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恋爱脑》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魔尊是个恋爱脑>作者:橘子猫头 文案 素尘仙尊是座出了名的冰山。 但他之所以拒人千里,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买菜丢了两枚铜板都能怄上几天的小气鬼。 因为一次啼笑皆非的乌龙,他接下刺杀新任魔尊的送命活,前往魔域进行自我隔离。 晷景魔尊是个出了名的魔头。 但他之所以不近人情,除了他脑子真的有病,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登基祭天默念上苍给他发个老婆的恋爱脑。 于是,魔尊登基当日。 黑袍金冠的魔尊刚念完祭词,就见一白衣男子持剑破风而来。 魔尊大惊,当即上前把那白衣男子制在怀里,喜道: “灵了!” 仙尊:老子??? 24k傻白甜魔尊×超级可爱但不影响他是个坏男人仙尊 ———— 1.复健短篇,写出来就更 2.有一对副cp 3.好像没啥好说的了,就一沙雕狗血小甜饼,高糖.jpg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素尘,晷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24k傻白甜 立意:世界可爱,你也一样 第1章 临近魔尊登基大典,进出魔都的盘查自然也是严了不少。 把守城门的魔将板着张脸注视着眼前这个青年。 崔素尘顶着魔将极度不善的目光,却同样黑着脸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跟在他身后的书童见状,连忙疯狂给他打起了眼色,急得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少爷,要交城门税。还有孝敬军爷的茶水钱,茶水钱!” 崔素尘闻言,却是捏紧了悬在身侧的钱袋,顺带瞪了书童一眼,防止他自作主张助长这些歪风邪气。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狠狠批评一下行贿这种可耻的行为,却见那魔将终于憋不住笑岔了气: “小少爷,以前来过皇都没有啊,还茶水钱,你当这是你们山头收过路费啊?” 魔将起了这头,周围的路人和守卫也跟着明目张胆地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蔓延了开来,弄得正在气头上的素尘仙尊拔剑的手也跟着一顿。 “行。我看你这小魔如此凶神恶煞,出手又吝啬至极,还没一个书童会看人脸色,想必也不是什么正道的伪君子。” 他大笑着摆手道: “尊主圣明,城门税上个月便已经全部免除了。顺便我们这里没有茶水钱这种说法,兄弟们要解闷也是喝酒。茶水钱自己收好,别回头让人摸走了来找哥哥哭鼻子啊。哈哈哈哈哈,放行!” “小少爷”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瞬间涨红,整个人晕乎乎地往里面晃。经过那魔将时,还被对方满脸慈爱地摸了把头,弄得向来以长辈自居的崔素尘脸上的潮红“突”一下漫到了耳根。 魔域土生土长的魔族个个人高马大,他身形本就不高,混在壮汉堆里,跟带着书童赶考的少年书生也没什么两样。 也难怪那魔将根本不疑他,让身为“正道伪君子”的他虽说闹了笑话,却还真就蒙混过关了。 两人俱是脸色通红地落荒而逃,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后,书童抬手撕下了脸上的□□。 “虽然过程是稍微……坎坷了点,不过总算还是进来了。” “书童”拱手对他行了一礼,笑容有些勉强。 “弟子前去绝灵关接您是在十日前,那时的盘查还远不像今天这样严苛。魔域已经百年余没换过尊主了,前任魔尊治下又贪腐成性,弟子一时疏忽,险些误了大事。” 崔素尘想起自己在城门老毛病犯了闹的那出,赶紧打断道: “咳咳……哪里,这不能怪你。我刚刚也是……没想到新魔尊掌权后魔域的变化这么大。” “书童”听了赶紧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这次真是多亏您……品性高洁,刚正不阿,坚决不向任何黑恶势力低头……” 他越夸底气越弱,也不敢细想仙尊大人城门那“义举”究竟是事出何因,到后面渐渐就没了声,只好强行换了个话题: “不过仙尊,请恕弟子只能把您带到这了。那魔头就算在魔域也是凶名远扬,还请您千万小心,弟子告退。” 正道指派给崔素尘的小卧底说完又鞠了一躬,用无比悲壮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才转身快步离开。 崔素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站在原地尴尬了好一阵。 其实也不怪人家小卧底刚刚那样想,如果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知道有谁主动接了他今天这活,说不定也会觉得那个人不要命了。 这次新上任的晷景魔尊是上一任魔尊长兄的幺子。老魔尊继位后灭了长兄满门,单单留下他丢进了万魔窟折磨。 却不料这个本来天赋极差的娇少爷在那地狱中修炼一日千里,百年后便以一己之力屠尽了整座魔窟,带着满手血腥站在了老魔尊面前。 再之后,正道本欲同他交涉,可这魔头完全灭绝人性,丝毫没有谈话的可能。 正道各大宗门聚在一起商议了三天,最终决定由第一仙宗太玄宗的长老素尘仙尊潜入魔域,在登基大典上刺杀那魔头。 崔素尘每次想到这里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但事已至此,他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告奋勇接了这活。就算当时是他头脑不清醒胡乱撞上去的,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果他真的不幸陨在了这里,也当是……给他那苦命的师侄一个交代吧。 崔素尘抬眼望向空中那明晃晃的日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都怪他那天一时冲动,居然对师侄做出了那种事情。 他在与太玄宗宗主于秘境结缘,受邀成为长老之前一直是个散修。 散修没有宗门庇护和供养,常年在外独自打拼,身上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也就是俗称的——小气。 而且崔素尘天赋极佳,修炼上的开销用度大,论扣门这点,在散修里他也是个中翘楚。 进入宗门后,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身上这个陋习,他平日都是拒人千里。 久而久之,就活成了门下一个弟子都没有的冰山。 可他的友人太玄宗宗主对此并不介意,还经常让亲传弟子到他府上陪他解闷。 但那天,宗主的亲传弟子来他府上取崔素尘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却不小心打碎了那套暖玉雕成的茶具。 崔素尘嘴上让他不要在意,暗地里却心痛到几乎走火入魔。 整整一天,他满脑子都是那套攒了半年的茶具,郁气越积越重。当天夜里,他终于抑制不住,一脚踹开师侄的房门,把他按在被窝里暴打了一顿。 一边打还一边怒斥: “个败家玩意你知道老子攒了多久的钱吗?你知道你手滑那一下丢了多少灵石吗?气死老子了——” 崔素尘想到这里,蹲在横梁上一把捂住了脸。 丢人! 虽然事后师侄对此事绝口不提,第二天还鼻青脸肿地照常向他请安,他心中还是无比愧疚,为此心神不宁。 那天会议上众修士僵持不下,他一个恍惚,就在最后关头主动站了出来。 此时,两队巡逻的卫兵在门外换班,互相道了声辛苦。 藏在房梁上的崔素尘被声音惊动,连忙收回心神,重新观察起了这座建筑。 魔修虽说大多行事荒唐乖张难驯,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信仰。 每当新任魔尊继位,便会在登基当日于他现在所处的魔祖庙祭拜,祈求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与小卧底分别后,他在魔都探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依据原计划藏身此处,在魔尊独自进入祭拜时杀他个出其不意。 不过现在想到这个,崔素尘心中却生出了些动摇之意。 上任魔尊虽说荒淫无度,却一直没有对修真界做出过大规模的入侵,正道与魔域维持了百余年微妙的平衡。 但正道也因此对魔域相知甚少。像这次刺杀魔尊的行动,其实都只是通过一次交涉和探子口中零碎的情报,由太玄宗宗主做出的堪称草率的决定。 而且,如果往日他在冲动之下做出冒进的行为,宗主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出声制止。可是这次宗主却一反寻常极力支持……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怀疑待他如父兄一般的宗主。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了那份真心以身殉道。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有他自己的底线,绝不会为了兄弟义气无视苍生社稷,就算这个“苍生”是那些饱受诟病的魔修。 而且这一路走过来,他其实都有用心在看。 如果新任魔尊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不堪,甚至还是个施政有方的君主。在后天的登基大典上,以救世之名前来刺杀的他又该如何是好…… 不对……后天? 后天才是登基大典的话,我明天吃什么啊? 崔素尘猛然惊醒,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差点懊悔到背过气去。 完了,今天本来只想进来认下路。结果想着能省一晚上的住宿费,鬼使神差地……就翻进来了。 …… 我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扣些什么—— 所以,魔都有外送能进皇宫的馆子吗? 他默默低下头,揉着已经有些闹腾的肚子陷入了沉思。 ———— 老魔尊仍在位时,入夜后皇宫的热闹远胜于白天的任何一个时刻。 晷景独自走在空旷的御道上,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与“叔父”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些人的声音随着他颁布的宵禁令,与那些吵闹的灯火一齐,安静且迅速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每日亥时之后,便无人再敢燃灯。 如今普天之下,已无人能不怕他。 不过,或许还要排除掉正道那边的几只老鼠。 他侧头看向身后,漫不经心道: “抓到了?” 禁卫单膝跪地,底气有些不足: “禀告尊主,抓到了一人,现在关在天牢中审问。另外一个……属下率人搜遍全城依然无果。不过魔祖庙那边还未……” 晷景淡淡叹了口气,打断道: “找不到就算了,把你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做好。 至于魔祖庙那边你就别去了,万一弄脏了祖宗的地儿,到时候许愿不灵就麻烦了。” 禁卫出了一身冷汗,暗叹一声尊主仁厚,赶紧低头告退了。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魔尊在说完那话后眼睛瞬间变红,无光的瞳孔中是满溢的疯狂和扭曲。 “毕竟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 崔素尘在魔祖庙里硬生生熬了一天。 等到他把道经翻来覆去背到第八十二遍时,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他与寻常修士不同。或许是儿时挨饿的记忆太过深刻,直到辟谷之后一日三餐也必须一顿不落,不然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 宗主曾经告诉他,凡人吃饭是活肉身,修士吃饭是饱口腹,而他吃饭是饲心魔。 所以即使要忍受异样的眼光,对此他也一点不敢怠慢。 这次……唉,天注定。 诸多烦心事堆到一起,居然让他在昏昏沉沉中极其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出生在凡间的一个寻常人家,家里虽不富裕,但胜在父母慈爱兄弟和睦。 宗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便待他极好。 而且就算是兄长成亲之后,两兄弟也丝毫没有生疏,兄长仍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嫂子像儿时一样,用他的乳名“阿雪,阿雪”地叫他。 后来他二十加冠,全家上下费尽心血为他聘来了家乡最美的女子。 新婚之夜,他喝到大醉,被兄长推进婚房之后,红着脸去掀新婚妻子的盖头。 可等他掀到一半,“新娘子”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一把拥住了他,胸前结实的肌肉挤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惊疑之下急忙后退,却被对方捉住手腕重新带回了怀里。 鲜红的盖头在他眼中晃动,露出了那双藏在盖头下同样鲜红的眼。 ———— 崔素尘猛然惊醒,喘着粗气从横梁上坐了起来。 他抬手摸了把额头,发现自己果不其然,被梦里那个人高马大的第一美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世上真的会有这种……摸着肌肉像是能一拳把我打死的姑娘吗? 那不是姑娘吧? 那不是姑娘吧!!! 可惜,上天这次并不打算给他想清其中关窍的机会。 一瞬间,天光乍现,钟鼓齐鸣。 下方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在舞乐声中缓缓打开。 崔素尘连忙回神,握紧了腰侧的配剑。 魔尊……来了! 第2章 崔素尘屏息凝神,右手微微发力压下剑柄,左手则伸入怀中摸出了一枚玉佩。 这是太玄宗最不为人所知,却是最珍贵的法器宗主令。 在外,它是宗主身份的象征。但同时它也是用于隐匿身形,短时间内提升灵力的无上秘宝。 传说太玄宗的开山老祖飞升时断情丝开天门,肉身羽化时流下一滴眼泪化作玉石。 老祖的徒弟用这颗蕴含着金仙神力的宝玉锻成法器,交以后人代代相传。 但又有人说老祖与徒弟其实是有缘无分的一对怨侣,系在玉石上的黑绳是徒弟剪下头上青丝所编,所以宗主令也被叫做“情人泪。” 而这些秘辛,全是宗主在私下交付这块玉佩时,一边……摸他的手,一边告诉他的。 崔素尘吸了口气,一脸严肃地运转灵力与玉佩中的神力共鸣,耳根却有些泛红。 虽然他扪心自问,自己确实是把宗主当做兄长和朋友看待的。 但宗主有些时候的一些举动……很容易让他往不应该的方向想。 不过他仔细一捋,宗主平时好像对谁都这样,渐渐地也就释怀了。 暗示不明示,对谁都一样。 这就是渣男和白莲婊吧。 ……不对不对,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宗主才不是这种人! 就算宗主作风有些……但他总归是对我好的。 像宗主令这样珍贵的秘宝都放心交付于我,这天下……已经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我了…… 崔素尘在心里骂了自己八百遍,羞愤中视线四处乱飞,刚好对上了推门而入的黑衣男子。 他呼吸一滞,在极度紧张中心跳都停了两拍,却见那人的视线竟直直穿过他,停在了他身后的壁画上。 ……成功了! 黑袍金冠的魔尊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本能告诉他,那里应该有什么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但他的眼睛和神识都否定了这个可能。 或许是思虑过重,开始疑神疑鬼了罢。 他收回视线,大步走向正中央的祭台,合上眼帘开始默念祭词。 横梁上的崔素尘见此情景,心道机会来了。 魔界祭祀魔祖和修真界祭天一般,祭词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套。而且又臭又长,没个刻把钟真还念不完。 他也跟着闭上了眼,放空思绪等了几息,骤然睁眼拔剑纵身直刺而下! 一瞬间,他收拢隐匿身形的灵力汇于剑尖一点,却在身形显现的刹那看见本该埋头苦念的魔尊早就草草了事,睁开猩红的瞳子与空中的他再次对视。 崔素尘:…… 你怎么偷懒啊!!!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鲜红瞳孔的魔尊无论是面容还是身形都渐渐与他梦中的“妻子”重叠。 他在恍惚之下剑尖刺偏,连那人的衣袖都没能擦到。 晷景自崔素尘身形显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定了他。 在他剑尖刺偏后,更是轻描淡写地捉住了他执剑的手腕,略微用力迫使他松手弃剑之后,便顺势拖着他往自己身上一带,把人紧紧制在了怀里。 崔素尘这辈子都没离哪个活人这么近过。 魔尊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挤碎了揉到骨血中去。 刚刚那一击已经透支了太多灵力,他现在根本使不出挣扎的力气,只能乖乖让魔尊捏着手腕制在怀里。 他心跳快极了,跃动的心几乎要隔着紧贴的胸膛窜到魔尊的身上去。 两个人的吐息在极短的距离交织,明明是生死对峙,却偏偏绞出了一副相濡以沫的缠隽深情。 终于,凝结的画面破碎了。 魔尊猩红的瞳孔在长久的对视中慢慢变淡,最后变成了种甚至有些温柔的浅茶色,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面容,让崔素尘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魔尊那汪茶色的眼湖荡了荡,漾出了个孩童般天真而喜悦的微笑。 他仔细打量了下怀里这个惶惶不安的男人,眼尾一挑,轻轻吐出句: “灵了!” 崔素尘:啊???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魔尊便将他打横抱起,一脚踹开紧闭的青铜门,带着满头雾水的仙尊大人向外走去。 强光涌入的瞬间,崔素尘窝在魔尊怀里反射性闭上了眼。 等到他试探着重新睁眼后,却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那样的话,就看不到自己现在有多丢人。 大殿前的白玉阶下,整整齐齐地跪着魔域群臣。 其中不乏一些崔素尘眼熟的面孔,或是修为高深的魔头,或是权势滔天的王候。 从前崔素尘就算是把他们揍得半死,他们也不肯丢下属于自己的骄矜,强忍着不去哭爹喊娘。 但现在,他们都抛下了往日的矜持,失了魂一般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上方。 只因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散仙第一人”此时像个祸国妖妃一般被魔域共主抱在怀里,神态娇羞得像是要当场去世。 而他们所拥护的主人抱着妖妃笑得像个傻子,开口以第一句便是: “方才,本尊向魔祖诚心许愿。” 他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崔素尘,语调也因为掩盖不住的喜悦变得轻快了起来。 “希望他能够看在本尊为魔域殚精竭力的份上,让本尊的命定情缘来到本尊身边。” “而现在……” 他掐着崔素尘的腰把他高高举起,喜道: “魔祖显灵了!这便是本尊的命定情缘!” 崔素尘:…… 魔域群臣:…… 崔素尘:你醒醒,我是个刺客啊! 魔域群臣:您醒醒,那是带恶人啊!!! 一时间,全场死寂。 魔尊等了片刻,觉得自己的臣子也差不多记住魔域的另一个主人长什么样子了,便把崔素尘再一次藏进怀里。 看见群臣仍望着他出神,还蛮不高兴地拿袖子挡了挡。 “好了,都退下吧。明日上朝再商议婚期。”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问道: “我和他们商量你不会生气吧?要不明天上朝的时候我在旁边给你拉个帘子,你坐在里面,不高兴就踹我一脚。” “啊……啊这,都、都行。” 魔尊听了,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瞬间消失,留下一众大臣傻在原地。 良久,一个看起来很有资历的老魔才打着颤儿开口道: “尊主刚刚抱着的那个,是崔素尘对吧?” 跪在他旁边的文臣闻言怒道: “这铁公鸡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了,还……勾引尊主,简直不知廉耻!” 对面穿玄甲的武将擦了擦汗,两眼放空: “依我看,他多半是盯上魔尊的国库了。” 武将此言一出,群臣哗然,人群中一下子炸开了锅。 “行了,别吵了。” 跪在最前方的男人一出声,众魔纷纷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看向他。 最初开口老魔激动道: “祁相可是有对策?” 被称为“祁相”的男人单手撑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摆。 “自然。” ———— 崔素尘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抬眼去瞟坐在旁边看奏折的魔尊。 晷景若有所感,偏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笑道: “今日登基耽搁了早朝,有些事情还要处理。” 不过他还是把手上的卷轴放到一旁,坐得离崔素尘近了一点: “是菜吃不惯吗?怎么一直不动筷子?” “啊没有,挺好的。”崔素尘有些僵硬地笑笑,“看你在忙,我不太好意思先动……” 而且我怕你给我下毒啊。 崔素尘抓起筷子戳了戳碗底,眼神有些飘忽。 在魔祖庙那阵实在是事出突然,魔尊动作又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任由魔尊抱着他做出那些荒唐行为。 后面魔尊带着他离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却因太紧张磕磕绊绊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 他和魔尊说自己是赶路没带够吃食,在荒野饿晕了。后面在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醒来,他心里实在害怕,就对推门进来的魔尊发动了袭击。 没办法,他在刺杀时用的杀招透支了灵力,加上金仙神力反噬,现在的他暂时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必须要想办法自保。 或许魔尊那些疯言疯语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居然觉得可以把这个人骗过去。 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若是有谁拿着剑捅他,被制住后还编这种鬼话企图糊弄,他非把那人吊在太玄宗山门挂几天示众不可。 但眼下是,魔尊他……信了。 而且还专门为他布了桌菜。 崔素尘感觉到旁边的人开始有了动作,赶紧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笑话,魔域是什么地方他又不是不知道。 能够统领魔修的魔尊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他突然腰上一紧,接着后背便贴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崔素尘一惊,本能地挣扎了下,却被对方用搂得更紧来镇压下去了。 “别动,我催过你了,还是不会自己吃,只能我来喂了。” 崔素坐在晷景腿上,当场人就吓傻了。 他嘴唇一张,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捏着双颊塞了只虾饺进去。 他情急之下胡乱一吞,虾饺卡在脖子里,呛得他止不住地咳嗽。 晷景先是轻轻帮他拍着脊背,等他缓过来后,抬起崔素尘被呛出泪水的脸,一双红瞳映得平静的面容几乎有些渗人。 “你说你是饿晕了才会被魔祖带到我的身边。那以后你就要好好吃饭,如果哪天你又饿晕过去。其他人再向魔祖请愿,你会不会就……” 他突然笑了,睫羽半掩的眼中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吃饭,每天都是。听话,来,啊。” …… 神经病啊! 崔素尘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魔头种种迷惑行为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脑子有病! 想通了这点,他眼中一热,差点喜极而泣。 他来之前了解过这位晷景魔尊的身世,知道他是被灭满门后在万魔窟中以屠戮入魔道。 从前魔域也不是没有出过这种魔修,但他们中无一例外全是神志不清的疯子,更有甚者心智都只能维持在几岁。 晷景表面上是唯一一个例外,实际上他的疯病却很有可能是被压制住了,只是时不时就要犯病影响他的判断。 而现在他表现出的……又傻白甜又疯,大概是犯病了。 那么,只要我顺着他的思维方式行事,说不定还可以…… 他盯着魔尊没有丝毫起伏的红瞳,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在魔修中,红瞳也是走火入魔带来的病症。我在梦中娶了一位红瞳,且与魔尊极为相似的新娘。 难道是天道垂怜,给予我暗示…… 崔素尘强压下恐惧与兴奋带来的战栗,小心翼翼地捧上了晷景的脸。 “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就算是我饿晕后被别人捡去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你的身边。” 他唇角化开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连带着整个人都软了下了,万年积雪初融般,看得刚刚还阴晴不定的魔尊脸上发烫,心头狂跳。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一定。” 第3章 崔素尘满眼期待地捧着魔尊的脸看了半天。 怎么……没动静啊? 他微微皱眉,脑袋又凑得近了些,试图从魔尊猩红的瞳子里看出些变化。 骗人的吧,这都不变? 根据魔尊之前的表现,他大致猜测红瞳是半疯,那看似纯善的茶色瞳子反倒是全疯的病状。 他现在需得想办法让这个人被刺激到全疯,然后从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命定情缘”的魔尊口中验证一些事情。 说情话不管用的话,还能怎么……刺激他啊? 崔素尘这么一想,又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天生脸皮薄,说不好听点那就是死要面子。不然也不至于做了那么多年的散修,还混得这么惨。 刚刚兴奋劲上头勇了一把,现在再……不如直接要他的命啊。 崔素尘正犹豫着,红瞳的魔尊却好像终于回过了神。 他眼神往旁边偏了偏,口是心非道: “不……不过如此……” 崔素尘听他这么一说,羞耻之余莫名还有些恼火。 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捧着魔尊的脸就往他嘴角亲了一口。 崔素尘:…… 晷景:……!!! 崔素尘脸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眯着眼睛去看,魔尊眼中的猩红还真的褪去了一点。 “我不行了,我真的来不起了!怎么这么难啊!!!” 崔素尘捂着脸背过身去,蹲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晷景脸上也慢慢红了,残存的理智在脑中疯狂挣扎,他当机了几秒,突然蹦出句: “就这?” 崔素尘猛然起身。 “你刚才说什么?”他指着晷景的鼻子骂道,“什么叫‘就这’!” “还有那个‘不过如此’,我告诉你忍你很久了,我记仇了!不就……亲……亲一下吗?说得像谁不好意思一样!” 他撸起袖子坐近了点,或许是觉得还有些不够气势,闭着眼睛补了一句: “我今天非把你亲晕不可!” 他深吸一口气,歪着脑袋直接亲了上去。 …… 与那次对视不同,两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不知为何,崔素尘却能够通过紧贴的嘴唇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安静而炽热,有种虚幻却又难以挣脱的幸福。 良久,他喘着粗气撑着晷景的胸膛把他推开,却被对方同时揽住后腰后颈猛地按了回去。 “唔?!” 崔素尘睁眼一看,晷景眼中的红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可那清浅的瞳子此时却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等……等等!”崔素尘又是一把把他推开,“我有点事情要问……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晷景抓住按到摆了满桌卷轴的书案上。 “别闹了我真的……唔……有事!” 挣扎中,他束发用的木钗滚了老远,一头如云如雾的黑发散了满桌。连晷景原本规整的衣襟都被他抓得大敞。 到最后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爬到旁边的饭桌上抓了个包子硬塞到晷景口中,才换得一次喘息的机会。 “听我说,在太玄宗宗主与你谈判破裂后,昆仑老祖天机老人带着三十名弟子又去魔域找了你一次。 但他们……直到现在都没能回去。昆仑那边有传闻说,天机老人的魂灯灭了。” 他一边阻止晷景把包子吐出来,一边看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告诉我,这些是你做的吗? 宗主力虽说排众议把消息压了下去,但我这次如果没能杀得了你,昆仑那边必定要把此事捅出来,那时候将要挑起的可就是两界大战了!” “懂吗?我是来杀你的刺客,不是你的什么命定情缘! 如果天机老人的死真的与你有关,我就……就……你就麻烦了……” 说完这些,他力竭一般瘫坐在地上,好久也没缓过来气。 晷景刚刚把包子硬吞下去,就听见他说了一大通自己明明无比熟悉,此时却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话。 他犹豫了好一阵,本能地选了个现在能懂的话题: “那我们现在还、还亲亲吗?说这些的时候你脸色好难看,刚刚亲亲的时候你明明还很开心。” 他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看他,如果脑袋上有一对耳朵,现在多半就是耷下来了。 “为什么非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呢?我只想要你高兴,别的我都不想看。” 崔素尘突然笑了出声,他撑在桌上半桌起身,用一种他自己都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满脸关切的魔尊。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去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但是麻烦如果不解决掉,你不去找它,它迟早会来找你。” 或许是眼前这“纯良”的魔尊让他想起了当年天真到可怜的自己,亦或是几次短暂的肌肤相亲让他真的生出了几分真情。他居然对着这个疯子把底细抖了个干净,还试图提醒对方,让他早做准备。 “素尘……”魔尊突然开口唤了他的名字,让本想起身离开的崔素尘不由得动作一顿,“我、我记不太清了,但如果是为了你,我就一定会把它想起来的。” 晷景有些难受地捂着额头,却还是极力压抑着痛苦去回忆。 “我好像见过他一面,但他应该……不,他不是我杀的!也不是魔修。到底是谁……” “你……” 崔素尘一愣,连忙蹲下来帮他揉起了额角。 “是谁?我……我头好痛,我可以等会再想吗?素尘,素尘……” 看见他这个样子,崔素尘莫名有些心疼,只好接着他的话哄道: “好好,不想了,我们不想它了。” “真的吗!不过我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事情。”晷景见他答应了,立马抬起了一双晶亮的眼瞳,“你就是我的命定情缘!” 崔素尘:…… 你这疯子记性挺不错嘛。 “我真的不是,那只是个误会。” “不,你就是!我记错什么都不会记错这个!” 崔素尘看着这个犯浑的大小伙子,突然也开始有些头痛,他正欲开口辩解,却听对方轻声说了句: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是你的命定情缘,因为我就是,为你而生的。” “……什么?” “尊主,属下祁照,有要事请求觐见。” 崔素尘本来想问他那句“为你而生”是什么意思,冷不防被门外的惊雷一劈,魂都吓飞了大半,连带着把疯子嚷的怪话也抛到了脑后。 他看了看门外端正跪着的黑影,又转头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和魔尊,沉默了片刻,扑到晷景身上死命拢着他大敞的衣襟,试图把他犯罪的证据抹杀。 “尊主?您还好吗?” 晷景本来笑眯眯地看着崔素尘火急火燎地帮他整理衣襟,但转念一想,崔素尘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俩刚刚亲热过,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鼓着腮帮子生了会闷气,忽地灵光一现,对着门外就喊: “无事,你进来。” 挽头发挽到一半的崔素尘:…… 我杀了你个混账东西!!! “是。” 崔素尘听见门外的祁照应诺起身,吓得头发也不管了,捡起钗子环顾了一圈,最终把心儿一横,直接钻进了晷景身前堆着卷轴的桌底。 门开了。 祁照转身关上门,对着魔尊“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扣到交叠的手背上,朗声道: “尊主,合籍一事还请您三思!” 晷景本来想趁机逗逗藏在桌底的崔素尘,闻言却皱起了眉。 “怎么,你要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只是……” 他咬咬牙,抬头直视魔尊,痛心疾首道: “只是那崔素尘可不是什么好鸟!” “你好大的胆子!” 晷景怒而拂袖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把桌子给带翻了。吓得底下的崔素尘赶紧伸手抓住他的小腿,不停低声劝道:“算了算了哥,没必要,你快坐下,就听听他怎么骂我吧。” 晷景看了眼桌底,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祁照见状,底气立马就上来了,挺直了腰杆细数起了那“妖妃”的罪状。 “修真界有传言道,判定散修的功夫深浅只需看那人的抠门程度。越扣越强,越强越扣。一毛不拔铁公鸡堪比金刚不坏童子功。而这些江湖八卦,其实都是在天下第一散修崔素尘成名之后才人皆尽知的。” “因为他实在是太扣了,要饭的和尚都看不下去了!” 崔素尘窝在桌子底下用力挠了挠晷景的衣摆。 可恶啊这人是谁啊,用不用把那些江湖传闻都调查得那么清楚啊!!! “而且在他之所以散了这么久都没哪个宗门有胆子向他发出邀请。其实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为了仙盟大会夺魁颁发的那点纪念品,每年都参加,每年都第一,每年都倒卖。 更过分的是,这个人后来还嫌倒卖来钱太慢,联合一众无良商家批量销售高仿,弄得原本是年轻修士第一荣耀的仙盟大会后面都没人去了!” 晷景一边憋笑一边把暴走边缘的崔素尘稳在桌子底下,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祁丞相为尊主的醒悟流下了感动的流水,赶紧继续道: “后来正道第一仙宗太玄宗宗主为了稳定民心把他骗了回去,日日用金山银山供养,但现在此人离奇出现在了魔域。依属下愚见,多半是……” 崔素尘见他提到宗主,立马竖起耳朵细听。 多半是…… “多半是养不起他,把这个烫手山芋丢过来吃空我们国库了!” 晷景:噗! 崔素尘:…… 他一脚踹飞桌案,对完全吓傻了的祁丞相冷冷一笑: “铁公鸡?要饭的都看不下去?养不起?” 祁照:…… 他迅速收敛神情,微微拱手,朗爽一笑。 “久仰大名,终得一见,仙尊大人真的好帅!” “滚!” ———— 祁照一出宫门,立马冷了张脸,沉默着赶回府中,在暗室里拿出了一面镜子。 镜面晃动了几下,现出了张清丽卓绝,一如九天神祗的脸。 “怎么样,祁照?素尘他不会有事吧?” 祁照看着镜中人的面容,神情也放柔了些。 “我已经去见过尊主,现在应该是无事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镜中人颤了颤睫羽,微蹙的眉头让人见之生怜。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把他拦住。素尘,素尘他太冲动了。这次居然要赶着去魔尊面前质问他天机老人的事情。祁照,幸好我还有你。” 祁照和镜中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恋恋不舍地藏好铜镜走出了密室。 而远在太玄宗后山禁地,在铜镜中和他交谈的温润美人在水镜消散的那一瞬间却大发雷霆,一把扫下满桌的器皿: “没用的东西!” “哟,闻宗主,又是谁惹了你,发这么大脾气。” 闻初霁眼刀扫向后方,瞪着空中那一团黑气,咬牙切齿道: “给我闭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好侄儿,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黑气沉默了片刻,冷笑道: “哈,我那没出息的哥哥生的囊种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本尊如今也不会‘死不瞑目’了!” “不过以你我如今实力,对付他真还差点火候。你还得帮我再寻些‘饵食’。”黑气在空中慢悠悠转了半圈,意犹未尽道,“昆仑的小腐朽味道不错,老的那个没什么营养倒还费牙。” 闻初霁嗤笑了声,整张脸都写满了厌恶。 “那个老不死的就是个沽名钓誉的神棍而已。若不是他只配这最痛苦的死法,我也懒得拿他来恶心你。” “不过也快了。明日我就把天机老人的死讯公布出去,到时候我再像上次一样把他的那些老相识们弄上来,等你消化干净,就可以对付魔尊了。” “你倒是想得周全。”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闻初霁背着手看向远方,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是让人心悸的阴狠和疯狂。 “阿雪,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黑气扭了扭,慢慢呼出一句。 “唉,疯子。” ———— 崔素尘对着晷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等他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居然把魔尊累得睡了。 他看着晷景安静的睡颜出了会神,随便喊了个宫人问了去寝宫的路,把晷景抗了过去。 把睡熟的魔尊安置好后,崔素尘整理好行装,最后回头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他也该回去给宗主复命了。 不过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些不舍。 他叹了口气,把配剑放下又给晷景掖了下被角。末了还手贱了把,捏了捏魔尊的小脸蛋,却在抽开时手腕一紧,天旋地转后对上了一双清透的眼瞳。 “晷宝宝?”他肆无忌惮地喊起了自己给魔尊新取的外号,“怎么醒了。” “再不醒你就要回家找好哥哥了。” “爱妃虽说对本尊一片痴心,但爱妃毕竟仙门出身,本尊还是有些难以放心。” 魔尊盯着崔素尘疑惑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一层一层拨开他交叠的衣物。 “不如现在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免得夜长梦多。” 崔素尘:…… 救命啊!把人作清醒了!!! 第4章 崔素尘正欲同他说些什么,却突然一阵虚弱,口中难以发声,身上软绵无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一时大骇,那清醒过来的魔尊两三下扒得他只剩里衣后却没了动静。 魔尊浅色的瞳子在他脸上停了片刻,伸手为他盖好被角,站起身来扔下一句:“我去外面过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崔素尘在床上挣扎了会,最终还是敌不过魔尊的术法,眼皮一沉,就睡死了过去。 晷景走出寝殿,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座昏暗的地牢。 他斜瞳瞟了眼跪在一旁的禁卫: “那仙门弟子这两日可有异常?” 禁卫恭敬道: “回尊主,不曾有异。” 晷景点了点,示意他离开后便独自向地牢深处走去。 等到他来到地牢最深处,连火把也难以点燃的地底后,先是抬手结印在身后设了层屏障,继而伸手向前,徒手撕开了面前“关押着仙门弟子”的幻象。 幻象散去的那刻,无数金色的符文挟着强光涌了出来,照得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如若白昼。 晷景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拍散了一些挤着往他脸上凑的符文。 “你还打算在这里赖多久?” 金光深处传来了一阵朗爽的笑声。 笑声停止后,刚才还满屋子乱窜的金色符文也跟着安静了下来,连缀成千万金线,无比乖顺地悬在了空中。 “你功法已经大成了。” 晷景的语气毫无赞美之情,赶客之意溢于言表。 “是啊。不过我不是过来避难的吗? 天知道,我那日为了扰乱师叔的心神给他种下暗示,故意打碎了他送我的茶具。我师尊事后查到差点把我打死。更何况……”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你神魂怎么还没融合好啊?发病了就明目张胆搞我师叔,我师尊现在估计真离气死不远了。” 面对这一发问,晷景也罕见地答不上话了。他沉默了会,底气有些不足: “本来快好了,但是在他面前……没用。” 里面的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缓了好一阵,才开口嘲笑: “哎呦。算了,算了,你就这德行。 不过我师尊越来越疯了,我怀疑他马上又要有上次一样的大动作。 我再借你的地方调理两天。明日你记得把传送用的灵石运到城郊,后天鸡鸣之时我便来寻你。这个事情该做个了断了。” “为何不是现在?”晷景皱了皱眉,“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我的意思是……让你这两天跟我师叔好好玩会儿。怎么就不懂。” 他话音一转,严肃道: “你也知道,他心魔很重。虽然这世我们已经全力去改变了,但还是……你也不希望再像从前那样了吧。” 晷景沉下脸: “自然。” 他化开屏障转身离去,心情沉重之时,却听见后面遥遥传来一句: “如果喝喜酒提前叫我啊!” 晷景:…… “开玩笑的。你要是真敢,我师尊恐怕血祭整个宗门也要撕裂空间过来打爆你的狗头。” 晷景脸又黑了,当即动用秘术缩地千里,饶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 崔素尘在魔尊的寝宫睡了一夜。 其实他这觉本该像前几日那般睡得极不安稳,但那些扑向他的梦魔都被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提前绞杀了个干净。 一夜无梦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安逸,以至于晷景下了早朝来喊醒他后,他居然迷迷蒙蒙地打开魔尊的手,自顾自地又拿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马红了脸,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不好意思,实在是睡得太舒服了所以……” 解释一说出口,他不由得先愣了愣。 他刚开始刺杀失败修为暂失之时,面对那个半疯不醒的魔尊,虽说一直在抱着目的哄骗,总归还是畏惧对方的。 但现在,眼前这位魔域至尊已经完全清醒,他却下意识用了种极度放松的心态去和他相处。 而且除了昨夜那逗孩子似的威胁,魔尊对他的态度也相当…… 让他觉得就好像是……终于回家了一样。 不用再去揣测,不用再去顾虑。 他不由得愣住了。 晷景把他的异常看在眼中,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撩起朝服坐到床边,从食盒里取出一碟清水,递给崔素尘示意他漱口。 “啊谢谢。唉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不漱口吃不下饭的?” 晷景头也不抬,接过碟子重新放回盒中,换了盘枣泥糕递给他。 “情报里有写,太玄宗山脚的集市上五块下品灵石就能买一份。” “祁照昨天晚上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其实是因为那个册子他也买了。” 他突然抬头,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啊?”崔素尘听得满头雾水。 “你还是很受欢迎的。” 年轻的魔尊认真道。 崔素尘:…… 我是不是要死了,这个魔头怎么突然开始尬夸我了啊?救命! 他这么一想,哆嗦着把那吃了半截的枣泥糕放了回去。闭着眼睛往晷景的方向推。 晷景:“怎么不吃了?是放得太甜了?” 崔素尘闭着眼睛抖了抖: “我怕吃多了等会砍头从脖子里面漏出来,那样怪难看的。” 晷景沉默了,酝酿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砍头不会,腰斩有可能。” 崔素尘一哽。 你会不会说话啊—— 不过他看到晷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想起某人昨天当着群臣做出的承诺,脸色都吓白了几分。 完了,昨天本来想着趁着宝宝还傻,今天和他去解释一下,顺便问问朝臣们有关天机老人的讯息。结果现在……怕不是…… 晷景见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朝服脸色变来变去,很快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我已经把事情讲清楚了。”他语气有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你不用担心你的名誉受损。” 崔素尘却敏锐地从他话里品出了那种落寞,心中顿时一紧。 “我……”他本想同他解释点什么,却被晷景接下来抛出的重磅消息给堵了回去。 “天机老人不是我杀的。” 晷景掷出这句话,神情已经恢复成了魔域万年积雪般的淡然和冷漠。 “他千里迢迢追到魔域,本尊作为魔域的主人,出于礼节和他见了一面就让他离开了。他死在回程的路上,原因应该是仙门内斗。” “仙门内斗……” 崔素尘念叨着这几个字,眉头越拧越紧。 他恍然大悟道: “我就说我在仙盟大会上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但碍于没有头绪一直没有细想。这样看来,果然是有人给我下了暗示,让我主动来魔域刺杀魔尊。 宗主待我如亲兄弟般在修真界人皆尽知,幕后黑手一定知道宗主会把最为珍贵的法器交予我防身,而我又是太玄宗明面上最强的战力,这样一来……” 他猛一拍手,惊慌道: “宗主有危险,我一定要回去救他!” 晷景:…… 你的眼睛瞎瞎,你的思路棒棒。 第5章 晷景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出句:“你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单纯只是想找一个借口想离开这里?” 崔素尘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却还是老实道:“都有。” 晷景:“……” “也行,我现在去替你安排。你今夜出发,最多三日便可到达太玄宗地界。” 到那时候,差不多就能尘埃落定了。 晷景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崔素尘在他走后抓着锦被出了好久的神,阖上眼帘掩住心中酸涩: “宗主,我这就来把欠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还请你……不要再伤害别人了。” ———— 入夜。 崔素尘由几名内侍引着走在街上。 偶尔有一队城防,或是几枚落叶扫过,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大概又走了半刻钟,房屋矮去,现出一条宽广的大河。魔尊一身便装立在河畔,他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 “听说你有事要找我?” “算是吧。” 内侍纷纷行礼退下,崔素尘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晷景身侧。 他假装专注地望着河面,实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眼神往旁边偷瞄。晷景察觉到了却没有多说,安静地等着他酝酿情绪。 “不是说有宵禁吗,怎么今天河上这么多船啊?” 崔素尘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把心里话咽下去,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此刻的尴尬。 晷景轻笑了声,顺着他的话答了下来: “过段时间就能取消了。我刚掌权那会夜里时不时还要闹点动静,想着一时半会平息不了,街坊些晚上出来走动看见了影响也不好,后面干脆就宵禁了。” “至于今天河上这些船,其实是运的些加固城防用的材料。你也说了,修真界近期有大变,我想在那之前早早做些准备。” 晷景一脸风轻云淡地往河上环顾了圈。 “这样。”崔素尘点了点头,“您有心了。” 不过这话一说完,他就想起自己昨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醒的对方,一张老脸突然就没地方放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闷哼。还未转过身去,就被一股大力钳住肩膀掰正,对上一双清澈中透着些热切的眼。 “素尘!你不要听他乱说,他骗你的!这些船上全部装的灵石,等会把你忽悠走了,他就要带着这些财产和你师侄跑了!” 崔素尘:……啊??? 他万分惶恐地挣脱出来向后退去。 “等等,您哪位啊?我刚刚没对你做什么吧,你怎么又出来了!” “来不及解释了,但是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跟他跑的!” 他转身指向河上的货船。 “我这就把这些灵石全部炸了,让他俩插翅难飞!” “等等,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和我师侄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每次说话都自顾自说这么快,我反应不过来……” “……啊!” 他突然说不出话了,卡在嘴里的逼问换了个调子,变成一声过于仓促的惊呼。 泊在河心的货船上忽地腾起了无数光柱,以一种缓慢却又有着不容置疑坚定的速度向着夜空奔涌,然后在最高处,徜徉着星星的天河中全数炸开—— 他一把捂住了嘴。 明明没有什么触动心灵的酸话,眼前也不是什么花前月下的约会,但是他就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下,看着一瞬间如同白昼的夜空生出了落泪的冲动。 那是种从前任何人都未曾带给他的复杂的情绪。 开心,惊讶,愤怒,担忧,茫然,还有一点点的委屈。 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全数情绪在一瞬间被调动。 喜怒哀乐嗔痴苦,满心满眼都是他。 为了一个那样傻的傻子。 他终于还是哽咽出声: “你怎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啊?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晷景被骂得也有些茫然,只能赶紧俯下身去,轻手轻脚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珠。 “只要能让你开心,傻点就傻点吧。” 崔素尘抬眼,隔着那只悬在空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的手指注视着对方。 早上还把他吓得抱成一团直哆嗦的魔头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瞳子,瘪着嘴看着他,委屈巴巴又小心讨好的样子像极了主人被欺负的小宠物。 他突然笑了。 却还是骂: “我人都被你弄哭了,这也叫开心?” 晷景犹豫了瞬,小声道: “偶尔哭那么一两次,新鲜劲上来了不就……开心了吧?” 崔素尘:…… 他捂着脸笑出了声,抬手给了晷景一下,最多使了三分力,软绵绵的,带着些引人遐想的余韵。 晷景被打得一个激灵,脸上的拧巴一瞬间烟消云散,笑得像个被暗恋已久的邻家姑娘偷亲的小伙子。 “打你还笑,也不知道躲,真的傻。再笑还揍你!” 他们一个笑着打,一个笑着躲,眼见着好不容易有了丝浓情蜜意的苗头,就听见个朗爽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我、的、亲、娘!” 身穿道袍的男子从剑上冒冒失失地跳了下来,急道: “我的哥,你要发癫能不能选选日子啊?这下好了,灵石没了我们明天怎么走啊!” …… “……慕弦?”崔素尘一把推开晷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师师师师……师叔!” 方才崔素尘被晷景结结实实挡住了,他这下看清了人,当即哆嗦着后退了几步,差点稀里糊涂直接掉进河里。 “师叔好巧啊。”他装作不在意往他身前瞟了眼,“哇!这里怎么还有个魔头!师叔别怕,我这就来……哎呀疼疼疼疼疼——”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该交的底都交了,您就算打死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慕弦说完,抬起头看了眼面前一左一右两尊大佛,一个眼刀杀人,一个……对着想杀人的那个随时随刻地发骚。 昨天还不离不弃的全能保姆一转眼就退化成猪了。 人生,那么难。 “所以,你的意思是……”崔素尘从桌底踹了他一脚,眼神示意他专心一点,“宗主被老魔尊残魂所惑,你之前扮作太玄宗在魔域的卧底,实际上是来找魔君商量结盟。现在打算和他一同前去,收了那魔头救你师尊?” “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慕弦喜得快挤出几滴泪来。 这么好忽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崔素尘抬手就抽了他一巴掌,打得慕弦直接坐不稳倒到地上。 他脸都不敢捂,慌慌张张爬了起来: “我冤枉啊师尊,啊不师叔——” “你看他你看他。”崔素尘吐了一口恶气,对着一旁满脸乖顺地为他抚着胸口的晷景数落道,“当着他师尊就满嘴谎话,都是说惯了的!幸好有我时不时教育他一下,这兔崽子才没敢上房揭瓦。” “师叔,我不是兔崽子,我都一百多岁了,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闭嘴!再叫还抽你!什么叫大不了多少?大不了多少我就不是你的长辈了?” 崔素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一旁的晷景看他忽然恼羞成怒,却见惯了似地,站起来软绵绵地往他身上一靠,环住他的肩带着他坐了下来。 崔素尘正疑惑晷景为什么这种……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小妾哄老爷一样的动作这么熟练。就被对方用本来抚着他胸口的那只手把脸托了过来,湿漉漉地在他唇上又舔又啄地亲了几口。 崔素尘:?????? “你干什么!” 他捂着嘴惊慌后退,脸上白了又红。 晷景一脸平静地把他拉回来,见他把嘴捂得严实,便换了个阵地,在他脖子上娇滴滴地蹭了蹭。 崔素尘本想发难,但想起这人现在是个练功把脑子练没的傻孩子,心一软,只好把举起来要扇巴掌的手卸了力,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闹,我训孩子呢,正事。气头上呢,乖乖乖。” “就是你生气了才亲你啊。” 晷景靠在他肩头嘟囔着: “你以前每次生气都要我这样哄你,不然你不罢休的。” 他说话间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在崔素尘脖子上,弄得他浑身一僵,赶紧伸手把肩上靠着的人推开,别过脸坐到一旁。 晷景往他身上瞄了眼,一脸了然。 “看吧,你就是喜欢这样,你裤子都动了……” “什么什么什么裤子动了,谁裤子动了!你不要乱说!” 崔素尘勃然大怒,嚷完这句过后却没了下文,一翻手在房顶上掀了个口子,脚尖一点,落荒而逃。 躲在椅背后的慕弦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望着残檐断壁间漆黑的天幕,拍手道: “祸国妖妃,名不虚传。” 他冲晷景一拱手: “多谢兄弟这次救我于危难,不得不说,实在是高啊!” ———— 崔素尘本来想去晷景的寝宫随便找个角落躲一晚,但是到了地上却觉得躲哪里都别扭,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去了两个人最开始见面的魔祖庙,躺在那根横梁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 漫天的风雪。 他只穿着身单薄的黑衣赤足走在雪地里,却丝毫不觉得冷。 他走了会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许久的痛呼,便慢悠悠转过身,心不在焉地问了句: “知道痛了?” 那声音低沉嘶哑,带着点浓重的暮气。根本不像他往日一贯清透平和的声音,但确确实实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纯白雪原,身后却是让人掩面的人间惨剧。 两名魔将骑着马远远跟在后面,马尾上绑了两根绳子,一左一右系在被倒拖在雪地中的狼狈男子双脚上。 “我……我说,我是太玄……唔啊啊啊啊啊啊!” 他未出口的告密化做了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崔素尘站在他还未凉透的尸体旁甩了甩手上的血。 “闻初霁,你还是这么无聊啊。” 他丢下那两名魔将独自走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座遍体深黑的宫殿出现在他的眼前。 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个人,看见他过来了,先是愣了好久,然后慌慌张张地脱下身上的外袍,跑过来把他裹了进去。 “主人,怎么又穿这么少到处跑。” 他低头看了眼他□□的脚,把崔素尘扶到台阶上,在手心哈了两口气,捧着他的脚为他取暖。 崔素尘轻轻推开他: “无事,我早就不会觉得冷了。” 那个人“哼”了声,不高兴大刺刺地挂在脸上。 “我觉得你冷,行了吧!” 他被这么明显地冒犯了一遭,脸上却泛出了笑意。 他起身坐到男人怀里,捧着他的脸轻啄了口。 “晷景,来,抱我。” 画面忽地一转,颜色黯淡了几分,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 “滚,全部滚出去!” 他一脚踹翻桌椅,在属下终于得救般全部逃了个干净后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住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还不走?” “主人。” 晷景怯生生走过来,趴到他膝上。 “你别生气,生气,气坏了。反正,不好……”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可是,我不想你为了任何人生气。如果你非要生气的话,我宁愿惹你的那个人是我。” “因为我老乖了,我最听主人的话了。主人骂我,我一定马上就改,下次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崔素尘:“……” “好孩子。” 他说。 “轰”地一声,房门被人摔开。 风雪携带着浓重到根本忽视不了的血腥气涌了进来,吹得晷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主、主人!” 他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跳起来接住来人: “你受伤了!是不是又是那个闻什么……我去杀了他!” “没有,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松了口气。 “那你快换身衣服,我去给你打水……” 他被抱住了。 “主人?主人,你,你干什么?” 他突然被亲了一口,摸着唇疑惑地后退了半步。 崔素尘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把他推到床上,按着他脱他的衣服。 “主人?你,别。”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没有,我……” “那就别说话。”他俯下身去,“晷景,抱抱我吧。” 衣衫褪去,黑与白纠缠不息。 崔素尘躺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断地切换着。 昏黑的大殿,寂静的雪原,甚至在山林、湖景、闹市的角落…… 最后,他回到了被梦魇住前所处的魔祖庙。 他汗淋淋地抱着身上挺动的男人,快要涣散的双眼看向天顶的壁画。 无数狰狞的魔神张牙舞爪地向他二人怒目而视,挥舞着手中的铁锤要给他降下亵渎神明的天罚。 但他不在意。 又或者说,他其实乐在其中。 他突然浑身一紧,呜咽着叫了出声,晷景回抱住他,在他唇上忘情地啃咬…… 眼前白光一闪。 崔素尘猛然坐了起来。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某一处。 …… 裤子穿不得了。 祸害啊! 第6章 慕弦为了传送阵的事忙活了一夜,好不容易得了点空,准备找个地眯会。一推开门,就看见崔素尘那张黑气沉沉的死人脸。 他吓得往后一仰,被崔素尘抓着衣领往前提了手。 “师叔早。” 站稳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他习惯性先问了声好,抬眸看向崔素尘,发现自家师叔今天破天荒地换了身衣服。 他往常惯穿的那身云纹道袍不知道被他自己脱了收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身上这件无纹无饰束腰束袖,配上一张棺材脸,比里面补觉的那个魔头还要魔头。 “师叔这身衣服换得好,利落,潇洒,活脱脱一个大侠。” 他张口就来,拍了两句马屁,却看见对方脸更黑了,吓得缩了缩脖子,默默捂住这张害人的嘴。 崔素尘今天难得没跟他计较,只是皱了皱眉,装作随口问了句: “人呢?” 慕弦秒懂: “最里面,补觉呢。不过我才出来,他应该也没怎么睡着。” “对哦师叔,我们商量了下,他重新去准备了。今天晚上出发,到时候我来找你。” 他一脚踏出门,想起正事忘了说,赶紧回头补了句。 “行。” 崔素尘敷衍道。 没办法,自从昨天做了那个不明不白的鬼梦,他今天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更何况这里有些地方还能和梦里……刚好得对上。 那叫什么?霸道魔头纯情男妃? 而且最恐怖的是,我才是那个魔头。 简直见鬼。 他这么想着,余光瞄到屏风后木椅的轮廓,脚步猛地一顿。 就是这个椅子。 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昏乱的场景,他也能够清晰地记起,梦中男人两只手卡在他的腿弯,压得他大腿快要贴上胸膛。整个人叠成一团,和身下的椅子一齐发出压抑的□□。 他脸上兀地红了,逃也似地躲进了内室。 里面的晷景看见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以为出什么事了,掀了被子要坐起来,被崔素尘又按下去了。 崔素尘吁了口气,凑近了盯着他仔细打量: “你……现在是哪位?” 晷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是魔尊大人,还是……宝宝?” 晷景:…… “我自认为现在算是比较正常。” “这样。”崔素尘脸上现出明显的遗憾,“对不起又冒犯了。” “没事,习惯就好。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想找那个我?” 崔素尘从他这句话里莫名其妙品出了个醋劲,下意识辩解: “没有的,就是找你。” 晷景看着他笑了声: “那就好,说吧。不过你要是想找另外那位,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到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崔素尘相当自觉地捏着鼻子忽视了后面半截。 “我到了魔域之后,每次入睡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原以为只是自己思虑过重,但后面细致一想,才发现那些并不是纯粹的荒唐无稽,而且大都与……” “与我有关。” 相当肯定的语气。 “是的……” “这件事我一时半会与你解释不清楚。只能说我们或许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有过一段缘分。” 是啊,说出来吓死你。 崔素尘见他神色如常,像是谈及多年未见的老友。弄得好像只他一个在那里心猿意马似地,不由得有些郁闷,在心里默默念叨了句: 霸道魔头纯情男妃的那种缘分。 “你可能也猜到了,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出于一些原因,我借了现在这个身份的存在,更加名正言顺地在这里了结夙愿。也可以说成是,我顶着他的皮从那个魔窟里爬出来了。”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忽地压低语调,严肃了神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对你,对这世间众生有害的举动。” 崔素尘被他这样看得有些发愣,回神后赶紧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既然事情说完了,我能和那位……聊两句吗?” “他其实是我刚到这个世界时,被法则攻击分离出的一魂。每当我主体有异,他就会出来接管一会。算是我年轻时的性格吧。” 末了,他还凉悠悠地补了句:“没我这么成熟。” 崔素尘:…… 果然没品错,老坛酸菜了。 “抱一下吧,抱一抱他就出来了。” 晷景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 崔素尘上前拥住他,晷景心满意足地在他肩上蹭了蹭,贴在他耳边说: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算了,换人了。” 崔素尘心中一阵酸涩,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些什么,便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捆紧了不止一个度。 “素尘!” “没那么成熟”的晷景一窜出来,立马兴高采烈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蹭个不停。 “好好好,乖乖乖!” 崔素尘被他蹭得痒得不行,又笑又咳地把他推开了些。 “你现在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啊?我和你说话那位听得到吗?” 晷景一挺胸,骄傲道: “把他压到晚上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们毕竟是同一个人,还是……多少能听到些。” 崔素尘揉了揉他的头,鼓励道: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压紧了千万别让他提前出来了!” “嗯!”晷景乖巧道,“我们是要出去玩吗!” “这……” 崔素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充满了负罪感,但一想到此次的目的,他还是逼着自己狠下了心。 “晷景,其实我昨日的梦境和你的记忆是相通的吧。” 他捧起他的脸,像初见时引.诱他一样放柔了声音。 “来,晷景,抱我。” …… 无尽的颠覆和纠缠中,他几乎快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依旧困死在昨日那场香艳的梦中。 也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单纯为了寻求愉悦开口向他求欢。 磅礴的修为源源不断地注入,原本枯竭的丹田慢慢被灵力充盈,把他的身体和灵魂推至巅峰。 压抑的,充盈的,饱胀的。 心底藏得最深的缺口在此刻也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 终于,他像前几次一样敞开怀抱把他全数接纳,却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再一次立即沉沦进新一轮的狂风骤雨中。而是在口中默念术法,悄无声息间让身上的男人陷入深沉的安眠之中。 他为沉睡的人儿掖好被子,自己则起身穿戴整齐。 感受了下久违的灵力后,他最后回头看了晷景一眼。 “好好睡一觉吧。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但同样的,我也不会让你和慕弦受到任何伤害了。” ———— 慕弦出去后还是不放心,去到设在城郊山上的传送阵中捣鼓了一会儿。 他本来是打算看看就去休息一阵,但想起昨天晚上那事,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眼睛一闭,就有人过来传报又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还是蹲在传送阵守了一天。 他看着微醺的云彩打了个哈欠。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拍拍衣服站起来准备去接崔素尘,转身却看见本尊又双叒叕给他来了个大变活人,站在背后和他眼瞪眼。 “师叔!下次能不能打个招呼啊!” 慕弦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这票干完应该马上退休归隐山林,再也不要受他师叔的惊吓平白折寿了。 崔素尘这次却意外地脾气好,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下次一定。” 慕弦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师叔,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诡异地温柔了?” 崔素尘拎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没好气道: “我一直都不凶好吗?只是你师尊从来都不曾严厉管教过你,只是嘴上凶,我怕你慈母出败儿给他娇惯歪了,才偶尔管教你一下,不识抬举。” 慕弦挠挠头。 “那师叔你这又是?怎么没带魔尊一起来啊?” “他不会来了。” “……啊?” 说话间,崔素尘把手伸向传送阵的中心,一息之间毁掉了填充阵法近半数的灵石。 慕弦见状,疾步向后掠去,却被他一抬手锁在空中。 “你也一样。”崔素尘起身看向他,“你今天哪儿也去不了。” 慕弦额上冒出几滴冷汗,心中剧震。 天杀的!本来好不容易把他算计进去,让他这几日失了灵力。怎么这么快就恢复到全盛时期了?不应该啊! 他心中疑惑,奈何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崔素尘在阵法中四处走动研究使用方法。 突然,他看见崔素尘浑身一颤,双腿扭捏着合拢了些。 他心中升起了个荒唐的念头。 “师叔。”他颤着声儿发问,“你是不是……流出来了?” 崔素尘猛地回头,一挥手,恼羞成怒地把他扔远了十多丈。 ……果然,我就知道。 慕弦仰天翻了个大白眼。 你们俩还差这一两次吗?你就不能忍忍,就不能矜持一点啊!个老色胚你害死我了!!! 崔素尘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这次连人带嘴一起封住了。 “臭小子,没脸没皮什么都敢说!” 他蹲在这座刻在山间平地的巨型阵法上捣鼓了会,改动了几处关键的符文,把阵法换成了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的单向传送阵。 最后又检查了下,他起身为慕弦解开了嘴上的禁锢。 慕弦咳了两声,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颇有些复杂。 开山老祖所创的独门秘术他只看了几眼就摸了个通透,着实不愧为天才之名。 就算是放到千百年以前人才辈出的时代,想必也能在顶峰有一席之地。 崔素尘被他这种骄傲中带得有些酸涩的眼神看得一阵莫名,想好的话差点忘了说。 “……慕弦,你还是不要去了。他平时那么宠你,连打你一下都舍不得。这次你若是和他挑明了立场对上,他不知道会有多难受。” 慕弦闻言抬起头,眼中苦涩更甚。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关心他。” 崔素尘不答,独自走向大阵的中心,四周环绕的符文一个个亮起。 强烈的光芒中,他最后回头看了眼,微笑道: “我走了。答应我,别去,以后照顾好他。” 光芒散去后,施加在慕弦身上的法术也随之解开。 他瘫到地上,把脸埋进臂弯痛哭出声: “素尘,别那么懂事,求你了,别再那么懂事了……” ———— 修真界也有连通大型城市的传送阵法,但连通魔域和修真界的,还从未有人做过。 几百年前修真界最鼎盛时,曾有人提过建设一个这种阵法连通两界。奈何魔域地脉特殊,那位提倡者还未研究出个什么名堂,就死在了魔族的暴动之中。 传闻中太玄宗的开山老祖曾经做成此术,但他并未把这种阵法传授给任何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慕弦这死孩子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偷学来的。 不过也不能想得太绝对了,万一只是在每代宗主之间口口相传,他师尊私下教他了没告诉我呢? 崔素尘从虚空中现出身形,迎接他的,是一阵浓郁到让人快要不能呼吸的血腥气。 他按上剑柄环顾了圈。 之前改动阵法时,他给自己设定的目的地是“太玄宗内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他没必要做多余的掩饰,盘踞在宗门内部的魔头也不会给他慢慢打探的机会。 找到他,杀了他,便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他把神识向四周发散,大致摸清了这个洞窟入口的结构。 以前还从未发现,太玄宗境内居然有这样的洞天。 这里还不是血腥气最浓的地方,循着味道找进去,想必就能找到那魔头的藏身之处了。 他在掌心运出灵光,本想照清脚下的路面顺便防止偷袭。 却在光芒亮起后险些恶心到差点直接呕吐出来。 太……残忍了。 刚开始他落地后感觉脚下黏滑一片,以为是什么秽水一类的脏污。但这会照仔细了,才发现,原来全是人的皮肉……筋腱……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心中怒火腾起。本想手了灵光,却在做出动作前被一只微凉的手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素尘,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那声音清越动人,丝毫没有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话语间满是熟络和亲昵。 这个无声无息间靠近他的人,是如今正道的仙首,仙门世家之长,太玄宗宗主,他名义上的师兄,闻初霁。 第7章 什么时候…… 崔素尘心头一跳。 “放手。” 闻初霁笑吟吟挂到他身上。 “你还没喊人呢,放什么放?” “宗主。好了,放手。” “嗯?” 原本温声细语的男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冷了脸色,转变太快无故有些渗人。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 崔素尘沉默片刻,一脚向后踹去。 “你烦不烦啊?我走了!” “哈哈哈哈哈。” 闻初霁放开他,蹦蹦跳跳挪到一边。 “真不禁逗,叫一声怎么了?以前天天喊我师哥呢。” “行了。”崔素尘把他按在原地,“我直接问你了,那个魔头是不是在里面?” 闻初霁一愣: “……是啊。” “这地上的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昆仑的供奉和长老基本都在这儿了。里面那个吃的。” 闻初霁眯了眯眼,璀然一笑: “不过吃虽然是他吃的,但人是我骗来的,事情也是我一手策划。所以其实我才是主谋哦。” 崔素尘看他一眼,径直向内走去。 “喂!”闻初霁赶紧追上他,“别走啊。你不问我点什么吗?就这样略过我了?” “不然呢?” 他闻声止步,把闻初霁逼到墙角。 就算是闻初霁,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他几乎下意识地认为,面对面站着的是另一个可怕的陌生人,而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师弟。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想再为我做点什么……”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眼中浮现几分悲戚: “那就不要再跟上来了。算我求你,师哥。” 闻初霁怔然,失神好久后一个脱力跌坐在地。 崔素尘忍着不去看他,放出神识搜寻道路,加快脚步向岩洞深入。 他与闻初霁相识是在一处秘境。 那时他虽然年少,但已经凭借不俗的实力在修真界有了些名气。 不少进入秘境的少年英才争相与他攀谈结交。 目的无非也就是那两个,招揽,谋算。 但那些人全都被他臭着脸骂回去或是干脆打回去了。 除了一个脸皮最厚,他又暂时打不过的,太玄宗少宗主,中州闻家家主独子闻初霁。 被迫结伴同行了一路,他对这家伙的兼性也有了些了解。 他好似什么都不甚在意,淡泊得像个真正的君子。 实际上却是什么也不屑一顾,冷心冷情,毫无人味。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秘境后几层最凶险的地方救他几次,甚至为他受伤,差点危及根本。 他不想平白无故欠人这么多。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对那打小什么也不缺的闻少爷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 最后,他硬着头皮去问闻初霁,闻初霁眯着眼笑了: “我其实有过一个弟弟,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你张得好看,我看着喜欢。我弟弟如果能够长大,说不定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你非要报恩的话,就来我家当我弟弟吧。” 崔素尘又惊又怒,他听说有些公子哥养了男宠,在外的名头便是契弟。 他当即冷了脸色,甩袖就走。 “唉你别走,我不是那种意思啊!”闻初霁急忙追上他,“就是,你看吧,其他的我也不缺啊,我就想找个伴陪我玩玩……不是那种玩,反正就是……”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挺可怜的。” 他放弃了追逐,在原地低声自语 。 “我父亲可以把我宠上天,给我所有我想要的,只要……我还能为家族带去价值。我得到的一切都有相应的筹码。 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兄弟生死时刻可以性命相托,但放到平常就算是一筷子肉的亏也要大打出手。 我真的好羡慕这种生活…… 如果我的弟弟还活着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他变成我现在的样子。” 他最后还是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他把一对从妖兽口中救出的兄妹送回父母的身边。 夫妻俩央求他留下来吃一顿饭,他坐在那家人中间,头一次感到局促。 夫妻俩虽然对他格外地小心恭顺,在转头和失而复得的孩子说话时的呵斥却让他莫名有些酸涩。 他起身辞别,一家人站起来送他。 走到门外,他心有所感,回头看着屋内整整齐齐的一家。 多好啊。 可惜与他无关。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人。 他再一次在秘境中见到了闻初霁。 不过这次,他是以天下第一散修的身份,去投奔那个失了父亲庇佑的年轻宗主。 闻初霁拿着师父的灵牌给他看了一眼,便自作主张代师收他入门。 你不喊我哥哥我就当你师哥。 闻初霁就算是在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绝境,也要把得不到就硬抢的流氓逻辑贯彻到底。 不过从那以后,崔素尘一身的棱角便彻底留在了“从前”。 从前那个天下第一等正直的人,为了一声“师弟”,学会了遮住自己的双眼。 真是,好生出息。 发现这洞穴里的血雾可以扰乱心智后,他干脆直接封闭五感,连神识也不用,只凭骨子里狩猎的本能前行。 终于,他浑身的细胞在一瞬间全数沸腾起来。 到了! 封印撤除,周围一切能够感知之物向他涌来。 声音、气味、光线、灵气…… 却独独没有魔气。 ……怎么可能? 他睁开眼,在白骨堆就的王座上看到了一具同样凄惨的……枯骨。 不过一眼,他就认出了那具骸骨的身份。 但潜意识却在疯狂地叫嚣,恐惧和逃避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老魔尊死了。 谁能杀了他? 一股恶臭突然向他涌来。 黏腻的、浓郁的、熟悉的快让人不能呼吸的血腥气。 他猛然回首。 闻初霁仰头看着那具枯骨,良久,做错事般摇着头,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不起,师弟。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昨天把他吃了。” ———— 崔素尘前脚一走,慕弦便火急火燎闯进了魔宫。 晷景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脸上神情复杂到让人称奇。 懊悔,气愤,羞涩,回味…… 慕弦气不打一处,上去就破口大骂: “你妈的,事情全完了!你还在那里回味个屁啊!” 晷景回了神,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你不懂。” 慕弦:…… 他气极反笑: “行吧,完了就完了。这次没了,大不了我把你杀了献祭,自己再去轮回一次!” 晷景皱眉思索了会,张口正欲说点什么,突然捂住脑袋倒到一旁。 慕弦心头一跳,凑近询问: “怎么,你那分魂这种时候还要闹别扭?他懂不懂事啊!” “……不。”晷景咬紧牙关剧烈地颤抖着,从牙缝中挤出句,“是……天道意志感召,有天魔出世了。” 慕弦呆住了。 “那你……” 晷景抓住他的衣袖,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刺目的红。 “不行……快、快阻止我!这种时候二魂合一。我会变成……真正的……” “黑天道。” 闻初霁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个称谓。 “师弟,你知道万魔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他不等崔素尘开口,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无论是魔族还是人修,妖兽还是灵物。这世上的一切生灵,只要犯下了罪业,便会无知觉地被它吸引。 罪业越重,吸引越强……最后全然疯魔,堕入其中,永世折磨,不得解脱。 它是深渊,是天道留在人间的地狱。” “但现在,那地狱枯竭了,始作俑者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 传闻中,地狱一旦无魔……” 崔素尘抬眼看向他: “天道意志便会化出人形行走人间。” “亲自惩处那个万魔之中诞生的极恶之人,现世魔王,法则不容的天魔。” 闻初霁接道。 “可地狱被屠尽了,那个被世人恐惧,称为‘黑天道’的家伙却并没有出现。” “大概是魔域的那个小子还不够格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我……” 闻初霁大笑起来,状似癫狂。 “够格了!” “轰”地一声。 血雾从他身上炸开,瞬间吞噬了他的全身。 从崔素尘的角度来看,只能勉强透过那雾,看到他一双无比狰狞,却让他错觉似地看出了几份柔情的眼。 “……师哥!” “师弟……” 红雾在他身上燃烧着。 “我自知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你一向心疼我,这次,怕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想杀了那老魔为我赎罪吧?” 崔素尘慢慢红了眼眶。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 闻初霁摇了摇头,打断道: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不过你放心,师哥也是心疼你的。我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让你为难。” 他抬头向天顶望去。 “快了,天道就要来了。我已经感受到祂的存在了。” “晷景,晷景!你他妈,你老婆还要不要了?给老子撑住!!!” 慕弦拼命把灵气注入晷景的体内,却奈何收效甚微。 突然,刚才还痛苦挣扎着的男人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同一时刻,闻初霁身上红光大盛,他击碎整个洞窟,直直冲向天顶。 崔素尘避开落石,急忙抬头。 蓝色的天幕中撕开了一道巨口。 那道缓缓张裂的入口后,连通了另一个空间。 十八层世界旋转着向外延伸,无数怨气冲天的亡魂哀嚎着挣扎求死。 那是……地狱。 而地狱的中心,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悬空而立。 祂缓缓抬手,衣袖无风而动。 举手投足间,是超然物外的悲悯和冷漠。 “晷景……晷景?”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震惊到几乎停止了思考。 “天道,你来了。” 闻初霁冲向祂,余光看向身后,嘴唇开合。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崔素尘却奇迹般看懂了他的话语。 他在说: “哥哥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对不起,再见。” 第8章 崔素尘心中“哗”地凉了。 他召出佩剑一跃而上,还未来得及发力,就被阵劲风连人带剑直接掀翻。 他跌落到枯骨堆里,踩着骸骨刚想起身,就被忽然异动起来的骨头架子结结实实又摔了跤。 红雾拽着白骨飞上天穹,又在两股力量一次次的对碰中化作满天粉尘。 直到现在,崔素尘才终于清醒过来。 紧握的佩剑终于脱手,跌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那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战斗了。 一个是世间至恶,一个是天地法则。 一个是他生死相托的至亲,一个是他交付灵魂的……挚爱。 遮天蔽日的红雾开始变淡,他已经能够大致看清那两个人的身影。 最后,红雾完全散去,已得天魔之力的闻初霁终究还是抵不过天地法则,单薄的身影在天道威势下不住颤抖着。 崔素尘在恍惚间,看见那双一直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因为生命的流逝慢慢滑落,最后无力地垂落下来,在死亡中归于永寂。 一阵无名的悲哀从他心头涌起。 两行血泪悄然滑落。 “哥……哥。” 闻初霁咳出一口鲜血,看着地狱中心依旧无悲无喜的天道化身。 这就是,我的末路吗? 他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铮——” 本该彻底将他粉碎的天道威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挡下了,凤鸣玉碎般清脆的尖啸把他从迎接死亡的平静中拉了回来。 他睁开双眼,在认出挡在身前男子身上的气息后浑身一震。 “……师尊!” 沙哑的声音因为太过惊讶略微有些走调。 但这声急促的呼唤却是出自本该被来人这样称呼的闻初霁之口。 慕弦别过脸,藏住被这声呼唤带出的情绪,骂道: “还不快滚!老子撑不住了!” 他随手抓过一把金色符文,在掌心汇成光柱向晷景掷去。 “让你办事你不行,拆我台子第一名! 练了这么久的功结果拿来应付你了,我去你妈的!” 熟悉的脏话在耳边钻进钻出,闻初霁不禁红了眼眶,从背后紧紧拥住他。 “师尊,真的是你!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慕弦:…… 帅哥翻白眼。 经过刚才那一击,晷景死水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慕弦注意到他双手同时抬起,额上滑下一滴冷汗。 “小伙子年纪不大脾气还挺大,不至于,不至于……” 晷景眯着眼看着下方挡在闻初霁身前的不速之客。 有些眼熟,但是……庇护天魔,视为同罪。 天象瞬息间变化了。 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随着祂的改变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 祂翻转双手,向前一推—— 金色符文在瞬间被全数打散。 慕弦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引出一滴精血,在空中迅速书下一道符文,堪堪托住了那道无比强横的力量。 晷景微微皱眉,冷声道: “你已跳出轮回之中,为何还要沾染因果。” 慕弦回头看了一眼,笑了声: “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放下就可以放下的啊。” “既然如此。” 晷景重新抬手,周身亮起破除一切黑暗的朝日之光。 慕弦转身一掌向闻初霁打去: “走!” “师尊,我……” 闻初霁早就把自己透支了个精光,此时一具空壳,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慕弦一掌打得向下直坠。 几声自太古洪荒时传来的悠长叹息回响在天地间。 慕弦本来又在空中画了几道血符,听见这几声叹息,动作猛地一顿。 过了半晌,他苦笑一声,沾血的手缓缓放下。 天道已然对他起了杀心。 到此为止了。 …… …… 怎么回事? 慕弦迟迟没有等到天道的怒火,良久,他在疑惑中抬头,顺着晷景的视线向后看去。 “……什么?!” 被他一掌打入废墟中的闻初霁身上因为入魔布满全身的邪异红纹已经褪了个干净,慕弦甚至还可以感受到几股微弱的灵流重新汇入他的体内。 闻初霁在顷刻之间,由自极恶中诞生的天魔变回了原来那个出生名门大派,修习最正统功法的剑修。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坐在废墟上,身前浮着一枚小小的玉佩。 玉佩上挂着的黑绳从中间断开,一头系在闻初霁的腕上,一头系在崔素尘的腕上。 最后一丝天魔之力被玉佩渡给崔素尘后,他切断两人的联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望着天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轻淡,自持,却不乏必要的温情。 “……主人?” 晷景怔愣片刻,梦呓般呢喃了声。 “……” “素尘!!!” 意识在瞬间回笼,他瞳孔骤缩,一呼一吸间便出现在了下方,却还是没能抓住缓缓倒下的那个男人滑落掌心的指尖。 慕弦见状,连忙急速落到地面。 失去意识的闻初霁悠悠转醒后,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师尊背对着他站着,周身萦绕着一股暮气。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是那个本该超脱物法人欲的天道化身。 但这个时候,闻初霁却可以从他眼中看到多到近乎亵渎的,属于“人”的情绪。 他挣扎着起身,看清了那个安静地躺在天道怀里的男人。 “弟弟!” 闻初霁猛地向前冲去,被慕弦在半路拦腰抱着截住了。 “别去惹他。” 慕弦沉着脸看着仿佛无知无觉的晷景,在失控边缘的闻初霁耳边低声说道: “我不想还没救得回阿雪,就要再来救你。” 闻初霁一怔,抬头看向他。 慕弦放开他,朝晷景的方向走近了些,却还是小心地停在五步之外。 “还有救?” “是。” 晷景拿起那枚玉佩。 “这个东西里面有一丝你飞升时感应到的法则之力,本质上与我同源。” 慕弦摸了摸下巴。 “而他刚刚强行转移过去的那些……力量。本质上也与你同源?” “是。力量本无善恶,成仙成魔全看个人的选择。而且,那些本该是他的东西。” 闻初霁闻言嗤笑了声。 “但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都是那些该死的贼,我早就该……” 慕弦踹他一脚。 “你少说两句!” 他不理会闻初霁的委屈,正声道: “所以现在是,几种法则之力叠加,他得到了窥破过去未来的能力。 但是因为来得太陡,他被力量反噬,意识困在某一处了?” 闻初霁恍然大悟。 “既然这样,师尊你快送我进弟弟的识海吧。我是他亲兄长,一定能把他带出……”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 晷景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用一种缓慢却触目惊心的速度凉悠悠看了他一眼。 慕弦赶紧挡住他,语速飞快。 “事不宜迟,你快进去吧,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加油啊!全靠你了!” 晷景不语,依旧透过他死死瞪着闻初霁。 闻初霁几乎觉得自己要给他看杀了,晷景才慢慢收回视线,冷冷道: “不用你说。” 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后,闻初霁立马把头埋到慕弦身上,嚷道: “师尊,我怕!” 慕弦:…… ———— 他在一片虚无中游荡着,忘记了自己名字、存在、由来。 只是出于本能地在荒芜中徘徊,然后接受一些向他飘去的、能够为他带来温暖的光点,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法则。 他逐渐开始理解这个世界。 春花,夏蝉,秋霜,冬雪。 所有的恰到好处都是千百年来自然演化的结果。 世界不会主动选择,合理之道便是生存之道。 无为。 …… 但是,为什么天道又要化出人形,对天魔穷追不舍? 天道……法则之力…… 万魔窟……天魔…… 哥哥。 …… “阿雪,阿雪!醒醒,喂!” “闻初雪!早课不上了啊?快起来!”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呼唤他的人看他反应这么大,倒还心虚了起来,讨好地笑了笑: “弟弟,你醒了啊。” “早课?” “哈哈哈哈,其实没有啦,我骗你……逗你玩的。” 少年往窗外看了几眼,把他扶起来,不断哀求道: “好了,我其实是有事情求你。 你还记得上次昆仑那几个小子吗?他们想找你比试,如果你赢了,就答应把星相卜卦之术教给我……” “你想干什么?” 他眉头一紧,自然而然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仿佛这是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在某个地方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我……我,哎呀!”少年跳了跳脚,红了半张脸,“我就是想算算,我喜欢的那个人喜不喜欢我。你烦死了,非要问。就说帮不帮我吧!” 他本想再次发问,却突然哽住了。 一个久远快到模糊的故事在他脑中展现。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 这个少年名叫闻初霁,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他们出身在中州闻家,在父亲的授意下一同拜入太玄宗开山老祖慕弦门下修行,形影不离,兄弟情深。 但是他的哥哥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痴恋他们的师尊。 他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他甚至因为这段禁忌的恋情间接害死了他。 他是…… 一个认知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他是闻初霁在九天玄雷下魂飞魄散的弟弟,早夭的少年天才,开山老祖的关门弟子,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天道宠爱的气运之子。 也是……那段禁忌的师徒之恋中没有姓名的配角。 闻初雪。 ———— 现世之中,慕弦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靠近安睡似的男子,脸色陡然变了。 “师尊,怎么了?” 闻初霁见状也靠了过去。 “他的意识陷进去了。怎么会……他刚刚还只是在徘徊,只要让晷景找到他,呼唤他现世的名字就可以把他带出来。” 闻初霁也慌乱了起来。 “那现在?” 慕弦缓缓闭眼,声音有些颤抖: “只能……看他们两个之间的羁绊足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地醒过来了。” 第9章 认知成型后,他脱离了肉身的束缚,视角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安静地旁观这个世界。 但同时,他也失去了控制肉身的能力,彻底迷失在了幻境之中。 来自昆仑的一群少年被他打败后,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本门独有的卜算之法。 闻初霁高兴极了,抱着他亲了好几口。 亲一口夸一句,一句比一句腻歪,恶心得他直摇头。 昆仑弟子散去后,一名陌生男子找上了他。 他自称是昆仑掌门首徒,听门内弟子说了他事迹,心生向往,特来拜访。 这位昆仑大师兄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找不出丝毫的错处。 可他就是觉得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或许是太热情了吧。 闻初霁有时候粘人粘得狠了,他也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有了正当的理由后,那种奇怪也渐渐淡了。 等他走后,昆仑大师兄把从他身上偷偷捋下的一根落发小心藏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气运之子吗?果然很不错啊。” 接下来,便是好似永远都一成不变的日常了。 闻初霁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惹师尊生气。 师尊气得轻就骂他,气得狠就打他。 他去向师尊请教问题,看见了上去替他求情,闻初霁还不情不愿的,就觉得挨了打才开心。 他说他就是喜欢,喜欢看那个冰坨子被他气得什么粗话都骂得出口的样子。 神经病。 要是我比他先出生,一定要说服父亲把弟弟扔了。 他一边给疼得呲牙咧嘴的闻初霁上药,一边这样想着。 师尊不在的时候,这个不省心的哥哥也不会让他闲着。 闻初霁时不时就拉一群人来给他虐菜,骗到的功法、宝典和门派秘辛把他自个堆成了一个万事通。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整天这样不务正业,还指望别人喜欢你?”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臭着脸责问了几句。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喜欢我?你知道我喜欢谁吗?再说了,我这么受欢迎,谁能不喜欢我!” 闻初霁相当自信地回问。 “我就不喜欢你。” “你……算了,你就这个德行。 我给你举个例子。师尊多高傲的一个人啊,他都那么喜欢我了,谁还能不喜欢我啊?” …… “你居然觉得师尊喜欢你?” 他翻了个白眼。 “你怕不是天天挨揍,给揍出癔症来了。师尊明明最喜欢我。” “嘿,但是师尊只会夸你吧?你自己算算,他骂过你,打过你吗?我就不一样了。” ……这还能觉得很光荣吗? 他耐着性子微笑道: “那你也自己算算,师尊有夸过你吗?” “你……你怎么知道师尊没夸过我?你又没经常在他面前呆!”闻初霁别过脸,轻声呢喃着,“他夸过我的。” “……行吧,那你到底喜欢谁?我看能不能给你找点机会。” “你还是不是我弟?”闻初霁刷地红了脸,“老子天天跟你睡一张床,你这都猜不出来,我就不告诉你!” 莫名其妙。 算了,又不是一两次了。大道无为,习惯就好。 他的修为越涨越高,修行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师尊。 每逢突破,师尊都会放下事务亲自来看他。 “阿雪是我众多弟子里最优秀,也是最像我的一个了。” 师尊欣慰地看着他说完这句,突然想起了什么,黑着脸郁闷道: “你兄长也不赖,他是最气人的一个。” “明明是两兄弟,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若是放到平时,他一定会为闻初霁说几句好话。 但那天,他明显感觉到师尊身上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他选择了沉默。 后面再说话的时候,师尊就好像透过他一直在看什么人。 一个人的修行是非常枯燥的。 他的独特慢慢被越来越多的人注视。 为了将来或许用得上的一些人脉,他开始和一些世家公子、核心弟子互通往来。 其中就包括在多年前就主动结交过他的那位昆仑大师兄。 不过非常不巧的是,闻初霁不怎么喜欢他。 他问起理由,闻初霁满脸不屑: “你信不信昆仑的星相卜卦之术我学得比他还精? 一个狗屁不通的破关系户有什么好结交的,你要算什么直接找我多方便。” “那我能找你算算你喜欢谁吗?” 身边的异常变多,他逐渐对这个问题上了心。 “我就不告诉你!” 闻初霁依旧坚守自己的防线。 他尝试过在闻初霁身边布下眼线,或是亲自跟踪他。 但闻初霁除了雷打不动地在师尊面前乱晃和四处找事外,真的就没有别的什么举动了。 后面他也逐渐放弃了。 因为他始终不敢,也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 去想他的哥哥,和……他的师尊。 师尊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 他的确和他很像。 因此,也比别人了解他更多。 就算在很早以前,他就下意识地开始避开他了。 …… 他的修炼到了瓶颈。 或许是现有的功法已经不适合他了,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寸进。 师尊为他寻找新的契机。 哥哥则让他不要太急,多陪自己享受一下生活。 他心里认同师尊的想法,对着师尊给他的一些情报,也踏上了寻找之旅。 最后,他在魔域最深处找到了那样的一个东西。 天道留在人间的地狱。 又或者说,上一位气运之子还未消亡的残躯。 像他这样千万年难出一个,完全无视人类极限的怪物被人称为天道宠儿,气运之子。 但命运是否真的对他倾斜,没有人敢下定论。 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难题,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帮助。 天道在这时也选择了沉默。 但上一位气运之子给了他一些启发。 他在千万年前也遭遇了他如今的难题。 无尽的寻找和愤怒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他要成为“天道。” 无数年的潜移默化中,他对自己是天道的宠儿这点坚定不移。 但天道在他最绝望和迷茫之际抛弃了他。 他认为原来的天道已经湮灭。 他要成为新的天道,新的法则。 他在魔域最深处自我毁灭,给这片土地留下了永久的诅咒。 祂是世间新的秩序,祂会惩罚一切有罪之人。 若是有力量超越祂当年的“天魔”出世。 祂便会化出人形,亲自惩处那个万魔之中诞生的极恶之人,现世魔王,法则不容的“天魔”。 他不敢完全认同他的做法。 但这位气运之子的牺牲,的确避免了无数次可能造成生灵涂炭的灾祸,为世人带来了福祉。 抛去他那扭曲的理念,他的功德也足以让他被奉之为神。 他向着万魔窟的方向遥遥拜了几拜。 起身后,他心中的某些阻塞被打开了。 他回到宗门,彻底断去了与师门、与家族、与兄长的关系。 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留下,只把“雪”字拿来,取了别称“素尘”作为自己的代称。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散修“素尘”。行走世间,行侠仗义,逐渐接近了飞升境。 但就在他筹备飞升之时,有个多年未见的人找到了他。 当年昆仑的大师兄,如今已是掌门的男人来到他临时借住的洞窟,告诉他: 他的哥哥对师尊的不伦之情终于还是被人发现。 现在的太玄宗宗主趁老祖去魔域镇魔,要对闻初霁施以极刑。 他问也不问,起身便向太玄宗的方向飞去。 不多时,他便到了地方。 极度恍惚之中,他把那些人杀了个干净,才终于记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回头望着震惊到失语的闻初霁和匆匆赶回的师尊。 他又抬头看向对着他轰下的九天玄雷。 这是他的飞升雷劫。 但是他的道心已损,那便是死劫。 他曾经对天道发誓,忘却一切私欲,只求得证大道。 最终他还是破戒了。 放不下,忘不了。 忘不了他的…… “哥哥。” 他最后说了那么一句,然后听着闻初霁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滚滚天雷之下魂飞魄散。 那便是他付出的代价。 第10章 魂魄消散后,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这个幻境。 也正因如此,他看到了一些前世未能接触到的真相。 他在行刑台大闹后,有资格接任宗主的老祖亲传弟子竟然只剩下了闻初霁。 闻初霁答应了长老们的请求,却没有立刻上任。 他第一次主动离开了他倾尽所有去爱的那个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态度。 师尊代他管理了宗门近百年。 百年后,师尊的境界再也压制不住,他必须飞升了。 飞升那日,几乎整个修真界排得上号的人物都受邀前来。 但最不该缺席的那个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弟弟,你看见了吗?师尊走了。 断情丝,开天门。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人群散尽,闻初霁现出身形,慢慢走上仙人羽化登仙的高台。 他脱下斗篷,划破手腕任由鲜血滴落。 平整的石台沾上他的血,骤然爆发出一阵邪异的红光。 云层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散去,现出满天星辰。 石台上的血液被星辉一照,获得生命般诡异地蠕动起来,不断排列成星辰的形状。 最后,红光散去,所有血液向中心汇去,凝成了一块光洁的血玉。 闻初霁一伸手,血玉便乖巧地飞到他的掌中。 他沉默着看着那玉,良久,脸上扭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弟弟,我成功了。这玉里面有师尊飞升时感应到的法则之力。 借星辰之力窃取他人力量,乃至命格气运的邪术居然真的存在。” “你以前天天骂我不务正业,学些乱七八糟的术法,把自己学杂了。 现在想来,幸好我那时满心都是师尊,根本不听你的。不然,不然……” 他攥紧了玉,笑容疯魔之至: “哥哥到死都不会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你!” 他笑到最后,佝偻着身子伏到地上,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平息之后,他抬手在脸上抹了把,一半是血,一半是泪。 “你的气运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那个贼这次偷了一半,还不敢马上用在自己身上。 废物就是废物,当上掌门也是个废物。”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 “不过也多亏他暗中助我凝聚你的魂魄,不然哥哥这么笨,根本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帮你报复回来。” “既然他都把主意打到你的下一世了。我也只好陪你再会会他。” 闻初霁解开魂瓶的封印,看着逐渐浮现的少年的模糊身影,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我知道你从来都嫌弃我,但这回可千万求你大度一点,来世屈尊降贵再和我做次兄弟。” 半空中冷漠旁观着的意识突然有了极大了的反应。 闻初霁毫不犹豫地抬手插向心口。 “这一次无论如何,哥哥都会保护好你的。” “一……定。” ———— 荏苒千年。 昨天的故事已经成了不可考的传说,新的轮回才缓缓开始了转动。 闻家的嫡长少爷生平第一次翘课,就为了快一些溜回家中去看幼弟。 他的弟弟名叫闻初雪,乍一听就是个女孩的名字。 但他从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开始,就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像是等了几千年才把“闻初雪”给盼来了一样。 可他一回家,便撞见了一群讨厌的人,登时把他喜悦的心情打消了大半。 在如今的修真界,太玄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宗。但即使是这样的庞然大物,从开创以来也经历了数次倾颓。 宗门的气数与人的命运一样,不可能永远都是顺风顺水。 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昆仑。 昆仑门人擅星相卜卦之术,避世修行,轻易不会出世。 昆仑历代掌门都被称作“天机老人”,同门派一起,在正魔两道都有极高的声望。 父亲身为第一世家的家主,请到天机老人来为幺子卜算未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可从那之后,父亲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看向弟弟的眼神也从曾经的温柔爱怜变成了如今的厌恶和恐惧。 终于有天,他听见了父母的争吵。 母亲声泪俱下地控诉,极力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但父亲说出那句话后,母亲便再也拿不出反驳他的理由。 他的弟弟是天生魔星,命格残缺的气运之子,将来必会杀尽亲族遁入魔域,屠尽魔窟成就天魔之体补全他自身的残缺。 然后,为世间带来浩劫。 他不顾一切冲了进去,骂那神棍胡言乱语。父亲怒极,直接一掌把他打晕。 醒来后,他发现母亲疯了,她把自己困在弟弟的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地唤着“阿雪”。 父亲说弟弟死了,他请来昆仑神使为魔星降下了神罚。 他的弟弟没了。 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 千年的等待落空了。 这一次,哥哥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从此以后,他也像母亲一样失了魂魄,成了一个每日只知修炼的“家族的骄傲”。 ———— 闻初霁成了太玄宗的少宗主,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开始四处招揽少年天才。 其中他最想得到的一个,便是近日声名鹤起的散修少年,崔素尘。 他没有任何背景,天资卓绝,又清高得不可一世。若是能够收服,那便是绝好的鹰犬。 其实还有一点,闻初霁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 那就是,他名字里有“雪”。 可还没等他真正见到这个少年,就听说他在仙盟大会暴露了魔修的身份,重伤之后遁入魔域,不知所踪。 闻初霁听个大概,就知道无非就是那些猫腻。 他一个散修,在仙盟大会上压下各大门派苦心培养的亲传,必然会招人嫉恨。 照这么看来,他多半是被诬陷与魔族勾结,学了邪派功法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散修修行不易,没有门派的庇护,没有正统的功法。 所有的努力被人轻易全盘否认,然后扣上个“魔修”的帽子。 无人为他辩解。 如果他再早一些出关…… 可惜了。 又过了许多年,闻初霁如预想中的那样,当上了太玄宗宗主。 同时,魔域那边也在新一轮血腥的厮杀中拥立了新的魔尊。 闻初霁率群仙弑魔树立威望,在修正界与魔域的交界处,与新任魔尊率领的魔族大军交战。 他终于见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 魔域至尊黑衣黑发,赤脚走在雪地里。容色清丽,气度高雅。身后是清一色玄色重甲的魔军。 魔尊抬眼,隔着千万人与他遥遥对望。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他疯魔的母亲,早夭的幼弟。 心中骤然生起一股憎恶。 他抬手示意,一声令下,两军交战,血肉横飞。 就此,持续百年的仙魔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11章 不断有魔将进入军帐汇报前线的战况,坐在上方的魔尊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崔素尘终于耗光了耐心,把镇纸重重扣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 满屋子的人都吓得一颤。 下方跪着的魔将更是止不住地哆嗦,心里把闻初霁那个死疯子骂了八百遍。 这场战争在最开始本来只是两位年轻领袖之间心照不宣的政治游戏。 但就在前些日子,魔尊大人在万魔窟炼成天魔之体后,一切都变了。 闻初霁知道消息后,连夜冲上昆仑斩杀掌门天机老人,囚禁昆仑门人。 他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一切反对的声音,然后对魔域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甚至屡次亲征,打得魔军节节败退。 据传,他的弟弟幼时被天机老人算出是祸世魔星的命格,被生父交由昆仑诛杀。 但如今真正的天魔出世,他发现自己早夭的胞弟和当年的预言全都成了笑话。 一夜疯魔。 “尊主息怒!要不是那闻……” “闭嘴!”崔素尘把镇纸扔到魔将身前,强硬地打断道,“说了多少次了,本尊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他都会莫名头痛起来。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记忆的最深处钻出来,却始终无果,只能平白为他带去痛苦。 他按了按额角,睁开眼后满脸怒容: “今天还没说完?说完了就快滚!” 魔将无法,只好赶紧告罪退下。 等人都走干净了,崔素尘向窗外看去,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还在跟着,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发现偷窥者后,他心中反倒安稳了不少,靠在椅上舒展了身子。 “你腿不酸吗?进来。” 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听了这句高兴极了,立马掀开帘子钻了进来,小跳着跑到他身前,一脸乖巧地跪下,甜甜地叫了声: “主人。” 崔素尘一阵好笑,伸手在他脸上肆意揉搓。 “哪里学的些乱七八糟的?” “街上找你的时候听的。”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的话,那……夫君?相公?” 崔素尘手上一用力,把他拧得呲牙咧嘴。 他深吸一口气: “就像最开始那样叫吧。” 那时怎么就心软把这个东西给带出来了。 黑天道,又或者说,伪天道。 他逃入魔域后,生死边缘凭着股意志把自己硬生生拽了回来,却也因此入魔,再也无法洗清被强加的污名。 成魔之后,他所有的天赋都得到了加强,身上的残缺也被无限放大。 灵魂深处缺失的那一块日夜折磨着他。 他无数次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寻求毁灭。 但是,令他入魔的执念是活下去。 他连结束自己的痛苦也做不到。 他进入魔域的中心,向那些魔族求助: “救救我,杀了我。” 却无数次在刀锋快要擦上脖颈时,干脆利落地拧下了来人的头颅。 除非有什么强大到接近法则的力量,能够完全无视他的意志,让他重新归于尘土。 后来,他听一个被他在雪崩中顺手救出的老魔说了万魔窟的真实。 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成为了魔域共主,拥有了打开万魔窟的权力。 然后只身投入其中,与那些徘徊的怨魂不眠不休地厮杀了七天七夜。 最后一只魔在他手中消散后,天地变色,此处所有的怨憎都化为了他的力量,他强大到了种前人从未达到的高度。 天魔出世。 随后,他听见了一声从太古洪荒时传来的叹息。 那是上一位气运之子。 太古洪荒时灵气远比如今充裕,大地上妖兽横行,人族修行者的强大远远超出现在这些养尊处优的修士。 而他是顶峰。 他甚至以人类之躯重新为大地书写法则,在千万年的积淀中无限接近天道本身。 崔素尘略微晃了下神,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赤.裸的男人。 男人睁开眼睛,极淡的琥珀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心中突然有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有个声音告诉他,他通过一种离奇的方式,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完成了他千年前的夙愿。 他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的,走向那个男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你自由了,放过自己吧。” 这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压在他身躯和精神上无形的压力消散了。 那个人犹豫了会,学着他把双手放在他的背上,用一种相当别扭的说话方式艰难地开口: “别……别哭。” 从此之后,他身后就多了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班。 他或许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却对这个世界不甚了解。 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连发声的方式都需要重新学习。 崔素尘把他带出来,慢慢教了他一些东西。 他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能说一口标准的官腔。 其他细微的生活习惯不用崔素尘亲自教,他也能通过观察复制到自己身上。 后来,他开口向崔素尘讨要一个名字。 命名在修行者中是一件相当神圣的事情。 一旦给什么东西命了名,便代表他们的命运从此连在一起,拥有了感情和一生的羁绊。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拒绝了那个人的要求,并在慌乱中抛弃他回到了王城。 可是他忘了,寻找他对于伪天道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那个人一直跟着他,却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会远远缀在身后,用一种小动物一样渴爱的眼神静静注视着他。 他回过神,对上那人清澈的眼睛,叹了声气,妥协道: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吗?” “以前?” “算了,别在意。我不怎么会起名字……” 崔素尘思索了会,想起听过的关于那位气运之子的传说。 太古之人崇拜太阳,那位气运之子也被视为朝日化身,名字里貌似是有个……什么来着? 入魔之后他的脾性比以前劣上了不少,记性也跟着有些变坏了,冥思苦想了半天,他放弃了思考,破罐子破摔道: “那就叫晷景吧。意思就是太阳的影子。你觉得怎么样?” “嗯!” 晷景把脸埋进他的手心,幸福地蹭了蹭。 “我好喜欢,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 崔素尘愣了一下,起身就走,留下刚刚得了名字的晷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被再一次丢下的晷景低下头,看着手心的纹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命运连起来了,好开心。” ———— 面对闻初霁越发疯狂的攻势,闲散惯了的崔素尘也不得不捡起国事,变得忙碌了起来。 晷景大多数时候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偶尔会外出一趟,给他带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当做礼物。 他严令禁止晷景过问自己的“私事”。 除了害怕他那未知的力量会为世间带来什么变化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晷景沾染血腥和污浊,或许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想让那个人永远就这么简单地快乐下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不应有的感情。 终于,前线的战况有了好转。 他在一处山谷用法术摧毁地形让闻初霁受了些伤,正道回撤后,他也召回大部分将领,在魔宫设宴封赏犒劳。 宴会进行到高潮,大臣们先是对他大吹大捧,然后假装开玩笑请求为他献上一批美人。 他早年修行时奉行节制人欲,对声色一贯没什么兴趣。 半醉半醒间,好奇却逐渐压过了理智。 果然凡是帝王都逃不过逼婚吗? 我就看一眼是怎么个献法……就看一眼。 他点头答应,催促把人带上来。 群臣狂喜,当即吩咐下去,让人领了一众身段窈窕,薄纱蒙面的妙龄女子进来献舞。 几曲舞完,崔素尘心道果然如此,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给了面子带头鼓起了掌。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崔素尘努力回想从前看过的帝王妃子的话本,大手一挥: “好了,你们看上谁就去谁身边侍奉着吧。” 说完,为了避免有些脸皮特别厚的往他身边凑弄得他尴尬,他又补了句: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往本尊这里凑。” 下面的人听了他这话,皆是冷汗淋淋地下。 美人们哆嗦着回了各自的家主身边,大臣些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生怕魔尊下一句就要问罪。 崔素尘环视一圈,有些奇怪,无比正经地问了句: “怎么?不愿意?” 明明是自己挑的,一个二个脸色还这么难看。难不成都看上我了?不至于吧。 群臣大骇,赶紧拉着身边的家族小辈,在底下整整齐齐跪了一大片。 崔素尘:? 他站起身来看向下方,却瞄见了个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人影。 她没有去到任何一个大臣身边,眼睛一直盯着鞋尖,扯着袖子局促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本在角落藏着的她便一下子脱颖而出。 崔素尘睁大一双醉眼,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那个女子。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壮的姑娘? 他越看那“女子”越眼熟,后面终于品对了味,一口气哽在胸间,叹也不是咽也不能。 他径直走向那人,大庭广众之下捉着他的手腕把人拉了出去。 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他感应了下四周,确认无人后直接伸手把面纱拽了下来。 “好玩吗?” 他把面纱扔到一旁,看着面前捂着胸口含羞带怯的晷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晷景瞅了他好几眼,委屈道: “你是不是要有别人了,不要纳妃好吗?” “我像是娶老婆的人吗……”崔素尘下意识把早年回绝爱慕者的话说了出来,他顿了一下,看向晷景,“你说这些做什么?” 晷景鼓起勇气,抓着他的衣袖跪了下来。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全世界我只喜欢你一个,也只想要你一个人。 你可不可以也只喜欢我一个人呢?” 后面那句,他几乎是用一种卑微到极致的态度向他苦苦哀求。 “你……为什么?” 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能再次为人是因为你,我第一次喜乐是因为你,我学会正常地生活也是因为你。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而且……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你一哭我就难受,我再也不想再看到你哭了,哪怕是为了我。” 他说完一大堆话,又恢复了最开始局促的样子,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 “好。” 晷景猛地抬头。 崔素尘躲开他的目光,脸上红了一片,却还是皱着眉嘴硬道: “不就是不纳妃吗,反正我这个人糟糕透顶,成婚也是连累别人。” 晷景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崔素尘看得一颗心都被捏紧了,但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 “所以我能求求你以后少给我找些事吗?你看你今天闹的这出,我等会回去怎么解释?” 他低头看向晷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 “还有你胸口垫的那个东西,不硌吗?快点拿出来。” 说完,他立马伸手亲自去拽,却摸上了一整块热热的,硬中带软的……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了一把…… 艹。 晷景有些纳闷,说道: “主人,我没垫东西,你摸到我……” “闭嘴!再说我反悔了!” 崔素尘甩开手,恼羞成怒道。 “主人?” “烦死了,别跟上来!” “主人……” “滚!” ———— 经过上次那一通折腾,晷景失落了几天就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比从前规矩,或者说,生疏多了。 崔素尘面上轻松了不少,心里却有种窒息般的难过。 他几乎把全部的生命都用去生存和变强,面对那样单纯热烈的感情,下意识就选择了逃避。 他跟本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自从上次闻初霁负伤之后,正道那边就很久没了动静。 休战反常地持续了几个月,崔素尘心中的不安被一天天地放大。 他只与见过那位仙首见过一面,却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了解他。 那个人是狼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匹公狼。 但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仇敌,就算脱离族群,穷尽一生去追逐,也要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而现在,他盯上了自己。 极度的绝望中,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堆积到了自己身上。 也是个……可怜人。 终于,他等到了闻初霁的报复。 他见到了一位故人。 那个人是他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散修朋友,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帮助他把秘境中的所得卖出,偶尔也会结伴同行。 仙盟大会一事后,他逃入魔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么多年了,他在这种关头主动来魔域寻他…… 但就算如此,崔素尘还是想见见他。 …… 他后悔了。 那位故人躺在他的怀中,鲜血止不住地流,喉咙破风箱一样发出“嗬嗬”的痛苦喘息,崔素尘手足无措地按住他胸上流血的巨口,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 他咳出一口带着内脏残渣的鲜血,艰难地微笑道: “我前些日子成亲了,我夫人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但是我愿意为了她放弃以前的生活,我们过得很幸福。” “素尘,好兄弟,对不起。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来的。我……咳咳!我不想战争再持续下去了。” “你快走吧,去哪儿都好,一定要让他找不到你。这场战争已经与正邪无关了,那个人已经疯了……” 他把浸血的手放到他的手中,轻轻握了一下。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记得,带上……” 他的呼吸停了。 从此刻开始,他短暂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没有尽头的暗杀,铺天盖地的阴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疲倦过。 他处理完事情回到寝宫,路途中耍了点性子,把脚上的靴子扔了,赤着脚走在雪地里。 入魔后,他这副躯壳的坚韧程度成倍增加,一般的刀剑已经伤不到他。 但同样的,他也失去了感受轻柔的雪花落到手心的能力。 现在只有赤着脚走在魔域冰冷坚硬的雪地上,才能让他想起幼时光着脚在细软的雪上奔跑的感觉。 他正专心出着神,突然被一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惊愕之下抬头,对上了晷景极其罕见的含着些许怒气的眼。 晷景抱着他走到殿前的台阶,把他放到腿上坐下,然后在手心哈了口热气,弯腰为他搓着冰冷的脚。 崔素尘有些局促,往外挣了挣。 “别……我不冷。” 晷景按住他。 “不要总是拒绝我好吗?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了。” 崔素尘停了挣扎。 晷景从后面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在为什么伤心。 但是无论前方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崔素尘怔愣许久。 “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去上朝吧。” 他把精心掩盖的一切向晷景敞开。每日带着他批阅奏折,怒斥群臣。当着他的面处理间谍和刺客,当着他的面变成那个止小儿夜啼的天魔。 晷景却比以前更粘他了,每次他把大臣全部骂走,他就会挑准时机钻出来撒娇。 而且越到后面越黏巴,有时候脑子抽了还要来点欲擒故纵,躲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非要等他亲自喊了才出来闹。弄得他屡次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心智退化了。 难以理解,但崔素尘还是选择了无休止地纵容。 从前关系更像是主仆时,晷景其实是不大喜欢喊他“主人”的,就算他凡事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家人了,晷景反而叫得欢快极了,说话做事也又变得没规矩了起来。 虽然如此,多惯着他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崔素尘光着脚走向寝殿,看着原本坐在台阶上等他的晷景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 “鞋又去哪儿了?” “扔半路上了,你有本事回去捡啊。” “主人!我生气了!” “好好好,回去找。” 有了晷景的陪伴,每天都在重复的悲剧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起了。 他开始期待每晚的归途,期待能够光着脚在雪地上像小男孩一样奔跑,然后被一个同样幼稚到极点的家伙押着回去找鞋。 他小心地带着晷景绕开路上巡逻的卫兵,羞耻让雀跃的心跳得更加剧烈。 越活越回去了,丢人现眼。 但真的……很开心。 ———— 他本以为这种荒唐的宁静可以持续很久,他也可以一直这样克制而温柔地惯着那个人。 但他在温柔乡里泡久了,逐渐忘记了一件事情。 他的对手不是他的小情人,闻初霁不会给他丝毫的温柔。 他见到了打破他平静生活的那位故人的妻子。 她的容貌并非什么绝色,和他自己相比,普通得就像一朵路边随处可见的无名小花。 但她身上散发着的那种恬静温和的气息让人可以很轻易地平静下来,也很容易想要和她一起共度余生,岁月悠长。 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她听说深爱的丈夫死于魔尊之手,不惜找上仙门,把自己练成活尸傀儡也要找他报仇。 但她撑过了那么多的痛苦,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是心软了。 她在身躯爆炸的前一刻推开了他。 崔素尘麻木地看着满手的血泥,恍惚间记起,自己是见过她的。 故人代他出售灵宝的黑市对面有一家面食摊子,摊主的女儿是个半大的丫头。 她有些怕生,平日里都是躲在布帘后头帮厨房的忙。只有在故人来摊上吃面时才会怯生生地跑出来,找他讨要草叶子编的大蚱蜢。 居然真的走到一起了,臭小子,可真有你的。 …… 她居然还记得我啊。 他彻底崩溃了,随之失控的,还有原本深埋心底的感情。 他把睡梦中的晷景惊醒,就着一身血衣,不管不顾地亲他,把他往床上推去。 晷景被他这反常的样子吓得不轻,加上在某些方面知识的缺失,他根本不知道崔素尘想要做些什么。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没有,我……” “那就别说话。”他俯下身去,“晷景,抱抱我吧。” 他说这话时,眼中是无光的,漆黑的死水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痛苦。 晷景愣了下,上前抱住他: “不要再难过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咬着牙忍耐了全程,直到最后一次释放后,眼泪才终于破开禁锢在心上的枷锁,从眼角流了出来: “晷景,晷景……我真的好难受。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当初作为与魔域勾结的邪修在仙盟大会上伏诛,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如果我那时就死了,你又要怎么办?你或许还要再等待千年、万年……” “你明知道会变成那样,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晷景捉住他的手,覆着它放到自己脸上,“求你了,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再想那些了,素尘,求你了。” 崔素尘缓慢地闭了闭眼,说道: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好吧,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 不要说。 他突然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或许就是他自己的意志制止了他说出剩下的那句话。 不要再说下去了。 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会重新永远永远地痛苦下去。 他又尝试了几次,却真的再也无法开口,也再也没办法记起。 晷景却好似听见了他未完的话,弯了弯眉眼,抬手勾上他的小指: “我们说好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的。” 崔素尘沉默了会,把头埋进他的颈间: “嗯。” ———— 那次之后,他和晷景之间多了种奇怪的默契。 自从开了次头,他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种蚀骨的渴望。 不止是身体上的欲念,更多的是灵魂深处的渴求。 它强烈到如果不能马上得到慰藉,就要让他整个人被那火焰连着神魂一起燃烧殆尽。 好在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一个眼神或者细微的动作,晷景就会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还记得有次,他带着晷景在边界一个小城微服私访。 走到一处热闹的集市上时,他却突然犯了瘾,意识模糊中被抱进了一个小巷。 他被抵在粗粝的墙上不停承受,耳边环绕着喧杂的交谈声,隔着旁边被放下来做遮挡的茅草,还可以隐约看见远处主路上过往的人群。 不知道过了多久,集会散了,他把脑袋紧紧埋在晷景怀里堵死了口中的声音,耳边回响着的便成了清晰的水声。 回到魔宫后,他不禁开始了反思。 以他一贯的性子,但凡还能在自己身上找到问题,就绝不会主动去找别人的。 于是他十分干脆地略过了罪魁祸首,转而开始质疑自己入魔后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强行把锅全部戴到自己头上后,他想到了一个他以前连念头都不曾有过的问题。 他豁然起身,蹲在殿前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直到晷景起来寻他时,他才慢慢站起来,面对破云而出的熹微晨光,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晷景,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魔尊大婚。 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赦天下,把一些罪不至死的囚徒放归家中。 整座城市被红绸铺满,他带着晷景从城门开始,穿过大半个都城走入魔宫,然后跨过火盆,步入洞房。 他酒量不好,应付了几杯便已是微醺,坐在床上正揉着额角,就见晷景飞快地换了身衣服跪到他的膝边。 晷景身上那套和他成套的新郎服已经脱了下来,换成了一身同样红得灼目的新娘服。 他睁开眼睛,有些搞不懂这是要玩什么花样。 晷景熟练地为他解开腰封,歪头一笑,红唇娇艳,带着点小女儿的媚态。 “夫君就躺下吧,让妾身来好好伺候您。” 崔素尘有些惊骇,下意识想要拒绝,奈何不争气地让他摸出了反应,只好僵着身子躺下由他去了。 最后,他像第一次一样跪在床上,被他的“新婚妻子”从背后抱着攻城略池。 身后的美人唇上的胭脂在激烈的亲吻中全部弄到了他的脖子和背上,和亲出来的印子混到一起,姹紫嫣红开了满地。 但这些还不是全部,今天的晷景各外疯狂,一边把他弄到崩溃痛哭,一边舔着他的耳朵,往他耳中哈气。 “夫君,放松点,你绷太紧了妾身好难受。” “夫君,你好棒啊,妾身好舒服。” “夫君,夫君,夫君……来,接好了。” 他一边释放一边加大了力度,一番颠簸后,崔素尘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时,他才贴近他的耳边,嘶哑着轻叹: “素尘,我爱你。” “到此为止,我的分魂就全部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拿好,千万不要弄丢了。” 他把熟睡的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小声道: “如果你把他弄丢了,以后我找到你的时候,就算再想你,我也不主动认你了。” “你要自己把我认出来,不然我就瞒你一辈子,这是你欠我的。” ———— 闻初霁看完一遍手中的亲笔信,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白发少年。 “算算?” 少年垂下眼帘微微一笑。 “不用麻烦了,魔尊大人都写得那么清楚了。无非就是成婚后心中有了牵挂,希望能够和你谈谈,早日把战争结束。” 他抬头看向闻初霁。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人家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营向你低头了,闻宗主这次意下如何啊?” 闻初霁手腕一抖,那封亲笔信便化成了齑粉。 “他的力量来源于怨气,任何一种别的感情都会将他削弱。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好意思放过?当然是要好、好、招、待、他、了!” 崔素尘看着晷景把他原本规整的衣领又理皱了,叹着气拍了他一下。 “好了,别理了,有这么舍不得吗?” 他捉起晷景的手,两只手捧着,放在手心捏了捏。 “我就去表达一下诚意,剩下的就交给使臣,很快就回来了。” 晷景丝毫不见高兴,满脸幽怨地看着他。 “才成婚半月不到,你就要丢下我了。” 崔素尘一阵窒息,抱着他又亲又哄地说了半天,对天发了几道毒誓,说绝不多看外面的小妖精野男人半眼,才被晷景不情不愿地放开。 他松了口气,柔声道: “等我回来。” 第12章 闻初霁很快回复了魔尊,为了表示友善和体贴,还特意把地点定在了靠近魔域的昆仑山,而非他的大本营。 他盘腿坐在埋在地脉深处昆仑大阵的核心,感受着浓郁到让山灵都感到恐惧的魔息慢慢接近他的陷阱。 想必他已经察觉到了吧。 他早已崩坏的心因为复仇的快意久违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无影无踪的昆仑门人,浓郁到让魔本能地感到舒适的血腥气,遍寻不得的仙首…… 他囚禁昆仑门人后,无意间得知了一件事。 昆仑之所以百世不衰,是因为整个宗门千百年来都吸着不知道从谁那里偷来的气运。 他潜入地脉,发现了这座虚饰繁荣的大阵。 维持这座阵法的是一缕早已残破不堪的魂魄。 它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个半步飞升,却没能渡过雷劫的修士。他的气息充斥着让他感到熟悉的法则的味道。 他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决定调动这座大阵,用那缕残魂上的法则之力杀死那只天魔。 当然,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这座阵法的威力,他专门把那些吸血虫做了下清理。 只有心中存着掠夺的邪念,才会和这座阵法产生共鸣,然后接受它的供养。 他强行收服阵法后,循着那种联系,几乎屠尽了整座山头。 如果哪天,阵法中的这缕残魂彻底消散,早就习惯于供给的他们又会如何?是反思祖先与自己的恶行,还是开始寻找下一位受害者? 简直魔窟。 突然,他心头一跳,猛地睁眼,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白发少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意闲逛到了此处一样。 他皱紧了眉,冷声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白发少年是他杀死天机老人后偶然发现的。 他这具躯壳来源于一名昆仑弟子,自己却是个只能靠夺舍苟活的魔修。 他自称在魔尊之位的争夺中败下阵来,不得已换了个壳子,还没融合得好,就让他给逮住了,这头白发就是后遗症之一。 他声称愿意帮助他对付魔尊报当年杀身之仇。 闻初霁虽然半点不信他的鬼话,为了尽早杀掉那只魔,还是不遗余力地榨干了这个人的利用价值。 现在看来,还是太冒进了…… 白发少年说道: “闻宗主别担心,我是来帮你的。魔尊已经用从黑天道那里剥离的神魂补全了自己,光这样可杀不死现在的他。” 他指了指悬在闻初霁腰间的玉佩。 “想要杀死现在完整的天魔,你还需要它的一点帮助。” 闻初霁听他这么一说,心神一阵恍惚,无意识地伸手摸向那块血玉,却在半道停住了。 白发少年见了也不恼,淡淡一笑: “醒得还挺快,不过抱歉啊,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血玉骤然破碎,被锁在里面的金光冲了出来,向着闻初霁扑去。 闻初霁大惊后退,却还是让它缠上钻进了灵脉。 记忆潮水般向他涌来。 良久,他睁开眼睛,在看到白发少年时,神情由茫然转成愤怒。 “是你!” 白发少年拍手大笑,激动到面红耳赤: “终于想起我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再看一次你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啊!你也只有这点比你弟弟强了!” 闻初霁毫不犹豫地祭出本命剑,运足了十成功力向白发少年刺去,却见白发少年一抬手,脚下的大阵瞬间倒戈,无形的压力把他死死缚在了原地。 “别激动,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这张丑脸。我已经太久没见过那时的面孔了。当然,我会给你一点回报,讲讲我这些年的事情。” 他放下手,悠闲地踱起了步。 “让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先说你的弟弟吧,你弟弟啊,他真是很——不错啊!” “我当初估摸着,拿一缕魂魄先用个几千年,魂魄消散后他差不多也该转世了,然后再拿点,再继续用。” 他笑盈盈地对上闻初霁越来越黑的脸,指向阵眼中的残魂。 “但是没想到啊,等到他真的转世了,这缕魂魄还没枯竭,他真的很……” 他停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抬手摸了摸脸。 闻初霁刚刚咬破舌尖逼出精血,只是为了无视阵法的阻拦吐他一脸口……血? “好,很好……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指挥阵法封了闻初霁的口,眯了眯眼,继续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辛辛苦苦做这么多,只是为了‘福泽宗门’吗?我就告诉你吧。 所谓气运之子,实际上是托天道气运而生,承担着开启新纪元使命的人。 上一位气运之子结束了妖兽横行的太古时代,人族从此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主人。 但千万年来,灵气越发稀薄,飞升越发艰难,所以我猜测闻初雪的使命是破开天门,结束末法时代。” “或许在那之后,我可以借着他的光飞升一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之外的风景。但那又有什么意思……那么多人都做到了。我想要一点不一样的。” “我要成神。” “既然气运之子生而强大,那么我可不可以这样想?盘古女娲那些所谓的神灵,会不会本来也只是生而强大,后来因为开天辟地和补天造人的功德才拥有了‘神格’。”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情,咬着牙说: “我这些年来,让无数原本与飞升无缘的修士得道,但我忘了一件事情。” “上一位气运之子虽然早就功德圆满,但他还需要一个‘天魔’圆他的道心,替他补全最后一点神格。” “他的路走得太陡了,不像闻初雪那样有前人的经历可以作参考。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拉着全部妖邪投入地狱,向死,却不愿复生。 那埋藏了千万年的怨恨需要一个发泄,一个穷凶极恶的魔王,或者……下一位神灵。” “闻初雪本来就不可能飞升,上一位气运之子会因为嫉妒在天门打开时重返人间,然后彻底毁灭他。但我阴差阳错改写了他的命运,也因此成为了他的……替代品。 他早晚会找上我的……” 他闭上眼睛,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微笑: “我的一切完了。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让你们比我更痛苦!” “我那个徒孙其实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至少他给你预言是真的,但是我出于私心,改动了一点东西。” “他会因为残缺的灵魂影响神智,失手杀亲后投入万魔窟寻求解脱。 然后他会解放上一位气运之子,作为感谢,那位会割裂自己的魂魄分给他补全自己。 啊,跟他有关的我讲完了。” 他看着闻初霁一瞬间惊愕至极的神情,癫狂地笑了起来。 “没错!会为世间带来浩劫的不是外面那个魔头,而是你!” 闻初霁强行冲破了阵法的封印,嘴角不住地流着鲜血。 “他是……阿雪……我的,弟弟啊……” “我当年把他带走,却没有杀了他,就是为了看今天这场好戏。 你追着他跑了几千年,最后却伤他最深。 好哥哥,他本来可以得到幸福的,你亲手毁了他!” 他话音刚落,整座大阵骤然爆发出一阵强光,那缕残魂只挣扎了下,就彻底被阵法吸收消散在天地中,然后,化做最锋利的刀刃反噬它的主人。 “打中了,你的计划很完美。去和你的弟弟道个别吧。” ———— 闻初霁踉跄地在雪地上跑着。 就算是上一世眼睁睁地看着爱人飞升而去,确认弟弟真的是死于他人谋害,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绝望。 那时候他好歹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痛。 不像现在,他的心像是被剐去了,只有冷风刮过的时候,周围才会空荡荡地疼。 终于,他看到了那只濒死的魔。 那只魔蜷在血泊中,半抬眼帘虚弱地看着远方。 这时,闻初霁才突然发现,他固执地觉得罪该万死的那个魔头,生死边缘痛苦蜷缩的样子和自己熟睡后缩成一团的弟弟,根本一模一样…… 他僵在原地,往日的温馨回忆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两行热泪无声滑下,崔素尘艰难抬眸看向他,眼中有些许诧异。 良久,他嘶哑着开口: “我前些日子成婚了,我的道侣……算了,和别人家的比不了,天真任性刻薄善妒……” 他嘴上这么说着,唇角还是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一直都很娇惯他,没哪次真的违过他的心意。 但是这次,我答应了他要早些回去。” 他眼中泛出水光,哽咽道: “能拜托你送我一程吗?” 闻初霁无言,走上前去背起他,向着魔域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他穿过边界时,黑压压的魔军严阵以待,闪着寒芒的箭矢齐刷刷对准了他。 但是他们中没有哪怕一个人松开半寸弓弦。 他是正道的仙首。 但他背上背着垂死的魔尊。 魔尊将死。 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但现在,他们心中都回响着一个声音: 让他回家。 闻初霁背着崔素尘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了魔宫。 前方是长在雪上的朱红城墙,墙上是得到消息哗变的禁军和逆臣。 闻初霁把崔素尘放下来,扶着他靠在墙上坐着。 他沉默着仔细端详了他好久,提剑起身,淡淡道: “我去一下。” 无数黑影跳到了飘着细雪的宫道上。 白雪红墙之下,闻初霁拔剑相迎。 几乎整个魔域的绝顶高手齐聚一堂,在还未归去的旧主面前凶相毕露,各展锋芒。 魔这种东西,越是强大越是难驯。 他们往常臣服于他,只是因为他是天魔,他是世间最强。 外面的魔军尚会对旧主生一丝恻隐之心。 但在这些家伙面前,只要他露出哪怕一点怯,他就什么也不是。 无数次,有人想趁闻初霁不备抢先拿下他的头颅,都被他拼着负伤一剑斩下。 闻初霁把他牢牢保护在身后,连一滴血也没有溅到他的身前。 他像是要弥补什么遗憾,用单薄的背影挡下了所有奔向他的恶意。 最后,闻初霁拖着剑站到他的面前。 “我好了,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剑倒在了雪地里,闻初霁摇晃了一下,也没有去捡,只是背起他,长吁一口气: “抓紧点。” 崔素尘已经没有抓住他的力气了,他连抬头也做不怎么到,只能把半张脸贴在闻初霁不断流血的背上,感受着自己体温的流失。 他慢慢闭上了眼,四周的景色却在脑中清晰地再现。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和晷景一起。 但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子还健朗着,很快就可以走完了。 这条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了? 这条路怎么就这么长啊…… 闻初霁猛然一顿。 他用一种极缓的速度回头,然后把已经凉透的弟弟放下来抱到怀里。 过了好久,他失去生气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 “阿雪今天歇得真早,没关系,哥哥这也来了。” …… …… …… 是结束了吗? 是不是忘了什么?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忘了……什么啊……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回去。 回家……回……快回! 重重宫墙之内,晷景抱着膝盖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他今天杀了“几个”人。 如果让崔素尘知道了,他多半要不高兴。 但是他说了要回来的,他说很快就回来了。 要是让那些讨厌的人把他带走了,他回来发现他不在这里会怎么办? 现在他已经不担心崔素尘会抛弃他,只是怕他找不到自己。 要是他回来发现自己不在这里,会急得哭出来吗? 所以他要在这里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 “……素尘?” “素尘!” 他像往日一样扑上去把他抱到怀里,崔素尘这次却没能禁得住,被他直接压得倒在地上。 晷景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慌乱地在他身上四处摸索: “素尘,你怎么了?痛不痛啊?” 崔素尘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扶着自己站起来,缓步走到台阶前坐下。 “没事,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虚弱地靠在晷景怀里,身上白衣不染铅尘,脸上也白得像雪。 “差点就没能走回来,幸好我记得你还在这里等我。” 晷景把他抱紧了些,声音却反常地有些冷淡: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崔素尘一愣,笑道: “因为我和你说过啊。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在什么地方……” 他捧起他的脸。 前世和今生,过去和现在,两个画面在此刻重叠。 “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 “咦?” 他蓦然睁大了眼。 晷景垂眸看向他,眼中是在长久的分别中被时光沉淀的温柔。 “虽然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那时候听到你说这句话,我真的,特别开心。” 崔素尘抓住晷景的衣领,急切道: “我,我是?” 他微笑道: “你是我的道侣,我交付灵魂的挚爱,我的素尘。” 四周的景象在他心神波动间慢慢褪去了颜色,露出它本来的样子,一片闪烁着微光的星空,他的神识之海。 崔素尘一开始有些茫然,后面渐渐冷静下来,把脸埋在晷景肩头轻轻抽着气。 “对不起,最后还是没能回去。” “没关系,那已经不重要了。后面还有一些,机会难得,一起看完吧。” 晷景握着他的手在空中一挥,星空又一次变化了景象。 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看起来大一些的慕弦,两兄弟的师尊。 他看见一个人就冲上去拦住,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你知道闻初霁在哪儿吗?” 崔素尘有些讶异地拽了拽身旁的人: “师尊不是早就飞升了吗?之前那么多飞升的人都没回来过,他怎么突然就能瞒过天道下界了?” 晷景回道: “我帮了他一把,继续看吧。” 每个人听见那个名字后,脸上都会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对他避之不及。 慕弦在修真界遍寻不得,最后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往魔域。 行到边界时,他停住了脚步。 前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那道本来埋在魔域最深处的裂口扩散了,现在的它已经吞没了整个魔域,并且还在缓慢地向外延伸。 这一次,他在边境的小镇里就着那个裂口总算打听出了点东西。 一百年前,正道仙首在昆仑重创了前来求和的魔尊。 但那之后,他背着濒死的魔尊回到魔域,并在剿灭叛军后自刎在魔尊的尸首前。 再之后,“天道”出现了。 祂不知因何愤怒,解除了万魔窟与人间的隔断,容许深渊完全吞噬这片大地。 大多数人都认为,祂是因为闻初霁未经允许抢先捕杀了祂的猎物而愤怒。 但慕弦注意到,有一个已经快要被时间遗忘的传言说,他是魔尊生前结下魂契的道侣。 而且他并非真正的天道。 慕弦能够感受到真正的天道的意志在极力对抗着他的疯狂。 慕弦自己也是因为如此,才能趁机瞒天过海混入下界。 他循着心底的声音深入到了万魔窟的中心,在那里,他见到了俨然一副等候多时的黑天道。 祂从空间裂缝中抓出一个早就在恐惧中疯魔的白发少年,不容置疑道: “我想要重启轮回,材料已经备好了,不过我必须拖住天道和压制自身的神性,所以需要一个帮手。” 晷景在虚空中划了几下。 “后面这段就必要看了,看了怕你……” 他短暂地停顿了下,僵硬道: “吓哭了。” 崔素尘:…… 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揉了揉额角,抱怨道: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会说话了?以前那张嘴多会哄啊。” 晷景沉默了好久,才苦笑着开口: “大概是失去你实在是太久了,我已经快要忘记和你相处时自己是什么样子,连说话也变得窘迫起来了。” 崔素尘捂脸: “我错了,你挺会说话的,我现在已经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慕弦答应了这次合作。 时光倒回到两百多年前,晷景进入万魔窟的中心沉睡恢复力量。 慕弦则变小了身形,去赶太玄宗五年一次的开山收徒。 崔素尘看着闻初霁收了师尊做徒弟,师尊最开始还有些排斥,后面习惯了也放开了,一口一个“师尊”叫得比闻初霁当年还勤快。甚至不当着闻初霁的面和别人提到他时,也是满嘴的“我师尊”如何如何。 他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脸: “算了,这个也跳吧,我有点受不了了。” 他说罢,转过去瞥了一眼,恰好看见要到自己揍得慕弦满山跑的那幕,更是催促道: “快跳快跳!” 晷景含着笑划过了那段回忆,崔素尘松了一口气,郁闷道: “师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闻初霁缺心眼的毛病还能传染不成?” “不过闻初霁什么时候想起的之前的事啊?他怎么没认出师尊啊?” 晷景答道: “慢慢想起来的。 第一次在秘境见你那时他只知道前世和你是兄弟。后面他和父亲决裂那会是想起了你这一世也是他弟弟。再到后头布局杀天机老人就是记得差不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认不出自己的师尊,是因为我不想。” 他揣着手,凉凉道: “他弟弟都还没认出自己的道侣呢,凭什么让他赶先?除非他弟弟动了真情,不然他这辈子都别想认出他的好师尊了。” 崔素尘被他这番酸言酸语惊得目瞪口呆,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喜。 晷景看他这样,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伸手揽过他,轻声道: “他现在认出来了,你呢?” 崔素尘脸上烧了一片,回抱过他,把脸紧紧埋进去。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是你,行了吧。” 晷景轻笑一声,在他头顶蹭了蹭: “我和慕弦出于私心放纵了闻初霁的复仇,却没想到,差点害了你们两个。 不过还好,我找到你了,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会傻坐等你的呆子了。” 他签起崔素尘的手,目光温柔而专注,盛满了时光也不能磨灭的缱绻深情。 “醒过来吧,我们回家。” 现世之中,一直守在崔素尘身旁的慕弦突然心神一震,外面的闻初霁也察觉到了什么,急匆匆赶了进来,对上了一双还带着些朦胧睡意的眼。 “师尊。” 床上悠悠转醒的男子先是偏过去喊了慕弦一声,然后对呆在门口的男子笑了笑,柔声道: “哥哥。” 第13章 终 崔素尘在集市转完一圈,站在街角清点了下购置的物品。确认了一个针头也没有拿漏后,才心满意足地往回程的方向走。 路过一座书局时,他看挤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影有些眼熟,于是也卖力挤了进去,抓着那个人的肩头阴恻恻唤了声: “祁大人,难得在外面看见你啊。” 可怜祁丞相被他这么一拍吓得魂飞天外,转过来本想发作两句,在看清是谁后还得硬憋着扯出一个笑: “君后……咳,崔先生啊!崔先生好久不见,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吧。” 祁照引着他走到一个小巷,左右看了看,小声道: “崔先生,下官今日休沐……” 崔素尘点点头,微笑道: “是啊,听闻你身体有些不适,我和魔尊都很关心你。” 祁照默默捂住了脸,哀求道: “下官明日就去向尊主请罪,能否请先生今天先放过我?” 崔素尘也不是有意为难他,于是摆摆手: “你这是何苦啊?” 祁照咳了声,向刚才那书局的方向指了指。 “屿亭公子的新诗集今日发售,头一百册题有公子的亲笔签名,我不放心别人代买,只好出此下策。” 说罢,他还一脸沉痛地补了句: “人心险恶,怕有假货。挚友亲朋,都信不过。” 崔素尘:…… 他想起自己当年通过倒卖造假让仙盟大会关门的“壮举”,也不好说他想法太多。只好摸了摸鼻子,问了声: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对太玄宗宗主情根深种吗?怎么突然就移情别……” “先生,这话可不能乱……随便说啊!”祁照赶紧打断他,“下官已经深刻反思,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过自新了。从今往后,臣必将割舍小情小爱,以魔域的兴盛为生命的至高追求。” “而且吧,跟您说句实话,我发现我其实只喜欢他的人设。” 崔素尘:“……啊?” 祁照望向书局的方向,神色怅然: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对闻宗主是穷尽一生仅此一次的心之所向。 但后来昆仑一案真相大白后,我才发现我只是喜欢他单纯善良的表面,我根本接受不了真正的他。 而且,自从两界开始互通往来,偶然得知了来魔域游历的屿亭公子,我彻底认清了我的内心。” 崔素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 “既然这种人设我见一个爱一个,为何不放肆自我,让无限高尚的大爱取代狭隘有限的小爱呢?我全都要!” 崔素尘:…… 瞳孔地震。 祁照自信回头,眼中洋溢着大爱的辉光: “崔先生,我赶着去追今天的墙头了,先走一步,告辞!” 崔素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哑然了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绕到书局的背后,脚尖一点,跃到一扇窗前,在窗框上屈指敲了敲。 “忙着呢,谁啊?” 闻初霁叼着根毛笔推开窗户,在看见是他后,把嘴里的笔杆一吐,上前抱住他。 “哎哟,我的眼珠子嗳!” 闻初霁把他抱进来,放到地上仔细端详了下,笑道: “我的乖宝怎么知道哥哥在这儿啊?” 崔素尘自上次分别后也太久没见到他,听闻初霁这么腻歪地喊自己,竟然也不觉得恼怒,反而满心的幸福和喜悦。 “我听外面说屿亭公子在这里,想着‘屿亭’,‘雨停’会不会是你,就过来看了看。” 闻初霁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口。 “这都被你猜中了,哥哥的小心肝儿真聪明!奖励一个!” “我吐了,你恶不恶心啊?能不能快点把活给老子干完!晚上灯会还去不去了?” 坐在屏风后面的慕弦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遮挡,指着闻初霁的鼻子就骂。 崔素尘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唤了声:“师尊。” 慕弦冲他一笑,扶起他向门外走去,还不忘回头催促: “搞快点!墨迹得要死!” 慕弦沏了壶茶,崔素尘接过杯子浅尝一口,问道: “师尊和哥哥这段时间还好吧?” 慕弦自己也捧了杯,回应道: “都还好。你成婚时没能赶回来。今天中秋,我和闻初霁说随便怎么还是过来看看你。” 崔素尘笑了声。 “无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慕弦逮住机会赶紧打趣了他几下,两人聊了聊近况,说了说旅途见闻和一些趣事。 他醒来后,与晷景一同回了魔域。 闻初霁和慕弦没有同他一道,而是换姓更名天涯海角四处游历去了。 闻初霁离开时还不忘损他几句,说什么:“你不会想和哥哥一起走吧?你是个大孩子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云云。 但实际上要不是慕弦强硬地把他拉走了,闻初霁说不定真就跟着他去当国舅爷了。 崔素尘面无表情: “哥哥,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闻初霁死命抓着他不放: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弟弟还小,他是个需要我照顾的宝宝。” 晷景赶在慕弦之前把闻初霁从崔素尘身上撕下来: “大舅哥一路走好,你弟弟有我就够了。” 慕弦捂脸崩溃道: “老子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摊上你了! 闻初霁你能不能有点自觉?你现在在你弟弟那儿是个多余的人了!” 动乱后的局势渐渐平息,修真界与魔域都重新步入正轨,开始休养生息。 修真界有了新的仙首,魔域也有了自己的君后。 晷景选用的这批朝臣和他当年不尽相同,但以祁照为首的,比起魔的强大,更多了些人该有的温度。 他们很快就接受了他这个半仙半魔的君后。 大婚之后,别的一些事情,比如两界通商,解除宵禁等也渐渐提上了日程。 今夜中秋灯会,便是宵禁解除后的第一次庆典。 崔素尘带着心事回了寝宫,走进内殿便看见晷景坐在桌前处理事务。 他在晷景身旁坐下,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个食盒。 “我在街上看见有湘黔一带来的商队,就买了点小食给你带回来。” 他舀了一勺,递到晷景嘴边。 “来,米豆腐,啊。” 晷景吃了一口,拿过他手中的碗,换成自己喂他。 崔素尘吃了几口,在他怀里挣了下,坐起身来看向他的眼睛。 “你不问我……怎么不买点别的吗?” 晷景也看向他: “什么别的?” …… “算了,没事。你忙吧,我在旁边躺会。” 崔素尘扯了个垫子过来,直接躺在地上,有些赌气地闭上眼不看那边。 他本来想借这碗米豆腐引着晷景问他怎么不买月饼,然后顺势提出今晚一起去灯会。 没想到他竟然连套都不进,弄得他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了…… 起初晷景本是打算把魔尊之位还给他,被他以“我治国之才不如你”回绝掉了。 根据他前世最后的结局来看,他确实是个相当糟糕的君王。 但晷景与他不同,在他治下,就算是祁丞相曾经短暂的背叛,也是依着他的剧本进行,所以他才能容许这个在顿悟后更加忠心的家伙继续手握大权。 以崔素尘的能力,就算是在乱世之中,也能够让这个小家平安喜乐。 但晷景能够创造让即使是普通人家也可以顺遂无忧的太平盛世。 亏他从前还觉得晷景是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离了他就要死要活的粘人精。 现在看来,满脑子小情小爱,离了人就活不了的那个是我才对吧? 他闭着眼睛胡乱生着闷气,气着气着居然把自己给气睡着了。 晷景放下手中的卷轴,俯身为他理了理散到额前的碎发。 崔素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碰了几下,就算是沉在梦里,也气得拧了眉,往那玩意的方向呸了两口。 末了,还磨了磨牙,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句。 晷景听见他梦里也不忘要骂自己,无奈地在他额头亲了亲,脱下外袍把他裹着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便坐回原处继续忙碌。 日渐西沉,晷景终于搁下了毛笔,让人把桌上的折子收拾后,走到内室去看床上正熟睡着的人儿。 他看着崔素尘一时半会好像没有要醒的意思,于是掀开被子在他身旁睡下。 不料他刚一躺好,崔素尘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见他先是一惊,然后怒道: “你怎么也睡了?事做完了?没做完快去做啊!我晚上还想跟你一起去灯……” 他意思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猛然打住了。 晷景撑着脸侧躺在床上看着他笑了 ,补完了他未说的话: “中秋灯会。” 崔素尘捂脸,半晌,他捡起晷景的外袍披到身上,站起身跨过他就要往外面走: “是,我和哥哥约好了,你不去就自己待着吧。我要走了,不然该让他等急了。” 晷景也起身勾住他的衣带,一挑眉: “真的?” 崔素尘打开他的手,恼羞成怒道: “行吧!就算今天是中秋节,我今晚在我哥那里也是个多余的人,他压根没跟我约可以了吧!” “但是也没谁规定我一定除了你就只有我哥了啊?不就是个灯会吗,我……”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晷景卡着手腕按在了床上。 崔素尘咽了口唾沫,果断老实道: “我自己去还不是一样地去。” 晷景的脸色却不见转好,略有些阴沉地捧着他的脸厮磨了阵,贴在他耳边说道: “你要是敢撇下我自己走了,我就马上把法令撤了再封锁皇城,让你从今往后哪儿也去不了。” 说完,他把头埋进崔素尘的颈间,轻声叹息: “素尘,偶尔也心疼下我吧,别再让我等不到你了。” 崔素尘听了这话,一颗心都被揪紧的,他把身上的男人抱紧了,连连哄道: “好,我答应你,去哪里都和你一起,连让你等我的机会都不给你了。” 晷景突然抬头,笑道: “真的?等会,我把起居注叫进来,你再说一遍。” 崔素尘一愣,听到“起居注”三个字,脸都涨红了,坐起身来打他。 他从前还是把晷景娇惯得太狠,特别在床笫之事上,完全是让他无法无天。导致他现在时不时都还要折腾他两下。 上次晷景骗他说起居注要记录行房时的言语,崔素尘以前成魔后除了杀人从不与活人近身,许多东西自然而然就废除了,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却还是死活不肯让人进来听墙角。 晷景装作妥协,提出不让别人进来,他自己拿笔记录,崔素尘被他缠着撒了下娇,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后面就是,晷景在他身上弄完一轮,就拿着把他刚刚叫唤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册子在他耳边念。 他气得要死,却被晷景哭哭啼啼念了串:“若不是臣妾这样变着玩意讨您欢心,尊主又怎会独宠臣妾呢?入了后宫,一旦爱上了,便已是万劫不复……” 崔素尘一听,心知他又自己演上了,这次多半还是什么正值当红却忧心失宠,极力挽留的妃子…… 美其名曰增加后宫多样性。 既然一个人独揽了三千佳丽的宠,就要把三千佳丽的活给干完。 就算是已经成功篡位,前祸国妖妃也表现出了相当高的职业素养。 他无法,只好由着晷景继续折腾。 崔素尘越想越气,把他结结实实揍了通,抱臂坐到床沿上。 晷景起身从后面抱住他。 “好了,错了。” 说完,他提了个实际点的转移注意: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我们去灯会?” 崔素尘果然上钩了,把刚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喜道: “你今天的事情做完了?” “是啊,而且后面一段时间也可以都陪着你了。 虽然每天都有奏章呈上来,但只要大事都依着计划推进了,我离个几日也不是不行。” “啊……”崔素尘恍然大悟,“原来你这几天一直都在忙这些事啊。” “不然呢,还敢故意甩你冷脸不成?” 晷景在他嘴角亲了下,温声道: “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你。如果身边没有你的存在,我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你。” 崔素尘无言,搂着他回吻,情到浓时,晷景压抑着情愫最后提醒了他一句: “灯会不去了?” 崔素尘摇了摇头: “晚点也行,大不了不去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过我有点好奇,下次你又打算演什么啊?提前透露下嘛。” “唔……被你冷落在深宫,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旧人吧。不过我想的是两个一起,祸国妖妃和深宫怨妇来回换。” “这个好啊!不等下次了,现在就来!” “那好吧。尊主,臣妾怕不是在梦里吧,您今日宠幸臣妾,是兴之所致,还是心里其实有……” “……算了,换个喜庆点的吧。” “都行,我想想。尊主,要一直爱人家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