸爷究竟有多霸气。” 程惜惜像是程怜怜那般,对他呲了呲牙,起身走出去找人,让他们进来问话。 “不要害怕,只是回想以前在村里见到异常之事。” 山上的人回想了一阵,都说没什么异常的,只有王屠户,因平时要早起走山窜村收猪杀猪,在离开村子的前些晚上,经常会听到村子邻近的山坳里,传来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仗着胆子大,也偷偷去瞧过,却在还未靠近时,就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大狗追上来撕咬,他吓得抱头鼠窜,衣衫裤子被撕咬成了碎片,幸得拔出杀猪刀,才将那条狗击退。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私自靠近山坳,很快他们村子的人都被赶了出来,他也没有再去看的机会。 “你等下带我们前去一探。”和舫沉吟了一下,对王屠户正色说道:“这些事你一定不要说出去,你先出去吧。” 待王屠户出去了,程惜惜忙说道:“我也要去。” 开玩笑,我才不要被蒙在鼓里,那时候我还有什么筹码与你谈判? 和舫站起来,笑着化掌为刀,虚虚砍向程惜惜脖子,“上赶着去送死么?” 程惜惜双眼圆瞪转头张嘴就咬,和舫飞快缩回手,双手背在身后没事人般走了出去。 全程被晾在一边的周泰,看着脚下不明的水渍,整个人风中凌乱了。 第15章 意外 程惜惜追出去,见到初一双手奉上的包裹,睁大眼一瞧,怎么那么熟悉? 和舫斜了一眼呆愣的程惜惜,转身进屋打开包裹一件件看了起来,她回过神冲进屋,见他看得眉心紧拧,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你以为这些就能搬倒贾通?天真。”和舫伸手推开程惜惜,顺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字模仿得不错,就是越写越飘,只是形似没有神似。” 程惜惜捂着头,心下大叫不好,自己的主动权又被夺去一些,该死的他怎么跟土拨鼠一般,自己藏得那么深的东西都能翻出来。 和舫瞄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程惜惜,“你还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手段?” “手段只要有用,管他什么乱七八糟还是乱八九糟。” 和舫轻飘飘的道:“你不是不识字吗?毁坏御赐之物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程惜惜眼珠子一转,打算装傻死不承认。 和舫头疼,这个小混蛋软硬不吃,关键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幺蛾子,根本不可控。 初一来禀报已经备好马,和舫暂且将程惜惜抛在一旁,青山村那边才是重中之重,待这件事了了,腾出手后再来收拾她。 程惜惜见和舫要走,也忙奔了出去,见到立在外面的那匹黑色骏马,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她一直喜欢骏马,喜欢策马奔驰的快乐,可是她太穷,就算买得起马也养不起。 周泰的马是白色,同样油光水滑威风凛凛,见程惜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围着黑马打转,他不高兴了。 “怎么,我这匹踏雪可不比他黑焰差。” 程惜惜撇了撇嘴角,干脆的道:“我不喜欢小白脸,什么踏雪黑焰,矫情,叫老白老黑多好。” 周泰差点噎死,他的马被嫌弃也就算了,还落了这么个土里吧唧的名字。 和舫不理两人,抓住缰绳正准备上马,程惜惜却抢了先,跳起来往马背上一扑,一旋身坐在了马背上,黑焰脾气刚烈,见陌生人骑在自己身上,当即就扬起前蹄一甩身子,挪腾跳跃起来。 程惜惜身子一侧,眼见要被摔落在地。 在场的几人都被突来的变故惊呆了,和舫神色大变,疾冲上去想要接住她,却见她脚勾住马背,单手抱住马脖子,身子一拧又不可思议的爬上了马背,上身匍匐,双手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黑焰的气焰渐弱,转了几圈后慢慢停了下来,还温驯的打了个响鼻。 “程惜惜!”和舫脸色铁青一声怒吼,伸手将她拖了下来。 “哎哎哎,骑一下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嘛。”程惜惜抚摸着马,恋恋不舍。 和舫微闭着眼睛,按了按自己狂跳的胸口,再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 “初一,把她给我捆起来。” 初一为难的看着和舫,黑焰他训了很久才驯服,程惜惜一下子就制服了它,郎君这是嫉妒了么? 不过这是在碧峰山上,山上都是程惜惜的人,那些人已经眼色不善,慢慢围了过来。 周泰也有些愕然,和舫这火发得太莫名其妙,于是劝道:“就让她跟着去吧。” 和舫从怀里掏出那块玉坠扔过去,周泰抄手接住,一看也傻了眼,自己的玉坠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程惜惜!”周泰脑子一转就想通,也很快发出了怒吼。 程惜惜掏掏耳朵,闲闲的道:“你们走吧,反正我可以自己去,要是我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引来了贼人,这些我可无法保证。” 和舫紧抿着唇,盯了她半晌,对初一说道:“把红云给她。” 初一去牵了红云过来,程惜惜见是一匹中等个头的母马,性情温驯,顿时白眼快翻出了天际。 她程霸天,就要骑最烈的马,过醉生梦死的人生。 不情愿归不情愿,程惜惜还是翻身上马,跟在了和舫身后,一行人疾驰向青山村。 “就在前面的山坳里。”王屠户透过依稀的夜色,辨认着方向。 “把马牵到林子里去藏好。”和舫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几乎是滚下马的程惜惜,这一路急行军,她虽然咬牙一声不吭,怕也是累得够呛。 程惜惜下马后像是螃蟹般走了几步,大腿被蹭得火辣辣的疼,早知道就直接溜了,这笔账得记在贾通身上,他倒台后,自己一定要上去狠狠踩他几脚。 “走不了就去坐着休息会。”和舫看着她的腿,终是开口说道。 “来都来了。”程惜惜咧嘴,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和舫总算摸到了一些程惜惜的性子,她不亲眼所见,怕是不会死心。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和舫语气淡淡。 “还走不走?废话这么多。”程惜惜微弓着腰,语气不耐烦,像是一直煮熟红透的还要暴跳几下的虾米。 和舫别开眼,一言不发向前走去,周泰与程惜惜在后,护卫小厮们也围了上去。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前行,山坳里透出光来,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然后是轰天的巨响。 和舫神色一沉,与周泰面面相觑,像是离弦之箭往前飞奔,程惜惜心一横,顾不得腿上的痛,也紧紧缀在了后面。 眼前没有山坳,青山村背后的山脉,整个塌了下去,填平了山坳。 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手一挥,火把逐渐熄灭,那些人像是鬼魅般,打马迅速离去。 程惜惜心跳停了半拍,眼珠子蓦地瞪大,手握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 和舫奔过去,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沿着崩塌的地方转了几圈,也找不出什么异样之处。 “这是毁灭证据么。”程惜惜喃喃的说道。 和舫猛地抬头,沉声道:“去临安城。” 程惜惜怔怔,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就不去添乱了。” “走。”和舫一把拎着她的衣领,“来都来了,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我腿痛啊,骑不了马。”程惜惜哭丧着脸开始耍赖。 “我骑马带你。” “咦,共骑么?”程惜惜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回头对和舫眨了眨眼。 “你想得美。”和舫轻笑,不费吹飞之力看穿了她的心思,“见到证据没了,怕连累到自己就想跑路?” 程惜惜被和舫抓上马,就算被美男环伺,她心里也泪流成河,逃是肯定要逃的,现在她里外不是人。 她见到黑衣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他虽然做了伪装,可他就算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的小天使们,点个作收吧,跪谢。 第16章 受伤 到了临安城门,城门口并没有加强巡护,只是守卫紧盯着过往行人,见到他们这行人后,有人就匆忙离去了。 “这是去给贾通报信呢。”程惜惜暗自冷哼,贾通没有攻打上山,他又毁灭了证据,只怕是想着等和舫走后才收拾他们。 果然和舫一行人刚进城没一阵,贾通就匆忙赶了过来,叉手施礼后道:“下官见过齐王爷,和少卿。” “贾知府无需多礼。”和舫翻身下马回了一礼,周泰只随便举了举手,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贾通也不甚在意,仍旧温和谦卑说道:“下官一直盼着王爷与少卿前来,路上舟车劳顿怕甚是辛苦,下官已备好房舍,请二位前去先稍加修整后再议正事,不知这样妥否?” “贾知府想得很是周到,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就不劳烦贾知府。现在天色已晚,且待明日衙门见。”和舫也客气的回道。 程惜惜见贾通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儒雅斯文,不是对他有所了解,怎么都不会将他与丧心病狂联系在一起,这足够说明人不可貌相。 就像和舫一般,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对她呼来喝去小气吧啦,这时候却又换了一幅温文有礼的面孔。 和舫与贾通寒暄完毕,待他离去后又骑马去了以前的小院,程惜惜骑了几天的马,不止大腿疼,全身都快散了架。 “你先去歇息一阵。”和舫见程惜惜歪歪倒倒的模样,指了指后面的院子说道:“你住后院,我们住前院。” “你不怕我跑了?”程惜惜气咻咻的说道。 “敢跑打断你的腿。”和舫头也不抬的回答。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走去后院进屋,见净房浴桶里已放好热水,水散发出阵阵药味,旁边的小凳上备着药膏澡豆,干净的新衣衫,当即不客气泡了个痛快,浑身的疲乏扫去了大半。 出来到了卧房,床上被子干净松软,熏得香香的,程惜惜倒上去,在上面滚了滚,忍不住感叹:“有银子真好啊。” 没一会后厨娘又送来了饭食,饭菜美味可口,程惜惜连吃了两碗米饭才放下筷子,跟厨娘比起来,山上煮饭娘子煮出来的饭食,根本是在喂猪。 程惜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再一次发誓,自己一定要有很多的银子,到时候买他许多厨娘,大周各地的都来一个,每天不同地方口味换着吃。 吃饱喝足后,程惜惜闲闲的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回屋后熄了灯,爬上床歇息。 待到一更时,她翻身下床,悄无声息的来到墙根处,才踮起脚尖,便听到刀背拍打手心的声音,她心里暗自咒骂一声,转过身一言不发向屋里走去。 “不跑了?”和舫淡淡的问道。 “梦游中。”程惜惜眼直直的,越过他向里面走去。 “梦游还能清楚回答问题,很好。”和舫冷冷的道。 程惜惜蓦地转过头看着他,将他打量了好一阵,突然大惊失色捂住自己的胸,尖叫道:“你是不是一直守在这里?那我洗漱入厕你都看到了?臭流氓,非礼啊。” 和舫楞了,耳尖浮上了一丝红晕,怒道:“谁要看你,你少胡说八道。” 程惜惜眨了眨眼睛,顿时泪眼朦胧,咬着唇摇了摇头,脚步踉跄后退几步,悲痛欲绝的道:“我的清白没了,枉我相信你是君子,没曾想你也与所有臭男人一般,见到我长得花容玉貌,终是对我起了歹心。” “你.....”和舫从未想到自己居然有被叫做登徒子的一天,一时呐呐说不出话来。 “我,我怎么了?”程惜惜头一扬,眼里喷着火,步步紧逼,“怪不得一直要将我拘到身边,原来你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和舫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她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了自己脖子,“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程惜惜!”和舫见到她脖子渐渐冒出了血珠,惊慌失措化掌为刀砍向她手腕,怒吼道:“你个小混蛋,你是不是真想找死?” 程惜惜手腕吃痛,匕首哐当掉地,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泪眼朦胧呜咽抽泣,“你不但毁我清白,还骂我。”哭完一拧身,呜呜哭着往屋里跑去。 和舫脸一会红一会白,定定站在那里,见到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屋里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才垂头丧气的离开。 周泰在前院踱着步子等得不耐烦,正欲来后院寻和舫时,见到他黑着脸走了过来,瞪大眼说道:“不会又跑了吧?” “出发。”和舫不欲多说,冷着脸下令。 周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冷得像冰,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这肯定又是在程惜惜面前吃了大亏,这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吧。 程惜惜张着耳朵,听到和舫脚步声远去,又等了一会才轻手轻脚打开门,灵活至极的溜了出去。 “吱吱喳喳。”程惜惜用风帽紧紧包住头,沿着临安城最为热闹的花楼后巷,警惕的四下张望,嘴里不时的发出老鼠的叫声。 来回走了好几趟,也没有收到回应之声,倒是院子里传来了不耐烦的咒骂:“该死的老鼠也太猖狂,明天就去买只猫来,到时候看你还敢出来作乱。” 程惜惜越来越慌乱,她阿爹程放不在这里,那他会去哪里? “糟糕。”程惜惜心头一念闪过,喃喃骂道:“程放,你这才是找死啊。” 程惜惜顾不得其他,脚下飞快,熟门熟路溜去了知府衙门后院,顿时脚步凝滞。 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突然刀剑相撞叮当,刺入身体的噗呲声,还有惨叫传了出来。 她心一凛,猫着腰从墙角边探出头,见到和舫被初一护着站在那里,院子里几个黑衣人与和舫的护卫斗得正酣。 “后面有偷袭。”一个黑衣人突然大喊,举刀一抬,护卫觉得大力袭来,手上的刀顿时飞了出去,黑衣人的刀也砍了过来,旁边的护卫飞快的举刀相帮。 黑衣人也不恋战,几个挪腾闪身到了程惜惜身边,举刀向她砍去。 程惜惜大骇,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一闪身避开来,黑衣人见刀失手,干脆一掌向她拍去,连刀带人去扑向和舫。 程惜惜被黑衣人的掌风逼向了和舫,心一横也扑了过去,惨叫道:“小心。” 电光火石间,和舫被程惜惜抱住,初一立即举刀迎上,黑衣人却抬手,左拳击向他手臂,右手的刀砍向了程惜惜的背。 初一大惊,急急扑了上去,其他护卫见和舫这边有变故,也甩掉其他黑衣人,围了上来。 “啊。”程惜惜一声惨叫,背上先是一凉,接着是剧痛,直痛得她眼泪滚滚而出,心里大骂到:“程放,你大爷的!” 和舫紧紧抱住程惜惜,她背上的血流到他手上,温热却烫得他手不住发抖,他眼角泛红,语气比夜里的温度还要冷上几分,“给我杀。” 黑衣人见机不妙,突地一声大吼,挥刀格开护卫的刀,肉身迎撞上去,将护卫撞得飞落在地,他从空档中突围而出,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17章 勒索 程惜惜睁眼,见到自己回到了小院,正斜躺在床。 后背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一阵阵抽痛,给她送饭的厨娘守在床边,见到她醒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总算醒了,哎哟小娘子,你可吓死我了,晚上给你送饭时还好好的,没曾想半夜就浑身是血,被郎君背着送了回来。” 程惜惜见自己被缠得跟个粽子似的,稍一动就扯到背后的伤口,痛得她眼泪汪汪的。 “哎哟可别动,郎中说了,伤口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可也流了不少血,以后定会留疤,你好生躺着,我去给你端药。” 厨娘一边出声制止程惜惜,一边匆忙出去,端了碗药进来,“正好不烫嘴,先喝了吧。” 程惜惜最恨吃药,她小脸皱成一团,闭眼装睡。 “哎哟小娘子,不吃药可不成,怕苦是吧,郎君差人买了蜜饯来,说是喝完了可以给你吃两颗。”厨娘笑着说道。 程惜惜睁开眼,说道:“蜜饯都给我吧,药先放在这里,我等下自己会喝的。郎君他们去哪里了?” “那不成,郎君吩咐了,说是只能给你吃两颗。哎哟出大事了,贾知府一家都被杀了,郎君在衙门里忙呢。” 厨娘端着药送到程惜惜嘴边,哄着她道:“小娘子,郎君千叮咛万嘱咐我,让我一定要看着你好好吃药,快吃吧啊,等会药就凉了。” 程惜惜心一横,闭着眼一口气喝下整碗药,忙将厨娘递过来的蜜饯塞进嘴里,压下那冲天的苦意,哭丧着脸道:“怎么这么苦?” “里面加了好多黄连呢。郎君真厉害,还懂医,见到郎中给你开的方子,特地吩咐将黄连分量加重了些。” 看着厨娘的一脸崇敬,程惜惜很想哭,又有些后怕,该死的和舫,也太睚眦必报了。 吃完药,程惜惜昏昏欲睡,伤口在背上,她只能侧着或者趴着睡,又痛又不舒服,怎么都睡不沉。 再次迷迷糊糊醒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和舫背着光坐在床边的圈椅里,手撑在下巴上,目光沉沉。 “醒了?” “和大人,我好痛好痛,你给我一刀吧,这样免了凌迟之苦。” 程惜惜将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哭泣,“以后我再也不会充当那劳什子救命英雄,当时我脑子里的第一念头就是不能让贼人伤到你,才奋不顾身扑了过去救了你命。可英雄好难当啊,我还是做我的美娇娘吧。” 和舫神色复杂,盯紧着程惜惜,半晌后才说道:“吃完药就不痛了。” “药好苦啊,你给我下了那么多黄连,你这是恨我救了你么?” 程惜惜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和舫,见他紧闭着嘴面无表情,又哭道:“和大人,我错了,我不该救你的,你这样的天子骄子,居然被一个小娘子救了,传出去多丢脸啊。” 和舫静静看着程惜惜,见她小小的一团,昨晚郎中说要是刀口再深一分,伤到了脊背就可能一辈子瘫痪在床。 “多谢你。”和舫终是说道,“黄连败火,有利于你恢复伤口。” “我以为你恨我呢。”程惜惜心底一松,侧着头看着和舫可怜兮兮的说道:“说不定我就死了,和大人,现在就是我回光返照时刻,我还有好多的心愿没有达成,你能不能帮我一帮?” “嗯,你说。” “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将我送进大牢?我不想死了还背着个小偷之名。” “是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和舫纠正她。 “呜呜呜.....” “好,小偷就小偷。”和舫头疼,从善如流的答道。 程惜惜立马停止了哭泣,抽噎着道:“一笔勾销?” “嗯。”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与我计较?” “嗯。”和舫抬眼,勉强的答了一声。 “我好穷,我总得有些陪葬之物,不然去了地底还是个穷光蛋,呜呜呜呜.......” “你从贾通书房里顺来的玉佩,得拿出来。里面牵扯的案件太大,只怕你到时候脱不了干系。”和舫沉声说道。 “呜呜呜呜...好痛.....”程惜惜继续哭。 “给你五百两银子。”和舫扶额,无奈的说道。 “你的命才值五百两么?”程惜惜眼珠子一转,“书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 和舫直直的看着程惜惜,然后站了起来,背着手说道:“我衙门事忙,你好生歇息。” “和大人,我错了。”程惜惜飞快的说道:“五百两就五百两吧。” 和舫顿住,转身看着她叹道:“你伤好了就给你。” 程惜惜见和舫走了,才偷笑出声,太好了,没有他在背后追着她,自己又是自由自在的霸爷。 笑着笑着又愁容满面。 只是贾通这一死,碧峰山的那些人定会被送回青山村去,峡谷的来往过路银子收不成了,这样源远流长的营生,突然一下断送掉,以后又得找新的出路。 这些都不算什么,要是抓到了杀贾通之人,自己的小命八成会搭进去,就算不搭进去,大理寺的牢狱是坐定了。 前院书房。 和舫坐在案几前,严肃的说道:“速报给圣上,死的那些黑衣人都是死士,短时内查不出什么来历。青山村山坳那里才是关键之在,只是山塌了,证据更不好找。碧峰山的那些土匪,本就是本本分分的百姓,让他们回村里继续去种地,村里有了人,那些人想再回去,也得忌惮些。” 周泰想到自己见到贾通一家的惨状,还有些后怕,“贾通肯定知道太多,见村子里的事兜不住了,被丢弃直接灭了口。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将官员灭门。” 和舫想起临行前圣上说的那些话,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而对初一说道:“你去安城,仔细查查程惜惜底细。” 周泰惊道:“对了程惜惜怎么会在那里?” “自己偷跑来的,问她也不会老实回答,所以我没问。”和舫语气闷闷的答道。 “不过说到大胆,程惜惜算得上前几。”周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她简直无所顾忌无法无天。她伤怎么样,我去看看她吧。” 和舫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她好得很,孤男寡女的,你去看什么看?” 周泰被噎住,他要是没记错,和舫自己不是刚刚从她院子里出来么?他们不算孤男寡女,自己怎么就算了? 第18章 程放 程惜惜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掉进了粪坑,粪水眼见要淹没口鼻,铺天盖地的臭味冲进鼻腔,熏得人作呕,却又不敢张嘴。 在极度的恶心绝望中,她蓦地一抖,突然睁眼醒过来。 一只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臭袜子,在她鼻尖晃来晃去。 “程放!”程惜惜气得七窍生烟,一声怒吼,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大胡子,恨不得将他胡子连脸皮一起撕下来。 “哎哎哎,痛。”程放痛得歪着嘴直叫唤,想要挣脱开,却又怕扯到程惜惜的伤口,只得乖乖将头送上前,“惜惜,松手,惜惜,阿爹?祖宗?” 程惜惜扯下了他好几根胡子,听到他那声祖宗,才暂时出了一口恶气,瞪着眼一迭声的道:“我没被你砍死,所以你要再来臭死我么?” 程放委屈的撇嘴,“我都是为了你好,给他们下了点药,不小心也让你睡了过去,要用解药让你醒过来啊。” “所以你的解药就是臭袜子?”程惜惜气得直想淬他一脸。 “是药都毒,用臭袜子也是一样的。”程放笑嘻嘻的答道。 程惜惜气得直翻白眼,“你还敢来?!你怎么有脸来?!” 程放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我来看看你啊,因为不太有脸来,所以留了大胡子遮住脸。” 程惜惜;“.......” 程放抚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脸的忧心忡忡。 程惜惜斜着他,“怎么?” 程放脸上写满了不确定,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程惜惜,“惜惜,我留了胡子以后,是不是没以前那么俊了?” 程惜惜:“......” “这是你现在应该想的事吗?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没想到会连累到我吗?你为什么会去杀人?” “好多问题,我要一一回答吗?” “程放!”程惜惜又是一声怒吼。 “好好好,声音轻点,虽然院子里的人都被迷翻了,但是吵到外面过路的也不好。” 程放见程惜惜气得快晕过去,忙举起双手投降,“去赌坊手气不好,总输,听说杀人能赚到银子,所以我就去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程惜惜的怒意快达到顶点,不是因为动弹不得,她简直想一刀直接劈死他算了。 程放一脸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你相信什么?你相信什么我就答什么。” 程惜惜闭着眼,心里默念清心咒,还不断祈求各路菩萨,来道闪电劈死程放算了。 “谁雇你杀人的?”程惜惜半晌后总算平静了些,紧盯着他问道。 “不知道,只要有人出银子就成。你吃了道好菜,还要去看厨子是谁吗?”程放歪着头反问。 程惜惜再次念咒,放弃了再问的念头。 两人父女多年,程放要是不想回答的问题,她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的,只会被他绕得更云里雾里。 “惜惜啊,你不知道我在青山村见到你,都快被吓死了。然后再次见到你,就不意外了,我程放的女儿,当然该胆大包天,配得上天下最俊的男人。” 程放一脸的兴致勃勃,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杀人是挺能赚银子的,就是在刀口上求生,虽然我也就天下第一吧,可架不住第二第三第一千一起围攻,那样我死了你怎么办?你也会被连累啊。” “所以你想干脆先杀了我,以免我被官府抓去坐牢?” “我有那么蠢么?嘿嘿,和舫那小子还算不错,勉强配得上你,所以我要来个碰瓷,让你做他的救命恩人,这样他不该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么?到时候你们成了夫妻,他还有脸公事公办?你这枕头风一吹,他还不得乖乖就范?你以后有了依靠,我也就放心啦。” 程惜惜又想,老天,还是来一道雷劈死程放吧。 “和舫狡猾得不得了,你以为他像你一样没长脑子么?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和家能让他娶我?你做梦呢!” 程放不高兴了,气咻咻的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你比公主还要尊贵,虽然长得普通了点,可也不是他和舫能嫌弃的。” “为什么要加后面的虽然?”程惜惜喷道。 “好,去掉虽然。”程放从善如流的说道。 “银子呢?”程惜惜冷哼,手伸到程放面前。 程放干笑,在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三个大钱放在程惜惜手上,“最近手气不好,就这些了。” 程惜惜鼻孔不断喷着粗气,想将铜板砸到程放脸上,却又紧紧握在了手里,咬牙切齿的道:“真是好赚钱的营生啊。” “比不得你的土匪营生。”程放长叹,满满的后悔,“要是没有去做杀人的事,跟你一起当土匪该多好啊。” “后悔了吧?后悔改了也来得及,不要再去不就成了?”程惜惜想了想又说道:“要是你再去,我就不认你这个爹。” “那我叫你阿爹?”程放祈求的看着她说道。 程惜惜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铜板砸向程放,他偷笑一下,面不改色的将铜板捡起来揣进了兜里,咳了咳,以正自己作为爹的尊严。 “程惜惜,你再气我,信不信我替你娶个后娘回来,天天罚你洗衣做饭,不给你吃不给你穿,天天拿针扎你,罚你下跪折磨你?” 程惜惜冷冷的看着他发疯。 “不止一个哦,正妻小妾一大堆。”程放斜着头拉下脸继续威胁,见程惜惜不为所动,又没事人一样自己下了台阶,“好吧,你不喜欢我娶啊,那我就不娶了。” 程放将手伸进兜里,这下手里多了根古朴的碧玉簪,他将簪子插在程惜惜头上,眼里闪过一丝怅然。 “惜惜,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阿爹对不住你,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也没能好好与你庆贺一场。” 程惜惜心里闪过一丝酸楚,将簪子从头上取下来拿在手心里摩挲,见玉簪绿得快滴水一般,这样极品的玉,比上次从闻二娘子那里骗来的,还要强上许多倍。 程放慈爱的说道:“我儿长大了,阿爹愿你以后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程惜惜抬眼看向程放,“阿爹,多谢你。” 程放摸了摸程惜惜的头,对她笑了笑,“阿爹该走了,惜惜,保重。” 程惜惜轻轻点了点头,“嗯,阿爹你也要保重,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程放:狡猾是家传之风,要从娃娃开始培养。 第19章 起疑 和舫定定的坐在书桌后,初一低头站在面前,禀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开始陈婆婆怎么都不肯说,我便用了她女儿外孙来威胁她。”初一说道这里,抬头看了和舫一眼,见他表情未变,才继续说了下去。 “陈婆婆说,程放与程惜惜大致在一年前来到安城,租住了她家的房子,半年后,程放就不见了,程惜惜说是家里有长辈去世,他赶回去奔丧。至于家在哪里,她究竟是何方人士,陈婆婆也说不清楚。” 和舫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按照程惜惜狡猾的性子,就算说出自己的来历,也不可信。 “程放到了安城,晚出早归,也不知道以何为生。程放走后,程惜惜没了银子,便去街头摆摊赚钱。做了很多行当,猜字测命,被神仙指点的仙姑,还有卖上古时期的古书字画。” “噗。”正在喝茶的和舫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初一被喷了一头一脸,悄悄用袖子擦了,怪不得郎君如此失态,当时他听了也差点没有笑背过气。 程惜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和舫抽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茶水,定了定神道;“嗯,你继续说。” “程惜惜上古时期的字画,卖了一幅给石家不成器的一个纨绔子弟,听说那副字画送到了京城,大致是石家知道了圣上盯上了他家,所以想去京城寻靠山。” 和舫拧眉沉思,上古时期字画,京城大家大多爱好这些,与石家有牵连深的家族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查也查不出什么眉目。 在他的印象里,抄家的单子上,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字画,不过这些假的东西,收到的人家怕是早就毁掉了,哪里会拿出来丢人现眼。 “程惜惜赚了一大笔银子,因此也不再出去摆摊,成日在街头闲晃,陈婆婆没有交代她究竟在做什么。不过我从赌坊里打听到了,她是赌坊里极为阔绰的程爷,在花楼中程爷的名字,也如雷贯耳。” 和舫蓦地抬头,手握得紧紧的,这个小混蛋! “后来我们来到了安城,遇到了程惜惜。偷去令牌换来的银子,被她拿去送给了邻居寡妇,寡妇有个独子,生病需要百年人参入药救命,当晚就有好心人送了银子进去,我一查正好是令牌换来的一百两。” 和舫冷哼,程惜惜爱财如命,出这一百两怕是要了她的命。 初一抬头瞄了一眼和舫,小心翼翼继续说道:“那几天我们四处都找不到她,听陈婆婆说那几天她恰好病了,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程惜惜告诉陈婆婆,她患了心疾。” 小混蛋。 和舫又暗自骂了一声,亏他们全城四处抓捕她,没曾想倒被她阴差阳错躲了过去,倒不是她知道自己要抓她,而是因为她的小气,让她逃过了一劫。 初一拿出个盒子,打开放在和舫面前,头埋得更低了。 “这根簪子,就是当初从闻二娘子那里骗来的,说要拿给你的定情信物。被程惜惜贱卖了二百两银子,然后拿着银子买了驴车逃出安城,上了碧峰山。” 和舫没有动,看着盒子里的簪子,面色沉沉,程惜惜卖掉了自己,才得到了钱跑路。 “收起来吧,到时候找机会还给闻家。”和舫好一阵后才勉力说道。 初一领命上前收起盒子,“是。闻家知道簪子不见了,知道闻二娘子受了骗,也不好声张,暗地里四处在找她,怕是找到了她会要她的命。” “她活该。”好一阵,和舫才咬牙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初一领命退下。 和舫靠在圈椅里,凝神思索了一阵,越想脸色越淡。 程惜惜来历不明,狡诈多变,一个小娘子混在市井之中,从没有吃过亏。 而且她读书识字,擅长模仿笔迹,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才养出了她? 那晚在知府衙门的混战里,程惜惜那一扑,倒不如说被人故意推过来的。 黑衣人最后突围时爆发出来的身手,要是一心要自己的命,程惜惜怕当时就被劈成了两半。 当时见到程惜惜受伤太过惊慌,所以没有想太多,这些日子更没有去细想。 和舫自嘲冷冷一笑,是自己不愿意去想吧。 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突起,他闭眼压下心里滔天的怒意,再睁眼,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前些日子,守着院子的护卫,莫名其妙在下午都瞌睡了过去,事后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护卫们无人受伤,身体也无不适之处,就是呼吸之间,总是能闻到一股子臭味,只不过第二天就回归正常。 和舫怕程惜惜有恙,急着奔去她院子,她倒睡得正香,圆鼓鼓的脸颊红扑扑,睁着一双盈盈大眼无辜的看着他,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何事。 “有恙?有啊,我伤口痛。”她瘪着小嘴就要哭,“和大人,你给我来一壶玉壶春吧,我喝醉了睡过去,会不那么难捱。” 和舫压下心底的怒意,平静的道:“既然为了喝醉,普通的酒也能喝醉,要玉堂春作甚,我让人去街头花几个大钱打些酒来,你尽情喝醉便是。” “咦,我背突然不那么痛了呢。”程惜惜瞪大眼,脸上写满了惊奇。 和舫嘴角上翘,又沉下脸来吩咐她:“最近衙门事多,我抽不出身来看着你,你老实躺着,别乱打主意。匪徒还未抓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是碰上只怕你丢了小命。”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那就是说抓不到了?”程惜惜睁大眼问道,看起来很是害怕。 和舫沉声道:“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抓住了主谋,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程惜惜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抓住了会诛九族吗?” 和舫看了她一眼,“你怕什么?” “哈哈,哈哈。我就是想到你以前说要诛我九族,我顺便害怕一下。”程惜惜笑得一脸讨好,“不过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了,你是君子定不会反悔。” 和舫冷哼一声,只听程惜惜又小声嘀咕道:“你又不是圣上。” “程惜惜!”和舫差点被噎死,冷然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你不要逼得我反悔。” 程惜惜干笑道:“啊哈哈,我嘴痒了一下,和大人你男子不计女子过,是绝对不会与我计较的。” 和舫斜睨着她,背着手不出声。 程惜惜又皱了皱小鼻头,惨兮兮的道:“和大人,今天是我生辰,我及笄的日子,你更不会与我计较了是不是?” 和舫讶然,眉头一挑道:“当真?” 程惜惜很是委屈,“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骗生辰礼。” 程惜惜脸沉了下来,冷声道:“我承认我爱财,可是我也不会爱到这个份上,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出去吧,我累了要歇息。” 和舫怔楞,半晌后也转身离去,不一会厨娘端了一碗长寿面进来,还有一个匣子。 匣子里面放着一张张百两银票,程惜惜数得眉开眼笑,十张银票整整一千两。 银票下面,静静躺着根如天空般湛蓝的琉璃簪。 程惜惜小心翼翼拿起那根簪子,第一次觉得收到礼物,并没有那么开心,这根簪子,重如千斤,沉甸甸压在她心头。 好烦,这样贵重的簪子,怕是不好出手吧? 第20章 进京 程惜惜好吃好喝,被伺候得妥帖舒服,背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 这天,很久未见的和舫来到了院子,还给她带来了程怜怜。 程惜惜狠狠揉搓着它的胖狗头,骂道:“小没良心的,这么久未见,你居然长胖了这么多,看来是一点都没有想我。” 程怜怜四肢蹬地,在她手里不断挣扎,嘴里呜咽直叫唤,像是在抗议:“你也胖了很多呀。” 和舫看着人狗互动,又盯着程惜惜雪白的包子脸,没有在外面跑来跑去,她白了许多,真真是肤如凝脂。 “和大人,你瘦了。”程惜惜放过了程怜怜,又开始评价和舫。 和舫定定的看着她,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她把自己与程怜怜看做一堆了么? 他拉下脸冷声道:“碧峰山上的人都回了青山村,土地与房屋也还了回去。” 程惜惜顿了一下,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可真当到来时,心还是会痛的。 她源源不断进银子的营生啊,就这样没了。 程惜惜强笑道:“多谢你,这些时日多亏有你收留照顾,我伤也已经愈合,容我稍作收拾马上就走。” “去哪?”和舫淡淡的问道。 程惜惜豪迈的道:“四海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哦,你走不了。” 程惜惜瞪大眼,“为何”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作人证。” 程惜惜眼里闪过一丝怀疑,镇静的问道:“做什么人证?” “贾通全家被灭,你也在现场,算得上当事人。”和舫解释道。 “你也在现场啊,还有周泰也在现场,那么多护卫都在现场,为什么需要我作证?”程惜惜眨着大眼睛,不解的问道。 “你是除了凶手之外,唯一的外人,所以你得去。”和舫警告的道:“周泰是齐王爷,你不能对他直呼其名,这个世间,能这样叫他的,除了先皇,就只圣上可以。” “哦。”程惜惜点了点头,“那取什么名啊,直接改名叫齐王得了。” 和舫吸气,不能与她计较,也不能与她胡说八道。 “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他说到这里,又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别打歪主意想逃,小院子外面布满了弓箭手,要是你敢动,他们会直接放箭的。” 程惜惜暗地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却布满笑意,天真的问道:“不过是让我进京去作证,却派这么多人看着我,和大人,你这是在保护我么?” 和舫背着手,静默片刻,只淡淡的道:“你去收拾一下。” 程惜惜待和舫走后,小脸一下垮了下来,心里惊疑不定,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按说不能啊,程放那人比她还狡猾百倍,怎么会让和舫抓到把柄? 除非和舫比自己还狡猾百倍以上。 很快程惜惜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世上,她自封第二聪明,第一当然是程放。 用过晚饭,程惜惜抓着程怜怜在院子里散步,嘴里不断训斥着它:“快动动,看你比猪都胖了,马上就过年了,再胖下去就把你煮来吃掉。” 程怜怜嘴里呜呜,不情不愿晃动着肥腿,在院子里一圈圈走来走去,滴水成冰的夜晚,谁会在外面散步啊? 程惜惜被冻得小脸通红,程怜怜虽然肉多毛厚,也冻得连抗议都没了力气。 最后一人一狗都哆嗦着回到屋子,程惜惜抱着程怜怜,呜呜哭了。 “怜怜啊,外面真的都是弓箭手,墙脚连个狗洞都没有,这下我们真是跑不掉啦。” 程怜怜呜呜回应,真是冷死狗了。 第二天出发,程惜惜来到前院,见和舫与周泰等人都到了,站在那里似乎都在等她一人,加一狗。 程惜惜背着手,扬着头趾高气扬的走到第一辆马车前,“出发吧。” 周泰忍住笑,指了指中间的马车道:“你坐那一辆。” 程惜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一辆马车又破又小,当即拉下了脸,装作没有听到,径直走向第一辆马车,掀帘爬了上去,又对程怜怜招招手,“上来。” 和舫眯了眯眼,见程怜怜滚到马车前,前脚搭上马车,却因为太胖怎么都跳不上去,程惜惜沉着脸,抓住它的腿吃力的往上拖。 “砰。”程怜怜被拖上去了,马车随之晃了几晃。 “哈哈哈。”周泰忍不住大笑出声,这狗一次比一次胖,再胖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爆开。 “看紧了。”和舫斜了一眼周泰,扬了扬手,上了马车,初一坐上那辆本该程惜惜坐的马车,驾车赶到了队伍最前面。 队伍快马加鞭,早出晚歇,一路疾行向京城而去。 程惜惜连续赶了几天路,都一直安安分分,这天早上在客栈,和舫他们左等右等,却怎么也没有等到她。 初一前去打探后,回来低头禀报道:“郎君,程惜惜说是,今日乃重阳节,按照习惯,她都要去登高游玩。” 周泰惊讶的微张着嘴,转瞬间也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广陵城三清山可是登高一绝,听说城里晚上也热闹非凡,晚上会在汴河放河灯,说得我也不想走了。” 和舫紧抿着唇,不理会周泰的发疯,快步来到程惜惜门前,抬起拳头直接砸门。 “程惜惜,你少作怪,快给我出来,否则我将你直接绑上车。” 屋里寂然无声,和舫一惊,用力撞开门,顿时愣了一下。 程惜惜盘腿坐在床上,程怜怜蹲在床边,人狗都一脸落寞,眼神空洞。 “又怎么了?” 程惜惜似乎才回过神,大眼睛浮上了泪花,幽幽的道:“和大人,我不登高不游玩,会死,马上就会死。” 和舫咬紧牙关,紧紧盯着程惜惜,半晌后才吐出了一个字,“好。” 程惜惜瞬间活了过来,灵活的跳下床,蹦蹦跳跳的来到和舫面前,围着他直打转,抬头讨好的对他笑得一脸灿烂。 “先去爬三清山,然后下来去城里会仙楼吃饭,晚上去逛汴河看灯火,好不好,好不好?” 程怜怜也笨拙的学着程惜惜转圈圈,和舫被他们转得头晕眼花,大声道:“停。再转就给我上车回京。” 程惜惜立马定住身子,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和大人最好了,和大人简直是天下第一善人。” 和舫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没好气的道:“下楼。” 一行人出发去了三清山,在拥挤的人流中爬上山,没看到什么风景,倒看了一堆人头。 下山后一行人都累得够呛,肚子也快饿扁,径直去了会仙楼用饭,点了一大桌店里的招牌菜,吃得肚子滚圆,回到客栈稍作歇息,待天色暗下来后,程惜惜又闹着要去汴河边。 和舫皱眉,冷声道:“外面都是人挤人,有甚好玩的?你一个小娘子成天在外面跑,成何体统” 周泰心痒痒的,他眼睛一亮说道:“不去汴河边,去瓦子里好了,不知道瓦子里今晚可有什么好玩的?” 程惜惜也喜笑颜开,笑道:“好啊好啊,去瓦子里吧,我也好想去,坐下来听曲喝小酒,再点个红姐儿随身伺候,哎哟!” 和舫黑沉着脸,曲起手指敲到了她头上,怒道:“要不要再找个小倌陪着?” 程惜惜呐呐的道:“那样再好不过了。” “做梦呢。”和舫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和舫说完又向周泰投去威胁的一瞥,他干笑着道:“哈哈,小娘子不好去那些地方,我还是自己去吧,哈哈。” 周泰说完往外飞快的溜了,护卫们哗哗围了上去,和舫背着手往楼上走,却没有听到后面的程惜惜跟上来。 他转过身,见她站在原地,委委屈屈,泪珠在眼里打转,泫然欲滴。 “我穷,好不容易能出来这么一趟,却什么都没有见到。这一辈子估计再也来不了广陵,和大人,你忍心让我抱憾终身么?” 和舫默然,一会后黑着一张脸道:“不许乱跑,乱跑打断你的腿。” 说完后迈着长腿向外走去,程惜惜哟嚯欢呼,也颠颠跟了上去。 和舫听到程惜惜欢快的呼喊,也禁不住嘴角翘了翘。 街头人流如织,小贩挑着担子来回穿梭叫卖,街边的摊子一个接一个,程惜惜站在炒银杏摊子前,停住不动了,抬头可怜兮兮的看向和舫。 “只此一次。” 和舫瞪她,掏出银子递给摊贩,程惜惜眉开眼笑的接过炒银杏,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吃完炒银杏,程惜惜又站在糖梨儿的摊子前,眼巴巴的看向和舫。 “下不为例。”和舫又掏出了银子。 一路走过,和舫说了几次最后一次,见没有什么威慑力,干脆闭嘴只管递银子,直到程惜惜再也吃不下去为止。 护卫拥簇着两人,辛苦的穿过人流来到到汴河边,河畔两岸灯火通明,弯弯曲曲的河里飘满了河灯,映衬着清幽的河水,像是一条缀满宝石的玉带。 程惜惜双眼明亮如灯火,手里捧着灯,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河中,双掌合十闭眼许愿。 和舫静静站在一旁,见程惜惜小脸上写满了虔诚,柔和的侧脸在灯光下如白瓷,泛着温润的光泽,眼神也跟着温和起来。 “你也放呀,然后许个愿,听说这里许愿很灵的。”程惜惜侧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和舫,笑盈盈对他说道。 和舫眼里溢出一丝笑意,也蹲下来放了灯。 “你怎么不许愿啊?”程惜惜颇为遗憾的道:“你不许,让给我许好了。” “这个也能让的?”和舫忍住笑意问道。 “应该能吧?”程惜惜挠了挠头不确定的答道。 和舫学着程惜惜那般,在台阶上坐下,闲闲的问道:“哦,你许了什么愿?” 程惜惜笑了起来,“当然是富甲天下,我一直就只有这么个愿望。” 和舫顿了下,淡淡的说道:“小娘子不都是想嫁个如意郎君么?” “哈哈哈。”程惜惜大笑,“富甲天下后,想要什么如意郎君没有,到时候我可以拿银子买一堆,挤满后院。” 和舫神色淡淡,轻声道:“程惜惜,你以为什么都能买到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那么多银子,没有买过,所以不敢断定。” 程惜惜眯缝着眼,感概着说道:“双方议亲,你家父母双亲是谁,任何职,我家又是谁,出多少聘礼,备多少嫁妆,与生意买卖又有何区别?我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去买吧,银货两讫,倒明明白白。” 和舫寂然半晌,站起来冷声道:“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程惜惜也站起来,捂着肚子道:“我又饿了,我们再去吃碗馄饨,吃完我保证立马回去好不好?” 和舫不理他,背着手往前走去,程惜惜嗖地一下,窜到他前面,背转身往后退,不断做着鬼脸,笑脸,像念经那般不断重复道:“馄饨,馄饨,就要吃馄饨。” “小心。”和舫突然伸手抓住程惜惜,她惊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见自己不小心撞上了路过的行人,随即道了声歉。 路人见她态度好,也没计较笑笑离去。 “好好走路。”和舫放开程惜惜,沉声呵斥道:“吃完就给我滚回去睡觉。” 程惜惜欢呼着转过身,手缩回袖子里,去馄饨摊前吃得饱饱的,满意的跟着和舫回了客栈。 一进屋,程惜惜关上门,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小纸团,程放力透纸背龙飞凤舞的字跃然纸上。 “无恙,且安心。” 程惜惜呼出口气,她将纸条在灯上点燃烧了,哼着小曲安心睡去。 自从游过广陵之后,程惜惜再也没有出幺蛾子,一行人安安稳稳到了京城。 “京城好繁华啊。”程惜惜掀起车帘,看着热闹非凡的京城,感叹不已。 车子一路前行,程惜惜看得目不暇接,然后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和舫下了马车,踢了踢她的车门说道:“到了,下车吧。” 程惜惜跳下马车,见到大理寺门禁森森,小脸一下垮了下来。 “和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我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洗漱歇息?” “废话少说,进去。”和舫盯着她,漠然的说道。 程惜惜顿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和大人,你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和舫紧抿着嘴,冷冷的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惜惜连同程怜怜,都被投进了大理寺牢狱。 守卫森严的牢狱里,回荡着程惜惜撕心裂肺的咒骂:“和舫,你个奸诈小人,你的良心都喂了狗,你简直黑了心肝,不,你心肝在你阿娘生你时,忘了一并生出来啊。” 第21章 坐牢 大正殿里。 和舫一早就进了宫,圣上打完拳回来,浑身热气腾腾,他接过近侍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案几前坐下,随意的说道:“坐吧,听说抓到了个小娘子?” 和舫蓦地抬头看去,圣上脸色寻常,又微垂头回道:“是,不过臣以为,她与本案无甚关系。” “哦,为何?”圣上微微好奇的看着他,说道:“你从临安千辛万苦将她带回京,是为了私仇?” 圣上自小跟随先皇征战,功勋卓著,心机深似海,在同样战功累累的五个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了帝王宝座。 先皇七个儿子,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圣上与其胞兄齐王周泰。 和舫不敢妄测圣意,却不敢不测圣意。 “因臣在案发地遇见她,现场只余她一活口,故将她带至京城,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圣上背靠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臣曾在她身上屡次失手,抓她实属不易。” “哼。”圣上冷哼道:“出息。” 和舫站起来,恭敬垂头施礼道:“都是臣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 圣上摆了摆手,微沉着脸道:“我不是那不讲理的昏君,大周自立国起,前后战乱了十多年,这几年方算安稳,那些贼子蛰伏了几年,贼心不死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躲在暗处防不胜防,你就是算无遗策,也还有天有不测风云。” 和舫心一沉,问道:“难道又与前朝大梁有干系?” “先前五万两税银突地不见踪影,税银不见之处,临近码头。商船来往无数,恰逢遇到接亲的队伍,送葬的队伍,还有前去关外的商队。你说,这些银子去了哪些地方?” 圣上轻声笑了,“这五万两银子,说不多也不算顶多,说不少亦不少。纯为了富贵,断没人敢明目张胆抢这笔银子。首先,他们缺银子,练兵打仗可是拿金山银山填出来的。再次,他们也是为了给大周一个下马威,看,这些都是我大梁的,我得抢回去。” 和舫静静的听着,这些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从圣上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帝王一怒,血溅千里。 圣上从不是什么仁慈之君。 “大梁元氏王朝绵延几百年,锦绣膏肓里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败家子,天下四分五裂,末年更是年年征战,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元重年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连只虫蚁都不忍杀死,却看不到他子民的苦难,最后反而博得了仁慈才情的美名。” 圣上脸上浮起讥讽的笑,“士子归心,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元氏天下只剩了士子能活着,百姓都饿死了。这大周,定不能步大梁的后尘。” 和舫大恸,阿爹死于战乱,年幼的他与阿娘逃过一劫,在尸堆中翻找阿爹的尸首,拼到最后,还缺一只手掌,怎么都找不到。 “青山村那里,就是把山移开,我也会查个究竟。”圣上冷冷的说道:“贾通的死,归咎于匪徒谋财作乱。” 和舫的心一凛,圣上这是要将杀人罪名扣到青山村众人身上去。他哀声道:“圣上,青山村的百姓,是大周子民。” “和少卿!”圣上怒了,抓起一本奏折砸过去,“你拿我当昏君了?我没事杀那么多人,给自己招冤么。” 和舫心落了回去,忙认错道:“都是臣的错。” “先抓起来,慢慢审,审个一年半载的,等到青山村那边水落石出了,再放回去。总要给朝上那些御史一个交代。” 圣上嘲讽的说道:“不然又有人要一头在朝堂上碰死,我虽不在意死后那些史官的笔,可每天被吵得头疼。” “臣遵旨。” 圣上又轻笑起来,闲闲的道:“什么时候审那个小娘子?听说她在牢里挺能闹腾的,我跟你一起去瞧瞧热闹。” 和舫的心闷得透不过气,沉默着点头应下。 大理寺牢狱里。 程惜惜开始被投进最里间的女牢,她高声大骂和舫,程怜怜也在旁边凑热闹,汪汪汪叫得欢快无比。 牢里的犯人被吵得受不了,大声骂道:“哪里来的臭丫头,作死呢,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哎哟,你来呀,有本事来打我啊。”程惜惜在稻草上盘腿坐下,哈哈大笑,“都到这里了,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命,来呀,大家一起来聊聊天,说说你们受到了什么冤屈,这位大娘,你的声音大,你先来呗。” 大娘也是个心大的,也笑着大声回道:“我可不冤屈,我一刀剁了我家那口子的头。” “啊?”程惜惜惊叫,“大娘,你莫非是屠夫?” “啥屠夫,气狠了,杀牛都没问题。”大娘豪迈的道:“老娘辛辛苦苦赚银子养家,死鬼还在外面养小的。养也就养吧,可死鬼居然想将我典出去做妾,拿银子去给小的买头面。” 大娘说着伤心大哭,牢里的女囚被勾起伤心事,也跟着哭起来。 牢狱里一片呜呜哭声,看守狱卒都是和舫派来的护卫,听得是头大如斗,禀报给和舫之后,将程惜惜拎到了单独的牢里。 “哎哟,待遇变了啊。”程惜惜看着坚固如铜墙铁壁的牢房,在墙壁高处只余一条小缝透气。房屋里倒干净清爽不少,木板上甚至还铺有厚棉被。 狱卒送来了饭食,程惜惜打开一看,食盒里只有冷冰冰的馒头,还有一碗稀得能见人影的粥。 “砰。”程惜惜抬手掀翻了食盒。 狱卒桀桀笑起来,舔着牙花子,浑浊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阴阴的道:“小娘子性子烈,我就喜欢烈的,驯起来才有滋味。” “你有眼疾?”程惜惜看着他,语气饱含着同情。 狱卒一怔,“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瞎。”程惜惜轻蔑的斜着他。 “你娘的找死。”狱卒怒了,抓起腰间的钥匙去开门锁。 “我看你人丑心不善,这一辈子都在阴冷的地底讨生活,不见天日,本来还挺同情你的,只是你要自我寻死,我也没了办法,就送你一程吧,我佛慈悲。” 狱卒见程惜惜双手合十闭眼念经,开锁的手停住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程惜惜睁开眼,笑了。 “我是天仙下凡,到人间历劫的小仙女。更是大理寺少卿和舫和大人的意中人。” 和舫正与圣上一同前来,准备提审程惜惜,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第22章 审讯 隐蔽的屋子里,除了圣上,还有大理寺关正卿,都齐齐看向和舫,他耳尖微红,勉力平静对道:“大人,此女狡诈,你提审时还需谨慎。” 关正卿瞄了一眼圣上,见他已径自坐下,并未多言,便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那边狱中,狱卒听到程惜惜的话,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他扯着嗓子直破口大骂,“你娘的耍我呢,看来今日不见血,你不知道阎王庙门向哪边开。” 关正卿见到狱卒要冲进牢里,觑着圣上的脸色,本要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 狱卒神色阴狠,手里拿着铁链冲向程惜惜,没注意到趴在角落里的程怜怜,它习惯了四处撒野,被关起来后,早已处于暴躁的边缘。 眼见狱卒的铁链要缠上程惜惜的脖子,她灵活的向旁边一闪,程怜怜低吼咆哮,扑了上去。 “砰。”狱卒被程怜怜撞到在地,它晃晃胖狗头,对着他的背一通撕咬抓挠。 狱卒拼命挣扎躲闪,背后凉飕飕的,更兼火辣辣的痛,嘴里却仍不停怒骂。 程惜惜扫了一眼外面,轻笑一声,脚踩在狱卒的手上用力拧,他一声惨叫,松开了手里的铁链。 她半蹲下来,捡起铁链,缠上了狱卒的脖子。 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传来,大声道:“住手!” 程惜惜低头冷冷一笑,心道,终于来了。 看来自己真的很重要,还没有开闹呢,他们就已沉不住气。 “松口。”程惜惜拍了拍程怜怜的狗头,它呜咽一声,不情不愿的松了嘴。 狱卒背后的衣衫已经被撕成一条条的,背上一道道血痕,看上去很是恐怖。 护卫扶起狱卒,他见关正卿到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嚎叫屈,“大人啊,你得为小的做主啊。” 关正卿恼怒的斜了一眼狱卒,圣上还在一旁瞧着,兴许以后大理寺在他心里,会落个屈打成招的名声。 “滚出去。”关正卿厌恶的道。 狱卒一愣,所有的哭喊全部堵在了嗓子里,再也叫不出来,蔫头耷脑出去了。 护卫很快在牢狱里摆好了桌椅,搭起了临时公堂。 关正卿在桌前坐下,看着随意坐在草堆上的程惜惜,清了清嗓子,问道:“犯人程惜惜,你为何来此,所犯何事,你可知晓?” 程惜惜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无辜至极,认认真真的回答关正卿的提问。 “这位大叔大人,我叫程惜惜,但我不是犯人。我来此是因为和大人将我骗进来的,我是再老实不过的平民百姓,更不知晓我犯了什么罪,可否请大叔大人告知?” 程惜惜一声声大叔大人,叫得关正卿眼角直抽,他忙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姓关。” “好呀好呀,关大人,这个姓真好,一听就很有气势。”程惜惜笑得天真烂漫,就差没有鼓掌了。 关正卿脸上刚浮起一丝笑,想到和舫先前的提醒,又沉下脸道:“你休得东拉西扯,在临安知府贾通被害的那晚,你可在现场?” “在。”程惜惜老实的点头回答。 “为何在那里?” “狗官,不是骂你,有些人远远不如你呢。”程惜惜神色愤愤,说到到这里停顿住,抚摸了一下程怜怜的头。 安抚了程怜怜,才继续答道:“贾通强占青山村百姓房地,我为了匡扶正义,出手相助,前去知府后院一探究竟。” “你一弱女子。”关正卿一拍桌子,话才出口就立即后悔了,狱卒受伤留下的血腥味还未散呢。 僵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有何本事,能帮助那些百姓?” 程惜惜大眼浮起眼泪,抽泣着道:“关大人,我知道我是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我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吃苦,就算是自己搭了进去,也管不住助人的心。” 关正卿见自己被饶了进去,懊恼的盯着程惜惜哭。 “关大人,我这样善良也有错么?呜呜,大周有律法明令禁止人心向善么?大人你出现的时候,一身正气,一看就是清官好官,我这提着的心啊,顿时放回了原处。 我想,这下不但能免除牢狱之灾,说不定圣上还会嘉奖我这样的善良百姓,御笔亲题大周善人程惜惜这样的扁牌,也不为过是不是?” 在屋子里的圣上听到此,忍不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和舫,没好气的道:“你去。” 和舫垂首领命,将一头冷汗的关正卿解救出去,冷眼看向她,直截了当的道:“程惜惜,你少装疯卖傻,那晚你背上受伤,只不过是你与贼人共同下的套。” 程惜惜见到和舫就眯了眯眼,他可不好糊弄,得下血本。 果然,听到他的话,她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侧着头笑看去,“和大人,下套?要套谁呢?” 和舫紧紧盯着她,不理她的嘲讽,继续道:“从青山村,到知府衙门,你们早就见过面。贼人力大无穷,你却只受了皮外伤。” “和大人,我没有被当场砍死,成了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看我很不顺眼是不是?” 程惜惜站了起来,眼里蓄满眼泪,盈盈欲滴,“这进京的路上,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以为和大人也亦如是,没曾想我还是错了啊。” “程惜惜,你可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丧命?”和舫眼神一点点暗下来,顿了顿道:“包括青山村的人。” “青山村百姓也被打成了共犯?”程惜惜惊讶极了,随即嘲讽一笑,“那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啊,跟我一样无辜的老百姓啊,你们这样做,跟贼人又有何区别?” 和舫愣了愣,怒道:“青山村百姓都是受了你的牵连,你有何脸说出这样的话?” “和大人呀和大人。”程惜惜大笑起来,“我没有脸,因为我的脸都给了你,所以你脸皮才会这样厚。先前关大人可金口玉言断定,我不过是一届弱女子,我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和舫紧抿着嘴,刚要回答,程惜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螓首一扬,干脆直接的道:“你说吧,你要我如何?” “招出共犯。” “招了会怎样,不招会怎样?”程惜惜歪着头天真的问道。 “你不招也得招。否则一辈子,你休想出这个牢门。” “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反正我身上银子都被你搜了去,出去身无分文,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至少牢里还有发霉的馒头与馊了的粥吃。” 程惜惜又坐了下来,一幅你奈我何的模样,笑嘻嘻的道:“和大人,你我相识一场,能给我好点的饭菜么,每天来个肘子什么的。” 和舫咬牙,心一横道:“程惜惜,你以为我不会对你用刑么” 程惜惜愣了下,随即抱着双臂抖了抖,干笑道,“和大人,我招我招,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别太认真嘛。”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以前一起逛街市的时候,你跟我说这条街的零嘴,都被你承包了,如今将我关进大牢,却只给我残羹冷炙,男人变心真快啊。 和舫:都关进大牢里了,还堵不住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第23章 出狱 屋子的人听到程惜惜这一声“我招”,都伸长了耳朵,连圣上也坐直了身子,不过他下一瞬间,又噗呲一下笑出声。 程惜惜看起来一头雾水,又懵懂,“究竟要我招什么啊?” 和舫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怒吼道:“程惜惜!” “哎。”程惜惜脆生生的回答。 “招出你的共谋是谁!”和舫咬牙切齿的道。 “啊?”程惜惜为难的挠挠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严肃道:“你说吧,你想要我承认是谁,我就招是谁。” 和舫差点背过气去,他走进牢房里,站在程惜惜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程惜惜,是我一直容忍你,所以你才能靠装疯卖傻一直得逞。”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紧盯着她的眼睛,“凭什么我要一直容忍你啊?程惜惜?嗯?” 程惜惜忽地惨然一笑,慢慢站起来不服输的盯回去,也低低的说道:“为什么呢?和大人,你一直容忍我,都不过是为了你的仕途,不是么?” 和舫心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刺痛。 “你心存大义,不屑为难我一小娘子,所以我才处处得逞。我知道,只要你如别的官那般,心狠手辣不折手段,我是逃不过去的,我仗着的,不过是你的仁慈。” 程惜惜手伸向和舫,摊开手掌,掌心上赫然躺着那根琉璃簪。 她轻声道:“和大人,辛苦你了。” 和舫定定看着她的手,垂下的眸子里翻起千重浪。 良久之后,伸手接过了簪子,手指碰到她冰凉的手心,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手指飞快的蜷缩回去。 程惜惜泪眼朦胧,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块。 好不容易偷藏起来的,这下可好,好多好多的银子飞了。 “和大人,我没有装疯卖傻。”程惜惜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我是真不知道你要我招什么,我说了不认识他们,就是不认识他们。” 和舫神色一冷,正要说话,只见程惜惜抬了抬小手,阻止他道:“你先听我说完。” “我怕死怕穷怕冷怕饿,更怕痛。要是一刀毙命倒好,那样就不会受痛苦折磨。你说我与人商议好,故意受伤,这真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程惜惜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再说那些时日我们都在一起,我何时见过其他人?杀贾通一家,是为了杀人灭口我懂,可要灭什么口,和大人,你能告诉我么?” 和舫断然道:“不能。” “所以嘛,你要我招,我真的是莫名其妙,你就算对我用刑,也是屈打成招。我胡乱指一通,比如说和大人你是主谋,这不是耽误你们破案的功夫吗?” 和舫听到自己成了主谋,眸色暗了暗,讥讽道:“程惜惜,你威胁我?” “哎,你看你这个人。”程惜惜伤心叹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认识的人不多,当官的就只有这么几个,齐王爷,关大人,再加上和大人你,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和舫的怒气一点点升起,程惜惜总有这个本事,将自己逼得直跳脚,他火冒三丈道:“你还想把齐王也拉下水?” 程惜惜干笑,“我不是说了,只是随口一说。是你让我招的啊,到底要招谁?要不我给你现编个名字?程怜怜行不行?” 程惜惜蹲下来,捧着程怜怜的肥狗头,将它往和舫面前凑,讨好的笑道:“程怜怜反正说不出话,被冤枉了也没关系。” 和舫觉得太阳穴开始一跳跳的疼,再审下去自己脑子会先炸开,“程惜惜,事关大周百姓,对不住了。” 程惜惜心下大叫不好,飞快放开程怜怜的狗头,正色道:“和大人,你曾与我数次交手,对不对?” 和舫冷冷看着她,不答话。 程惜惜却不在意,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一路,我要是想逃,不知道逃了多少次,我为什么跟你来到了京城?” 和舫还是紧抿着嘴沉默。 程惜惜淡淡的笑道:“因为我没做亏心事,心怀坦荡,真以为你不过是要我做人证。” 和舫冷哼道:“你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程惜惜转了一圈,目光四下打量着牢房,“至少能在王土上任意蹦跶啊。” 和舫默然片刻,突地一笑道:“程惜惜,既如此,那你就继续呆着吧。” 说完和舫转身向外走去,程惜惜蓦地抓住他的衣袖,他回头,见她可怜兮兮的祈求道:“和大人,给只烧鸡呗。” 和舫大怒,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圣上看着垂头丧气走进来的和舫,似笑非笑的说道:“还真是棘手。小娘子花样百出,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和舫与关正卿皆垂头称是。 “臣认为,不如放她出去。”和舫上前一小步,叉手施礼道。 圣上好奇的问道:“为何?” 和舫神情坦荡,朗声道;“臣与程惜惜多次过招,她的确滑不留手,要是她真做了亏心事,第一想到的便是逃,这次她却安安分分跟着臣到了京城。她尚且年幼,只精通旁门左道,前朝旧事怕是知之甚少。” 圣上轻哼道:“栽倒在一个小娘子手里,还有脸说,出息。” 和舫面色不变,坦然的说道:“这世间奇女子甚多,比如太后娘娘。臣输给一个小娘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圣上斜睨着他,沉吟片刻后道:“按你说的去办,派人把她给我看紧了。” 和舫应下,又听圣上淡淡的道:“下次再抓住,直接用刑吧。” “臣遵旨。”和舫垂眼,施礼后退下。 程惜惜裹着被子,程怜怜缩在她的脚边,人与狗都冻得簌簌发抖,她不知道诅咒了程放多少次,下次再相信他,自己就猪狗不如。 大牢铁门吱呀一声,牢头扔进来一包裹,“程惜惜,算你行大运,放你出去喽。” 程惜惜松了半口气,总算是过了这一砍,她从包裹里拿出厚衣衫穿上,与程怜怜走了出去。 和舫背着手站在大门口,不错眼的看着她,缓缓的道:“程惜惜,圣上乃千古明君,杀伐果断。这次放你出去,以后且莫再惹事。” “还给我。”程惜惜心里一转,怒瞪着他道。 “什么?” “银票!簪子!” 和舫笑了,“银票是你出卖我得来的,至于簪子,你不过是想去当掉。” “和大人,行行好,把银票还我,我又饿又冷,活不下去啊。”程惜惜气焰顿消,可怜巴巴的祈求。 和舫顿了下,数了三个铜板放在她手心上,“拿去买个馒头,或者喝碗粥吧。” 程惜惜看着手心里的铜板,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难以置信。 霎时,整个大理寺,都回荡着她尖锐的骂声:“和舫,你个强盗混蛋,还我银票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不还我银票,你以为我会被困住么?我霸爷在哪里都是霸爷! 第24章 出笼 程惜惜带着程怜怜,手心里紧紧拽着那三个铜板,在深冬的寒风中,深一脚浅一脚流浪在街头。 经过包子摊,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程怜怜蹲在摊前,嘴边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包子,再也不肯挪步。 “唉,三个铜板买不到啊。”程惜惜与程怜怜一般,蹲在摊前口水横流。 “哎,那人那狗,不买别蹲这儿,挡着别人道了。”摊主吆喝着驱赶。 “唉,那就来一笼吧。”程惜惜站起来,叹着气说道。 摊主态度一百八十大转弯,殷勤的笑道:“得勒,客官请坐。” 程惜惜在路边长凳上坐下,程怜怜灵活的站起来,爬上长凳蹲在她旁边,等着吃包子。 一人一狗狼吞虎咽,很快吃光整笼包子,程惜惜打了个嗝,朝在货郎摊前挑选胭脂水粉的人,招了招手,笑眯眯的道:“初一,过来。” 初一僵住,放下手里的胭脂,走到程惜惜面前。 “初一啊,付账。” 初一顿了下,心道,赌一把吧。 他慢吞吞掏出荷包,付了包子钱。 “初一啊,这些银子不会让你自个掏腰包,我有银票放在你主子那里,记得回去向他讨啊。” 程惜惜撑着下巴,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初一啊,你买些水粉回去送给你主子吧,就说是霸爷送的,他脸黑心黑,是要搽些粉,黑得跟个关公样,出来吓到人总不好。” 初一尴尬着不敢吭声,程惜惜花样百出,他当差不力,回去不受罚就阿弥陀佛,万万不可接话,再掉进她的陷阱。 程惜惜拍了拍程怜怜,站起来轻快的道:“走了。” 她又看了一眼初一,笑盈盈的问:“我要去找个地方歇脚,你荷包里还有多少银子,够不够付客栈钱?要是不够的话,你回去取,我在这里等你。” 初一瞄了程惜惜一眼,心里泪流成河,她好可怕。 要是不付的话,他可算不出程惜惜接下来会出什么幺蛾子。 要是付,回去后,郎君能将银子还给他么? 初一捏着荷包,沮丧的点了点头,“大致够吧。” 程惜惜吹了声口哨,“那就好,走吧,也不远,就前面的同庆客栈。” 初一看着同庆客栈大大的招牌,生无可恋。 这是京城最好最贵的客栈,随便一间房,一晚就要一两银子,他一个月当差那么几个钱,根本住不起。 到了同庆客栈,程惜惜走到柜台前,一点都不心慈手软,要了间甲字号上等房。 初一付银子时,手都在抖,要是赌输了,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银子就没了。 上楼到了房间门口,程惜惜笑着说道:“你要一起进来吗?” 初一抖了抖,郎君还不得活刮了他。 “那我进去喽,你去吩咐小二一声,让他多多送些热水进来,我要好好沐浴洗漱,去去晦气。” 程惜惜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带着风,刮到初一脸上,他摸摸鼻子,转身下楼,任劳任怨给程惜惜要了热水,招来暗中跟踪的护卫,低语了几句。 小二送来了热水,程惜惜洗漱完,背靠在熏笼上烘着头发,她手上拿着平时绾发的木钗,在钗头蜻蜓翅膀上一按,木钗从蜻蜓背上弹开。 她小心翼翼抽出里面的银票,得意的笑。 哼,混账和舫,他虽然最后出言提醒,可是她也不会轻易原谅。 派这么多人来看住她,无非是想要拿她当饵,引程放上钩。 程惜惜不知道程放在外面究竟惹了什么事,可他是养她教她的亲爹,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他要造反,自己大不了在旁边给他递刀喽。 初一回去后,将发生的事禀报给了和舫,战战兢兢等着他的处罚。 和舫听后,静默半晌,对他挥了挥手,只淡淡的道:“你下去吧,付出去的银子去账上支取。去跟初四说,你与他换个差使。” 初四面憨心活,不比初一真实诚。 初一愣住,又不怕死的从怀里掏出一盒水粉,放到和舫面前,“这是程小娘子一定要我交给你的。” 和舫打开粉盒,脸霎时黑沉如锅底,初一不敢再逗留,叉手施礼飞快溜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深吐出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郎君遇到程惜惜的事,总是不会按照常理来判断。 和舫手里紧捏着那盒脂粉,程惜惜这个小混蛋,不知道她明里暗里骂了自己多少次。 以她的狡诈,很快就会知晓自己派人在盯梢,暴露就暴露吧,至少她会收敛些,少惹些事。 自己派人看着她,总比圣上派人看着她好。 和舫淡定的将那盒水粉收了起来。 很快,和舫就无法淡定了。 初四替换初一,坐在同庆客栈大堂角落,要了碗擂茶,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扫视着客栈里来往客人。 “初几?” 初四一惊,抬头见程惜惜神出鬼没般,悄无声息来到他面前,程怜怜迈着肥腿也闪了出来,吐着舌头盯着他手里的擂茶。 “初四。” 和舫身边四大小厮,从初一到初四,稍微一打听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初四也就坦坦荡荡的回答了她。 程惜惜在他对面坐下,笑吟吟的道:“原来是初四,换人了啊,不过都一样。你是要继续付这里的房钱,还是随我去,找庄宅行赁间小院?” 初四小眼睛一转,憨厚的笑道:“随你喜欢吧。” “那好,我就喜欢明白人,去把马车赶过来吧。”程惜惜笑着一拍程怜怜,“走,去看新家喽。” 初四吩咐小二取来马车,伺候着程惜惜满城转,终于在城北小官吏聚集处,找到了她满意的独门小院,付了赁银。 程惜惜住下来后,初四以为自己接下来的差使轻松了,一口气还没有松下去,只见她大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顿时全身充满了戒备。 “初四啊,你长得挺壮实的,很好。” 初四心直打颤,她究竟要做什么? 自己早就看上了厨房的阿玉,阿玉也心悦他,打算等到年后,就去郎君面前求他同意二人婚配。 程惜惜见初四双手护在胸前,嗤笑出声,然后突地神色一转,眼神如刀,冷声道:“接下来,你跟在我身边,当好你护卫的差使,没有我允许,你不得出声。” 原来不是看上自己了,初四的一颗心刚落回去,听到程惜惜的话,见她陡然杀气腾腾,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初四跟在程惜惜身后,看得眼界大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直想给她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我是小仙女,只要吸口气就能活,何况还有人在后面付银子呢。 和舫: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的荷包在变瘪? 再次跪求各位小天使看看预收古言呗,鞠躬 第25章 惹事 程惜惜穿着大红的绸衫,歪戴着幞头,鬓角簪着一朵大红色绢花,走路一摇三晃,再加上旁边的肥狗,看起来像极了富贵人家不成器的败家子。 初四见程惜惜走进赌坊,心里忐忑不安,要是郎君知道他们来了这里,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赌坊里人声鼎沸,看场子的护卫见到生面孔,对着台前的庄家使了个眼色。 程惜惜凑到台前,见到庄家揭开筛盅,全红,旁边的汉子像是疯了般,突地仰天狂笑,双手飞快将银子往自己怀里捞,“全红,全红,我发财了,发了啊!” 程惜惜眼里羡慕浓得快要溢出,激动的问道:“真发了啊,不是说十赌九输么?” 汉子一直在笑,倒是旁边的人酸酸的道:“小兄弟,就算九输,赢这一次已足矣。” 程惜惜点点头以示赞同,挠挠头期期艾艾的道:“我没赌过,今天先试试手气,看能不能也发点小财。” 庄家不着痕迹瞄了她一眼,又开始摇筛盅,吆喝道:“开押了啊,买定离手。” 程惜惜掏出五两银子,犹豫不决盯着大小,全红,在庄家的一再催促下,咬牙将银子押到了全红前。 押完她紧张得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祈祷。 “开!” 台前静默半晌后,叫嚣几乎掀开房顶。 “全红,又是全红!” 程惜惜浑身颤抖,难以置信的看着筛盅,呐呐的道:“我赢了吗?” 庄家笑呵呵的对她说道:“客官,一押就押中全红,你手气也忒好了。” 程惜惜嘿嘿傻笑,眼里闪动着激动与疯狂,豪情万丈的一捋袖子,大叫道:“爷今天走了运,活该发财,再来再来。” 押一阵之后,程惜惜输了一把,又小赢了几把,她对初四说道:“来,替爷收好银子,今天且先回去,明日爷再来。” 初四看得心里砰砰直跳,佯装镇定上前,替程惜惜收起赢来的近两百两银子,出了赌坊。 程惜惜一连去了五家赌坊,几家赌坊加起来,共计赢了近千两银子。 从最后一家赌坊出来,初四从最初的沉默,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总能赢?” 程惜惜笑嘻嘻的说道:“因为我霸爷,从来都不会输。” 初四撇嘴,好敷衍的回答。 每家赌场她都说一样的话,演一样的戏。 难道她这是在骗赌坊么?赌坊见她是生手,先让她赢,尝到甜头后,再去赌,肯定就会输了。 越输越想回本,倾家荡产的赌徒就是这么来的。 初四再次感叹,程惜惜真是狡猾,连赌坊的银子都能骗到。 程惜惜得意至极,拿银子在手里抛着玩,突然背后被人一撞,踉跄几步,手里的银子飞了出去。 初四闪身上前,揪住了程惜惜,她愤怒的回头,见两个赌坊的护卫拍了拍手,不屑的骂道:“给爷滚,敢在这里寻事,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 地上,躺着个身着豆绿衣衫的少年,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还我银子啊,这些都是我的救命银子啊。” 原来是赌输了不甘心,程惜惜见多了这样的戏码,见他可怜,也也不与他计较。 初四将捡回来的银子递到程惜惜面前,她挑眉笑笑,“你拿着玩吧,辛苦你了。” 初四哪敢收,坚持将银子还给程惜惜,她也就不勉强,收回了银子。 这时,一个穿着大红色缂丝的年轻男子,身后缀着一堆高大护卫,晃着肩跟螃蟹似的,来到豆绿少年面前。 程惜惜不欲多事,看了一眼准备离去,谁知纨绔指着她,趾高气扬的道:“咦,这打哪来的丑八怪,居然敢学爷穿红色衣衫。” 本着低调的想法,程惜惜不吭声,绕过他的手,谁知道纨绔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少年,骂道:“闻四,你出息了啊,居然还找来了帮手。” 被叫做闻四的少年痛得龇牙咧嘴,却低着头不敢出声反抗。 纨绔叉着腰,拔高声音尖叫着道:“赶紧给爷脱了,看着碍爷的眼!” 这打哪来的神经病? 程惜惜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啊?” 纨绔顿时瞪大眼,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手指不住颤抖,“为什么,居然敢有人质问爷,你知不知道爷是谁?爷的阿爹是谁?” “不知道。”程惜惜认真的答道:“你阿爹是谁,这个得回去问你阿娘了。” “不用回去问爷阿娘,爷就可以告诉你。”纨绔抬高下巴,刚得意洋洋正欲回答,突然眼睛一亮,盯着蹲在旁边的程怜怜,“这狗不错,肥肥的,我喜欢,来人,将它给爷带回去。” 护卫呼啦啦围了上来,涌上去逮程怜怜,它被逼得跳起来转圈狂吼撕咬,只是对方人太多,又下了死力要逮住它,有人拿刀鞘敲在它腿上,喀嚓声伴随着它的惨叫,一起响彻云霄。 那一敲像是敲在了程惜惜心上,她霎时浑身血液上涌,手腕一翻,手里赫然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扑进护卫堆一扬手,匕首没入护卫的手背,他手里的刀鞘哐当掉地。 程惜惜拔出匕首,护卫痛得嚎叫,鲜血飚出来,几滴溅到她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滑,她暴张着通红的双目,像是杀红了眼,拾起地上的刀鞘,对准旁边呆住的纨绔没头没脸一顿暴抽,直抽得他抱头跳脚,鬼哭狼嚎。 护卫见纨绔挨打,顾不上去抓程怜怜,又呼啦啦围住了程惜惜。 “娘的,敢伤害程怜怜,你不想活了。”程惜惜神色狠戾,一闪身,手里的匕首对准了纨绔的脖子。 “啊。杀人啦。”纨绔吓得浑身发抖,扯着嗓子直嚎啕大哭。 程惜惜手更用力,喝道:“给爷闭嘴!” 纨绔脖子吃痛,抖抖索索闭上了嘴。 护卫们见纨绔被程惜惜用刀挟持,吓得扎着手不敢上前,她瞄了一眼初四,见他已经抱起了程怜怜,又一巴掌拍到纨绔头上,呵斥道:“让他们滚开。” “滚!”纨绔很听话扯着嗓子叫起来。 护卫们听令散开,仍旧紧张的盯着他们。 程惜惜找准时机,一把推开纨绔,大叫道:“跑啊。” 初四抱着程怜怜,跟在程惜惜身后跑得飞快,闻四见他们跑了,也懵懂的跟着跑。 纨绔被护卫护住,气势回归,他跳着脚大叫道:“给我追!” 程惜惜灵活的在巷子里飞奔,眼角余光一瞄,突然收住脚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长绳,飞快的打了两个结,一边套上门前的下马石,然后蹲在另一边的杂物后,眼神锐利的盯着巷子。 初四抱着肥胖的程怜怜,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坐在了程惜惜旁边。 闻四也连滚带扑的跟过来,蹲在了他们身后。 程惜惜瞄了闻四一眼,顾不得理会他,仍旧紧盯着巷子,见到那群护卫跑近了,心里默念,一,二,三,起。 她一拉绳子,地上绳子一下绷紧,护卫们哪能预料到脚底突然长出的绳子,刹不住脚步,扑通通像是鸭子下水般,一个个接连扑倒在地。 程惜惜抽出杂物堆里的木棒,在手心握了握,对着初四道:“上啊。” 说完她跃出去,见有护卫想爬起来,立即给他狠狠一棍。 初四见到程惜惜双眼猩红,如同威风凛凛的杀神,心头一热,放下程怜怜,捡起地上的刀,拿着刀背拍向护卫。 不多时,巷子里棍棒敲在肉上的闷沉声,伴随着护卫的惨叫,巷子里的人家听到动静,探头一看,吓得立刻缩回头,啪的一声关紧了大门。 刚气喘吁吁追到巷子口的纨绔,见机不对拔腿就逃,嘴里哭叫道:“阿爹,救命啊。” 他没逃几步,巷子口奔来一队人马,他抬头一看,顿时如见到亲爹般,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衫,嚎叫道:“和少卿,救命啊。” 和舫嫌弃的斜睨着他,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衣衫,抬眼望去,顿时心中一紧。 程惜惜脸上血迹斑斑,脚踩在护卫的背上,一手叉腰一手木棍撑地,正挑衅的看着他。 和舫快步上前,见护卫们都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一颗心又落回了原处。 初四看到和舫过来,手抖了抖,飞快扔掉手里的刀,溜到杂物后蹲了下去。 “呀,和少卿,原来你就是这个混蛋的阿爹”程惜惜笑嘻嘻的问道。 和舫瞄了一眼程惜惜,不理她的嘲讽,对初一说道:“你先送高四回去。” 纨绔高四顿时不干了,跳脚道:“我不回,啊,有本事来杀了我啊,啊,你知不知道我阿爹是谁啊?和少卿,你将他们给我通通绑起来,我不弄死他们,我就不姓高!” 程惜惜挠了挠下巴,这下惹到麻烦了。 京城里的定国公姓高,纨绔原来是定国公的独子,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草包。 定国公跟先帝一起打天下,爵位世袭罔替,在天下大定后主动交回了兵权,有个女儿进了宫,被封为嫔。 高四再不成器,再嚣张,只要定国公不造反,圣上都不会拿他如何。 和舫心下叹息,关切的对高四说道:“你的脖子在流血,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当速回去请太医诊治为重。” 高四霎时脸色惨白,抬手捂住脖子,跳起来一迭声道:“啊!还不快来扶爷,没见爷受伤了吗” 护卫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拥簇着高四离去。 和舫沉下脸,低喝道:“初四,出来。” 初四爬出来,垂着头肃立。 和舫厉声训斥:“她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疯么?” 初四沉默领训,只敢在心里嘀咕,我还来不及说,他们就打了起来。 程惜惜怒了,扬声道:“不关初四的事.....” 和舫冷声打断她,“你赌钱打架,还有理了是不是” “高四打断了程怜怜的腿,谁敢动它一根毛,我就跟谁拼命。”程惜惜梗着脖子,涨红了小脸,神情凛然。 和舫看向趴在地上的程怜怜,它侧卧在地,耷拉着脑袋呜呜直叫唤。 闻四战战兢兢的伸出头,附和道:“高四要抢狗,还要她脱衣服,不许她穿红衣服。” 和舫眼神骤然冷下来,闻四吓得一抖,又缩了回去。 程惜惜突然可怜兮兮的道:“和大人,程怜怜受伤了,你帮它请个太医看看呗。” 和舫快被程惜惜气笑了,怒喝道:“程惜惜!” 程惜惜瘪着小嘴,走到程怜怜面前蹲下来,轻抚着它那只断腿,眼泪噼里啪啦直掉。 和舫紧抿着嘴,片刻后对初四说道:“你拿上我的帖子,去请御马场的老许来看看。” 初四眼里闪过一丝讶然,老许医治牲畜可有一手,只是他为人孤傲,平时只肯为圣上看马场,这下郎君可要欠下他大人情。 随即初四又释然,郎君吩咐自己去办差,这是他不会责罚自己了么? 果然,遇到程惜惜,郎君原来坚持的原则,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初四走到程惜惜身旁,在她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小脸上顿时雨过天晴,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和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抽出手帕扔到她头上,“擦擦你的脸,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程惜惜扯过手帕擦了擦脸,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笑嘻嘻的道:“和大人,你找人医治程怜怜,我无以为谢,要不等它腿好之后,让它拜你为干爹如何?” 和舫的脸又黑沉如锅底,眼见程惜惜手扔掉了脏手帕,弯腰拾起塞进了袖子,瞪着她道:“只借你用,谁让你乱扔的” 闻四听到程惜惜居然让一条狗,拜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和舫为干爹,愣了片刻,后知后觉裂开嘴偷笑。 和舫瞄见还蹲在那里傻笑的闻四,头更疼了,程惜惜怎么又与他牵扯在了一起? 闻四是闻家长房庶子,平时溜鸡逗狗不学无术,以不成器闻名京城。 和舫眉心紧蹙,看着闻四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闻四吸了吸鼻子,咕隆道:“我也不知道,怕挨打就跟着她跑到了这里。” 程惜惜这时也看向闻四,好奇的问道:“你是谁啊?” 和舫冷哼一声,简单有力的道:“闻四,与闻二娘子是一家。哦,对了,闻二娘子也来了京城。” 程惜惜挠挠头,干笑两声,“程怜怜要回去治腿,我先走了啊。” 她用尽全力抱起程怜怜,直累得脸红脖子粗脚步不稳,抱怨道:“程怜怜,你太肥了啦。” 和舫眼神一闪,疾步走上前接过程怜怜,低喝道:“抱不动就不要抱,谁让你逞能的?” 程怜怜缩在和舫怀里,低呜了两声,见他瞪眼,又垂下了狗头。 程惜惜甩了甩手臂,笑眯眯的道:“拜你为干爹哪够啊,得拜你为干祖父才成。” 和舫侧头瞪她,“程惜惜,再胡说八道,仔细敲掉你的牙。” 程惜惜蹦蹦跳跳的,对他龇牙咧嘴做鬼脸,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和舫也抿嘴笑,抱着程怜怜,两人一同往巷子外走去。 闻四眨巴着小眼睛,见两人都视他为无物,手脚并用爬起来,小跑几步,匍匐到程惜惜脚下,可怜巴巴的哭喊道:“程爷啊,你收下我为小弟,让我跟着你学赌术吧。” 程惜惜小嘴张得滚圆,偷瞄了和舫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她傻笑着低呼道:“快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看看预收古言吧,喜欢的点个收藏,鞠躬。 第26章 淡然 回到程惜惜的小院,初四领着老许也前后脚匆匆赶来。 老许瞄向和舫怀里的程怜怜,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放下来吧,初四催得那么急,我还以为快断气了呢。” 和舫走到廊下,将程怜怜放到它的窝里,老许走上前去,蹲下来捏了捏它的腿,一脸的严肃。 程惜惜见老许头发蓬乱,身上衣服也油腻腻脏兮兮的,心道世外高人就是不拘小节,视线紧随他手动而动。 老许摸了半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程惜惜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担心的问道:“怎么样?有得治吗?” 老许斜了她一眼,慢悠悠的答道:“有得治。不过......” “不过怎样?”程惜惜急得直接打断了他。 老许还是不急不缓,“好肥的狗啊。” 程惜惜啪叽一下坐到了地上。 太吓人了啊。 这个老许莫非是跟和舫有仇,故意来吓自己的? 程惜惜十分不满的白了和舫一眼,自己都被他连累了。 和舫嘴角上扬,默不作声看着老许给程怜怜包扎,将它的肥狗腿捆成了粗壮的牛腿。 “按理说该让它多动动,可它的腿又不适合多动,那就给它少吃些吧。” 老许端详着程怜怜,抚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又不住的点头,“算了,肥点就肥点吧,这么肥的狗倒也少见。” 程惜惜得意的笑,“那是,我的狗,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狗。” 老许看了一眼程惜惜,又瞄一眼静静肃立的和舫,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小娘子,你与和大人相熟?” 程惜惜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道:“不太熟,他欠我银子。” 老许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啊,那这次的诊金我就直接问和大人去收。” 程惜惜眼睛笑得眼睛似一轮弯月,猛地的点头,“好说好说,许大叔,多谢,以后程怜怜要是有事,我再来找你啊。” “好好好。”老许一连答了三个好,收好药箱向外走去,初四忙跟上去相送。 和舫抿着嘴,老许这个人,性情古怪,也只有程惜惜这样的性子,才能对他的胃口。 天色渐渐暗下来,程惜惜进屋点上灯,见和舫背着手站在廊下,拉长声音道:“和大人,你莫非还想留下来用饭?可惜,我不会下厨哟。” 和舫冷哼道:“人说过河拆桥,这河可都没过呢。今日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可想过如何收场?” 程惜惜满不在乎的笑笑,“怎么收场?达官贵人家的不肖子弟,专横跋扈就不算个事,就是要小老百姓的命,你还得将脖子洗干净乖乖送上前去。得罪就得罪了吧,大不了鱼死网破喽。” 和舫眼神复杂,看着程惜惜轻松自在的样子,叹道:“高四是定国公的老来子,又是独子,自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定国公戎马一生,性情刚烈护短,定不会让这事轻易过去。” 程惜惜看着远处暗暗的天幕,轻轻的道:“是吗养出高四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无子呢。” 和舫侧头看着程惜惜,见她神情冷清,眼神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惆怅,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中没来由的一酸,怔楞在那里。 “我去见见定国公。”片刻后,和舫说道。 程惜惜蓦地转头,眼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真的吗那太好了,定国公就交给你啦。和大人,你是大官,嘿嘿还是官官相斗,势均力敌才好看。” 和舫呆了一瞬,程惜惜的热情几乎灼伤他,只是,怎么都觉得怪怪的,自己好似又上了她的当呢? “不许再去赌。”和舫瞪着程惜惜,沉声下令。 程惜惜听话的猛点头,“不会再去了,再去就会输啦。” “你!”和舫听她的意思,赌坊杀生,她这是反其道去赌坊骗银子,赌坊背后东家的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只是怒气升到一半,又自动偃旗息鼓,反正说什么她也不会听,算了算了,“你安分点,不然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程惜惜笑眯眯的应下,反正手上有了银子,家有余粮心中不慌。 和舫无奈,程惜惜的随口敷衍太过明显,动身向外走去,“我走了,你自当小心。” 程惜惜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喊道:“和大人。” 和舫回过头,见程惜惜小手抱拳,不断的作揖,“帮我在巷子口买碗馄饨呗,我又冷又饿,走不动啦。” “呸。”和舫沉下脸,程惜惜这个小混蛋,太欺负人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在外面活蹦乱跳这么久,怎么此时突然就又冷又饿? “要冬笋肉馅的啊。” 和舫听到程惜惜还在身后不死心的提要求,步子迈得更快。 没一会,小院子传来了敲门声,程惜惜去开门,护卫手里提着个食盒站在那里,恭敬的道:“郎君让我给程娘子送馄饨来,一碗冬笋肉馅,一碗素什锦馅。食盒与碗用完之后,再还到馄饨铺子即可。” 程惜惜道了声谢,接过食盒,回到屋子与程怜怜分食了馄饨,吃得热乎乎的,打了个饱嗝,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怜怜啊,债多不愁是不是?不过啊,小事无所谓,大事咱还得靠自己。你好好呆着啊,本霸爷要出去谋划对策。” 程惜惜在廊下来回走动了几圈,消了会食,进屋去洗漱之后,吹熄灯爬上床歇息。 守在院子四周的人,见到程惜惜与往常一般按时歇息,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一道人影飞快从小院角门闪身出去,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冬夜的京城,仍旧喧嚣热闹,夜市刚散去,早市又起。 送柴的板车如寻常那般,走街窜巷,车上堆满柴火,吱吱呀呀的停在小院角门口,卖柴翁推开角门,扬声道:“柴火给你卸下啦。” 不大一会,里面有人应和道:“好勒,老翁,稍等,这就给你送银子出来。” 木屐踩在廊下踢踢踏踏,程惜惜头戴风帽,将手里的一包钱递给买柴翁,等到板车离去,又关上了角门。 程惜惜回到屋内,揭去风帽,用布巾擦拭濡湿的头发,换下身上被柴火弄脏的外衫,脸上涌上了微微的笑意,喃喃道:“自己的性命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踏实。” 第27章 旧仇 和舫备了礼,差人与拜帖一起送到定国公府上,借口探高四的伤,次日亲自上了门。 定国公老奸巨猾,跟和舫虚与委蛇半天,每每提及高四受伤之事,就一脸悲伤,哭诉自己养儿不易,一生征战,不过是为了儿孙能过上好日子。 和舫心里明白,定国公看在自己面子上,没有当场翻脸已属不易。 从定国公府里出来,圣上又差人来宣他进宫。 “又惹事了?”甫一见面,圣上就语气不善质问。 和舫叉手施礼,恭敬的答道:“不算惹事,只是遇上高四,两人互不肯让。” 圣上神色愈发不耐,训斥道:“一个无法无天,一个混账不成器,真真是一丘之貉。” “这次程惜惜倒没有先惹事,躲不开才还击的。” 圣上诧异的盯着和舫,“为了一条肥狗?出息!” 和舫轻叹道:“那条狗自小伴着她长大,看得比性命还重,一时情急拼命也是人之常情。” “咦。”圣上站起来,慢吞吞绕着和舫转,“和相没有找你去?定国公可是沿街哭骂了好久,哭先帝,哭自己老了,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和舫老实的答道:“找了,和相让我不要插手此事。” 圣上奇道:“那你为何替程惜惜辩解?” “为了公正。”和舫停顿片刻,轻声道:“国之刚定,勋贵们也太急了些。” 圣上默然,片刻后道:“高嫔也来我跟前哭过,定国公还算知趣。” 和舫心微沉,又听到圣上淡然道:“勋贵们是太急了些,让他们睁大眼瞧瞧也好。” 程惜惜出门后,先是到小吏们常去的分茶铺子,用了些茶点听了会闲话,又晃去热闹的朱雀大街,在丰乐楼要了碗最便宜的羊肉汤,一边喝一边拉长耳朵听动静。 一碗羊肉汤下肚,程惜惜浑身热乎乎的,又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心满意足的擦擦嘴,正准备走出酒楼,迎面碰到了一群人,忙侧身垂头避向一旁。 闻二娘子身后跟着仆妇丫鬟,昂首挺胸走进酒楼,余光之处,突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再一仔细打量,虽然眼前之人此时是男儿装扮,可自己日夜都要咒骂几次的人,又怎么会认错? 闻二娘子一叉腰,激动得语气都颤抖,尖声挤出了两个字:“骗子!” 程惜惜心一抖,抬头迷茫的看着闻二娘子,“小娘子,你可是在叫在下?在下不姓骗.......” “骗子!”闻二娘子再次尖声大叫,“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来人呀,把她给我抓起来!” 仆妇丫鬟们不知发生何事,只有安翠上次被骗后挨过板子,愈发警觉。 她定眼望去,程惜惜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再也好认不过,忙道:“快抓住她,她骗得二娘子好苦。” 程惜惜哎哟一声,突地指着店堂内,大声道:“和大人。” 闻二娘子脸色大变,飞快的低头,再抬头已是一脸娇羞,可店堂里哪里有人? 除了没有见到日思梦想的和郎,骗子也不见了。 闻二娘子气得快晕过去,跳起来扯着嗓子直骂:“快去给我追,追到给我直接乱棍打死。” 程惜惜前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闻二娘子领着仆妇丫鬟在后面紧追不放。 “为什么大家小娘子,也跑得这么快?”程惜惜转进一条巷子,气得直骂闻二娘子,眼睛比程怜怜认人都厉害,平时不在家绣花写诗,练什么拳脚功夫? 很快,程惜惜又想骂老天,她竟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懊恼的回头,见杀气腾腾的闻二娘子领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得硬着头皮转身,打算硬冲过去。 这时耳边响起轻轻的吱呀声,巷子的后门突然打开,她眼睛一亮,天不亡我也! 程惜惜像条鱼,灵巧跃进开了一半的门,将门内正抬腿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对不住。”程惜惜嘴里飞快道歉,退后一步,砰的关上了大门。 “骗子!”闻二娘子喘着气,啪啪拍着门,扯着嗓子直叫唤,“你给我开门!” 程惜惜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得意至极的转身,然后霎时就蔫头耷脑,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一个高大冷峻的男子,正背着手,眼神深不可测,站在那里不怒而威。 男子周围,围着一圈高壮沉默的黑衣人,手扶在腰上的刀柄上,仿若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拔出刀来,将她剁成肉泥。 “大叔。”程惜惜颤巍巍的,恭敬的行了个大礼,“承蒙搭救,我下辈子定会做牛做马报答你。” 男子正是圣上,这时听到程惜惜的声音,认出她来,被她那声大叔,叫得眼角一跳。 听到她那句下辈子做牛做马,圣上冷哼,这个小混账,果真是个和稀泥的高手,他眼皮微抬,淡淡的道:“开门。” 黑衣近卫上前,程惜惜惊得一下扑到门上,哭兮兮的道:“大叔,我错了。救命啊!” 圣上瞄了一眼近卫,那人恭敬退在一旁。 “你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事,外面的人为何要你命?” 程惜惜吸了吸鼻子,期期艾艾的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错了那么一点点。” 圣上见程惜惜伸出手指比了比,见自己比多了,又收回了些许。 “不过是些小娘子之间的口角,只是她太过认真,真是好凶的。” 圣上好整以暇的望着程惜惜,她回头望了望被拍得砰砰响的门,又转过头,一脸烦恼的说道:“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得跟她说清楚。” 程惜惜说完,转动眼珠四下张望,见小院子冬日还花木扶疏,廊下高几上放着盆梅花盆栽。 她心思微动,指了指高几,对圣上抱拳祈求道:“大叔,你可不可以让这位黑脸大哥,帮我将高几搬到墙下?” 圣上微抬下巴,这就使唤上他了,不过她想做什么? “去给她搬过去。” 近卫听命将高几搬到墙下,程惜惜笑眯眯的施礼谢过,将长衫下摆塞到腰间,手脚并用爬上高几。 从墙上探出头去,笑嘻嘻的对闻二娘子晃晃手打了声招呼。 “闻二,我在这里。” 墙外的闻二娘子抬头,见到程惜惜,立刻奔过来跳着脚指着她喊道:“骗子,有本事你给我下来。” 程惜惜晃着小脑袋,不急不缓的道:“闻二,我先前骗了你,真是对不住,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给你透露个天大的秘密。” 闻二娘子仰着头,鼻子喷着气,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好奇。 程惜惜双手挡在脸颊边,神秘兮兮的道:“和大人,是断袖。” 第28章 传言 程惜惜的话一出,圣上被口水呛住,弯腰捂嘴咳得惊天动地。 程惜惜回头斜了他一眼,真是大惊小怪。 墙下的闻二娘子,张着嘴瞠目结舌,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呆头鹅,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 “骗子,死骗子!”闻二娘子尖叫,“我才不会相信你,和郎怎会是断袖!” 程惜惜眨着眼睛,煞有介事的道:“怎么不会是?他与齐王爷断袖。你看他们卿卿我我形影不离,只是你双眼被他的美色所蒙蔽,所以才看不清楚。” 圣上听到周泰也被一起编排,好不容易止住咳,嗓子又痒了,他眼里噙着笑意,听程惜惜在那里一本正经的骗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闻二娘子眼眶含泪,心碎成一片片,在寒风中痛不可抑。 “你看和大人,才貌双绝,想娶什么样的小娘子娶不到?为何一大把年纪还未成亲?” 程惜惜嗯了一声,肯定的道:“这都是因为,他与齐王爷,互相心悦,却不能在一起,所以他才成日冷着脸,那是因为他伤心难过。” “齐王爷都成亲了,王妃也有了身孕。”闻二娘子总算冷静了些,张嘴辩驳道:“你个死骗子,胆敢污蔑齐王爷,他定会打死你。我一定要进宫告诉我姐姐,让我姐姐告诉圣上,你死定了。” 程惜惜瞧着闻二娘子瞬间得意的脸,挠了挠头,她也不是那么傻嘛。 “唉,算了算了。我已仁至义尽,怕你一腔深情付诸东流。”程惜惜惋惜的摇头,同情的看着闻二娘子,“你还是不要让你姐姐去告诉圣上。” “为何?”闻二娘子不解的问,下一刻又恍然大悟道:“哈哈,原来你是怕了啊。” “你与你姐姐有仇么?”程惜惜眼神怜悯,“你姐姐初进宫,圣上后宫的妃子比天上星星都多,环肥燕瘦看得目不暇接,哪里有空看你姐姐?” 闻二娘子怔楞住。 圣上的脸青了,程惜惜脖子上的头,她是嫌太重了么? 程惜惜眉头一皱,脸上表情活灵活现,“圣上左拥右抱,一看你姐姐去告状,心道哪里来的,没眼力介,哭哭啼啼告状,晦气,扫兴,拉下去,打入冷宫。” 圣上背在身后的手,开始发痒。 闻二娘子虽不喜闻大娘子,但那是自己的亲姐姐,也容不得程惜惜胡说八道,怒道:“呸。我姐姐是闻家女子,闻家,可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 程惜惜撇撇嘴,“哎哟,闻家。圣上后宫的高门娘娘多如牛毛,比如高嫔,还是定国公的嫡长女。” 圣上盯着程惜惜,眼神渐渐凝重,心情也渐渐复杂。 “唉,闻二,我大慈大悲,才与你掏心窝子说了这番话。”程惜惜揉了揉肚子,又望了望天,“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时辰不早啦,家去吧,啊。” 闻二娘子见程惜惜的头消失在墙头,又看了一眼天色,气得一跺脚,只得含恨离去。 程惜惜跳下高几,见圣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顿时脸上绽开甜甜的笑,深深施礼道:“大叔,多谢搭救。” 圣上淡淡的道:“你连圣上都敢编排,你不怕被砍头么?” 程惜惜心头一转,却翻了个白眼,“圣上励精图治,乃是千古明君,再说了,他成日忙得很,没有功夫,亦不会与我一小娘子计较。” 圣上听得是龙心大悦,自己成日忙于政务,那些朝臣们还成日上折子,劝谏这劝谏那,没曾想这个小混蛋,倒能体会他的辛苦。 程惜惜再次施礼,“大叔,天色已晚,就此别过。” 圣上眼角含笑,见程惜惜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小心翼翼拉开门,探出小脑袋张望片刻,才闪身出去,消失在巷子里。 全京城都知晓了和舫是断袖,他自己却不知道,护卫小厮们没人敢去他面前,提这样荒唐之事。 和舫总觉得,同僚们看他的眼神不似寻常,带着些探究好奇,却在他看回去时又慌忙躲闪。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去到圣上那里,他的眼神更为明显,浓浓的幸灾乐祸呼之欲出。 和舫愣了下,却仍平静的道:“小青山那边大雪封山,怕是要等开春后,才能开山。” 圣上倒是淡然,“不急,急的也不是我们,调动南路军这样大的事,该知道的怕是都知道了,看看谁按奈不住,会跳出来。” 和舫称是,只听圣上又微笑着问道:“你阿娘没有给你相看小娘子?” “相看了。”和舫抬眼看着圣上,他怎么突然提及此事? 圣上脸上笑意更浓,“看了就好,看了就好,你年纪是不小,得早日成家。周四呢?我这里是影都见不到,你们倒是经常在一起。” 和舫心中的怪异感更浓,圣上的话里有话,难道他不满自己与齐王走得太近? 带着一肚皮心思回府,赵氏身后跟着红秀,不顾寒冷站在大门口,垫着脚尖焦急等待。 “阿舫。”一见到和舫进门,赵氏松了半口气,“我等你好久,你总算回来了。” 和舫见赵氏神色不安,心里亦不安起来,扶着她往屋里走去,安慰她道:“阿娘,外面冷,我们进屋去说。” 赵氏进了屋,将屋里的人挥退,才鼓足勇气问道:“阿舫,你可是断袖?” 和舫像是被雷劈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的怪异感在此时得到了解释,原来如此。 赵氏眼含期待,小心翼翼道:“全京城都在传你是断袖,阿舫,你跟阿娘好好说说,你究竟是还不是?” 程惜惜!小混蛋! 除了她没人敢造这样的谣。 “阿娘,我当然不是,你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和舫耐着性子安抚赵氏,好话歹话说尽,答应她去相看小娘子,才总算劝回赵氏。 和舫带着一肚子火,冲到了程惜惜的小院。 程惜惜见炮仗般的和舫,瑟缩了一下,刚想溜,被他一把抓住。 和舫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道:“听你到处说,我是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和舫咬牙切齿:嗯,我是断袖,你要不要试试? 程惜惜惊讶脸:哎哟,你还是双啊? 第29章 算帐 程惜惜极力否认,小脸严肃,义正言辞质问:“你听谁说的?” 和舫气得差点仰倒,小混蛋还敢否认,除了她没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怒道:“还用听谁说?除了你谁有胆造我的谣?” 程惜惜挣开他的手,抚了抚被抓皱的衣袖,心痛的道:“哎哟,本来就不结实的衣衫,都快被你抓破了。我这么穷,你又抢走了我银票不还,没有银子去买冬衣,大冬天的,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和舫怒不可遏,小混账不但不承认,还想倒打一耙讹诈,他脸色黑沉如锅底,神色狰狞,“程惜惜,我干脆掐死你做数。” 程惜惜往后闪躲,大叫道:“断袖怎么啦?只要是两情相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你还胡说!”和舫拔腿追赶,吼道:“程惜惜,你有胆别跑。” 程惜惜绕着廊檐,像只灵活的小鹿跳跃躲闪,不时对和舫龇牙咧嘴做鬼脸,尖叫道:“哎哟,大官欺负良民啦,救命呀救命呀。” 和舫发狠,纵身扑上去揪住程惜惜,长臂一卷圈住她脖子,抬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两人都愣住。 手心温温软软的触觉,让和舫心跳飞快,耳尖微微发红。 程惜惜垂眸,看到自己眼下修长白皙的手指,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口水。 和舫深吸口气,再睁眼已神色平静。 他放开程惜惜,掏出帕子仔细拭去手心的口水,讲了平生第一句粗话:“程惜惜,你真他大爷的邋遢。” 程惜惜冷哼,余光瞄到院门,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笑嘻嘻的道:“哎,和大人,你另外半片袖子来啦。” 和舫抬眼看去,见周泰怒容满面,冲进门扯着嗓子高呼:“程惜惜呢,程惜惜,你给我出来!” 程惜惜哎哟一声,跳到和舫身后,脆生生的答道:“齐王爷,我就在这里呀。” 周泰跳起来去抓程惜惜,和舫眼眸微敛,抬手挡住了他,“些许小事,何用如此大动干戈?” “你!”周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和舫这般云淡风轻,他难道一点都不生气? 程惜惜笑眯眯的从和舫身后探出头,附和道:“对呀对呀,你看我都一点不气。” 和舫伸手按回程惜惜的头,低喝道:“安分点。” 周泰脸色精彩纷呈,眼神不住在两人身上打转。 程惜惜不死心,歪着脖子侧脸笑,“齐王爷,人都说庸人自扰。你都妻妾成群儿女满地跑,只要自身立得正,你何须在意那些世人评说?” 周泰瞪眼正要骂,见她一指和舫,“你看,和大人一大把年纪,还未娶亲都不在意。” 和舫冷着脸,抬手拍向那只乱指的手指。 周泰顿时哈哈大笑。 笑毕,他瞄了一眼和舫,“既然阿舫不计较,我也就不计较了。” 程惜惜立刻跳出来,对他叉手施礼,豪迈的道:“好说好说,你的知己好友程怜怜卧病在床,大家熟归熟,礼不可废,下次记得备上礼品,人参燕窝,你看着准备些就成。” 周泰面无表情看向和舫,“阿舫,你书房那幅钟大家的字,我想再去品评品评。” 和舫眼睛微眯,周泰寸步不让。 片刻后,和舫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程惜惜心头一动,笑咪咪的道:“钟大家的字啊,我这里有一幅。” 周泰失声叫嚷起来,“不可能。” 程惜惜得意的道:“我在大相国寺前万姓交易中淘到的宝贝,没办法,老实人运势就是好。” 周泰急不可耐催促,“别说废话,快带我去看看。” 三人进屋,程惜惜去东厢房拿来一个发黄的卷轴,摊开在案几上。 半晌后,周泰拍掌大叫:“洛洲赋,这真是钟大家的洛洲赋!” 和舫也目不转睛看着卷轴,一手巧夺天工的草书,豪迈奔放几欲破书而出,如钟大家本人那般,狂放不羁。 “如何?”程惜惜笑问。 周泰激动得直搓手,“程惜惜,不,霸爷,这幅字你可否割爱?” 程惜惜一脸高深莫测,只淡笑不语。 “霸爷,一千两?五千两?”周泰愈发的急,不停往上加银子。 和舫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丝念头,他伸手拦住周泰,“你且先回,这幅字我过后差人送到你府上。” 周泰愣了下,虽然和舫书房那副字没了,可白得了这幅,也算有了收获,笑得牙不见眼心满意足离去。 程惜惜坐在榻上,眼里放冷刀,直想一刀刀刮了和舫,他却不在意,抬眉问道:“程惜惜,你做假字画,骗了多少银子?” “哪里假了?”程惜惜手指不断点着字画,探身过去喷道:“你睁大你的眼好好瞧瞧,究竟哪个字假?” 和舫被程惜惜喷得直往后仰,他抬袖挡住脸,嫌弃的道:“程惜惜,你给我坐下,说话就说话,你瞧你,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我喷你!我还想杀了你。”程惜惜简直暴跳如雷,“一次次挡我财路,你究竟是何居心?” 和舫理了理袖子,神色淡然,“既不是假,钟大家的字,你还怕没人买么?” “呸!”程惜惜叉腰直骂,“别人能像齐王爷那样出手大方?你以为冤大头遍京城?” 和舫瞪着她,“程惜惜,你真是谁的银子都敢赚。” 程惜惜白眼一翻,干脆至极的道:“真是说得轻巧。你不是说这幅字你会送到齐王府么,那好,一万两,你爱买不买。” “强盗。”和舫冷哼,转而笑起来,“闻二可是满京城在找你,不仅如此,赌坊也在四下打听你。” 程惜惜低头咒骂,再抬头,脸上已堆满笑,“哎呀真是,既与和大人相熟,就打个对折,五千两你拿去便是。” “二百两。”和舫神色淡然,不疾不徐的道:“赌坊那边,我帮你挡过去。” 程惜惜泪流满面,只得忍痛应下。赌坊那边,以自己平时的本事,他们要对付自己也需费一番功夫。 可与高四那一架,打得算是轰轰烈烈,现在已避之不及,更是分身乏术。 程惜惜的心痛还未缓解,因与高四打架之事,被带去了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这三天两头的,牢狱衙门都快被我承包了。 和舫:承包,你有银子吗? 女主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第一战,绞尽脑汁存稿中,希望能让你们看得开心。 第30章 三合一 定国公进宫求见圣上, 未语先老泪纵横。 圣上见定国公头发已全白, 常年征战留下一身病痛,佝偻着背,微微一叹。 与先帝打江山的那群老臣子,如今都真老了。 定国公一抹脸,神情愤慨激扬:“圣上,臣虽不才, 可臣不服!” “犬子无状, 这是臣之错,臣好不易得了个儿子, 不为别的, 只为了能继承老高家的香火, 可如今阿猫阿狗都来踩一脚,让臣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定国公双目通红, 像当年在战场迎敌般,带着骇人的杀气。 “这不是在欺我,这是在欺我们这些老臣, 更是在欺圣上, 欺圣上爱民如子, 不会轻易降罪大周子民。” 他拿出奏折恭敬递上, 俯身深深叉手施礼,“臣恳请圣上收回世袭罔替封爵,只求还我儿一个公道!” 圣上眼睛微眯,接过奏折翻了翻, 随意放到一边,温和的道: “国公爷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你受了委屈,我也甚是忧心。唉,御史无处不在,参揍你的奏折看都看不过来,要是对御史之言置之不理,就是有违祖训,有违国法,又得被骂,为君也难啊。” 定国公低着头,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圣上自登基以来,广开恩科取士,如今朝堂之上,三位丞相,贾相与和相是前朝旧臣,范相是圣上当年的谋士。 六部官员,多是新朝新士,勋贵与世家子弟,靠父辈恩萌出仕的,都不过谋些无关紧要的闲散官职。 世家逐渐式微,在人心惶惶时,圣上却突然选了闻家女儿进宫。 闻家,是前朝大梁闻皇后的娘家,先帝兵临京城时,虽说大梁皇帝下令开城门,以换京城百姓平安,可闻家守京城,却是在圣旨未到之前,率先打开了城门跪迎新君。 闻后得知消息,将自己关在寝宫,遣散侍候之人,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京城里,有人一边发酸,一边暗暗羡慕闻家。 却更多的是,对闻家的不耻。 闻后母亲林老夫人,在闻家老大做了礼部尚书之后,借口祖宗托梦,避居在闻家老宅安城。 如今圣上这一举动,又有安抚功臣世家之意。 定国公想赌一把,既然圣上不敢真对勋贵下手,如今拿了爵位说事,未免有要挟的意思。 让勋贵们都看到,狡兔死,走狗烹。 定国公冷汗湿透后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除了真疼儿子,要是此次他哑忍,以后他有何脸出去见人?怕是人都会在他头上踩一脚,就连女儿在宫里,也会愈发过得艰难。 圣上继续道:“些许小事纠纷,着郑府尹与大理寺一起按律审理,还你一个公道。” 定国公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总算透出一口气,审案么。 府衙公堂。 京城消息灵通的人家,在明面上都没人出声,可暗自都派了人来打探。 公堂前比平时人多了许多,挤满了闲汉与各府仆役小厮。 郑府尹脸圆圆胖胖,未闻其人先闻其笑,老神在在的与和舫,还有凑热闹的周泰见礼。 反正有和舫在,他是圣上跟前的第一红人,案子最后怎么判,都是他拿主意。 定国公阴着一张脸,身后跟着脖子上缠着白布,病病歪歪的高四,甫一踏进公堂,郑府尹忙上去见礼。 程惜惜雇闲汉抱着程怜怜来时,见公堂里的官员在互相寒暄,便缩手静静等在一旁。 和舫余光瞄见程惜惜,眼里神色莫名。 她今日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衫,一张惨白的小脸,没了往日的灵动,怯怯懦懦,不安又紧张。 连程怜怜,都失了先前的精神,趴在她脚下一动不动。 郑府尹差人给定国公与周泰搬了张椅子,分坐在堂案的左右下首,和舫与他推让一番,最后他坐了右边。 还未开始问案,高四已经站立不稳,扶着脖子摇摇欲坠似要倒下。 郑府尹一脸紧张,忙吩咐道:“搬张椅子来给高四。” 高四哼哼唧唧坐在了椅子上,程惜惜吓得颤抖了一下,小心往旁边挪了挪。 郑府尹这才开始问案,“苦主高四,状告程惜惜当街行凶杀人,犯人程惜惜,你可承认有此事?” 和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惜惜,见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充满迷茫与痛楚,小声道:“回大人,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郑府尹提高声音,大声道:“做与未做,岂有不知之理?” 程惜惜抬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又垂下了头。 定国公冷冷看了一眼程惜惜,装傻充楞,我看你能装到何时,当下不耐烦的说道:“郑府尹,我儿被当街刺杀,街上许多人曾见到,只要传证人即可。” 郑府尹让传证人上堂,一下涌上来七八位证人,都一口咬定,程惜惜不知何故发疯,突然拿刀要杀高四,最后幸得护卫奋力护主,才得以逃脱。 可护卫因此有四人受伤,亡一人。 定国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少卿,郑府尹,今日除了给我儿讨个公道之外,还要状告犯人当街杀人。护卫尸首在外面,只要派仵作一验即可。” 郑府尹看向和舫,见他面色沉沉望着堂下。 程惜惜跪在堂下抖成一团,大眼睛雾蒙蒙一片,咬着嘴唇死撑住不放自己哭出来。 板车上护卫的尸首盖着白布,一个头发发白的老翁双手紧紧撑着板车,已哭到脱力站立不稳。 旁边有人忙扶住老翁,跟着拭泪,心酸感叹:“作孽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有娶亲呢。” “这以后可惨喽,老无所养,瞧这模样,怕是也活不成啦,死后连磕头的人都没了。” “可不是,这一家的香火就断了。”有人看向堂内,朝程惜惜狠狠的淬了一口,“毒妇!这是要害死一家人。” “毒妇!杀人凶手,杀人偿命!” 堂前有人大声吆喝,其他人也跟着激奋不已,叫嚣着要严惩程惜惜。 定国公眼里闪过隐隐的得意,你审啊,这些扑来的汹涌民意,你敢不采纳么? 郑府尹心里叫苦不迭,急吩咐衙役看紧大门,又宣来仵作,去旁屋验尸。 和舫看着已经混乱起来的大门口,见初一与护卫隐匿在人群里,微微放下了些心,又向程惜惜看去,她始终跪坐在一旁,小小的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没来由的心跟着揪痛。 没一阵,仵作便来禀报,护卫身上被刺多刀,伤重而亡。 周泰好奇,跑着跟去看了验尸,此时回来又看了眼程惜惜,不由得疑惑的道:“程惜惜如此柔弱,何来那么大的本事,既能打得过护卫,还能杀人?” 定国公猛一转头,手向趴在地上的程怜怜一指,恶狠狠的道:“毒妇不但心狠手辣,养的狗乃是与狼与狗杂交所出,自是凶猛无比,寻常人根本不敢近身,护卫们竭尽全力,打伤它一条狗腿后,才逼退了这畜生。” 趴在地上的程怜怜,抬头呜咽一声,程惜惜伸手抚了抚它的头,它又缩回去继续趴着。 和舫自上堂以来就一言不发,这时也沉声道:“定国公,当时我亦在场,令郎脖子不过是破了油皮,护卫们也只是皮外伤......” “和少卿!”定国公突然大声打断和舫,站起来走到高四前面,揭开缠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厉声道:“大家都看看,这是破了油皮吗?” 高四脖子上血肉模糊,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阿爹啊,好痛啊!”高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定国公抱住高四,曾经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双肩垮塌,当堂哀哀痛哭。 “老翁,老翁!”堂外也叫嚷起来,“快去请郎中来,老翁不行了。” 堂前堂外,一片哭声,那看不过眼的,激动得试图冲过衙役的防护,要打死程惜惜。 郑府尹暗自叫声晦气,又要劝解定国公,又给高四顺气,一时忙得手忙脚乱。 和舫走向门口,冷眼打量那些进退有度的闹事之人,神色越发淡漠。 定国公哭了一会,撑着椅子摇晃一阵站稳身子,才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凶手还没伏诛,我不能倒下。” ................ 临近新年,街头人流涌动,沿街叫卖的货郎,铺子门口的小二们,都卖力吆喝着,招呼备年货的京城百姓。 甜水巷的瓦子也热闹喧嚣,突地,象棚里小有名气的沈家班,咿咿呀呀唱着戏走了出来。 街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的跟在了沈家班后面,当街唱戏,还不要大钱,这样稀奇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大家边跟边嬉笑着指指点点:“哎哟,桃娘的身段,真是名不虚传。” “哈哈汪大,仔细你家娘子回去挖掉你的眼。桃娘的一把嗓子才叫好。咦,你仔细听,青鸾遇仙传的唱词,怎会与以前不同?” 大家伸长耳朵仔细听,此出戏传唱甚广,讲述青鸾生得貌美,被权贵看上想强抢回家,使手段杀了其父母家人。 青鸾得知后,痛哭泣血,感动了天上神仙,最后在神仙的帮助下报了大仇。 “咦,什么八矮,公国爷,还有不是神仙相助,是圣上英明,惩治了公国爷啊。” “这不是唱的定国公吗,他那独子高四,京城谁人不识啊。” “哎哟,这真是有大戏看了,听说府尹衙门正在审高四呢,咱们都去看看。” 有那不明白的,干脆大叫高四杀人放火,定国公纵子行凶。 浩浩荡荡的人群跟在沈家班身后,叫嚷声淹没了桃娘的唱腔,没人再去管大戏,都在议论定国公之事。 这时,空中传来大响,众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闪烁着点点光芒,原来竟是白日在放焰火。 虽然焰火在白日看得不甚清晰,却让京城百姓觉得稀奇,不断兴奋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焰火过后,又接连响起了爆竹声。 随着爆竹声起的,是流言,像是蔓延的浓雾,迅速笼罩了京城。 府衙的人也听到了焰火与爆竹声,连那些高嚷疾呼的人也突然哑声,愣愣的不知所措。 衙役挤进来,在郑府尹耳边低语了几句。 和舫也接到了消息,神色凝重,看了一眼程惜惜,只见她轻掀眼皮,微不可查的伸了个懒腰。 第一声焰火声响起时,程惜惜的心被撕扯一般痛。 这不是焰火在响,这是她银子流失的哗哗声。 “府尹大人。”程惜惜突然开了口,声音清脆语气坚定,“我记起来了,我从未用刀刺人。” 郑府尹此时一头雾水,下意识的问道:“为何?” 定国公见外面突生变故,这时见程惜惜突然开口,心里蓦地发紧。 “因为,民女穷,没有银子买那么锋利的刀,能将高四伤成那样,能杀死护卫。”程惜惜慢吞吞的道。 周泰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就说程惜惜今日这么安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在憋着放大招,不由得期待的看着她。 “诡辩!”定国公大声驳斥道:“那么多人证都亲眼所见,难道那些人都眼瞎?” 程惜惜不理定国公,抚摸了一下程怜怜的头,目光中充满了愧疚,缓缓道:“我曾想与高四拼命。” “你看,承认了吧!”定国公激动的指着程惜惜,大声道:“你就想要我儿的命。” “那日,我与它在街头与高四相遇,没想到,高四一上来就下手要抢它回去,说是.....”说道这里,程惜惜停住,双手捂住脸,柔弱双肩不住抖动。 公堂上的人都看着程惜惜,着急的等着她的下文,只见她慢条斯理拭去眼角的泪,再抬头眼眶已通红。 “说是,见我的狗生得貌美,要抢回后院做妾。” “哈哈哈哈。”周泰听完,直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 和舫也忍俊不禁,程惜惜这个小混账,在什么地方敢胡说八道。 郑府尹则是张大了嘴,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这也太过荒唐了。 高四也愣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会纳一条狗做妾? 定国公先是一愣,接着气得猛地站起来,冲上前扬拳就要揍程惜惜。 和舫眼神一沉,手一撑案几翻身跃下,疾步上前格手挡住定国公的拳头,沉声道:“国公爷,公堂之上,还请你克制些。” 定国公脸涨得通红,见和舫神情冷峻,凛然中带着凌厉,只得冷哼一声甩手回去坐下。 程惜惜嘤嘤哭泣,却仍口齿清楚继续说道:“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可高四说,他后院有小妾,有小倌,还没有尝过狗是什么滋味。” 和舫斜睨了一眼程惜惜,干脆背着手站在她身边,与毛发竖起又落回去的程怜怜,一左一右像是两尊保护神。 “高四说,大周江山是他阿爹打下来的,这个天下有他高家的一份,凭什么圣上有三宫六院,他不能享人畜同乐。” 程惜惜神情天真,又带着些疑惑不解,她话音一落,公堂上一片死寂。 率先回过神的,倒是一直晕乎乎的高四,他尖声道:“你撒谎,我没有说这话。” 程惜惜蒙脸大哭,“我的狗自小陪伴着我长大,比亲人还要亲。我岂能让它如此受辱,被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糟蹋?所以我哪怕知晓他是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就算拼着一死也要护着它。” 郑府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周泰也笑不出来了,程惜惜的这番话,是要让定国公永远翻不了身。 程惜惜还在那里哭,“府尹大人,大周会不会像我们老百姓家里几个儿子分家一般,疆土分成一块块的?我只求府尹大人做主,不要将我分到定国公的疆土去,我还这么小,我不想死啊。” 自古君主多疑,哪怕圣上是明君,也不容有人觊觎他的江山。 定国公眼里淬着无尽的杀意,拽着椅子扶手的手指用力发白,他一动不动盯着程惜惜,她不过是没权没势的小娘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她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不一会,定国公就想通,噗通跌坐回椅子,脸上一片死灰。 和舫在此,圣上的主意就是他的主意。 公堂门口又喧哗起来,高四的话被添油加醋传开,大家开始议论街头的热闹。 “哎,你见过没有?桃娘出来当街唱大戏了,还有那些焰火与爆竹啊,都是受高四迫害的人家放的。哎哟,这下有人可要倒霉喽。” “定国公是谁啊?那是贵人,京城到处都是贵人,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敢与权贵作对?不过老祖宗不是说过吗,善恶终有报,那恶做多了啊,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在大家的议论中,不知是谁提及,当时陪先帝打江山的那群老臣子,是否该封王封地。 也有人递了诉状进来,要告高四伤人,偷看寡妇洗澡等等,衙役想拦,有人却嘲讽起来。 “你看衙门都不敢接诉状了,你真是没长眼,要是定国公封了王,加上又会练兵打仗,到时候跟圣上平起平坐,你们这是赶上去送死呢。” 郑府尹看着似乎在一瞬间老去的定国公,心里一叹,高四人憎鬼怨,府衙接到告他的状子都堆满了台案,只是最终都不了了之,这次,他终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案子审到这时,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到如此地步,郑府尹与和舫接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匆匆宣布休堂。 和舫一肚皮的话想与程惜惜说,可圣上派来宣他进宫的人正等在一旁,只得暂时放她一马。 程惜惜带着程怜怜,见到独自一人正欲离开的周泰,顿时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叫道:“齐王爷。” 周泰听到程惜惜的声音,想到她的凶残,顿时头皮发麻,不情不愿的应道:“何事?” 程惜惜神神秘秘的凑过去,笑嘻嘻的说道:“我不巧又淘到一幅钟大家的字,你还要不要?” 周泰傻眼,怪叫道:“程惜惜,敢情钟大家的字都跑你家来了?” 程惜惜笑吟吟的道:“哪里哪里,可怜见的,老天见我太穷,实在看不过眼,让我走些财运赚点银子活命。” 周泰斜着她,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你少糊弄我,钟大家的字极少流出来,你一下就得了两幅,你骗鬼呢。”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使劲抱起程怜怜,“我们走。” 周泰又迟疑了,和舫给他的那幅字,他拿出去献宝过,无一人说那是赝品,没准她真运气好能找到两幅呢? “哎,等等,我又没说不要。”周泰忙笑着叫住程惜惜,又一瞪身边的小厮,“还不前去替霸爷抱狗?” 小厮忙上前接过程怜怜,周泰一指自己的马车,“你坐我的马车,我骑马,我跟你回去看字。” “什么看不看的,我还不相信你么?今日太过劳累,我回去得好好歇息,明日你派人上门来取,要是看不上,你再还给我,如何?” 周泰一看天色已晚,便应了下来。 程惜惜眼珠子一转,一拍脑袋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和大人跟我说,他也想再寻一幅钟大家的字,我便应承了要转给他,晕头了晕头了,都是这些案子破事给闹的。” 周泰急眼了,不依的道:“那可不成,你说好了要转给我。” 程惜惜急得直转圈,周泰也急得看着她转,直看得晕头转向,她突地停下来,神色坚定的道:“这副字画,还是转给你吧,你先别告诉他,等你我银货两讫,他也没了主意。” “就这样办。”周泰顿时喜笑颜开,可很快又警醒起来,“你有那么好心?为什么会转给我?” “唉,我觉得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程惜惜神情微赧,“上次说你是断袖,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这算是我对你小小的歉意吧,以前是五千两银子,这次给你便宜一两,收你四千九百九十九两就好。” “一两银子?”周泰失声大叫,难以置信的伸着一根指头在程惜惜面前晃,“就一两银子?” 程惜惜的小脸垮下来,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衫,苦兮兮的道:“你看我穷得叮当响,一两银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银。唉,齐王爷,看我这么穷的份上,你给点字画的定金呗,不多,一千两就成。” 周泰飞快翻身骑上小厮牵过来的马,“明早一手交货一手交银。” 程惜惜见周泰跑了,暗自扼腕叹息,银子还是落袋为安的好,要是被和舫知道了,肯定又会横插一脚挡她财路。 算了算了,先回去,字还没有写呢。 程惜惜上了周泰的马车,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微笑着慢悠悠的回到了家。 周泰这块挡箭牌还是挺好用的,圣上的嫡亲兄弟,胸无大志一心只吃喝玩乐,位高权不重,却又地位超然。 大正殿里。 圣上的眉头皱起又放开,放开又紧皱起,最后问道:“你就让她闹这么大?” 和舫诧异的抬头,圣上这是何意? 圣上慢吞吞的说道:“高嫔有了身孕。” 和舫心微沉,圣上这是要保定国公了 “有人曾说过,我的后宫都是高门妃子,就差没指着我鼻子说我靠出卖自己,得来大周江山。” 圣上眼神沉沉,自嘲的笑了起来,“其实想想,这些都没有错,上朝时坐在上面朝下一看,一朝堂乌泱泱的全部是真假丈人,大小舅子连襟。” 谁敢对圣上说这些话?和舫心思微转,他能想到的,除了程惜惜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账,再也没了别人。 圣上淡淡的道:“高门妃子多了去,少一个也不算什么。定国公既然已经自己上折子还回爵位,就留他们一条命吧。” 和舫心微松,低头应了下来。 “去给我查清楚,程惜惜一没银子,二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闹出这么大的事,后面定有人相帮。” 和舫迟疑了下,才老实回道:“程惜惜在赌坊骗了一笔银子。” “能从赌坊骗银子?”圣上惊得坐直了身子,好奇的问道:“怎么骗的?” 和舫将程惜惜去赌坊之事讲了,圣上听得是抚掌大笑,“赌坊为了骗人赌,总是先给人一点甜头。谁知道遇到她这样的骗子祖宗,拿了糖就跑。” 和舫一肚皮的官司,从宫里出来天色已黑,急急赶到程惜惜的小院,却见远门冷清,院子里黑灯瞎火。 “她去哪里了?”和舫黑沉着脸,招来盯着程惜惜的人问道。 “她才出门不多时,雇了辆马车出去,我们的人已经跟了去。”守卫见和舫神色不虞,小心翼翼的回他。 小混账。 和舫烦躁的挥挥手,守卫退下去,又吩咐初一道:“派人出去给我找。” 瓦子里。 象棚今日有杨大家的舞旋,楼下的散座已经全坐满,楼上雅间也早已定了出去。 桃娘唱完开场,蹬蹬瞪提着裙子上楼,掀开雅间帘子扭着身子,脚尖垫地旋转,十六副的纱裙飞扬开来,像朵盛开的红云。 她眼神晶亮,盯着程惜惜期待的问道:“比杨大家的如何?” “差远了。”程惜惜手里抛着果子,笑嘻嘻的回答,见她撅起嘴,又慢慢的道:“比我可好上十倍八倍。” 桃娘又开心起来,一屁股坐在程惜惜身边,“没出什么岔子吧?” 程惜惜一抬眉,“有我出马,能出什么岔子。” “嘻嘻,要是没有你阿爹,我估计就最喜欢你了。”桃娘伸手挑着盘里的果子,拿起一个闻了闻,又嫌弃的道:“你阿爹也不喜这个味。” “阿爹矫情,饿肚子的时候,就是粪味也照常吃得津津有味。”程惜惜笑着凑过去,侧头看着她,突然神情严肃,“所以,不要最喜欢吃屎的阿爹,还是最喜欢我吧。” 桃娘哈哈笑,伸手去拧程惜惜的脸,“好好好,我最喜欢你。” 程惜惜皱着鼻子任由她捏,瓮声瓮气的道:“那听我一言呗,不要留在京城了,回安城去吧。” 桃娘一愣,随即又笑起来,“好呀好呀,都听你们的。” 程惜惜心里微叹,收回身子坐好,手指随着乐声敲着节拍,楼下台上的杨大家快转成了一团光影,喝彩的爆喝声响彻象棚,门帘也轻轻被掀开。 程放言笑晏晏立在那里,如京城郎君最时兴的打扮,玉面敷粉,身着重重叠叠繁复的宽袍大袖,一朵大绒花簪在鬓角颤颤巍巍。 程惜惜惊讶的道:“咦,我们这里没有叫小倌啊,这位郎君,你走错了地方。” “呸。” 程放一甩长袖,笑骂着走进来,桃娘忙站起来,让他坐了,笑着道:“你们聊,我出去盯着。” 桃娘不错眼的看着程放,简直一步三回头,直看得程惜惜眼发酸,又鄙夷的斜了程放一眼。 “太多人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唉。”程放烦恼的一摊手,“都怪我长得太美。” “呸。”程惜惜眼皮都不抬,“粉太多,敷得脸比京城城墙都厚。” “哈哈哈哈。”程放不客气的大笑,“城墙可比不上。” “你还有脸笑,我就不该相信你。”程惜惜怒了,咬牙切齿的道:“你说什么无恙,害我进了大理寺牢狱。你以为你做得□□无缝,和舫早就察觉了,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是聪明人!” 程放一脸得意,“我第一,你第二,他第三,所以我要选他做女婿,我们就是全大周最聪明的一家。” 程惜惜气得快晕倒,“你究竟成天鬼鬼祟祟在做些什么?害我跟犯人似的,每走一步都有人跟着。” “哇。”程放张大嘴表情夸张十足,“惜惜,你发财了啊,都用得起护卫了。” 程惜惜抬手就打,程放微笑着不躲不闪,仍由她手掌拍到眼前,又堪堪收住,嫌弃的道:“没得簪我一手粉。” “我就知道我儿舍不得。”程放眼里溢满了笑意与温柔,“像我这样好看的脸,打坏了该会伤多少娘子的心。” 程惜惜面不改色的喝着茶,对他的脸皮之厚虽再也熟悉不过,只是每次都忍不住手痒痒想揍他。 “惜惜啊,发财了也不能乱花银子,你看阿爹这么穷,有了银子想着点阿爹啊。” 程放飞快的吃着果子,嘴里却喋喋不休,“又是焰火又是爆竹的,你走到哪里,那些人都会指着你说,看,程爆竹来了。” 程惜惜眼神微凛,“我也知晓这次一定会闹大,可是我怕一次不能将对方彻底打倒,那他就会爬起来再打我。” 程放心里酸楚不已,嘴上却笑道:“女婿会救你的啊,我知晓你会说靠自己,可是小娘子就该被宠着被呵护着,养得娇娇的,一生无忧无虑到老。” 程惜惜冷眼斜睨程放,他干笑道:“我错了,我没养好你。所以我没脸见你,明朝我就离开京城。” 程惜惜靠在椅背上,神色一片怅然,轻叹道:“快新年了啊。” 程放的愧疚更浓,却仍笑着道:“哎哟,又老了一岁啊。” 程惜惜幽幽的看着他,“没有过年红包了。” “给。”程放不情不愿的从兜里掏出个银锞子,“省着点花啊,小娘子不能乱放鞭炮,当心烧着手。” 程惜惜接过银锞子,撇了撇嘴,“老人家也不能乱挥刀,当心刀割了手。” 程放瞪眼,一会又一下喜笑颜开,对程惜惜眨眨眼,站起来往外走,“女婿来了,记得撒娇,撒娇啊。” 程惜惜抬眼望去,和舫一袭月白长衫,微皱着眉打量着嘈杂喧嚣的厅堂,又瞄了一眼台上舞得正起劲的杨大家,神色淡漠的移开了眼。 “没劲。” 程惜惜嘟囔着,捡了颗果子慢慢啃,不大一会,和舫掀帘走了进来。 “咦,和大人,我正要离开,你是赶着来会账的么?”程惜惜惊讶的看着他,“还是你也来看杨大家?” 和舫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案几,见另外茶杯边上留下的红痕,憋了一晚的气总算散了些。 “程惜惜,我是来看你。”和舫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桌上堆得满满的点心果品,“你还真是心大,闹出那么大的事,居然还能在这里偷闲。” 程惜惜一抱拳,“好说好说,过奖过奖。” 和舫嗤笑,“程惜惜,你知不知道你又闯了大祸?闹得全城皆知,能偷偷布下这么大的阵仗,你行啊。” “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程惜惜睁大眼睛装傻,“我可是苦主,不,程怜怜才是苦主,被诬告了还不能辩解么?” “程惜惜!你少给我装!” 和舫怒火中烧一拍案几,震得案几上的杯碟哗啦啦掉了一地,点心跳到他手上,平时爱洁的他却随意一拂。 “你这是辩解么,你这是要置定国公于死地,可要是你输了呢,要是圣上认定你身后有前朝贼子相帮,直接砍了你的头呢?” 程惜惜也火了,这些点心她准备带回家去吃,现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真是浪费了好多银子。 “难道定国公不想要我死么?我好好在街上走,被他那不正常的逆子缠上,你说我难道不倒霉吗?我好好的被砍了一刀,被你骗进京城做大牢,还成日被人盯梢,和大人,你给我好好说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程惜惜像是被刺到的猫,伸出爪子直接挠向和舫的手,“这是我的点心,我的果子,谁让你弄洒的!” 和舫嗖一下缩回手,却仍被程惜惜在手背上抓了道红痕,他气得七窍生烟,却仍死命压住怒火,沉声道:“程惜惜,你是不信任我,不信我能让你平安无虞。” 程惜惜盯着和舫,突地笑了起来,凉凉的道:“和大人,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去相信你,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和舫神色一点点淡下去,眸子里晦涩不明,一言不发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我骂你挠你,你待如何? 和舫:我生气了啊!我真生气了啊! 两秒后,和舫: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次就原谅她吧。 第31章 小弟 程惜惜坐在廊檐下, 从早等到晚望眼欲穿, 快被冻成了块人形冰雕,都未等到周泰派人来取新鲜出炉的钟大家字画。 其实到了午间还未见来人,她就知道肯定是和舫从中作梗,周泰不会来了。可是她还是固执的等待,为了银子,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程惜惜佝偻着身子, 簌簌发抖回到屋内, 爬上暖炕好一阵才稍微缓过一口气,她倒出荷包里的银钱, 数了又数, 怎么都是十二两整, 她又爬下炕,在屋内旮沓角落翻找一气, 却连一个大钱都没有找到。 “怎么没有不小心掉下的银子呢?有掉一个大钱也是好的啊。” 程惜惜一边惋惜,一边拿出纸笔,在纸上画了只王八, 王八伸出小小的头, 那神韵活脱脱是和舫跃然纸上。 然后她拿出匕首, 砰的一下扎在王八头上, 将画深深钉在了墙壁上,斜眼盯着王八头恨恨的骂:“王八蛋,我跟你没完!” 程惜惜为了节省饭食不饿肚皮,又爬回炕上躺着一动不动, 只用嘴将和舫咒骂了无数遍,骂完又开始思考如何赚银子。 如今刚闹出这么大动静,首要的是要安分,不宜再出风头,不然钟大家的字拿出去一卖,至少一年半载不愁吃穿。 程惜惜绞尽脑汁想到睡着,也没能想出什么法子,直到次日被饿醒。 她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与蹲在床下的程怜怜四目一对,不由得摩挲着它的狗头,哭诉道:“怜怜啊,如今咱又穷了,肉包子太贵吃不起,咱改吃馒头吧。” 程怜怜半眯着眼睛,估计也是饿极,连呜呜两声都懒得叫。 洗漱之后,程惜惜忍痛拿出几个大钱出去买馒头,打开院门,见一坨惨绿闻四缩在门口,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闻四动了动,然后噗通扑倒在地。 程惜惜瞪大眼,只见闻四像是狗浮水般,在地上四肢不住划动,扭动半天终于爬了起来,冲到她面前抬手施礼,扯动着僵直的嘴角笑了笑,“霸爷起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别笑,太吓人了。”程惜惜看得直牙酸,不悦的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找我何事?” 闻四吸了一下鼻子,老实的一一交代:“我上次跟来过,来找霸爷,是求霸爷收我为徒传授我赌术。” 程惜惜白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绕过他,这样的蠢货,连多看他一眼只怕就会跟他一样傻。 闻四见程惜惜不理他,也不气馁,仍旧跟在她身后,见她买了馒头,忙上去将馒头拿了过去,这些小事怎么能让霸爷亲力亲为呢 程惜惜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憋着的火正准备发出来,闻四已经傻笑着道:“霸爷,我替你拿,以后这些跑腿的事,你尽管统统交给我去做。” 程惜惜被气笑了,这货不但蠢,脸皮居然比自己还厚,真是人不可貌相。 回到小院,程惜惜与程怜怜吃馒头,闻四蹲在旁边可怜巴巴的等。 对待脸皮厚的人,程惜惜很是有经验,那就是告诉他,自己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闻四,我知道我的赌术大周第一,可我师父临死前要我发毒誓,说赌博害人,切不可再收徒,否则他死不瞑目。” 程惜惜见闻四眨着细长的眼睛,乖乖的听自己说话,心道吃饱了没事做,就当说书逗乐吧。 “我为了师父能顺利咽气,当即跪在他面前,切了半个手指头,发毒誓以后绝不收徒,要是有违誓言,所收的徒弟,不但会裤子都输掉,还会每天掉一次粪坑。” 闻四张大着嘴,看起来简直蠢不可及,不解问道:“为什么要掉粪坑呢” 程惜惜斜睨着他,“裤子都输掉了,没了银子每天吃什么?我这是好心,掉粪坑可以吃粪吃到饱,也不怕饿肚子了。” 闻四拧着眉,似在仔细思索,片刻后他拍掌大笑,“对啊,吃粪吃到饱就不饿了,霸爷你真善良。” 程惜惜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哎哟闻家也是大家,一个闻二就够蠢,这个闻四简直是两个闻二。 闻四又指着程惜惜的手,疑惑的问:“可是霸爷你的小手指还在啊。” 程惜惜面不改色回答:“那是因为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所以我可以断指再生。” 闻四点点头,“哦,原来这样啊。” 程惜惜得意的晃着脑袋,没事逗逗蠢货玩也挺好的。 闻四蹲久了,干脆坐在了地板上,缓缓的道:“你骗人,我又不傻。” “呃。”程惜惜撇了撇嘴,唉,不好玩了,干脆道:“闻四,你回吧,我不收徒的。” 闻四颤抖着嘴唇,眼泪瞬时啪啪直掉,他扑到程惜惜脚下,哭道:“霸爷啊,求求你收我为徒吧,我想救我姨娘与妹妹,否则他们没了活路啊。” 大户人家后宅阴私之事数不胜数,程惜惜并没有兴趣知道,可她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要学赌术?” 闻四呜呜哭,“为了赚银子啊,赚了银子可以给姨娘送去,她被关在庄子里,那里差点就与你这小院一样破旧了。” 程惜惜又吸气,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有了银子,可以给买礼物送给阿爹,求阿爹开口让姨娘回府,庄子里那么破败,每天连新鲜点心都没有,太苦了啊。” 程惜惜眯缝着眼睛,要是闻四再哭嚎下去,她就一掌敲掉他的牙。 “还有妹妹,不被阿爹拿去攀高枝,妹妹比我还蠢,她要是许给贾文那个混账,肯定会没命的啊。” 程惜惜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想不到闻四蠢中还有些善,难得。 “妹妹喜欢和舫,二叔家的二娘也喜欢和舫。所有京城小娘子都喜欢和舫,可是我就不喜欢。” 闻四耸动下肩膀,像是突然想到般话题一转,“你打官司的事传出来,二娘知晓后要来找你麻烦,被祖母关了起来。” 程惜惜挺好奇的问:“为何?” “祖母说,要是你输了,你肯定会没命,根本无需她出手。要是你赢了,二娘送上来也是个添头。所以干脆大方点卖你一个人情,说这事就过去了,反正说出来,丢脸的也是闻家儿女。” 程惜惜看着闻四,闻家儿女的脸丢不丢都那样,这些话随意就说给了她听,简直是拿她不当仇人,而当恩人了么。 “和舫最为讨厌,阿爹一见我,不是训斥就是打骂,每次都是那几句,你瞧人和舫,连中三元,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你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有次我被骂急了,不小心回了嘴,道和舫小小年纪没了阿爹,才下死力读书。” 程惜惜哈哈大笑起来,闻四这个棒槌,真的是太有趣。 不过最让程惜惜欣慰的是,闻四也讨厌和舫,仅凭这点,就算半个自己人了。 闻四摸着屁股,心有余悸的道:“我屁股被打得稀烂,好几月都没下得床。不过也有点好处,就是不用去学堂。” 程惜惜乐得眉眼弯弯,豪气万分的道:“赌坊赚银子,那是火中取粟,取一次足矣,下次再去就得被砍断手。我们去瓦子瞧瞧,那边有没有什么可以发财之处。” 闻四被赌坊扔出来过,也有些后怕,他自动忽略了有没有什么这些话,只当自己听到了发财二字,霸爷这样聪明的人,祖母说了,是世间少有,跟着她绝对能赚银子。 程惜惜带着闻四,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去发大财,因为两人都是穷光蛋,舍不得雇车,便步行前去,在经过会仙楼时,闻四眼尖,指着店门口说道:“那不是和讨厌吗?” 程惜惜也定睛一瞧,那不是和舫是谁? 王八蛋,我穷得连驴车都雇不起,你能在京城最贵的会仙楼享受,还进了贵中之贵的后院,这太没天理了,当即心思一转道:“我们跟去瞧瞧。” 闻四也忍不住摩拳擦掌,狞笑道:“霸爷,你本事大,给他点厉害瞧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么不可一世。” 程惜惜白了闻四一眼,带这蠢货怕是只能坏事,于是恐吓他道:“你要听我的指令,要是有一点走样,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闻四吓得后退一步,点头如捣蒜应下,小心翼翼跟在程惜惜身后进了会仙楼。 程惜惜忍痛要了最便宜的擂茶,吩咐闻四先坐在大堂,她去后院打探一翻。 会仙楼后院都是顶顶富贵的客人,且事先有预定才能进去,程惜惜到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就被看门的小二拦住了。 他没有嫌弃程惜惜衣着寒酸,客气的问道:“请问客官贵姓,订的是哪个院落?” 程惜惜笑眯眯答道:“小哥,我去找和舫和郎君,替他送些药丸。” 小二仍旧礼貌阻拦,“客官请在这里稍等,我进去告知和大人的小厮,让他出来取便是。” “唉。”程惜惜为难的挠挠头,又抬头四下张望打量之后,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哥,这是夫人让我给他送来的,这事关和大人的隐疾,羞于对外言,连小厮都不知。” 小二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却仍旧疑惑的道:“和大人仪表堂堂,哪会有何隐疾,你可别瞎说。” “你看,夫人特地让我扮成小厮的模样,就是为了避人耳目。”程惜惜摊摊手,叹了口气道:“唉,我不说你定不会信,算了算了,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啊,这事就我们几人知道。” 小二兴奋的凑过去,只听程惜惜低声说道:“和大人只要在外用了好饭菜,就会拉肚子,夫人说是野猪吃不了细糠,得吃去死丸才能治....” “程惜惜!” 突然头顶响起一声爆喝,吓得程惜惜捂住头就跑,哎哟,造谣当场被抓住,要抵死不认也不成啊。 和舫气得吐血三升,哪里肯放过这个小混蛋,几个纵身一把揪住她,将她直接拎进了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恢复零时更新,有变动会提前通知,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32章 发财 和舫将程惜惜扔进屋, 只见她就地一滚翻身爬起, 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打量着屋子,闪动着垂涎的光,就差没有流口水了。 在程惜惜的手偷偷伸向案几中央白瓷圆肚花瓶时,和舫终于忍不住大喝:“程惜惜!” “哎!”程惜惜嗖的缩回手,垂手站直响亮的回答。 和舫步步逼近, 简直气得牙痒痒, “上次造我谣没有跟你计较,你还没完了......” “有计较!”程惜惜飞快打断和舫, 气咻咻的道:“计较了四千八百两银子。” 和舫一愣, 想明白后简直被气笑了, 冲着她一通训斥:“你到处招摇撞骗,你道齐王爷是谁?你觉得他是不是很好骗很好欺负?你是不是活腻了?” 程惜惜白眼快翻上了天, 侧着脑袋拿余光斜睨着和舫,简直要有多欠扁就有多欠扁,在看到他手微动时, 突地小手捂在胸口, 惊恐万分大声叫喊起来。 “哎呀, 非礼啦, 求求和大人放过我吧,不要过来,啊!” 和舫怔楞片刻,随即干脆抱着双臂看着她, 冷笑道:“这小院最为僻静,外面有护卫看守,就算有人听见,也没人敢来,你省省吧。” “哦,这样啊。”程惜惜马上变脸,嘀咕道:“早说啊,害我白费力气。” “是我错了,我早该告知你的。”和舫嘲讽的道。 “没事没事,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程惜惜摆摆手,端得是十分大度,感叹道:“真有银子啊,用这么一餐饭,够我们贫苦百姓活十年了。唉,这吃人的世道,活不下去啦。” 和舫冷笑,“程惜惜,你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从我阿娘肚里带出来的脸。”程惜惜指了指自己的脸,瞪眼道:“没脸的该是你,你这么富有,却贪图我那么一点点银子,你还算是人吗?” “你的银子?你说这话难道不脸红?哦,我忘了你脸皮厚得刀都砍不透。” 和舫想到她一次次的挑衅,越想越怒不可遏,“程惜惜,我们该算一算账了。” “也是,我们自从相遇,我就一次次破财,还倒霉得被送进了大狱。” 程惜惜神色淡下来,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件件算,“你拿走我的银子,琉璃钗,无故破坏我与齐王爷的交易,这些价值几何,你是状元郎,你该比我算得清楚。” “银子不是你的,好啊,你要卖假字画是不是?只要你敢卖,我保证让你再去大狱走一圈。” 程惜惜立即从善如流的道:“好吧,其他的就算了,琉璃钗呢?那是你送给我的,送给我的东西你还抢回去,你可是冠绝天下的和郎君,要是我出去喊一嗓子,那你才是没脸。” 和舫神情淡淡,“你拿到琉璃钗只会拿去换银子,程惜惜,你就这么不拿别人的心意当回事吗?” “你既送给了我,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程惜惜眉头一皱,愤愤不平的道:“而且你送这么贵重的钗给我,你让我怎么用?” 她拉拉身上的布衫,再指指光溜溜只用一只木钗挽起来的头发,“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玉华胜,没有五进大宅子,仆役小厮成群,华盖马车成队,我好意思将钗插在头上?你看灯笼,就算只有一个把,下面还有无数道流苏点缀呢。” 和舫被逗笑了,“按你这样说,我还送错了?” 程惜惜斜了他一眼,凉凉的道:“错没错你自己明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和舫觉得喉头发甜,她说了这么多,最后还表明自己很大度。 不过为什么自己要与她扯这么多,自己不是要收拾她又造谣的事吗? “程惜惜!我不跟你瞎扯,你说说看,你这是第几次造我的谣?什么拉肚子,毁谤朝廷命官是要治罪的。” 程惜惜笑嘻嘻的道:“和大人,那你抓我啊,要不我们去公堂上对质,你不会拉肚子?” 和舫冷笑,“你上次闹那么大动静,花费可不少吧?你要再来一次焰火鞭炮?” 程惜惜想到自己干瘪的荷包,又瞬时气焰全消,朝和舫笑得一脸灿烂,“我错了,和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就原谅我呀。” 和舫头疼眼疼,每次她都诚恳认错,可是死不悔改,又滑不留手花样百出,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算了,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惜惜一脸惊讶,“咦,这里是酒楼,又不是皇宫大院,难道我不能来吗?” 和舫正要发怒,见初一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急色。他压下怒气,威胁程惜惜道:“你走吧,下次再被我抓住,直接将你扔牢里去。” “哎,来都来了,你不请我用饭吗?”程惜惜冲着和舫的背影直喊,见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忙改口道:“你有急事我自己吃了哦。” 护卫却站在门口,恭敬的道:“和大人吩咐了,请娘子出去。” 程惜惜翻了个大白眼,气得直骂和舫小气,也没了去瓦子的心思,对等在大堂的闻四说道:“回吧,黄历上写了今日不宜出门,会遭小人,下次先看过黄历再出门。” 闻四对程惜惜的话自是没有异议,点点头道:“那我明日带上黄历再来找霸爷。” 程惜惜折腾了这一通,连鄙视闻四的力气都没有,径直转身离开。 .......... 和舫来到另一座院落,许二娘子落落大方站在门边,见到他来微微一笑,笑容明媚温婉,丝毫没有久等的怨怒。 和舫忙上前,叉手施礼道歉:“和某来迟,还请娘子见谅。” 许二娘子曲膝回礼,笑道:“郎君乃御前红人,事务繁忙,不比我成日清闲无事,请你过来倒打扰到你,该我请你见谅才是。” 和舫客气的道:“哪里哪里,不知二娘子叫某来,所为何事?” “郎君该听过,赵夫人曾与我阿娘商议过你我的亲事,只是郎君一直推脱,不肯前来相见,今日也是凑巧相遇,故斗胆请郎君前来一见。” 许二娘子虽然极力装作大方,说到自己的亲事时,脸上还是浮上了红晕,她咬了下唇,杏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我善琴棋书画,阿娘也悉心教导我算账理家,孝顺长辈。郎君,你看我可还好?” 和舫讶异的看着许二娘子,赵夫人好似跟他提起过她,只是那时他没有成亲的心思,一直没有理会,没曾想她倒挺大胆,居然直接找上了他。 “娘子无一处不好,只是某惭愧,是某不好,配不上二娘子。”和舫叉手深深施礼,“二娘子心性高洁,人品尊贵,自值得更好的郎君,某还有事,请恕某先行告退。” 许二娘子怔怔看着大步离去的和舫,直到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手指甲掐进手心,阵阵痛意让她回过了神,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程惜惜与闻四转悠了小半个京城,也没有找到发财的路子,倒是荷包越来越轻,腿都跑细鞋子也磨破了底,为了节省下买鞋子的银子,于是吩咐闻四先歇息些时日再出去。 懒懒的睡到半晌午才起床,洗漱之后又照常去买了馒头回来,程怜怜闻了一下,就嫌弃的别开了头。 “怜怜啊。”程惜惜一边啃馒头,一边语重心长的道:“咱们穷啊,现在只是饿,马上就要又冷又饿了,柴火快烧光了,买柴的银子还没找到呢。” 程怜怜趴在那里可怜兮兮的呜呜直叫唤,程惜惜摸了摸它的狗头,语气温柔至极,“怜怜啊,我也不想吃馒头呢,我想吃炖狗肉。” “呜呜。”程怜怜抬起前爪,将馒头扒在嘴边,慢慢的啃了起来。 “这才乖嘛。” 程惜惜还要继续教训程怜怜,听到有人在敲院子的门,以为闻四又来了,怒气冲冲的前去拉开院门,却见一个面容秀美的小娘子,亭亭玉立站在那里。 没有见到闻四的那张蠢脸,而是美貌的小娘子,程惜惜心情甚好,笑盈盈的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娘子姐姐,你找谁?” “你是程惜惜?”小娘子上下打量着她,仿若有些不敢置信。 “请问有什么事吗?”程惜惜见小娘子眼神似乎不善,不过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还是客气的询问。 “我姓许,你叫我二娘子就好。” 程惜惜微一沉思,太后娘家姓许,莫非眼前的人是太后娘家侄女? 许二娘子虽然言语客气,神情中却带着隐隐的不容置疑,“我听过你的事,你是聪明人,想必已知道我是谁。我来是告诉你,和家与我家已经在议亲,望你以后自重,不要再跟和郎来往。” 程惜惜小嘴圆张,心里乐得简直想打滚,神情却一下惊慌失措,眼里渐渐浮上了泪水。 “我知道我与和郎身份上有云泥之别,可和郎却对我说,在这世间唯我懂他,对我已情根深种,再也离不开我。” 程惜惜用手抹泪,透过手的缝隙,见许二娘子脸色愈发难看,偷笑了下又嘤嘤直哭,“和郎说要为我筑金屋,让我出入尝遍世间珍馔,穿遍天下华服,出入仆役小厮成群,难道这一切都要落空了吗?” 许二娘子见程惜惜随意挽在脑后的头发,上面连跟银钗都没有,半旧粗布衣衫,比自己府里院子粗使丫环都不如,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怪不得闹出那么大动静出够风头,不过是一个借机想攀高枝的穷酸鬼。 “就算你住金屋穿华服,也不过是一见不得光的外室。”许二娘子眼神冰冷,却轻笑起来,“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想为难你,既然你贪图的是钱财,我给你便是。” 程惜惜偷偷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手,痛得大眼泪珠滚滚,哀痛欲绝点了下头,曲膝深深施礼,“二娘子是好人,我岂有不应之理,多谢二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看看预收,文保证轻松好看,求点个收藏呀,鞠躬感谢。 第33章 闹翻 程惜惜拿着一叠共计万两的银票与现在院子的房契, 乐得在软塌上打滚哈哈狂笑, 一不小心又发了笔财,可以过一个好年喽。 有了银子的程惜惜立即抖了起来,路过馒头铺子的时候直接别开了头,连余光都欠奉。去买了酱猪肘子烧鸡生炒肺等一堆吃食,还豪爽的花银子买了一壶平时只能想想解馋的玉壶春。 程怜怜欢快的吃肉啃骨头,程惜惜痛快的吃肉喝酒, 直吃得肚皮滚圆眼都直了, 躺在那里抚着肚皮直哼哼,听到院门被敲响, 她努力了好几次才爬了起来去开门。 程惜惜嫌弃的看着闻四, 他袖着手佝着腰, 猥琐中透着可怜,脸肿得像个馒头, 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缝,忍不住眉头一挑,“咦, 两天不见, 你长胖了?” 闻四吸吸鼻子, 哭唧唧的道:“被打的。” 程惜惜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撇撇嘴角道:“出息,打得过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跑,被打成这样, 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我阿爹打的。”闻四挨着塌边坐了半边屁股,龇牙咧嘴直呼痛,“今天好些了,才敢出门来见人。” 程惜惜望着闻四的猪头脸,这个样子都好多了,那他有被打得多惨? “你是你阿爹亲生的吗?” “是亲生的,我姨娘是从小服侍阿爹长大的贴身丫环,这辈子就只有阿爹一个男人。” 程惜惜噗呲笑出声,闻四真是个大棒槌,见他眼馋的看着猪肘子,顺手将油纸包递给他,大方的道:“吃吧,只准吃一只啊。” 闻四高兴的拿了一只酱猪肘子,饿虎扑食般几下就啃完了,又眼巴巴的盯住油纸包,程惜惜不乐意了,“闻家难道还缺这点吃的?” “闻家不缺吃的,可是我吃不到啊。嫡母说了,我受伤吃药需要静养,须得饮食清淡,每餐都给我吃些清汤寡水。我呸,闻大还有闻三是她亲生的,生病了可是伺候得跟祖宗似的,每日饭食都是变着花样口味来。” 闻四愤愤不平,程惜惜却翻了个白眼,讥讽的道:“人家嫡亲的儿子不疼,难道疼你这个庶出的?” “也是。”闻四瞬时又愁云满面,“眼见就要过年,年后妹妹又长了一岁,马上要相看人家,嫡母肯定不会出力,阿爹只会寻对他仕途有利的,祖母又不大肯管,不过她想管也管不住,我不止一次偷偷听到她叹气,说阿爹被权力富贵迷了眼,这都是报应。” 程惜惜见闻四那副倒霉样就来气,“你抱怨有个鬼用!你又惹了什么事,让你阿爹这样下死手揍你?” “我没有惹事。”闻四委屈得眼泪巴巴直掉,“那日我们在会仙楼遇见了闻大的朋友,肯定是那人跟闻大说了,回去后他便在阿爹面前添油加醋,说我成日不读书,跑到会仙楼那样的地方去花天酒地,还逼问我哪里来的银子。” 闻大的眼泪都流成了河,“可怜我不但挨了一顿毒打,阿爹还派人将我辛辛苦苦省下来的二两银子收了去。不过我没有供出与你在一起,就算是打死我也不招的。” 程惜惜听到闻四因自己受冤屈,一分义气加上九分酒意,刷一下站起来,简直义薄云天,“你这挨打之仇我替你报了,闻大在工部任职是吧?走,咱们去守着,找机会收拾他去!” 闻四听到程惜惜要替自己报仇,乐得牙不见眼,跟在她身后直点头哈腰拍马屁,“我就说霸爷最好了,小时候有大师给我批命,说我这辈子会遇贵人,霸爷就是我的贵人,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他们,打死也不说。” 程惜惜斜睨着闻四,“别笑了,丑成那样你也不怕吓到人。” 闻四立刻收起笑容,严守程惜惜的指令,两人在工部旁的分茶铺子要了碗擂茶,一边喝一边盯着工部大门,待到下衙时分,里面三三两两的官员走了出来,上了门口等着的马车离去。 “那就是闻大。” 程惜惜顺着闻四的指点看过去,见闻大中等身量,眉目英挺俊朗,正笑容满面跟同僚谈天,口中一声长叹。 比起歪歪斜斜永远不敢拿正眼看人的闻四,只要父母没有瞎眼,也知道会偏疼谁。 “走吧,跟上。”程惜惜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到闻四背上,厉声道:“你给我把背挺直了,这样缩手缩脑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闻四立即昂首挺胸,只是没一会又习惯性的缩起脖子,程惜惜看得直摇头,被冷风一吹酒意渐退,真想转头回去睡觉,下次再也不喝酒乱逞能了。 两人租了辆马车,偷偷跟在闻大的马车后面,见他马车转进了一条小巷,闻大疑惑的说道:“这不是回府的路,他这是去哪?” “下车,仔细藏好了。” 程惜惜当即立断,下了马车悄悄缀了上去,见闻大马车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下,赶车的小厮前去敲门,没一会门开了,一个妩媚的妇人娇笑着立在门边。 闻大也下了马车,左顾右盼之后,见四周无人才快步上前,妇人将他一把拉了进去,门又砰一声关上了。 小厮赶着马车离开,程惜惜躲在角落里,见马车驶进了不远的行脚店,顿时计上心头,悄声跟闻四嘀咕了一阵,直听得他摩拳擦掌不住傻笑。 闻大一进屋就猴急的抱着妇人,一翻疾风骤雨之后,又与妇人亲密调笑,推杯换盏吃起了酒。 酒过三巡又来了兴致,褪去衣衫正要温存,突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吓得闻大酒意顿消,妇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二人呆愣一阵后起身虚虚披上外衫,悄悄拉开门,从门缝里瞧去,在灯笼照耀下,清楚瞧见地上放着一件红肚兜,衬着上面雪白的信笺,香艳无比。 闻大瞧见肚兜,不免心里起了疑心,妇人丈夫在外行商,自己才与她勾搭在了一起,可见她就是个不安分的,难道她背着自己又勾搭了其他奸夫? 闻大思及此脸色铁青,拉开门大步走出去,突然间一颗爆竹落在脚下炸开,惊得腿一软脚一滑扑向前,口鼻碰触到濡湿的软物,他慌乱的想爬起来,却挣扎了半天又扑了回去。 他拿手抹了一把口鼻,战战兢兢放在眼前一看,怔楞片刻后又不死心闻了闻,惨叫声穿破暮色。 守在门边的妇人吓得脸色苍白,以为闻大摔坏了,顾不得其他忙奔出去,却往前一滑扑到在地,将惨叫的闻大又砸回了地上。 一只长竹竿伸到他们头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头顶炸开,爆竹纸屑混合着粪便,星星点点撒了他们一身一地,硝石混着臭味弥漫开来,引得周围四邻都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妇人家的院门不知何时被推开,邻居们上前一瞧,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纠缠在一起,顿时兴奋的指指点点悄声议论。 “哎哟,红娘子的夫君不是出门在外了吗?这是她勾搭的野男人吧。” “咦,他们身上是屎吧,哈哈哈男人一脸一嘴都是,难道吃不够红娘子,还要吃屎啊?” 闻大趴在地上羞愤欲死,他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地上不知何时起满了薄冰,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如愿。 门外的热闹引来了闲汉,见他这副狼狈样,看热闹不怕事大,上前捏着鼻子将闻大一把提起来,拿他衣衫胡乱擦拭了下脸,定睛一瞧,又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哎哟,了不得,这可是闻家的闻大郎,礼部闻尚书的嫡长子,人家可是官。” “官有什么了不起,官一样爬人家娘子的床。” 程惜惜与闻四躲在墙头阴影里,偷偷捂着嘴直乐,见院子里越来越热闹,她低声道:“走。” 两人悄悄从墙上滑下来,程惜惜顺着墙根灵活的左拐右窜,闻四跌跌撞撞紧跟其后,在跑出好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警惕四下打量之后,才开口说道:“你快回府去,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也不要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在旁边看热闹就好。” 闻四不明白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趁机踩一脚,哪对得起自己这些年在闻大手上所吃的苦头? 程惜惜见闻四一脸的不情愿,气得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骂道:“你个蠢货,闻大出了丑,你嫡母首先怀疑的就是你,你阿爹可不是打你板子这样轻巧,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你还敢这时候凑上前去,你脖子上长的是脑袋吗?我看榆木疙瘩都比它强!” 闻四捂着脑袋,被程惜惜骂得步步后退,见她又抬起手来,忙叫道:“别打别打,我不敢了,都听霸爷的,霸爷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程惜惜冷笑,拿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听话倒霉的可是你,我管你去死。” 闻四吓得腿都发软,忙举双手不住保证会安守本分,程惜惜懒得与他多说,径自转身离去。 家有余粮心不慌,程惜惜美美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又去买了熟羊肉大骨等肉食,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裹着厚厚的皮袄,一边晒太阳一边吃肉喝酒。 没多时闻四也来了,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悦,每走一步就偷笑出声,惹得程惜惜不住翻白眼。 他自发去搬了把圈椅出来,与程惜惜坐在一起,手也伸向了熟羊肉,她斜了他一眼,见他将肉飞快塞进嘴里,若无其事的咀嚼起来,又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搭理他呢? 闻四吃完肉,手又伸向酒壶,却被程惜惜眼疾手快一把拍开,“吃肉也就算了,你还想喝我的酒,美得你。” “嘿嘿,我就是高兴嘛,所以想喝点小酒。”闻四耸了耸肩,眉飞色舞讲着昨晚府里的热闹。 “哎哟,闻大最后是被衙役送回来的,大嫂见他一身屎臭烘烘衣衫不整,问了几句后就气昏了过去。你不知道吧?大嫂可不是好惹的,她娘家大伯是杜枢密使。嫡母一见那阵仗,又心痛又着急,哈哈哈哈,那天都塌了的模样,我怎么看就怎么想笑。” 程惜惜斜过去,闻四忙讪笑道:“我没笑,一想笑我就死命掐自己,你看我手都掐青了。” 闻四将手伸到程惜惜面前,极力证实自己听话,见她眼睛微眯起来,吓得嗖一下缩回了手。 “闻大受了惊吓又挨了冻,没多时就闹着头疼起了热,府里请来了郎中,又是给大嫂看,又是给闻大看,还有给阿爹看。我没跟你说吧?阿爹得知他最得意的大儿子,居然去爬有夫之妇墙头,脸比锅底都要黑,躺在床上直唤胸口疼。” 程惜惜喝了一口酒,随意跟他闲聊,“你恨不得你阿爹死” 闻四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看着满院细碎的阳光,轻声道:“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可是没法子啊。我不止一次盼他死,不只是他,还有嫡母。” 程惜惜有些意外,顿了下却没有出声。 “阿爹从来不拿我们母子三人当人看,我知道嫡母跟我们没关系,可是姨娘自幼就伴着他长大,我们是他亲生的啊。我蠢,读不好书,又什么都不会,一辈子都没出息。” 闻四的神情哀伤中带着些许的迷茫,“他们活着的话不分家,不仅我,还有我以后的妻子儿女,都要仰仗他们鼻息而活。父母在不易财,孝道二字压下来,我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干脆没出息一辈子,不说亲,也不用连累其他人。” “你祖母呢?她也不管么?”程惜惜好奇的问道。 “祖母?”闻四笑了笑,“自从姑母去世后,你知道我姑母吧,就是前朝亡国之君的皇后。” 程惜惜怒道:“你当我与你一般傻么?” “好好好。”闻四从善如流继续说道:“祖母就带着二叔避居到安城,这次是二叔家的大娘进宫,才回了京城。” 程惜惜皱眉,嫌弃的道:“一会大娘一会闻大,你家的排行怎么这么乱?” 闻四叹息一声,“就因为开城门的事,闻家一直被千夫所指,祖母干脆将家里两个儿子所出的子女,分开两地分开排辈,我想她是想闻家就此散开,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闻家人散在外,也能留点血脉吧。” 程惜惜有些不解,“按你说你祖母这样睿智的人,怎么会不管你?你可是他亲孙子。” “祖母常年吃斋念佛,有次我贪玩偷偷躲在她小佛堂背后,听到她求姑母原谅她,开城门的事是她怂恿祖父做下的。为了儿子家族,祖母连亲生女儿都能不顾,何况我这个庶出的孙子。” 程惜惜慢悠悠的道:“那你就惨喽,文不成武不就,亲爹不待见,嫡母不管,姨娘不顶用。不过啊,我倒有个主意。” 闻四眼睛一亮,忙问道:“什么主意?” 程惜惜哈哈大笑,“去死啊,下辈子投胎眼睛睁大点,一定要投到大妇肚子里去。” 闻四的喜悦一下散得干干净净,瘫倒在椅子上哀嚎,“霸爷你太坏了,害我空欢喜一场。” 两人正在说笑,突然院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踹开,吓得他们忙看过去,见和舫浑身散发着冷意,像暴风般卷过来,一脚踢飞摆在中间的矮几,对闻四爆喝道:“滚!” 闻四吓得手脚并用,屁滚尿流滚了出去,初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顺手带上了院门。 和舫又转身冲进程惜惜的卧室,她忙跟进去,见他黑沉着脸,一声不吭像是抄家般一阵乱翻,从软塌底部摸到黏着的油纸包,几下扯开绳索打开一瞧,里面有几张银票与房契,他气得扭曲着脸双手一用力撕了个粉碎。 程惜惜顿觉肝肠寸断,她尖叫一声飞扑过去,将那些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捡起来,和舫却仍不放过她,揪住衣衫将她拎起,吼道:“剩下的银票呢,快给我交出来!” “呸!”程惜惜恨恨的淬了他一口。 和舫侧头躲避,用力将她一把拖过来,双目赤红狠戾无比,“藏在身上了是不是,你交不交,不交我直接动手了!” 程惜惜弯下腰死死护住荷包,厉声道:“想要抢我的银票,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和舫狠狠钳住程惜惜的双臂往外一拉,喀嚓一声之后,她肩胛一阵剧痛,却死死咬住唇一声不吭,仍旧弓着腰不肯松手。 暴怒之中的和舫,这次似乎是下了狠心,拉开她垂下来的手,另一只手疾如闪电,扯下她腰间的荷包,直接用力撕开,里面的碎银铜板哗啦啦四下散落,他毫不理会,翻出夹层中的银票,又几下撕成了细碎的小片。 程惜惜慢慢直起身,木呆呆的走到墙壁边,侧着身用力将肩膀撞向墙壁,只听喀嚓一声,脱臼的肩胛骨接了回去,她像受伤的小动物,惨烈嘶吼,如旋风般撞向和舫。 和舫不躲不避,被她撞得接连倒退,碰到后面的矮凳,踉跄后退几步倒在软塌上。 程惜惜神情中带着狠劲,紧抿着唇飞扑过去,挥拳劈头盖脸砸向和舫,他格手阻挡,狂怒道:“程惜惜!你发什么疯,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 程惜惜手下不停,咬牙切齿的骂:“我发什么疯,你大爷的混账东西,你凭什么撕毁我的银票房契!” 和舫一听,怒意更像是出笼的猛兽怎么都关不住,他紧抓住她砸下来的双手用力一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吼叫道:“你的银票房契,你大爷的,什么是你的,你出卖我一次又一次,你有脸说是你的!” 程惜惜被压得动弹不得,涨红小脸死命挣扎无果,干脆直起身子一头撞在和舫的头上,他痛得闷哼出声往后仰倒,拖着她一起滚到了地上。 程惜惜甩了甩眩晕的头,对准和舫的脸又是一拳,他侧头偏开,拳头擦着眼角而过,白皙的肌肤瞬间一片通红。 “你的女人来找我麻烦羞辱我,送银子来让我离开你,你惹的桃花债找到我头上,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恶人先告状!” 两人忘记了拳脚功夫,像是困兽那般一边打一边骂。 “我哪里来的桃花债,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明明白白拒绝了她。” “你娶谁跟谁议亲关我屁事!把我拖进去就休怪我不客气!” 和舫眼角火辣辣的疼,程惜惜下了狠心跟他拼命,他始终有所顾忌只抬手抵挡,不曾出手还击。 身体上的痛远远不及程惜惜这句话带来的痛,他耳朵嗡嗡作响五内俱焚,“程惜惜,你大爷的你没有心!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就一点不在意么?一点都不在意我么?” 程惜惜吼回去,“我在意你大爷!你揣着糊涂装明白,你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外面那些守卫,没日没夜守着我跟着我,我是犯人么,我犯了哪门子的罪?” “你与前朝余孽有牵扯!不是我,你能安然无恙走出大牢,你是不是想圣上派人来守着你?你以为你那些雕虫小技能骗得过圣上的铁血亲卫?” 程惜惜心里一惊,却仍破口大骂,“哈哈,你送我进大牢再放我出来,我还得感激你是不是?前朝余孽,你和氏不是前朝旧臣?站在朝廷上的官员,大半数拜过前朝天子,周家今朝坐拥天下,以前不也是照样得对前朝余孽俯首叩拜!” 和舫惊得脸色发白,大声压住她的怒骂,“你个小混账!” “你个老混账!你们都是他大爷的混账王八蛋,朝堂大事把我一个小娘子扯进去,简直羞死你祖宗先人!我都穷得快冻死饿死,你还跟我说什么前朝后朝,我呸!” 和舫闭上眼推开程惜惜,深深的疲惫与乏力像潮水般袭来,他轻声道:“程惜惜,你明白的。” 程惜惜肩胛钻心的痛,累得气喘吁吁却仍喃喃骂:“我明白你大爷啊。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你是官我是你们眼中的匪,我该怎么相信? 你有家族亲人,有身不得以,心怀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可我呢,我自小居无定所四下流浪,只有贱命一条,可我还是想好好活着啊,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去争取,无论有没有机会都一样,我赌的是命,你敢吗?!” 和舫只觉得胸中痛意翻滚,浓浓的哀伤包裹住他,侧头看着按住肩膀的程惜惜,片刻后涩然道:“我也会竭尽全力。” 程惜惜轻笑,单手撑地吃力爬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去,“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出卖你,只愿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见。” 和舫心中大恸,他起身追出去,见程惜惜去堂屋翻出老许给程怜怜治腿留下的药膏,又转身向卧房走去。 “别用这个。”和舫眼睛酸涩难安,拉住她的衣衫颤声低语。 程惜惜不出声挣脱他,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和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会给你送药来,我手边所有的现银都给你,我给你铸不了金屋,可我会给你买五进大宅,给你买锦衣华服,宝马香车。” 程惜惜顿住,片刻后她转过身,神色淡漠。 和舫目光火热,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庄重,“我也会像你一般,竭尽所能去争取,护着你让你有所依,程惜惜,你可否将我,放那么一点点在心上?” 程惜惜惨白小脸上缓缓浮上一丝恍惚的笑,她轻启唇,语气却是坚定与不容置疑。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起浪潮。 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李宗盛《鬼迷心窍》,很适合现在和舫的心境。 不会虐,霸爷这样的人,爱小利,但是有更大的利在眼前,她怎么会放过呢? 第34章 自污 和舫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回府, 把赵氏吓了个半死, 一迭声吩咐请太医,又心疼的上前,伸出手轻触伤处,颤声问道:“阿舫,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和舫偏开头,握住赵氏的手, 微笑着安慰她道:“阿娘, 没事,跟朋友胡闹不小心伤了。” 赵氏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懂你外面的事, 可你那是什么朋友, 打人不打脸,他是成心与你过不去, 阿舫,听阿娘的,以后不要再跟他来往了, 这样的朋友, 咱高攀不起。” 和舫低声道:“是我对不住她, 挨这几下也是应有之事。阿娘, 不要再给我议亲相看小娘子,我去福安寺找方丈大师算过,大师说我近一两年不宜成亲,否则会夫妻相克, 不利于子孙。” 赵氏愣住,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大师真这么说?可你年纪不小了,要是再等一两年,那再相看议亲成亲,又要近一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哟。” 和舫淡定的道:“阿娘别急,过了这一两年,我定会娶妻生子。” 赵氏信佛,虽然心里万般不情愿,究竟不敢违背菩萨的旨意,只得暂且按耐住,将丫环小厮指挥得团团转,给和舫请医问药。 次日和舫顶着一张青紫的俊脸上了朝,面不改色面对着各路人马明着暗着打量的目光,周泰更是像只猴,围着他上蹿下跳,想忍笑又不时的笑出声。 “哎哟你这是在哪弄的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我们的和少卿揍成这样?”周泰笑得牙不见眼,突然收住笑,狐疑的看着他,“是程惜惜?只有她了,哎我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和舫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周泰,“圣上传召,别挡着路。” 宫里最近忙着新年大典,周泰偷懒躲清闲,已经被圣上训斥过多次,他才不想前去自讨没趣,只得悻悻看着和舫离去的背影,暗自猜疑两人之间究竟藏着什么鬼。 圣上在早朝时就见到和舫那张与众不同的脸,此刻近看仔细打量后更为讶异,疑惑的道:“你这是与谁交手了?” 和舫平静的回道:“臣与程惜惜打了一架。” “什么?”圣上瞪大了眼睛,蓦地大笑起来,“你这不是打了一架,你是被她打吧?不过你们为何打架?” “许二娘子曾找过臣,提及我们议亲之事,臣觉得不妥,便当场回绝了亲事,她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与程惜惜有来往,找上了门去,要程惜惜离开臣,她便以一万两银子与现在居住小院的房契,将臣转卖给了许二娘子。” 圣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的盯着和舫,只听他又继续道:“这已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安城,程惜惜以一支碧玉簪的价码,将臣卖给了闻二娘子。” “哈哈哈哈。”圣上不停的捶着案几,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和舫静静垂手肃立,待圣上笑够了,拭着眼角指点着他,“你,她,唉,你就去找她打架了?你还打不过她一个小娘子?” “臣将她所得的银票房契全部找出来撕毁,这些是她的命根子,连肩胛骨都折了也不肯放手,最后见银子房契都没了,怒极攻心直冲上来找臣拼命。臣有所顾忌未还手,她才得以占了上风。” 圣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挑眉看着他,“顾忌伤到她?” 和舫微垂眸,恭敬的回道:“臣在打斗途中试探过她,她似乎对前朝余孽之事毫不知情,只管破口大骂关心自己的银子。程惜惜此人狡猾,且防备心极强,臣便将计就计,许她银子宅子,将臣也许给了她。” 圣上静默,定定看着和舫,片刻后问道:“你可看准了?她有何反应?” “她让臣滚。” 圣上又大笑起来,手指点着和舫,“你.....你还比不过一万两银子。” 和舫面不改色,“程惜惜如今只剩几两银子,她撑不了多久,臣会继续送上银子宅子,不怕她不就范。” 圣上打量着和舫,见他神色坦然,片刻后道:“别把自己填了进去。不过你终要成亲,母后已跟我提过几次,许二娘子你也见过,没什么异议就两家先私下议定,等个一年半载再正式成亲,那时候你这边之事,也能告一段落。” 和舫抬头正要说话,近侍给太后娘娘问礼的声音响起,随即年近五旬保养得当的太后笑盈盈走了进来。 圣上与和舫忙起身见礼,她笑着抬抬手让免礼,一看和舫,又被他脸上的伤下了一跳,一迭声的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会伤得如此重?可有请太医?” 和舫忙又叉手施礼道谢,“些许小伤,只是看着显眼,没甚大碍,谢娘娘关心。” 太后关心叮嘱了几句,才又笑着道:“我派人去大理寺寻你,听说你在圣上这,我便直接来了,没有打扰到你们商议正事吧?” 圣上恭敬请让太后落座,打趣道:“如今新年即将封衙,也没什么大事,母后的事才是首要大事。” 太后笑着虚点下圣上,又看着和舫说道:“你们忙,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许二娘子进宫来找我哭,说是你直接回绝了她?” 和舫忙叉手施礼告罪,“臣有愧,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淡淡的道:“男女之事,得讲个你情我愿,你何罪之有?不过我不明白的是,许二娘子体貌皆端,贤淑良善,配你倒不算轻贱于你,你又何故不答应?” 和舫脸色微微发白,神情挣扎痛苦,半晌后沉声道:“回太后娘娘,只因臣不敢欺瞒,是臣配不上许二娘子。” 太后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和舫不语。 和舫一闭眼,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哑声道:“只因臣,无法人道。” 正在低头喝茶的圣上,口里的茶噗呲喷出来,转头咳得惊天动地。 太后娘娘也张大嘴,脸上神情变幻莫名,片刻后干巴巴的安慰他道:“这.....,找太医看看,不,还是找太医正,民间郎中也行,总会治好的。” 和舫垂首,黯然道:“臣一生春风得意,实不想因此受辱,此事从未对人言,还请太后娘娘体谅。” 太后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再多说起身离去。 圣上好不容易止住咳,涨红着一张脸不住瞄向和舫,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此事以后无需再提。” 和舫叉手施礼退了出去,站在殿外看着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宫殿,深深吐出了口气。 太后娘娘回到寝宫,许二娘子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到她便迎上来,曲膝施礼后匆匆问道:“姑母,他怎么说?” 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和舫所说之事,无论是真是假,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许二娘子几乎是她看大的,她只生了两个儿子,一直拿她当女儿看,要是她强硬按着和舫点头应下亲事,也不是不成,只是圣旨能让两人成亲,却不能让两人夫妻生活和美。 和舫这样骄傲的人,宁愿说出那样的难言之隐也不肯应下亲事,看来他的确对许二娘子无意,他是圣上的近臣,要是逼迫过了,怕会伤了君臣和气。 不过她倒要看看,她许家女儿都看不上的人,最后会找个怎样的天仙。 太后在软塌上坐下,挥退伺候的人才握着许二娘子的手说道:“他不成,姑母再给你相看别人,京城里好儿郎多了去,别再惦记他了。” 许二娘子的眼眶一下红了,颤声道:“姑母,为什么,为什么呢?我有哪里不好?”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你哪里都好,是他没有那福气。夫妻之间相处门道多了去,现在你还不能理解,等你成亲之后就会明白了。” 许二娘子低头呜呜哭,怎么都不甘心,太后劝了她一阵,她也不敢再继续哭闹下去,只得强打起精神,陪太后说起了别的闲话。 程惜惜趴在地上四下寻找滚得到处都是的银子铜板,数来数去总差一个铜板,她不死心钻来钻去找了半天都未找到,伤心得骂人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直到次日太阳西斜也不愿起身。 程怜怜的腿好了许多,颠颠跳起来趴在炕沿,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饿得呜呜叫唤。 程惜惜哀叹着抚摸着它:“怜怜啊,我们又穷了,别说吃不起肘子烧鸡,连馒头都快吃不饱了,你别叫,下次见到阿爹,你上去咬他好不好都是他在外面胡来连累了我们啊。” 程怜怜将狗头从程惜惜手里挣脱出来,继续可怜兮兮的叫唤,程惜惜无法只得挣扎着下炕,唉,不能想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洗漱之后,程惜惜仔细数了几个铜板,准备再出去买馒头,一打开院门,就看到和舫站在一辆崭新的青桐马车边,身边摆满了箱笼,身后跟着初一与丫环仆妇,看着她的肩膀,言语殷殷带着关切。 “起来了?肩膀还疼得厉害吗?” 程惜惜木着一张脸,对他视而不见直接绕开走了过去。 “惜惜。”和舫无奈的叹气,伸手拉住她,然后一叠银票放在了她眼皮子底下,“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程惜惜垂眸盯着银票,努力移开了视线,梗着脖子扯回衣衫,继续往前走。 “马车是你的,还带车夫,丫环仆妇是你的,这宅子太小住不下,给你备好了五进的大宅,这些箱笼里都是衣衫首饰,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通通都是属于你的。” 程惜惜冷笑,伸手取走和舫手上的银票,讥讽的道:“这本是属于我的银票。” 她回转身走进院子,双手砰的一下关上了院门,伴随着关门声,是她中气之足的一声大吼:“滚!”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拿糖衣炮弹来攻破我?不好意思,糖吃了,炮弹还给你。 第35章 斗鸡 程惜惜握着银票, 乐得踮着脚尖一路旋转回了屋, 程怜怜眼巴巴等在那里,见到她回来立即上前,抬着狗头望着她直摇尾巴。 “怜怜啊,咱又有银子了,馒头是什么东西?等下我去买肘子啊。” 程惜惜蹲下来抱着程怜怜,搓着它的胖狗头, 又叹气道:“哎哟还有宅子华服珠宝丫环仆妇, 想到这些我心又开始痛了,唉, 这些死物带不走, 又成日被人看管着, 不成不成,不能想, 一想就透不过气。” 程怜怜饿得头晕眼花连叫唤的力气都无,蹲坐在地任由程惜惜对着它轻声絮叨,直到她待院门前的人离开, 出去买了肘子回来, 连啃了几大只才恢复了活力, 在廊下哒哒哒跑来跑去撒欢。 闻四前来时, 见程惜惜与程怜怜玩得欢快无比,不由得仔细打量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昨日真是吓死我了。” 程惜惜斜睨着他,嫌弃的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可是和舫啊。”闻四拍拍胸口, 似乎还有些后怕,“哎哟他那一脚,要是踢到身上,那岂不是非死必残。” “没出息,他敢!”程惜惜抬着下巴,神情不可一世,“我可是程霸天霸爷!” 闻四吸了吸鼻子,细眼发出崇敬之光,嘿嘿一笑道:“那是,你是霸爷,谁也不敢拿你怎样。霸爷,今日瓦子里有斗鸡,贾相的纨绔孙子贾文,对承恩公家不成器的儿子许冲,哎哟你不知道贾文那只斗鸡黑煞,可厉害了,打遍京城无敌手。” 程惜惜吃饱喝足又不愁银子,听到有热闹,便兴冲冲的与闻四前去瓦子观看斗鸡。 “你去赌坊,挑着赔率高的买,咱们看看能不能发点小财。” 程惜惜想以小搏大,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闻四,“记得不管什么鸡不鸡的,只管挑赔率高的。” 闻四接过银票,疑惑不解想开口问个究竟,却被程惜惜嫌烦一瞪眼,他便老老实实去按照她的吩咐去买了赌券。 没多时闻四回来了,又是兴奋又是担心直叫唤,“哎哟,霸爷,一赔二十,另一个一赔一多一点,要是我们买中了,那可就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程惜惜出口打断他的妄想,“是我,不是你。” 闻四也不在意,仍旧兴高采烈的道:“我买了一两的,跟着你买,要是赢了,二十两啊,啊哈哈白赚二十两。” 程惜惜继续给他泼冷水,“输了你就一个大钱都没了。” 闻四的脸一下垮了下来,担心受怕跟在程惜惜身后走进了今晚斗鸡的牡丹棚。 棚里早已座无虚席,楼上的雅间也早订了出去,穿着红黑衣服的小厮分列两边,给各自主子的斗鸡助威。 程惜惜与闻四只能寻个偏处远远眺望,只见台上的两只斗鸡一只黑一只红,分别被关在笼子里,待到一声令下打开笼子,两只早已怒张鸡冠的斗鸡飞奔而出,奔向对方啄咬扑腾跳跃。 台上斗鸡打成一团,台下呼喊声叫好声快掀翻屋顶,闻四揪着一颗心,又怕程惜惜看不懂,大声的在一边解释,“黑色的就是黑煞,你看它那腿,那鸡喙,啧啧,要是啄到人身上,怕是得啄出一个洞来。” 程惜惜嫌他聒噪,皱眉横过去,闻四知趣的闭上了嘴,可一会后他又喃喃自言自语起来,“咦,黑煞要输了,不对啊,以前都没有见过许冲这只鸡,莫非是天将神鸡?” “啊,输了输了。”闻四惋惜得直拍腿,突然他瞪大眼,后知后觉的仰天大笑,“我赢了,我赢了,我买中了,啊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堂内欢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掩盖了闻四的狂笑,程惜惜也笑眯了眼,转瞬间就两千两,哪里去寻这么好赚钱的营生? 输掉的人开始破口大骂,直指红鸡有猫腻,比赛不作数。赢的一方也寸步不让出口嘲讽,骂输掉的人输不起,没银子就不要来赌。 不知是谁开始先动手,你推我搡打成了一团,程惜惜与闻四被堵在角落里,想要冲出去,又被打红了眼的人逼了回来。 闻四吓得发财的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抱着头哭起来,“娘呀,赚来的银子没命花啦!” 程惜惜气得一掌拍在他头上,大声训斥,“闭嘴!跟着我!” 闻四被程惜惜拖着四下躲避逃窜,眼见要冲出去时,他脚底一滑拖着程惜惜双双跌倒。 程惜惜抱头在地上滚来爬去,躲着那些混乱中踩踏下来的脚,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蠢货,简直比驴都蠢!” 一只手伸过来用力一拽,将她拉扯起来,看似轻轻出手一推,撞向她的壮汉就往前扑了过去。 “多谢。” 程惜惜站稳后,转头对救她之人施礼道谢,见这人壮实寡言,木着一张脸不做声,又顺手将哭天喊地的闻四救了起来。 “去楼上。”壮汉对程惜惜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又警惕四下张望,护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程惜惜心里一咯噔,壮汉声音犹如金戈铁马,身上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这不是杀几个人能有的气势,他这是在战场上跟千军万马厮杀过。 “你以为你的雕虫小技,能抵挡得了圣上身边的铁血近卫吗?”和舫的那句话,蓦然回荡在她脑海里。 程惜惜提着一颗心,见大堂里突然冒出来几个人,连同棚子里的护卫,将打斗的双方分成两堆,一堆红一堆黑堆在了两边,红黑两边都不住□□,却没人再敢骂出声。 壮汉将程惜惜领到最大的雅间门口后悄然退下,她瞄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眼熟护卫,上次在躲闻二娘子时,他曾给她搬过高几。 程惜惜见他面无表情,也装作不识,待他轻轻叩门之后,很快门无声无息打开,一个青衫男子站在门口,对她微微颔首,“两位里面请。” 闻四见到这阵仗,又吓得开始哆嗦,颤颤巍巍跟在程惜惜身后往里面走,然后他瞧见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的男人,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 “闻韶见过圣上。” 程惜惜也瞧见了面前不怒自威的男人,正是她上次骗闻二时曾得他援手过的人,心里恨不得踢闻四一脚,这个处处给她带来麻烦的蠢货,要不是他这一跪,自己也可以混做不知他身份。 “民女程惜惜见过圣上。”程惜惜也不情不愿跪下来叩拜。 “起来吧。”圣上不咸不淡的开了口,似是随意之极问道:“赌了?” 程惜惜起身垂头,眼眸微敛,轻声回道:“回圣上,赌了。” “赢了?” “赢了。” 圣上笑了起来,“那你赌运真不错,总能赢。” 程惜惜眼角抽动,他定是知道自己在赌坊行骗之事,心里又将和舫骂了无数遍。 “小赢了一些,都是托圣上保佑。” 圣上又大笑,“我可没有保佑你去行骗。” 闻四听着两人问答,直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侧头去偷瞄程惜惜,被她悄悄瞪了回去。 圣上瞧见两人的小动作,程惜惜灵动的双眼此刻正咕噜噜乱转,想到她的滑不溜秋,指着闻四道:“闻四,你来答。你们从何时混在了一起,都做了哪些坏事?” 闻四开口讲起了两人的相遇相识,虽然颠三倒四,倒是交待得一清二楚,一边交待,还一边拿眼角去瞄她。 程惜惜恨不得打爆闻四的头,却仍然淡定从容站在一旁,待听到他要将自己与他坑闻大之事交待出来时,突地插话道:“回圣上,闻四讲得不甚清楚,你听得太累,还是由我来说,保管你听得满意。” “听你胡说八道么?”圣上似笑非笑,冷哼一声:“你住嘴,闻四你继续说。” 闻四这时回过了神,哪敢将自己所做的坏事交待出来,期期艾艾的道:“回圣上,没有其他的事了,我们就见过几次,霸爷还未正式收我为徒。” “霸爷?”圣上拉长了声音,嗤笑出声,“原来还有这么个霸气的称号。” 程惜惜心里泪流成河,面上带笑言语谦虚,“都是我一时兴起瞎取的,让圣上见笑了。” “哼。”圣上斜了一眼程惜惜,突然厉声对闻四说道:“你们还做了哪些坏事,给我从实招来。” 闻四吓得又跪扑在地,哭兮兮的磕头喊道:“我招我招。” 程惜惜别开了眼,干脆眼不见为净,唉,要是能再堵上耳朵就好了。 闻大闹出的荒唐事全京城皆知,御史参揍闻大与闻尚书的奏折还堆在圣上案前,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此事是程惜惜在背后指使,听到她吩咐闻四去弄来粪便时,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又一眼。 这时近侍轻手轻脚上前,闻四也识相的住了嘴,瞧他低头在圣上前耳语了几句,便又躬身伺立在旁。 只听圣上皱眉道:“这些人游手好闲,成日就知惹是生非,既没有人作弊,那就取消此次比赛结果,赌银全部罚没。” 近侍称是正要转身离去,跪在那里的闻四与程惜惜,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哀嚎。 圣上被吓了一跳,气急指着程惜惜道:“程惜惜,你嚎什么嚎,你算计朝廷命官,我还没有将你治罪呢。” 程惜惜眨了眨眼睛,眼眶里立即湿漉漉雾蒙蒙一片,她抽噎着道:“圣上,闻大作为朝廷命官德行不修,好不要脸装作一身正气欺瞒圣上,他这是犯了欺君之罪。我虽然是升斗小民,这样的无耻之事也看不过眼。 我知道圣上的本意是在夸奖我,只是怕我骄傲而作罢,这些都没关系。可是,赌就愿赌服输,要是赌输了就大叫不公平,以后谁还会赌啊?” 圣上被气笑了,指着程惜惜道:“谁在夸奖你?这笔账咱们慢慢算。难道赌还算好事了?” 程惜惜的眼泪哗啦啦直流,两千两啊,还来不及高兴,更连银子的边都没摸着,反而还倒贴进一百两。 “圣上,不是因为斗鸡有输赢有彩头,谁愿意看两只长毛畜生在那里你抓我啄?直接拿来烤着吃多好啊。” 程惜惜抹去眼泪,眼神一亮,兴致勃勃的道:“要不那些打架的银子罚没,像我这样奉公守法的良民,辛苦赚来的银子如数发放?” 圣上终于能体会和舫的心情,生气好笑无语无奈皆有之,他没好气的呵斥:“你给我闭嘴!” 他见程惜惜不死心又要开口,瞪着她威胁:“算计谋害朝廷命官坐牢,还是放弃银子,你自己选吧。” 程惜惜可怜兮兮,祈求的看着圣上,“我选不坐牢,要银子。” 圣上被噎住,他爆喝道:“还想讨价还价?只能选一样!” 程惜惜垂下头闭嘴不语。 圣上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出声,不由得高声道:“程惜惜!问你话你敢不答,你头上的脑袋不想要了?” 程惜惜抖了抖,哭唧唧的道:“回圣上,我不答,是因为我不愿欺君,因为这两样,我都不想选。” 圣上简直哭笑不得,指着他们道:“你们都给我退下,要是下次再见到你们一起胡闹,当心我砍你们头。” 程惜惜不死心,可怜巴巴望着圣上,“那银子呢?” 闻四见脑袋暂时不会掉,又心疼起了银子,也渴盼的望着圣上。 圣上斜睨着两人,笑骂道:“滚。” 程惜惜与闻四只得怏怏离开了雅间,她深呼出口气,转瞬后又蔫头耷脑离开了瓦子,各自回家。 在院门口见到等在那里的和舫时,程惜惜损失了银子,看他愈发不顺眼,别开眼直接开门走了进去,关门时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人也跟着闪身挤进来。 程惜惜不出声,黑着脸抱着双臂冷冷看着他。 和舫轻叹一声,无奈的道:“惜惜,我知道你去了瓦子看斗鸡,只是圣上在那里,我没有前去陪你,是因我怕他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程惜惜冷冷的道:“官与匪,圣上难道不知道么?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和舫轻声道:“我怕我的眼神会泄露我对你的关心。我想掩饰,但是这点我做不到。” 程惜惜瞪大眼,像是在听天荒夜谈。 “我担心了一整晚,惜惜,圣上比你所想的还要聪明百倍,都说天子多疑,他亦一样。你在试探他,他何尝不在试探你,不然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耐心来与你逗趣?” 程惜惜白了和舫一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你明白的。”和舫不错眼的看着她,固执的道:“你我都明白。” 程惜惜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烦躁的道:“和大人,你究竟想怎样?你究竟喜欢我哪点?” “我想与你共白头。”和舫缓缓的,深情的说道:“因为你是程惜惜,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惜惜:我就是我,是独一无二的烟火。 和舫:所以我要想将你点燃啊。 各位小天使,以后定下来早上九点更新吧,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鞠躬。 第36章 深情 程惜惜抿着嘴, 脸上带着淡淡嘲讽的笑, 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和舫,只见他白皙的脸颊渐渐浮上红晕,最后连耳根都通红一片。 和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道:“这句你不喜欢么?那换一句?” 程惜惜微侧着头斜睨着他,凉凉的道:“还有啊,你准备得挺充分的。” “以前听齐王跟小娘子说过, 她们都很喜欢。”和舫羞过头, 干脆光棍了起来,“我从未对小娘子动过心, 也从未有过说这些话的时机, 所以不知晓该如何对你说, 不过,我会认真去学。” 程惜惜像是看妖怪一般看着和舫, 他这是鬼上身了? 和舫眸色深深,“和相只是我快出五服的族人,阿爹在我很小时就因战乱去世, 孤儿寡母在乱世中生存, 所吃的那些苦, 迄今都不愿意去回想。所以, 我不是你看到的那般,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权贵子弟。” 程惜惜的神色淡下来,微笑着安静聆听。 “曾经我只一心苦读,读好书, 我与阿娘才能活下来,后来,考得头名之后,我与阿娘才不会被欺侮。” 和舫微蹙着眉,很快又散开,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未遇到你之前,我以为会像其他人一般,先相看家族家世,再相看对方。娶一个匹配的妻子,相敬如宾过这一生。” 他上前一步,目光缠绵缱绻温柔热切,“可是我遇到了你啊,你会让我笑,会让我怒,每一次遇到你,我就真切的觉着,我是大活人,有七情六欲的大活人,我还可以拥有另外一种人生。以前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如今我遇到了能让我快活的人,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补偿?” 程惜惜怔楞住,片刻后她垂下头,脚不住在青石地面上摩挲乱踢,再抬头,脸颊粉红霏霏。 “我,我亦不知道自己的心。”程惜惜竟结结巴巴起来,“这些很是突然,你是阳春白雪,我是下里巴人,从不敢去妄想你会心悦于我。” 和舫眉梢眼角都含笑,狭长双眼迸发出的火光,暖了寒冷的冬夜。 “我已习惯了独自过活,让我试着去慢慢接受你好不好?”程惜惜语气柔和中带着一丝轻颤,“你能不能将守在院子外的守卫撤掉?我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总觉着有一双眼睛在窥视,在半夜被吓醒。” 和舫目光沉沉,轻点了下头,温和的道:“都依你。” “夜已深,我去歇息了。”程惜惜抬眼羞涩的偷瞄一眼和舫,双手蒙住脸一拧身往屋里跑了去。 和舫望着程惜惜瘦小的背影,神色莫名。他伫立在院中,久久之后才招来初一,吩咐几句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和舫不仅送来了衣衫首饰,还送来了马车房契,程惜惜很是痛快的收下了衣衫首饰房契,把马车车夫还了回去,他也笑笑没有多加勉强。 “和大人,你真是好。” 程惜惜与和舫并排坐在廊下,小炉子放在旁边咕噜噜煮着茶,他动作如行云流水,提壶洗茶冲茶,笑着将一杯蒙顶石花放在她面前,“尝尝。” 程惜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里溢满毫不掩饰的赞赏,“我没有喝过好茶,也说不出什么好坏,不过只要你煮的茶,我都喜欢,因为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和舫情不自禁抬手想轻抚程惜惜的头,被她飞快闪开,娇娇抱怨道:“不要这样啦,好像我是狗一样,我寻常就是这样摸程怜怜的。”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和舫若无其事缩回手,笑笑道:“我以前见你这样摸程怜怜,那时就想这样摸摸你。” “和大人,原来你早就居心不良。”程惜惜捧着小脸,兴冲冲的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说来我听听嘛。” “是情意萌动。”和舫笑着纠正她,又替她茶杯加满茶,放下茶壶沉吟片刻说道:“你受伤倒向我的那晚。” 和舫深吐出口气,似乎还有些后怕,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你的血流到我手上,除了我与阿娘在尸堆中翻找阿爹遗骸的时刻,长大后我再也没有像那时般害怕过。” 程惜惜神色内疚,歉意的道:“对不住,让你又回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 和舫轻笑着摇头,“都过去了。惜惜,你这里太破旧,搬到新宅子去住吧,你要的仆妇丫环,你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话我让牙行送人来,你自己挑选。这里太小,你一个人住着我会担心。” 程惜惜长叹一口气,“我喜欢的不是大宅子,喜欢的是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有亲人陪伴在旁,孤身一人住那么大的地方,太过孤单。” 和舫盯着她,似是随意的问道:“你阿爹呢?他就丢下你不管么?” 程惜惜眼眸微敛,难过的摇摇头,“阿爹很少管我,他在外面招摇撞骗,红粉知己无数,兴许他已经偷偷娶妻生子,不要我了吧。” 和舫沉默片刻,温言安慰她,“你别难过,以后还有我,我永不会抛弃你。” 程惜惜抬头看他,小脸带着故作的坚强笑意,“我不难过,这些我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阿爹啊?” “陈婆婆说的。”和舫神色坦然,“当时我为了抓到你,去找她来问了话。惜惜,你阿爹还是疼你的,不然他不会教你那么多东西,你能模仿钟大家的字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你的聪明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教出来的。” 程惜惜愤愤不平起来,气呼呼的道:“我阿爹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人又长得丑,跟你比起来可丑多了,全靠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嘴到处骗吃骗喝。 幼时他将我一人扔在家里,居住的大杂院里有个老翁见我可怜,就教我习字读书,能习得字,学得这些本领,都是靠我的绝顶聪明,跟他一个大钱的关系都没有。” 和舫眼神一闪,略微激动的道:“那老翁莫非就是钟大家?” 程惜惜还气咻咻的,不耐烦的道:“管他是谁呢,他骗我说他是天上的神仙,我又不傻,哪里真有神仙?那时候我天天求神佛让天上掉鸡腿,怎么从来没有掉过? 不是看在他教我习字的份上,我早就骂他了。过了不久他就不告而别,开始我很难过,后来我想,算了算了,既然他突然消失,肯定是他欠了谁银子要躲债,也就大度的原谅了他。” “世外高人就是这般随性。”和舫随口安慰着她,抬头看看天色,放下了茶杯,万般不舍道:“我得走了,过年得进宫领宴,又要到处得送年礼,请吃酒。惜惜,你自己万自珍重,我一得空就来看你。” 程惜惜懂事的点点头,“你去吧,你忙就不要来,没得累坏了身子。” 和舫站了好半晌才站起来,又一步三回首,直到退到院门边,才依依不舍转身跨出院门离去。 程惜惜兮吁长叹,累得瘫倒在了摇椅里。 和舫走后未多久,闻四又来了,不单单是他,身后还跟着一脸别扭的闻二,程惜惜一打照面就要关门,这次他倒机灵,整个人扑到了门上,急着道:“霸爷,她不是来找你寻仇的,你尽管放心。”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她哪里是怕闻二,她只是不想见闻四这个灾星。 闻二看着程惜惜,一会是恨,一会是茫然,一会又是希冀,神情变化多端煞是精彩。 “这地方好破,我家下人都住得比你好。”闻二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撇嘴,直撇得嘴角都快掉到了地上。 程惜惜好笑的看着她,“我说闻二,你是来找我炫耀的么?好了算你赢,我这里怎么能与你闻家比,你看到我这么穷的份上,要不要赏我一些银子?” 闻二一跺脚,瞪眼道:“又来,你上次骗我簪子,说和郎是断袖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呢。” 程惜惜笑眯眯的道:“你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偷跑出来了?” 闻二一愣,而后转身对着闻四抬手就打,“好啊,闻四你拿我的丑事到处说嘴,看我不打死你。” 闻四溜得飞快,嘿嘿干笑道:“霸爷不是外人,再说你三天两头被禁足,连新鲜事都算不上,哪算得上是丑事。” 闻二不依,骂骂咧咧在后面追赶,程怜怜也凑热闹哒哒哒跟着疯跑,小院久未如此热闹,程惜惜叉腰笑骂:“程怜怜,你给我过来,不要被他们带坏了。” “咦,好肥的狗。”闻二的注意力瞬间被程怜怜吸引,热情的伸出手想去摸它,“看起来软软的,好好玩。” 程怜怜冲她呲牙叫唤,闻二吓得嗖一下缩回了手,抱怨道:“好凶,真是狗随主人。” 程惜惜冷笑,对程怜怜招了招手,它立即哈哈吐着舌头奔向了她,乖乖将头伸到了她手掌下,闭着眼一脸享受的模样,直气得闻二牙痒痒。 “我说,你们究竟来是为何事?”程惜惜逗完了闻二,才闲闲问道。 闻四眼巴巴的看着程惜惜,“霸爷,家里要把她许配给许冲,那个混账吃喝嫖赌不说,后院已经塞满了小妾通房,闻四绝不能嫁给他,你主意多,求你帮帮她吧。” “什么?”程惜惜失声大叫,真是荒唐透顶,“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我管得了你家兄弟姐妹的婚配?” “我们也是没法子了,你别看闻二平时耀武扬威吵着要打谁杀谁,其实就是嘴上说说,她笨得很,家里上有姐姐下有兄弟,二叔唯唯诺诺只听阿爹的话,二婶只听二叔的话。” 闻四这时候脑瓜子灵敏极了,眼珠一转嘴里的话滔滔不绝,“大哥被革了职,阿爹被申斥躺在家,大嫂也闹着要合离,本来祖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可现今也没了法子,闻家眼看就要倒塌。将闻二嫁进许家,想求许家在太后面前去说说情,让闻家能过了这个坎。” “不是。”程惜惜烦躁的抓抓头,“那闻二不嫁进去,闻家倒了你们也跟着会倒霉,你究竟是想闻家倒还是不想闻家倒?” 闻四飞快的说道:“我不想闻家倒,也不想闻二嫁给许冲。” “啪。”程惜惜伸手一巴掌拍到闻四头上,将他的幞头打得歪到了一边,怒道:“我虽然是神,也不是有求必应的神。” “都是我的错,闻家才落到今天的局面。”闻四戴好幞头,懊恼自责几乎快淹没了他,“还有妹妹,她才十三岁,家里已经在给她四处相看,本来以前跟贾家探过口风,贾家那边有意妹妹。现在闻大的事一出,连贾文那种纨绔都不要她了。” 闻二坐在矮凳上,怔怔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像是一尊木偶,仿若他们谈的不是她的终身大事。 程惜惜戳戳闻二的手臂,见她回过头,笑嘻嘻的问道:“哎,还想着你的和郎呢?” 闻二回转头,眼泪悄悄从脸颊滑落。 “那年我跟阿爹进京,恰逢春闱放榜,我爱瞧热闹,跑去御街看新科状元游街。那时街上人真多啊,挤得人鞋都穿不住,我脚被踩得都肿了,气得干脆往回挤,不想再看那劳什子状元郎。” 闻二神情似喜似悲,“这时,和郎骑在马上经过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到他,就什么都忘记了。他就像天上的星星,一下跌落到了我心里。” 她转过头看着程惜惜,认真的道:“我不傻的,我知道与他没可能,他那么遥不可及,可我总不肯死心,哪怕有一丝机会也不肯放过。家里我不受宠,阿爹阿娘都宠着姐姐,可她一样被送进了宫。” 程惜惜讪笑,好吧,闻二闻四都不是那么蠢不可及,“对呀,你姐姐进了宫,让她去求圣上呀。” 闻二白了程惜惜一眼,“你不是说过,宫里高门妃子遍地都是,我姐姐算哪根葱?没得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她站起来叫闻四,“走吧,我就跟你说了,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你总是不信,现在总该死心了吧?” 程惜惜看着闻二欲言又止,微一沉吟终是开了口,“闻二,你回去跪在你祖母面前哭,拿出你追杀我的劲头来死命哭,一边哭一边喊姑母。要是你祖母生气,你就说梦见了姑母,在梦里她对你笑,说你们闻家女儿很快都要在地下相聚,你说你怕,问祖母你是不是快死了。” 闻二眼神一亮,拼命点了点头,“哭我不怕,我一定要拿出气势来哭,你尽管放心。” 程惜惜哭笑不得,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还是仔细叮嘱闻二:“你哭不一定有用,但你一定不要露出马脚,要是被你祖母知道你搞鬼,你肯定会死得很惨。” 闻四将胸脯拍得啪啪响,替闻二做下了保证,“霸爷放心,绝对不会供出你来,我们两人在府里都没人理会,什么时候出府什么时候回府也没人管。” 程惜惜见二人兴冲冲的离开,又忍不住扶额哀嚎,唉,又一时心软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算了,要是能行,就算还了欠闻二的债吧。 深夜万籁俱寂,院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声,程惜惜蓦地睁开了眼睛,她从枕边摸出匕首,飞快套好外衫,凝神一听,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暗中叫苦不迭,逃出去已经太迟。 炕稍的程怜怜也一跃而起,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在它耳边低低的嘘了一声。 屋外来了不少人。 卧房的窗户外面也守着人,淡月照耀下,窗户纸上人影绰绰。 她当机立断弃了匕首,轻悄悄下了炕猫着身子闪到柜子边,摸出了把斧头,转身程怜怜招了招手,它滑下炕跟在她身后来到堂屋门口,尾巴竖起来弓着前腿,像是要随时猛扑出去捕猎。 “吱呀。”堂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屋外刺骨寒冷扑到身上,冻得骨头缝都生疼。 黑衣人背着光踏进了屋内,然后就那样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定住不动。 血在暗中噗呲喷洒,随即是闷闷的骨肉碎裂声,黑影噗通倒地。 后面的人还没有回过神,程怜怜呼啸吼叫飞扑而上,将他扑到在地疯狂撕咬。 程惜惜眼神一扫,揪住机会扬起斧头再落下,又一人惨叫倒地,她急促叫道:“怜怜,跑!” 程怜怜放过身下之人,晃动肥肥的身子跟在程惜惜身后往院门跑去,黑衣人头目一见连损三人,恼羞成怒低吼道:“给我追!” “守卫的人给我出来啊,你们装什么死啊!”程惜惜听见黑衣人追了上来,又扬声大喊:“再不出来犯人要被杀人灭口啦!” 头目听到她的喊声吃了一惊,脚下一缓扬手让其他人按兵不动,紧张的四下张望,难道她还有帮手? 片息之后,初一领着护卫,举着刀从暗中闪身出来。 程惜惜一瞄黑衣人的数目,难以置信的尖叫起来,“初一,你大爷的太小气了,多来点人啊,全部给我叫来!” 初一慢吞吞的道:“是你让郎君撤掉守卫的。” 程惜惜干笑,一拍程怜怜转身要溜,只听初一又说道:“对付这些小毛贼,我们两人足矣。” “早说嘛。”程惜惜又立即回转身,袖着手指挥起来,“给我抓住他们,要活口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我的命。” 初一瞥了她一眼,简直无语极了。 朦胧的月光下她衣着整齐,脸上血迹斑斑,柱着斧头叉腰雄赳赳的站在那里,像是女山大王。 如初一所说的那般,黑衣人根本没什么本事,他与护卫扬着刀冲上去,没几下就拿下了他们。 初一将伤者卸了下巴,与死者堆在一起,留着的黑衣头目被踢跪在地,护卫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等着提着斧头晃着走过来的程惜惜审问。 “多谢。”程惜惜对着初一展颜一笑,直笑得他一抖,太可怕了,哪里有小娘子用斧头做武器的? “这寒冬夜里太冷,血沾在脸上会被冻住,我得先去洗洗。护卫大哥,你把这贼子厚衣服脱了,打断腿扔在门外,咱们进屋里去暖和地呆着慢慢审。” 黑衣人神情狰狞,恨恨的道:“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老子是不会招的。” “哦,别急,等我洗漱完啊。”程惜惜像是聊天般,语气稀疏寻常:“到时问你你不答,我再杀你。” 初一与护卫互看一眼,都低下头闷不做声褪下黑衣头目的衣衫,他被冻得嘴里牙齿都咯咯作响。 护卫上前一脚将他踢翻,脚用力跺在他腿上,他痛得眼泪横流抱着腿在地上直打滚。 程惜惜洗漱干净出来,见黑衣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笑着看向初一,“他怎么了?你们毒打他了?” 初一嘴角微抽,却老老实实回道:“冻僵了。” 程惜惜抚着下巴沉思,“要不泼盆冷水让他醒醒神吧,到时候答错可就不好了。” 黑衣人一下崩溃了,颤抖着急声道:“我招我招,你问什么我都招。” “这样才对嘛,你答得我满意了,我就让你穿一件衣衫。” 程惜惜轻笑起来,见黑衣人不住点头,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飞快的说道:“我叫李二,平时跟着张老七讨生活,是张老七派我来,说是有贵人出了大钱,让我们来找个小娘子,带回去让兄弟们享用之后,再卖到偏远之地的窑子里去。” 程惜惜脸色淡了下来,她却说话算话,平静的说道:“初一,给他一件衣衫。” 初一用脚尖挑起一件衣衫踢到了黑衣人面前,他抖抖索索伸手拿起衣衫,急急的披在了身上,不待程惜惜继续问话,自己先招供了起来,“贵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张老七送他出门时,我无意间听到他称贵人为许大哥。” 程惜惜眼神冰冷,在听到那些腌臜手段时,便可断定是后宅妇人所为,姓许的,除了许二娘子还会有谁? “这次我放过你,你们走吧,最好走得远远的,否则许家会找你们算账。” 程惜惜突地语气一转,透出无尽的狠戾,“我比许家还可怕,要是你们不怕死再敢前来,就不是让你挨冻这点小惩罚了。” 黑衣人一抖,张老七派人来时,他还觉得他小题大做,对付一个小娘子用得着那么多兄弟? 可她那把放在旁边上面沾满血迹的斧头,那条嘴角挂着血渍的恶狗,还有虎视眈眈守在一边功夫高强的护卫,她哪是个寻常的小娘子? 明明就是个女罗煞! 黑衣人拖着一条断腿,前去拍醒晕过去的兄弟,互相背着抬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后,程惜惜笑着看向了初一,直看得他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初一啊,好久不见你当差了,不过我们算是老熟人,托你一件事呗。你回去转告给你郎君,就说他心上人被他主子的阿娘的侄女欺负得好狠,他曾许诺要护着他心上人安稳无忧,现在实现他诺言的机会来了。” 第37章 报仇 和舫接到禀报心急如焚, 他看了看时辰, 干脆直接换上了朝服,匆匆赶到程惜惜小院子,只见她头发披散在肩头,惨白着一张小脸,盈盈大眼带着劫后余生的凄惶。 见到他冲进来,整个人似乎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转瞬之后她嘤咛一声, 整个人扑了上来,他张开双臂正要揽她入怀, 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程惜惜握着拳头重重击向他, 流着眼泪不停控诉, “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你说要护着我的,可是我差一点点就被贼人玷污,你既然要说话不算话, 差人看守着我, 为何不让他们顺便保护我, 要等贼人进院子烧杀抢掠, 我呼救后你那些人才出来?” 和舫狼狈四下躲避,程惜惜跟疯了般缠着他不放,一边追一边哭喊,“你个大骗子, 你的深情不渝,原来都是骗我的谎言,你看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以为我不会真的伤心难过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哎哟。”和舫咬牙忍痛生生受了她一拳,捉住她的手臂紧紧禁锢住她。 “守卫没有我的吩咐,就算你叫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出来救你。我就怕你会气我不守信,才悄悄留了人,万般叮嘱切不可被你发现。可你瞧瞧你这个破院子,连个毛贼都挡不住,要是没有人守护着,你让我怎么放心?” 程惜惜用力挣开,“呸,你说得倒好听,可看看你做的,哪件能让我去信你?我遭受的无妄之灾难道不是因为你?那许二娘子,难道不是你去招惹了人家,不是你家跟她有议亲的想法,她会那么不要脸贴上来你阿娘还在全京城给你相看小娘子吧?什么五进大宅,这是要养我做外室么?” “程惜惜!”和舫又急又气又怒,“你可不可以有点良心?我要是有点拿你做外室的心思,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啊。”程惜惜伤心得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居然连做外室都不够格。” 和舫眼前一黑,气得咬牙切齿,“程惜惜,我想三媒六聘娶你为妻,可是我该向谁去提亲?你究竟是谁?家住何方家里可有其他亲人你对我可曾讲过一句实话?” 程惜惜脸上浮起淡淡的讥讽,惨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惊才绝艳的和少卿,怎么会看上我,原来还是为了什么前朝余孽。和大人,你大可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你不是派人成日守着我么?你守到了什么?” 和舫的脸色也淡了下来,他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无力的道:“程惜惜,你亦不是如我这般,一样对我虚情假意?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你如有心可自行判断。” 程惜惜笑了起来,“又是跟齐王爷学的?不过齐王天生风流,你扮起来,欠缺真情实意。” 和舫神色落寞,“跟你学的。你对我嬉笑怒骂假假真真,我也想像你那般没心没肺,可是我做不到也学不像。程惜惜,我认输。” “这才是你啊。”程惜惜拉长声音,在软塌上坐下来,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晚上没睡好,我得再睡睡,和大人,辛苦你跑这一趟,你走吧。” 和舫眸色深深,静了片刻后说道:“你从未去认识过我。或许是你怕去认识我。算了,程惜惜,你是不是想要报仇?” 程惜惜蹬眼,警惕的道:“怎么?你又要拦着我?” 和舫轻轻笑了起来,“我从不是大度之人,既然你说你的无妄之灾因我而起,我怎会当做无事发生?不过你不要轻举妄动,许家不是定国公,圣上孝顺,许家在圣上登大位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太后娘娘也是少见的精明奇女子。”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那究竟要待如何?” “得从长计议,一丝差错都不能出。要是被圣上得知我与你一起算计他的舅家人,我们两个都会倒大霉。” 和舫揉了揉肚子,眉心紧蹙,“好痛,不过你没有用斧头砍我,我得谢你不杀之恩。” 程惜惜气得拿起软垫砸过去,他抄手接住,眼里溢满笑意,“别砸脸,才稍微好了些不那么显眼,要是砸伤了被圣上见到,不用问也会知道是被你揍的。” “你脸皮愈发的厚,要砸伤你软垫可不够。”程惜惜转头在屋内找寻,自言自语的道:“我的斧头呢,还是斧头才能劈开你的脸。” 和舫又笑起来,“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都是拜你所赐。程先生,学生先行告退,你且安心等待,学生出宫后再来拜见先生,商议复仇大计。” 程惜惜怒骂:“滚你大爷的。” 和舫哈哈笑着离去,被外面冷风一吹,更觉得神清气爽,能在程惜惜那里扳回一城,心情莫名其妙的愉悦起来。 圣上与和舫商议完正事,瞧着他脸上不时闪过的笑意,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遇到什么喜事,一直在那偷着乐?” 和舫微笑着回道:“昨日夜里程惜惜院子里进了一群小毛贼,她拿着斧头,与她那条胖狗将毛贼吓退。今朝臣去瞧了一眼,她虽胆大,可终归是个小娘子,求臣查明案情,给她一个交代。” 圣上抬眉,“年关将至,京城里打何处来如此胆大之贼” 和舫微叹,“程惜惜得罪之人不少,许是想去给她些教训,让她安分守己些。” “被她拿斧头吓退了?哼,哪有小娘子用斧头当兵器的?”圣上笑骂,“她就是个刺头,你也别理会她,且让她吃吃苦头去。” “臣遵旨。”和舫躬身领命,又微微一笑,“经过昨日之事,她怕是会收敛些。” “唔。”圣上不置可否,程惜惜能安分守己,他倒有些不大肯相信。 近侍上前躬身说道:“圣上,太后娘娘问你可有得闲,她说林老夫人进过宫,聊了些以前的趣事,想讲与你一起乐呵乐呵。” 圣上微顿,林老夫人避居在外多年,回京城也无声无息,这次闻家出了事,她终是按耐不住了。 “你去回禀太后,我稍后便过去。” 近侍领命退下,圣上似笑非笑看着和舫,“林老夫人进宫,我猜定是为了儿子孙子而来。这事,说起来还是拜程惜惜所赐。” 和舫知道程惜惜与闻四走得近,一个混账一个不成器,两人混在一起定没有好事,他早就听守卫回禀过此事,还没有来得及跟她细算,没曾想圣上也已得知。 “闻玉璋野心勃勃想入相堂,他有才干亦学识渊博,却德行不修生性凉薄势利,闻大是有样学样,比他老子还不如。倒是闻四,虽然又蠢又胆小,却蠢得没那么讨厌,还算有些许的良知。年后让他进大理寺,跟在你身边学着断案,练练他的胆,别成日与程惜惜混在一起,好好的苗子给混坏了。” 和舫讶异的看向圣上,见他感叹道:“闻家当年开城门,明里暗里受尽唾骂,这些倒不算什么,我只是敬佩闻皇后其人,当年她为了大梁殚精竭虑,可大梁吏治腐败已烂到根,又岂是一朝一夕凭她一己之力能能改变。为了她,给闻家留点余地吧。” 和舫那时年纪不大,对闻皇后的事知之甚少,每次和相提到闻皇后,却总是唏嘘感叹,那样才貌双绝的女子,最终却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就因为此,和相对闻家隐隐不屑,有意无意总是打压闻家,闻玉璋做了多年的礼部尚书,始终没得升迁,这其中也有其他看不过眼官员下绊子的关系。 圣上去了太后寝宫,果不其然,说了一会闲话之后,她就感叹道:“林老夫人按说比我才大不了几岁,可她头发已全白,苍老得我都快认不出她来,都是为了儿女生生熬出来的,人说为母不易,其实啊,是为女人不易。” 圣上笑道:“这些年母后的辛苦,儿都看在眼里。” 太后嗔怪的看他一眼,“你少跟我打机锋,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我在抱怨我辛苦么?闻家能放就放过去吧,当年,闻家也是为周家开了城门。” “只要闻家自己知趣,我倒没想过要拿他们怎样,这都是他们自己行不正,也别怪那些看他们不顺眼之人落井下石。母后要是得闲,就多招林老夫人进宫来陪你说说闲话,叫上闻美人一起,也让她见见祖母家人。” 太后点点头,旋即又烦恼蹙眉,“许二那丫头病了,我遣了太医前去看诊,太医说是忧虑过重,肝气淤积。唉,她定是为了和舫看不开,这情字啊,难倒了多少小儿女。” 许二娘子虽得太后喜欢,圣上对她倒稀松寻常,对和舫的婚姻大事更不会轻易插手,安慰了太后几句,陪她用完饭略坐一会便起身告退。 和舫出宫后正要去程惜惜处,却被不知打哪来的周泰拖住了,硬要拉着他去会仙楼吃酒。 和舫烦躁的挣脱他,“唉,放手,我说你这人,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嘿嘿我又没有动手打你脸。”周泰一脸疲赖,根本不拿和舫的生气当回事,“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是你不去,我就去问程惜惜。” 和舫斜睨着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泰抱着手臂,朝马车呶呶嘴,“上不上?不上的话我们就在这里聊?咦,那是和相的马车,要不要叫他也一起来听听?” “听什么,听你说书么?”和舫没好气的走向马车,“走啊,去会仙楼可以,不过得你会账。” 周泰笑嘻嘻的跟着上了马车,“你怎么跟程惜惜一般,张口闭口总提银子?” 和舫闭目养神不理会周泰,他却凑到跟前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嗯,下手挺重的,还有好些地方都还青紫着。” “你烦不烦。”和舫伸手推开他,“不送礼品来探望也就算了,还要硬凑上来看热闹,你算哪门子的朋友?” “哈哈哈。”周泰抚掌大笑,“跟程惜惜语气简直一模一样,她让我备礼品给她那肥狗探病,也是这样子对我说的。” 和舫一愣,想起以前她在院子里说过的话,眼里浮现起笑意,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我觉得她说得挺对。” 周泰越发狐疑,从车上到会仙楼,直到用饭时还不住的偷偷打量他,用完饭两人喝茶歇息时,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看上那丫头了?” 和舫瞄了他一眼,沉着脸不答话。 “我说你也太.....”周泰见和舫眼神不善,忙话锋一转,“太过奇特,在临安城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劲,你何时那样好脾性过?再说了,那丫头可是寻常人能降得住的?你这脸也是她揍的吧?嘿,这样泼辣的女子,要是我,早就收拾得服服帖帖,让她往东不敢向西!” “你少胡说八道。”和舫嘴角微翘,戏谑道:“要不你去当着她面说?” 周泰抖了抖,惊恐的道:“我才不要去,她那心眼比筛子都多,花样百出,我躲她还来不及。” 和舫垂头微笑,周泰又叫嚷起来,“我说你,这就护上了?” “你别乱说。”和舫神色一转,脸上带着些许的落寞,“我也说不出来个究竟,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周泰也知前朝余孽之事,想到自己的婚姻大事同样不由自己做主,也忍不住长吁短叹。 “我都不敢进宫去,一进宫母后不是训我,要我少抬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后院,就是让我多看顾些许冲。看顾,要我怎么看顾?许冲太下作,我跟他混在一起,没得堕了我的好名声。” 和舫忍俊不禁,周泰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风流,他哪里来的好名声? “我是喜欢美色,可这世间谁又不喜欢?我又不强取豪夺,这男女之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许冲那算什么,见到一个长得稍微周正的小娘子就走不动路,恨不得就地入洞房。” 周泰撇撇嘴,一脸的鄙夷,“你说许家又不是缺银子,怎么就尽做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呢你还记得闻二吧,就是程惜惜曾将你许配给她的那个闻二。” 和舫斜着周泰,他脸上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眉头微挑,“许家可是你舅家。” “就因为是舅家我才这么烦躁,要是别人,我才不会在意呢。” 周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搁在案几上,闷闷不乐的说道:“闻二我也算有一面之缘,虽然蠢,但是本心不坏。听说闻家要把她嫁给许冲,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我最见不得小娘子吃苦受罪,唉。” 和舫心中微动,许家与闻家的亲事定是没有定下来,否则林老夫人也不会拉下老脸进宫去求太后。 能让林老夫人这么做,闻二肯定没那脑子,闻四也没那脑子,他一直跟在程惜惜背后,这件事肯定是她在背后指点。 思及此,和舫又忍不住眼含笑意,她看似胡闹,每一步却极有章法,要是放在战场上,她做个随军参赞绰绰有余。 军师程惜惜,手上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后,拿着帖子用力朝闻四的脑袋抽去,“你个蠢货,说了让你们小心行事,别把我牵扯进去,我就不该搭理你这个蠢货,净会给我惹事。” 闻四抱着头逃窜,心虚的拼命辩解,“霸爷,你别生气啊,我什么都没说,是祖母有次找我,却四下寻不到人,气得将我院里的人叫去问了话打板子,又派人跟踪我,才得知我到你这里来了啊。” 程惜惜将帖子砸向他,瞪眼怒喝道:“滚,你回去告诉你祖母,我区区一平民百姓,不敢乱登权贵大家之门。你以后也别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闻四捡起帖子,可怜巴巴的道:“真不去么?我祖母把帖子让我送来的时候,态度可好了,脸上还笑着呢,她不会对你怎样的。” 程惜惜仰天长叹,叉腰手指向大门,大喝道:“滚!” 闻四吓得忙捡起帖子溜了出去,程惜惜踢上院门,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和舫见到程惜惜时,她还气鼓鼓的,他觑着她神色,问道:“怎么,谁惹你不开心了?” “闻四那蠢货。”程惜惜脱口而出,随即又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提那个蠢货,还是商议报仇的事吧。” 和舫看了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定是因闻二之事,闻四又做出了什么蠢事惹到了她。 “你少跟他胡混,闻家的事你也少去插手,林老夫人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要是她得知什么可不会放过你。” 程惜惜怀疑的看着他,“得知什么?我可什么事都没有做,你少污蔑我。” 和舫立即从善如流道歉,“好好好,我说错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程惜惜冷哼一声,懒洋洋的斜靠在软塌上,听和舫说道:“我在圣上那里,说了你院子进毛贼之事。这事动静不算小,圣上那里瞒不过去,也算在他那里埋下个伏笔,就算他以后得知了,也能圆得过去,那些人本就是惹是生非作恶多端的闲汉。” 和舫抬眉,“你放走的那些人,我让人将他们与张老七,一并送走了,留着他们始终是个隐患。” 程惜惜张大嘴,“都杀了?” “什么都杀了!”和舫瞪他,“我岂是那滥杀无辜之人?我只将他们送到瀛洲,塞上海船出海去了。” 程惜惜抿嘴笑了起来,这一出海至少就是一年半载,运气好的能平安回来,运气不好的遇上强盗风浪,回来不仅仅凭运气,还得看天命。 她鄙视的看着和舫,他还有脸说自己善良,没想到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 “我没提你知晓是许二娘子派的人来,我们动作要快,趁她还不知道此事,打她个措手不及。” 程惜惜一脸兴奋,与和舫头抵头窃窃私语了半晌,又各自去做了准备。 承恩公府占地宽广,里面大院套小院,院落重重叠叠,抄手游廊小径曲曲折折连在一起,不熟悉之人极易迷路。 许二娘子喜静,住在靠湖的东北角院落,三进的院子安静清幽,廊下挂着灯笼,伴着清冷的圆月,照得院落朦朦胧胧。 “噗呲。”几声细小声后,灯笼一一熄灭。 许二娘子做了个噩梦,梦见似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滴在脸上,她抬手去摸,手却无法动弹,急得张口叫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 温热在脸上流淌,流过鼻尖,浓烈的血腥味直抵脑门,她吓得不住扭动张大嘴无声喊叫,眼皮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扯,她睁开眼,看到凑到眼前的黑面与白面恶鬼,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没出息。” 扮成白面恶鬼的程惜惜小声嘀咕,又去许二娘子的眼皮,见她眼珠稍微动了动,拉长声音在她耳边缓缓低语:“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为了一个空皮囊伪君子害人性命,你将永远堕入阿鼻地狱。” 空皮囊蹬眼,白恶鬼无声嬉笑。 许二娘子动弹不得,听着耳边阴恻恻刺耳的声音,惊恐的眼珠子都快爆裂开来。 “去吧,往日所做之恶,来日定要倍加偿还。” 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她的眼皮又沉下来,然后身上传来剧烈的痛楚,如同敲击战鼓般,一下又一下击打着她。 屋内渐渐弥漫着难闻的尿骚味,程惜惜甩甩手,屏住了呼吸,鄙夷的瞄了一眼如同活死人般的许二娘子,对和舫摆了摆手。 “不许乱跑。”和舫扯着转身就要乱窜的程惜惜,低声威胁她,“迷路撞上护卫,我会打断你的腿自己跑掉。” “来都来了,顺便去吓吓许冲啊。”程惜惜嘀咕抱怨。 “吓一个就算了,吓两个你当人傻。”和舫拉着程惜惜,灵活的左转右拐出了承恩公府。 晚市散去,早市还未开始,街头巷尾一片空寂,雾气萦绕弥漫,圆月低低挂在空中,青石地面上结着薄薄的冰,踩在上面喀嚓直响。 “别跳。”和舫拉住蹦蹦跳跳脚下打滑的程惜惜,“仔细摔倒。” “我开心呀。”程惜惜咯咯直笑,“揍她一顿真的是神清气爽,没想到和大人居然懂这么多,打人不见伤,你们审案时都这么屈打成招的么?” “不敢跟你比,还是你那些让人神智不清的药厉害。” “我没说你能跟我比啊,你不要自作多情。” 和舫抬起手作势要揍程惜惜,她笑嘻嘻的干脆凑上前,梗着脖子道:“来呀来呀,打坏了可是要赔银子的哟。” 和舫拉下脸,手刀劈向她脖子,在即将触到肌肤时,她灵活的闪身扭头,张嘴去咬他的手。 突地,他的手掌一翻,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纤细的脖子,微一停顿后飞快闪开。 程惜惜一愣,随即手握成拳揍向他,怒骂道:“臭流氓!” 和舫抬脚前奔左右躲闪,闷笑出声,“程先生既盛情相邀,学生又岂敢不从?” 第38章 败露 许二娘子当晚即高热昏迷不醒, 嘴里断断续续□□, 一会喊痛一会又大哭喊叫:“不要抓我,我错了,我错了。” 承恩公府忙成一团,请太医,请大师念经做道场,直累得人仰马翻。 太后得知消息后, 不断谴人前去探望, 直到过了两天,得知许二娘子的热已经退下去, 人也清醒了些, 才松了口气。 “人睡前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太后蹙眉沉思,看向前去承恩公府后回来禀报的嬷嬷, “许二说什么抓她,真见到了鬼?朗朗乾坤哪来的鬼?” 嬷嬷腌臜事见多了,真要有鬼神, 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不一样还好好活着?可她哪敢在太后面前说这些, 只得将许二娘子的话如实道来。 “二娘子说自己不能动弹, 鬼在她耳边说要拘了她去, 这之后身子就开始痛,好似鬼打墙。她身子小的仔细瞧过,没瞧见什么伤。” 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这种处置人的手段后宅多了去, 算得什么稀奇事。” 嬷嬷低头不敢应话,太后沉思了会,摆摆手道:“你下去吧,这些时日你就呆在承恩公府,你是宫里的老人,见的事也多,你留意些,那些鬼总会露出马脚来。” 嬷嬷施礼后躬身退下,太后坐着思索了会,又去找圣上。 “母后你怎么来了?这外面冷,要有什么事,差人来唤我一声便是。” 太后扶着圣上的手坐下来,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几天一直担心许二那丫头,睡也睡不好,出来吹吹冷风,反倒能清醒些。” 圣上也听说了承恩公府闹鬼之事,他敬畏神明,却不信那些鬼伤人之事,关心的问道:“许二可曾好转?” 太后长叹一口气,“总算清醒了些,可人还是很虚,三魂没了两魂,还是一口咬定见到了鬼,被鬼打伤了。” 圣上微一沉思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安慰太后,“母后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没得伤了自己身子。这事虽有蹊跷,可只要做过必会留下蛛丝马迹,我这就派人去查。” 太后仍愁眉不解,“这定是有人出手陷害,许二一直待人有礼又和善,究竟何人如此恨她?” 圣上微笑道:“母后且放心,我定会去仔细查。你也别成日担忧。老四好几日不见人影,不知又去哪里淘气了,我寻人去唤他来多进宫陪陪你。” 太后一听说到周泰,想到他成日也爱在外瞎混,生怕他不知不觉与人结仇被人算计,忙站起身道:“哎哟老四真是个不省心的,他王妃进宫来哭了好多次,说是她实在管不了他后院那些妖精,要自请下堂去。我这就回去差人去把他给我捉进宫,看我这么收拾他。” 圣上提起周泰也头痛,上次他进宫,还是他缠着自己要银子,说是自己宅子太小,要修新屋。 他香的臭的女人都迎进王府,后院塞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拦着王妃不许给他那些姬妾立规矩。 姬妾成日争风吃醋打成一团,他却很是享受,说这些女人都把他放在心上,她们这样才是真心待他。 他想到自己的后宫那些妃子们,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偶有那么一两个娇俏活泼些的,只要他一个眼神扫过去,也立即规规矩矩,每人都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索然无味。 只有一个女人不怕他,她虽然表现得恭敬害怕,可他实在没有在她身上看出一点真正的惧意,也只有她那样无法无天的人,才敢去承恩公府搞鬼。 圣上微一沉吟后吩咐道:“来人,去把程惜惜给我带来。” 程惜惜的小院子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仔细算来也算不得不速之客,程惜惜料到林老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没曾想她倒自己上了门。 林老夫人和和气气,站在堂屋里中间四下微一打量,神色不变温和的道:“我下了帖子后,就觉得不妥,怕程娘子以为我仗势欺人,你又不是我家的下人奴才,哪能随传随到,故此冒昧前来,还请程娘子见谅。” 程惜惜瞧着林老夫人,她极瘦,皱纹满面苍老不堪,眼角嘴角耷拉下来,看起来似乎总是在生气,可她双眼仍旧清亮,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面容。 “老夫人客气了,只是家徒四壁,又无好茶水点心招待,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程惜惜请林老夫人在软塌上坐下,提起小炉上的茶壶,冲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微笑着道:“请。” 林老夫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笑了起来,坦白的道:“这茶太淡,人老了胃口重,品不出个什么味。” 程惜惜也抿着嘴微笑,林老夫人不愧是人精,拿得起放得下,在人前坦坦荡荡又毫不掩饰。 又或许她不是不掩饰,只是不屑在自己面前掩饰。 “年关都忙,我也不想耽误程娘子的功夫,这次来,是想替我家闻四求娶程娘子。” 程惜惜嘴圆张,才想到她坦荡,可她也太坦荡过头了。 林老夫人见程惜惜一脸的震惊,笑着说道:“闻四虽说没什么出息,可心地善良,品行端正,你与他也算知根知底,更无须我多说。按理说向你直接提亲不合规矩,可我未曾听说过你的家人,也只能出此下策。” “多谢老夫人抬爱,我一穷二白无依无靠,也无意嫁入高门大户。” 程惜惜神色淡淡,笑着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束缚,也没什么家族不家族的想法,怕老夫人要失望了。” 林老夫人神色不变,放下杯子道:“人的想法都随着境遇之变而变,我还是闺阁小娘子那会也曾这样想,只愿寻一良人相守恩爱到白头。可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我才觉着自己年轻时的念头有多不可靠。” 程惜惜笑眯眯的点头附和,“嗯,我小时候喜欢吃鸡腿,觉得要是餐餐都吃鸡腿,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后来啊,我又吃到了猪肘子,虽还是喜欢吃鸡腿吧,可跟猪肘子比起来,鸡腿也不是那么美味了。 其实鸡腿还是以前的鸡腿,是吃的与见的东西多了,是我的口味变了,还是我太过贪心,我迄今也没弄清楚。” 林老夫人眼神锐利,片刻后她笑着摇摇头,缓缓站起身,“程娘子是通透之人,我家的孩子不成器,你看不上也是应有之理。不过我的求娶不变,你哪日觉着吃腻了猪肘子,你尽管来寻我,闻家别的没有,可一口新鲜吃食还吃得起。” 程惜惜也站起来,笑了笑,“我不贪新鲜,馒头清粥就好。不过还是多谢老夫人。” 林老夫人只笑笑未答,转身离开。 程惜惜脸色沉下来,林老夫人真是够狠的,她定是知道自己在背后做了什么,这次是先礼后兵来亲自替闻四求亲,自己不答应,她怕是该要用手段,让自己不得不嫁给闻四了吧。 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搭理闻四那个蠢货,气了一阵,又觉得肚饿,不免又更气了。 生气不仅耗费精力,还耗费银子。 程惜惜无奈的揉揉肚子,只得起身出门去寻些吃食,才走到巷子口,却被几个高大护卫拦住了,跟她道明来意之后,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拎进了宫。 圣上坐在软塌上,见程惜惜进来后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偷偷四下张望,眼里□□裸贪婪的光芒简直让人眼疼,她歪歪扭扭的趴在那里行礼,再抬起头,已是一脸茫然。 “程惜惜,你可知罪?”圣上也不叫起,沉着脸问道。 “啊?”程惜惜整个人傻了,“知什么罪?” “哼,你最近做了什么事,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程惜惜心一沉,面上却一片呆愣,反问道:“我做了什么事?” “程惜惜!”圣上一声怒喝,“你还敢给我装傻,是不是要我打你板子你才会老实?” 程惜惜小脸瞬间一片惨白,急着道:“不用打板子,不用,我一直都很老实。 她偷瞄一眼圣上,见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才掰着手指头说道:“我最近做的事可多了,吃饭入厕睡觉逗狗狗。” 圣上嘴角上翘,这个小混账,就知道她不会老实,忙又沉下脸,“不老实是吧,来人!” “啊,圣上大叔。”程惜惜急得口不择言起来,一听见自己说错了话,忙飞快改口道:“圣上大人,不不不,圣上,圣上。还有还有,不用叫人,千万别叫人。” 圣上强忍住笑意,怒道:“大叔,大叔,我只比你年长十来岁,我有那么老么?再胡叫就直接掌嘴!” “那圣上大哥?”程惜惜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试探着问道。 圣上哭笑不得,从未曾听见有人在圣上后面还加个称呼的,他瞪眼道:“圣上就圣上,你再乱叫一次我就给你记十大板。” 程惜惜吓得一抖,立即响亮的回答道:“是,圣上。” 圣上见程惜惜终于有些害怕了,禁不住得意起来,不过转瞬间又生气起来,他本意是要审问她,又被她胡说八道转开了话题。 “程惜惜,你休得东拉西扯,我再问你一次,你做过的事,都给我从实招来!” 程惜惜哭丧着脸,小声道:“还有咒骂和大人。” 圣上的脸色黑了,只见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能咒骂和大人么?” “和大人是朝廷命官,你为何要咒骂他?” 程惜惜立即愤愤不平的道:“他老是看我不顺眼,常找我茬,你说他老大的官,拿了圣上的俸禄不办正事,成日为难我这么善良的一个小娘子,简直成何体统!” 圣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道:“混账,你这是指桑骂槐是不是?” 程惜惜圆张着小嘴,呐呐不解的道:“我有吗?” “你少给我装傻!” 程惜惜可怜兮兮的道:“圣上,我不是装傻,我现在是真傻了。你看在我傻的份上直接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何事触犯了你的天威?护卫来带我进宫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可怜我没见过世面,特地宣我进宫来见见皇宫是何模样呢。” 圣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仍威严的道:“你想得美,皇宫难道是游玩之地么?” 程惜惜小声嘀咕,“我不是想得美,我本来就美。” 殿内静谧,她的嘀咕声清楚传入圣上的耳内,他斜睨着她,莹白清秀的小脸,配上灵动乌溜溜的杏眼,勉强算得上顺眼而已,她哪里来的脸说自己美? 不过,自己招她进宫,是跟她说这些废话的么? 圣上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程惜惜,许二娘子夜里遇鬼,被鬼揍了一顿,半条命都没了的事,你可知晓?” “啊?”程惜惜惊讶的瞪大眼,“还有这等事?” “哼,你少装蒜,除了你没人敢下这样的黑手。” 程惜惜在心里将和舫骂了千遍,这个面善心黑的伪君子,平时也太能装了。 凭什么出了事,没人去怀疑他,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却是自己? 程惜惜眨眨眼,认真的说道:“圣上,城南昨日有个老婆婆跌了一跤摔断了腿。” 圣上一愣,“这跟我问你之事有何关系?” “许二娘子之事,又与我有何关系?” 圣上气得仰倒,大喝道:“程惜惜,你是不是活腻了?许二娘子曾给你银子,让你离开和少卿,因此事与你结下了梁子,以你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会不打回去?” 程惜惜叹息,摇摇头道:“圣上,我虽小心眼,可是我爱银子啊,许二娘子给我银子,我感激她还来不及,还期待着她再来找我,再用多多的银票砸向我呢,又怎么会认为她是在找我茬?” “一个小娘子,成日把喜爱银子挂在嘴上,你觉得很有脸是不是?程惜惜,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我砍了你的狗头!” 程惜惜跪得膝盖酸痛,干脆往后一坐,仰着头惨白着一张脸,神情却一片倔强,平静的道:“我有条肥狗叫程怜怜,自小伴着我长大,我穷,也没什么好东西喂养它,平时就跟着我吃一些清粥馒头,有时连馒头都吃不饱。偶尔得了些银子,便买了肉骨头与它分食。程怜怜便爱上了肉骨头,百吃不厌。” 圣上眸光深深,静静听着她娓娓叙说,“今朝我照常给它了肉骨头,可它只闻了闻便转开了头,再也不肯多瞧一眼。我吓得以为它受伤或生了重病,急忙查看它身上可有伤口,在它嘴边发现了一些淡红的痕迹,我以为是它嘴受伤流的血,擦拭后发现那不是鲜血而是口脂。” 程惜惜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脸上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她祈求的看向圣上,哭喊着说道:“原来程怜怜被人侮辱了,以至于伤心绝食。圣上,求你为程怜怜做主,将凶手许二娘子抓起来啊。” “小混账!”圣上刚想笑又忙忍住,骂道:“许二娘子去轻薄你的肥狗,程惜惜,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程惜惜哭兮兮的道:“圣上,你不是这样断案的么?” “你!” 圣上气得眼前一黑,却见程惜惜张嘴大哭起来,一时傻眼了。 他见过无数女子哭泣,嘤嘤的细声哭泣,默默的流泪抽泣,无不哭得斯斯文文。 程惜惜却像孩童般大声痛哭,哭得直打嗝抽噎。 “别哭了。”圣上没来由的心一软,见她仍然哭得厉害,又闷闷的道:“不砍你头便是。” “不......不跟我算账了?”程惜惜哭声立止,抽抽噎噎的问。 圣上没好气的道:“不跟你算账。” 程惜惜立即打蛇随棍上,“以后她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算到我头上?” “程惜惜,你不要得寸进尺。” 程惜惜见好就收,霎时破涕为笑,跪好恭敬施礼,大声道:“圣上真乃千古明君。” 圣上嫌弃的斜着她,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真是邋遢,随手将手边的帕子扔过去,“擦擦,脏死了。” 程惜惜抬起袖子抹了抹脸,嘿嘿一笑道:“不敢脏了圣上的龙帕。” 圣上低头闷笑,龙帕,她那脑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这时近侍轻步上前,恭敬的道:“和大人在外等着求见。” 圣上瞄了程惜惜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和舫很快就匆匆走了进来,瞄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程惜惜,见她双眼通红,小脸上泪痕斑斑,心里微微发紧。 程惜惜恨恨瞪着和舫,见他施礼后又看向自己,下巴一扬又剜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恭敬的对圣上到:“圣上,和大人赶来看我笑话,我一时情急瞪了他,这不会被你砍头吧?” 圣上斜了她一眼还未答话,她又自顾自嘿嘿傻笑,“许二娘子莫须有之事圣上都不会砍我头,何况我只瞪了和大人一眼,圣上心胸宽广,更不会与我计较了。” 圣上眼里带着笑意,轻哼了一声,对和舫笑道:“你来有何事?” 和舫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圣上说道:“臣听闻圣上招了程惜惜进宫,她粗鲁无礼,臣是特意过来瞧她热闹,盼着看她挨板子的。” 程惜惜气急败坏,“圣上,你看和大人,是不是他小肚鸡肠?求圣上赐道圣旨给我,准许我骂他而不用被治罪。” 圣上瞪她,“出去出去,吵得人脑仁疼。” 内侍上前领着程惜惜出宫,圣上瞧着她的背影,摇摇头道:“真是胡闹。” 和舫心一点点沉下去,圣上又说起了招程惜惜进来问话之事,“许二娘子病得蹊跷,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人,只是她哭闹打滚死不肯承认,唉,你说一个小娘子,怎么那么多花样。” “她长于市井,没人教她规矩,这样的小娘子遍地都是。”和舫微垂着头掩去了眼里的情绪,“臣在查案中,遇到许多比她更为灵活滑头的。” “罢了罢了,许二娘子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圣上微微一顿,随即哂笑起来,“她是个眼高于顶的,心眼却极小,在你这里碰了壁怕是对程惜惜做得过了些,罢了罢了,让她吃些亏也好。” 和舫心中大骇,面上却不动声色,圣上这是明知道却放过了程惜惜? “你去吧,好好给我看紧她,别再遭人欺负,又给我闹出事来。” “是。”和舫躬身领命退下,出了宫急急赶到程惜惜的小院。 夜幕一点点降临,外面黑沉一片。 他站在黑暗里,叩了叩院门,定定看着从门缝中透出来的点点微光。 她这里不比其他地方,灯笼都挂在院门内,他曾不解问过她,当时她振振有词的回他,“我的灯笼,当然要照亮我走的道。” 木屐踢踢踏踏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能猜到她会图省事直接穿过天井,一边奔走一边抱怨,“冷死了冷死了,哎哟你不会长翅膀自己飞进来么。” 然后她拉开门出现在眼前,身着一身素净布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一根木钗固定住,脂粉不施秀气小脸,或喜或嗔或怒,笑起来如初月的双眼,总是活泼泼闪着灵动的光。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程惜惜抱怨道:“冷死了冷死了,你不可以自己翻墙进来么?” 果不其然。 和舫轻声笑起来,程惜惜斜了他一眼,“笑什么笑,脑子坏掉了么?” “我开心。”和舫看着她,狭长的双眸笑意飞溅,笑如朗月入怀。 “撞鬼了?”程惜惜手肘撞了撞他,对他挤眉弄眼,“要不要我帮你驱鬼?” “我是黑面鬼,你是白面鬼,哪里有鬼驱鬼的?” 和舫拨开她的手,也对她眨眨眼,“多谢你在圣上面前拦住了我。” “你别自作多情,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推脱此事,再让你多嘴说出你有份,这不是既多此一举,还坐实了我欺君么?” “以前你会将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的。” 程惜惜脸一沉正要发怒,和舫又微笑着道“我不是来看你笑话,也不是怕你会供出我来,我是怕你会太过在意我,会一人扛下所有事。” 程惜惜向他翻了个大白眼。 “我们是黑白双煞啊,这些事我来扛就好,你原本就矮,再压一压不就是土地婆婆了么?” 程惜惜扬拳砸过去,和舫笑着躲闪,从大氅里拿出瓶玉壶春抛了抛。 她眼睛一亮转怒为喜,抢过酒哒哒哒奔进屋,咯咯笑起来,“我想的是总得留一个,不能全军覆没呀,留你是因为你心比我黑,要是你太蠢,我早就拿你挡刀了。” 和舫愣住,随即又无奈笑。 待进了屋,见程惜惜就着酒壶直接仰头喝酒,瞪着她道:“哎,程惜惜,你太过分了啊。” 程惜惜一口酒下肚,手背抹去嘴边的酒渍,舒服得直长叹,“好酒,一口下去就是好几钱银子,真痛快。” 和舫闪电般伸手抢过酒,也学她那般仰头喝了一大口,笑道:“那我也来几钱银子的。” “哎!”程惜惜抬手就打,“这是我的酒,小气鬼,你不可以多买一壶么?” 和舫不躲不闪挨了一下,无辜的眨了眨眼,“银子都给了你啊。” 程惜惜又夺回酒,斜睨着他,脸上是明晃晃的不相信,“你可是做大官的,你会只有那么点银子?你看承恩公府,简直随便挖块土就能挤出银子。” “皇宫银子更多啊。”和舫侧头看着她,淡笑着问道:“要是让你进宫,给你很多很多的银子,你愿意吗?” 程惜惜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舫眸色深深,他缓缓的说道:“圣上杀伐果断,从不是好脾性之人。他要是看上了你,你当如何?” 程惜惜瞪大眼,惊讶的道:“皇后薨了?他要立我为后?” 和舫将到嘴边的训斥吞了回去,她本就无法无天,算了算了。 “他就算用江山下聘,我也不屑进后宫。”程惜惜又喝了一大口酒,随意将酒递给和舫,他接过去也默默喝了一大口。 “不过用江山为聘,那江山就是我的了对不对?我为什么后啊,我做女帝广迎皇夫,哈哈哈。” 和舫无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醒醒。” 程惜惜笑着打掉他的手,得意的摇头晃脑,“今朝是什么日子,林老夫人来给闻四向我求亲,你又说圣上对我有意。” 和舫的脸黑了,他眼里冒着腾腾杀气,问道:“要不要去装鬼,将林老夫人与闻四都揍一顿?” 程惜惜哈哈大笑,“有时候权势真是个好东西,仗势欺人真是痛快啊。你瞧承恩公一家,除了太后之外,都跟鼻涕虫一样软趴趴没出息,许二娘子还算稍微过得去,却又是只毒虫。” 程惜惜突然恨恨的一拍案几,看着和舫说道:“圣上揍不了,我们再去揍许冲一顿吧,解解气也好。” 和舫连喝了好几口酒,眼角微微发红,眼里更是流光溢彩,盯着程惜惜慢吞吞的说道:“好啊。” 程惜惜酒意上涌,她抚了抚微微发烫的脸颊,不错眼的盯着和舫,喃喃的道:“美色下酒,真是人生至乐。” 她伸手拿过酒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和舫!酒都被你喝光了,空有美色没有酒,看打!” 和舫闪身躲开,慢吞吞从大氅里又掏出了一壶酒。 程惜惜又抬手打去,“你明明有两壶,为何要抢我的酒喝?” 和舫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想要与你分着喝啊。” 程惜惜抽回手,顺手在他衣衫上擦了擦,然后低下头,朝酒瓶连呸了几口。 和舫:“.........” 作者有话要说:  和舫:我无数次与你共饮一壶酒,就是想与你无限亲近。 程惜惜:耍流氓也能说得这么文艺,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第39章 借刀 天气愈来愈冷, 风刮到身上似是要刮掉人一层皮, 街头巷尾却仍旧人来人往,孩童们也不怕冷,带着过新年穿新衣的喜悦,在巷子里追逐嬉闹。 程惜惜拉开门往外一探头,又被寒冷逼了回去。低头嫌弃的看着程怜怜,不住的数落它。 “程怜怜, 你出去买吃食好不好?你长这么胖, 除了吃就知道睡,能不能帮我做点正事啊?” 程怜怜摇摇尾巴, 默默转身去角落蜷缩眯眼打盹。 “好没用的肥狗。” 程惜惜叹气嘀咕, 如此探头几次, 才鼓起勇气戴好风帽裹紧衣衫出了门。 平时生意就好的熟食铺子,今天光顾的客人似乎特别多, 等待的人排起了长龙。 “哗,这阵势,还不得将铺子都买了去, 走吧走吧, 没得买喽, 被寒风吹这么久都白吹了。” 排在后面的客人骂骂咧咧, 恨恨看着铺子前走出几个下人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神色倨傲走了出去。 程惜惜也叫了一声晦气,顺眼瞧去, 见铺子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眼前一亮小跑着奔了过去。 “齐王爷。” 周泰翘着腿坐在马车里,正打开食盒挑挑拣拣,听到声音抬起头,手里的酱猪肘子啪一下掉了下去。 “是你啊。” 程惜惜无视周泰脸上的假笑,探头看向食盒,指着里面的酱猪肘子笑眯眯的建议:“这个最为好吃,又糯又有韧劲又香,要是再配上玉壶春,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伸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眯起眼睛极为享受的呜了一声,又期待的看着周泰,“有玉壶春吗?” 周泰无语的看着她,不情不愿从旁边摸出了一瓶酒,见程惜惜已经啃掉了一块,又伸手去拿第二块,忙俯下身遮挡。 “哎哎哎,我说你你给我留一点啊,我这些日子天天进宫挨骂,吃什么都没胃口,好不容易得了闲来吃这里有名的熟食,都快被你吃光了。” “铺子都被你买空了,你吃得下吗?” “又不是我一人吃,我可是要买回府去的。” 程惜惜笑了起来,“哦,给你后院的那些妖精们买的?” 周泰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说道:“什么妖精,都是我的心肝肝,哎呀你不懂。” “哎哟还心肝肝,去到瓦子里的花楼,花上些银子要什么样的心肝肝没有,你莫非是把她们的吹捧当成真情实意了吧?” 周泰瞧着程惜惜一脸看傻子的神情,又想到太后对他说的那些话,莫非自己真错了? “程惜惜,喝酒去不去?玉壶春随你喝。” 程惜惜看了一眼周泰,笑嘻嘻的回道:“好呀好呀,不过我要最好的雅间,找行首姐儿作陪。” 周泰无语的看向她,暗自骂了一句女流氓。 “你下去骑马。”程惜惜爬上车,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将周泰赶下了车。 “鸠占鹊巢。”周泰站在冷风中骂,忍气吞声的爬上马去了瓦子。 一进到花楼里的雅间,程惜惜就跟大爷似的大马金刀坐在软塌上,眼带笑意看着陆陆续续进到屋子里的娇娘子。 “我说程惜惜,你是小娘子,怎么比男人还好色。” 程惜惜斜了一眼周泰,笑意不减。 “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爱美色,难道女人就不爱了?” 周泰瞪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怪物才会如此。” 程惜惜也不生气,指着屋子里的环肥燕瘦,对周泰挤挤眼,“唉,你看看,不比你后院的差吧?” 周泰扫了一眼,不服气的说道:“这能一样么?我后院的是妾,这些都是小姐。” 程惜惜哂笑,“你每次给了你那些美人们赏赐,给她们家人亲戚弄到差使解决麻烦,她们是不是更为温柔小意?你给她们赏赐多一些,保证可得到更多的温存小意。” 周泰一愣,闷闷的喝酒低头不语。 半晌后,他低低的说道:“王妃不也一样么,她娘家兄弟不上进,还是靠着我才求来的恩萌,放出去富裕县做了个县令。” “都说夫妻一体,我可没听过夫妾一体,你与王妃互相帮扶不是应有之理么?她给你生儿育女,光是面对你那些莺莺燕燕们,就得折十年寿。” 周泰梗着脖子辩解,“男主外女主内,女人要以男人为天,善妒可是七出之罪。” 程惜惜对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吃酒听曲。 “成亲了好几年,看着她就像是屋内的案几圈椅,一点意思都没有,太了无生趣。” 程惜惜讶异的张大嘴,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周泰,“你以为,你王妃不是如此看你?不过那些规矩都是对女人定的,所以你王妃才没法子,只得忍着眼睛疼继续看你。” 周泰傻眼,他从未听过如此的说法,“这些都是千百年的规矩,妻凭夫贵,妻子还敢嫌弃夫君” “这些臭规矩,哪一条是女人定的?还不都是臭男人弄出来约束女人的?臭男人就是怕女人比男人强,要是女人能读书考科举,男人可得靠边站喽。你看前朝有女帝,女帝开创了盛世,亡国的可是男人。” 周泰喃喃的道:“怪物,真是怪物。哎我说程惜惜,你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究竟是谁教给你的?” “还用人教么只要长了脑子,自己不会想么?” 程惜惜就着身边姐儿手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笑着摸了一把她的粉颊,“你看姐姐一直笑,姐姐才是明白人,咱们来玩骰子,不跟傻子说话。” 姐儿咯咯直笑,拿来骰子与程惜惜嘻嘻哈哈玩乐起来。 “喝。”程惜惜连赢几把,拿起酒杯递到姐儿嘴边,笑看她豪爽的喝光杯中酒,眼珠子一转,招来旁边凑过来看热闹的姐儿们,“来来来,大家一起来才好玩。” 周泰本郁闷的坐在旁边喝闷酒,见程惜惜一捋袖子,一只脚踏在案几上,大笑着道:“尽喝酒没意思,咱要玩点好玩的。这样吧,谁输了或喝一杯酒,或脱一件衣衫。要是选脱衣衫的,齐王爷也不能白看是不是?每脱一件衣衫他有赏。” “好,这样好玩。”周泰顿时兴致勃勃,豪气的道:“脱一件我赏二十两银,怎么样?” 姐儿们都拍掌大笑叫好,围成一圈等着程惜惜摇骰子。 程惜惜一揭骰盅,兴奋得仰天大笑,“哈哈哈全红,全部通吃,都给我喝,脱!” 喝酒的喝酒,脱衫的脱衫,掏银子的掏银子,屋子里热闹极了。 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惨绿长衫的男子冲了进来,伸长着脖子认出周泰,拍掌大笑。 “哎哟我就说楼里今日的红姐儿们都去了哪儿,妈妈说表哥来了,我还不信呢,表哥,你来了怎么不叫上我呢,这里我熟,哪个姐儿的身子软我都知道。” 他鼓起的金鱼眼一扫屋内,看见手持骰盅的程惜惜,先是嫌弃的斜了她一眼,随即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挤眉弄眼的对周泰说道:“哎哟表哥你换口味了啊,好清汤寡水的啦?” 周泰偷瞄了一眼程惜惜,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会遇到许冲这个棒槌呢?他站起来,将许冲往外推,连声呵斥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朋友,出去出去!” 许冲脚踢着脚直踉跄,嘴里却急得直叫唤,“表哥,既然来了就跟弟弟一起呗,我们一起玩......” 周泰恼羞成怒,手上用力一推,推得他连转了几圈,将一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撞得连连后退,幸得身边的小厮扶住才没有跌倒, 待他站稳一瞧,见是老仇人许冲,顿时火冒三丈,嘴里哇哇大叫着扑上来,挥拳揍向许冲的脸。 许冲转了几圈还头昏眼花着,突然脸上又挨了一记,他哎哟一声惨叫,鼻子里有热热的东西流出来,他恍然抬手一摸,见手上红红一片,顿时眼前一黑,尖声大叫。 “流血啦,打死人啦!狗东西你贾文敢揍老子,我跟你拼了。” 许冲挥舞着双臂低着头扑上去,扭住贾文的前衫,像头牛那样将贾文顶得连连后退。 贾文脚步不稳,嘴里也大吼着双手乱抓乱捶,两人的小厮见状忙上前,拉的拉帮的帮,双方混战成一团,从廊上打到雅间,吓得屋内的姐儿们失声尖叫抱头躲避。 周泰直看得目瞪口呆,被打急眼的人撞得转了几圈,他扶着撞歪的幞头,紧紧靠在墙上晃着手大喊,“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打得正欢的两群人,哪会理会周泰的叫喊? 程惜惜见到混乱一起,就不动声色退到了角落里,目不转睛盯着纠在一起的许冲与贾文,见贾文被许冲顶到条案边,颤抖着细声高呼,“哎哟,别用花瓶砸啊,别砸,别砸...砸...砸...” 贾文被许冲猛地撞在条案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痛,这时细声尖叫钻进他耳朵,他下意识的手往条案上一摸,拖过摇摇晃晃的花瓶,扬手狠狠砸向许冲脑袋。 花瓶碎裂,瓶里的水哗啦啦倾泻而出,连着头上的鲜血混流而下,梅花枝颤颤挂在许冲衣衫上,他眼一翻白,噗通一声砸倒在地,血从他头边蔓延缓缓流淌。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杀人啦。” 不知谁一声尖叫,屋内的人被惊醒,有人争先恐后屋外挤,有人向许冲冲去,有人围住了贾文。 程惜惜眼疾手快,用力将被撞得快倒地的周泰拽出来,沉声道:“别动。” 贾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惨白,茫然的抬眼看着屋门,突然奋力扒开小厮,抬腿向外跑去。 没跑出几步,贾文被人提着衣襟拧到了一边,屋内冲进几个劲装高大男子,沉默着将屋内的人像捉小鸡般,连带着许冲一起带了出去。 程惜惜与周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冲向窗户,推开窗户往外翻。 圣上沉着一张脸一声怒喝:“敢跑就打断腿。” 程惜惜眼角跳了跳,与周泰很是有默契,将翻了一半的腿放了下来,低头恭敬的施礼。 “程惜惜,又是你。”圣上恼怒的瞪着程惜惜,再看一眼周泰,一声爆喝,“还有你!都给我滚过来!” 周泰哭丧着脸磨磨蹭蹭往前,程惜惜则低眉顺眼老实上前,抬眼偷瞄,见屋内不仅仅只有圣上,他身后还跟着脸比锅底都黑的和舫。 “程惜惜,居然跑到花楼来打架,我看你是皮痒了!” 程惜惜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又垂下了头。 “怎么,你三天两头惹事,你还不服气了?”圣上眼里冒着火,一指周泰,“你也是个不成器的混账,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谁起的头?” 周泰哼哼唧唧将怎么与程惜惜相遇,怎么被她抢猪肘子,怎么来到花楼,怎么在喝酒玩乐中被许冲打断,他又怎么稀里糊涂与贾文打了起来,倒了个干干净净。 圣上扫视一眼屋子的狼藉,见程惜惜在悄悄整理还胡乱挽着的衣袖,瞪着她训斥:“真是成何体统!” 程惜惜决定老老实实领训,反正周泰说得清清楚楚,许冲被砸破脑袋可与自己一个大钱的关系都无,报了仇还有人证,被骂几句又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圣上见程惜惜今天特别乖巧,忍不住对她瞧了又瞧,“程惜惜,你给我抬起头来。” 程惜惜应声抬头,小脸写满了无辜与不解。 圣上见她脸颊红扑扑,眼尾带着红意,眼睛湿漉漉像汪着一池碧波,神情坦然又带着些许的无辜,心里微微一愣,片刻后对她挥挥手,“去去去,下次再见到你们一起胡闹,我定不轻饶。” 程惜惜与周泰互瞄一眼,都长长呼出了口气,施礼后脚底抹油一溜烟往外跑去。 “哎哟,吓死我了。”周泰抹去脑门上的冷汗,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又对程惜惜一挥手,牛气冲天的说道:“咱也算一起遇过险,以后大家就是难兄难弟,以后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 程惜惜笑眯眯的说道:“现今便有一件。” 周泰瞪大眼,失声问道:“这么快?” 程惜惜一指身后,“你看和大人的脸跟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你去揍他一顿呗,大过年的看着瘆得慌,一点都不喜气。” 周泰默默的转身上了马车,从车里拿出食盒递给她,诚恳的说道:“和大人对你挺好的,还是你去揍他吧,反正他也不会还手。” 程惜惜接过食盒,又眨了眨眼看着周泰。他木着脸递出一壶酒,踢了踢车壁,小厮一打马,马车飞快驶离。 和舫伸出手,默不作声接过程惜惜手里的食盒,沉声道:“外面这么冷,你是要在这里扮冰柱么?” 程惜惜瞪眼,见到初一驶过来的马车,又闭上了嘴。 算了算了,看在暖暖和和的马车份上,暂时让他一次。 程惜惜钻进马车,暖意带着佛手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舒服得直叹气,刚坐好,和舫掀帘也上了车。 “你不是骑马吗?” “这么冷的天谁在骑马?” “你就一辆马车?你不可以坐别的马车吗?” 和舫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斜了她一眼。 “我自己的马车,想坐哪一辆就坐哪一辆。” 程惜惜伸腿踢过去,和舫腿一抬,躲过了这一脚,他长腿一伸一压,将她的腿死死压住不能动弹。 “别闹啊,等回到家再慢慢跟你算账。” 程惜惜抬手去掀他的腿,使劲了力气他却纹丝不动,气得她一把掐在他腿上,手指却像掐在铁板上,根本掐不动,转头怒视着他,“你不是读书人吗,这腿跟牛腿似的,皮厚得刀都砍不透!” 和舫吭哧吭哧直笑,他收回长腿,得意的挑眉,“以前我挑水浇地上山打猎,什么事没做过。再说读书人还讲究君子六艺呢。” 程惜惜撇了撇嘴,“了不起,会这么多,干脆去街头摆摊卖艺得了。” “与你可不能比,在花楼里都能如鱼得水。”和舫说道这里,脸色又一下沉了下来,“程惜惜,再去花楼打断你的腿。” “我呸。”程惜惜怒视着他,“你不是也去了吗?你难道是去花楼审案的?” “我是陪圣上去听小唱,你以为我自己会去这些地方?” “哎哟还推到圣上头上,你不过是吃定了我不敢去问圣上,这就成了无头公案,和大人,你可真是厉害,将断案的手段用在了这里来。” 和舫无奈的笑笑,长叹道:“程惜惜,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不过你先前在圣上面前一言不发,我很高兴。” 程惜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你高兴个什么劲?” 因为你在圣上面前一幅乖巧温顺的模样,他不喜这样的女子,所以你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啊。 “没什么。”和舫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她那双不解的灵动双眼,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不要这样看着男人,尤其是喝过酒后。” “天真冷,要下雪了吧。”程惜惜忽然转开了话题,缓缓笑了起来,“我看你是被冻坏了脑子,我明明在看一头猪啊,哪里来的男人?不过和大人,你还在戏里啊?” 和舫死死盯着程惜惜,然后突然伸出手,冷声道:“那银子还我。” “啊哈,和大人,我跟你说笑呢。”程惜惜转动着脑袋四下寻找,故作惊讶的道:“银子,什么银子?哪里有银子?” 和舫瞧着她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的模样,忍俊不禁嘴角上翘。想到雅间内的混乱,又有些后怕,拉下脸生气的道:“程惜惜,说好要一起揍许冲的,你怎能独自一人以身犯险?” 程惜惜眨眨眼,疑惑的问道:“你耳朵聋吗?难道你没有听到齐王爷所说的话?许冲被打破头可不关我的事。” “齐王爷说了,你在一旁尖叫,让贾文不要用花瓶砸许冲的脑袋,可先前贾文根本没砸他脑袋,是你喊过之后才砸的。贾文手边又恰逢有花瓶,你提醒得很是及时。” 程惜惜心里暗骂和舫这个黑心狐狸,嘴上却仍振振有词,“可惜,你这些都是猜测,我可是弱女子,当时吓得不得了,哪里注意到那么多?” 和舫轻声笑起来,指了指她的脸说道:“你这里才是比牛皮都厚。” 程惜惜呲牙去咬他的手指,他手一抬,佯装恼怒道:“你是程怜怜附身了吗?” “呸,你才是被鬼附身了,成日尽污蔑我。看打!” “哎哎哎,别打脸啊,再打我还手了啊。别打了,我真还手了,啊痛.....” 第40章 新年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还没有停的迹象, 呼吸之间都透着无尽的冷意。 程惜惜踩在案几上, 挂桃符贴门联,没一会双手就被冻僵,她呵呵气,又垫着脚去刷浆糊。 院门吱呀一声,程惜惜回头一瞧,见和舫抱着一束红梅枝, 白衣乌发红唇, 色若春晓,踏着雪缓缓而来。 程惜惜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了, 闲闲的问道:“和大人, 我这里何时成了大理寺?” “封衙了。” 程惜惜又侧头瞄了他一眼, 眼里一喜爬下案几,对他招招手, “来,长这么高还是有用处的,帮我贴门联。” 和舫将红梅枝递过去, 微笑着道:“院子里梅花开得正盛, 这枝尤其好。” 程惜惜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闻, 点头附和, “唔,不错,要是加进点心做成梅花小点,或收集起来待到夏日做成雪泡饮才好, 只可惜这点不够,和大人,将你家院子的梅树挖几颗送我如何?” 和舫挑眉一笑,“梅树移栽太过麻烦,你直接住进去不是更为方便?” “和大人,你府里缺祖宗么?” 和舫佯装沉下脸,抬手轻敲了程惜惜一记。 “刷子给我。” 程惜惜笑嘻嘻的将刷子递给他,他慢慢翻着案几上的门联,一会蹙眉一会偷笑。 “哎,我说程惜惜,你院子这小,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门联?” “谁定下的规矩门联一定要贴在门边?我偏要四处贴满,这样才喜气。” 和舫笑不可遏,拿起横批念:“天降神佑。” 他再看上下联念,愈发笑得大声,“得闲人生万事皆顺,金银财宝堆积满仓。程惜惜,你这对子真是,嗯,独特又直白。” “有钱有闲有顺心,这是多少人的夙愿,你笑什么笑?真是少见多怪。” 和舫又仔细瞧着那力透纸背的字,抬眼看去,程惜惜随手找了个长竹筒做花瓶,将梅花插进去,正认真的转着花枝,待到转得自己满意了,才一脸笑意,举着竹筒对他得意晃晃。 “瞧,是不是心灵手巧?” 和舫眼神深深,笑着点头,“嗯。” 程惜惜白眼一翻,“我这是在嘲讽你,送花不送花瓶,你这是礼数不周。” 和舫极为好脾气,扬声叫了一声,“初一。” 很快初一进来了,和舫对他吩咐道:“去把我库房里那个青天白玉瓶拿来。” 初一偷瞄了一眼和舫,那个花瓶价值万贯,摆在这个破旧的小院里,怎么看怎么不般配,郎君这真是一头跌进去了么? 程惜惜急道:“别别别,初一啊,你既然来了,先别走。” 初一心一咯噔,程惜惜又要出什么馊主意了? “叫上你那些护卫兄弟,将院子里的积雪扫扫,屋子里也清扫一遍呗。” 初一哭丧着脸看向和舫,见他笑着道:“去吧。” 程惜惜笑着叹道:“我就说前些日子忘记了什么,这下可总算记起来了。雇来的浆洗大娘家里一大家子人,身子又不好,哪能做这些重活?这些啊,就该男人做。” 和舫认真的贴门联,懒洋洋的回道:“我这个大男人不是正被你指使得团团转么?” 程惜惜手里捧着手炉,悠闲的站在一边看着,不时出声指点,“哎,贴歪了,重来重来。” 和舫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斜了程惜惜一眼,不理会她又继续贴自己的。 院子里护卫在认真扫雪,屋里护卫在扫尘,程怜怜哒哒哒在屋里屋外疯跑,平时冷寂的小院,一片热闹。 闻四探着头,瞪大眼瞧了又瞧,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待见到在那忙碌的和舫时,吓得嗖一下缩回头,转头就想溜,被初一捉住,笑着问道:“四郎可是有事?” 和舫闻声回头见到闻四,脸沉了下来,还没有找他算账,他这是送上门来挨揍了么? 程惜惜也怒容满面,生气的说道:“初一,把他给我拎过来。” 闻四被初一像是拎小鸡崽般扔到两人面前,他甫一站稳就先哭了起来,“霸爷饶命啊,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啊。” 程惜惜抢过护卫手里的竹扫帚,冲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怒骂道:“你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闻四被抽得嗷嗷叫,抱着头跳脚四下逃窜,一边跑一边哭诉,“霸爷啊,不是我的错,都是祖母自己的主意,跟我无关啊。” 和舫上前拉住程惜惜,“别打了。” 闻四一愣,糊满泪水的脸努力扯出个笑容,“还是和大人好,多谢大人搭救。” 和舫冷冷一笑,对程惜惜说道:“你别累着了,让我来吧。” 闻四笑冻在了脸上,见和舫也不用扫帚,抬起长腿踢来,他惨叫一声,头栽进护卫堆积的雪堆中,手脚乱登乱踢,才拔出头,却被程怜怜蹦跶着一扑再压回了雪堆。 连续好几次,闻四才从雪堆中起身,又被玩得兴起的程怜怜扑了下去,直到他精疲力竭,浑身沾满积雪像个雪人般,程惜惜才唤回了程怜怜。 闻四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坐在程惜惜与和舫的对面簌簌发抖。 “霸爷,真不是我要向你求亲,我今天无意中知道了祖母的意思,吓得赶紧来跟你说个明白。” 和舫将手里的茶杯往案几上一放,不大的声音又让闻四抖了抖,他掀起眼皮偷瞄一眼,小脑子转得飞快,自己就算跟霸爷求亲,跟他又有何关系,他究竟为何会生气? “我已经跟祖母说清楚了,我不想娶你,不,不是,我是不敢娶你。”闻四见程惜惜又扬起了手,身子往后一缩,哭唧唧的道:“霸爷你是爷们,哪能爷们跟爷们成亲,我又不是断袖。” 说道这里闻四还看了一眼和舫,那眼神仿若在说,他才是断袖。 和舫与程惜惜一同被激怒,拖过闻四又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闻四蹲坐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直哭,“呜呜呜,我都说了不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还要打我,好痛啊。” 程怜怜坐在他对面睁着狗眼好奇的盯着他看,他呜呜哭泣,它也跟着呜呜叫唤,直吵得程惜惜脑疼,瞪着闻四说道:“滚,以后不许再来,你那祖母卖儿卖女还不够,连你这个没出息的孙子也要拿出来卖,就算破落户,也没你闻家这样没脸没皮。” 闻四吸吸鼻子,抽噎着说道:“我知道闻家臭不可闻,可我一天姓闻,一天就无法置身事外,我想重振闻家,我知道这是痴人说梦,我算得了什么?你说得对,姨娘在庄子上也没什么不好的,在那里虽然生活清苦,至少还能活下去,回到吃人的府里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和舫有些意外的看着闻四,平时与他无甚来往,只是他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却没曾想他却有这样的想法,倒比闻家其他人的品性要好上几分,也难怪程惜惜虽然嫌麻烦,却还是一直不遗余力的帮他。 他看了一眼程惜惜,她正用手指触着眉心,想是遇到粘牙糖一般甩不掉的闻四,也正满脑门子官司。 和舫的眼神温和之极,心更微微发烫,程惜惜虽狡猾多端百无禁忌,可她却如侠之大者,始终有颗正义良善之心,就像在安城给寡妇银子,在圣上面前对自己的掩护,如今对闻四的相帮。 “闻四,你看我与你相识,连跟针都没有赚到,还倒贴了不少银子出去,惹了一身麻烦。大过年的也没有见到你的年礼。” 程惜惜说道这里看了一眼和舫,那眼神不言而喻。 和舫对她灿然一笑,惹来她的一个白眼,又继续对闻四耐着性子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这个灾星离我远些成吗?” 闻四泪眼汪汪点点头,“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都拿来献给霸爷。” 程惜惜扶额,骂道:“我可消受不起,滚吧你。” 闻四不敢再多留,嘴里雪雪呼痛,揉着屁股颤颤巍巍的离开。 和舫清清嗓子,正色道:“年礼我早已备好。” 程惜惜双眼一亮,期待的紧盯着和舫,兴奋的伸出手去问道:“礼单呢?” 和舫伸出手盖在她手上,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道:“我啊。” 程惜惜瞪大眼,旋即跳起来抬手揍去,“滚你大爷的!” 和舫闷声笑着躲闪,一边往外跑一边还回头劝她,“真心实意的,热乎乎的大活人,你仔细考虑下呗。” 程惜惜见追不上,弯腰抄起雪对着和舫撒了过去,他洒脱的一抹头,大笑着远去。 次日和舫便差人送来了那只花瓶,随着花瓶一起送来的还有年礼,衣衫首饰糕点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礼单的最后面,用大一号的字写着:和舫,字幼安,乳名长生。 程惜惜笑骂着将礼单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烧掉,与程怜怜分食了点心吃食,将那些不是绸就是丝的衫裙在身上比划,对着铜镜转了半天,才心满意足收回了箱笼。 年饭时,和舫差人送来了大大小小的食盒,亏得他下了大气力,送来时饭菜还热着。 程惜惜饮着小酒,揉着程怜怜吃得圆鼓鼓的肚皮,轻叹道:“怜怜啊,你看你吃得肚子滚圆,都快比猪肥了,你有没有想阿爹啊,可是阿爹将你拣来的,你不要没良心忘记他哦。” 程怜怜舒服得眯着眼睛直哼哼,程惜惜酒后犯困,她站起来拉开门往院子里走去,在寒冷里一冻又清醒了过来,“唉,不能睡,阿爹还在,一定要守岁,求菩萨保佑阿爹长命百岁,继续危害世间。” 京城里灯火通明,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响彻夜空,和舫与赵氏两人略饮了几杯酒,用完饭聊了一会家常,见她已开始打呵欠,忙说道:“阿娘,明日一早还要进宫,你早点去歇息,我守着便是。” 赵氏笑着说道:“年岁大了,一到时辰就犯困。我去歇息,你也别太晚,仔细着身子受不住。” 和舫笑着应下,站起来将赵氏送到正院门口,见她进去了才离开。 红秀伺候着赵氏,见和舫没跟进来,忍不住满心的失望,耐着性子等赵氏睡下,火急火燎的去到厅堂,却四下寻不到他的身影,不仅仅是他,连今日当值的初四也一并不见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红秀又去了和舫居住的院子,却见门口悬挂的灯笼透出依稀的光,院里面安静一片,门房当值的护卫见到她来,以为赵氏有事寻郎君,便上前问道:“红秀姐姐,可是夫人找郎君?” 红秀心里一动,笑着回道:“夫人不放心郎君一人守岁,差我来瞧瞧,不知郎君可好?” 护卫人老实,回答道:“郎君还未曾回房,你去别处看看吧。” 红秀谢过护卫,拧眉沉思,一路猜疑着回到了正院。 和舫来时,程惜惜正在院子里跑圈,她打开院门见是他,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来了?” 和舫扬了扬手里的酒,又指了指初四手里抱着的烟火爆竹,“家里酒喝不完,来求你帮着喝一点,酒后看烟火,会觉得比寻常更美。” 程惜惜笑得眉眼弯弯,接过酒说道:“要是喝不完,就拿去换成银子啊,银子谁也不会嫌多的。” “那卖予你如何?也不要多,只要一半银便好。” “和大人说笑了,你这样的谦谦君子,谈银子这些阿堵物,没得污了你的名节。” 和舫笑,又轻碰她的披风,触手之处冰冷,蹙眉问道:“你在屋外做什么?” 程惜惜进了屋,解下披风放在一旁,随意的说道:“怕睡着,吹吹冷风醒醒神。” 和舫见她仍穿着往常的旧布衫裙,神色淡了一淡,“送来的衣衫不合身?” “旧衫穿着舒服。”程惜惜不甚在意瞧了瞧自己的衣衫,“穿惯了华服,就再也脱不下来。” 和舫的心情一下灰暗了下去,勉力强笑道:“不许拿去当掉!” 程惜惜哈哈大笑,“现在不会呀,我现在有银子。” “以后也不许去当掉。” “等褪色生虫?和大人,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程惜惜,你敢去当掉我就敢砍掉你的手。” 程惜惜敷衍的说道:“好了好了,和长生,你是不是想说得口干舌燥之后,好多喝一些酒?” 和舫笑起来,“程惜惜,你有字吗?乳名呢?” 程惜惜斜了他一眼,“交浅言深了。” 和舫面无表情抢过了酒。 程惜惜干笑,“嘿嘿,字霸天,乳名霸爷。” 和舫忍俊不禁笑骂,“淘气鬼。” 程惜惜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哎,我说你不在家守岁吗?” 和舫喝了一杯酒,乜斜着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程惜惜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和舫慢吞吞的说道:“正好,我也在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所以来陪陪你。” 他死死盯着程惜惜的眼睛,问:“你难道一点都未曾念着我?” 程惜惜眼眸微垂,微笑着看向他,“和大人,都说台上的人唱得认真,台下的人听得流泪。戏散场了,归家后又各自如平时般过活,直到下一场戏开唱。” 和舫的心直直坠落,他脑仁咚咚跳着痛,堵着的嗓子说不出话来。 程惜惜旋转着杯子,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念着我独自过年是真,想瞧瞧我是否在家是真,更想知晓我阿爹是否会来也是真。” 苦涩一点点蔓延上来,和舫惨笑,摇了摇头。 “程惜惜,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阿娘早早睡了,自从阿爹去了之后,就是我一人守岁,年年如此。今夜我以为我不会再孤零零的,总算有个人陪着。” “和大人,你胸怀大志,眼里有大爱。你一直疑心我与前朝余孽有牵连,假若这是真的,到那时你待如何?” 和舫静静沉思,半晌后坦然的说道:“我不知道。” 程惜惜笑笑,瞧了一眼角落里的滴漏,举杯对他说道:“又是新的一年,干了这杯酒,你升你的官,我发我的财。” 和舫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拿起披风递给她,“我们去放焰火。” 程惜惜接过披风系上,走出去站在廊下,和舫在院中点燃焰火又跑回来,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仰头看着空中五光十色的火焰。 京城里爆竹声连绵不绝,凛冽的空气中蔓延着烟火气,和舫侧过头,看向仰着小脸看得认真至极的程惜惜,她平时灵动的眼睛此刻一片沉静,有光闪过时瞬即消失不见,像是跌入了那两汪深潭里。 “程惜惜。” 她回过头看着他,眼带疑问。 和舫平静的说道:“待我好好想想,万事哪能两全,总要辜负一个。” 程惜惜笑了起来,见焰火散去,长叹一声。 “美是美,就是转瞬即逝,大把的银子眨眼就烧没了,夜深了,回吧。” 和舫与赵氏一早就穿戴整齐进宫领宴,男女分开两处,诰命夫人女眷由太后赐宴,百官由圣上赐宴。 赵氏就算再迟钝,也明显的察觉到太后与往常的不同。 往常对她和颜悦色照顾有加的太后,今日对她不冷不热,客气周到却疏远。 有那精明的夫人自是离她远了些,本就不擅交际的赵氏心里及忐忑又惶恐不安,幸得和丞相夫人崔老夫人不时拉着她说几句话,才使得她撑到了宴会结束。 出宫的甬道上,崔老夫人抓着时机安慰她:“怕是太后对阿舫拒了与许家的亲事不满,加上许二娘子又病着,你别多想,待时日一长,太后也就消气了。” 赵氏苦不堪言,和舫的亲事她做不了主,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做不了和舫的主了。 出宫后上了马车,赵氏胸口闷闷的,靠在软垫上简直直不起身来,红秀忙递着帕子热茶,关心的问道:“夫人可是累着了?” 赵氏叹气,“我累着倒没什么,只怕阿舫出什么事。” 红秀咬了咬唇,忐忑不安的说道:“夫人,有件事有关郎君,我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赵氏一下翻身坐起来,焦急的问道:”“郎君怎么了?” 红秀又低下头,害怕的道:“夫人,我怕说了会惹恼郎君。” 赵氏沉下脸,厉声道:“你怕什么,给我好好讲清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红袖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昨日夫人歇下之后,我念着夫人挂记郎君独自守岁,又怕值夜的小厮过年贪嘴吃多酒,冷着饿着了郎君,便亲去瞧了瞧。可我去之后,并未曾瞧见郎君。 吓得我以为出了事,又担心是自己大惊小怪,不敢惊动夫人,只得暗自找寻,寻遍了府里也未曾寻到郎君。我想去门房那里问话,恰走到门房处,就见到郎君的马车从外驶了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赵氏脸色难看起来,喃喃的说道:“这家家户户都在过年,这时他去了何处?” 红秀将赵氏手上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才慢声细语的说道:“我见到郎君回来后,一颗心才落回了肚里,又寻思郎君这么冷的天回来,便去了郎君院子的厨房,让婆子送些热汤水过去,吃了也好暖和暖和。 恰逢几个婆子无事,围在一起吃酒,见到我硬要拉着我去吃几杯,说是郎君经常晚上出去,让我放心,灶间的火都不曾熄灭过,要的热汤饭随时都备着。” 红秀偷瞄一眼赵氏,见她的脸色愈发难看,笑着说道:“郎君院子,包括厨房的帐都不从公账上走,也不知婆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赵氏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回府之后就径直去了和舫院子的厨房,细细问了一通,婆子说郎君昨日吩咐下来,让她们做了许多吃食,叮嘱她们用炭火煨着送了出去,一架马车都装不下,又让马房的车夫驾车,由初一领着送去了一个小院子。 一圈走下来,赵氏的一张脸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冷声吩咐车夫,“带我去昨日你去的院子!” 程惜惜打开院门,见一个陌生妇人正冷眼打量自己,她秀丽的面容与和舫依稀有三分相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客气的问道:“不知夫人找谁?” 赵氏张口就道:“你就是阿舫置办的外室?” 程惜惜错愕的盯着赵氏,只听她轻蔑的说道:“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就算你再有手段,只要我活着的一天,你就休想踏进和家门半步。” 和大人,还你共闯承恩公府之谊。 赵氏见程惜惜一身布衣,唯有头上插着根绿得通透耀眼的碧玉钗,气得更口不择言起来,“不要脸的小货,尽惦记着男人的银子,这钗你也配戴,也不瞧瞧你这德性,把你卖了也不值几个大钱!” 和大人,还你昨夜那场焰火。 红秀根本不拿正眼去瞧程惜惜,这样的破落货给郎君提鞋都不配,她哪里配戴那样贵重的钗? “夫人,跟浪贱蹄子多费唇舌,没得平白惹你生气,把钗抢回来,直接提脚卖得远远的便是,也省得留有后患。” 和大人,我们之间两清了。 程惜惜害怕的后退一步,抬手拔下头上的钗,佯装镇定说道:“和郎,和郎说了,这个钗价值十万贯。” 赵氏倒吸了口冷气,十万贯! 红秀的眼也红得快要滴血,她咬牙切齿的道:“夫人,咱无须跟她废话,叫来人牙子卖了她,还怕拿不回钗?” “我是良家女子,可不是谁家的下人,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卖良为贱?” 赵氏一楞,和舫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强忍着怒气道:“你就死了进和家的心,成心想攀高枝,不过亦是求财求人,人你别痴心妄想,财给你,老实点给我滚得远远的!” 程惜惜见赵氏身着大礼之服,高髻两旁蘸着华胜,拇指大的珍珠珠冠插在头顶,眼里浮上浓浓的羡慕,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头顶。 赵氏厌恶的瞧着她,抬手从头上拔下珠冠,冷笑道:“想要是不是?” 程惜惜咬着唇,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样子的珠冠,你就是十辈子也得不来。我可以赏给你,要是我再听见你缠着阿舫,只怕你到时没那命享受。” 赵氏递过珠冠,冷声道:“钗还给我。” 程惜惜伸手夺过珠冠,笑嘻嘻的说道:“夫人,这钗我从头到尾都未说是和大人的,我更不是和大人的外室,这珠冠是你污蔑侮辱我的赔礼,我收下啦。” 赵氏脸色大变,厉声道:“小货敢耍我!来人!” 车夫忙跳下车跑过来,红秀也气急败坏的上前,欲伸手去抓程惜惜。 程惜惜扬声高呼:“程怜怜,给我滚出来!” 肥狗程怜怜旋风一般奔来,弓着身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几人,龇牙咧嘴低吼着等待程惜惜下令。 赵氏等几人吓得连连后退,程惜惜哈哈大笑,砰一声关上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辛弃疾,字幼安。 取名废,没办法。 第41章 赔罪 承恩公家里两儿一女, 长子许凛远在外地的军中, 小儿许冲自小养在身边,不免娇惯了些。 现今儿女接连病倒,许冲迄今还昏迷不醒,虽说贾相在事发后就已备上了厚礼前来赔礼道歉,可在宫里见到贾相,承恩公还是未能给他好脸色。 贾相不管承恩公如何黑脸, 仍旧笑脸相迎谦虚有礼。 和相见到两人的眉眼官司, 心下微叹,承恩公以前是武将出身, 要论心眼, 十个他也不是贾相的对手。 就如同样是纨绔不成器, 贾文纨绔得极有分寸,顶多是少年郎爱胡闹。 而许冲, 则是品行不端,既下作又令人憎恶。 宴会结束,和相叫住了和舫, 笑着说道:“你最近越发忙, 好多次都找不到你, 走, 恰逢今日得闲,咱们去好好说说话。” 和相府门前等着上门求见的人怕是挤满了门房,他哪里能得闲,定是有要事找自己, 便随他去了相府。 果然,一到了和相书房,他一边煮茶,一边随意问道:“听你阿娘说,大师给你批了命,说你最近几年不宜成亲?” 和舫沉吟一会,坦白的道:“阿娘心急,我不好伤她的心,只得出此下策。” 和相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和舫双手接过,只听他微微一叹,“这天下做人爹娘的,无不盼着儿女好。我听你伯祖母说许家有意与你结亲,怎么,你不满意?” “许二娘子很好,嫁我是低嫁了。” 和相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得了得了,你小子看不上就看不上,尽找借口。不过也是,许家一堆糟心事,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和舫点头不语。 和相喝了一口茶,叹道:“许冲这许多时日未醒,就算侥幸醒来,怕也会成了个废人,承恩公怕还有得闹,不过贾相可不怕他闹。” 和舫意外的看着和相,“太后娘娘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娘娘两家两个兄弟,老大跟随先帝打仗时战死疆场,承恩公又落了一身病,先帝感念太后一家,在他驾崩时,身边唯有太后在一旁伺候。 先帝驾崩那日,承恩公领着兵冲进了二皇子的府邸,直接诛杀了最有望与圣上争位的二皇子。” 和相神色莫名,“不管手段如何,这一个决字是占到了,圣上也如愿登位,现今,谁还敢提那段事?连那些平日里爱指手画脚的士子,也只敢偶尔写几句朦胧酸诗,不痛不痒指桑骂槐一通。” 和舫隐隐约约听过这些密辛,心里百般滋味却又不知该如何评说。 史书由胜者书写,从古至今皆是。 和相手握着茶杯,有些失神的盯着汩汩翻滚的茶水。 “周家在西北驻兵多年,当年,求娶闻后的,除了元氏,还有先帝。先帝进京朝见元氏时,曾在京城见过闻后一面,当时就念念不忘。 先帝原配早逝,又比闻后年长许多岁,闻后嫁进去不过是继室。元氏更以后位相迎,闻家便将女儿嫁给了元氏。 后来,先帝打到京城时,曾下了死令,不得伤闻后一根头发。闻后宫里那场火起得蹊跷,先头领军冲进宫里的,可是承恩公。先帝进宫后,在闻后宫殿的废墟前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看到那些的,都悄悄被处置了,可这人心,又哪能处置得了?” 和舫蓦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和相。 “前些日子林老夫人进宫,去求过太后。” “闻家手上也不干净。人的骸骨都做了古,她如今可是赢家,自然能扮大度,又何苦多做计较。再说还有个狗急跳墙,士林间对元氏的偷偷悼念可从未断过。” 和舫心中一动,问道:“元氏与闻后都师从钟大家,除了他们,钟大家可还有别的弟子?” 和相抚着胡须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名唤谢子归的,不过也算不得钟大家的弟子,因为师生两人都互相看不顺眼,互不承认。谢家算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子孙凋零,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了他一人,其人可真正算得上天纵之才,人又生得好。” 和相仔细打量着和舫,笑道:“比你还生得好,那真正是公子颜如玉。人更是狂放不羁,经常喝醉酒大雪天在街头敞胸赤足狂奔,惹得小娘子妇人们争先恐后出来追着瞧,常年宿在花楼,姐儿们挤破了脑袋愿意养着他。 谢子归不仅丹青书画了得,喜好的东西也没个定数,做过木匠,铁匠,算命测字先生,甚至还有段时日迷上了制香,突发奇想要将黄鼠狼的臭味炼成香,满城钻洞寻黄鼠狼,自那以后,京城再也没有听说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 和相说到这里还是笑个不停,和舫也笑,脑子里却想到在临安府时,守卫闻到的那些臭不可闻的气味。 “那谢子归如今可还活着?” 和相摇摇头,感叹道:“闻后进宫后,谢子归不仅仅在闻家门口骂了几天几夜,还在早朝时混进了宫,当朝指着元氏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自己寻死还不够,还拉上了闻后陪葬。朝廷臭不可闻,他是捏着鼻子才勉强站到了这里。 元氏自幼脾性极好,好得没了一点帝王脾气,又与谢子归算是同门师兄,对他只是无奈的笑笑,也不在意他的疯狂之举,让禁军放了谢子归离去。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听过他的音讯,钟大家去世时,也未曾见他来悼念。” 和舫心下百感交集,程惜惜那样的性子,不是谢子归养出来的,便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他微一沉吟,问道:“那谢子归母家姓什么?” “姓崔。”和相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续了一杯滚茶,“谢子归这样的狂生,曾说过姓氏算什么,他曾经一天三变自己的称呼,只因觉得有趣。阿舫,京城长了一双精明眼睛的人极多,你与那程惜惜,怕是许多人都瞧在了眼里。” 和舫垂眸掩下了眼里的情绪,他淡淡的道:“我与她之事,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和相叹口气,和舫母子当年被族里人逼狠了,恨极了族人。当年他考中状元之后都不愿意回去祭祖,那些族人见他派了官,还没眼见力上门去逼着他要好处,结果他一口应承下来,将不成器的混账弄出去做了官,吓得自己忙找借口罢了他们的官,赶他们回了祖居,让人严加看管起来。 这些人要是当了官,那还不得惹出抄家灭口的大祸,他这是要他们全家的命啊。 “太后这些年居移气养移体,体养得好,气也更是水涨船高。”和相叹口气,“前些年,许凛在西北军,被闹出来贪污军饷中饱私囊,军中士兵哗变,死伤上百人,报上来的却是死亡十余人,其余用春秋笔法糊弄了过去,只说是受了伤。” 和舫冷笑,死亡数目多了,许凛可要被追责,又如何逃得掉干系。 “当年是贾相拦下了此事,说是不忍天家舅甥相伤。我与老范都明白,他话中之意是,太后身子骨可好得很,圣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事之后,许凛去了临安的厢军中。” 和相抬头看着和舫,温和的说道:“你是聪明人,无须我多说。家去吧,去多陪陪你阿娘。” 和舫心里微微叹息,和相说了这么多前朝旧事,他不过是要让自己袖手旁观,绝对不搅进这潭浑水中。 可自己又如何能避开? 才一踏出屋子,便见到急得在廊下团团转的初一,见到和舫立即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 和舫脸色大变,微一思索后道:“先回府,你去给我仔细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夫人气得躺在软塌上,轻声□□叫着胸闷,大过年不兴吃药,红秀只得忙着替她顺气。 和舫一进来,赵夫人见到他就嘤嘤哭了起来,红秀忙曲膝施礼后,又陪着赵夫人默默流泪。 “阿娘。”和舫先上前握住赵夫人的手,又转头冷冷的呵斥红秀:“出去!” 红秀一愣,带着万分的愤怒与不甘扭身走了出去,在屋外站了会,见到初四冷着脸看着她,只得剜了他一眼跺脚离去。 赵夫人想抽回手,又舍不得,泪眼朦胧看着和舫,伤心的说道:“你何苦跟红秀发火?不是红秀跟我说了些事,我还蒙在鼓里,阿舫啊,你将阿娘骗得好苦,你拒了许家的亲事,却转身去养外室,都惹得太后娘娘生气了。” “阿娘。” 和舫很是无奈,以前家贫,哪里有丫环仆妇伺候,还是自己考上了举人,和相夫人帮看着赵夫人挑下人,又差了嬷嬷过来教下人规矩。 红秀在丫环中最为拔尖要强,人聪明得过了头,和舫见她对赵夫人还算上心,将她伺候得妥妥帖帖,也就忍了她。 没想到,自己这一忍,却差点忍出了大事。 “我何曾骗过你,那不是什么外室。”和舫叹气,“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与定国公家一场官司闹得全城皆知的程惜惜么?” 赵夫人止住哭,吃惊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说,小院那个就是程惜惜?” “是,她就是程惜惜。” 赵夫人茫然,还是不敢相信,“那就是程惜惜?看上去也不过就是贪财点,还骗了我的珠冠去。” 和舫苦笑,想到先前和相所说的话,温声说道:“阿娘,程惜惜不算贪财,拿你的珠冠,表示她不跟你计较了。你想啊,她那样的小娘子,要是被人上门指着鼻子骂,她还不得杀人?” 赵夫人脸一白,觉得胸口又开始闷闷的疼,害怕的说道:“她唤来了那条恶狗,吓得我们连忙跑了,生怕她让恶狗来咬我们。” “她只是吓吓你,不会真让狗咬人的。不过阿娘,下次听别人话的时候,要多想,掰碎了去想,别受人挑唆。我是你儿子,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会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 赵夫人不解的看着和舫,还不明白自己受了谁的挑唆。 和舫心里直叫苦,算了,自己也有错,以后得挑个谨慎的嬷嬷来伺候赵夫人,省得她再被人利用。 “阿娘,红秀年纪大了,野心也大了,不能再留在府里。”和舫干脆挑明了跟赵夫人说,“咱们母子俩没甚依靠,四只眼看不过来人心,要是她再留在府里,没得以后遭来大祸事。” 赵夫人愣神,是红秀在使坏吗?自己对她当做家人看待,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看着容貌出色的儿子,赵夫人恍然大悟,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半晌后终是无力的说道:“身契还给她,给她寻户好人家嫁了吧,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和舫笑着应下,又陪赵夫人说了一会话,见她倦了,去唤了个老实嬷嬷来伺候赵氏歇息。 回到前院,和舫叫来身边的四大小厮,背着手淡淡的看向他们。 “我的院子,厨房这样的地方,里面的人居然能受一个不相干丫环的指派,更有门房马房守卫,随意透露主子的行踪。” 初一等人低着头皆不敢吭声,和舫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初一,你是领头的,规矩如何你自是清楚明白。” “是。”初一冷汗直冒,忙躬身应下。 “红秀即刻给我捆了打发出去,打发得远远的。” 初一领命退了出去,和舫又说道:“初四备礼,初三你去准备些东西。” 初三听到和舫的吩咐,诧异的抬眼看他,被他眼风一扫,又立刻低下了头。 程惜惜洗漱完准备去歇息,却听到院子外传来了敲门声,她冷笑,和舫这个混账,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辞辛苦顶着寒冷前来要回他阿娘的珠冠么? 随意系上披风,杀气腾腾前去开门,和舫裹在大氅里笑,身后小厮捧着盒子提着灯笼等在身后。 “家母今日有所冒犯,母过子偿,还请你见谅,万万不可生气。”和舫转身接过礼盒,双手恭敬奉上,“你生气,我亦会跟着难过。” 程惜惜冻得牙齿咯咯响,连手都不想伸出去,不耐烦的骂:“你就是来说这些的?你以为送上银子,说几句调戏的话,我就会原谅?” 和舫见程惜惜披风下露出的白色中衣,忙道:“外面冷,是我没眼见力,对不住对不住,快快进屋子去,我再重新给你赔罪。” 程惜惜见和舫脸皮越发的厚,心又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就算关上门他也会翻墙进来,冷哼一声转身小跑着进了屋。 和舫跟进来又递上了盒子,程惜惜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说道:“什么贵重东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拿出来显摆?” 和舫打开盒子,盒子上面是一本有些发黄的书,下面是一叠的银票。 “钟大家的手迹,真的。” 程惜惜垂下眼眸,拿起书随意翻了翻,漫不经心的说道:“又不能饿了当饭吃,还是蒙童学习的三字经,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曾多次翻看此书,总觉得后面有些字的笔画有些不同,你算是钟大家的作假大家,你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程惜惜斜着他怒道:“什么叫作假大家?我那是走了运淘到了真迹!” 她将书扔在案几上,转身进了卧房,不大会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个珠冠递到和舫面前,面带讥讽,“你是为这个来的吧,拿去,还你!” 和舫见程惜惜不提字的事,心里愈发肯定,面上微微一笑,接过珠冠随手放置一边,手缓缓解着大氅的系带。 程惜惜惊讶的看着和舫,他莫非是失心疯了,想在自己面前耍流氓? 和舫佯装平静,发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大氅滑落地上,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他缓缓跪下来,指着背后的荆棘说道:“我知错,特地前来负荆请罪。” 程惜惜眼珠子都快飞出了眼眶,她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和舫的胸膛说道:“已经看过了,没甚新意。” 和舫一脸的真诚,目露期待:“上次没看够,这次让你好好看。” 他站起来,缓缓在她面前转了转身,然后抽出背后的荆棘条,双手奉上:“要是看得不满意,你鞭打我吧。” 程惜惜哈哈笑着接过荆棘条,扬手抽了过去,和舫跳开直报怨:“你还真忍心打啊.....” 第42章 权势 京城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息, 大户人家请客吃酒迎来往送, 一片欢乐祥和。 和舫成日都忙忙碌碌,却仍会差来小厮,变着花样给程惜惜送些新鲜吃食,有时也会是一盆养得好的水仙,一支好看的梅花,一盒合得好的熏香。 瓦子里也远比寻常热闹, 各个棚里都有新戏开演, 程惜惜每天轮着去听,看得满意极了。 看戏瞧热闹之余, 还带着程怜怜提着酒菜去了老许的小院, 跟他吃肉喝酒, 让他给肥狗把把脉,诊断一下狗腿是否完好如初。 老许嫌弃的看着她, “哪里有给狗把脉的,狗脉如何你可知晓?” 程惜惜嘿嘿笑,“难道不是跟人脉一样么” “呸, 如何能跟人一样?不过你瞧它肥成这样, 跑起来地动山摇却未跌倒, 那就是它的狗腿无事了。” 程惜惜放下了心, 见程怜怜正探着狗头眼巴巴望着案几上的烧鸡,她揉了揉它的狗头,黑脸训斥它道:“听到没有?你不能再吃了,要听狗太医的话!” 老许差点被酒噎死, 这丫头真是会胡说八道。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程惜惜大眼睛写满了无辜,“当然是夸你啊,给人治病的郎中,医术最好的要算太医吧?那给狗治病最好的郎中,不就是狗太医了?说狗太医还说低了,你得是狗太医正。” 老许哈哈大笑,得意的晃着脑袋,“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过我喜欢。跟畜生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好多了,畜生知道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不像人,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在背后捅你一刀。” 程惜惜心有戚戚焉,小脑袋点得飞快以示赞同。 “我救活了一匹马,那匹马主人见它有眼疾,嫌弃它就将它丢弃了,嘿,这是主人不识货,这马看起来瘦瘦小小其貌不扬,脚力耐力却极好,又灵活,完全不差那些高头大马。” 老许领着程惜惜去后院的马厩,指着矮小的棕马说道:“你看它多有精神,看这腿。” 程惜惜眼馋,从荷包里掏出糖块递过去,棕马伸头过来卷起来吃了。 老许赞叹,“嘿,它脾性可不好,没想到跟你倒不见外。” 程惜惜笑眯眯的说道:“因为我善良啊。可是我这样善良,却连匹马都没有。” 老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和舫连匹马都不舍得送你?” 程惜惜一脸迷茫,“和舫是谁?” 老许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匹马我也用不着,既然你与它有缘,那你拿去吧。” 程惜惜笑得牙不见眼,深深曲膝施礼,脆生生的说道:“还是许大叔好,多谢大叔。不过我如今发了些小财,有了银子,这匹马我买了。” 老许沉下脸要生气,程惜惜却摆了摆手,“不是给你的,有了银子可以让你去救更多的马,不仅仅是马,还有那些病了的猫啊狗啊的,都是生灵,来这世间一遭不易,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程惜惜嘀嘀咕咕,“棕马棕马,看起来跟泥巴似的,我就叫你砖块好不好?” 棕马仰头长嘶,似乎不满意这样随便又难听的名字。 老许笑出声,心里热热的,眼里忍不住发酸,这个丫头! 有欢乐,也有忧伤。 许冲醒了,却变得痴痴傻傻,眼斜嘴角流涎,嘴里只会发出啊啊大叫,连入厕都不会,直接拉在了床上。 承恩公一夕之间苍老了下去。 许二娘子自哥哥出了事,病情更是反反复复,清醒时,只怔怔望着窗外,迷糊时直哭喊,“不要抓我走,不要杀我。” 在听得伺候的丫环小声议论许冲的病情时,许二娘子彻底崩溃了,慌乱抓住嬷嬷的手,“嬷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要去菩萨面前磕头,求他宽恕我的罪孽,嬷嬷,你快带我去!” 嬷嬷怜悯的看着许二娘子,触手之处骨瘦如柴,以前一个珠圆玉润的可人儿,生生被折磨至此。 “娘子别急,嬷嬷这就去安排,我们去相国寺,去菩萨面前上柱香,保佑二娘子与二郎都平平安安的。” 嬷嬷伺候着许二娘子去了相国寺,寺里今日主持方丈讲经,大殿里挤满了信众。 知客僧见是承恩公府的人,忙迎上来,将她们领去了人少的后殿。 许二娘子跪在菩萨面前,恭敬的磕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嬷嬷跪在她身后,认真的磕头跪拜,却仔细听着许二娘子的话,她越听越在心里叹息。 深宅大院的女子,没有一个如表面那般良善,许二娘子这是害人不成反倒害了己。 许二娘子在菩萨面前磕完头,觉得压在心里沉甸甸的巨石被移开,心里一下轻松许多。 回府后,嬷嬷找了个借口,匆匆赶回了宫,去太后面前将此事细细禀报了上去。 太后面无表情听着嬷嬷的话,许二这个死丫头,杀一个人算得了什么事,杀也就杀了。 可是她太蠢了,空有狠心却没本事,居然找来一些没用之人,反过来倒害了自己。 太后冷声吩咐:“来人,去将程惜惜给我带来,我倒要瞧瞧,她究竟何方神圣这般厉害。” 程惜惜又被带进了宫里。 太后神色淡淡,瞧着恭敬施礼的程惜惜,清瘦秀气,一身素净的布衫衣裙,一双盈盈大眼,脂粉不施的小脸莹润白皙。 不过一个干净的小娘子而已。 太后见多了这样其貌不扬却手段狠毒的女子,定国公败于她手,除了背后有靠山,还得自己有本事。 不过,这些在自己面前,都没什么用了。 “你就是程惜惜?” 程惜惜见太后斜靠在软塌上,虽上了年纪,却仍黑发玉肤贵气逼人,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手里捏着串圆润的佛珠缓缓转动。 “回太后,民女正是程惜惜。” “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回太后,民女不知。” 太后动了动,挑着细长的柳叶眉,“你不是聪明伶俐吗?这会子倒不知道了?” “会太后,民女不过是有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确是不知太后叫民女来是为何事。” 程惜惜心里暗自叫糟糕,太后这手上的佛珠要放下去,再拿起来的就是屠刀了。 “既然你佯装不知,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对付定国公家的手段,真真是花样百出又精彩,你的确聪明,也的确如你所说的,是小聪明。因为,许家不是定国公家。” 程惜惜微垂着头恭敬称是。 太后轻笑起来,“你利用民意,利用圣意将定国公拉下了马,可是啊。” 说到这里太后拉长声调,故意停顿了一下。 “你那些伎俩,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算什么呢?” 程惜惜蓦地挺直身子抬起头,神色平静不卑不亢,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口深幽古井。 太后的瞳孔一缩,恍若间,她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她恨极的女人,那个被她挫骨扬灰的女人,她只远远的看过她一眼,她那刻的神情却刻在了脑海里,永世难忘。 程惜惜说道:“太后娘娘,你说得都对,我不过会些雕虫小技,不值得一提。我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在你眼里命甚至还不如蝼蚁。” 太后心里发紧脸色惨白,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人却与那个女人无一处像是,她那样风华绝代,眼前的不过是跪在自己面前,随时可以碾死的可怜虫。 “给我拉下去吧,既然你是明白人,就明明白白去死。” 程惜惜眼里寒光一闪。 蝼蚁尚且惜命啊。 她手掌微翻,面带着惧意往前一扑,颤声道:“太后娘娘饶命啊!” 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上前围住程惜惜,她灵活又诡异的一扭身,手疾如闪电待向前去时,周泰慌乱的声音传了过来。 “母后饶命啊!” 太后脸色微变,挥了挥手,嬷嬷们沉默着恭敬退下。 程惜惜心下微松,顺势蹲下来手掩面呜呜痛哭。 与周泰同来的,还有圣上。 他一进屋,先是瞄了一眼缩在那里哭的程惜惜,笑着对太后说道:“母后,这又是因为何事动怒?” 太后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都匆匆赶来救这样一个小贱人,心里恨极,面上却带着笑意说道:“我听说她不过一个小娘子,却厉害得很,就想叫进来瞧瞧究竟有何厉害。没曾想厉害是厉害,就是不懂规矩,我不过想叫嬷嬷教教她规矩而已,她就开始哭天喊地起来。” 她看向周泰,打趣道:“平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今儿个怎么自己来了?” 周泰干笑,“我哪是那样,我可成日念着母后,先前吃到了好吃的猪肘子,念着母后,便想着带来给母后也尝尝。” 太后看着周泰空荡荡的双手,似笑非笑的问道:“那猪肘子呢?” 周泰确是久未进宫,今日来不过是想瞧瞧太后,顺便去圣上那里哭哭穷,上次瓦子里那一架,圣上罚了他一年的俸禄,银子本就不够花,再罚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来到太后宫殿前,瞧见一个身着青衫衣裙的小娘子,背影看上去很像程惜惜,正跟着嬷嬷进了太后寝殿,他惊讶极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周泰怕自己认错了人,忙疾步上去抓住守在殿门口的小黄门一问,确是说太后娘娘召了个民女进宫。 周泰再傻,也不会觉得太后是叫程惜惜进来玩的。 自己上次曾夸下海口,说是有了麻烦尽管找他,可是这时候亲见到她惹上麻烦,自己要是避而不见,那也太不仗义了。 何况,还有娶妻不易的和舫。 唉,和舫是外男,进不了后宫,再出宫去找他也晚了。 这个宫里,能救程惜惜的,唯有圣上一人。思及此,周泰急匆匆跑去求救,没曾想他才提到程惜惜,原本不耐烦的圣上顿时应声而起,大步向外奔去。 周泰傻眼了,不明白这里面究竟又发生了何事,他一头雾水跟在圣上身后赶去太后寝宫,恰逢见到那几个武嬷嬷要去抓程惜惜,急得他不由自主的脱口呼救。 圣上看了一眼呆傻住的周泰,笑着说道:“母后,你还不知道他,进宫来不是哭穷就是叫屈,他那猪肘子,估计还在猪身上呢。” 太后嗔怪的拍了一下周泰,指着程惜惜说道:“怎么,你们都认识她?” 圣上冷眼看向周泰,“上次在瓦子里那一架,他们不恰在一起么。” 太后轻声道:“那可真是巧啊。” “都是爱玩不守规矩的。”圣上看了程惜惜一眼,她还捂着脸不时抽泣,大声道:“程惜惜,你哭什么哭,还不给我出去。” 程惜惜忙放下手止住哭泣,恭敬的施礼后出了寝宫。 周泰见状,也叉手施礼,转身捞起长衫脚底抹油溜了。 太后微笑着问道:“怎么?看上了?” 圣上自嘲一笑,“我也不清楚,就是看着鲜活。” 太后的心越发苦涩,她淡淡的说道:“看上了就迎进宫里来吧。” “先在外搁着吧,进宫后怕又像别的女人一样,失了趣味。”圣上笑着摇头,深深看着太后,“母后,我不是那等昏君,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置大周江山而不顾。” 太后蓦地笑起来,“看你急得,我跟她这样的计较什么?你去吧,我乏了,要歇息会。” 圣上施礼出去,太后坐在软塌上,怔怔望着眼前香炉里缓缓吐出的烟,心痛如绞。 她永远记得,见到那个女人的那晚,先帝血红着一双眼,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她不断哭着求饶,先帝却仍兴奋的低喃:“樱樱,别哭,别哭,一会就快活了,我快活无比,你难道不快活么?” 闻后生在樱花盛放的时节,闺名闻樱。 太后像只死鱼,被先帝折腾了一夜,次日早晨腹痛得满床打滚,血从身体里汩汩流出,自从生了老大老二,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孩子,流掉了。 许家人跟随着先帝打江山,死的死伤的伤,先帝登基后直到驾崩,也一直后位空悬。 那刻骨铭心的痛,究竟是因为孩子,还是那声樱樱,太后一直不敢去回想,时隔这么多年,忆起来还是让人透不过气。 伺候的人都屏声静气,殿内落针可闻。 “来人。”太后终于哑声说道。 贴身嬷嬷忙上前,俯身听令。 “去承恩公府传几句话。” 嬷嬷伸头向前,太后低声吩咐了几句,她又轻手轻脚退下了。 是夜。 程惜惜的院门前一如既往的冷清黑暗,透过门缝,倒能瞧见里面依稀的灯火。 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上前,拔刀挥向隐在暗中的守卫初二,另一个护卫也被一群人围住,两人均心中大骇,拔刀相迎。 黑衣人却只攻不守,挥出的刀不收回,噗呲砍在初二的腰间,自己的臂膀也被削掉半块。 护卫与初二一般,很快就受了伤,初二见刀又向自己劈了过来,忍住剧痛就地一滚,高喊道:“杀人啦!” 这群人是不要命的死士,人数众多,不要命的车轮战打法,就是两人再厉害,也经不起这样的攻击,为今之计只有提醒程惜惜,盼着能吵醒四邻,黑衣人能收敛点。 初二咬着牙狼狈躲闪,呼吸之间浓浓的桐油味传进鼻尖,他心剧烈跳动,果然,熊熊的火光迅速笼罩了小院。 尖叫呼救声与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惊醒了周围的邻居,许多人来不及穿衣就冲了出来,失声大呼:“起火啦,快来救火啊。” 连续多日的轮番吃酒宴请,明日就是元宵,过了这天终于算是过完了年。 这些天赵夫人直累得眼圈发青,心下一松懈,就病了下去,早起时开始起热呕吐不止,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忧思过重,又太劳累,病倒不严重,只是得放宽心,好好歇息养着。 和舫既担心又歉意,成日守着赵夫人,亲自煎药奉药,待她睡着时,才去到一边厢房,拿起刀划开竹篾,认真至极的做着灯笼。 到了晚间,赵夫人见和舫一整天都守着自己,心下一高兴,病情也缓和了下来,又开始心疼起他来,忙说道:“阿娘没事了,你这些日子也忙个不停,快回院子去歇着,外面冷你拿着手炉,仔细着别冻着。” 和舫接过手炉,笑着说道:“我没事,阿娘别担心。你且歇息,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差人来唤我。” 赵夫人点点头,怜爱的看着和舫出去,才自去歇息。 和舫转着手里的肥狗灯笼,瞧着肖似程怜怜疲赖又馋嘴的神态,忍俊不禁。 不知道肥狗的主人歇下没有?自己这么晚前去,她是不是又要嘴里骂骂咧咧,脚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前来开门? 那时候自己先递上灯笼,她定会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抢过去,然后小跑着向屋里奔。 和舫的眼里嘴角都溢满了笑意。 马车在巷子口停了下来,很快赶车的初一猛地拉开车门,神色惊慌。 “郎君,前面巷子着火了。” 和舫脸色大变,拔腿飞奔而去,穿过急急忙忙奔跑泼水救火的人群,来到那座自己来过无数次的小院前。 小院院门只余黑乎乎的框,不时有断瓦片掉掉落在地。 院中那几间虽简朴却雅致的屋子,被大火吞噬,轰隆一声,一条长长的火柱砸下去,房顶像是张开了的巨大黑口,无声呜咽。 和舫手上紧紧拽着灯笼,心被巨大的痛楚淹没席卷,他无意识的捂住胸口按了按,慢慢的向里面走了进去。 第43章 身世 元宵佳节前夕的一场大火, 烧毁房屋十几间, 烧死烧伤共计十几人。 巷子周围都是小官吏之家,无家可归的官吏们扶老携幼,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恨意,敲响了皇宫前的大鼓,血书跪求查清纵火之人,还这些人一个公道。 圣上震怒, 下令几位相爷联手安民, 更直接下令铁血卫与大理寺,彻查此事。 和舫一身一脸的脏污, 手上不知被烫起了多少血泡, 却仍旧不知疲惫在废墟里翻来翻去。 初一也满脸的倦意, 脏污的手上伤痕累累,却死忍着跟在和舫身后, 郎君此刻的模样,让人害怕又让人想哭。 护卫过来对初一低语了几句,他神色微沉, 忙走到和舫身边说道:“郎君。初二与护卫被发现了, 初二重伤不醒, 护卫身子已僵硬, 没了。” 和舫停下来,侧头看着初一,微顿后哑声道:“去找最好的跌打郎中给初二治伤,他醒来后立即报给我。” 如果初二都能逃掉, 程惜惜也定能能逃掉。她那么聪明,绝对不会有事的。 和舫望着眼前的断壁颓垣,静静矗立,仿若还能听到她那些欢声笑语。 “有权势真好...” “台上的人唱得认真,台下的人听得认真。” “活着不易啊。” “假若我是,你当作何选择?” 天空低垂,寒风飞卷,又要下雪了。 到时候这些脏污,又会被掩盖在雪之下。 大正殿内。 圣上看着眼前的和舫,他嘴唇干燥起皮,双眼深陷,手上缠着白布巾,整个人疲惫不堪。 他清了清嗓子,终是问出了那句不敢问的话。 “她呢?” 和舫垂眸,平静的道:“房屋里的物品都被烧成了木炭,房顶倒塌下去,不知她在不在其中。” 圣上的神色灰败,他动了动嘴唇,终是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吧,铁血卫交于你,你去将她找回来。” 和舫抬眼望向圣上,恭敬的问道:“圣上,要查到哪里?” 圣上面颊微微抽动,他寂然道:“先去吧,我去看看太后。” 和舫的心微沉,他叉手施礼后退了出去。 圣上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太后寝宫。 本是万民欢庆的日子,宫内却一片寂静,连花灯都无一个,太后寝宫亦如此,喜庆之物撤下去,换上了素净的摆件。 太后端坐在软塌上,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耷拉着眼皮,脸色灰败不堪。 她听到动静,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圣上,疲惫的道:“我错了。这世间真有报应轮回。” 圣上哑然,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太后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神色凄惶,顿了顿终是哽咽道:“昨夜之事是我使人去做的。” 圣上眼神微震,愣愣的盯着太后,没想到她直接开口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 “许家为周家死伤无数,我经常在梦里看见阿娘对着我,不说话只是哭。我对不起阿爹阿娘,我怕下去时无脸见他们。” 太后眼泪滚滚而出,哀哀望着圣上,“我享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人间富贵,可是要是能回头,我绝不会拿哥哥亲人的命去换这些。三郎。” 圣上在先帝儿子中排行第三,太后好久未曾这样叫过他。她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垂眼看去,阿娘那双记忆里柔软细腻的手,现在枯瘦干燥,白皙的手背上斑点隐隐。 阿娘也老了。 太后凄厉呜咽,“我不服。拿命拿鲜血换来的太平日子,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娘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圣上鼻子酸涩,他低低的说道:“阿娘,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命,那些都是大周的官。” 太后捂住脸呜呜痛哭起来,好一阵后她才喃喃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招了报应。” 她低低笑起来,那笑声却比哭还让圣上难受。 “许冲没了。” 圣上震惊的看着太后,她失神的看着窗外,“他伤后失去心智,丫环婆子一个没看住,他偷跑去院子里,一头磕在假山尖石上,就这么去了。你舅舅当即晕死过去,你舅母也去了半条命。也许,这就是许家受了诅咒,得到了报应吧。” 圣上苦涩难言,半晌后说道:“母后,会好的,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你好好歇息,我随后再来看你。” 和舫坐在书房里的案几前,听着初一禀报的消息,手指紧抠住案几。 许冲这一去,圣上大半是要保住许家了。 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久久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程惜惜的一颦一笑就在他眼前跳动。 程惜惜,你肯定还在人世,可是,你在哪里? 外面下雪了,你与你的肥狗,可否有地方避寒? 天空的云低得仿佛在人头上流淌,刺骨的风呼呼刮过。 荒芜人烟的路尽头,一匹棕色瘦马背上,驮着两团裹得紧紧的黑点疾驰而来。 “程怜怜,不行了,你真是太肥啦,我再也背不动你了。” “砖块砖块,你是不是也累了?唉你忍忍好不好,我们到了前面的镇子就歇一歇,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糖块,不给程怜怜那条肥狗吃。” 瘦马嘴里直呼呼喘息,连续在寒风中奔波,就歇了小半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 程惜惜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前面放着一个小包袱,肩上背着个竹筐,程怜怜卷缩在框里,竹筐被油布遮挡住。 一路疾驰颠簸,它早已按奈不住,挣扎着爬起来,双脚搭在程惜惜背上呜呜直叫唤。 “程怜怜,你再叫我就把你煮来吃了。要是不带你这条肥狗,我可以带走多少值钱的衣衫珠宝啊。再说你这么肥,人一见你就记住你了,那我岂不是倒霉透顶?好不容易从那老妖婆手里逃出来,要是再被抓回去,那得多倒霉。” 程惜惜一会骂程怜怜,一会痛心自己的银子,一会再诅咒太后娘娘,拣着偏僻的地方打尖歇息,起早摸黑往临安城而去。 眼见前面到了熟悉的碧峰山峡谷,程惜惜心下愉快,对背后的程怜怜说道:“程怜怜,你伸出你的狗头看看,这里你熟不熟?” “汪汪。”程怜怜伸出狗头直叫唤。 程惜惜让砖块停下来,慢悠悠的向前,她抬头向山上瞧去,内心惆怅不已。 要是现在自己还在当土匪,那应该算得上是富家翁了吧? 可半年多的功夫,自己又如以前一般,又开始了逃亡的日子。 “哎呀呀,不许动,打劫!” 一个蒙面高瘦男子手里举着一把銊,张牙舞爪飞奔下山向程惜惜扑来,手去夺砖块的缰绳,却被它头一偏,扬蹄直踢过去。 程惜惜翻掌为刀,砍向男子的手腕,背后的程怜怜也一跃而起,向他飞扑而去。 男子手里的銊掉在地上,双手接住了程怜怜,手一沉蹬蹬瞪后退几步,嘴里直叫唤,“哎哟哟,这哪是狗啊,程怜怜,你简直比头牛还要重。” 程怜怜伸出舌头,欢快的去舔男子的脸,男子哈哈大笑仰着头躲避,“程怜怜,你又脏又臭,别舔别舔,离我远些。” 程惜惜怒喝道:“程怜怜,你给我下来,白眼狗,居然认贼作父!” 男子放下程怜怜,绕着马转了一圈,手扶住下巴打量着程惜惜,嘴里啧啧出声,嫌弃至极的说道:“乞丐狗配小乞丐,哎哟,我的霸爷,你这是又落难了,唉,我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这样吧,你给我一两过路银,我收留你如何?” 程惜惜气得从马上直扑过去,男子伸出双手将她举起来转了几圈,哈哈大笑道:“我的儿,你这拳脚功夫与脸皮功夫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一点长进都没有,真令本公子佩服至极。” “程放!”程惜惜涨红着脸尖叫,“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翻脸了啊。” “好好好,你是祖宗,听你的。” 程放将程惜惜放下来,扯开蒙面的黑巾,露出面如冠玉的脸,朗如明月的眼里含着温柔至极的笑意,“惜惜,见到你活着而来,阿爹真高兴。” 程惜惜得意的扬着小脸,“哼,我是谁,想杀我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对,阿爹说错了,你逃跑的功夫又见长了。” 程惜惜恼怒,抬脚踢过去,他笑嘻嘻的跳着躲开,随意的将砖块缰绳牵在手里,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本来欲暴跳起来的砖块立即温顺的低下了头。 “马不错。”程放笑着赞叹,又对程惜惜眨了眨眼,“走,上山去,咱们父女一起做土匪,定会是这天下土匪之王。” “哈哈我才是王中之王,我可是这碧峰山的山大王。” 程怜怜扑腾着肥腿向山上跑,程放牵着马在前,喝止住它:“程怜怜,别跑,掉到陷阱里面去,晚上咱们就要吃炖狗肉了。” 程惜惜嗤笑,“它早就摸熟了陷阱,我的狗哪会那么傻。” “哎哟你的陷阱,真是了不得,你看看你阿爹我的陷阱。”程放得意的指了指按照九宫八卦阵重新布置的陷阱,“是不是很厉害?” 程惜惜瞪大眼,见程放从陷阱坑里捉住一只山鸡,撇了撇嘴又丢掉了,“太瘦了。” “你挖这些陷阱,是拿来打猎的?” “是啊。吃饱了饭没事做,总要动动才好。”程放挺直身子,“你看阿爹,这俊美的身形可不是靠杀人才得来的。” 程惜惜见惯了程放的不着调,她移开目光,紧跟着他的步伐,要是一不小心掉了进去,他肯定又要嘲笑自己许久。 到了山上,一个满脸皱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翁上前来,接过了程放手里的缰绳。 “老张负责一些粗活,还有他的老妻陈婆婆浆洗煮饭,其余一些护卫找吃食去了。” 程惜惜挑了挑眉,“陈婆婆?” “陈婆婆的堂姐。” “哼!你就知道鬼鬼祟祟的背后搞鬼。” 程惜惜见山上的屋子经过了修葺,比先前结实了许多,好身手的护卫定也是修建房屋的好手,想到自己孤零零的逃命,他却有人伺候,又不满的斜了他一眼。 她去到先前自己住的屋子,四下一打量,原本简陋的屋子墙上挂着精美的白席,席面上画着仙子图,青桐大香炉吐着青烟,屋里淡雅的樱草暖香扑鼻。 “阿爹,你发财了啊。”程惜惜眼里亮晶晶的,手伸到程放面前,“给我些银子呗。” 程放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她手里,大方至极的说道:“拿去,阿爹都给你。” 程惜惜一愣,这银票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程放!这本是我的银票,不许偷我的宝贝!” 程放吭哧吭哧笑起来,转身往屋外跑去,“惜惜,你先洗漱,阿爹等会请你喝酒,好好给你接风!” 程惜惜痛快的泡了个热热的澡出来,趴在熏笼上熏头发,程怜怜也被洗过,浑身香香的哒哒跑来,跟她一般靠在熏笼边熏身上的毛。 陈婆婆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程惜惜看过去,她与陈婆婆面容有两三分相似,不知道自己的身边,还有哪些人是程放安排的? 案几上摆满了吃食,小炉子上的铜壶里温着香雪酒,酒香扑鼻。 程放换了身竹月色的广袖长袍,飘逸如谪仙。他躬身叉手施礼,“我儿逃难前来,阿爹有失远迎,备上薄酒以示歉意,还请我儿见谅。” 程惜惜抓起软垫砸过去,“你不要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会忘记你偷我银票之事。” 程放伸手抓住软垫,笑了起来,“惜惜啊,你这么久才发现丢了银子,所以你一直成不了天下第一富家翁。” “难道我成不了富家翁,是因为我丢了银子么?” “不,是因为你太过迟钝,所以偷不来银子。你这银票是女婿给的吧?”程放嘴里一边说话,可是手下却飞快,豆子烧鸭很快去了大半。 “再说女婿我打你了。” 程惜惜眼疾手快夹走一大块鸭肉,见程放的筷子又伸向了另外一块,她干脆将盘子端起来,伸出舌头将盘子舔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放了回去。 “哈哈哈。”程放也不甘落后,朝盛着酒的铜壶呸呸几口。 “阿爹,为什么我们要自相残杀呢?”程惜惜飞快喝掉喝掉杯中的酒,以免杯子里的酒也保不住。 “惜惜啊,因为世间事就是这么残酷,你得想法保住你想要的东西。” “呸,不过是当爹的不像话,跟女儿争抢吃食,还找这么多的歪理。” “哈哈哈。”程放干脆仰头提壶往嘴里倒酒,他咕咚咕咚的直喝下半壶,咚的一下将壶顿在案几上,大呼道:“痛快!” 程惜惜认真的夹着豆子吃,慢悠悠的说道:“阿爹,你今晚喝醉了,还有明朝,你躲不过去的。” “呃,又被你看穿了。”程放干笑,“看吧,养儿太过聪明也不好。” 他起身去门边,唤人又送来了几坛子酒,吩咐几句后转身进屋坐下,拍开坛口的泥封,递了一坛给程惜惜。 “你问吧,我拿酒发誓,绝对不骗你。” 程惜惜提起坛子,连喝一气后问道:“阿爹,你究竟是谁。” “谢子归。” “为什么你姓程?” 程放尴尬的笑了笑,“当年我觉得当乞丐有意思,去街头当了一段时日的乞丐,跟一同乞讨的乞丐打赌,猜前面街角走出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结果我输了,便跟了他姓。” “阿爹,那个乞丐是谁?” 程放捂住眼直笑,“惜惜,你还让不让阿爹活啊,他就是老许。哦,以前他是太医,被诬陷犯了事,幸好他家就他一个,逃出来混进了乞丐窝里活了下来,改从母性姓了许。” “犯了什么事?” 程放拿筷子拨动下炉子里的炭火,将酒重新倒进壶里温了,坐直了长叹口气。 “说闻后生下的不是小太子,而是小公主。” 程惜惜抬眼看向程放。 “元重光,哦,也就是你亲身父亲,虽然当帝王当得比屎还臭,可老子还是要佩服他一点,就是对待妻儿,那是一等一的好。老许也是犟,我从未见元重光发过火,那是唯一的一次。就因为老许说你不是太子,是公主。” 程惜惜手撑着头,觉得头眼发昏,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不是说闻后风华绝代吗?我生得可一点都不像她。” “你生得也不像元重光,他只生得比我难看一点,可你。”程放仔细的打量着程惜惜,叹了口气道:“我怀疑过很多次,是不是宫里起火时,我着急忙慌报错了人。可后来见你脑子算聪明,神态有时很像阿樱,想是没有错。” 程惜惜轻笑,“你将我抱了出来,为什么不将闻后一起救走?” “她不愿意走,这点她比你傻多了。”程放神色迷惘,透着些许的痛楚,“她知道元重光不会走,会死。她要陪他一起赴死。” 程惜惜明白,有时候活着,远远比死难。 所以程放,才从小告诉她,要活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努力活下去。 程惜惜轻声问道:“她真是自己将寝宫点燃的吗?” “许家人放的火,许妩那个老妖婆指使,闻家先放许家人进去的。” 程惜惜低喃:“还真是大动干戈,这么多人费尽心机去杀一个女子。” “因为前面老皇帝看上了阿樱,所以老妖婆恨她。” 程惜惜看向程放,“阿爹,你也看上她了么?” 他坦然一笑,“她那样美好的女子,如皎皎朗月,我看上她有什么奇怪的?” 程惜惜笑。 “你别多想,我与阿樱可是止乎礼,她一直拿我当师兄看待。” 程放一脸郁闷,“阿樱生你的时候很难,你生下来时是个胖丫头,元重光吓得半死,说以后不要让阿樱再生孩子,女儿就女儿,以后传位于你,让你当女帝就是了。就凭这点,我也得高看元重光那个软趴趴的鼻涕虫一眼。” 他怅然叹息,然后温声道:“惜惜,你爹娘,都希望你平安长大,自在开心的活着。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没能实现我当初的承诺。” 前朝皇室留下来的,有个长公主,被先帝封了又封,荣宠无限,赐婚,风光大嫁,然后长公主嫁过去不过半年,便一病去了。 她这个前朝帝王留下来的唯一骨血,要是被世人知晓,除了被当做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傀儡,对大周帝王来说,又不过是另一个长公主。 “阿爹,你带着我东躲西藏,虽然你有时不太靠得住,可是还是多谢你。”程惜惜躬身深深施礼,“我都明白。” 程放避开,还了半礼。 程惜惜扬起笑脸,“我怎么这么倒霉,生在帝王家,却是亡国帝王。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到,倒像丧家犬四下躲避。” 她俯下身子,瓮声瓮气的说道:“阿爹,我好难受,且容我哭一哭。” 程放目露温柔怜悯,看着程惜惜趴在案几上,肩膀轻轻耸动,无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把悲伤还给悲伤,等待温柔的眼光。 轻轻环抱我的肩膀,让我觉得有希望。 《把悲伤还给悲伤》 突然脑子里想起这首歌,循环了一整天,喜欢的可以去听听。 第44章 哗变 圣上极力要掩下纵火之事, 此次的十几户受损伤小官却前所未有的强硬, 携老扶幼在皇宫前一跪不起。 无数的百姓围上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那是翰林院许翰林,阿爹被烧没了。唉,你看人家还是官,还不是冤死无门可告?” “这京城啊,最不缺的就是大官权贵, 肯定是贵不可及的人下的手, 不然怎么上面一声不吭?” “这天啊,说变就变喽, 咱们这些贱命, 怕是更不值一提。” “哎, 你看前面。” 众人望过去,御街前, 一群身着国子监服饰的读书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前来,沉默着跪坐在了小官之后。 寒风刺骨, 青石地面上还带着些许的刨冰, 这些年少的读书人却仿若坐在宽敞明亮的学堂内, 随意洒脱。 “哎哟, 造孽哦。这些小郎君平时淘气惹事,这时倒有些读书人的风骨,张家的,你家不是有热面汤吗?我家有饼, 给这些小郎们拿些来,暖暖身子。” “好咧,就盼着日后我惹上了权贵,还有人出来替我吆喝一声,我这就去拿。” 百姓自发推着热汤热食而来,胡椒放得多多的肉汤一碗碗递过去,读书人们也不拒绝,叉手施礼后接过去喝了后,又端坐在地。 禁军们握住手中的兵器,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的人群,见他们进退有度,次序井然,说话客气有礼,连高声吵闹都无。 这般的情形,才让人更心神不宁。 官道上,身着军服的小兵骑马狂奔,突然马前腿跪下绊倒在地,小兵也被甩了出去。 待他晕晕乎乎爬起来,见马被一个大石绊倒,忍不住骂骂咧咧,马伤了一腿,他无法只得牵着马,走得腿都细了一圈,才走到前面驿站换了马,往京城赶去。 “急报,急报,临安厢军乱啦。” 一匹马朝御街冲来,马上的小兵手举着急报,高喊着奔到宫门前,翻身下马,却一下累得瘫倒在地。 禁军守卫赶上前去,小兵挣扎了几下,试图翻身起来却又倒了下去,“这位大哥,劳你扶我一把,我要进宫报信,临安厢军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快,一定不能耽误啊。” 小兵的声音急切,宫门前的读书人与百姓听得清清楚楚,神色各异,低声议论起来。 “临安厢军不是承恩公家的许大郎许凛领兵么?上次西北也是他领兵,里面的兵打了起来,这次又打了起来,哎哟真是巧啊。” “上次不是说是许凛贪污了军饷,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上战场杀敌啊。这次不会又是贪污吧?” 禁军连忙上前制止驱赶,“去去去,别挡在这里。” 众人后退,有人高声尖叫,“快跑,禁军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才当得上,说不定他们有许家的人,杀了我们出气呢。” 禁军焦头烂额,不敢动手又百口莫辩。 小兵跪在殿上,面圣的紧张让他忍不住发抖,却还是断断续续讲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吃到肉与白面馒头的兵说,吃不到的兵平时不巴结许将军,不惟许将军马首是瞻,就该多做事,当先头兵去送死。吃不到的兵当然不干了,说我们是天子的兵,又不是许将军的兵,大家都是一样的小兵,凭什么我们连馊饭都吃不饱,你们还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小兵累得歇了歇,偷瞄了眼高坐的圣上,有些害怕的说道:“那些养得白白胖胖的兵说,天高皇帝远,圣上算什么,许将军就是厢军皇帝,不听的话就去死。于是双方就打了起来。”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圣上眼中闪现着浓烈的杀意,脸色铁青,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驿站换马的小兵,急急赶路京城附近的城镇稍作歇息,在驿站却听到四处皆可闻的议论声,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还未来得及上报,临安厢军之事怎么已经抵达了圣前? 他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急报被人捷足先登送进了宫,究竟为何原因却不敢去深究,趁人不备悄悄溜走了。 在急报递到圣上案前不久,承恩公拖着病体,状告贾相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其身不正,族人贾通贪污不过是受其指使,眼见事情即将败露,便灭其满门,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不配为百官之首。 京城风声空前紧张起来,稍微精明的人家都大门紧闭,生怕被卷进了是非官司。 圣上独坐在案前,参揍贾相与承恩公的折子堆满了案几。 他喘着粗气,猛地抬手一掀,案几砰的砸在地上,奏折四下散落。 殿内死寂一片,无人敢上前。他哈哈哈仰天大笑,孤家寡人么,历朝历代君主莫不如是。 近侍强忍住惧意上前躬身禀报:“圣上,太后娘娘来了。” 圣上木然抬眼瞧去,太后娘娘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朦朦胧胧灰扑扑的,仿似怎么都看不清楚。 “三郎。”太后娘娘仔细盯着圣上,眼里突然迸发出狂热,“她来了。她来复仇了。” “谁来了?” “程惜惜。”太后突然大笑起来,摇摇头啧啧感叹,“真是命大啊,两场大火都未烧死她。” 圣上脸色惨白,心似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疼,他哑声问道:“母后是说程惜惜?” 太后在软塌上坐下来,眯眼长长的舒了口气。 “是啊,就是她。这些年来,我有时候也想,要是她没死呢?可不应该啊,殿里之人一个都未逃出来,全部化成了灰。” 圣上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母后这是在说闻后么?当年的火是你放的? “闻后,哈哈闻后。”太后娘娘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看,这么些年,连仇人的儿子都要称她为一声闻后。要是她不死,生下个一子半子的,别说这帝位,你们连活下来都难!” 太后突然眼神一凛,厉声道:“临安城厢军哗变,这个时机把握得真是好。当年西北军哗变里面就有鬼,过了些年居然又来了一次。三郎,你高高在上,可与你的骨肉血亲有几人?许家的人一个个被陷害,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你我母子三人了?” 圣上只觉得脑仁跳来跳去的疼,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可稍一不慎,牵一发就要动摇朝堂根基。 皇宫前那些跪地不起的官员与读书人,他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 他曾瞧不起元氏拉拢士子之心,可轮到了自己,还是一样得拉拢。 “闻樱当年可生了个女儿,元氏当成了个宝,连上朝都抱在了手里。”太后冷声道:“老四得了福前朝钟大家的字,在我面前献过几回宝,我没理会他,如今我想了起来,仔细问了他,他说那副字是程惜惜在万姓交易淘到的。” 圣上微一思索,便想到了一个人,脱口而出道:“谢子归?” “除了他还能有谁?神出鬼没诡计多端,他可是为了闻樱敢在朝堂之上指着元氏鼻子骂的人。要天下士子归心,要天下百姓归心,真的是可笑,在前朝他们活得猪狗不如,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开始哭起了以前,这就是一群欲壑难填的秃鹫!” 太后拔高声音,眼里恨意浓烈,“他们要的是什么?要的是世卿世禄,生生世世的荣华富贵,这把高椅上,坐的是谁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圣上又何尝不知,江山绝不能容忍觊觎,自己的母族已人丁凋零,要是许凛也倒下,许家就彻底完了。 程惜惜,你真是来复仇的么? 他心沉甸甸的,痛意恨意交织。 太后离去之后,圣上独坐许久,下旨召来了和舫。 “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和舫神情平静又坦然,“临安厢军哗变之事出来之后,才猜到了些。” 圣上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好,你们都知道,却在一旁袖手看戏。好一个左右臂膀肱股之臣!” 和舫叉手深深施礼,“圣上,西北军哗变之事,乃是事实,许将军算不得冤枉。程惜惜与许二娘子之事,你亦清楚,她从未主动去招惹任何人。我身边的小厮初二醒来了,他告知要杀他之人,进退有度,都是不要命的死士。” 圣上黯然,他又何尝不清楚,只是内心疲惫不堪。 “你去吧,将她带回来,她要活着,要自在,我都给她。”他停顿半晌,“这是周家欠她的。” 和舫微楞,施礼后退了下去。 自从元宵起,天际就一直零星飘着雪花,怎么都见不到春日的迹象。 贾相与承恩公对簿公堂,抛出当年西北军哗变后,死亡军士名册,并且指出其府上的护卫,乃是报了病亡的兵丁。 朝堂上下议论声四起,圣上快刀斩乱麻,许冲受伤乃是贾文之过,责令贾相在家反省思过,贾文被杖责五十大板。 责令枢密使派人前去,将将许凛押至京城受审。 圣上下了罪己诏,元宵大火乃是上天对他不敬士人的惩罚,并且亲临宫门前,对读书人与火灾官员叉手深深施礼。 这一礼,读书人震动,官员们也偃旗息鼓相继离开,京城百姓口中也开始念起圣上的好来,瓦子里更有那说书的,将他说成了礼贤下士的千古名君。 碧峰山。 程惜惜一夜好睡,直到午饭时才起身,洗漱用完饭,又袖着手,晃悠着来到程放的屋子,他抬起头对她一笑,随意的将纸张投入炭盆里。 “阿爹,毁尸灭迹啊。” 程放干笑,“嘿嘿,被你看出来了。” “京城那边如何了?” “原本乱成一团,周三估计焦头烂额,老妖婆可真够狠的,干脆利落杀掉了许冲博同情,临安厢军哗变之后,又状告贾相,抛出贾通被杀之事,意欲搅浑朝堂上下这潭水。周三定会袖手旁观,看谁会跳出来,杀帮手,然后施恩于你。” 程放捏着鼻子愤愤的道:“可惜周三不够蠢,他比他老子强多了,能屈能伸,居然跟元重光学,向读书人低了头。贾相被斥责回家反省,贾文也被五十大板打得半死。现今坊间都在传他是明君,我呸,他要是明君真是笑掉大牙,他们母子狠着呢,等风波过去之后,肯定会秋后算账。” “哎哟真是一环扣一环,幸好我逃得快,不然我真怕斗不过她。”程惜惜佯装后怕拍拍胸口,又笑嘻嘻的问道:“阿爹,贾相可是我们这一边的人?小青山那里,你们究竟在弄什么啊?” “贾相当年家贫如洗,元重光偷偷溜出宫去玩,无意撞见他拖着病重的阿娘在医馆面前求医,因没有银子被医馆赶了出来,便发了善心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去救他阿娘。” 程放撇撇嘴,十分不屑的说道:“元重光尽会乱发善心,只瞧得见眼前的苦难,脑子从来不肯多转半分,怎么不去想想,为什么京城那么多百姓吃不上饭,看不起病。可他就是有狗屎运,救了一个只比我蠢那么一点点的人。后来贾相考上进士,在殿试时得知搭救他之人乃是天子,从此甘愿为他卖命。” 程惜惜哈哈笑起来,“就因为这啊,贾相究竟有几条命啊,卖给了大梁天子又卖给了大周天子。” 程放也笑,“他一心想复国,文人造反,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你们为什么杀贾通?” “惜惜啊,这人呐,只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贾通尝到了富贵权势,早就起了异心,我见他十分不像话,太过贪婪,就替临安城百姓将他杀了。” “不是因为他发现了小青山里的事?” 程放讪笑,“还是糊弄不了你。算了算了,反正什么都告诉你了,也不差这一件,小青山那里有适合制船的硬木,不远处又有河流,顺着支河行船,即可到入海口的大河。” 他向她眨了眨眼,“大周的税银太少了,又太重不好搬,真是可惜。” 程惜惜眯眼,“就这些?” 程放摊手笑,“恰好还有个铁矿。” “阿爹,你想造反么?” “什么造反?难道不是拿回你该得的么?” “可你没有问过我啊,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程放凑近她,眼里放着光,像是小时候哄骗她有糖吃一般,“那你想不想要呢?做帝王哦,拥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想吃鸡腿就吃鸡腿,想吃猪肘子就吃猪肘子。” 程惜惜托腮认真思索,然后嘿嘿笑道:“阿爹,我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做过帝王,所以不敢说做帝王没意思。” 她凑近程放,也学他那般问道:“阿爹,你想做吗?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就是不穿衣衫在宫里跑也没人敢骂你,还能将你喜欢的红姐儿全部迎进后宫。” 程放眼神呆滞,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半晌后也坦然的说道:“我亦不知,我也没有做过啊。不过我也想问问贾相,想不想做帝王。” 程惜惜微笑不语。 经过这么些年,那曾士为知己者死的心,还剩下多少呢? “所以啊,要是想当帝王,阿爹就干脆助你反了。要是不想做帝王,阿爹就替你报了仇,你坐上大船出海逍遥遨游去。阿爹曾经在海上游荡过两年,曾飘到一个岛屿,那里有花有果,做个岛屿的领主,也快活似神仙。再说了,嘿嘿,顺便还可以在海上收船只过海银。” 程惜惜心里酸楚难安,她眨回眼里泛起的泪,“阿爹,不是吧,你太没出息了,帝王不做,却只想做土匪强盗。” 程放哈哈大笑,拿起笔敲击茶杯,清脆的响声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战鼓般激昂澎湃。 程惜惜靠在椅背上,听得怔怔出神。 她见到陈婆婆忙前前后,替她准备吃食衣物,想到安城的陈婆婆,心下怀念,便随口问起她来。 大小陈婆婆的儿子当年都被征了兵役,死在了战场上,小陈婆婆的丈夫也一并死了,只留下了个女儿。 “这些年天下太平了,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陈婆婆双眼空洞,苍老的脸上是生活留下来的苦难,“这打仗啊,真是人命贱如狗,苦的都是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程放见她的神色,面带着笑意,手里的敲击一停,杯子随即碎裂。 押解许凛的官兵,在半道时官兵被死士杀死,许凛被人劫走不见踪影。 圣上震怒,传令和舫前去查个究竟,许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放接到消息,端坐在案前,笑着叹道:“惜惜啊,你看,有人逼着你反呢。” 程惜惜接过纸条看了,气得一拍案几:“这明显是要嫁祸于你我么,要杀许凛还不容易,用得着他被押到半道才杀?” “老子又不能跳出去喊,不是我做的。”程放很是郁闷,嘀咕道:“就算是我跳出去喊了,怕是也没人信我。” 程惜惜哈哈大笑,“阿爹,是不是觉得活得很失败?” 程放斜睨着她,“彼此彼此。不过,女婿应该来了吧?” 程惜惜将手里的茶水泼过去,程放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书一挡,“嘿嘿,没泼着。” “啊!钟大家的真迹,好值银子的!” “再写就是,要多少有多少,我比钟老头写得可好多了,模仿他的字迹那是他的荣幸。” “阿爹啊,钟大家晚上会来找你聊天的,定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这个不孝弟子。” “我先找你聊聊天吧,你这个不孝女。” “放肆,我可是殿下!” “呸。”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山下峡谷处,劲装的黑衣人骑着马疾驰而来,马蹄卷起地上的残雪,峡谷里天地为之变色。 为首的男子勒马,抬起手向后示意。 身后的马停了下来,马转了几圈,他端坐在马背上,仰起头向上看去,眼里神色复杂莫名。 第45章 封赏 上山的路曲折蜿蜒, 在积雪覆盖下更为难走。 和舫站定, 凝神看向前面认真思索,小心翼翼计算着闯过陷阱阵,突地尖锐的箭矢破空而来,逼得他不住跳跃后退。 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不断射向他要退的地面上,和舫左躲右闪避无可避, 脚下踩空掉进了陷阱, 随即一张结实的网掉下来,将他团团罩住。 “阿爹, 快来看, 陷阱里有猎物, 好肥美的一头野猪,咱们发财啦。” 清脆欢快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和舫眼眶一热,他抬头望去,见程惜惜笑嘻嘻的蹲在陷阱边, 手里拿着弓箭, 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 “惜惜。”他微颤抖的喊。 “野猪成精啦, 会说话了, 好怕好怕。”程惜惜佯装害怕的拍拍胸口,随即恼怒起来,拿箭尾去戳他。 “不许乱叫,否则敲掉你的牙。” 陷阱只容一人转身, 和舫无处躲避,被戳得龇牙咧嘴,这时头顶一暗,一个一袭碧蓝锦袍的男子蹲在了陷阱边,好奇的打量着他。 程惜惜斜睨着程放,很是不满的抱怨,“阿爹你怎么又换了新衫?” “哈哈,阿爹作为世间第一美男子,怎能在女...” 在程惜惜的怒视下,程放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客人面前失礼?” 程惜惜生气的纠正他,“不是女客人,是野猪,是猎物。” “好好好,你是祖宗,你说的都对。” 陷阱里的和舫:“......” 程放伸出手,“来,野猪猎物,我拉你上来。” 和舫叉手施礼谢过,握住了程放伸过来的手,正要借力跃上,程惜惜的手疾如闪电,敲在程放的手腕上,他手一抖,和舫又被摔进了陷阱。 “哎呀祖宗,别闹。” 程惜惜似笑非笑,看向一脸郁闷的和舫,“摔晕了好杀。” “活蹦乱跳的阿爹照样能杀。” 程放又伸出手,和舫微微一笑,翻手紧扣住他的手腕,脚借力一瞪,另一只手一挥划破头顶的网,如豹子那般敏捷扑过去,抱住程惜惜往前一滚,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 “咦,身手不错。”程放收回踢在半空的腿,蹲在和舫面前,双眼发亮侧头看着两人。 “唔。”和舫神色痛苦,下巴又吃了程惜惜的一记。 他却死死不肯放开,眼神炽热看着身下日思夜想的人,“惜惜,见到你我好高兴。” “喂,够了啊。”程放突然不开心了,他伸手掀开和舫,瞪眼骂:“放肆,没规矩。” 和舫赧然一笑,恭敬叉手施礼,“晚辈和舫见过伯父。” 程放脸黑黑的,不满的斜着他。 “什么伯父?谁是你伯父见伯父没有礼品奉上吗?” 和舫忙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双手恭敬奉上。 程惜惜冷眼瞧着两人,见程放眼前一亮正要去接银票,她突然出声道:“阿爹,你脸上的粉糊了。” “哎呀。”程放忙缩回手捂住脸,转身往屋里奔。 和舫嘴角上扬,眼里溢满浓浓的笑意,他将银票递到程惜惜面前,“给你。” 程惜惜慢条斯理接过银票,转身往屋里走去。 程放照完镜子,又换了身月白长衫出来,手里还拿了把扇子摇啊摇,他仔细上下打量着和舫,半晌后得意的笑了,“还是没我好看。” 和舫谦虚的笑笑,程惜惜忍了又忍,才强忍住没有淬他一口。 程放唰的一下收起扇子,在软塌上坐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和少卿,你来山上所为何事?” 和舫颔首恭敬的答道:“伯父叫我阿舫即可。晚辈来山上,主要是想瞧瞧惜惜可安好。京城那一场大火吓破了晚辈的胆,自那以后夜不能寐,惟期盼她能平安活着。” 程放似笑非笑,“山下的人可不少啊。” “晚辈奉圣上之命,领铁血卫追捕劫走许凛之人。不过尽请伯父放心,晚辈已支开铁血卫,山下都是晚辈之人。” 程惜惜将头伸到和舫面前晃了晃,“瞧吧。” 和舫深深凝视着程惜惜,眼里温柔涌动。 程惜惜笑嘻嘻的缩回脑袋,“瞧过了吧,我好得很。你圣上给你就这一个指示?” “还有说要带你回去,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更会善待前朝皇室。” 程惜惜淡淡的笑了,“你信吗?” 和舫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信。可他是君,我是臣。” 程惜惜冷笑,“好一个忠君之臣,和大人,我以前问过你,你们要追捕的前朝余孽就在你面前,你要将我带回去吗?” 和舫叹气,“惜惜,我从未想过要带你回去,所以我才独自上了山。要杀你的不是圣上,是太后。圣上孝顺,如今许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是他死了,这中间的结就再也解不开。” 程放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挑眉一笑,“你以为许凛是我劫持的?” 和舫垂头道:“不敢,只盼伯父给晚辈指条路。” 程惜惜手里缓缓冲着茶,突地一笑,“嘻嘻,阿爹,肥羊自发送上了门,咱们作为土匪,就得有土匪的样子啊。” 和舫头开始发晕,鼻尖是臭不可闻的气味,他无奈的强撑住额头,低低的道:“惜惜,铁血卫很快就会找来,京城还有闻家,那是你有骨血之亲的外家。” 程惜惜毫不在意的笑笑,“闻家与我有何干?和大人,付了赎金就让你离开。” 和舫眼神朦胧,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在了案几上。 程放摇摇头叹道:“惜惜啊,女婿虽然没有我聪明,可也只比我差上那么一点点。” 他那手指比了比,“是他对你毫无防备,才着了你的道。” 程惜惜怒瞪着程放,气呼呼一迭声叫嚷道:“什么叫毫无防备,你看他自从上山,就费尽心机,他只身探我们这世间第一厉害的土匪窝,难道不是抱着他坦坦荡荡,想让我们放低戒备之心吗?” 程放被喷得身子不住后仰,干笑道:“是是是,你都说得对,不过你待如何?要是你不满意,就杀了他,阿爹也去将山下的护卫全部杀了,咱们就在这山头扯旗,将大周再打成大梁?” 程惜惜撇撇嘴,伸手在和舫身上摸索翻找,“我们只是土匪,劫财就好,劫天下太累,还是算了。” 程放微笑不语,任由程惜惜在和舫身上乱翻,打开他荷包一瞧,里面赫然放着那只琉璃钗。 “本来就是我的。”她嘀咕,再打开叠成方胜的纸张,上面是和舫那笔工整中又透着飘逸的字:“我心似此钗。” 程放兴致勃勃的凑过来看热闹,见到纸上的字,哈哈大笑起来。 “我女婿真是聪明啊。” 程惜惜气得一掌推开他,又将纸拍在和舫的脑袋上,气咻咻的说道:“狡猾的黑心狐狸。” 程放又将头凑过来,好奇的问道:“真一点都不动心?” 程惜惜神秘一笑,将和舫头翻了过来,轻拍着他清隽瓷白如玉的脸,“阿爹,按说这般的男子,勉强配得上我倒霉殿下的身份。可惜啊,他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什么抱负啊,前程啊。他要的是位极人臣,而不是做我的面首。” 她深深叹息,“算了算了,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简简单单的不顾一切,没有衡量没有犹豫的欢喜。” 程放温和的看着程惜惜,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像阿爹对阿娘那样的。” “好。那我们就不要了。” 和舫醒来,见程惜惜正神情淡淡看着他。 “你走吧,赎金我已收,去告诉你的圣上,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接受他的加封。” 和舫凝视着她,好半晌后答道:“好。” 程惜惜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身后的和舫低低说道:“等着我。” 她微震,然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和舫传了消息回京,圣上看着眼前的纸条,沉声道:“来人,传和相与范相进宫。” 次日,圣上封前朝皇室程惜惜为文慧公主的旨意,传遍了京城。 京城再一次哗然,前朝什么时候冒出了个遗孤没人关心,圣上善待前朝遗孤的事,被有些文人士子写成了文章传颂,更有好些人家,忙不迭的四下打听程惜惜的婚配,圣上亲生的公主还小,给自家不那么重要的子弟尚个圣上亲封的公主也好。 也有聪明的人家,想起前朝长公主之事,大门紧闭,约束着府里之人不许前去凑热闹。 想提亲的人家找不到程惜惜的人,傻眼之后,才想起她虽无父母双亲,可她还有外祖亲人,按规矩她的亲事当由舅舅做主。 闻家冷清许久的门庭,又快被人踏破了。 复职不久的闻尚书,成日红光满面,佯装恼怒对着管家抱怨,“真是累死人,这么多人上门来求娶我家惜惜,得好好替她选一门好亲才是。” 闻四偷偷在旁冷眼观望,见阿爹满脸的得意,忍不住跳了出来。 “阿爹,你可有见过霸...文慧公主?”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我可是她京城唯一的舅舅,她难道还敢置规矩于不顾,敢不孝不敬我这个舅舅?” 闻四明白他阿爹的意思,欺程惜惜不过一个孤女,就算是圣上亲封的公主又如何?女子出嫁后得靠娘家撑腰,她唯一的依仗只有闻家。 “阿爹。”闻四忍住心里的鄙夷,耐着性子说道:“文慧公主可是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定国公。你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主定下亲事,要是她不同意你该当如何?” 闻尚书看闻四一直不顺眼,见他在自己正高兴的时候给自己泼冷水,抓起身边的茶杯砸了过去,“滚,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你的《左转》诵读通了没有?” 闻四避闪不及,茶水泼了他一身一脸。 他定定看着脸都扭曲了的闻尚书,心头涌上阵阵的悲哀难过。 程惜惜居然是姑母唯一的女儿,姑母被闻家卖了,如今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 闻四像是踩在云上,怒张着血红的双眼,来到林老夫人的院子,一见她就跪了下去,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祖母,阿爹给文慧公主在议亲,你打算不管此事么?” 林老夫人盯着愤然的闻四,突地笑了起来,温和的问道:“你阿爹给她议亲,规矩上可有错?” 闻四一愣,梗着脖子答道:“规矩是没错,可是能跟她讲规矩么?她可不是一般人。” 林老夫人弯腰扶起闻四,笑着道:“她是不是一般人有什么分别?闻家只按照规矩行事,要是她厉害,自然不用理会这些规矩,闻家也占不了她的好处。要是她不厉害,闻家更占不了她的好处。四郎,你终于长大了,能替闻家操心,祖母替你感到高兴。回去歇着吧,傻孩子。” 她转头招呼嬷嬷过来,“把我的手炉拿来,让四郎带着,看这双手都冻得跟冰似的,怎么下人这么不尽心。你母亲成日看顾着你大哥,也没空管你,祖母上了年岁也没精力看顾你们,你可要自己多上些心,别病着了。” 闻四脸涨得通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与伤心。 这个闻家,真如程惜惜说的那样,简直烂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她不肯见到自己,她早就看穿了闻家,就算她身上流着闻家的血,她也不会多看闻家一眼。 林老夫人看着闻四愤然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淡去,怔怔坐在软塌上,泪水爬满了皱纹横生的脸。 自从与太后联手的那一刻起,闻家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回不了头。 闻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林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居住在角落的小院,闻二正不断焦急伸头向外看,见到他立刻冲上来,抓住他一迭声的道:“你听说了?我早就想来找你,可又怕是假的,她怎么会是公主?她怎么是我们的表姐妹?” 闻四挣脱闻二的手,一言不发往屋内走去。 闻二一跺脚,跟上去急着问道:“哎哎,闻四,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与她不是很好吗?她在哪里?你可有见过她?” 闻四面无表情的看向闻二,“她为什么不能是公主?” 闻二一愣,呐呐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哎,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突然,家里好像一切都变了,连大嫂也不闹了,大伯母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不再成日抹泪。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公主么?可是她不是不喜闻家么?” “可是闻家喜欢她啊,要是她是公主,给闻家带来的好处可不止一星半点。” 闻四垂头大笑起来,笑得泪花四溅,“没人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没人问她是如何长大的,她现在封了公主,闻家的人就像水蛭一般吸附了上去,吸完姑母的血,又吸她女儿的血。” 闻二怔怔看着闻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以前的他总是佝偻着背,在这个府里像是团灰扑扑的影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他。 可自从他认识了程惜惜,他的背渐渐直了起来,她记得他那时眼里闪着炙热的光,抓住她的手说:“我们去找霸爷,她一定有办法,她能让你不用嫁给贾文。” 贾文本就孱弱的身子挨了五十大板,没有熬过去,去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伯父在给她议亲,我偷听了嬷嬷丫环的议论,那些人家一眼望去花团锦族,可里面简直脏透了。那个广恩伯纳了一堆小妾,生了一堆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死要面子撑着,逼着媳妇拿嫁妆体己出来供家里花销。” 闻四越说越气氛,瞪大眼睛骂:“那个广恩伯亲自上门来给自己的小儿子提亲,满京城谁不知道他那小儿子不仅爱钻花楼,还爱去找小倌?可大伯父好像口头应下了,你说这不是要成心害人吗?” 闻四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冷冷的说道:“那是因为广恩伯的女儿运气好,前不久生下了圣上的大皇子。” 闻二没来由的心惊,她颤声问道:“我们呢,要是程惜惜也被他嫁掉了,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吧?” 闻四长长吐出口气,突然没来由的心神安宁,他平静的说道:“不会的,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和舫在途中接到无数京城传来的急报,一件件展开看了,由最初的担忧,到后面的愤怒,看到闻家的那些动作,心痛莫名。 她说,我不回去,我不接受。 你信吗? 我要一个全心全意待我之人,没有衡量与犹疑的欢喜。 因为任何的犹疑与衡量,都会要了她的命。 和舫眼神坚定,紧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程放一大早就砰砰砸程惜惜的门,大呼小叫道:“文慧公主,公主快起身啦。” 程惜惜睡得正香被吵醒,她气得从床上翻身爬起来,穿上衣衫哒哒上前去拉开门,叉腰怒瞪着程放:“阿爹,你人上了年纪睡不着,可你能不能不要吵到年纪小的?” 程放将手里的公文卷起来去敲程惜惜的脑袋,“程惜惜,再说一次我老,我就将你的银票全部拿走,你不要以为你藏得好,哼,你藏的地方还不是我教你的!” 程惜惜气焰顿消,上前虚敲着程放的肩,笑盈盈的奉承:“阿爹,哎,不,我怎么能叫你阿爹,你明明就是年轻貌美的少年郎,我得叫你一声大哥啊。” 程放被程惜惜的话逗得心花怒放,他走进屋里大马金刀往软塌上一坐,清了清嗓子手抬了抬,客气的说道:“文慧公主请不要客气,坐。” 程惜惜朝他翻了个白眼,打开被他卷成一团的纸,一目十行扫了过去,嘴里喃喃骂道:“周三,我干你大爷啊!” 第46章 胁迫 许凛的尸首被切成了八大块, 在光天化日之下抛到承恩公府门口。 门房听到响声出去一看, 见门口空无一人,地上摆着几个黑色布袋,他疑惑的上前打开一瞧,顿时尖叫声响彻云霄,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叫声引来其他下人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围上去, 见到布袋里许凛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 有呕吐的,也有如门房那般的砰一声倒下。 混乱引来了看热闹的闲汉, 承恩公拖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 与老妻相互搀扶着去到门口, 围观的人群投来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 步履阑珊挪到那个头颅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将其捧在手心, 双肩抽动像是受伤的母狼般呜咽痛哭。 承恩公妻子脸色惨白, 僵直站立目光空洞, 渐渐的脸变成死灰直挺挺倒下去, 丫环仆妇忍住惧意上去一探鼻息,惊得大哭起来。 自从承恩公病了之后,太医就在府里驻扎了下来,见到小厮又惊慌失措的跑来, 拖起他就跑,惹得他心底不断的抱怨,这个承恩公府里,事也太多了点。 太医跑得气喘吁吁,到了大门处一瞧,差点没吓个仰倒,他被小厮扶住,将他往前推,“快看夫人,夫人不行了。” 太医这才看过去,只一看脸色心里就有了数,他蹲下来下来仔细把脉之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承恩公府前的惨状,迅速传遍了京城。 太后听到禀报,胸口闷闷的眼前发黑,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殿内伺候的人惊慌失措,不断打发人请太医,又急着差人禀报圣上。 很快太医来了,把脉施针后,太后才幽幽睁开眼,圣上也赶了过来。 太医上前恭敬的说道:“圣上,太后娘娘急怒之下吐血晕倒,臣已开了方子,还请娘娘得放宽心,静心休养保重身体。” 圣上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太医退下,走到太后床前,看着她满脸的悲伤,到嘴边的安慰怎么都说不出口。 承恩公像个幽魂一般,来到圣上面前跪地痛哭,直哭得朝上的官员们都于心不忍,心有戚戚焉。 当即有官员出列提出了疑问,圣上亲封的文慧公主现今在何处?不见她入宫谢恩,是否对大周不满并无归顺之心? 朝堂下面的官员咬着耳朵低声议论,再伴随着承恩公的呜咽声,吵闹喧嚷如瓦子的戏棚子。 圣上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近侍上前低语了几句,他神色一变起身赶来了太后的寝宫。 母子两人沉默不语,周泰也匆匆赶进了宫,一来就扑到太后床前,抓住她的手流泪,嘴里不停哭喊道:“母后,你千万别吓儿子,你不能有事啊,我还小,不能没有阿娘啊。” 太后紧紧抓住周泰的手,也忍不住呜呜哭泣起来,“儿啊,阿娘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阿娘苦,阿娘也有阿娘。” 她抬起眼,泪眼朦胧的看着圣上,哀哀说道:“三郎,阿娘没脸前去,你差人去你舅母灵前上柱香吧,还有你外祖父母前面,替我磕个头。” 圣上只觉得苦涩难忍,轻点头应下来。 和舫进京之后,先进宫向圣上交差使,他一见圣上憔悴的神色,心里微惊。 圣上轻声说道:“她在碧青山,她不会回来。” 和舫心中惊骇,抬头望向圣上,他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她嫌弃我后宫混乱,定不会肯入宫。所以我封了她做公主,给她无上的荣光,哪怕逢年过节时能远远望一眼也好,可是她都不稀罕。” 和舫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沉声道:“许凛不是她杀的。” “我知道。”圣上淡淡的笑了,“她虽然小心眼却恩怨分明,这般残忍的杀人手段她做不出来。可是没关系,她不做,有的是人替她做,逼着她做。” 和舫的心沉下去,程放藏了她这么多年,一旦将她推到人前,有的是打着她名号谋反之人。 “你是不是想娶她?”圣上看着和舫笑问。 和舫愣了一下,终是坦白的点了点头,苦笑道:“她不愿意嫁给我。” “我想也是,闻家可是着急忙慌在给她议亲。” 圣上的神情木然,闻家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谁给了闻家这么大的胆,他心知肚明。 许家之事,太后的伤心是真,他不能再伤了自己阿娘的心。 “闻家讨厌,我就替她除掉吧。林老夫人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 圣上慢慢翻看着手边的奏折,漫不经心的说道:“太后跟我说,她无脸下去见外祖父母。闻后在下面见到她阿娘,见到闻氏一族,不知道会不会原谅他们。” 和舫惊得魂飞魄散,哑声道:“圣上,你这是要逼她进京么?” “我也不想逼她,大周不能乱,大周更不能在我手上没了,否则我也无脸去见列祖列宗。” 圣上抬眼望着他,眼底闪现着杀意,脸上却笑容温和:“你为她做了许多事,不知道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如何?” 和舫怔楞片刻,随即明白过来,他神色平静端坐,近卫悄无声息上前,将他带了下去。 临安府小青山。 程惜惜与程放沿着河流而上,去见了他那几艘藏在偏僻隐秘海湾处的大船,他叉腰指着自己的辛苦之作,得意的问道:“阿爹是不是很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程惜惜敷衍的回答,她对他挤挤眼,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程木匠,这么大的海船,你是想将你那些红颜知己全部装上扮花船么?” 程放一愣,眼前一亮抚掌大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程惜惜鄙夷的看着他,“你也不怕那些姐儿们打破脑袋。” “唉,也是,算了算了,那就都不要了吧。” “阿爹,你就是戏文里骂的负心汉么?” 程放摇头晃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哎哟,都把阿爹写进戏文传唱了?那我岂不是一举成名?” 程惜惜无语至极,面无表情翻身上马向回骑去。 程放哈哈大笑,捞起长衫飞身上马跟在程惜惜身后,她特意绕到小青山村,在快进村子时下马远眺。 正值午饭时刻,村子里炊烟袅袅,顽皮的小童在小径上追来赶去,一个妇人从屋里子走出来,扬声大喊:“王三郎,快归家吃饭咧。” 头上顶着冲天辫的小童清脆回道:“阿娘,我这就回来。” 原本玩做一堆的小童如鸟兽散,各自归去。 程惜惜笑容灿烂,指着冲天辫小童说道:“这是王屠户的侄儿,青山村的村民上碧峰山落草为寇时,村里已没了几个幼童,这是仅剩下的几个,后来幸得在山上又生了几个,村民们都拿他们当做眼珠子看顾着,生怕断了后。” 程放笑看着她问道:“你不进去看看?你是他们的老大,进去定会被当做贵人供起来。” 程惜惜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却很快笑道:“我可是殿下,怎能与升斗小民为伍?” 程放心里微叹,牵着马慢慢往外走,说道:“殿下,既不去那就快回吧,就算你是殿下,不吃饭食一样得饿肚子。” 程惜惜没有再回头,翻身上马回了碧峰山。 京城闻府。 林老夫人突然一病不起,闻尚书成日挂在脸上的得色褪去,也不再四处张罗着给程惜惜议亲,忙前忙后请太医,亲自煎药喂药,做足了孝子模样。 他是真心实意担忧林老夫人的病情,要是她去了,自己要丁忧三年,闻家才刚有转机,这三年之后是何光景,他简直不敢去想。 可请遍了太医院的太医,甚至京城那些有名的郎中也一一请进府,药方换了一个又一个,林老夫人还是没有醒来,药石无效,本就枯瘦的身子瘦得不成人形,很快就去了。 闻尚书呆呆跪在林老夫人的灵前,突地转过僵硬的身子,血红的双眼紧盯着跪在他斜后面的闻四,厉声道:“是不是她?” 他发疯般的扑过去掐住闻四的脖子,撕心裂肺的吼道:“是不是她来复仇了?是她对不对?” 闻四被掐得不能呼吸,双手去掰闻尚书的手,可是他却像是要吃人的恶鬼,面容扭曲狠戾,双手像铁箍一般掐得闻四脸色发青,眼神逐渐泛散。 灵前的闻家人各怀心思跪着哭灵,被闻尚书的突然暴起吓得怔楞住,还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 闻二最先惊醒过来,她尖叫着上前去抓闻尚书的手,大哭道:“你要掐死他了,快放手,放开他!” 闻尚书的手被抓出了血痕,痛得他抬手用力一挥,闻二被掀翻在地,闻四脖子上一松,张大嘴大口吸气,呛得不住咳嗽,他嗬嗬喘息一阵后,仰头狂起来。 灵前除去闻四的笑,寂然无声。他拭去眼角溢出来的眼泪,轻蔑的看着闻尚书,声音嘶哑:“你心虚了是不是?你心里明白是你害死了祖母,是你的贪婪,你的无耻害死了祖母。” 闻尚书瞳孔骤缩,他扬起手挥向闻四,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骂道:“贱人生的贱胚子,我今日要杀了你,不能让这样的贱人血脉流下去脏了我闻家!” 闻四抬手隔开,起身扶起闻二,冷眼扫了一眼闻尚书,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闻尚书见平时自己正眼都不愿瞧的儿子,却突然凌厉无比,他那冰冷的眼神竟让自己心头发颤,跌坐在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四哥四哥。”闻二这一声四哥叫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好似这是她第一这样叫他,以前都是不耐烦的喂,或者是直呼闻四。 闻四已经大步向前走了很远,她忙小跑追上去扯着他衣袖,害怕的问道:“我们该怎么办?你惹怒了大伯父,他会杀了我们的,他在灵堂前就想杀了你,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要杀了你。” “我不在意。”闻四轻快的笑了起来,“我也不怕他。他先前没杀了我,现在他也杀不了我,别怕,他就是空的,内里被蛀虫蛀烂了,没什么可怕的。” 闻二还是有些担忧,她喃喃的说道:“我想回安城,京城里面好可怕,可是阿爹他们应该马上就要赶到京城来,我该怎么办?” “你想不想走?”闻四眼睛闪亮,“我们一起逃出去,去找她,让她带我们走,她那么厉害,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那阿爹阿娘他们怎么办?离开闻家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要是她又不肯收留我们怎么办?” “不会。”闻四神情严肃,随即脸上浮起疲赖的笑意,“她不肯我们就求她,求到她烦为止。” 闻二傻眼,闻四又笑着对她眨眨眼,“她是我们的亲人啊。” 和府。 赵夫人缠缠绵绵的病,自听到和舫要外出办差,就自发好了起来,忙着给他张罗包裹,生怕他在冻着饿着,直到他差初一回府说他已回京,进宫面圣之后就回去,喜得亲去厨房张罗,准备他爱吃的吃食。 可赵夫人左盼右盼,直等到深夜,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还是未等到和舫回来,急得她忙招来初一,一迭声的问道:“初一,阿舫他可有消息传出来,他究竟去了何处?” 初一强忍住心里的惊慌,郎君不可能留在宫里过夜,初四伺候着他入了宫,两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可现在他也不知晓郎君的去向,更不敢乱说话吓到赵夫人,便笑着说道:“夫人,圣上那里定是有要事与郎君相商,你别急,我这就去宫门口守着,郎君一出宫,我即刻差人回府给你传话。” 赵夫人无法,只得按耐住心里的担忧,抓住初一吩咐了又吩咐,和舫一出宫一定要递个消息回府。 初一与初二初三碰头仔细商议之后,一边悄悄将人散出去寻人,一边去宫门口等待,初一则去了和相府,原本对他客客气气的和相门房,一如既往的客客气气拦住了他,笑着对他说道:“相爷不在府里。” “那我就在这里等,劳烦你了。”初一压住心里的焦灼与愤怒,笑笑回道。 门房给初一上了茶,见他一等就是大半日,终是不忍,四下瞄了瞄,借给他换茶的时机悄声道:“你走吧,相爷有过吩咐,他不会见你的。” 初一抬眼望去,巨大的影壁挡住了楼阁台榭,他以前不解郎君为何不愿意到这里来,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对门房叉手施礼道谢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倒是周泰,一听他上门求见,即刻就见了他,笑着打趣道:“初一,你怎么有空上门?你郎君呢?听说他不是回京了吗?瞧他那小气劲,是不是躲着我不愿意请我去吃酒?” 初一勉强的笑了笑,沉声道:“齐王爷,郎君自回京进宫向圣上交差之后,便再未见到他。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周泰大惊,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这些时日太后身子好了些,又差他去承恩公府里帮着打理丧事,忙得焦头烂额,没曾想和舫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微一沉吟,说道:“你先四下去找,我进宫去问问圣上。” 初一感激的叉手施礼,离开齐王府回去等消息,周泰则匆匆进了宫。 一向在圣前畅通无阻的周泰却被近侍拦在了门外,任他在外面怎样跳脚大呼小叫,近侍始终恭敬有礼,却半步不让。 周泰无法只得悻悻离开,脑子一转,掐住圣上去请安的时辰,在通往太后寝宫的夹道转弯处守着,待他听到齐整的脚步声便一下跳了出来。 圣上被吓了一跳,见近卫的刀都快砍到周泰身上才将将收住,忍不住大骂:“你找死吗?” 周泰顾不得吓得半死,上前揪住圣上的衣衫,哭着道:“哥,我差点就被砍死了。” 圣上抽回自己的衣衫,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训斥道:“你活该,谁让你鬼鬼祟祟守在这里,仔细拿你当刺客拿了。” “哥。我来找你,你不见我啊。”周泰哭兮兮可怜巴巴的问道:“哥,你就告诉我,阿舫去哪里了?他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 “滚,你居然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了,你还知道叫我哥,我不是你哥,阿舫才是你哥!” “哥,你别说气话了,你看我们的脸,任谁都会说我们是亲兄弟,阿舫长得那么好看,别人不会认错的。” 圣上被气笑了,抬手抽到周泰头上,瞪眼骂道:“谁跟你长得一样?你丑可不要拉上我。” 周泰偏头一躲,吸了吸鼻子,忙认错说道:“我丑我丑。哥,我问你一句,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圣上见周泰像小狗那般,双眼湿漉漉含泪希冀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心软了软,叹道:“我没杀他,不过你不要再问了,否则我连你一起拿下。” 周泰心下一松,却又一沉。 和舫没有死,却被关了起来,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才保全了这份兄弟情,可他不傻,如今,真的是要大变天了。 初一接到周泰差人递来的消息,心沉入了谷底,郎君能躲过这一劫么? 在赵夫人面前,初一见她虚弱的身子,想了又想,终是撒了个谎,说是郎君被圣上派出去办秘密差使,无法递消息回府,才暂时哄住了她。 临安府碧峰山。 程放提着几坛酒,笑眯眯的对程惜惜晃了晃,“客官,要吃酒吗?上好的香雪酒,只要一两银子一坛。” 程惜惜斜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要。” “那你吃一坛,我给你一两银子如何?” 程惜惜飞快一手夺过酒,一手伸在了他面前,“银子。” 程放从怀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一个铜板,依依不舍放在程惜惜手掌心,心痛的皱眉说道:“呐,就这点了,全给你,可要省着点花啊。” 程惜惜将铜板收好,笑着说道:“阿爹放心,我一定省着,这一个铜板,至少要十天才会把它花完。” 她将酒倒进铜壶放在小炉上煮,淡笑着说道:“阿爹啊,我没事,不用来安慰我。” “没事啊,没事我把酒拿回去吧。” 程放说完就要去拿酒,程惜惜忙伸手挡住了他,连声道:“有事有事,林老夫人去世了,我好伤心的。” 程放放下酒,侧头看着她问道:“女婿被关起来了,你真一点都不在意?” 程惜惜提起铜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程放,拿起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用手拿起一块白切羊肉塞进嘴里吃了,满足得直叹气。 “阿爹啊,这么快活的时辰,不要说那些丧气的话。” 程放凑过头去,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不死心的问道:“真不在意?” 程惜惜一把推开他的头,冲着他气咻咻的说道:“阿爹,你是不是要让我前去京城送死,好把他救出来?好啊,快说,你们是什么关系?难道他是你在外不小心留下的儿子?” “呸。”程放斜睨着她,生气的说道:“他的命能跟你的比?就算他是我爹都不能。” “那你还问?” “我是见不得你伤心,要是你伤心了,以后我怎么有脸见阿樱?” 程惜惜怪叫,“你还惦记着她啊?就算在下面,她也是有夫之妇啊。” 程放梗着脖子,蛮不讲理的说道:“我不管,生的时候她嫁给了元重光,死的时候她得嫁给我。” 程惜惜眼带同情看着程放,温柔的说道:“你一边放浪不羁处处留情,一边情深款款生死不渝,阿爹,我怀疑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呸。” 程惜惜哈哈大笑。 “惜惜,你真不想要回大梁么?” “想要。可是一个铜板能买到么?”程惜惜拿出那枚铜板抛了抛,怪腔怪调的唱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程放手敲着案几和着她唱,唱罢喝完坛中酒,一抹嘴豪气的道:“好,恩仇了断,每日饮酒作乐过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去。” 头晚吃多了酒,程惜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等洗漱完吃完饭去找程放,他却消失不见踪影。 马厩里他那匹显眼的高大白马不见踪影,墙上挂着的钺以及他那些宝贝通通消失不见。 微愣之后,程惜惜脸色大变,嘴里骂骂咧咧转身回屋,唤来程怜怜,蹲下来捧着它的肥脑袋揉了揉,苦兮兮的叹道:“怜怜啊,你又长肥了,背你到京城会累死的,你就跟着陈婆婆留在这里,少吃多跑动,不要再继续肥下去了好不好?” 程怜怜晃着着胖脑袋眯着眼不满的叫唤:“呜呜。” 第47章 尾声 官道上, 程惜惜骑着砖块向京城疾驰而去。 行驶了一阵之后, 在前面的小河滩处,程惜惜翻身下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去饮水吃草歇息,她也累得瘫倒在地,仰头望着碧蓝的天际,初春的风吹拂脸庞, 轻柔抚慰。 阿爹幼时总爱捏她胖乎乎的脸颊, 初时她会咯咯笑,后来会生气大哭, 阿爹总会拿出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来哄她。 她最喜欢的, 还是甜甜的糖块, 此时天边那团漫卷的云,像极了大大的冬瓜霜糖。 程惜惜舔舔嘴唇, 闭了闭眼睛,再一鼓作气爬起来,过去整理了下马鞍, 准备再继续前行。 “汪汪汪。” 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传了过来, 然后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她侧耳聆听, 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来就来吧,一家人齐齐整整,再也不要分开。 浑身脏兮兮的肥狗扑到她脚下,张着嘴直哈哈喘息, 又抬头满脸委屈的直呜呜。 程惜惜揉着程怜怜的狗头,笑着抱怨道:“好了好了,带你一起走便是,不过你这么脏,又没有背筐,我嫌弃你啊。” 她站起来,手叉着腰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来!” 不一会,周边林子里悉悉索索走出来几人,为首的壮实黑衣护卫沉默着上前。 程惜惜仔细打量着他,对他展颜一笑,“大叔,咱们又相遇了。一次劳你搬高几,一次得你出手救命,两次相帮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现在又要劳烦你了。” 黑衣护卫惜字如金回到:“无须谢。你说便是。” 程惜惜笑着指了指程怜怜,“我的狗狗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京城,劳烦大叔将它一并带走吧。” 黑衣护卫视线顺着她的指点看去,见一坨黑乎乎的胖狗蹲在地上,昂着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无妨。” 他大步走过去,弯腰伸手就要捞起程怜怜,它弓着身子喉咙里嗬嗬低鸣,眼见就要弹起撕咬,程惜惜呵斥道:“程怜怜。” 程怜怜霎时萎了,呜呜两声乖巧的任由黑衣护卫将它抱起来,用布巾捆在了身后。 黑衣护卫说道:“再行些路,就换马车前行。” “无须。”程惜惜学着他那般言简意赅的说道:“急行军进京。” 黑衣护卫意外的看她一眼,解释道:“圣上吩咐了,不急。” 程惜惜笑眯眯的看着他,对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急,急着见你的圣上。” 黑衣护卫又愣了一愣,片刻后对她叉手施礼,手指放进嘴里急促一吹,一匹黑色骏马奔到他面前, “好威风的马啊。”程惜惜目光眼馋的绕着马转了转,又叹息着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骑我的砖块吧,不过大叔,前面可要备好换骑的马,我的砖块跟你们的马脚力不能比,跑不到半日就得歇息。” 黑衣护卫点头应下,一挥手沉声道:“走。” 程惜惜也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只稍作换马歇息,眼见再不过小半日就即将到京城。 来到京郊附近的镇子,她勒住马从马背上滑下来,弯着身子直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我骑不动啦,大叔,我要歇息沐浴吃肉喝酒,你快快去安排。” 程惜惜一路跟着他们铁血卫急行军,半点不见小娘子的娇气,不叫苦不叫累,每次停下来下马走路双腿都像螃蟹般歪歪扭扭,可一旦歇一阵,他们起身离开时,她也会咬牙起身,歪歪斜斜跟上来。 就连她的肥狗,就算在他身后被颠得直呜呜,可每次将它绑在身后时,也从不挣扎,老老实实温顺得像是只小羊羔。 黑衣护卫眼里不禁浮起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进去驿站,程惜惜双眼双腿都发直,冲进客房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程怜怜也哒哒的跟了进去,躺在了她床脚。 黑衣护卫沉默半晌,招来人送去热水吃食,悄悄带上了门离去。 程惜惜耳朵动了动,起身稍作洗漱,拿起吃食与程怜怜狼吞虎咽分食了,又爬上了床。 晨曦中,一人一狗悄无声息来到马厩,牵起砖块离开了驿站。 黑衣壮汉一夜好眠,他再睁眼,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过来,使得他不由抬手挡了挡,突然,他心里一惊,翻身坐起来手伸向床头一摸,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衣衫不见了。 不仅仅是衣衫,他随身的包裹长刀令牌皆不翼而飞。 他顾不得其他,匆忙跳下床来到程惜惜房前,抬脚踢开房门,里面一个眼生的小丫鬟正伺候着个小娘子解衣,被房门的动静吓得回过头,皆花颜失色惊声尖叫。 “我的娇娇,出什么事了?” 几间屋子房门接连打开,雍容华贵的妇人被仆妇丫环拥簇着急急奔出来,见到只着中衣的黑衣壮汉立在门口,吓得瞪大眼后退一步,高声叫道:“来人呀,给我抓住这个大胆贼子!” 驿丞听到动静也奔了过来,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罪,这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谁也惹不起。 黑衣壮汉冷着脸挥开扑上来抓他的小厮,气急败坏的来到其他护卫的门前,踢门进去,见他们亦如自己一般,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屋内的随身物品皆没了踪影。 他上前一把拎起护卫,对被惊醒还在迷茫中的护卫低声道:“人跑了,给我追。” 护卫大惊,正要找衣衫,却四处找不着,见黑衣壮汉也如他一般衣着,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黑衣壮汉来到马厩,看着马厩里一群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马,脸顿时黑如锅底。 一群小厮们手持棍棒围了过来,嘴里叫嚣道:“兀那贼子,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驿站行凶撒野,也不瞧瞧我家郎君是谁,给我绑起来送官!” 黑衣壮汉对护卫们一打呼哨,抬腿狂奔而逃。 城门口进城如寻常般随意,出城却守卫森严,由京畿大营重兵把守,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程惜惜心沉下去,京城出大事了。 她垂着头小心谨慎避开行人,付了银子将马寄存在城外的茶寮里,赁了架马车进城,给足银子让车夫在城里绕来绕去,待天黑之后才在一条僻静巷子了下车,趁着蒙蒙的夜色,带着程怜怜沿着小巷墙根摸到了老许的小院。 院子静悄悄的,她前脚一落地蓦地顿住,空气中丝丝血腥味钻进鼻尖,随即收回脚飞转身而逃。 “殿下。”身后有温和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她浑身一震,硬着头皮回转过身,见贾相一身细布长衫,微躬身站在廊檐下,灯笼的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谦逊又恭敬。 “原来是贾相。” 贾相叉手施礼,“臣在大梁,乃是中书舍人。” 程惜惜笑着走进去,程怜怜跟在她身边狂躁不安的转动,她低斥道:“程怜怜,不许动来动去。” 程怜怜呜呜悲鸣,她的心愈发沉重,腼腆的对贾相笑笑,“它不喜血腥味,这里谁受伤了吗” 贾相侧身让过程惜惜,笑着说道:“里面请。” 程怜怜越过程惜惜,狂叫着冲进去,她脸色大变也跑过去,到了屋门口停下脚步,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程放的脸惨白中泛着青灰,月白的长衫上红痕斑斑,像是泼上了褪色的胭脂。他半躺在软塌上,目光温柔至极看着她,嘴角努力的扯出了一丝笑意。 他手动了动想抬起来,却又无力垂了下去。 “惜惜,阿爹没力气了,你过来。” “嗯。”程惜惜拖着腿慢慢上前,靠着程怜怜蹲在塌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心布满薄茧,有血浸入指甲内,她轻声笑道:“阿爹,你是男人,簪花敷粉也就算了,怎么还染起了指甲。” 程放也轻笑,“你是小娘子,不梳妆打扮也就算了,还有脸嘲笑阿爹。” 程惜惜对他做了个鬼脸,他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说道:“难看。” 说完,他低头咳了起来,鲜血慢慢从嘴角流出来,胸前的衣衫上红痕层层晕开,染红了她的眼。 程惜惜恨极,一迭声激动的说道:“阿爹,你说过,要好好活着的,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从小时就一直骗我,到现在还骗我!” 程放喘息着抬起头,努力地开口说道:“最后一次啦,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惜惜,我替阿樱报了仇,杀了那老毒婆。” “我就知道。”程惜惜喃喃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可是你们总是抛下我,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傻子,你还有程怜怜啊,还有个比你更傻的大傻子。” 程放又张大嘴努力的喘息,片刻之后他轻轻的说道:“我活够了,我早就想去找阿樱,去晚了我怕再也找不到她了。当年是我对不住她,她说,谢子归,我等了又等却没等到你,晚了,我要嫁人了。” 程惜惜的眼泪滴落下来,溅到他手上,他瑟缩了一下,长长的呼出口气,叹道:“惜惜,我是世间第一大混账,做错了许多事,你不要为阿爹哭,我不值得。” “可是你始终是我的阿爹。”程惜惜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混账,没办法,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混账阿爹,从小欺负我,骗我,给我梳难看的包包头,教我坑蒙拐骗教我读书习字的阿爹。世人说要讲究孝道,我又有什么法子。” 程放神情怅然似在回忆,渐渐他脸上溢满笑意,说道:“那是没办法,我没当过阿爹不太熟练,你就将就点。惜惜,不要恨阿爹,好好活着,要孝顺听话,我去找阿樱啦,你将我烧了,像她那般烧掉.....”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程怜怜蹭着程惜惜,不安的呜咽。 她怔怔握住程放冰冷的手,良久之后将他手轻轻放到胸前,取出帕子仔细擦拭着他嘴角边的血渍,又理了理他的头发。 然后跪在地上,恭敬的叩首。 “殿下。”贾相上前,轻声的叫她,“谢先生已归去,臣会为他操办后事,你且莫太过伤心,身子要紧。” 程惜惜站起来,对贾相勉强笑了下,说道:“多谢贾相。” “臣乃中书舍人。” “好,贾舍人。”程惜惜也不争辩,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圈椅,说道:“坐吧。” 贾相施礼谢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叹息着说道:“谢先生天纵奇才,将殿下教得很好。可这些年他也将殿下藏得很好,要是早日将殿下的事告知我们,又岂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程惜惜谦虚的笑笑,点点头说道:“这些年也有劳贾舍人了,不知贾舍人接下来意欲如何?” 贾相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唉,我就是太有主意了,不过我的主意做不得数,总要听听你们的主意。”程惜惜无奈的垂下头,“再说我的主意不合你们意,你们也不会听我的啊。” 贾相抚着胡须,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赞叹道:“殿下远比先帝聪明。” 程惜惜微笑不语,唉,就是太聪明太有主意了,你们才会步步紧逼。 她好奇的问道:“要是没有我,你们会推谁出头?” “殿下说笑了。”贾相仍旧温和有礼,“大梁皇室虽然人丁凋零,要认真找找,还是能找出几个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殿下了么?” “我不是不听话么?” “殿下从进京起就引起了众人关注,我当时就在想,是何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可惜啊。”贾相摇摇头,惋惜的说道:“可惜殿下志不在此,心更不在此。妾愿为藤萝,臣又何不是如此。” 程惜惜慢慢起身,在程放遗体前站住,哀哀的看着他的脸,又转身踱步到贾相身边,突地手疾如闪电一翻,雪亮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贾相瞳孔蓦地飞散,喉咙嗬嗬直抽,他嘴唇颤抖哆嗦,鲜血飞溅。 程惜惜摇摇头,叹道;“贾舍人,你还是没看清楚,从我进京起,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谁能逼迫得了我?你可以前来问我的,你也可以跟我讲道理,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将匕首切得更深些,“你埋伏在此杀了我阿爹。院子里血腥味那么重,你事先清扫过吧?角落里那棵樱花树,树下落花被扫得干干净净,你的护卫们太认真了。” 贾相的脸如金纸般枯黄,他耷拉下头,手指曲起。 “你还想杀了我吧?你明知道我不想要回大梁,可是你想要啊,就算你为百官之首,还是不能满足你的野心啊。当年那个衣不蔽体的贾牛儿去哪里了? 杀许凛,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逼迫我与大周为敌,我可以远走高飞,可阿爹不行啊,你知道他放不下,引阿爹来京城杀太后,也是引我来,再一并杀了我们。哦对了,你别做梦了,临安府厢军中投靠了你的人马,都已经死了。” 程惜惜收回匕首,在他衣衫上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血迹,又敲了敲他曲起的手指,撇了撇嘴,“你很厉害,一环扣一环,可是我比你更厉害。你的指令发不出去了。” 她凝神听了听,手指伸在唇上,对睁大眼睛嗬嗬喘气的他嘘了嘘,“你听,外面整齐的脚步声马蹄声,大周京畿营的兵来了。你快死吧,我没功夫跟你多说啦。” 贾相瘫倒在圈椅里,猛一抽搐后,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程惜惜低喝道:“程怜怜,快来帮我。” 程怜怜趴在程放的身边,恹恹毫无生气,听到程惜惜的吆喝,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咬着贾相的衣衫,帮着她将尸体往门外拖。 院外刀剑碰撞声,打斗声,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小院,破门而入。 程惜惜将贾相随意扔在院中,抱起房屋角落老许做马厩棚子时刷油布用的桐油坛,揭开坛盖将桐油倾倒在程放身边,拿出火折子吹开扔了上去。 火苗升腾,将程放席卷其中。 程惜惜的双眼在火光中红得似要滴血,全身被火苗炙烤得滚烫,她轻轻踢了踢程怜怜,低声道:“走吧。” 程怜怜无精打采的跟在程怜怜身后走出去,院外打斗声停歇,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圣上背着手,沉着眼看向她。 程惜惜视若无睹,迈着步子越过他就要往外而去。 “程惜惜!”圣上眼疾手快捉住她,冷声道:“你给我站住!” 程惜惜夸张的瞪大眼,讶异的说道:“原来是圣上啊,晚上看不太清,你脸又如夜色一般黑,我还以为没人呢。” 圣上抬眼望了一眼院子,熊熊的大火卷上了屋顶,院子里只躺着贾相,他厉声问道:“谢子归呢?” 程惜惜回头指了指大火,微笑着说道:“在里面。我阿娘当年就是这样被你阿娘烧死的。” 圣上脸色一沉,手上用力握紧她的手臂,狠声道:“大胆!” 程惜惜手臂吃痛,不管不顾抬脚踢向圣上的小腿,他侧身避开,近卫呼的一下拔刀围了上来。 “滚开!”圣上咬牙切齿的骂,近卫又低下头慌忙退下。 程怜怜见状,呲牙想扑上来,程惜惜叫道:“程怜怜,不要动。” 见程怜怜呜呜不满的闪开,她才抬头,扬眉不逊看着圣上,“你待如何?要打架吗?” 院门口越来越热,近侍急得头顶冷汗直冒,见状鼓起勇气上前躬身说道:“圣上,此处危险,不宜久留。” 圣上冷眼横过,近侍霎时背上直冒冷汗,小腿肚子都打颤快站立不稳,幸得听到头顶声音传来,“走。” 程惜惜被圣上拖着走到宽大的马车前,提着她的手臂将她塞进马车,待他扶着车门正要上来时,被她抬腿当胸踢了过来。 圣上只得一手抓住门侧身闪避,脚下却一滑掉下了马车。 “程惜惜!”圣上眼里淬着火吼道:“你大爷的是不是想死?” 周围近侍近卫皆呼啦散开,垂头不敢直视。 程惜惜抬抬下巴,看起来趾高气扬又欠扁至极,“我不习惯与人同坐一辆马车,你去坐别的。” “这是我的车!” 程惜惜作势要跳下车,说道:“哦,这样啊,那我不坐好了。” 圣上咬牙吸气,低喝道:“牵马过来!” 近侍简直快要晕倒,近卫也忙着重新布防,兵荒马乱之中,程惜惜悠闲的对程怜怜招了招手,“上来。” 圣上见那只脏兮兮的肥狗居然上了自己的马车,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让牵着缰绳的近侍瑟瑟发抖。 “走。”圣上看了半晌,终是冷着脸翻身上马。 马车稳稳前行,程惜惜神色淡下来,回头向小院的方向望了望,手按了按胸口,紧紧抱住程怜怜,将头放在了它的身上。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程惜惜下车一瞧,原来到了上次躲避闻二来过的院子。 圣上大步向前,程惜惜带着程怜怜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惹得他不时回头怒目而视。 程惜惜不理不睬,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怕,活着不怕,死了也不怕。 圣上强忍住自己的怒意,由着程惜惜进了屋子,随意的在软塌上坐下来,见自己的手上沾着血迹,又掀起衣衫认真的擦拭。 他扬了扬手,近侍退下去,不大一会下人端着热水,手托着帕子澡豆进屋。 程惜惜点点头,“嗯,还算不错,有眼见力。” 圣上背着手冷眼瞧着程惜惜洗干净手,又拿帕子擦干后,挖了一块香脂抹在手上,将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难闻。” “哼。”圣上一声冷哼,“闹够了没有?” “周三郎?”程惜惜侧头看向圣上,思索片刻后又放弃,干脆说道:“我不知你的名字,就叫你周三吧。” 圣上不错眼的盯着她,缓缓的说道:“周恕,字涣之。你对我直呼其名,是你要反了么?” 程惜惜嗤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周家不同样是造反得来的天下么?只许你造反,不许我抢回元家天下啊?” 圣上蓦然一笑,“也对,你有本事就抢回去吧。” “唉,我就是没本事。”程惜惜一脸的惋惜,不过她又飞快的否认道:“我不是没本事,只是没有你们母子的心狠,元家受了天下百姓几百年的供养,我虽然倒霉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可没法子,谁叫我是元家后人,祖债后人偿,让百姓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把天下让给你好了。” “谢子归杀了我母后。”圣上眼里浮起杀意,“你叫他阿爹,他的债是不是要由你来偿?” 程惜惜冷笑,“周恕,你真要跟我算吗?” 圣上已有多年未曾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此刻听到感觉既陌生,心底又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强压住心底的情绪,紧抿着嘴不做声,目光沉沉盯着她。 “许家是一团烂泥,许凛是烂泥中稍微不那么臭的,却也不算枉死,虽然不是我杀的,不过我替你将杀他的贾相杀了。” 程惜惜掰着手指头,跟圣上一一算道:“你封我为文慧公主,或是你想让我进宫为妃,你这是在打我的脸,不管如何我是元家人,你我有杀父母双亲的生死大仇,我再接受你的册封,我怕元家祖宗半夜会从棺材里跳起来掐死我。” 圣上眼神复杂至极,看着她说道:“不管哪样,我都是真心的。” 程惜惜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说道:“我知道。你还算个不错的帝王,眼里有天下百姓,心胸还算宽广,所以我才会在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我无意于与你争夺天下,你做你的天子,我做我的小民,各自互不相干。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就此别过。” 圣上眼里闪着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闲闲的说道:“想得美。” 程惜惜瞪大眼,失声高呼道:“不会吧,你还是想杀了我?” “不杀你,也不会放你走。” 程惜惜挽着袖子,气咻咻的说道:“周恕,你是不是欠揍?硬要逼着我揍你么?” “你打不过我。”圣上斜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角的滴漏,起身站起来说道:“我走了,你安分点,这里有铁血卫把守,要是敢跑他们会直接打断你的腿。” 程惜惜气得将手里的茶杯砸过去,圣上轻描淡写的抄手接住,弯腰放在案几上,突然他顿了一下,眉心紧皱。 “周恕,你少来这套,啊,不要过来。” 程惜惜微笑着踢翻案几,嘴里高声大喊,扑上前去接住倒下来的圣上,在他的怒视中对他灿然一笑,将他轻放在地,蹲下来低声说道:“手不要乱拿东西,乱接也不行,没有人教过你吗?” 圣上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口不能言,眼底淬满杀意狠狠的盯着她。 “呐呐呐。”程惜惜小手拍着他的脸,“都这样了,还敢瞪我,挖掉你眼珠子你信不信?” 她恍然大悟般轻笑起来:“忘了你不能开口说话了,都是我的错,你再等等啊,等等就能说话了,你放心,我才没那么残忍,不会挖你眼珠子的。” 程惜惜站起身,踮起脚尖走到门边聆听一阵,然后轻快的跳了回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扶起来,嘀咕抱怨:“重死了。” 圣上转动着眼珠,靠在她身上被拖向门口,静待片刻,门轰然被近卫撞开,她笑着说道:“不劳烦你们,我扶着他就好。” 近卫大骇,圣上的腰上,赫然抵着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匕首。 “你去,让人把大门打开,所有人都不许动。” 近卫犹豫,匕首往里刺破了衣衫,他忙点头说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这才对嘛。” 程惜惜笑起来,见近卫跑了出去,不一会院门被打开,急急的脚步声之后,老许进了屋子,接过她肩上的圣上,笑着说道:“我来我来,外面都安排好了,走吧。” “走喽。”程惜惜招呼着程怜怜,轻快的迈着步子出去,在虎视眈眈小心翼翼守着的近卫中,瞧见了一脸怒容的黑衣壮汉,对着他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做了个鬼脸。 老许带来的护卫将圣上扔到马上,挟持着他一路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见状要上前查问,后面跟来的近卫扬了扬手上的令牌,官兵吓了一跳忙闪开,手忙脚乱打开了城门。 一行人骑着马呼啸而出,后面的近卫缀在其后紧跟不放,才出得城门不久,老许回过头诡异一笑,不多时近卫的马脚程慢了下来,直至马腿一软轰然倒地。 “前面岔道上换马,你的砖头也在。”老许侧头对程惜惜笑着说道,“闻四带着他姨娘与妹妹来了,闻二不肯来。” 程惜惜笑着说道:“不来就不来吧,随她去。” 打马前行到了岔道,闻四扶着一个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娘子等在那里,见到程惜惜,眼睛霎时迸发出了光彩。 程惜惜抬手阻止道:“没工夫说废话,快上马,不会骑马的护卫带你们,别乱嚷,敢不听令者,直接扔掉作数。” 护卫将他们母子三人像拎小鸡般拎上马,一路换马绕行,到了离京城不过百里的近海边,守在岸上焦急张望的人见到前来的人马,忙奔回去跳脚扬手招呼,几艘停泊在岸边的大船徐徐放下了跳板。 程惜惜欢呼一声,骑着马直奔上船,勒马在甲板上转了几圈,不住的满意点头,然后转过头对着老许笑着说道:“老许,将他扔在岸边吧,他的人估计也快寻来了。” 老许笑着应是,吩咐护卫将圣上放在了岸边。 “起航喽。”程惜惜抬手下令,船上绳索搅动,跳板又徐徐收了回来。 突地岸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有人扬声大喊:“程惜惜!” 程惜惜抬头望去,笑容一点点爬满了脸颊,她手一扬,跳板又放了回去。 和舫骑马带着他阿娘在前,初一身前带着周泰,初二初三初四紧跟其后,初一翻身下马抱下周泰,将他放在圣上身边,笑看着浑身都散发着浓浓喜悦的郎君翻身下马,顾不得还在马上的夫人,奔跑着冲上船将程惜惜紧紧拥在了怀里。 初一眼角润湿,扶着赵夫人下马,与初二他们几人相视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了过去。 大船起锚扬帆,驶向了大海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