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只鬼带着到处跑是什么体验》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被一只鬼带着到处跑是什么体验 作者:万寿松 第 1 章 黑云如墨,雨大倾盆。 炅妩背着余莫回跳跃穿梭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呼吸急促而紊乱,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汽车的鸣笛声近乎要被雨声盖过,却无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身后已听不见摇魂铃的声音,应该是将追兵甩了一段距离了。炅妩稍微撇过头向后看看,奔逃的速度却未减慢。 背上昏迷着的余莫回已呈半透明的样子,千年的囚禁让他身上的铁甲锈迹斑斑,身上殷红的血迹依然清晰刺眼,长发都被血污凝住,四肢还挂着方才斩断的困魂铁链。 炅妩心中暗暗自责。本以为万事尽在掌握,却还是出了纰漏,刚斩断禁锢住余莫回的困魂铁链,还没等他转醒,就让那老贼斩走了他的一魂,自己也被重伤。不该那般大意的! 但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而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带着少了一魂还昏迷不醒的余莫回全身而退……得找个法子将余莫回安置了,否则今天两人都是将要魂飞魄散的命。 炅妩心中思忖,暗自咬牙,疾步如飞。 “老公,宝宝这两天都不动了,我有点害怕,就自己先去医院了,现在还在等车,你忙完就来陪我呗……” 一个孕妇站在人头拥挤的公交站台打着电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鼓起的肚子,脸上尽是忧愁郁色。 炅妩一眼就看到了那孕妇肚子里死胎的阴晦之气,突然间有了想法。 脚下急转,向公交站台奔去。他一口吞掉了那团阴晦之气,手中运法,余莫回半透明的身子转眼间化作一团流溢的白雾。他顿了顿,思索一番,随后又一缕白雾从他的指尖流出,与余莫回的那团交融到一起,一并钻进了那孕妇的肚子。 恰在此时,摇魂铃勾人心魄的声音隐隐传来。他连忙打出一个遮掩气息的手印到那孕妇的肚子上,随即便再次跳到了高楼之间,身影很快远去。 孕妇放下手机,眉间郁色不减,一手还在抚摸着肚子,另一手则做防御姿态护着肚子。 宝宝啊……你已经两天没有踢妈妈的肚子了…… 她焦急地等着公交车。大雨让路上的车都放慢了速度,公交车也是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突然,她的身子一颤,面上惊愕——肚子里的小生命踢了她一下。 像是不可思议般,她瞪大双眼,连忙双手覆上肚子。一个呼吸间,肚子又被踢了一下。她瞬间惊喜到哭泣。 而就在她喜极而泣的一刻,公交车站上方的天空中传来一阵悚人的铃声,几个身影飞速掠过。可并没有人听见这铃声,也没有人看见那些身影。 二十一年后。 梦里是死寂的黑暗。脚下仿佛是一片沼泽,泥泞不堪,只要踏上就一定会往下陷,想抬脚却又有无数双手从沼泽里伸出来,死死抓住余莫回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已是将近一年,余莫回每晚一入睡便会来到这片沼泽,被沼泽里的手死死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慢慢下沉。挣扎,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没有丝毫用处;呼喊,像是声音被黑洞吸引,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他只能顺从天命似的任由身体慢慢向下陷进沼泽。泥沼没过双腿,再没过胸口。他徒劳的挣扎并不能让他摆脱呼吸的困难。那感觉,就跟当初大学军训十公里拉练的时候,在最后一百米被教官赶着往前跑时一模一样。但那时候好在肺还是可以自由收缩的,而现在胸肺被泥沼压迫着,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 去你大爷的!天天做梦都要被淹死在沼泽地里! 余莫回火气上涌,但也无从发泄。从胸口再慢慢往上,没过脖子,大臂也被泥沼包裹,像是被水泥浇灌了一样,动也动不了。他仰起头,急促地呼吸着——胸部的压迫让他完全无法正常呼吸。身体还在往下沉,就在泥浆即将灌进嘴里的时候,梦中的他失去了意识,现实里的他猛地睁开双眼。 睡衣早就被汗水浸湿,他猛地吸气——是活过来的感觉。 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人间,他愣了几秒才缓过来,然后就是从梦里延续到现实中的怒火冲上心头。 这种怒气这被他的爸妈称为“起床气”。 “我不是有起床气!”余莫回嘴里含着半口粥,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粥里的几块红薯。 “吃咸蛋不?”莫兰芳把咸蛋递给儿子。 “我真不是有起床气……”他有些委屈,“换成你连续一年天天晚上做一样的梦还是陷到沼泽地里淹死你不气吗?” “不是说就到脖子吗?”认真吃饭的余伟难得抬起了头。 “到脖子之后我就没意识了啊!然后我就醒了啊!” “那不就是没淹死吗?” “这是有没有淹死的问题吗?这是我每天晚上都在经受非人的折磨的问题啊!” “做了个恶梦怎么就是非人的折磨了?” “我……”余莫回顿住,“它不是那种普通的恶梦……” “它是那种很少见的3D效果的恶梦?” 余莫回气急,筷子几乎要把碗底戳个洞。 “吃咸蛋不?”莫兰芳又递了个咸蛋给余伟。 “吃呢!”余伟十分开心地接过老婆已经剥了个头的咸蛋,转头又招呼儿子:“你也吃。” 余莫回还在气头上,剥了咸蛋直接咬了一半,粥也不喝一口就开始嚼。 “咸蛋是这么吃的?”余伟问。 “要你管!”余莫回半个蛋嚼碎了还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嗽。 莫兰芳有些嫌弃地别开脸。 气鼓鼓地过了一天,余莫回又躺在了床上准备入睡,不同的是,今晚他手里拿了把美工刀。 我今天一定要把抓住我的那些手给割掉! 幻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他再次来到那片沼泽,睡衣还是那套睡衣,可是手里的美工刀却没有跟着过来。那些手又抓住了他的脚踝,就和先前的每一场梦境一样。只是这次,有一道声音从深邃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莫回,陷进去吧……” 四面都是黑暗,这声音从黑暗中来,不辨方向。 “你是谁?”余莫回大惊。 “陷进去吧……”这声音自顾自地说着,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大爷的神经病啊!我凭什么要陷进去!”余莫回满满的怒气这次终于有了发泄口。 泥沼才没到小腿,上面的身子还没有禁锢。他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怒目圆瞪扫向四周。 那家伙肯定是藏在哪个方向的黑暗里! 那声音语调清冷,还在继续重复那一句“陷进去吧”,回荡在这阴冷黑暗的沼泽里显得十分诡异。 只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余莫回挣扎无用,逐渐冷静了下来,调整呼吸,环顾四周,凝神听着那声音。那声音也像是慢慢靠近了他一般,越来越清晰,音量也越来越大。 他闭上眼睛,将视觉的灵敏度转移到听觉上。 “莫回……”那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静心,凝神,去感知那声音的方向…… “莫回……” 突然,余莫回猛地睁眼,眼神凌冽盯向一个方向,身体像是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一般,双腿一发力就摆脱了抓着他脚踝的手,同时伸手向那方向的黑暗中一抓——手指触到一片衣片。 刚碰上那衣片,他身边就突然出现一个光点,一道猛烈的吸引力将他连着那衣片的主人一起吸了进去。 余莫回猛地睁开眼,窗外夜色正浓。他坐在床上,那衣片还在手里。抬头,只见那衣片的主人正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你丫是谁?!”余莫回厉声呵道。 第 2 章 炅妩整个鬼都是懵的。 一年了那些鬼手都没能把余莫回拉下去,他原本准备今晚亲自动手,不惜代价也要将余莫回拉到沼泽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反而被余莫回给拉到了现实中。 他侧坐在余莫回身边,满脸的惊愕还未退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大半夜喊什么啊?”余伟揉着惺忪睡眼打开了灯。 “坐着干嘛?不睡觉啊?”莫兰芳也跟着进来。 “爸妈你看他!咱家进贼了!”余莫回身体紧绷,神色紧张又严肃。 “咱家?你的口音被你的东北舍友带跑了?”莫兰芳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 “进贼?你终于换了个梦做一下了?”余伟表示自己才是真的抓住了重点。 “不是?这么大个贼你们看不见?”余莫回指着身边,一脸发懵。 余伟和莫兰芳都沉默了。 “还没睡醒?”莫兰芳缓缓开口。 “大概是的。”余伟看着余莫回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关灯带上门回了房间,徒留余莫回在夜色中凌乱。 “松一下手呗?”炅妩缓过神来,拽了拽被余莫回扯住的袖子。 余莫回转头看向炅妩。窗外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透过微薄的窗帘照进屋子。在夜光和阴影的交错下,炅妩精致的脸庞显出一丝妖媚之气。 余莫回心中思索,毫无疑问这就是梦中那个声音的主人,手上衣料的触感相当真实,而他爸妈刚才也确实没看见此人……先前在梦中怎么都挣脱不开的鬼手这次却突然可以挣脱开了,还有那突然出现的光点和吸引力……是把自己从梦境吸回了现实,还是从一个梦境吸到了另一个梦境? 一时间思绪万千,却又茫然理不出头绪。 妩听见他的心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不是梦哦。” 余莫回愕然,顿了一秒,瞬间转回刚才的状态,厉声质问:“你是谁!” 炅妩坐正,任由余莫回抓着自己的袖子,粲然一笑 :“炅妩,你的故人。” 余莫回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但看着面前这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明显这人是不打算多说什么。 稍稍按下心中的疑惑,收敛神色,他继续提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沼泽里?” “保护你,这里不安全。” 余莫回闻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几乎又要控制不住上涌的火气:“合着把我拉进沼泽里溺死就安全了?” 炅妩摇摇头,解释道:“沼泽是通往我的小地狱的入口,陷进去就可以到达我的小地狱。人间于你并不安全,而在我的小地狱里可护你周全。” 他顿了顿,“你不记得我了,但是你得信我。我原本准备在梦里将你带进我的小地狱,但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你不放,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这样的情况明显不对,你继续待在人间只会更加危险。” “你刚刚在梦境里突然发力,将我带回了现实中,一旦我和你接触,地府的人必然会有察觉,你得早点跟我走。”说着,他反手扣住余莫回的手腕。 余莫回连忙防御性地后仰:“等等!我凭什么要信你?什么你的小地狱的,地府又是什么鬼?地狱不在地府里吗?你这说得我越来越糊涂,还不如不解释!” 他把手腕挣脱出来,眼神警惕:“你是妖怪还是鬼?把我往沼泽里拉就是想害我吧?又或者是想吸食我的阳气什么的。什么人间不安全、你想要保护我的,简直鬼话连篇!”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我一个人类待在人间不安全,难道去十八层地狱就安全了?” 房门外传来莫兰芳的声音:“说梦话呐?还不睡觉?” 余莫回应了一声:“马上就睡!”随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炅妩说道:“你赶紧滚蛋!我既然能把你从梦境里拉出来,就也能在现实里把你干掉!” 他这话说得认真,让炅妩不由得一愣,随即脸上泛起苦笑。 是了,余莫回不记得自己了,自出生以来的二十一年都是像个凡人一样生活,如今遇上这么诡异的事情,而自己又曾试图将他拉进沼泽,他这般反应也是正常的。 虽这么想着自我安慰,但炅妩心中也是难免泛起苦涩的情绪。若不是当初大意,也不至于让那老贼斩去余莫回的一魂,若他没有丢了那一魂,如今也不至于不记得自己。又或者,当初逃跑时自己拼尽全力带着他走了,那么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局面,可当初……当初那样的情况自己确实是无能为力……那若是当时想了个别的法子保全了他的灵魂呢……若是自己早点疗好伤来接他呢……一切都晚了,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 余莫回见炅妩低眸不语、容色悲切,心底不知怎么忽的一痛,随后泛起一种悔恨交织的苦楚,似乎随着血液的流通遍布全身,又最终回到心脏,像是溺水一般的无助。他身体发抖,一手捂住心脏,冷汗直流,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炅妩被吓得赶紧从刚才的情绪中抽身出来,揽住余莫回的身子,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话中满是焦急。 而就在炅妩从低落的情绪中抽身的时候,余莫回心脏的骤痛也突然消失。他被炅妩揽着,急促地呼吸着,那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眼神有点模糊,慢慢从刚才的痛楚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心脏疼?”炅妩还是满脸焦急,轻拍余莫回的脸,想让他快点回神。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炅妩的眼睛里,宛如照进一汪深泉。 余莫回忽然感觉有点熟悉,似乎曾经也有人用这深泉般的眼睛目送自己远去。 呼吸变得平顺,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他没有从炅妩的手臂中起身,只直直盯着那双深泉般的眼睛,问:“你刚刚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情绪低落时我会痛?”虽不知缘由,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刚刚的状态是因为炅妩的情绪而引起。 炅妩被这么一问,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思索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中一缕鬼气运作,探遍余莫回的全身,当下心里了然,道:“我曾把我的一缕魂魄给了你,如今那缕魂魄与你的灵魂近乎完全融合,大约是因此,你与我灵魂相通,所以我刚刚的情绪影响到了你。” 余莫回又是满头雾水:“你为什么要把灵魂给我?你刚刚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能让我这么疼?” 门外又传来莫兰芳愤怒的声音:“大半夜的!赶紧睡觉!” 余莫回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炅妩。 炅妩这次却没有解释,只抓住他的手:“你得赶紧跟我走,地府的人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就要强行拉他走。 余莫回戒备心起,一瞬间那股莫名的力量又充满了他的全身,让炅妩不仅没能拉走他,反而还被他拉了回去。 两人都有些惊讶。 而余莫回首先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绝对不能陷入被动的境地。他冷笑一声:“等你解释清楚了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走。” “可是……” “既然你现在不准备解释,那我就先睡了,等你什么时候准备解释了再来找我。” 然后就立马蒙头入睡,任由炅妩怎么吵他摇他也纹丝不动。 炅妩带不走他,心下着急却又无奈。 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窗外——他感到地府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 3 章 一整晚炅妩都是心惊胆战的状态,甚至窗外的一声鸟鸣都能让他瞬间警觉。 或许是余莫回的戒备心太强,在他睡着之后,别说强行带他走了,炅妩甚至无法触碰到他——那股莫名的力量将他与炅妩隔离开来。 再怎么着急也只能等着。 一直等到清晨,余莫回睡到自然醒。 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余莫回睁眼被床边的人影吓了个激灵。只见炅妩跪坐在他的床边,神情严肃又紧张,像是守了他一夜的模样。 余莫回稍稍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情才反应过来,立马收敛神色,像是没有看见炅妩一样,直接起床前去洗漱。 炅妩跟在他身后,见他这样冷漠的态度,心情很是复杂,但还是整理好语言,道:“地府的人还没到,但是他们肯定很快就会来的,你真的得赶紧跟我走,我的小地狱是隔离开来的单独存在,他们去不到那儿,只有到那儿我才能护你无虞。” 余莫回正在刷牙,听到炅妩的话面上虽无表情,但是心里却在冷笑:昨晚就说地府的人很快就到,现在又说很快就到,这样薛定谔的“很快就到”,怕是到了晚上还是这样说。况且,他也完全无法相信一个一直想把他拉近沼泽里淹死的妖怪或是鬼的初心居然是想要保护他。 炅妩听到他的心声,却也无从辩驳,只继续说道:“昨晚的问题我回答你。二十一年前我将你从地府救出,因为一些意外……或者说是我不够强大,让人斩走了你的一魂,故而我将我的一缕魂魄给了你,以让你的魂魄完整。而昨天的情况……”他顿了顿,“你的话是真的让我很伤心……所以灵魂共感,将我的心情传给了你,而我是鬼,你现在虽有我的一缕魂魄,但终究也只是个凡人,故而一时不能承受……” 一直仔细听着他的话,余莫回刷了五分钟的牙,牙膏的泡沫都染上了点红色,还是准备漱口时他才发现,不禁愣了一秒。 “刷太久了,你把牙龈刷出血了。”炅妩在一旁提醒道。 余莫回一阵尴尬,但还是决定装作看不见炅妩的样子,不做反应。刚刚炅妩的话显然没有把问题都解释清楚,话只说了一半——或者说只讲了个尾巴,一切前因都只字未提。且不能他的话能不能信、能信几分,就现在这种几乎事事未明的状态下,当然是要完全保持警惕的。 听到余莫回的心声,炅妩心里泛苦,无奈道:“因为灵魂交融的原因,所以我能听到你的心声,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闻言,余莫回脚下一顿,却又立马恢复正常,心里笃定:他肯定在诈我! 炅妩叹了口气:“我没必要诈你的啊……” 他这口气叹得余莫回心里发怵:他不会是说真的吧……他真能听见我脑子里想的? “真的,不骗你。” 余莫回被吓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脸磕到桌子上。 “干嘛呢?魂不守舍的?”余伟端着碗粥从厨房出来,刚好就看见余莫回差点儿跌倒的模样,“还以为在做梦呐?” 余莫回白了一眼余伟,接过他手里的白粥和筷子,一言未发,直接坐下开始吃早饭。 “诶?那是我的早饭啊!”余伟瞪大眼睛,还保持着端碗的手势。 “你再去盛一碗!” 此时莫兰芳也端了碗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把手里的粥和筷子塞进余伟的手里,又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起床气。”余伟立马明白,乖乖闭嘴,不再触余莫回的霉头。 一家子就这样全体沉默着吃完了早餐。 七月份南方的天气分外炎热,外面聒噪的蝉鸣从早到晚都不停歇一刻,偶尔吹来的一阵风都带着燥热。莫兰芳把窗户关上,打开空调。气温实在太高,还没到中午,外面就热气腾腾,眼中的景物都变了形。她实在不想出门,好在冰箱里还有点菜,今天就像凑合一下,明个儿再去买菜吧。 一家子集体从餐桌上移到了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电视。空调吹拂,凉风习习,而余莫回却感觉脑袋越发沉闷,心慌烦躁又提不上力气。 “我回屋躺会儿,怎么看电视看得我晕晕乎乎的呢……”余莫回没多想,只当看电视看累了,又或者大夏天的和他爸挨着坐一起热乎晕了。 刚起床吃了个早饭就又要上床躺着……莫兰芳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来。 余伟也只瞥了眼步子虚浮的余莫回,没有说话。 炅妩一直待在余莫回身边,时刻警惕着外面的风吹草动,此时也准备起身跟着余莫回回屋,却猛地瞳孔一缩——只见余莫回的一只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铐上了一条玄铁链,长链透过墙壁延伸到不知何处——而余伟和莫兰芳并不能看见这条链子。 勾魂链! 炅妩一眼就认了出来。 虽然先前从未见过,但炅妩可以笃定那就是勾魂链。 余莫回感觉双脚都变得沉重,拖着愈发沉重步子回到房间,一进门就直接趴到了床上。 他们什么时候系上的这链子?而自己居然没有发现!炅妩心中暗叫糟糕。他只以为地府的人会直接找来,却不曾想到他们还会借助法宝。是自己疏忽了……自己又疏忽了…… 此时,勾魂链正在把余莫回的灵魂往外勾,他晕晕乎乎的样子正是灵魂不稳的表现。 炅妩手中运力,重重地拍在了余莫回的背上。 回魂,固魂,可惜并不能持久,只治标不治本。 余莫回被拍得一个激灵,意识瞬间回笼,晕晕乎乎的脑袋突然清醒,心底则泛起一阵惊悸。 自己刚刚的状态不对劲。余莫回反应过来。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余莫回质问炅妩,显然是在怀疑炅妩又要谋害自己。 “他们要勾你的魂,我刚刚把你的魂拍回去了。” 余莫回一脸不相信。 “看看你的脚踝。”炅妩提示。 余莫回这才发现脚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铁链,长长的链条穿透墙壁通向未知的地方。 余莫回惨白着脸:“这是什么?‘他们’是你说的地府的人吗?” “这是勾魂锁。”炅妩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他知道余莫回心里已经清楚。 门外余伟出声问:“儿子,你在跟谁讲话?” “我……我在跟朋友打电话呢!”余莫回先前一时心慌声音大了些,幸好门外有电视的声音遮挡,余伟和莫兰芳只听见余莫回说话却没听清内容。 炅妩一把把余莫回从床上拽了起来:“跟我走!得去把勾魂锁拆了!”说着就把余莫回往外拉。 余伟和莫兰芳就看见自家儿子刚说要进门躺着,却又立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出了门往外走。 “去哪儿?”莫兰芳问。 “朋友叫我出去玩。”余莫回胡诌。 “你还有朋友?”余伟问。 “我怎么就没朋友了!”余莫回很气。 “行吧……早点回家。”余伟没继续多问。 于是乎,余莫回一路被炅妩拉着沿着铁链延伸的方向奔跑而去。 “具体是谁要勾我的魂?”余莫回气喘吁吁地问,炅妩身为一只鬼,这跑步速度实在让他有些跟不上。 炅妩眼神一凛,答:“黑白无常。” 第 4 章 余莫回被那一句“黑白无常”吓得差点直接去见阎王,却又被炅妩拉着一路狂奔,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周边的景物如流光迅速逝去,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线色彩就再也不见踪迹。 时间在这种穿越空间的环境中也变得无法衡量。余莫回不知道炅妩拉着自己跑了多久,等到停下的时候周围已是焦土一片,漆黑的天空中是颜色绚烂又诡异的霞光,完全无法估计时间。 “这哪儿?”余莫回一边抹眼泪一边问,跑的速度太快,眼泪还没来得及流下就被风吹得糊了满脸。 “怎么哭了?害怕?”炅妩转头看见余莫回满脸是泪,面上一惊。 “没有,你跑太快了,风吹得我眼睛疼。”绝对不是因为害怕黑白无常。 余莫回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眼睛里红血丝布满了眼白。 炅妩有点愧疚,“是我太着急了没考虑到这点,应该给你遮着点风的。” “没事儿。”余莫回用手使劲儿揉眼睛,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儿呢。” “人间和地狱的交界处。”炅妩淡淡开口,伸手轻柔地抚摸余莫回的眼睛,再次道歉:“对不起……” 炅妩的手柔软细腻,又带了点凉意,这如软玉般的触感竟让余莫回心都一顿,又一瞬间的慌神,心底溢出一股莫名的悲伤与熟悉,就如同昨夜的感觉一样。 可还没来得及细思,余莫回就感觉脚踝处一紧,立马被铁链拉回了现状。 两人抬头看向铁链延伸的方向,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白衣、头戴高帽、口吐红舌的男人拉着铁链的另一端悬立在焦土之上。 “二位,好久不见。”白无常首先开口。 炅妩一改面对余莫回时的柔和,神色凛然,嗤笑一声,道:“可是让你们久等了?” “那可是相当久啊……”黑无常意味深长,“二十一年了才等到你们。”这话虽是在回答炅妩,可他的眼睛却是漂向余莫回。 余莫回面色如常,心里却明白黑无常这话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黑无常说的“二十一年”恰好和炅妩所说的一致,怕在这点上炅妩确实没有骗自己。而他之前不相信炅妩,也是因为这个“二十一年”,他今年刚好二十一岁,如果是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那就肯定要牵扯到自己前世了,而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他并不相信前世今生的说法,尽管炅妩的存在就已经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了。 现在两人的说法相互印证,那这勾魂锁的因怕真的是二十一年前就埋下了。可余莫回这二十一年来都是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活着,在炅妩找上自己之前,他就是这世上的庸庸大众之一,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平平无奇地长大、接受填鸭式的应试教育、考上一个不是特别出众却也不差的大学……甚至在连续做了一年同样的梦之后,他都没有觉得自己与旁人有和不同之处。 如果说炅妩的出现是让他反应不过来的突发状况,勾魂锁是让余莫回心悸恐慌的意外之物,那么黑无常这一句话便是让余莫回彻底脱离庸庸大众的天堑。 只一天不到的时间,从平凡到不凡。 可他只拥有这身为凡人的二十一年的记忆,再往前的身为鬼魂或是前世的种种皆未可知,炅妩告诉自己的寥寥几言也不过是些没头没尾的话。 要冷静。余莫回告诉自己。 眼下这里只有炅妩和黑白无常,而比起牵着勾魂锁、形容诡异的黑白无常来看,明显是炅妩更加可信。虽然先前炅妩一直在梦中把自己往沼泽地里拉,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暂时相信他了。 余莫回压制住心里的万千思绪,立即冷静了下来。 炅妩眼神凛冽,呵道:“少废话!解了这勾魂锁!” “这锁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白无常回答。 炅妩眉头一挑,手中暗有鬼气运作。 黑白无常突觉脚下有物似要破土而出,还未来得及躲避,就见大量枯枝破开焦土直冲过来。两无常瞬间被枯枝紧紧缠住腿脚,动弹不得、挣脱不开。 “解了这勾魂锁!”炅妩重复道。 白无常与黑无常交换了个眼神,回答道:“刚刚说了,这锁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枯枝再次向上生长蔓延,瞬间紧缠住黑白无常的胸口。 “解,还是不解。”炅妩浑身的冷气在焦土之上蔓延开来,土上隐有白霜出现。 余莫回被冻了个哆嗦,然后就发现冷气和白霜突然绕开了自己站立的这方寸之地,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感动。 即使身躯都被枯枝缠住,黑白无常的脸色都没有改变,不知道是真的如此淡定从容还是因为干瘦惨白的脸上无法有更多的表情。 “阎王邀你们去地府一叙。”白无常再次开口。 “阎王?”炅妩面上尽是讽刺,“说清楚点,是阎王,还是千年前那个谋权篡位的判官呐?” 余莫回眼皮一跳,这下子时间线直接从二十一年前窜到了千年前,事情似乎更加不简单了。 白无常停顿了几秒才答:“现任的阎王。” “呵呵,这话说得真有意思。”炅妩讥笑,“可我不是来听你们讲笑话的,这锁,你们是解还是不解?” 白无常摇摇头:“我们解不了,这锁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又是这句话!炅妩额头的青筋直跳:“那你倒是讲该如何解锁!” “这就要去问现任的阎王了。” 此局无解。 两方人在焦土之地对峙,周围死寂无声,也不见一丝风息,只有漆黑天空中的诡异霞光变换着颜色映照在他们脸上。余莫回不知道霞光映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模样,但是这诡异又绚烂的光照在黑白无常干瘦惨白的脸上,直将他们的面容映得更加阴森可怖而诡谲。 “这锁,我们确实解不了。”黑无常接过话,“我们只是来奉命传个话而已。” “那我这锁就得是一直系着了?”余莫回在炅妩之前开了口,“无论怎样,你们都得在此时此地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余莫回话说得硬气,但是心里却难免有点打鼓,这……我也算是狗仗人势了? 呸!不对!怎么能骂自己是狗呢…… 身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他后知后觉地看向炅妩,此刻的炅妩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旋即又消失不见。这是…… 他这才想起来炅妩可以听见自己在想什么。 失算了,这下可丢人了…… 好在黑无常只顿了一下就接过话:“解是解不开,大不了把这锁给你们便是,我们只是来传个话而已。” “但是,”白无常接着黑无常的话说,“解锁还是得请两位去地府一坐,这究竟去还是不去、解还是不解,就看两位的意思了,我们两个传话的并不强求二位。” 说完,白无常就把锁往炅妩手里一扔。 炅妩接过勾魂锁,思索一番,便松开了束缚着黑白无常的枯枝。枯枝倒退回焦土中,不见踪影。 “多谢。”白无常抱拳致谢。 “话已传到,我再多言一句。”黑无常说,“去,必然不会是能轻易离开;不去,怕也是不得安稳。二位小心为上。”言罢,两无常便离开了。 “他什么意思?”余莫回问炅妩。 “地府和人间,都有人在找我们的麻烦。”炅妩回答,“走吧,回人间再说。” 地府。 黑白无常低头躬身悬立在阎王殿中,朝向高坐殿中的那位。 “看清楚了?”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看清楚了,已经融合得相当紧密了。”白无常恭敬地回答。 殿中坐着的那位低笑一声,手上把玩着一个装着一团白雾的水晶方块。 “这就很有意思了……” 第 5 章 回到阳间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烧烤摊打包了点烧烤,又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公园角落坐下。 余莫回打开一次性餐盒,拿起羊肉串咬了一口:“你说吧,我听着。” 炅妩轻笑一声:“你倒是淡定得很,想知道什么?” “所有。” “那就太多了。” “你慢慢讲,我不急。” 炅妩望着面前并不是特别明亮的路灯,无数心思从心里闪过,却还是沉默了。他想起余莫回对自己的警惕与怀疑,从见面起到现在都从未停止过一刻的警惕与怀疑。 “你在想什么?”余莫回发问,他有点不高兴了,“你能听到我的心声,我在你面前就像暴露得连骨骼经络都能看见一样。你知道我的一切,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但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在想很多事情,很多……”炅妩说。 余莫回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得告诉我,不要再讲一些没头没尾的话,你要清楚明白的告诉我所有事情。” 炅妩没有吭声,又想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并不是知道你的一切,只能说比现在的你知道的多么一点事情,但是更多的事我并不比你清楚,就比如这条勾魂锁,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系到你的脚踝上的,但是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黑无常告诉你了,在我们离开的时候。” 余莫回盯着炅妩,没有说话。 “勾魂锁是什么时候系上的?”炅妩追问。 余莫回眼神复杂,片刻之后,才泄了气认命般地回答:“小时候,应该是婴儿时期。黑无常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的脑子里瞬间就多出了一段记忆。我大概是在医院的婴儿床上,妈妈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爸爸在喂她吃饭。黑白无常就在我的婴儿床旁边低头看着我,脸惨白,猩红的舌头吐得老长,可能当时太小了,连害怕都不知道,我居然没被他们吓哭。然后他们把这锁系到我的脚踝上就走了。” 炅妩没有想到地府当时居然那么快就找到了余莫回,但这么一讲,他也大约可以猜到地府的主意了。在他们俩的魂魄没有融合的时候,地府本可以用勾魂锁将余莫回的魂魄轻松勾去。但是他们却放了这么长一条线,特地在炅妩出现之后再勾魂,怕是想一次性将两人一网打尽。有了上次被炅妩逃脱的意外,他们也怕再多生其他波折。 那么之前……炅妩心中思索。他早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余莫回不让他陷入沼泽,想必就是勾魂锁了。如今他们俩的魂魄融合,勾魂锁便只能让余莫回魂魄不稳陷入昏迷,却不能真正将他的魂魄直接勾去。黑白无常这次前来焦土与他们一会,不仅仅是邀他们去地府,更是来确认余莫回魂魄的情况。那位放了这么长一条线,怕也是没想到他们俩的魂魄居然能融合到如此紧密的地步。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告诉我一切的事情?”余莫回瞥了炅妩一眼,有些不悦,“刚刚明明是我在向你发问的,却被你反客为主了。” 炅妩无奈:“二十一年前,我去地狱深处救你出来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我拼尽全力却还是让他们夺去了你的一魂,我自己也身受重伤。我逃出地府,来到人间,他们被我甩了一段距离,但是我也受了伤。我当时没有能力带着少了一魂的你全身而退。恰巧我碰见一个怀有死胎的孕妇,所以我把你送进了那个胎儿的身体,并用我的一缕魂魄将你的魂魄补齐。” 炅妩继续说:“当时我侥幸逃脱,休息了二十年才恢复,伤好了就立即寻着我的给你的那缕魂魄找到了你。” “所以从一年前我开始做那个梦?” “对,我本来准备先将你安置好,然后再去闯一次地府,把你丢了的那一魂夺回来,然而……” 余莫回听明白了,炅妩这只是将早上的话说多了些,但总体还是没头没尾的。 炅妩知道余莫回在想什么,苦笑一声:“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要等你自己想起来,我会去地府把你的魂魄夺回来,让你恢复记忆。” “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我就完全无法相信你,更不用说配合你做其他事情了。”余莫回把话题扯回到最开始,“你得告诉我所有事情。” “不行。”炅妩果断拒绝。 “诶?你……”余莫回把餐盒盖好,转身正对炅妩,正色道:“给我个理由。” 炅妩一脸严肃,但看着余莫回深皱的眉头,终究还是软了下来:“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让我告诉你一切,但是也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才不能直接告诉你。” 炅妩话锋一转,反问道:“我把事情告诉你,你就信我吗?” “信啊!”余莫回想也不想就回答。 炅妩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余莫回被他盯得发毛,相当不自在地说:“行吧,我不信,不完全信。我才刚认识你,肯定不会全信你。” “所以,如果我告诉你其他事情,你也不会完全相信。既然你不信,那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呢?”炅妩苦笑,“我们经历过太多事情,那些事情带给我们的悲切和刮骨剜肉般的痛苦,除非真正经历过,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明白。就算我告诉你,你信了,你也顶多是像听了个别人的故事一样,嗟叹一番便再无下文,根本触不到你的心底。” 夏夜幽幽,蝉鸣声层叠起伏,小虫子在路灯的光亮里打转,飞蛾不停地扑向灯泡。 余莫回听着炅妩的话,不作声,心里却已经明了。 两人沉默不语。蝉声越鸣越噪,不远处的池塘里又隐约传来蛙声。夏季的晚风吹来,并不清爽,反而还带着股燥热与沉闷。余莫回只觉得身上的汗都被这风吹得黏滋滋的。 “我要回家了。”烧烤还没吃完,但余莫回现在并没有心情继续吃,起身顺手把盒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炅妩安静地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保持一根手臂的距离。 夜深了,路上也没什么行人,一片寂静,只有蝉鸣伴着脚步声。 此时余莫回在想什么炅妩全都知道。 炅妩在等余莫回开口。 又一刻之后,余莫回才终于做出了决定:“那现在要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找回记忆?” 炅妩嘴角一弯:“去地府,把你的一魂找回来。” 第 6 章 “我们什么时候去地府?”余莫回坐在电脑桌前,炅妩则跟他隔了一张床的距离坐在飘窗上——这是被余莫回强烈要求保持距离的结果。 昨晚虽然到深夜才回到家躺下休息,但是余莫回还是很早就醒了。他本来让炅妩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然而醒来时炅妩却躺在了他的身侧,甚至胳膊还搭在他的胸口。 余莫回不禁皱紧了眉头,表情复杂。任谁早上醒来发现一个才刚认识一天的人将胳膊搭在自己胸口睡得喷香都会感到奇怪吧…… 偏偏那人还不自觉,居然又转头蹭了蹭他的颈窝。余莫回顿时汗毛竖起,整个人都要炸了,一把将炅妩掀下床,逃似的跑去洗漱了。 于是这就造成了明明要共商大事的一人一鬼却隔床对坐的局面。 其实身为一只鬼,炅妩原本并不需要休息。但他现在缺了一缕魂魄,即使重伤已经痊愈,也还远远不能恢复到魂魄完整时的实力状态,所以他也需要像个凡人一样休息。 他昨晚还是放心不下余莫回,于是又坐到了他的床边准备守一夜,但是前一天就整晚没合眼守了一夜,所以昨晚眼皮子不自觉地就开始打架,一不小心睡着了…… 缓了缓尴尬的情绪,炅妩回神:“你就准备这样去?”他示意余莫回现在还是个普通人的状态。 “啊?不然呢?不是你说要去地府把我的那一魂拿回来的吗?” 炅妩失笑:“可我也没让你就这么去啊!先不谈我给了我的一缕魂魄给你导致我现在是魂魄不全的状态,你一个普通人这样直接去地府不是去送死吗?” “怎么就普通人了?我不是把你从梦境里给拉出来了嘛。” “那是你的力量稍微觉醒了,但是那力量不稳定,你也不会以控制,所以你还是个普通的凡人。” 余莫回摸了摸鼻子,他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那怎么办?是要先出去捡装备吗?”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里主角都是要先打怪捡装备升级再去打boss的。 炅妩沉吟一声:“可能差不多吧。” “诶?” “走吧,去茅山!” “!” 余莫回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借了个跟同学出去旅游的名头出了门。 一路上转了两趟高铁后又换了大巴,等站到宾馆门口的时候,余莫回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看看旁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炅妩,叹了一口气,果然自己还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啊…… 宾馆的前台是个认死理的小伙子,一个人就只能定单床房,要定双床房就必须登记两个人的身份证。 余莫回废了大力气还是没能劝得动前台小伙子,反而倒是让那小伙子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否则谁会一个人住却硬要双床房的? 他最终还是黑着脸定了间大床房。 炅妩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全程在一旁笑得猖狂。于是当晚他就被余莫回赶出了房间,余莫回说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他,所以让他随便找个空房间住去。可炅妩还是趁余莫回睡着之后回到了他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余莫回醒来的时候又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那只鬼,额头上青筋直跳,又一把将炅妩掀下了床,直接气得一个早上都没理他,直到爬山的时候才再次开口跟他说话。 “你一只鬼为什么要来茅山?不怕道士把你抓走吗?”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有真本事的道士,我就是跑到他们面前晃悠他们也看不见我呀。” “……行吧,那我们这是来捡什么装备?” “不是捡装备,是去找一个道士。” “哈?”才说现在的道士都没本事,结果却是真的来找道士? “到了你就知道了。”炅妩神神秘秘的,并不给予解答。 很快一人一鬼就到了一处峰顶,林深鸟鸣,隐有雾霭缭绕,却不见人影和居处。 余莫回爬山爬得气喘吁吁,初见这番景致幽深静谧,还觉得心旷神怡。但这四周毫无人迹的样子,再加上炅妩的这悠闲淡然的表情,余莫回突然开始慌了。 他不会是特地找个了人迹罕至的地方想把我就地解决了吧? 余莫回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 炅妩听到余莫回心里的想法,无奈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一棵粗壮的老树前,拍了几下树干:“冒冒,出来。” 只见一阵白雾从地下冒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手持拂尘从白雾中走了出来,颇有道风仙骨之姿。 这……是仙人吗?余莫回愣怔。 待到白雾散去,这仙人一见炅妩,脸上却露出一副不符合年龄的羞赧来,他有些扭捏地对炅妩说道:“大仙能否别再叫我这小名了,怪不好意思的……” 炅妩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 而这时那仙人也注意到了一旁的余莫回,满脸惊喜:“鬼王您……” 话没说完却又一愣,像是发现了余莫回现在只是个凡人的模样,转头看向炅妩,不解道:“大仙,鬼王这是……” “说来话长。” 炅妩指着那仙人向余莫回介绍:“他是榕亓,此处的地仙,或者叫土地爷。” “土地爷?”余莫回被之前那“鬼王”“大仙”的称呼搞得愣愣怔怔的,“土地爷为什么要叫你‘大仙’?你不是说你是鬼吗?还有他刚刚那句‘鬼王’是在叫我吗?” 这一连串问下来,炅妩还没解释,榕亓倒是顿时明了:“大仙,鬼王这是失忆了?” 炅妩扶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人一仙都不明所以,还得一个个地解释。 榕亓变幻出了一张石桌、三张石凳和一些茶具,示意炅妩坐下说。 “我原本也是地仙,”炅妩向余莫回解释,“年龄比他大些,所以他总是叫我‘大仙’,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堕落成了鬼。你上辈子死前吸收了战场几十万的战魂的意念,所以成了鬼王。” 然后转头,又把先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榕亓:“……所以为了找回他的记忆和解了这勾魂锁,我们必须去一趟地府。” 炅妩又接着对榕亓说:“你之前在焦土附近做过一阵子地仙,跟地府当差的熟悉些,你可知道这勾魂锁如何解?” “解倒是不知道如何解……”榕亓沉吟道,“但其他的消息我倒是能给你们补充一些。这锁除了勾魂的用处外,还能封印记忆和修为。鬼王能突然将大仙您从梦境里拉回现实,想必是鬼王的强大意念让勾魂锁的封印松动一些所致。黑无常让鬼王想起了一点记忆,应该也是让这勾魂锁松动了些。” 炅妩大惊:“难道他能解?他之前骗了我?”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猜测他也只能做到这步了。稍微帮你们一把可以把给伪装成是鬼王自己的意念所致,但如若再将那锁松动些,阎王那儿就要有感应了。他可不能让阎王知晓他在帮你们。” 余莫回一头雾水:“黑无常在帮我们?他不是地府的人吗?” 炅妩深深地看了余莫回一眼:“这等渊源就要等你把记忆找回来才能知道了,但他也只能暗地里帮我们些小忙,你只把他当敌人来看便是。” 榕亓接着说:“但勾魂锁封印的也只是一部分记忆,绝大部分的记忆应当还在鬼王丢的那一魂里。鬼王丢的那一魂可是爽灵?” “是。”炅妩答。 余莫回觉得这一仙一鬼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知道,但是连成完整的话时自己就听不懂了,只能又懵懂问道:“爽灵……又是什么?” 炅妩向他解释:“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有胎光、爽灵与幽精,你丢的爽灵是掌管智慧,所以你的记忆大部分都在爽灵魂里。” “那你是把你的爽灵魂给我了?为什么你还有之前的记忆?”余莫回追问。 炅妩轻笑:“我原本是仙啊,仙的魂魄没有三魂七魄之分,自然不能用人的魂魄来类比。” 余莫回应声表示明白,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不是说你比他年龄大些吗,为什么他已经是老人家的模样,你还这么年轻?难不成你是为了保持年轻才堕落成鬼的?” 炅妩一脸不可思议,真想撬开余莫回的脑壳看看他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倒是榕亓一脸尴尬,轻咳一声,道:“这个……实力不差的仙人和鬼怪都是可以随意改换外貌年龄的,我这是因为喜欢在这山里溜达,偶尔会碰上些凡人,变换做老道的样子不容易让他们起疑心……” 余莫回:…… 尴尬过后,一人一鬼一仙继续说正事。 “二位的地府之行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天道也不可能让我去地府的。但我听闻地狱和人间交界的那片焦土中有片灵泉,泉水中生长着一种结果的水草,只要吃了那果子,便可七日之内让生魂固体,死魂活血肉。鬼王可以吃了那果子再去地府,这样就算没能夺回爽灵魂,也可以不用担心让阎王把你的生魂勾走了。” 炅妩眼神一亮。 榕亓接着说:“我这几日再去找我的旧友打听打听地府的情况和这勾魂锁的事情,有了消息就去告诉二位。” “麻烦你了。”炅妩向榕亓真诚道谢。 而余莫回则沉默了会儿,迟疑道:“天道……是什么?” “天道就是上天。天管天,地管地,天管活人,地管死魂。天与地互不干涉,两方要尽量避开不生冲突。我是仙,故而天道管着我不让我去地府。” “所以天道也不会管我们的事情咯?” 榕亓却突然笑了起来。 余莫回不解。 榕亓问:“鬼王可知道您这世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余莫回不明白这和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认真回答:“我爸爸姓余,妈妈姓莫,生我的时候他们在外地打工,只想早点赚多点钱回家去,所以给我起名‘余莫回’。” 炅妩笑道:“一心想回家,却叫‘莫回’,你不觉得奇怪吗?” 余莫回之前也曾向父母吐槽过这个问题,却只得到了莫兰芳的一个白眼做回应。他没有回炅妩的话,转头看向笑吟吟的榕亓。 “所以,”榕亓开口,“这不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余莫回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而是天道。”榕亓将话说完。 第 7 章 下山时已是将近黄昏,未落的日头悬在山头上方,偏橘黄色的阳光洒满了山林郊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在山间小道上,形成一个个破碎的光斑。 余莫回不喜欢黄昏落日,他一直觉得这种橘黄色的阳光总透着股哀凉,若被这光包围着,便会让融在这光里的哀凉浸没全身,然后把深藏在心低深处的伤感反刍到嘴里反复咀嚼,却又无法下咽。直到夜幕降临,一切如潮水退去,无隐无踪。 甚至黑夜都比黄昏让人平静。 被莫名的伤感与不安包裹着,余莫回一路无话。一人一鬼沉默着下了山。 直到晚上洗完澡躺到床上,余莫回才从黄昏的悲伤里回过神来。 “你们就因为我和上辈子名字一样就认定天道在帮我们?”余莫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炅妩坐在茶几旁笑了笑:“你知道你上辈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我上辈子的爹妈起的?” “不,再猜猜?” 余莫回侧过身子,望着炅妩笑吟吟的脸,迟疑道:“是……你?” 炅妩撇过头,只留给余莫回一个侧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吟吟的眉眼间染了点哀愁:“算吧……算是一半是我起的,另一半是你。” “……能告诉我吗?” “等你找回记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炅妩才又主动开口问:“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余莫回本来不准备回答,但又突然想起来炅妩可以听到他脑子里想的,那还不如直接回答:“你们说天道给我取了名字,我就有点不舒服,感觉我的存在都被他掌控着,又或者是别人说的‘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我不喜欢这种的感觉。我想要一切都有无限可能,我可以自己自由选择,去创造那些可能。” 炅妩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柔声安抚:“天道并不是掌控万物的,具体如何选择、你的命运轨迹是何走向,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天道只不过可能在某个节点的时候推你一把罢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睡吧,别想太多。” 或许是爬山爬得太累了,余莫回一觉睡到十点多,炅妩也没叫他,只由他睡到自然醒。 等到十一点,余莫回嘴里叼着牙刷,看着那个帮他收拾东西的鬼影,含糊不清道:“待会儿回我家还是去摘果子?” 炅妩把箱子拉链拉上:“都不是,再去找个仙人。” 余莫回了然,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一人一鬼又从茅山一路辗转去了雁荡山。 余莫回自认并还算是一个体力充沛、擅长体育的人。自大学军训之后,除了上体育课之外,他平时也还会去跑跑步、打打球什么的,然而这几天跟着炅妩连爬了两座山,走的还都是山林野路,杂草、石子、盘旋交错的树根,遍布在崎岖的山路间,实在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第五次停下来坐到了一节树根上休息,大颗的汗珠从余莫回脸上滚落滴到地里,泥土被浸湿,不一会儿又被蒸发干——天气实在过于炎热。 一旁的炅妩也不着急,只安静站着,等余莫回缓过劲儿来再接着上路。 片刻之后,余莫回长叹一口气,闭眼靠在了长满青苔的遒劲树干上,有气无力道:“我好累啊……好累啊……” 他感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干脆直接在脑子里对炅妩说:“下次我们带个野营的帐篷来爬山好不好?慢慢爬,累了就歇会儿,天晚了就在山里过个夜,隔天起来接着爬。这样赶进度似的爬山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炅妩被他这幅话都不想开口说的懒汉模样逗得直笑,并不理会他要带帐篷的言论。 可山还是要继续爬的,歇着喝了口水,余莫回又捡了根趁手的树枝当拐棍,跟着炅妩再次往山顶爬去。 虽然身体的疲乏让余莫回完全不想说话,但却压制不了他心思的活络。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炅妩身后,一边在脑子里吐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仙人都喜欢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了,原来是有现实依据的……你看他们窝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面,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费这么大劲儿爬上来,所以他们待在这里空气清新又安静,还不用担心被凡人打扰,果然是神仙的日子……” 鸟啼配着蝉鸣,更显得这山野空旷。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山顶。 与茅山不同,这座峰顶遍布着大块的岩石,杂草可以从石缝间钻出来,树根却无法深扎进地里,于是这峰顶只剩岩石与杂草,树木全被抛弃在峰顶之下。从深林中爬上来,乍一见这峰顶,只让人觉得分外秃然。 余莫回在心里吐槽:住在这里的神仙怕也是个秃子。 炅妩摇头笑笑,心想还好余莫回没有说出来,否则怕是还没见面就得罪了这位仙人。随后又立马正色,转头朝向空地,叫了声:“云漠仙人可在?” 一晃,一个白发稀疏、皱纹深如沟壑的老人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果然……有点秃……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炅妩就和余莫回讲了这仙人的来历。雁荡山的仙人原是个踏遍人间的游医,他四处游历时,适逢人间犯太岁,战乱、瘟疫、灾祸横行。他救治过瘟疫蔓延的村落,医治过战场上的伤兵,见过人间各种生死别离、爱恨纠缠、贪嗔痴怨。后来看破尘俗,游历至雁荡山修了道,于近百岁的年纪羽化成仙,此后便一直隐居于雁荡山脉。 炅妩端正地向云漠仙人行了个礼,余莫回也照做。 云漠仙人微微颔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问道:“二位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来向仙人求一百年木心,以疗魂魄残缺之伤。” 云漠仙人却是闭眼摇了摇头,道:“你曾修了千年的仙道,后又修了千年的鬼道,我这百年木心于你只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望仙人指点。”炅妩姿态恭敬。 “昆仑山脉西段最高处的雪层下,有一颗西王母留下的千年木心,取了它,可治你魂魄残缺的伤,更可让你实力大进。”语毕,云漠仙人就消失了。 与榕亓那与外貌不符的活泼性子相比,云漠仙人神出鬼没的高冷范儿才更符合余莫回对仙人的一贯理解。 炅妩朝云漠仙人之前站立的地方行了个大礼,便转身招呼余莫回离开。 一人一鬼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树木间,而云漠仙人又忽的出现在了峰顶崖边。 他手里有六颗百年木心,皆是雁荡山中灵树所孕育。自游历至雁荡山修道以来,云漠远离尘俗,从未离开过雁荡山脉,也不主动与其他修道者或是仙人交往,只孤自修行,度过漫长岁月。 他从未去过昆仑山脉,也从未见过西王母,更是无从知晓她的千年木心。 他抬头望着蓝得静谧的天空,想起昨日坐悟时脑海中出现的那似有似无的声音——那是天道传言。 流云四溢,风云变幻,云漠知道千年前的那场恩怨终要有个了断。 这不仅仅是余莫回和炅妩的复仇,也是天道的震怒。 第 8 章 查完去昆仑山的路程和路费之后,余莫回开始抓狂,絮絮叨叨个不停,边抱怨边心痛:“你知道去昆仑山的路有多远吗?你知道路费有多贵吗?单从温州到喀什的机票就要两千多啊!中间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转机时间!从上海直飞东京的机票最便宜的只要八百多啊!这比出国还贵……” 炅妩坐在一旁,跷着二郎腿,随意地用手指盘弄长发,一副闲淡的样子。 余莫回还在继续唠叨:“……这才几天啊,我一个凡人就已经跟着你爬了两座山了!你知道我们凡人爬山有多累吗!你知道昆仑山脉的公格尔峰多高吗?7530米啊!你就是累死我也爬不上去啊!……” 炅妩的脚一翘一翘的,安安静静地等余莫回说完。 “……反正我付不起路费,也没有爬上公格尔峰的体力,你看着办吧!”说完,余莫回就抱着手臂气鼓鼓地坐在床上,盯着墙壁,一言不发。 炅妩看着他这幅小孩子闹脾气的模样,哭笑不得,直接丢给他一个玉佩,道:“西边三公里的那条街上有几家古董店,把这玉佩拿去卖了换钱。” 余莫回堪堪接住玉佩,将其拿在手里仔细摩挲。玉佩触感温润,上刻麒麟,鳞片纹理清晰可见,深沉的墨绿色并不显得浑浊,反而让人感觉相当古朴厚重,一眼便知是个有些年头的物件。 “哇塞!”他看向炅妩,相当惊讶,“你确定?” 炅妩笑笑:“这东西于我无用。你拿去卖,三十万,不收就走人,换一家继续问。钱到手先去买几件御寒的衣服,昆仑山脉地势高峻,顶峰寒冷异常,你以凡人之躯不加防护肯定承受不住。剩下的钱就都送给你了。” “三十万啊……”余莫回被这数字惊住了,手里不停摩挲着玉佩,心动却又十分纠结。虽然自己一直对这家伙怀有戒心,也因为之前梦里的事情不是很喜欢这家伙,但是一下子收了这么一大笔的钱还是有点于心不安……心里摇摆不定,他又沉默了会儿。但是按这只鬼的行为态度来看,自己前世肯定和他关系很铁吧?收这么个玉佩应该问题不大,大不了之后再想办法用其他方式还给他就是了…… 余莫回又迟疑了会儿,试探着开口:“你肯定咯?” “想拿就拿着,别犹犹豫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炅妩嘴角一弯,手托着脑袋看着余莫回。 啧,又忘了这茬了。 余莫回心中泛起一丝尴尬和不悦,这种被人窥视着内心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等把你的爽灵魂夺回来,就可以一切恢复正常了。炅妩想出言安慰,可他妩动了动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罢了……他应该也知道这点,不比我再多言,否则反而叫他更加不悦。 一人一鬼休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去了那条街。 这应该是一条古街,就像其他城市也会有的那种专门骗旅客的“文化古街”。街道并不宽敞,此时正值暑假旅游高峰,再晒人的太阳也阻碍不了游客逛街的热情,人头攒聚间,还有小摊贩把摊位摆在了路边,这就使得原本并不宽敞的街道更显得窄小拥挤。 余莫回挤在人群里,脚下是年久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游客人多拥挤,女游客们又撑着太阳伞戴着墨镜,他一面要注意脚下石板的起伏,一面又要注意其他人撑着的太阳伞。可余莫回是个大高个儿,身高不及他的女游客们被伞遮住了视线,根本看不见他。推推搡搡间,他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太阳伞戳了好几次脸,还有两次差点被戳到眼睛。余莫回脸都黑了,但也没法儿发火。 反观炅妩,他一直紧紧跟在余莫回身边,身体呈现半透明的模样,被无数游客穿身而过也毫不在意,但也没有多悠闲的样子,一直满脸警戒。从进了这条街开始,他就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但是他却无法找到那股视线的来源,这里人实在太多了。 两旁的街边店大多以各式小吃店为主,既有当地特色吃食,又有全国连锁的小吃店,偶尔夹杂着几家旗袍店、陶器店、饰品店,人气就明显不如卖吃食的来的火爆。而在这些街边店铺之中,还是属古董店最为冷清。 虽然古董店的装修最为古朴简洁,最符合这条古街的氛围,但大多数游人还是顶多在外面瞥几眼便匆匆走过,毕竟古董这东西门槛儿高,要有眼光、会识货还得有钱。偶尔几个胆儿大的游客会进店仔细看看,但店里的伙计大多时候并不理会,来人是真有生意还是闲着看看,伙计只瞟一眼就知道,基本不会判断错误。 余莫回刚到门口时,就被伙计归为了“闲着看看”那一类里。 他见那伙计正打游戏打得在劲头儿上,也就没准备立刻去打扰,仔细看了看店里的装修,又慢慢端详起了货架上的物品,背着手,神态悠然自若,周身的气质硬是把他的稚嫩压下去了几分。 等到伙计打完一局,余莫回才敲了敲柜台桌子,问道:“你们这儿收古董吗?” 伙计瞥了一眼余莫回,并不觉得他会真有什么好东西,一是他看着年纪小,二是来卖东西的人大多也不是什么识货的,手里有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货,再说了,有好货的人大多都有门路,不会跑到一条观光旅游的街上找个小铺子卖货,但也不能排除万一。于是那伙计还是客气道:“收,但还是要看是什么成色的货了。” 余莫回点头表示明白,又问:“你们老板在吗?我这儿有块玉佩,不知道你们店里能不能收。” 闻言,伙计那仅存的点儿礼貌客气瞬间就没了。玉佩这种东西,先不论大部分人都并不能看出年代,就是作假也十分容易。真假都不一定能保证,更别提是不是古玩意儿了。 伙计讥笑一声:“玉佩这种东西,还是建议您去玉器店问问吧。” 余莫回一挑眉。这才问了两句被瞧不起了?他直接把玉佩放到桌子上,道:“这个,值不值得让你们老板出来跟我谈?” 伙计定睛一瞧,惊得手机都差点儿掉了也没移开眼。 这绝对是个好东西! 他自己虽然看不出具体年代和价值来,但是却能保证这玉佩绝对价值不菲,肯定是个有些年代的物件。 他刚想伸手拿起来仔细端详一下,却见一只手把玉佩收了回去。 余莫回把玉佩收回来,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伙计。从那伙计刚刚的反应来看,这事儿应该已经成了四分之一,可自己要跟老板谈,这么大笔的生意,一个伙计做不了主。 伙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我这就去打电话叫老板过来。老板现在应该在总店,过来可能要有一会儿,我给您倒杯茶,您先稍微歇一下。” 余莫回被请到了店铺后面的院子里歇着,虽然院子里没有空调,但有巨树环绕,树荫茂密,也比直接在太阳底下晒着凉快了不少。他虽然不懂茶,但闻着伙计给他沏的那杯茶的味道,也知道这茶不差。 坐定了他才想起来,炅妩似乎从进了这条街开始就没说过话,甚至还有些警惕。他刚想出声询问,就反应过来在外还是应该谨慎些,尽管现在院子里就他一个人,于是在脑子里问炅妩:“是有什么不对劲吗?从进了街就不说话,还这幅表情。” 炅妩答:“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从走进这条街开始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就没消失过,但是我找不到那视线的来源。” 余莫回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不由得一紧。他想起之前黑无常暗示提醒他们两人的话,心里有了思索。 “会是黑无常说的要在人间找我们麻烦的人吗?” “大约是他。” “你认识他吗?跟他有什么渊源?” “认识,深仇血恨,和你我都有深仇血恨。而且,你丢的那一魂就是被他斩走的。” 余莫回讶异:“我那一魂不是在地府丢的吗?他也是地府的人,但是跑到人间来找我们麻烦?” 炅妩摇头:“不,他是人,现在可能算是半仙。我当初去救你时,也只以为他不太可能去地府,或者就算去了地府也不会到太深的地方,然而他不仅到了地府深处,还在你的囚牢里放了件法器,我就是被那法器所伤,才没能护得住你,让他将你的爽灵魂斩了去。” 余莫回了然,这么说来,那人实力极其强大,炅妩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现在炅妩虽然能感知到危险,却不能定位危险的源头。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时刻注意着些吧,现在可能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炅妩应了声,紧贴余莫回站着,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余莫回默认了炅妩的动作,小口喝着茶。若此时有外人来看,也只会看见一个年轻人安静坐着喝茶,毫无异样。 危险在暗处酝酿。 第 9 章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老板才姗姗赶到。 还没见着人,就听见了那老板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不好意思了小兄弟,路上有点堵,让你等得久了些。” 好一个王熙凤的出场方式。 老板从院门口走进来,锃亮的头顶十分惹人瞩目,看年龄约莫四十多岁。大夏天的,他还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唐装,连领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都扣得好好的,除了双手和脸,其他身体部位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可以透过轮廓看出来他身材的精瘦。 余莫回放下茶杯,起身迎了上去,握住老板伸过来的手。然而刚碰上的那一瞬,余莫回就心里一惊。这院子里虽然有树荫遮蔽,还算凉快,但坐久了还是会让人生出一身薄汗。可这老板从外面匆匆赶来,却是双手冰凉,汗都没有一点。 这人大概不太对劲。余莫回虽然自诩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若是以前,他或许会以为老板身体不好或是天生体寒什么的,但是自从遇上炅妩,怪力乱神的事情可已经见过好几次了,而且刚刚炅妩就说这条街上不太对劲,所以他不得不留个心眼。 他在心里告诉炅妩这事儿,脸上却是不露痕迹,展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和那老板问好。 炅妩指尖流出一缕黑色的鬼气,向那老板的周身围去。可那老板周身就像有一道结界似的,鬼气根本碰不到他的身体,只能在他周围打转。 余莫回也看到了这幅景象,心里一紧,却不动声色。生意还是要做的,也许可以套出来什么消息呢。 两人坐在院子里,伙计又给他们沏了杯茶,然后就回避了。 “免贵姓万。”那老板和和气气的。 “我姓余。”话不多说,余莫回直接把玉佩摆上了桌子,“这玉佩,老板可收?” 万老板看到玉佩的反应跟那伙计一模一样,余莫回心知这事儿差不多已经成了三分之二了。 这时,炅妩指尖一动,一缕鬼气钻入玉佩内部。 万老板看了余莫回一眼,得了他的默认,伸手拿起玉佩仔细抚摸端详。 有了玉佩外层做隔板,鬼气十分安稳地待在玉佩内部。 万老板越摸越满意,越看越欢喜。动作和脸色虽然尽力克制,但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片刻之后,他放下玉佩,正了正神色,问道:“余小兄弟心里可有大概价位?” “那我就直说了,四十万。”余莫回说的干脆,没有一点怯意。 万老板失笑:“小兄弟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这玉佩是不错,但是也不值这么高的价。” 余莫回不慌不乱:“这玉佩值不值这个价,万老板心里应该比我有数吧?但是万老板是个生意人,想压价我也是能理解的。” “小兄弟既然这么直爽,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二十五万,这是顶天的价了。” “万老板,这可就差得大了啊。”余莫回戏做得足,满脸讶异,“您要是说个三十七八万,说不定我想一想也就答应了。” “诶,小兄弟怕是没怎么了解过古董这一行,自然不懂这市价。玉佩这类玩意儿,它的价值主要还是在‘玉’,而古董讲究的是‘古。所以我们这一行玉佩向来价钱不会太高,二十五万真的已经是顶天的价了。”万老板说得像是真诚的样子。 余莫回不为所动:“这玉佩少说也千把年了,怎么就不‘古’了?” 万老板大惊:“小兄弟,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啊!这玉佩最多也就七八百年,可不是什么千把年!“ 炅妩嗤笑一声:“一千七八百年,被他吞得只剩了个零头。这玉佩是我刚修成人身的时候在山里一个盗匪窝里拿的,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物件。” 余莫回瞬间觉得自己要价要少了,一千七八百年,四舍五入就是两千年,两千年的东西居然只值小几十万吗?几百万也是可以卖得到的吧!说不定是因为自己要的价太低了,这万老板才觉得自己是个不识货的,所以把价压得更狠了。早知道应该先去网上查一查再来的……他心中后悔,但事已至此。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万老板,一千七八百年就被您吞得只剩了个零头了啊,您是觉得我要的太少了所以还想一压再压吗?您是生意人,但这样做生意可就太过分了。” 万老板一看没唬住,连忙道:“小兄弟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们这不是在好好谈价钱吗。这样,我虚长你不少,那我就让着你点儿,咱们折个中间数,三十二万五,怎么样?” “四十万,一分不能少。” “这……” “万老板可想清楚了,快两千年的玉佩,玉质也是上等,只卖四十万,这可是捡了大便宜了,这个便宜您要是不捡,还会有其他人来捡。” 万老板沉默了,犹豫了会儿,见余莫回神色如常,还是选择了妥协:“那……小兄弟是要现金还是银行转账?” 余莫回一笑:“支付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扫了码,交了货,余莫回装作顺嘴说了句:“万老板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以后再有生意我就直接先来找您。” 万老板刚刚捡了个大便宜,心里正乐呵着,想也不想就递过去了张名片:“是我疏忽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小兄弟再有好货可以直接来总店里来找我,我一般都在那儿,当然能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是更好。” 余莫回点点头:“微信和手机同号吗?我刚接触古董这行不久,很多事情还不太明白,不知道万老板愿不愿意有空的时候指点我一下,以后要是有好东西我肯定先想着您。” 万老板爽朗一笑:“同号,小兄弟你直接加就行。我平时也闲,你有事尽管来问!”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道别。 出了门,已经是下午近四点,太阳的劲头弱了不少,不至于太晒人。余莫回继续沿着古街往前走。炅妩依然跟在一旁,向他说明情况:“这家店和院子的环境都没什么问题,甚至还可以说是风水不错。伙计是普通人,没什么问题,但我却完全看不到那万老板身上的气息,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我的鬼气碰不到他,所以只留了一缕鬼气放在玉佩里,起码能起个追踪的作用。” 余莫回心里应了声,继续往前走。或许可以去找竞争对手问一问。 他一直走到街的末尾,走进了这条街的最后一家古董店。 进了店,伙计正在打瞌睡,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才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 “您好。”伙计主动打招呼,态度倒是不错。 余莫回点了下头,没有出声,背着手随意地看着店里摆的东西。这家店规模不大,布置也简单,但古朴的气息却没有万老板的店足,以至于显得有些寒掺。东西就一件一件地放在木质的货架上,没什么太多装饰。他看了一圈,才走到柜台前跟伙计搭话:“你们店里可有成色更好一点的茶具?摆在那儿的几件成色不是太好。” 伙计难为地摇了摇头:“茶具都在货架上,要是货架上的您看不上,那就没有更多的了。” 余莫回叹了口气,脸上抑郁,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跟你说实话,我刚才在街头的那家古董店看中了一件茶具。那颜色,乌黑透亮,就一个茶杯底有一点点缺口,其他都好。诶呀,我只看了一眼就直中我心。但我之前也没接触过古董这一块儿,不懂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古董,而且那价格也让我有点吃不消……” 他说得真切,那伙计果然信了,问:“您说的是不是万老板的店?” “应该是,就街口进来的第一家。好像听他们店里的伙计说老板是姓万来着。” “那您就不用担心了。跟我们这种小店不同,他们家可是老字号,这街上的不过是个小分店,但店里的货肯定是真真正正的好货,价格再贵也不是离谱价。” “老字号吗?他们家店开了多久了?”余莫回顺着往下问。 “几百年了吧,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那万老板是个有本事的,今年六十多了还一点都不落伍,网络营销淘宝店什么的都玩得溜溜的,当然,网上卖的肯定都是小玩意儿,真要淘好货还得去店里。您要是还想看到更好的茶具,可以去他们总店看看,我把地址写给您。”这伙计相当热情,都不用余莫回多问,就把话说得十分详尽了。 余莫回接过伙计写的纸条,上面的地址和万老板给他的名片上的地址一致。他也没好意思白受人家的好意,又在店里逛了逛,挑了个小瓷碗才走。 伙计也是笑得乐不可支,在这种旅游街上,古董店能做一桩生意可不容易,他们这种小店不像大店,大店好东西多、又贵,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小店只能一直营业,卖出一件是一件,能盈利就是好事。 余莫回和炅妩出了门,心中已经有了思索,万老板看着也就四十多,可这伙计说他已经六十多了,二十岁的年龄差,很难用“保养得好”来解释。可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去把那颗千年木心找到,否则两人就算对上了幕后之人也打不过。 炅妩没多说什么,只默认了余莫回的想法。 第 10 章 从飞机换到火车,再换到大巴,一条无尽的大路直通远山。湛蓝的天空映着雪山,土地平阔,砂石与劲草平铺在整个大地上。大巴从早晨开到傍晚,雪山还是远远地矗立在那儿,丝毫没有变近的模样。经历了三天没有停歇的路程,两人终于到了阿克陶县。 虽是初次来到瓜果之乡,但是累到崩溃的余莫回此时并没有心思去欣赏当地的风情特色,连饭都不想吃,到旅馆办理了入住之后就直接趴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炅妩虽然没觉得有多累,但是为了之后的登山做准备,也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于是他布下一个简单的守护结界,给余莫回盖上了被子,就躺在他身边一起睡了过去。 来领略昆仑雪景的游客并不在少数。就在结界布下的那一刻,正在旅馆大堂里办理入住手续的一个背包客拿证件的手不自觉一顿,眼神晦暗不明地往楼上瞥了一眼,然后又立即恢复了常态。 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余莫回是被饿醒的。也没管怎么炅妩又睡到了自己身边,他从包里掏出两袋面包,几口下了肚,又将路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再次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等到睡饱了自然醒来,已经是中午。炅妩坐在他床边,脸色阴沉。 余莫回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了?阴着个脸,谁惹你了?” 炅妩抬起头看着他,语气严肃:“你睡着之后我布了个守护结界,刚刚有人用灵力干扰了我布的结界,但却没有强制破开,似乎只是在提醒我们他的存在。” “是谁?”余莫回瞬间打起精神。 “一个背包客,现在在楼下大厅里等着我们。看他周身的气息,应该是个仙人。” 余莫回思索了一会儿,问:“如果对上,你能打得过他吗?” 炅妩垂下眼眸:“恐怕不易取胜。我布的守护结界的鬼气微乎其微,一般仙人或是鬼怪都不会轻易发现……”他有些懊恼,“还是因为我太弱了……否则就算被人发现了我也不会有多在意的,大不了解决了那人便是,但现在……” 余莫回安慰性地按住他的肩膀。 “希望他没有什么恶意吧……万一真的对上,我一定拼尽全力护你无虞。” 余莫回不置可否地笑笑:“应该是没多大恶意,但估计也没多少善意。如果恶意深重,应该早就破了你的结界杀过来了,但用灵力干扰来示意他的存在……这种行为,要么是他也没多大善意,要么他是个傲慢的性子。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是今天还是不要去登山了,先把他的来意搞清楚。” 无论在前世还是今生,余莫回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人,他不喜欢被人掌控、被人干涉,即使是天道的干预,也会让他心生不悦。炅妩最初以为,在这段没有前世记忆的日子里,余莫回或许会需要他的引导。然而,才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余莫回就已经在两人的关系中占据了领导者的位置。 炅妩突然安心,他喜欢余莫回的理智和主见,也相信他的决策。 “现在要下去见他吗?” “不理他,我们出去逛逛,这儿好吃的多。”余莫回脸上闪过一抹微笑,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一人一鬼收拾好便下了楼,旅馆大厅的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留着板寸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见到出现在楼梯口的他们,就招手打招呼:“早啊,两位!”可在其他人的眼中,楼梯口只站着余莫回一个人。 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早个屁! 余莫回完全没有理睬他,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吃瘪,打招呼的手还半举着,一脸不可思议,眼睛里都仿佛写着“他居然无视我!”。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余莫回已经不见了踪影。 年轻人气急,浑身的灵气迅速向四周扩散开,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看”到了余莫回所在的位置。他冷笑一声,灵气又迅速聚拢归身,一个跨步,就闪现到了余莫回的身边。 “小兄弟,无视别人可不礼貌啊……” 余莫回似乎早有准备,完全没有被他的闪现吓到,一脸冷漠,也不看他,只盯着前面的路:“哦?那你用灵力干扰别人的结界就有礼貌了?” 年轻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余莫回原来是因为这个跟他耍脾气了。他爽朗一笑,伸手就想揽住余莫回的肩膀,却被余莫回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他也不介意,道:“打个招呼而已,别介意嘛小兄弟,我叫丰声,你叫什么?还有你身边的这位朋友呢?大家交个朋友怎么样?” “没兴趣跟你交朋友。” “不是,不就用灵力跟你们打了个招呼吗?至于这么生气吗?再说了,我总不能闪现到你们房间里去打招呼吧?”丰声很是不解。 余莫回这才瞥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们人类想去打扰别人的时候是会敲门的?” 丰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你很有趣,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请你吃个饭当赔不是怎么样?” “行啊。”余莫回答应得爽快,又让丰声一愣,越发觉得他有趣。 “就这家吧。”余莫回站定在一家看样子就装修不错的饭店门前,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县中心。 丰声直接要了个包间,由着余莫回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等菜上齐,丰声才又问:“小兄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余莫回。” 丰声又转头看向炅妩,余莫回接着道:“他是炅妩。” “他是你的鬼仆吗?”虽是问句,但丰声却说得肯定。他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两人的互动,明显两人中余莫回才是处于主导地位,所以他认定炅妩只是个鬼仆。 “不,他是我朋友。” 丰声讶异:“不是鬼仆吗?” “我并不知道鬼仆是什么意思,炅妩确实只是我的朋友。” 余莫回说得真诚,而丰声并不相信他。 “鬼仆嘛,顾名思义,和鬼签订契约,让鬼成为你的仆人。”丰声眯着眼睛,审视般地看着余莫回,“什么样的人会和鬼成为朋友呢?” 余莫回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丰声:“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去主动招惹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餐桌上的两人,突然开始针锋相对。 “你为何要干扰我的结界?”炅妩第一次在丰声面前开口,直击主题,语气冰冷。 套不出话,那就干脆直接说开:“我是仙,我在人间看到鬼的结界,你说我该不该管?”丰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你浑身鬼气弥漫,又不是什么没有灵智的孤魂野鬼,理应在地府待着,为何会出现在人间?为何还要缠在一个凡人的身边?” “当然,”他转头看向余莫回,接着说,“我也不信你真的是个凡人,凡人中有极少数能视鬼的,但能收鬼仆的绝对不是什么凡人!而且我看不透你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一团白雾障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似乎是现在才显示出了真面目,丰声的质问里,满是猜忌的恶意。 余莫回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再次重申,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鬼仆,而且,他也从来不在地府待着。而我,确实只是个凡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你以为我会信?” “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你。” “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审问!” “你倒是尽管来!” 一瞬间,包间里的空气都近乎凝固了。 门口的服务员被惊动,小心翼翼地将包间的门开了条缝,对峙的两人一齐转头盯向他,他被吓了个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颤颤巍巍道:“我……我们饭店里……是不可以打架的……” 两人一顿,脸色缓和,点头表示明白。服务员看两人点头,便关上了门。他站在门口,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差点儿瘫下。 包间里被服务员一打岔,气氛缓和了不少,两人都压下了怒气。 沉默了片刻,丰声再次开口:“你们俩来这里干什么?” “旅游。”余莫回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早上狼吞虎咽的两块面包早就消化了,这一桌子的菜,可不能浪费。 丰声一挑眉:“这是准备打死不说实话了?” “那你又是来干什么?” “游玩,赏景。” 余莫回嗤笑一声:“那不就是旅游嘛,你能来旅游,凭什么我们就不能了?” “我是仙,人间广阔任我走。” “我是人,人间广阔我也可以走。” “可你身边的这位可不是人。” “都说了他是我朋友,我和朋友出来旅游有什么问题吗?” 丰声冷笑一声,不再作答。他认定余莫回是绝对不会与他说实话了,既然不说实话,那他就自己查! 两人在冰冷诡异的氛围中吃完一顿饭。 余莫回和炅妩出了饭馆,在县里转悠消食,一桌子的菜分量都很足,他吃得有些撑。丰声则从出了饭馆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也不说话,也不保持距离,就这么跟着。 绕着两条街走了三趟之后,余莫回才忍不住开口问:“这位仙人 ,您跟着我们是准备作甚?” 丰声阴骘一笑:“监视你们!既然你们不说实话,那我就只能自己来查了 。” 余莫回看着他的笑,直发毛,心里默默跟炅妩吐槽:我觉得你俩比较起来,你才像仙,他才像鬼。 炅妩被逗得掩嘴一笑。 第 11 章 在县城里吃吃喝喝逛了两天,又去公格尔峰脚下看了看、拍了拍照片,余莫回做足了普通游客的标准架势。丰声一直保持在距他一臂远的地方监视他,他表现得越正常、越普通,丰声的脸就越阴沉。 丰声完全不相信这一人一鬼会真的只是结伴来旅游而已。他不说话,余莫回也不搭理他,完全当他不存在。两个人就像是被迫同行的陌生人一样。 公格尔峰雪线较低,从山腰处就已经开始积雪,上接高天,下连大地,巍然而立。草地、砂石、积雪、蓝天,一条冰川悬挂在山间,此景胜过世界上所有的风景画。 余莫回站在公路边的草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连呼出的二氧化碳都是澄澈的。不远处一面宝蓝的湖泊镶嵌在草地中央,周围散落着牛羊。旅客人数不少,却在宽阔的地面上也变得星星点点。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炅妩,一身玄色宽袍,黑发白肤,此时也如沉迷于美景一般,连身上的鬼气都安稳了不少。 美人配美景,是春花与秋月都比不上的极致浪漫。 一人一鬼已经融入了风景中,而丰声眼中却无半分景致,只在斜后方紧盯着他们。他环抱着手臂,寸头、大高个儿、一身腱子肉、还阴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与这风景格格不入。 一个大爷架好了广角镜头,找好了角度,调试时才发现有两个小伙子入境。两人挨得近,一看就知道是一起来的,但一个是游客模样,另一个却是浑身冷气。大爷想了想,有了判断,上前走去。 “小伙子,出来旅游还带保镖啊!” 余莫回闻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大爷正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他有些茫然:“大爷您在跟我讲话?” “对啊,不就只有你和你保镖在这儿嘛。”大爷看着年龄不小,头发也是半白,身形却依然挺拔,运动汗衫还凸现出紧实的肌肉。 丰声听见“保镖”二字,浑身的冷气迅速散去,只余下惊讶不解:“我怎么就成保镖了?大爷您什么眼神儿啊!”他有些委屈,“我弟弟喜欢乱跑,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得看紧他?怎么就到您嘴里就成了保镖了……” 刚刚还生人勿近,立马就变得人畜无害,余莫回和炅妩都忍不住为他的演技惊叹。他编个谎话都不带思考眨眼的,可余莫回却是被白占了便宜。 原本还准备顺着大爷的话说,就当丰声是个保镖的,却一个愣怔间就被抢了先机。余莫回有些不悦,应该先下嘴为强的,下次可得注意着点儿…… 大爷却是完全信了丰声的话,心下有点歉意:“对不住,是我乱猜了,我还以为是他父母不放心……”他尴尬一笑,“对了,我跟你们哥俩打个商量呗,我这儿架了个广角镜头,你俩往旁边站一站让我拍个照片行不?回去洗了也送你们两张,算是赔礼道歉了。” 也没多说什么,余莫回主动让开了地方,丰声则是又跟大爷聊了几句,完全一个乐观直爽的好青年形象。 余莫回换了地方,坐在草地上,看向公格尔峰的山顶。炅妩坐在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问:“明天去登山吗?” 余莫回嘴角咧出一个笑:“去是肯定会去的,但凭我自己绝对爬不上山顶。” “没事儿,我带你上去。”炅妩抱着膝盖看他,笑得温柔。 这时,丰声缓步走来,见他俩在说话,又变得面无表情:“怎么,我一不在你们就可以偷摸着商量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了?”他想起这几天炅妩在旅馆房间外设下的鬼气熏天的封闭结界,眉头又不禁皱了几分:“不对,肯定在旅馆的时候就商量得差不多了吧?为了防我,设了那么个鬼气滔天的结界,指不定每晚都在里面干什么呢……”碍于脸面,他没有强行破坏炅妩的结界,但心里的火气却是藏不住,也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歧义。也是幸好没人在近处,无人会听到他的话。 余莫回还是不理他,只盯着山顶看,眼中半是思索,半是对美景的欣赏。 “想去山顶?”丰声也跟着他们一起坐了下来。不得不承认,丰声的洞察力很敏锐。 “我觉得湖里的水肯定是倒映了蓝天才会变得这么蓝的。” “啊?”丰声只觉得余莫回答非所问,“什么玩意……” “你觉得呢?”余莫回转头看向炅妩,接着说道。 丰声一顿,脸又黑了。他这是被余莫回给耍了啊! 炅妩看向湖面:“我觉得湖水本来就是蓝的吧,但是又有蓝天倒映,这才变得更蓝了。” “你们俩!你们俩刚刚明明在看山顶,根本没有看什么湖面蓝天!” 远处的大爷听见了点儿像是争吵的声音,叹了口气,心想这两兄弟是真的关系不好啊……不行,相逢即是缘,得跟他们说说。 “喂!小伙子!过来帮我看看这照片拍得怎么样吧!”大爷对丰声招手大喊。 丰声一瞬间面露纠结,顿了一下,还是向大爷跑了过去。 看着丰声的背影,炅妩轻声问:“你有察觉出他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只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仙人吧……”这几天丰声在监视余莫回,而余莫回也在观察丰声。他问过炅妩,炅妩说丰声身上的仙气相当纯正,肯定是个品性纯善的仙人。再结合这几天的观察,丰声确实各方面性格都不错。他之前以为丰声本性傲慢阴骘,只不过装做乐观直爽的样子给旁人看,而现在却觉得,丰声的乐观直爽应该是真的,傲慢阴骘则是因为极度怀疑他们俩才故意扮出来的。 “他不坏,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余莫回总结道。 炅妩则微微惊讶,有些犹豫:“可……如果失控,凭我现在的能力,大概打不过他……” “他跟榕亓谁更强?”余莫回突然问。 “榕亓可能比他弱一点点,但应当也差不了太多。榕亓是地仙,常年居与一处,修炼缓慢但根基深厚。他看着像个游仙,遍历人间,得天地灵气,修行速度自然快。” “你跟榕亓两个联手,能打得过他吗?” “应该可以。” “那就不担心了。能拉他做个帮手自然最好,但实在收不了这个帮手也不强求。” 炅妩一脸无奈:“你倒是心态好……” “不是心态好,而是……”余莫回再次望向天空,眼中晦暗不明,“你说,天道能干预我的姓名,那其他事情他又能干预多少呢?” 炅妩了然:“你觉得是天道让我们遇见他的。” “对。” “你不喜欢天道。”炅妩又说。 “对,我不喜欢天道,甚至对他有点敌意。”余莫回毫不避讳 ,尽管他现在是人,他受天道掌管。 “为什么?”总不会但是因为姓名一事吧。 “就是心底有种感觉告诉我我不喜欢天道。而且,既然从我一出生开始,他就冠以了我前世的姓名,那么,以后的日子里他就真的没有再干预过我的生活吗?勾魂锁、你的出现、我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榕亓、云漠仙人、万老板、丰声……这些,都是身为一个凡人的我生命中理应会遇见的吗?我不相信这些没有天道的干预。”余莫回顿了下,接着说:“可我不喜欢被控制,我的人生,本来就应该只由我来掌控。” “可你并不只是个凡人……” “不是吗?在我成为鬼王之前,我不是凡人吗?” 炅妩一愣:“是凡人……” “你信我吗?”余莫回认真的看着炅妩的眼睛:“你实话告诉我,你信我吗?就像那天晚上在公园的时候,我实话告诉你一样。” “信。”炅妩没有犹豫。 “那你为什么要帮天道说话?” “因为……”炅妩低下了头,“我以前是地仙,受天道恩惠,也受天道掌管,所以对他很是敬重……” 余莫回抬起炅妩的下巴:“选一个,你信我还是信他。” “你。”再次毫无犹豫。 “好,”余莫回再次看向天空,“那从现在起,我们两个就都不再相信什么所谓的天道。” 天空一片碧蓝,澄澈透亮,云都没有几片。公格尔峰的这方天地中,万物都是干净如洗的景色。可余莫回知道,就在这篇碧蓝的天空后面,有一双名叫天道的眼睛,正关注着这世间的一切,而天道的手,或许也正牵着丝线,控制着每个人的命运。 等丰声跟大爷唠完回头,余莫回和炅妩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觉得他刚刚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说什么余莫回是他的弟弟啊,就因为这个,大爷特地把他喊过来训了一顿,什么“做哥哥的要让着点弟弟”、“兄弟俩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说,不要吵架”、“凡事说清楚了就不会有矛盾了”、“兄弟俩最重要的就是和气”……偏偏这个坑还是他自己挖的,他又不敢反驳,一反驳可能大爷会说得更久…… 他又散出灵气,“看”到余莫回和炅妩已经坐上了回旅馆的车了,气急,却也无奈。 另一边,余莫回与炅妩坐在车上。 “不用告诉丰声我们明天去爬公格尔峰吗?” “不用,他自己会来的。” 第 12 章 早上六点,余莫回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登山装备和炅妩下了楼。 “这么早就走啊?”丰声坐在大厅沙发上,一脸冷意,身边放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登山包,看样子早就做好了登山准备在这儿等着他们了。 华夏大地南北宽阔,此时南方已经日光隐约,而阿克陶县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他们要去峰顶,极有可能还是以不同寻常的方式登上峰顶,所以必然要早早出发,尽量避免遇上其他凡人。 余莫回照旧没有搭理丰声,径直出了门,找到了昨天租好的车,并示意跟在身后的丰声也上车。 丰声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俩也打不过自己,先跟上看看也无妨。 非常自觉地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丰声才注意到了旁边余莫回盯着他的灼热视线。 “干嘛?不是你招呼我上车的吗?” “我只让你上车,没让你坐副驾驶啊。赶紧给我坐后面去!” “不是……坐哪儿不是坐啊?坐副驾驶怎么了?”他突然有些委屈。 丰声还抓着安全带不放,而炅妩已经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道:“因为副驾驶是我坐的。” 左右夹击,一人一鬼都冷着脸盯着自己。丰声被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默默解开了安全带。好汉不逞一时之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因小失大,虽然他俩加起来也打不过自己……淡定……淡定…… 三人在诡异的沉默中上了路。余莫回开车很稳当,车内没人说话,车外也是一片寂静。天空还是漆黑,却有繁星闪烁。没有路灯的宽阔大路上,只有月光星光和车前灯照着前路的方向。 “你们到底要去干嘛?”丰声忽的开口问道。车已经开了挺久,即将到达公格尔峰的脚下。 “你昨天不是问我们想不想去山顶吗?你这么一提,我们就突然觉得去爬个山好像也不错。” “呵!”丰声讥笑一声,“你们本来就想去峰顶吧?现在居然还把名头按给我?说吧,究竟想去干什么!”他突然狠厉起来,可余莫回和炅妩并没有被吓到。 “登山,赏景。”余莫回淡定回答。 丰声可不相信他这种鬼话,自顾自地分析道:“公格尔峰属于昆仑山脉,昆仑是西王母的旧居,所以你们来昆仑山,是想去找西王母?”他想了想,“西王母管女仙籍,你俩都是男的,肯定不是去找西王母求仙籍的,那么……你们是去给别人求仙籍?那女人是谁?” “你认识什么女仙吗?”余莫回故作惊讶地问炅妩。 炅妩一脸无辜:“我哪认识什么女仙啊,我除了跟你待在一起就是一个人待着,我认识的人你都认识,到是你认识的人我不一定都认识……” 皮球踢回了余莫回身上,但他并不准备接着:“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女性朋友,凡人都没有,更别提女仙了。” 说着,两人齐齐转头看向丰声:“倒是你?你认识什么女仙?想去给她求仙籍?” 丰声的脸瞬间通红,半是慌乱半是羞赧:“什么女仙?我连男仙都不认识几个啊好不好……”羞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怕不是在演戏逗自己呐?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余莫回和炅妩憋笑的模样,刚恢复正常的脸立马又红了,只不过这次是被气的:“你们……你们……”还没等他“你们 ”出个什么来,车已经到了山脚。 天还没亮,他们把车停到了一个略偏僻的平地,拿了装备就往山上走。公格尔峰海拔太高,山脚还是正常的夏季气温,山顶却将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砂石满地、岩石嶙峋,炅妩配合着余莫回的速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等到太阳已经升到他们头顶的时候才到了山腰。此处已有薄雪覆盖,山风也大了起来,余莫回死死拽住炅妩,承受着还能忍受的低温和凛风。 前一天晚上炅妩详细跟余莫回说明了情况。他原本是仙,舍弃仙道转修鬼道本就逆了天纲地常,况且他修惯了仙道,而鬼道修行法则与仙道截然不同,故修行千年虽实力不弱,却也没有多强,如今缺了一缕魂魄,实力只会是更加不济。并且,山顶的情况不可知,也许会有危险潜伏,也有会有仙气压制鬼气,他需要尽量保存实力,余莫回的力量自那天的突然爆发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动静,所以只能由他来承担一切战力需求。 两人商量了半宿,最终决定让余莫回尽力爬,爬到不能继续的时候炅妩再用鬼气卷着他直达山顶。至于丰声,两人并未将他纳入考虑。丰声比他们都要强大,本身实力足以自保,若能在危急关头帮他们一把自然最好,袖手旁观也是无可厚非。总之,只要他不落井下石,一切都好说。 炅妩搀着余莫回,想起昨晚临睡前,余莫回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话:“到了山上,我就相当于是把我的命交给你了,你不能辜负我。” 他明白余莫回这是已经在努力尝试着相信他了,只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安。他侧卧在余莫回身边,回以坚定地眼神:“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然后眼神又变得柔和,笑了笑,继续道:“等拿到千年木心,补全了魂魄不全的缺损,我到时候用鬼气卷着你十上十下公格尔峰都不成问题!” 余莫回当时闻言回答他的笑容还印在他脑海里,深达眉眼的笑意,少年的稚气,明亮又温和,就如同……曾经一般…… 丰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步履艰难的余莫回,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来爬山。来昆仑必然是有求于西王母,但既然不是替人求仙籍,那么…… “喂,我跟你们讲啊,”丰声冲着前面搀扶在一起的两人喊道:“这儿虽然是西王母旧居,但是西王母早就不在昆仑居住了,她现在和东王公一起住在九霄云上,所以你们爬上了山顶也不会见到她的。” 余莫回累得气喘吁吁,听到了丰声的话也完全不想开口回答,便在脑子里向炅妩传言。 “我们知道啊,”炅妩复述余莫回的话,“我们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们是来求见西王母的。” “不为了西王母的人,那就是为了西王母的物了?我明确告诉你们,西王母宫并不在公格尔峰上,你们就算爬上了山顶也找不到任何东西的。” 余莫回此时突然停下,他靠在炅妩身上,累到不行,歇了好久最后还是认命:“我爬不动了……” “爬不动就早点下山嘛!”丰声突然开心起来,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打消了他们登顶的想法。 可余莫回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用音量不大但却能让他听清楚的声音严肃道:“这儿雪不厚,你可以这样大声讲话,但是待会儿到了山顶,你可千万不能出一点儿声音,否则很可能引起雪崩,一旦雪崩,遭殃的就不止是我们了,在我们下面登山的凡人都会有危险,甚至山脚的人也会有危险。” 丰声愣住了,动了动嘴,这是还不死心?但是还没问出口,一阵鬼气扑面而来。炅妩突然释放鬼气,卷着余莫回就往山顶而去。来不及犹豫,丰声立马放出灵气跟了上去。 只片刻功夫,三人都到达了顶峰。 卷着余莫回的鬼气并未消散,而是继续围在他周身保护他,隔绝冷气和狂风暴雪。 丰声气急,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但想到余莫回说的“雪崩”,又不敢出声,脸色几近憋成猪肝色。于是想了想,放出了一个小型的封闭结界裹住了三人。一瞬间,冷气和风雪都被隔绝在结界之外,甚至脚下都不粘雪。 “你们疯了吗?你一个凡人直接到峰顶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山腰才四五度,山顶零下二十几度!风大雪大,你一个凡人之躯拿什么扛?还有你!你是鬼你无所谓,但他是人啊!你们平时形影不离、腻腻歪歪,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怎么这时候就这么没数呢!” 丰声简直气得发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满满的担忧与关怀。 他是个好神仙,我们赌对了。余莫回在心里对炅妩说道。 顶峰地方不大,嶙峋的尖石之间只有几块可供落脚的地方。他们任由丰声发疯似的叱责,并不答话,以防更惹他的怒气。 “千年木心在哪儿?”余莫回问,这里除了雪就是石头,他扫了几圈,也没有看到什么其他东西。 “云漠仙人说是‘最高处的雪层下’,应该是埋在雪里。” 丰声在气头上,却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低语,当即停下了叱责,满脸震惊:“什么千年木心?这儿有千年木心?” “嗯。”余莫回知道这会儿已经不必再隐瞒了,“麻烦帮忙一起找找呗,大仙。” 这声“大仙”直戳丰声的心底,让他当即愣在了那儿。他游历人间近千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身份,他又是游仙,没有信徒,所以从未有人叫过他“大仙”。但是,每个仙人在庇佑凡人的时候,本心虽确实不求回报,但又何尝不希望受人敬爱呢?他也曾希望有人能叫他“大仙”这类的敬称啊…… 埋藏心底多年的心愿突然成真,丰声顿时心就软了,只感觉余莫回从一个身份可疑的讨人嫌的凡人变成了应该受自己庇佑的孩子,他暴怒的眼神都变得宛如老父亲般慈祥起来。 但还是不能放下戒备,整理了下心情,丰声正色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千年木心?” “因为想把他的魂魄补全。”余莫回道,“帮忙找找呗,大仙?我们真不是什么别有居心之人。” 别看余莫回之前都不怎么搭理丰声,这会儿叫“大仙”倒是叫得勤快。 峰顶气候多变不宜久留,且木心确实只有治疗之功效,反正他们又打不过自己……丰声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找到木心,等下山之后问明情况再把木心交给他们。 “行吧,看在你嘴甜的份上。”他此刻神情,宛如一个听了小辈几句嘴甜的话而软了耳根子的长辈。 余莫回和炅妩相视一笑。 丰声确实是个品性纯良的好神仙啊……只是,如果连上前世,怕是余莫回才长辈,他才是小辈吧…… 第 13 章 峰顶地方不大,丰声很快便将结界扩大至覆盖整个峰顶。 一甩手,登山服霎时间变成一身白色大袖衫,寸头也变成了半束的长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发变化的原因,丰声整个人的气质也在此间瞬时转变,白衣长发,竟生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余莫回心下惊叹,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神仙也不例外。 “找吧。”丰声淡淡开口。 三人散开,用手拨开雪层,仔细寻找千年木心。 余莫回翻找着,连岩块缝隙中都不放过,却只找到了几块岩石碎片,刚准备随手丢弃,却突然顿住:“等一下!” 炅妩和丰收回头看着他。 “千年木心长什么样啊?”他刚刚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千年木心长什么样子,万一这木心长得跟石头一样,那他岂不是找到了也认不出来。 “你居然连千年木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来找它了?你这儿哪里是来找东西的?你根本就是来旅游的吧!”丰声的脸色十分精彩。 余莫回摊手:“我之前就告诉你我是来旅游的啊,但是你不信啊。” 炅妩反应过来,尴尬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告诉你。木心都是拇指盖大小的绿色水晶模样,颜色越深遂年份就越久。这儿除了雪就是石头,木心在其中应该很好辨认。” 余莫回了然,转身继续翻找。 丰声则看着余莫回周身的黑色鬼气直皱眉头,侧头看向炅妩:“喂,我的结界已经将风雪都隔绝在外,你还把你的鬼气绕在他的周身作甚?怕我会攻击他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我真的攻击他了,你觉得你能打赢我?你以为你那点儿鬼气能护得住他?” 炅妩失笑,知道丰声是对自己这个滞留人间还待在一个凡人身边的鬼敌意极大,缓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担心木心外层会有什么防御法术,万一触发可能会伤了莫回,这点鬼气多少也能护着他点儿。” 闻言,丰声的脸色并未舒缓多少。余莫回也是无奈,打圆场说:“大仙,你别想太多了,炅妩他是真心对我好。” 丰声被这声“大仙”取悦了,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也不好再刨根究底,只冷哼一声作罢。 然而,三人翻遍了整个峰顶都没见到什么拇指盖大小的绿色水晶,这儿除了雪就是石头,仿佛一个只有黑白灰的三色世界。因为有炅妩的鬼气护身,余莫回的手并没有因为拨雪而冻红冻伤,只是蹲久了腿有点麻。 炅妩心中思忖,虽然事先就明白木心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到,但是这么地毯式地搜寻了一遍都没能发现半点踪迹还是让他有点感到意外。云漠仙人没有理由会骗他们,他说是在雪层下那就一定是在雪层下,可他们已经翻遍了雪层,自己也用鬼气搜寻过峰顶这方区域,并未感知到半分木心的气息…… 另一边丰声也陷入沉思,他用仙气探索了一番,也没有感知到木心的存在,翻找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他看向皱着眉头的炅妩和站着甩腿的余莫回——这俩人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且自己从一开始似乎就过于轻易地就信了他们。 丰声看向两人,神色严肃:“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儿会有千年木心的?” 炅妩回答:“是云漠仙人告诉我们的。” “云漠仙人?雁荡山那个?” “对。” “你们和他有什么交情?他为什么会告诉你们这个?他手里不是也有几块木心吗?” 余莫回停下了甩腿的动作,深深地看了丰声一眼:“这个暂时就不能告诉你了。” “嗯?”丰声感觉自己在这两人面前完全没有一点神仙该有的威严,“好歹你们现在是在我的结界里,就不怕我……” 不等丰声说完,余莫回就打断了他:“大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千年木心,其他的我们等回去之后再聊呗?” 丰声又被这声“大仙”取悦了,不再多言。 拖着还有点麻的腿,余莫回走到炅妩旁边,仗着身高优势把手臂搭在对方肩上,又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问:“现在怎么办啊?” 炅妩侧头看着他,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但是他们都没有感觉这样有什么不合适。四目相对,炅妩眼睛里带了点愧疚:“不知道啊……云漠仙人说在雪层下的,可雪层下除了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可能这次就是让你陪我白跑一趟了……” 余莫回轻笑出声。按惯常印象,鬼应该是凶神恶煞、阴森可怖的,可他和炅妩自相识以来,似乎就只有在焦土上与黑白无常对峙的那一次,炅妩是相对硬气有气势的,其他时间炅妩在他面前都宛若一只性情绵软的小绵羊一般。 “木心在雪层下,雪层下只有石头,那是不是可以推测为木心在石头里呢?”余莫回看着炅妩的眼睛说道。 一下子,炅妩和丰声都被点醒了。 余莫回将手臂收回来:“我一个凡人没办法砸开石头,也没办法在不砸开石头的情况下探知里面是否有东西,所以接下来只能靠你们了。” 炅妩放出鬼气,刚刚探测时他只以为木心在雪层里,所以他只扫视了一遍雪层,向下探到石头时便立马停住了。另一边的丰声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 鬼气和灵气在结界里交织却不碰撞,片刻之后,鬼气和灵气霎时消散,一鬼一仙看向峰顶最凸起的那块石头,脸上严肃。 “在那块石头里面?”余莫回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那似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并无什么特色,刚才翻找的时候上面的雪都被他给推到了地上。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在那里面了。”炅妩回答。 “可你们要怎么取出来呢?”丰声在一旁问道,“我的灵气一伸进去就像被吸收了一样,瞬间消失不见。用现在凡人的话来说,我的灵气探进那石头里,就跟探进了黑洞一样。” 他看向炅妩:“在我看来,你们两个就是听说了这么个事儿就空手来了的莽撞之人,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我并不觉得你们有为现在这种情况做任何准备,也不认为你们能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余莫回抱着手臂:“你怎么老是想劝退我们啊?我们来都来了,找也找到了,你现在还劝退我们也没用啊,大不了把石头搬回去再说咯。” “这块石头下连山脉,要把这石头搬回去就要把整座山都搬走。” 余莫回瞪大眼睛,转头向炅妩求证。炅妩没说话,默认了丰声的话。 “那……砸开?”余莫回小心翼翼地问。 丰声白了他一眼:“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黑洞一样的法术并不是以我们的能力能破解开的,即使破解开了,你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西王母的东西,你还以为是你想拿就能拿的?” “是的,我确实以为是我想拿就能拿的。”余莫回想都不想,直接肯定。 丰声被呛住了,他没想到他这番好好说话都能被余莫回杠。 “你……”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丰声就被余莫回打断。 “天道既然让我们来这儿拿,那肯定说明以我们的能力是可以拿到这木心的。” “是天道让你们来拿的?!”丰声大惊。 “不不不,他……他……”炅妩连忙否认,心思转了几转,“他以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天道安排的!所以觉得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天道让他做的!”说完,炅妩给了余莫回一个眼神,让他闭嘴。 余莫回啧了一声,这理由扯得,直接让他变成了一个偏执自大狂的形象。 果然,丰声看向余莫回的眼神里马就变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看着聪明理智又冷静的小伙子原来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你做的事情都是天道让你做的?你以为你是天道的使者?”丰声挑眉。 余莫回不说话,丰声只当他默认了,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心态吧……用你们现在人的话来说,大概叫做中二病……” 余莫回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配得上“中二病”这个词。 行吧……中二病至少也比偏执的自大狂好……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你们吧……”丰声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余莫回却不想再理睬他,拿出背包侧袋里的保温杯就向那块石头走去。 “哐当”一声,保温杯狠狠砸到那石头上,余莫回用的力气不小,虎口被震得发麻,保温杯身也被砸了一个坑,而石头上却无任何痕迹。 丰声只感觉相当无语,这行为,简直比蚍蜉撼树还要可笑。刚想开口嘲笑,一道鬼气却从他面前惊掠而过。 炅妩站到余莫回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退后,随后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铁钎,将鬼气集中到铁钎之上,手臂一挥,“哐”的一声,石头被砸开一条细缝。 丰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哐!哐!哐!”连砸数下,裂缝越来越大。 还未来得及惊喜,突然间,裂缝处金光乍现,震开了炅妩手中的铁钎,裂缝竟在这金光中慢慢愈合。炅妩被震得发蒙,可还未反应过来,周身却是突然刺痛——这金光在腐蚀他身上的鬼气。 余莫回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炅妩,迅速伸手扒住裂缝,阻止其愈合。金光愈发刺眼,霎时间,一股浓黑的鬼气突然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直冲云霄,甚至将炅妩和丰声都震出去了十几丈远,而丰声的结界也在此刻碎裂。 狂风暴雪扑面而来,却被余莫回周身浓烈的鬼气吞噬得一干二净。 鬼气越发冲天,金光也越发闪耀。原本快要愈合的裂缝被余莫回越扒越大。 炅妩和丰声瘫坐在十几丈之外,他们刚刚都被余莫回的鬼气震伤了。 “这……这鬼气……”丰声嘴角一抹血色,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不……不可能啊……他是人啊!我不可能看错的!” 炅妩压下喉咙中的甜腥味,运转鬼气修复震伤,并不理会丰声。 鬼气与金光的对局愈发激烈,余莫回眼瞳漆黑,衣服受冲击被撕成碎片。裂缝不再愈合,却也不再扩大。两方似乎已成势均力敌之势,各自都不肯让步,只能僵在此刻。 “哗啦——”是铁链晃动的声音。 炅妩猛然睁开眼。只见余莫回脚踝上的勾魂锁突然显出了行迹,长链从他的脚踝直通自己的手腕。黑白无常将勾魂锁交给他们之后,炅妩便将锁链的另一端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将自己和余莫回紧紧绑定在一起。而此时这幅景象落在丰声眼中,则完全变了意思。 “勾魂锁!”丰声大惊失色,“是你!你用勾魂锁将他扣在你身边,想控制他来替你涉险!” 未等炅妩解释,丰声就运转灵气向他扑来,目眦欲裂:“大胆恶鬼!竟敢在人间祸害凡人!” 一切就此失控。 第 14 章 山顶的狂风裹着大雪划过脸上,宛若冰刀。 一边是盛大的金光和冲天的鬼气抗衡,一边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缠斗。 炅妩身形一闪,堪堪躲过丰声的一掌,这一掌蕴涵了极大的灵气与怒气,直将先前炅妩身下的那块巨石击毁。石块炸裂,碎石卷入风雪中四散而落。 心中的惊悸还哽在喉头,炅妩又见如雨的碎石中一道凛冽的剑光破空而来——丰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剑。来不及躲闪,本能地伸手遮脸。 “当——”剑击中了炅妩手腕上的勾魂锁,有火星冒出,强大的剑气将他逼得退后数步。 两击接连失手,丰声怒气更盛,手中一转,长剑直接向炅妩脸上劈去。可就在即将劈中之时,一团鬼气从不知何处冲来,打到剑上,打偏了剑的落向,也给了炅妩一瞬的逃离时机。 “当——”剑再次击中勾魂锁的长链,火星猛然迸发却又瞬间消失在风雪中。长剑与锁链都没有损伤。 炅妩和丰声看向刚刚那团鬼气来的方向—— “你们俩打什么!赶紧回来帮忙!”余莫回怒吼道。 炅妩闻言下意识就想冲上前去,却被一把剑拦住。 “你想做什么!”丰声呵问。 “我去帮忙啊!”炅妩绕过长剑向余莫回的方向冲过去。 可丰声认定炅妩这只鬼只想谋害余莫回,哪里会让他靠近。霎时间,剑锋凝做数道寒光,接连向炅妩袭去。 “轰!轰!轰!”又是石块炸碎的声音,大大小小的碎石满天乱飞,被风雪裹着一起向他们身上砸去。炅妩被剑光逼得直退,能躲过这接连而来的剑袭就已是拼了大力气,这会儿刚得一会儿喘息的机会,哪里又顾得上四散的碎石呢?只能任由碎石如雨般砸在他身上。 “丰声!”炅妩怒了。他虽然理解丰声对自己的恶意猜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理解丰声在余莫回向他们寻求帮助情况下,丰声不仅不上前援助,甚至还阻拦自己上前帮忙的行为。 “我现在没有空向你解释,不管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只能说,你现在都必须要相信我,而且我比三界中的任何人都在乎莫回!”强烈的鬼气从炅妩身上不断冒出,他的皮肤逐渐呈现出瘆人的惨白色,尤其在黑色鬼气的反衬下,更显可怖。 鬼气在他手中凝结出一把黑色长剑:“莫回需要帮助,我不管你想不想过去,但是我必须过去帮他!你若敢再继续阻拦,我定会从你的尸身上踩过去!” 风雪呜咽,声如鬼号。丰声还是不信炅妩,长剑握在手中,他战意凛然:“你倒是现将这勾魂锁解开再让我相信你!”说着,灵气从他手中流出,缠绕在剑身上,已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可恰在此时,又一道强劲的鬼气从侧面袭来,直中丰声手中之剑。“乓”的一声,剑被打飞,斜插入岩壁的裂隙之中。丰声大吃一惊,这是何等强大的鬼气!可这鬼气并不属于炅妩。 “你丫不想帮忙就不要帮忙!但你拦着炅妩干什么!亏你还是个神仙,亏我还叫过你几声‘大仙’!”余莫回暴怒,冲天的鬼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冒出。他双目漆黑,上身的衣服已经碎成布条,十分勉强地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一部分结实的肌肉。 趁着丰声吃惊的功夫,炅妩瞬间移动到余莫回身边。金光与鬼气对峙的冲击力,让他几乎稳不住身体。 “赶快拿木心!就在这缝隙里面!”余莫回道。 炅妩努力稳住身体,眯眼朝散发出强烈金光的裂缝中看去。只见金光源头处有隐隐的一抹翠绿,定然就是那颗千年木心了。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去。 指尖刚触碰到金光,就一阵猛烈的刺痛从指尖传来,炅妩下意识地缩回手指,而此时指尖的皮肤已经被腐蚀殆尽,露出猩红血肉。看来这金光不仅会腐蚀他的鬼气,也会直接腐蚀他的身体,且腐蚀速度十分之快。 “怎么了?”余莫回向他的指尖看去,却被他用袖子挡住。 “没事儿。”没有多想,炅妩将周身的鬼气集中缠绕到手臂上——既然都会被腐蚀,不如先由鬼气做遮拦,等鬼气被腐蚀完再用身体硬抗。他迅速伸手朝金光里的木心探去。 果真,霎时鬼气就被腐蚀了大半。炅妩强忍疼痛,一把抓住木心缩回了手。这统共不过几秒时间,可缩回来时,炅妩手臂的皮肤已然被腐蚀了大片,露出红色的血肉,手指则直接露出了些许白骨。 余莫回不由得大惊失色,可炅妩却像个没事儿人般面无表情。 赶忙松开裂缝,余莫回拉着炅妩退到了远处。翠绿的木心在炅妩只剩白骨和血肉的手中十分醒目。可余莫回这会儿并不十分在乎木心,他想要伸手抓住炅妩的胳膊看看伤势,可手伸了出去却又怕碰到伤口弄疼炅妩,只能半伸不伸地干瞪着眼不知所措。 “那金光应该是西王母设下用来守护木心的阵法,仙气纯粹而强大,连一般神仙都难以靠近。我满身的鬼气,又不强大,自然会被仙气腐蚀。”炅妩主动解释,看着余莫回破破烂烂的上衣,施了个小法术,将对方的衣服修复一新。 “那这……怎……怎么办?”余莫回慌了。 “木心本就是疗伤用的啊,你忘了?”炅妩笑道。这笑里半是安抚,半是喜悦。安抚余莫回的慌乱,却也因这慌乱而喜悦。这说明余莫回心里已经接纳了自己了吧…… “不能把木心给他!”丰声又突然大喊,他拿回了他的剑,瞬间移动到两人身边。 刚刚的鬼气一击,直接将他震吐了一口血,等他吐纳天地灵气修整过来时,炅妩已经拿到了木心。 余莫回此时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亏他先前还下结论说丰声是个好神仙,他原本还想着这个神仙说不定还能帮帮他们,结果除了弄了个结界之外,其他时间就是花式劝退、动摇军心,外加关键时候帮倒忙。 他冷笑一声,拦在炅妩身前:“大仙,刚刚一直劝退我们的是你,没来帮我的是你,拦着炅妩不让他来帮我的也是你。这会儿拿到木心了却又想跑过来分一杯羹吗?” 丰声突然觉得这声“大仙”不是那么悦耳了,甚至还包含着说不尽的讽刺。 “他想害你啊!我当然不能让他过去!”丰声振振有词。 “谁想害我?” “你后面那个!炅妩!”丰声一脸恨铁不成钢,“他都拿勾魂锁拴着你了你还不知道他要害你!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余莫回失笑:“炅妩要是能解锁那肯定早就给我解了。你一个才认识我几天的人,连我们什么关系、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凭什么认为他会害我?” 丰声失语,片刻后,才又动了动嘴唇:“可……可这锁……“ “你也知道这锁?” “这当然知道啊!勾魂锁,地府中的极强法器,可勾人魂魄,非强大的恶鬼或地府掌权者不可得用。” “那你是觉得炅妩是‘非常强大的恶鬼’呢,还是‘地府掌权者’呢?” “这……”这把丰声问住了。他之前一直因为炅妩是鬼而对其有偏见,所以一出事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炅妩干的。但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了炅妩只是个实力不强、甚至偏弱的鬼,这也是他先前一再对他们没有更多特殊防备的原因。这样弱小的鬼,身上也不见恶气,显然更不会是“地府掌权者”。 丰声开始冷静下来。 “我从一开始就说炅妩是我的朋友,先前也跟你说过他是真心对我好。你之前也看出来我就是个凡人,只是不那么普通,你也早就看出来炅妩就是个不怎么强大的鬼,所有一切你都知道,可你为什么就不去多思考思考呢?”这下轮到余莫回恨铁不成钢了,“你就没有想过正是由于我的不普通,炅妩才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吗?好歹也是个神仙,多想想行吧?而且就算你想不到,你也不应该在刚刚我向你们求救的时候帮倒忙!” 最后一句才真的说到重点,丰声闻言有些愧疚,但还是有些别扭似的不服气:“你们什么都不说……我到哪儿猜去啊……” 长叹一口气,余莫回扶额:“行吧,我们也有错……大家彼此彼此……”能理解,一个神仙被一个凡人这么训,心里肯定别扭,态度软了就好,剩下的以后再说。 炅妩手握着木心,安静站在余莫回身后,一直没有插话。他知道丰声对自己的偏见,所以他不能自己去解释,解释的再多丰声也不会信。并且,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余莫回将自己拦在身后就是要一个人能解决此事。 “这木心怎么用?”解决完丰声,余莫回转过身问炅妩,“直接吃了还是怎么的?” “吃了。”炅妩笑笑,将翠绿深邃的木心吞了下去。丰声见了也只撇撇嘴,并未再阻拦,手上的剑也化作灵气回到他体中。 木心划过喉头,融化在了炅妩的肚子里。温润的感觉从肚子延伸到整个身体,只剩血肉的手臂和露出白骨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皮肤。炅妩身上的鬼气开始变得安稳柔和,而孕育其中的力量却在激增,竟让他周身生出了旋涡状的风,将山顶的风雪都阻隔在了外侧。 片刻之后,风止。炅妩的脸庞前所未有的红润起来,这下真的像个活人一般了。他朝余莫回露出笑脸。 可突然,一声唳鸣从空中传来,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整个峰顶。 三人抬头,眼中尽是惊愕——是凤凰! 第 15 章 凤凰惊现,盘旋于峰顶。 余莫回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看见凤凰。本来以为见到黑白无常和真的神仙就已经是极限了,而今爬了个山竟然还能看见上古神兽,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他仰头看着盘旋在头顶的凤凰:“不是说凤凰长得跟鸡一样吗?怎么这么大?” 话音一落,炅妩和丰声就被吓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炅妩连忙捂住余莫回的嘴:“胡说什……” 凤凰一声唳鸣,打断了炅妩的话,凤尾燃起了几簇火焰。 余莫回瞪大眼睛,看着凤凰的尾巴,嘴被炅妩捂住了说不了话,只能在脑子里问:她这是要自燃吗?传说中的凤凰涅槃? 炅妩狠狠地瞪了余莫回一眼,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什么涅槃?她这是生气了!你从哪儿来听来的凤凰长得像鸡?竟然还那么大声地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余莫回眼神无辜:《山海经》里说的“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啊……她居然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这么神奇? “你以为呢?她是上古神兽啊!能听不懂人话?仙人都要敬畏她几分,你现在浑身鬼气冲天的还敢当着她的面骂她?”炅妩现在才发现,没了记忆的余莫回,虽然平时理智冷静,但有的时候就是个无知无畏的熊孩子,“《山海经》都是凡人凭着他们的自我认知写出来的,他们先认识鸡,所以见了凤凰无法具体描述其身形,只能说‘其状如鸡’。若是先认识了凤凰再见到鸡,恐怕就要形容鸡‘状如凤凰’了。” 炅妩声音压得低,四周又风大雪大,因而丰声并不能听见炅妩的说话声,只能看见两人贴的很近地说悄悄话。丰声不知道这两个浑身鬼气的家伙为什么还有心思在这种时候咬耳朵,他一个神仙都为凤凰的怒气而吓得发抖,偏生这两个家伙却好像没觉得危险降临似的。上古神兽发起怒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他们说话间,凤凰又盘旋了几圈。炅妩言罢,压着余莫回的脑袋:“赶紧道歉!” “对……对不起。”余莫回朝着凤凰道,“刚才是我失礼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没说完,凤凰又一声唳鸣,俯身直向余莫回冲了过来。 只一个瞬间,凤凰就略过峰顶岩层,叼着余莫回又冲上了天空。而炅妩和丰声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再看,余莫回就已经被叼在了凤凰嘴里上了天。 勾魂锁的链条连着余莫回的脚踝和炅妩的手腕,不断延长。 不知为何,余莫回身上的鬼气在他被凤凰叼进嘴里的那一刻突然消散。 这鬼气真是来也突然、去也突然,来是因为碰到了西王母的阵法,去是因为被凤凰叼进了嘴里。余莫回看下面越来越远的峰顶,感受着凤凰叼住他的后衣领,吓得六神无主,动都不敢动。 实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恐高……公格尔峰七千五百多米的海拔,再加上凤凰飞起的距离,万一凤凰一个没叼稳或者故意一松嘴……那就不是简单的粉身碎骨了,可能自己会被摔成肉泥…… 努力压下几乎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余莫回尽力恢复冷静理智。他的鬼气突然没了,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所以只能等炅妩来救他。 峰顶,炅妩刚刚红润起来的脸在余莫回被叼起来的那一刻迅速失了颜色。想也不想,他立马运转鬼气,沿着勾魂锁,向凤凰飞去。 尚未靠近,凤凰一个甩尾,一团火焰向炅妩砸去。炅妩刚刚吞服了木心,不仅修复了缺魂之伤,而且实力大进。他一个侧闪身,躲过了凤凰火焰的攻击,继续向前。而凤凰展开双翼,煽动翅膀,无数火球直向炅妩冲面而去 底下的丰声将此情景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凤凰身为上古神兽,自天地初开便由世间至纯至净的灵气孕育而生,怎么可能会让一个鬼气缠身的家伙靠近呢!别说神鬼不两立,一只鬼违背天地合约跑到昆仑来撒野,不直接灭了他都算仁慈的。 丰声咬了咬牙。他好歹也是神仙,或许可以去跟凤凰求个情,他觉得凤凰应该不至于因为一句无意中伤的话就如此发怒。他刚准备运作灵气,便看见一团火球向他冲来,瞬间落到他的脚边。 凤凰这是在提醒他不要管这件事。他看着火球燃烧剩下的焦黑色的坑,冷汗涔涔。 丰声心里着急,炅妩躲得辛苦,余莫回也看得心慌。 不是说凤凰是祥瑞之兽吗?怎么感觉她在向炅妩下杀手呢!难道只是因为炅妩是鬼吗?还是因为炅妩想救自己? 余莫回在高空之上,温度直逼零下四十度,此时却满脑门的汗。他可以听到风刮过的呼啸声,可以感受到雪砸在脸上的疼痛感,但是却并未被低温折磨到冻僵,反而还觉得有些温暖。而这温暖的气息,是从被叼住的领子那儿传来的。 余莫回冷静下来,费力抬起头,看向凤凰。凤凰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似的,眼神向下,也看着他。 一眼,余莫回就明白了,凤凰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他心中思忖一番,恭敬地开口道:“刚刚是我无意唐突,还望神兽您不要跟我一个凡人计较。下面的那只鬼是我的朋友,他来人间事出有因,此番焦急也只是担心我,希望您能放他一马。” 凤凰闻言,并未出声。她此时将余莫回叼在嘴里,本来也就不能出声,否则余莫回立马就会掉下去。但她也未收回火球。 余莫回看炅妩躲得辛苦,怕凤凰因为风声太大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刚准备大声些再说一遍,就见火球停止了攻击,转而围成牢笼的形状,将炅妩困在了里面。 凤凰煽动翅膀,一个仰头,张嘴将余莫回丢了出去。刚定下心神的余莫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他在空中,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可坠落感却相当急促。 他看见丰声站在一个黑坑旁边,眼睛睁得老大,满脸惊恐;炅妩待在火球的牢笼里出不来,也是满脸惊恐。峰顶的岩石离他越来越近,身体极速坠落的感觉让他想尖叫都发不出声,反而被风雪糊了满嘴。 可突然脚踝处又一紧,坠落感猛的一顿,突然消失,余莫回又被挂在了空中,不再坠落。 他抬头,只见凤凰叼着了勾魂锁的链条,他是被锁链给倒吊在了半空中。 凤凰衔住锁链,一个展翅,火焰迅速燃遍她的全身,一起被燃烧的还有勾魂锁的链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莫回感觉凤凰从一开始就在玩心跳。火沿着锁链迅速窜向两边,眼看就要烧到余莫回的脚踝,另一边也即将烧到炅妩的手腕,此时,凤凰再次唳鸣,咬碎了锁链。 一瞬间,火焰燃烧之处,皆化成灰。 凤凰燃烧,火光炽盛,宛如一轮太阳。囚禁住炅妩的火球湮灭成灰。炅妩接住坠落的余莫回,缓缓落地。一旁的丰声盯着燃烧的凤凰,说不出话。 炅妩这一边的锁链已经完全被摧毁,凤凰的火焰燃烧了他手腕上的锁链,却没有伤到他的身体。而余莫回的脚踝处也只剩下了一个铁环。 火焰燃烧得炽盛,黑色灰烬纷纷而落,与白雪交汇,此时的公格尔峰顶,就像下着双色的雪花一般,连风都小了些,不忍破坏这在三界都难见到的景。 炅妩紧紧抓着余莫回的胳膊,心有余悸。 “这……什么情况?你们跟凤凰很熟吗?”丰声木木地问。 “你觉得我们像是跟她很熟的样子吗?”余莫回还没缓过来,靠着炅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丰声看着还没燃烧完的凤凰,简直要疯:“这就是你的问题!你什么事情都不直说!你明明可以回答我‘熟’或者‘不熟’!但是你偏要给我一个问句!我这儿上哪儿猜去!”他指着还在燃烧的凤凰,“你知道我看着这幅景象有多惊慌吗!” 余莫回自己也被吓得够呛,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最后一点火光燃成灰烬,随着雪花一起飘落,却在邻近落地时化作了一张画卷,飘到余莫回的手中。 “所以……你们是挺熟的吧?她还给你们送了幅画?”丰声还在纠结于前一个问题。 余莫回无奈白了他一眼:“不熟,完全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 “是这样吗?” 余莫回不再搭理丰声,收起画卷。凤凰灰烬全部落尽之后,峰顶的风雪就又大了起来,这会儿根本看不清画卷上的内容。 三人下山回到旅馆,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早上走的时候天还漆黑,这会儿的阿克陶县却是太阳还没下山,不得不感叹华夏大地之辽阔。 炅妩拉上窗帘,让余莫回先去洗澡休息。累了一天,受了好几次惊吓,炅妩身为一只鬼可以承受得住,可余莫回现在的凡人之躯却是真的疲累,剩下的事留到明天再详谈也可以。 余莫回洗完澡、擦干头发,啃着包里剩下的面包,收到了莫兰芳的视频电话。 “妈。”余莫回收好面包,坐在床边。 “儿子啊,在哪儿玩呢?” “阿克陶县,来看昆仑山的最高峰。” …… 母子聊着天,炅妩在一旁举了举电水壶,问:“要喝水吗?给你烧点水喝?” 余莫回转头“嗯”了一声,再接着回莫兰芳的话。 对面的莫兰芳突然问:“刚刚是你同学吗?” 余莫回愣了下:“啊……嗯……是我同学。” …… 几分钟后,挂了视频。余莫回猛地回头,很是惊诧:“我妈刚刚听见你的声音了?” “嗯……应该吧……我吃了木心之后就能在凡人面前显形了,刚刚楼下的前台看一身古装还很惊讶来着……” 这边炅妩在跟余莫回解释自己身体的变化,另一边莫兰芳挂了电话却是沉下了脸色,似乎有些慌乱。 “怎么了?”余伟问。 莫兰芳沉默了会儿才抬头,严肃地说:“老公,我跟你讲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余伟被吓到了,坐到莫兰芳身边:“怎么了这是?” “虽然我也只是猜测,但是知子莫若母,我们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啊?你倒是说啊!” “我刚刚看到他们定的是大床房。” “然后呢?” “两个男孩儿定大床房,你想想。” “啊?” “你见过你儿子从小到大有过什么好朋友吗?好到能一起出去旅游的?好到能一起约着出去玩的都没有吧?” “……” “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个好到可以一起出去旅游的,当时还是突然火急火燎地说要出去旅游,然后从茅山一路玩到了昆仑山。” “……” “两个男孩儿,定的大床房,被窝还挺乱。” “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两个男孩儿睡一张床怎么了?要睡觉了床肯定乱啊……” “正常都会定两张床的房吧?” “可……睡一张床也……” “可没定两张床确实是不合常理的。” “说不定是没双人间了呢……” “知子莫若母。” “……”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就是……我儿子可能谈了个男朋友?” “对。” “……” “虽然我也是猜测,但是……还是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余伟坐着,沉默了好久:“……卧……槽……” 莫兰芳狠拍了他一下:“怎么能说脏话呢你?” “我震惊不行吗!” 第 16 章 “你知道我今儿找你是想干什么吗?”丰声神情严肃,看着余莫回,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菜已经上完了。 三人又来到了上次吃饭的地方,还是定的上次吃饭时的包间,连上菜的都还是上次的那个服务员。 服务员在三人一进门,就战战兢兢。他还记得这个寸头男和这个高个子男孩儿,上次两人在包间里差点打起来。今天一进门,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比上次好多少,只不过这次多带了一个长头发的男孩儿……可这长发男孩儿也不像是来劝架的啊! 菜一上完,炅妩就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坐在两人中间,也不说话、也不吃菜。门外的服务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生怕里面打起来,可听了半晌却只觉得安静得过分。 余莫回没直接回答,而是先招呼炅妩:“你先吃。”然后才慢慢悠悠地看向丰声:“你知道你这语气特像是流氓地痞来找茬的不?” “这就是你的问题!”丰声炸了,一拍桌子,几碟盘子都被拍得跳了起来,“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实话!总是在这儿弯弯绕绕的!直接了当一点不行吗!我不明白情况做错了事你还怪我!就不会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就像这个问题,你直接回我‘知道’或者‘不知道’不就行了吗!你又在这儿跟我说问句、跟我转移话题!” 丰声几乎是用吼出来的,炅妩被吓得拿着筷子的手都颤了一下。余莫回倒是一脸淡定,只不过这份淡定在丰声眼里就显得格外的欠揍。 “你别这么激动嘛,好好说话不行吗?” “别跟我说问句!”丰声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一震,炅妩刚夹起来的土豆块都被震掉了。 “行,不说问句。”余莫回依然淡定,招呼丰声,“来,边吃边聊。” 丰声攥着筷子,气得咬牙。他明白,从他第一次拍桌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他忍不住吼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在今天的谈话里被余莫回牵着鼻子走了。他从一开始就因为自己的怒气与冲动把主导权主动让给了余莫回。 尽力平复下心情,丰声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余莫回顿了顿,“我不跟你说实话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你。” 丰声夹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立即恢复了正常。他没有抬头。 “就像你总是要么一脸凶相、要么一脸冷漠戒备地看着我们一样,你对待我们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也是因为你也不信任我们。” “你们都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相信你们?”丰声抬头。 “你就是在我们的旅途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神仙,我们俩一个是鬼,一个是不人不鬼,怎么可能会轻易对你说实话……” “不许说问句!” “……我们就不可能会轻易相信你,而且说不定你就是其他什么人派过来的……” “能有什么人派我过来?我是神仙啊好不好!除了天道谁能派我过来?”丰声气得想笑。 而余莫回却立即神色一凛:“果然是天道派你过来的?” “不是……”丰声被余莫回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他感觉余莫回现在的眼神冷的像冰窟,“我的意思是……我是神仙,根本不会有人能指派得动我,是你想多了,你的这种怀疑根本没有根据。” “可你刚刚说除了天道没人能派你过来。” “我那只是打个比方啊,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余莫回打断丰声,神情缓和了一些,“你是游仙,整天就是在人间到处晃荡的?” “哪儿能用‘晃荡’啊,我这是‘游历’!” “你来阿克陶县之前在哪儿游历?” “不要说……” “我这是正常询问,不是跟你拐弯儿打太极。”余莫回盯着丰声。 丰声被余莫回的眼神吓得一抖,直觉告诉他,现在的余莫回很危险,“在四川……” “在四川干什么?” “到处看看。我一百多年前上九霄云闭关,前年才出关。人间在这一百多年里变化太大了,所以我想把人间都再走一遍。”丰声答得认真。 余莫回思索了会儿,又问:“你原计划准备在四川晃荡一圈之后去哪儿?” “顺道儿去重庆。” “那为什么来阿克陶县了?” “那儿的峨眉山不是佛教嘛,然后我又去看了乐天大佛,拍照的时候就突然想到我们本土的道教了,然后就想到了昆仑,于是我就来了。” 旁边的炅妩吃着大盘鸡笑道:“你倒是很会联想啊。” “为什么就这么突然地想到了昆仑呢?为什么不按计划先顺道儿去重庆,然后再去看昆仑呢?昆仑山脉这么长,为什么就偏偏来公格尔峰呢?” 丰声被问懵了:“这……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啊……就很自然地想到了……” “你再想想当时的状态,真的是很‘自然’地想到了吗?”余莫回早就放下了筷子,冷着脸靠在椅背上。 丰声被问住了,他努力回想当时的状态,突然感觉那时候似乎也并不是“很自然”…… 那天,他背着包,拿着手机拍照,手机是他出关后回到人间学到的第一样东西。眼前的大佛巍峨耸立,嵌在石崖上,时间留下的痕迹显在大佛身上,青苔遍布。周围也都是一群游客,几乎每个人都在拍照,熙熙攘攘,遮不住的人间烟火气。 丰声在人群里穿梭,他想找个好角度,还要尽量避免拍到其他人。刚刚拍了几张,没拍到人的都是逆光,整个照片黑成一片,没有黑成一片的照片又是满满的人头攒拥。 等导游带走了几个旅游团,他才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举起手机,大佛在屏幕里显得颜色更艳明了些,大概是因为手机自带的滤镜。按下拍照键,连拍了几张,而那时,他的脑海里…… “……像是很突然地被人塞进去了一个想法:我要去昆仑山的最高峰。”丰声回忆着,脑门上冒出了冷汗,“就很突然地这么想了,并且决定立马就去做。可我当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是觉得自己不过是突发奇想吗?”炅妩问。他在丰声开始叙述时就放下了筷子,认真听着。 “不……完全没有想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茬,就是感觉……很自然就想到了……也不是自然,就是……很突然,却不突兀,以至于我以为是自然。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丰声冷汗涔涔,他现在才发现了自己当时的不对劲。 “我明白。”余莫回说,“除了天道,没有其他任何人鬼神能控制你的想法或者指派你去做事,对吗?” “对,但是天道不会想来控制我一个游仙……” 余莫回打断丰声:“我只问你‘能不能’,没有问你‘会不会’。你真的确定只有天道‘能’,是吧?” 丰声心中尽是惊骇,沉默了会儿,喃喃道:“是……” “行。”余莫回了然,重新拿起筷子,招呼道:“这顿我请了,就当是感谢你昨天在峰顶给我们开的结界。” 丰声静默了很久,才又拿起筷子,味同嚼蜡般机械地吃饭。 余莫回则推了推被惊呆了炅妩,给他夹了好多菜。炅妩缓过神来,动动嘴唇,急切地想要问些什么,却被余莫回在心里打断:回去再说。 炅妩撤了结界,三人沉默着吃饭,包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门外的服务员悄咪咪地将包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看了眼里面。虽然感觉气氛静得可怕,但是没有打起来就是好的。他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 回到酒店,炅妩又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还没等他询问,余莫回就主动开口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被关在一个囚牢里,身上穿着浸满鲜血的铠甲,无数铁链缠绕在我身上,我被紧紧锁在那儿,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炅妩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二十一年前在地府找到余莫回的时候,眼前就是这般景象。他颤抖着,不自觉地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你……你想起来了?”他看向余莫回的脚踝,勾魂锁没了锁链,只留一个铁环还在那儿。 “只想起来一点。除了被关在囚牢里,还有一个片段。我趴在你背上,雨下得很大很大,感觉我们好像是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就像在飞一样。下面到处是打伞的人和被堵在路上的车。” 炅妩抱住余莫回,泣不成声。 余莫回轻轻拍着炅妩的背,接着说:“其他的暂时还没想的起来。剩下的事……可能还是要等到把锁彻底解了、再把我那一魂夺回来才能全部想起来。” “没事儿,能想起来一点也是好的。”炅妩的脸贴在余莫回的胸口,声音有些闷,“剩下的记忆,我陪你去找回来!”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都没有松手。 沉默了会儿,炅妩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松开余莫回,眼圈还是红红的:“凤凰给我们的那副画卷是东海的域图,上面标注了鲛人的部落地区、海龙王的宫殿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懂的标记。我们……要去吗?” “去吧,反正都被牵着鼻子走了,那就去看看呗。”余莫回这会儿却是豁达了起来。 炅妩有些犹豫:“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余莫回明白先前在饭桌上炅妩就想问了,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之前跟你说,我心里有一种感觉告诉我我不喜欢天道,我也说过我不喜欢受别人控制。现在我有了一点以前的记忆,那种‘我不喜欢天道’、‘我对天道有敌意’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而且,我还隐约有些觉得,”他看向炅妩,“天道并不是控制所有人,他只是想控制我们、以及可以帮助到我们的人,他应该是想让我们帮他做些什么。” “让我们帮他?” “对,而不是他帮我们。”余莫回看着炅妩的眼神越发幽深,“我们之前要做的事情,应该和他想要做的事情,在某些方面是不谋而合的。尽管我不知道我和你以前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天道可能比我们更加迫切、或者有更加强烈的欲望想去完成这件事。” 他顿了顿:“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可能是和万老板身后的人有关、和地府的人有关,大概也就是我被地府抓走、你堕落为鬼的根本源头吧。” “我……”炅妩动了动嘴,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缓了缓才继续说:“你说的基本都对,我也基本能懂,但是,‘我们帮天道’和‘天道比我们有更加强烈的欲望去完成这件事’,这两点我不能明白……” “因为你觉得主次关系反了?” “嗯……” “这就是问题所在,即使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但是这里面的水肯定比你所知道的还要深很多。” 余莫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猜到了门外的人会是谁。 打开门,丰声一脸振奋而认真的站在门外:“我决定了!我要跟着你们!天道让我来肯定是有道理的,我相信天道!” 余莫回扯了扯嘴角,眼神很冷:“那真是巧了,恰好我们俩都不相信天道。” “诶?”丰声懵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余莫回“砰”地甩上了门,任丰声在外面再怎么敲门也没有再理会。 第 17 章 海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过来,并没有什么清爽感,反而还在太阳的直射下带了点灼人的热度。 余莫回和炅妩穿着长袖长裤,打着一把太阳伞站在沙滩边上,与满沙滩的泳衣泳裤比基尼格格不入。旁边的丰声倒是短袖加大裤衩,做足了来海边该有的派头。 虽说那天余莫回拒绝了丰声同行的要求,但是这并不妨碍丰声死缠烂打地跟着他们。 站了一会儿,余莫回的衣服就全被汗水浸湿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海水不断扑向沙滩,将沙子打湿,变成泥土一样的颜色,然后水汽蒸发,沙子变回金黄色,海水又继续拍过来…… “我们要怎么到海里呢?直接这样走过去?”余莫回热得头晕,两个成年男人共享一把太阳伞,实在是有点拥挤了。 炅妩把伞往余莫回那一边偏了偏:“嗯,直接走过去。但是最好晚上再来,现在人太多了,会被别人注意到。” “你们也知道你们会惹人注目啊……”丰声幽幽说道。 沙滩上人来人往,浅水区也都是玩水的人。偌大一片海滩,只有余莫回和炅妩两个人穿的是长衣长裤、捂得严严实实,十分惹人注目。 尤其炅妩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挽成丸子头扎在脑后,海风一直在吹,丸子早就松了,额前鬓边的碎发也随着风在飘。再加上他本身就身形瘦削、皮肤白皙,五官都像画儿一样,更是引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那我们就先撤,晚上再来?” “好。” 两人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搭丰声的茬儿。 “不顺便去玩会儿啊?”丰声跟上去,“我还特地里面穿了泳裤,昨天晚上刚买的。” “你想游泳就自己去呗,我们又不拦着你。” “这不是天道让我们跟着你们嘛……” 炅妩靠着余莫回,小声说:“榕亓来了,我让他直接到宾馆等我们了。” 余莫回点头应了声,然后转头对丰声道:“待会儿给你介绍个朋友。” “朋友?人还是鬼?” “是仙。” 一小时后,宾馆房间里。 丰声盯着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男孩儿看了半天,确认他确实是个神仙,然后才迟疑地问:“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故人。”榕亓毫不怯场,他虽变成了少年的模样,但还保留着老道士的气场。这个寸头仙人应该是个游仙,游仙嘛,有点奇怪的习惯也是正常的,他可能就是习惯一直盯着别人看吧。 “什么故人?”丰声几乎要把脸凑到榕亓面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炅妩这只鬼会和一个地仙是故人。 “故人就是故人啊……” 炅妩设了个守护结界,又加了层隔音结界,拉着余莫回坐到床边:“我来说吧。”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的余莫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以前也是地仙,与榕亓的管地只隔一座山,莫回曾是我……” “停!”余莫回和丰声同时开口。 丰声:“你以前是仙?开什么玩笑!” 余莫回:“你这是想顺便告诉我以前的事?”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余莫回狠狠瞪了眼丰声:“你先闭嘴!”随后眼神冷漠地看着炅妩:“我之前怎么问你,你都不说,这会儿却是想说了?” “我……”炅妩顿了顿,一挥手,又设了个隔离结界,将丰声与榕亓隔绝在外。 “我之前是怕……” 余莫回直接打断他:“你之前怎么想的,你之前就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是在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生气了。 “现在事情的情况太复杂,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你一直聪明又冷静,我把事情告诉你,你一定可以从中推测出什么来……”炅妩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是觉得……你现在已经有点信任我了,我或许可以告诉你更多……”只是,余莫回突然的生气,让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你说我以前聪明又冷静,那我以前有脾气吗?” “有的时候也会发脾气……” “那我现在就是在发脾气。”余莫回眼里带着隐隐的怒气,“之前死活不说,现在想说就说,你当我是什么?” “莫回……”炅妩拉住余莫回的胳膊,软了声音。 “我还就跟你讲,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说了我也不听!我生气了!”余莫回的脾气有的时候是有点倔,小时候因为什么小事跟邻居家小孩儿吵架,对方不认错,他也不低头,就这样僵着,以至于之后就真的没有再一起玩过。后来慢慢长大,他也没有再有过什么一起玩的朋友,别人也只当他天生性子冷淡。 他不是不讲道理,但是有的时候就是很倔。之前事发突然,一天之内,先是见鬼,后是见到了黑白无常,他的世界观崩塌之后又被碾碎,然后扬灰。他努力冷静下来分析,但心底的恐慌却并不消停。那个时候,他急需一个理由,一个让他能安心直面一切的理由。但是炅妩没有给他这个理由,反而还又拉着他到处跑。一切未知,只能靠猜。 “莫回……”炅妩软着声音,也软了身子,靠在余莫回身上,“我错了……” 余莫回没理他。 “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保证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原谅我吧……” “别跟我撒娇,我不吃这套!” “我没有撒娇啊!” “……” “你就听我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我就是不许你说!憋死你!” “……” 余莫回抱着手臂,动都不动,雕塑一般。炅妩拉他他也没反应。 “真不听啊?” “不听!” 炅妩无奈,撤了结界。 而这段时间的结界外,丰声已经把榕亓的身份底细套了个清楚,结界解开时,榕亓正在跟丰声抱怨现在茅山的道士没本事,断了先辈的传承。 结界一开,余莫回浑身的冷气让他们主动闭了嘴。 “接着讲啊,”炅妩全当没事儿一般,继续说:“我之前是仙,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堕落成了鬼。”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丰声还在等炅妩继续说,可炅妩只当自己已经讲完了。 “然后呢?”丰声问。 “莫回不听我说。”炅妩的语气里带了点委屈。 丰声愣了会儿,道:“你知道你们现在像啥吗?” 三人都看向他。 “像吵架的小两口。”丰声自答。 榕亓想笑不敢笑,只能捂着嘴。炅妩则是满脸无奈。余莫回也不想搭这茬儿,白了丰声一眼:“今晚我和炅妩去海底,你俩随便去哪儿逛,就是别跟着我们。” 说完,他就想把丰声和榕亓赶出去。 “等等等等!”榕亓死抓着茶几不肯走,“我还有事儿没说呢!” “赶紧说,说完就走。” 榕亓松开茶几,把他打听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在两人离开后,就收拾东西去了焦土,刚好碰上牛头马面从那儿路过。干脆请他们喝了酒,趁他们醉酒时套了他们的话。 他们在地府几千年,知道的事情不少,其中就包括这勾魂锁的来历。 勾魂锁原是仙界之物,名叫捆仙锁,是仙界用来处罚犯错的仙人用的,可以压制仙人的全部修为,让仙人形似凡人。 几千年的某一天,一个犯错的仙人从仙界逃了出来。天兵天将满天搜寻,还是找到了那仙人。仙人不肯就范,争斗间,天雷滚滚而来,击中那仙人,连带着捆仙锁也受了损。仙人从天上坠落,不知掉到了哪里。捆仙锁却是掉进了冥界的地盘,被几个鬼怪奉给了阎王,于是阎王将捆仙锁炼化成为了勾魂锁。 “说完了?”余莫回问,“说完了那就赶紧走吧。” “嗯?”榕亓有些茫然,“不是,您听了之后就没什么感想吗?” “没感想,你俩快走。”余莫回冷漠而强硬。 “我可不走,”丰声抱着胳膊,“天道让我跟着你的。” 余莫回直接把两人拖着往外面赶:“榕亓,盯住他,不许他来打扰我和炅妩,也不允许他晚上跟着我们。”交代完,他就砰的关上了门。 “现在咱俩来细细讨论一番。”余莫回坐在炅妩面前,开始分析,“既然这个锁原本是仙界的东西,那说明仙界肯定有人可以解。之前凤凰就把链子给咬断了,那剩下的这个环肯定还是要找更厉害的神仙。” 炅妩眼睛一亮:“凤凰给了我们东海的域图,是不是说能解开这个环的神仙就在东海?” “大概吧,我们晚上去了就知道了。但是有个问题,”余莫回话锋一转,“我要怎么在水下呼吸呢?” 炅妩一顿,笑了起来:“喝一滴我的血,可以让你暂时变成鬼身,鬼是不需要呼吸的。” 余莫回点点头:“你有办法就行。” 炅妩见他现在已经收了脾气,犹豫了一下,问:“那之前的事情……” “不许说!憋死你!”余莫回又炸毛道。 第 18 章 漆黑的夜,海水也是漆黑的。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倾泄下来,显现出海波的痕迹。星星也遍布夜空,银河横流其中。 炅妩揽着余莫回,悬立在海面上。 余莫回看着天空感叹:“真漂亮啊……古人赏月赏的就是这样的夜空吧。” 炅妩笑笑:“月是故乡明,故乡的月夜更美。”然后咬破手指,将渗血的手指放到余莫回的嘴唇上:“舔一口吧,该下去了。” 余莫回含住炅妩的手指,腥甜的液体化作寒气,电流一般即刻流过四肢百骸。他一个冷颤,不自觉咬牙,却只咬到了炅妩柔软的指腹。 等到冷颤儿的劲儿过去,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了。月辉下,他和炅妩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惨白,海水的咸味也不再进入他们的鼻腔。 “松嘴,准备下去了。”炅妩扯了扯被余莫回咬住的手指。 于是,在余莫回松嘴的下一刻,他就和炅妩一起坠落到了海水里。月亮在海水里变得潋滟,然后慢慢远去。 在漆黑的水里下沉了不知道多久,眼前才又透出些许光亮来。靠近之后,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耸立在他们面前。 “这儿是龙宫?怎么没有虾兵蟹将啊?”余莫回问。这儿空旷得厉害,毫无人影,海鲜游鱼也看不见。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从下潜中的某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再也没看见过其他生物的踪影。 “虾兵蟹将是什么?” 回答他的不是炅妩,而是来自宫殿大门里的一个清亮的女声。 两人紧靠在一起,紧张戒备地看着宫殿大门。 “紧张什么?不是你们自己来的吗?以为这里没人?” 宫殿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材高挑、面貌秀丽的姑娘走了出来。 余莫回看着她头上的两个龙角,嘴上说道:“你是传说中的小龙女?”而心里却在问炅妩:你打得过她吗? 姑娘一愣:“我是龙女没错,但是恐怕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小龙女……”她顿了下,又问:“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来龙宫所为何事?” 炅妩握住余莫回的手,示意他放心,回答道:“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游鬼,之前偶然间得了一副东海的域图,所以……” “东海域图!”龙女身上的气息瞬间一凛,“东海丢失多年的域图是怎么让你们偶然得到的?” 海水一震,涌起水波向两人袭去。炅妩瞬间散出大量鬼气,击碎了水波。 “有话好说,动手干嘛!”余莫回被吓了一跳,脑壳儿又开始突突的疼。这些个神仙,一个个的,脾气说变就变,丰声是这样,这个龙女也是这样。 龙女还准备说什么,又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从龙宫里传来:“敖清,住手。快请贵客进门。” 龙王?余莫回下意识反应道。 敖清果然立马收了气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进门,脸上却是不情不愿。 没有过多犹豫,余莫回拉着炅妩跟敖清进了大殿。夜明珠镶满了大殿的墙壁,无需灯光,龙宫就敞亮如白昼。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一个空着的龙椅,并不见龙王的身影。 “域图呢?”敖清冷声问。 炅妩拿出域图。突然,域图像是有了灵智一般,离了炅妩的手,迅速向龙椅飞去,然后一个闪光,不见了踪影。 几秒后,苍老的声音又在大殿中响起:“曾经……是我亲手把域图交给了西王母,没想到有一天它还会回到我手上。”龙王又笑了声,“敖清,他们是来找你的,带他们去你的偏殿吧。” 敖清没有动,低着头,脸上晦暗不明。 “你应该知道他总有一天回来的。”龙王又道,随后就没了声音。 余莫回感觉大殿中的水压一收,身上都轻快了不少。 “你认得西王母还是认得天道?”余莫回问。他之前以为天道是让他们按照域图来找什么,但是现在看来,天道应该是让他们用域图来交换什么。 敖清没有回答,抬头时已经收敛了神色。 “走吧。”她带着两人往偏殿走去。 偏殿只是个书房模样的房间,龙女往主位上一坐,脸色还是冷冷的:“说吧,天道让你们来干什么?” 余莫回拉着炅妩,自觉坐到客座上,老实回答:“我们也不知道,凤凰自燃了之后丢下域图就变成灰了,她没告诉我们这域图有什么用。” “呵,你以为我会信?”敖清瞥他一眼,骄傲又不屑。 “你给我好好说话!”余莫回突然暴躁了起来。一个丰声,又来一个敖清,这些个神仙都什么臭脾气!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这儿?你以为我们是要低声下气地求着你办什么事儿?你以为你是个龙女就了不起?你们这些个神仙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就不能收着点儿脾气吗?”余莫回的脾气也是说炸就炸,完全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虽然没有骂脏话,但语气却相当暴躁又强势。 敖清被他这一连串问得愣住了,张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我是神仙诶!你个凡人敢这么跟我讲话?” “怎么不敢?礼尚往来,你不跟我好好说话,那我也不跟你好好说话!” 炅妩满脸惊慌,紧紧拉着余莫回,让他不至于冲上前去指着敖清的鼻子说话。 “你们是自己找上龙宫来的!”敖清不甘示弱,秀丽的脸上尽是怒气。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们也不知道天道让我们来干什么,那我来这儿就是毫无目的的,既然没有目的,那我就随时可以走!” “那你走啊!” “那你先把域图还给我们啊!” “别吵别吵,淡定淡定!”炅妩一手拉着余莫回,一手不停地抚着他的背,急得满脑门儿的汗。 敖清哑了火,盯着余莫回,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但还是有些冷硬:“你就算真的不知道天道让你来干什么,但你心里也应该有所猜测。” 见她不再针锋相对,余莫回也缓了缓语气。他伸出一条腿,脚踝上的勾魂锁显现出来:“认得这个吗?能解开吗?” 敖清看过去,瞳孔一震,旋即恢复常色:“这不是冥界地府的东西吗?我怎么会认得?” “说实话!”余莫回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炅妩赶忙又紧紧拉住他。 敖清被吓了一跳,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不情不愿道:“捆仙锁,看这样子是被冥界的人炼化了吧?” 余莫回冷漠地看着她,不说话,等她继续回答第二个问题。 敖清瞥过头去,不看余莫回,但挡不住那刀子一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会解!”她恶声恶气地说,“我当初就是被这东西捆住了,要不是几个天将失手打中了它,怕是它到现在还在我脚上呢!” 这话倒是让余莫回和炅妩愣住了。 “你……就是个传说里那个犯了错的神仙?”炅妩惊讶地问。 “犯错?”敖清愣了一下,想了想,“或许吧,或许那真的是犯错吧……”她嘴角勾出一个惨笑,“谁知道呢,但我一直都没觉得我那是错。” 余莫回若有所思:“讲讲呗?” “讲什么?”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天将打中了这锁然后锁就松了?意思是这锁可以暴力拆解开?” 敖清一脸疑惑:“你不知道吗?难道链子不是被你们暴力拆掉的?” “不是啊,是凤凰……”余莫回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对炅妩道:“合着那时候凤凰是暴力咬断的啊?我还以为她是用的什么灵力呢!原来上古神兽也只能使用蛮力来破坏这锁吗?” 炅妩这会儿完全懵了:“不会吧?上古神兽怎么可能……” 敖清思索了会儿,插嘴问:“你们刚刚说凤凰自燃……是什么意思?” “我们当时去昆仑拿东西,凤凰突然出现,把这锁的链子咬断,然后就自燃了,只留下了域图,灰都飘进了风雪里。” “那你们看见的应该只是凤凰的一个分/身,分/身一旦任务完成就会自燃消失。”敖清道,“分/身的神力也远不及原身,捆仙锁的力量主要在环上,可能凭凤凰分/身的力量却是不足以毁掉它吧……” 敖清说得有道理,炅妩也慢慢理清了思路,问:“那凤凰……不,天道让我们来这儿是因为这里有什么法器可以解开这锁吗?” “什么法器能这么厉……”敖清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掌:“当时那几个天将就是因为手持极强的法器才损坏了捆仙锁的!灵气加上法器,威力翻倍,自然可以破坏这锁!” 她猛得起身,“鲲鹏陨落的地方,有他的遗骸化成的骨刃,应当算是极强的法器。天道让你们来,大概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嘴角咧出一个讽刺的笑:“明明自己可以轻易将这锁解开,却硬要暗地里引导人到处奔走,这副虚伪的作派还真是一直没变啊……” “我也觉得。”余莫回点头表示赞同。 “觉得什么?” “觉得天道虚伪。” 敖清惊讶:“你可是人啊,被天道管着还敢说天道的坏话?” 余莫回瞥了她一眼:“你不是神仙吗,你不也是被天道管着吗?” 敖清哈哈大笑:“胆子够大啊!”她又看向炅妩,“你胆子也够大!鬼气熏天的还敢在人间到处跑,甚至还敢带着一个凡人来龙宫。” 她收了点笑意:“走,我带你们去找鲲鹏遗骸!” 余莫回和炅妩跟在她身后,走出了龙宫。 “对了,”余莫回突然想到什么,“既然你是传说里的那个仙人,那就说明你根本不是龙王的女儿吧?” “对。”敖清大方承认,“这两个龙角只不过是装饰品罢了。” “那你原来叫什么?”炅妩问。 “嫦娥。”敖清淡淡答道。 第 19 章 余莫回和炅妩都被惊得瞳孔一震,他们并不觉得敖清在说假话。 “嫦娥?奔月的那个?” “你的玉兔呢?” 敖清白了他们一眼:“我不是那个嫦娥。” 余莫回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嫦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种职位名称?月亮上有一群嫦娥?” 敖清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瞎猜什么呢?” 她转过身,背影突然变得萧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里已经带了点儿悲凉:“原本嫦娥确实是一个人的名字,后来……我接替了她的位置。再后来……我逃离了仙界,他们就又找了个人接替我……” 发觉她的情绪不对,余莫回和炅妩对视一眼,没有追问。 随后三人一路无话。 海底的水很是清澈,却也没有光源照耀。只有镶满夜明珠的龙宫矗立在他们身后,如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可走得远了,再大的发光体也会变成星点一般的大小。 他们一路向东南方向走去,龙宫变成了星点挂在他们遥远的身后。在阳光无法抵达的海底,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带草成了他们唯一的光源。 直至靠近那块幽蓝色的墓地。 鲲鹏巨大的骨架在经年累月的腐蚀中早已断裂坍塌了不少,但遥遥望去,无数根高山般的巨骨交错耸立,仍然有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地上也起伏不平,远观其形状,可以看出是断裂坍塌的巨骨被泥土和海草覆盖。 再定睛细看,仍然□□耸立的巨型骨架上全是绿茸茸的海藻,可整片遗骸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如鬼火一般幽冷瘆人。 敖清停在了距离遗骸蓝光百米的地方:“到了,你们去吧。” “你不带我们进去?”炅妩问。 敖清又白了他一眼:“我能带你们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余莫回皱起了眉头,感觉火气又有点要冒头的样子:“你老是翻白眼是眼睛有什么问题吗?要不我们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当是感谢你带我们过来的谢礼了?” 敖清气得忍不住又要翻白眼,余莫回恶狠狠道:“再翻!再翻我买一箱眼药水塞你眼睛里!” 敖清吓得把刚翻了一半的白眼又垂了回去,虽然她不懂“把一箱眼药水塞到眼睛里”是什么意思,但是余莫回这幅凶神恶煞的气势是真的吓人。 这个凡人的气势,简直比他旁边的那个真恶鬼还像是恶鬼! 敖清缓了缓心神,不准备再和他硬刚,道:“从来没有人能从鲲鹏遗骸里活着出来,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 余莫回闻言冷静了下来,暗自冷笑。他就说怎么这个敖清一副跟天道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却还这么干脆地带他们开找骨刃,原来是因为这儿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啊。 “所以你是特地带我们来送死?” “你这是什么话?一切都是天道的指引,既然天道让你们来这儿,那他想让你们活你们就可以活,想让你们死你们也逃不掉。鲲鹏遗骸而已,走个过场罢了。” 炅妩散出鬼气向幽蓝色光芒笼罩的地方探过去,可鬼气一进入蓝光区域,就骤然消失不见,却并不像是被毁坏吞噬的样子。 敖清看在眼里,刚想翻白眼就感觉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果然余莫回在盯着她。她十分不悦地撇撇嘴,想起刚刚余莫回那股比恶鬼还要像恶鬼的气势,硬压下了翻白眼的欲望:“鲲鹏是上古神兽,虽然早已陨落,但是就算是遗骸,残存下来的神力也不是你这种普通恶鬼能轻易冒犯得了的。” 她继续解释:“一旦进去,无论是鬼气还是灵气,统统都会消失不见,身体内的鬼气和灵气也会被完全压制,也就是无论人神鬼怪,一进去就都是个凡人。所以我说鲲鹏骨刃会是极强的法器,斩断捆仙锁应当不在话下。” 她又示意两人仔细看遗骸内的景象:“你们仔细看巨骨的脚下,那些散落的骨头,都是曾经进去的神鬼妖怪们的尸骨。他们进去的时候都是好好的,走进去一段距离的时候也是毫无异常,但是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住不动了。他们就一直站在那儿,直到在海水的侵蚀下成为腐尸,最后化为白骨。” 她顿了顿:“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剩下的都得看你们自己了。” 余莫回抓着炅妩的手腕,眼神看着幽蓝色光芒笼罩的鲲鹏遗骸,没有说话。炅妩低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敖清也不着急,在一旁抱着手臂,很是轻松。 沉默了好久,余莫回才收回视线:“我们不知道骨刃长什么样。” 敖清这次没有再想翻白眼,只是笑笑:“骨刃嘛,顾名思义,就是骨头做成的刀刃。你们去取一块骨头自己磨一个就是了,哪会有现成的放在那儿等着你们去拿?” 余莫回啧了一声,心道这些个神仙果然不靠谱,说好要来拿骨刃,结果居然是要他们自己磨一个出来。 他没有再理敖清,拉着炅妩就向鲲鹏遗骸大步走去:“走,咱去磨一个!” 敖清看着他们向遗骸走去、然后进入幽蓝光芒笼罩的地界,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只是怔怔看着他们的背影。 “我会保护你的。”再踏进蓝光的前一刻,炅妩无比认真地对余莫回说。 下一刻,两人跨过那若隐若无的幽蓝界限,炅妩浑身的鬼气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余莫回都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突变。 “还保护我?”余莫回笑了起来,“你现在跟我这个凡人没两样了,体格还不如我高大,还想保护我纳?”语气里有点逗弄的意思。 炅妩没想到这会儿他倒是小坏了起来,无奈笑笑,但语气却还是无比认真:“嗯,我会保护你的。” 余莫回收起了坏笑,和他十指紧扣,像是生怕两人会走散的样子:“走吧,往前走走,里面的蓝光似乎更盛,应该是因为中心的骨头残留的神力更多。” 他们走着,步伐不急不慢。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却也似乎处处都异乎寻常。 先前遍布着的绿光带草早就不见了踪迹,不仅仅是带草,这里可以说是除了覆盖在巨骨上的绒绿海藻,就没有其他任何生物了。刚刚在远处还看不太清楚,这会儿一进来才发现地上散满了各种生物的骨头。鱼骨人骨都是寻常,余莫回仔细看着地上一些还算完整的尸骨,有些是鸟骨,有些是豺狼虎豹之类的陆地动物,还有些则是半人半鱼的生物——那应该就是鲛人吧。 这里安静、死寂,尸骨遍地,顶上矗立的巨骨在幽蓝光芒下更加具有压迫感,让人感觉被掐着喉咙,心脏都被碾碎在地上。 除了他们两,这里没有其他活物。不,较起真来,炅妩身为鬼,也不能算活物。 余莫回胡思乱想着,走了很久,连牵着炅妩的手都松了不少。突然,他手里牵着的手猛地停了下来,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再看炅妩,对方已经停住了,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看着前面。 余莫回心里猛的一沉。此时四周的尸骨已经堆叠了几层,他用脚蹭蹭地,连泥土里也都是白骨。 “炅妩!炅妩!你醒醒!”他在炅妩耳边连着大喊几声,可炅妩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杵在那儿不动。 余莫回突然想到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炅妩这会儿就像是看见了美杜莎的眼睛一样,突然变成了石头。虽然没有真的石化,但他现在的状态跟石像没有两样。 “炅妩!炅妩!”余莫回抓住炅妩的肩膀,却摇不动他。 而就在此时,余莫回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他强撑着甩甩头,却还是阻止不了意识被卷进漩涡,离他而去。 再睁开眼,他已经满身血痕地被数根铁链囚禁在了囚笼里。 余莫回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回拢,但是身体却不属于他。 这是他之前想起来的记忆里的那个囚牢。 他穿着残破的盔甲,被关在漆黑的囚笼里。他可以感受到铁链捆绑的力度,听到血从他的伤口里流出、然后顺着铠甲的缝隙滴落在地的声音。 黑暗之中,只有血滴落的声音。五感在黑暗与无声之中变得迟钝,却能灵敏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血从他身体的每一个伤口里渗出来,然后滴落在地;不停地渗出来,不停地滴落在地。那些伤口似乎永远不会愈合,而他的血也仿佛永远流不尽。 时间在这里没了概念。刚开始还能凭借血滴落的声音粗略地估计时间,可久了,血滴落的声音却不再进入耳朵,五感已经钝了、麻木了。 这里应该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真实场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回到这里。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庆幸。 他想起来的只是个片段,于是他就被困在了这个片段里。他不知道前因与后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囚禁在这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着古代的盔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伤口不会愈合、血永流不尽。一切毫无头绪,留给他的只有茫然。如果当时他收敛些自己别扭的倔强,听炅妩把前尘往事讲一讲…… 可他或许也该庆幸。他茫然的思绪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悲伤萦绕着。他感觉那股悲伤似乎应该是被刻进了骨子里,持久而深沉,永无止尽。可他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和那股悲伤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纱,虽然能看见,却无法真正体会。 不知道时间是停住了还是流逝得太快,余莫回没有概念。他不再注意血滴落的声音,也不再盯着那股悲伤。思绪胡乱地飘,从大学物理的公式回顾到高中数学的大题题型,再到初中教室里那块在清晨的阳光里反着光的黑板,和跟黑板一样反光的化学老师的头顶…… 慢慢的,他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被禁锢的身体,随着思绪一起从地府的囚笼飘到了初中的课堂里。 窗外有鸟鸣,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他拖着脑袋,看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又一个配位反应方程式。 突然,不知道是他向黑板撞去,还是黑板向他迅速移来。他只看见黑板上的那块反光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他一头撞进了反光里。 猛然睁眼,余莫回发现自己还在鲲鹏巨大的遗骸之中,炅妩还是石像一样站在那里,只是两行清泪从空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仿佛流出了无尽的哀伤。 “炅妩?”余莫回捧住炅妩的脸,刚刚在囚笼里的那股悲伤又涌上心头。他低头抵住炅妩的额头,喃喃叫着炅妩的名字,慢慢闭上眼睛,意识再次顺着漩涡卷进了深水之中。 远处的敖清看到两人停在那儿很久都没有动作,心沉了下去,知道两人怕也是有去无回了。 她想了想,还是抬脚向遗骸走去,然后停在幽蓝光芒外。 “喂!你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吗!”她大喊,可余莫回和炅妩还是一动不动。 她的心沉到了底:他们两还是跟之前的所有人一样,着了道儿了。 她叹了口气,想就此回头,可猛然一顿,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抬脚踏进鲲鹏遗骸,向余莫回和炅妩的方向径直走去。 第 20 章 花香和鸟鸣唤醒了余莫回的五感。 睁开眼,树林阴翳,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间隙碎成光斑散落在地上,清风吹着,光斑也随着风的节奏移动。 这儿是一片山林——让他感觉有些熟悉的山林。 余莫回望向四周,确定这里不是茅山也不是雁荡山,但他这二十一年来并没有爬过其他山,那么这莫名的熟悉感应该来自于他还没想起来的前世记忆。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炅妩记忆中的某个部分,可是周围只有树木花草,并不见人影,炅妩会在哪儿呢……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四处看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几声异响,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炅妩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一千多年前的山林还没有被人类占领破坏,是纯正的天然野生,其中必然有诸多猛兽。这几声异响极像是脚踩过枯枝落叶的声音,保不齐就是什么老虎黑熊之类,而他这会儿没有武器也没有鬼气,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听见那声音似乎正向自己的方向过来,余莫回咽了口口水,定下心神,轻脚向离得最近的那颗树走过去,扒住一根树枝就往树上爬。 毕竟是第一次爬树,他爬了四五米就停了下来,以前看电视剧里的人爬树都是轻轻松松,轮到自己了才发现爬树可不只是个简单的体力活。他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而那声音已经极近,再有动作怕会被立马发现。他调整好呼吸,坐在一根树枝上抱着树干,静静等待着。 不出几个呼吸的时间,树林中果然走出来一个人影。看来人的模样,只是个垂髫小儿,穿着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古装,背着有他半个人大的背篓,手里还拿着小铁锹。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余莫回长舒一口气,不是猛兽就好。而且既然这孩子敢一个人上山,那这片山林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凶猛野兽。 但他也没有就这样放松警惕,依然坐在树上默默盯着那小孩儿。 等到小孩儿走近,余莫回才看见他背上的背篓里已经放了半篓子的花花草草。可能是些草药或是野菜吧,他推测。古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古诗里也有“言师采药去”的故事。看来,这孩子年龄不大,当家倒是早。 小孩儿又走了几步,停在了他所在的这颗树下,并没有抬头向上看,直接放下背篓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去挖一棵野草。余莫回不认得什么中草药和野菜,所以在他眼里那孩子挖的只是一株野草。 这孩子会是炅妩吗?炅妩说他之前是神仙吧?可神仙也需要上山采药吗?余莫回看着那孩子的头顶陷入沉思。 思索之际,他没注意到自己坐着的那根树枝正咔咔作响。 树下的小孩儿还在挖那棵草,小手拿着小锹子有些不会用力,干脆把锹子放到一边,徒手扒开野草根部的土壤。 突然,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余莫回猛地下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摔在了小孩儿旁边,腰下面刚好有块石头,不大,但还是嗑得他疼出了一身冷汗。痛感瞬间全部集中在腰部,仿佛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感觉了。 没顾得上身体的疼痛,余莫回立马捂着腰就坐了起来。那小孩儿就在他旁边不到一米的地方,但却一副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头都没有抬,挖草挖得认真。 “喂,小朋友?”他出声试探,可那孩子并没有动作。 “小朋友!”声音又大了些,那孩子还是没有反应。 真的看不见我吗?余莫回心中疑惑,伸手想搭住小孩儿的肩膀:“小朋友你……”可眼看着已经碰到小孩儿的手却穿过了那孩子的身体,他顿时瞪大眼睛。 而此刻,小孩儿也终于将那棵草连着根一起完整地挖了起来,小手仔细拍了拍草茎上的泥土,将那棵草放进了背篓里。小孩儿抬起头,刚好碰上余莫回的视线。 余莫回惊得心脏一顿——这张脸,跟小时候的他一摸一样。 面前的小孩儿还是没有看见他,背起背篓就继续往前走去,而他此时却是明白了现在情况。这小孩儿应该就是炅妩记忆里前世的他,他跑进了炅妩的记忆里,所以只能像个游魂一样看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人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既然是记忆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那就不是他可以扰乱篡改的。 他拍拍衣服上的土,跟上那孩子。 小孩儿身材不算壮实,但背着半篓子的东西走了半天的路也不见疲乏之色,应该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山林间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和鸟儿的叫声,就只剩下了余莫回和这小孩儿踩过枯枝落叶的声音。 忽然,小孩儿停下脚步,向侧后方看去,眼神警惕。余莫回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几株长的高的草摇晃着,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刚从那里离开。 小孩儿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眼中的警戒并没有褪去。他直直向前,越走越快。树木慢慢变少,阳光越来越晃眼,眼前也渐渐开阔起来。前方就是一处断崖,他疾走的步伐还是越来越快。 余莫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跟着他。刚刚不还气定神闲地挖草吗?怎么这会儿却直向悬崖冲过去? 而就在小孩儿即将跃下悬崖的那一刻,一个黑色的身影极速而来,抓住了小孩儿的胳膊。 余莫回站在悬崖边,小孩儿则站在悬崖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头凸出的地方刚好可以供一个小孩子站立。 小孩儿盯着那个抓住他胳膊的黑衣男子,声音稚嫩却带着些许老成:“这些天就是你一直跟着我吧?你是妖怪吧?” 余莫回一瞬间感觉时空交错在了一起,那黑衣男子——也就是炅妩,正满脸惊愕慌乱地看着小孩儿。那表情,就跟那天晚上他把炅妩从梦里拖出来时一摸一样。 前世今生,见面的第一个表情都是如出一辙。 余莫回笑了起来,想想那天晚上,他也曾经以为炅妩是妖怪吧。 一千多年,沧海桑田,八九岁的前世的他、二十一岁的今生的他,和千年前还是神仙的炅妩、千年以后变成鬼的炅妩,他们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炅妩一点都没有变,面貌长相、神情姿态,甚至是穿的衣服,从未变过。而他自己,即使丢了前世的记忆,却还是会做出跟前世一样的反应。 兜兜转转几千年,他们还是会相遇,还是会发生一样的事。 炅妩把小孩儿拉起来:“我不是妖怪,我是这里的地仙。” 小孩儿很是怀疑地盯着他:“既然是神仙,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根本就是想把我吃掉的妖怪吧?” 炅妩一愣,笑了起来,摸摸小孩儿的头:“我真的不是妖怪,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上山会遇到危险,所以一直跟着你。” “我为什么要信你?” “如果我要吃掉你,那我不早就动手了?” 小孩儿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信了炅妩的话:“看你长得好看,应该不会是妖怪。我叫余九,你叫什么?” “我叫炅妩。” 小孩儿点点头,抓着炅妩的手没有放:“我现在要下山了,你要送我吗?” “好啊。”炅妩笑得温柔,牵着小孩儿的手带他下山去。 孩子和地仙,就这样轻易地成为了朋友。而后的每一天,炅妩都陪着余九一起在山上采药和玩耍。村子里几百号人,炅妩只在余九面前显过身形。 余莫回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看着前世的他和炅妩,看着他丢了的前世记忆。而此间他也慢慢知道了些其他信息。 这座无名的村子与外界隔了一座山,山高路险,所以村子基本上算是与世隔绝。余九的祖辈乃是某朝大将,因兵败触怒圣颜,后逃亡至此才定居下来,余九就是他们定居此处后的第九代后人。而余九的父亲余八则是村里的郎中,所以他从小跟着父亲学认草药,也被父亲逼着自己上山挖草药。 “你父亲不怕你遇到危险吗?”炅妩听余九说这事儿的时候很是愤懑不解,“我都因为担心你所以一直跟着你,你的父亲母亲就不担心吗?” 余九倒是不像炅妩这么大反应,只是淡定道:“父亲跟我说不要去太高的地方,也不要去太深的林子里,外面没危险的。” 炅妩还是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可也不能真的让你一个人上山啊,你才多大啊……” “可现在不是有你陪着我吗。”余九不以为意,看着炅妩,表情坦荡真诚,“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可是现在有你陪着我,所以上山挖草药成了我每天最期盼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又说:“如果我不是一个人上山,那你就不会跟着我,我也不会认识你,那该多遗憾呀……” 炅妩笑了起来,知道余九说的是心里话,并不是刻意讨好他。他捏了捏余九的脸,问:“想去山顶看看吗?” 余九顿时眼睛放光:“想!”但转而又立马沮丧了起来:“可我爬不上去啊……山太高了……” “想什么呢,”炅妩把他抱了起来,“有我在怎么会让你自己爬呢?” 一股纯粹的灵气呈旋涡状围在了他们身边。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灵气顺着风的轨迹,带着他们去到了山顶。 草木茂盛,他们找了块儿岩石地,石头上只有青苔覆盖,没有树木,视野相当开阔。余九没有从炅妩身上下来,继续抱着他的脖子。整片村落的房屋和农田尽收眼底,他眼睛里满是惊艳。 “我看到我家了!” “那么大的老黄牛现在看着只有芝麻大!” “田地都是四四方方的,好整齐啊!” “这里的风好舒服!” 余九叫着、惊叹着,炅妩也只看着他笑,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自由与美好都给了他们。万物生息,吐纳着馥郁的灵气,风一吹,就是日月朗朗、晓风杨柳、千里莺啼。 “你们……诶呦!” 他们回过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踩到湿滑的青苔,摔了个狗啃泥。余莫回一眼就认出了那少年,是即使年龄变了,但是面貌骨相却相差不大。 少年爬起来,衣服上、脸上都沾了青苔和泥土:“疼死我了!”他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余九从炅妩怀里下来,两人一同上前扶起少年。 “你也是地仙?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炅妩问。 “我似……诶呦!”少年刚要说话就立马捂住了嘴,眼泪彻底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怎么了?哪里疼?” “我咬到舌头了……”少年委屈巴巴地说。 余九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年也觉得尴尬,灵气在周身一绕,衣服立即恢复了干净,丝毫不见刚才摔了一跤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我叫榕亓,乃是对面村落口头的千年榕树孕育而生,是那一片村落的地仙。” 他说得骄傲,炅妩却是忍俊不禁:“榕亓是个好名字,可过于大气庄重,不合你的脾性,要不我们叫你冒冒吧,冒冒失失的冒冒,和你很配。” 榕亓一下子涨红了脸,余九也笑着,忍不住提醒:“你单弄干净了衣服,可脸上的泥还没擦呢!” 榕亓慌忙擦了擦脸,于是脸干净了,衣服却又脏了。炅妩和余九笑着,他也没忍住羞赧地笑了起来。 三人就此相识,至此,一切都如此美好。 可东海海底鲲鹏的遗骸之下,炅妩的脸上却分明地挂着两行清泪。 第 21 章 余莫回像个游魂一样跟在炅妩身边晃荡了三四年,他不是没有试图叫醒炅妩过,但是每次他想碰炅妩都是直接穿身而过。 刚开始还是每天试几次,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变成了每天都在炅妩身上穿来穿去、穿来穿去…… 他怀疑这怕不是天道为了磨练他的耐心而搞出来的,这在别人的记忆里一待就待个三四年,哪个正常人会受得住啊?他在自己的记忆里都没待过这么久,也不知道外面现实世界里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时间说起来长,但有时候过起来却并不觉得长,似乎也就是花开花又落的时间,余九已经十二岁了。 这三四年间,无论风雨,余九每天都会上山采药,去见炅妩,榕亓也时常来找他们玩儿,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余莫回知道这样日子不会长久。 他在等一个变故的到来。 与往常一样,余莫回在炅妩身上穿来穿去的时候,余九踩着阳光上了山。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似乎只是个平常的一天——如果那支黑衣铁面的军队没有来的话。 风回山山势高峻,人言“风至也归”,所以才得了个“风回”的名字。且山路崎岖险要,可以说是一个天然屏障,直接将这个无名的村子于外界隔绝了开来,连收赋税的都是五年来一次,一次收五年的份。每次来收赋税的官员都叫苦不迭,从山对面过来就要去掉半条命,更别说还要一次把五年份的赋税一起运回去了。 上次收赋税是在两年前,所以这群黑衣铁面的军队绝不是来收赋税的。 余九被炅妩抱着,遮掩了气息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支军队约莫有百余人,黑色铠甲将他们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狰狞的玄铁面具也将他们的容貌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漆黑深邃的巨大瞳孔充满了他们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彩,冰冷、死气沉沉。 他们的步调整齐划一,即使在深山密林之中也保持着整密的队形,行进速度快且不见疲乏之色。 更不正常的是,炅妩在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人气。他们也不像是尸体,尸体身上会有附着的鬼气,可他们没有鬼气。 他们举着朝廷的官旗,向余九的村子走去。 等他们走远,余九才害怕的小声问道:“他们说谁?朝廷的人吗?为什么会这么奇怪,感觉冷飕飕的。” 炅妩眉头紧皱:“不知道,他们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鬼。村子可能要出事,我得去跟着他们,你就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说着,他就要走,却被余九扯住了衣袖。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炅妩表情严肃,“我看不透他们,而且他们人数众多,太危险了,我不能带你去。” “可你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万一我也有危险怎么办?你带我去,我不会扯你后腿,情况一危险我就跑!” 炅妩犹豫了下,还是抱着余九追了上去。 黑衣铁面的行军部队很快就堵住了村口,黑压压一片,气氛低沉。 村长匆匆赶来,见朝廷的官旗随风飘动,态度越发恭敬,弯腰拱手行了礼,战战兢兢道:“各位官老爷,不知来此所谓何事?” 官旗飘扬,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任何动作。 村长站在他们面前,感觉迎面都是飕飕的冷气,可背上已然被冷汗打湿。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行了个礼,再次开口道:“路途遥远,各位官老爷必定是乏了,不如先进村吃个饭歇息一会儿,我这就叫人给您们准备住所和饭菜。只是村子里房屋简陋,吃的也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上城里的精致美味,还请各位官老爷们不要嫌弃。” 说着,他站到一边,让开了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是这支黑压压的军队依然没有动静。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农忙的、织布的、谈天的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了过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异样的气氛,心中惴惴不安,有种不详的预感。胆小的孩子紧抓住父母的胳膊,躲在他们的身后,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黑衣部队。 村长冷汗直流,咽了口口水,这些人的眼神都没有在看他,也没有人理会他,但他却觉得有冰刺般的视线扎在他身上,心里像是被千斤重物压着,让人喘不过气。他没有再敢说话。 没有人再有动作。 炅妩抱着余九,遮掩住两人的气息,捻动手诀,打出一道灵气。眼看灵气就要击中最后一排的几个将士,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原路反弹了回去,击中炅妩,将他打出一口鲜血。 霎那间,炅妩汗毛直立,身如针扎,他感觉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冷眼盯着他。 不说刚刚那无形的墙,就说那道被反弹回来的灵气。他打出的是至纯至萃的灵气,而反弹回来的却是一道冰冷狠戾的法力——是接近神化的人修道士的力量。 余九慌忙擦掉炅妩嘴角的鲜血,瞳孔颤抖。 俄顷,风云骤然变换,黑云笼罩住天空,遮蔽了阳光。为首的黑衣铁面,抬头看了看天空,身后的将士立即散开队列,长矛指向村民。 村民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颤栗,妇人们紧紧抱住被吓哭的孩子,不知所措。 “官……官老爷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炅妩感到那只巨大的眼睛移开了视线,而他的衣服已然被冷汗浸湿。 “伤得重吗?”余九问,他的眼里满是慌张。 炅妩纠结无措地看着村子,狠下心,一咬牙,拉住余九就往山上跑:“你快走!这里不是我能对付的,你在这儿只会一起死!” 余九被炅妩抱在怀里,风在他耳边呼啸:“为什么?怎么了?他们是谁?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你先走!我会回来救他们!” 余九看不到炅妩的脸,可余莫回却能清楚地看见炅妩眼中的慌乱恐惧与绝望。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山顶。可山顶处却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一般,这边是黑云蔽日,另一边却是晴空万里。 “哐!”炅妩一头撞上那堵墙,被反弹了回来。 他被撞得不轻,他怀里的余九也被震得身体一麻。 余九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炅妩失魂落魄地看着前面,嘴唇颤抖:“完了,结界已成,所有人都得死……” “究竟……怎么了?” 炅妩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我不知道,这像是冥界的结界,却又没有鬼气,可能……可能是与冥界达成交易的人修道士弄出来的。” 他呼吸紊乱,依然紧紧抱着余九:“我会保护你的!”他的眼神突然狠戾起来,又向结界狠狠撞去。 “哐当”他又被弹了开来。 再撞! “哐当!” “哐当!” …… 炅妩的半边身体鲜血直流,余九被他揽在怀里,泪流满面。 “别撞了!别撞了!你身上都是血!” 炅妩充耳不闻,咬紧牙关,不停地向结界撞去。 数次之后,结界终于有了点儿波动。 炅妩眼中放光:“有动静了!我们再试试!一定可以的!” 余九满脸泪痕,动了动嘴,还没出声,就突然五官皱在了一起,痛苦地叫了起来:“啊——” 白色的雾气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向山下涌去——他的灵魂在被人往外抽! 炅妩立即释放出浑身的灵气将余九和他的灵魂一起死死裹住。 村子里传来诡异的吟唱声,噬人心魄。 黑衣铁面的人摘下了面具,面具之后,赫然是一个个的骷髅头。 结界遮蔽了天机,骷髅在吟唱。风声鸟鸣已然绝迹,此方天地中,除了人们痛苦的哀嚎,就只剩下了语调诡异的吟唱声。 余九的灵魂还在被往外抽,灵气围成的漩涡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 “啊——”余九痛苦地嚎叫,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落。 炅妩慌乱无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着那看似无形散乱的灵魂白雾,突然灵光一闪。 同样的白雾从他的时间流溢出来,缠绕住余九的灵魂白雾,随后穿过灵气的屏障,向山下延伸过去——以命换命,以他的仙道寿命代替余九的命。 余九逐渐安稳下来,他的灵魂白雾也逐渐回到身体,嘴里只剩下时不时的小声哼唧。 而炅妩的脸愈发惨白,嘴唇却愈发殷红,清丽的眼角显出了些许妖媚之色,周身的灵气也渐渐消散。 远处传来的哭号嘶喊也渐渐消了下去,诡异的吟唱调子依然拉得很长。他看着余九,眼神温柔而悲切,眼泪从他眼中滑落。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 余九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病容倦色。 “我只救下了你一个人。”他哽咽起来,“是我不够强大,我没能力护住你们所有人……” 他的眼泪落到余九的脸上,余九也哭了起来,就像悲伤通过眼泪传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林、却不闻树叶簌簌作响的那种悲伤。 炅妩再次运转周身的力量,而此时调转出来的却不再是纯白的灵气,而是淡紫的妖气。 “我不再是能保护你的神仙了,我现在只是个风回山间的妖怪。” 淡紫汇聚成浓紫,迅速向结界方向冲击过去。 “哐当!”这次是结界破碎的声音。 炅妩用妖力将余九狠狠推了出去:“余九!莫要回头!莫要再回来!” 转瞬间,破碎的结界再次闭合,余九已被妖力推到了不知何处,炅妩则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少顷,吟诵声止。炅妩起身,擦干眼泪。直奔骷髅军而去。 刚要接近,如芒针的视线就又扎在了他的身上。有人在看着他,可他却看不见那个人,放佛这黑压压的天空就是一只巨大的瞳孔。 炅妩无视这道视线,运转浑身的妖气,一掌向骷髅军击去。 可一道诡异的力量如剑锋一挥,直将炅妩打到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区区小妖,也敢在我面前造次!”一道年轻却威严的声音传入炅妩耳里,像从天空传来。 随后,似乎有千钧压顶,炅妩被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罢了,你这妖命也不在地府生死簿上,我便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骷髅军燃起火把,点燃了村子里所有的房屋。 倒在地上的每个村民都瞪大圆眼、死不瞑目,他们狰狞的表情和痛苦的姿势无一不在显露着他们死前的绝望无助。 可他们现在都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火光冲天,黑色骷髅军也随着火光变成黑灰散落在地。 炅妩还被压在地上,无助的看着火海吞噬掉整个村庄,眼泪都被热浪烤干,只留泪痕印在脸上。 余莫回跪在火海之前,流干了眼泪。 大火燃烧过后,只剩一片焦黑的大地。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换,余莫回再次站在了茂密的山林之间,余九背着他半人大的背篓走了过来…… 第 22 章 惨烈的悲剧之后,再回顾过往温馨平淡的时光,却只觉得分外悲凉。 骷髅军总是要来的,村子会被大火烧成灰烬,炅妩也会失去神力变成妖怪,这些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但余莫回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办法。 炅妩带着余九满山地跑,笑着闹着,扑在草地上闻花香、爬到树上摘果子、坐在山顶看晚霞…… 眼前的欢愉越是真切,而后的悲伤就越是彻骨。 可余莫回只能游魂一般跟在他们身边看着这一切。 他不再在炅妩身上穿来穿去了,只是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扑在草地上闻花香、爬到树上摘果子、坐在山顶看晚霞…… 可他感受不到炅妩和余九的快乐,花越香、果子越清甜、晚霞越绚烂,他心底的悲哀就越发流溢出来。 他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画面只是炅妩的回忆,就像反复播放同一盘录像带一样在他眼前重复循环,而他只是个看客、观众。 但他却无法自拔、一直沉溺下去。 花开花又落,绿叶变枯枝,时间转瞬即逝,余九又长到了十二岁。同样风和日丽的一天,他上了山、看见了骷髅军、被炅妩推出了结界…… 余莫回注视着同样的情节一再上演。 村子又一次燃烧了起来,熊熊烈火,将空气都烧变了形。 炅妩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满脸泪痕。 同样的场景看过太多次总会变得麻木。余莫回蹲在炅妩身边,火光映在他眼里,却已经掀不起波澜:“你说,这火究竟要烧多少次呢?” 他看着地上的炅妩,并没有指望能得到回答。 他笑了笑,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毕竟余九每次都是借着采药的名头上山,所以药材还是要采的。余九每次采药的时候,小脸都一脸严肃,安静又认真。凡是这时候,炅妩都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做好自己“保镖”的职责。 余莫回抱着手臂站在炅妩身边:“我在你的记忆里,你的记忆在你的脑子里,那是不是说我现在其实是在你的脑子里?” 他转头看着炅妩的侧脸:“我在你的脑子里说话你是可以听见的吧?”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他自问自答,“我们在东海海底的鲲鹏遗骸下,这应该就是鲲鹏残余神力的力量。残骸之中的累累白骨,应该都是陷进了自己最悲痛的记忆中出不去,才定在原地,直至死去,然后尸身腐烂。” “说来也是有点庆幸,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悲惨的回忆,从小到大都性格强势倔强,没怎么被人欺负过,性子也冷淡,没有朋友也不难过,自己该怎么活就怎么活,长到二十一岁。” “至于前世,我现在想起来的内容只有被你背着在城市上空飞行的几分钟,还有就是在地府牢狱里关着的事情。可我毕竟不记得一切的前因后果,你也没怎么跟我说清楚过,所以我很快就从回忆里走了出来。” “可你不一样,你的执念太深了。” 炅妩没有任何反应,脸上半是无聊半是闲淡地看着余九,坐到草坪上,拔了一颗草绕在手指上。 余莫回也坐在了他身边:“如果我还有以前的记忆,可能我的执念会比你还要深吧。这么看来,有的时候失去记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也学着炅妩的模样拔了一颗草绕在手指上:“无论人神鬼怪,都不可能一直活在回忆中的,更别说是这么悲惨的回忆。” “你说那个结界是冥界的阵法,骷髅军看着就知道是地府派来的,所以我们跟地府是灭族之仇吧。” “那么再往下推测,我被地府抓走和你堕落成鬼,都是因为报仇失败?” 他叹了口气:“你得往前走、往前看,过去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炅妩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余莫回被惊得一愣。 火舌惊起,风一样迅速席卷他们周围,绿草树木被瞬间点燃,变成熊熊燃烧着的房子。天色阴暗,火光冲天,周围是死状骇人的村民,他们个个身体干枯、脸色灰白,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阴森可怖。 火焰燃烧的滋滋声和房梁倒塌的声音混在一起,被包围在诡异的吟唱声中。木头烧焦的味道、棉麻衣服烧着的味道,甚至还有……生肉被烧的气味,和烟灰一起呛进鼻腔里。 炅妩双目赤红,皮肤冷白、嘴唇殷红:“你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惨状!全村上下几百条人命!就这么过去了?!” 他手臂一扬:“你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这要怎么过去?这要怎么放下?” “千年前,我因此地百姓的真诚信奉,凝聚了他们的信仰和信念,才集天地灵气生出了灵智。整整千年!我受奉于他们的信仰,回馈给他们我的庇佑!可就因为皇帝想要长生,就这么夺走了整个村子所有人的性命!” “几百条人命!核算下来就是几千年寿命!” 血红的眼泪从炅妩眼中流了下来:“地府生死簿上划上一笔,整个村子的人就没了,消失得一干二净,灵魂都被抽干!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三界之中都不再有他们的痕迹……我是庇佑他们的神仙,可我却没能保护得了他们……” 他抓住余莫回的肩膀,几乎要把余莫回的肩膀捏碎:“你叫我怎么能忘记……往后的一千年,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的死状,一到梦里就是冲天的火光把村子烧得一干二净的场景,而我只能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个村子从来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每个人都淳朴善良,我看着他们世代生息繁衍,我以为我可以庇佑他们世世代代福运绵延,可是呢?只因为一个人想要长生,就直接将几百号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是我拼尽全力救下的唯一一个人,可现在你却跟我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神鬼怪都要往前看……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对我说这些?” 炅妩将脸埋在余莫回怀里,紧紧抱着他:“我找到地府时,地府已经换了主,一个判官代替了先前的阎王,坐在阎王殿中央。我质问他,是不是跟人间的皇帝达成了交易,是不是违背天纲地常直接销毁了几百条人命,你猜他说什么?” 他悲切地笑了出来:“他说,地府一个官员处理公务时,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烛灯,烛灯的火焰烧毁了生死簿上的一页纸,而那页纸上刚好记载着全村上下几百号人的姓名。” “你当时不在那儿,你是没听见他说这话的神态语气。他脸上可淡定了,眼神里都是嘲讽,说这话时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他还劝我,说我一个妖怪别管这么多闲事儿,一个村子的凡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神仙,又不受他们供奉,居然还胆大到跑到地府去质问他。”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余莫回:“他还说,让我好好修炼,妖怪修炼好了能成神,可要是修炼不好,那就会堕落成鬼,一旦成了鬼,可就是由他们地府来管了……他一说完,就笑了起来,整个阎王殿都是笑声。我一个妖怪,为了几百个凡人,跑到地府去质问阎王,多可笑啊……” 周围的火还在烧,木头烧裂的噼里啪啦声淹没在骷髅军的吟唱声中。 余莫回回抱住炅妩:“我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不是让你忘掉一切去追求新生活。” 他贴在炅妩耳边,声音低沉:“我们现在在鲲鹏遗骸之下,我们是来找骨刃的。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你不可能指望我一个人闯天入地,我需要你陪我一起,所以你不能一直陷在回忆之中,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找完骨刃我们还要去地府把我丢的那一魂找回来,我们之前的复仇计划是失败了吧?我们难道不要再继续吗?往前走、往前看,继续未完成的报仇,不能陷在回忆的幻象里走不出去。” 炅妩难以置信般瞪大眼睛看着余莫回。 余莫回捧起炅妩的脸,目光坚定:“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炅妩喃喃道。 “那现在,暂时放下这一切,带我出去,我们去找骨刃。” 周围的火光渐渐模糊,天也亮堂了起来,意识再次被卷进漩涡,鲲鹏遗骸之下的余莫回和炅妩齐齐睁开眼。 两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余莫回抵着炅妩的额头,两人的脸靠得极近。 炅妩眼神闪了闪,垂下眼眸:“对不起……” 余莫回轻笑了声,摸摸他的脑袋:“你啊,就是性子太绵软,但是又执着,所以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我。” 炅妩的眸子垂得更低了:“是我给你拖后腿了……” “拖后腿倒谈不上,你总得有那么点儿缺点嘛,要不然我一天到晚待在你身边,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余莫回抬起炅妩的下巴,“是吧?” 炅妩忽闪着眨眨眼。 “我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成就感你还哭丧着脸干什么,笑一个?” 炅妩扯了扯嘴,硬挤出一个笑来。 余莫回看着这个跟哭一样的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女声:“你们……还不赶紧走……这里是闲聊的地方吗?” 他们齐齐转头,只见敖清拿着一块巨骨从遗骸深处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满头是汗,脸色惨白,眼神却十分坚定,似乎在强行按压着什么。 她见两人看着她一脸愣神,十分不悦:“还愣着?赶紧走!能做骨刃的骨头我已经给你们找到了,你们不用再深入进去了……” 她跌撞着走来,却被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余莫回和炅妩就冲上前去,一人抓住她的一只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子。 而她也终于挺不住了,意识被抽走,扔进漩涡,闭上了眼睛。 第 23 章 余莫回和炅妩相视一眼,明白敖清怕也是陷入了回忆中,两人二话不说,立即架着她快速往外走去。 没走几步,他们的意识也开始动摇,像是要顺着敖清的胳膊一起被吸进她的记忆里一样。 余莫回咬牙强撑着意识,瞥见旁边地上有几具还算完整的尸骨,也是胳膊搭着胳膊,兴许就是想带同伴离开的时候被一起吸进了回忆之中逃不出来而葬身在此。 两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脸色开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落。 就在即将踏出幽蓝色地界的一刹,余莫回已然撑不住一般,脚下一绊,连带着敖清和炅妩一同栽倒在地。 三人脸朝地栽到地上,大半个身子都落到了幽蓝色地界之外,可意识也被抽离了身体。 再度睁开眼,余莫回已经站在了一篇幽静的仙宫之外。这里没有太阳,没有云霞,却有淡淡的光点漂浮在空中,再加上星光璀璨,所以周遭景物也能看得清楚。 “炅妩!”他喊道。炅妩应当也跟着他一起来了,可周围并没有炅妩的身影。 “我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余莫回抬头,只见炅妩被卡在了一颗高壮的桂树的枝桠间,正努力从树枝间挤出来。 “这应该是敖清的记忆里,我一睁眼就被卡在了这儿,而且还无法在她的记忆世界里动用法术。”炅妩挣扎着,树枝树叶纷纷打在他身上。 余莫回愣了愣,随即便大笑起来:“你居然直接被送到了树杈里,哈哈哈哈!” 但他还是赶紧站到炅妩下方:“你把卡着你的树枝弄断一根,我在下面接着你。”说着,伸出双臂,满脸笑意盈盈。 炅妩并没有答应,又扭动了几下身子,实在是出不来,这才放弃挣扎,犹豫了一下,道:“你让开些,我摔到地上也没事儿,砸着你可就不好了。” 余莫回啧了一声:“我好心好意想接着你还被你嫌弃?我就在这儿,你要不就一直要待在上面,要不就让我接着。”他又抬了些胳膊,示意炅妩赶紧下来。 炅妩有些无奈:“会砸着你的,你以为接个人那么轻松吗?况且这树还不矮。” “现实里我大约还是会斟酌几下,但是现在是在敖清的记忆里,你就算真砸着我也没多大关系,现实里的我又不会受伤。”余莫回将手臂又张开些,“来吧,这样的体验应该挺少的,让我试一把!”他满脸兴奋,颇有些凑热闹的愉悦心态。 炅妩见他真有点跃跃欲试,估摸着看了看自己现在的高度,咬了咬嘴唇:“行吧,你准备好。” 他用力扳了扳身下卡着他的一根树枝,树枝很有韧性,弯了些却没有断裂。 他想了想,又道:“你待会儿躲开也行……” “快点下来!”余莫回催促,依然张开手臂在下面等着。 炅妩又用力折了折树枝,费了好大劲儿,才折了一道裂痕出来。 “还要多久?”余莫回又催促,他在这儿张开双臂半天,胳膊都要酸了炅妩还没下来。 “马上就——啊!”只听咔嚓一声,树枝突然折断,炅妩还没反应过来就身下一空坠落下去。 余莫回一把接住他,稳稳当当地将人抱在了怀里。树枝并未完全折断,还有点儿树皮连着堪堪挂在树上,又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 他只见怀里的人缩着身子,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惊恐还未褪去。肤若凝脂、唇似海棠红,漆黑的眸子里还闪着点儿水润的光泽。 余莫回心脏突然一顿,然后又猛烈地跳了起来。 四周静谧无声,星光灿烂闪烁。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左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持续不断地扣着他的心扉似的。一声又一声,不停呼唤他快点开门。 炅妩长得好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似乎直到这会儿美人在怀,那密长的睫毛才挠到了他的心里,这副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才化进了他的眼里。美到不可方物、无法言喻。 炅妩懵了会儿才缓过来,坠落的感觉还残留着些,心有余悸。他见余莫回没伤着才长舒一口气,道了声谢,动了动身子,却不见余莫回又半点将自己放开的意思,这才注意到有余莫回看向自己眼神不太对劲,像是怔住了。 “莫回?”他挺起些身子,伸手摸上余莫回的脸颊,面色惊忧,“吓着你了?” 余莫回自然侧过头蹭了蹭他的手心,蹭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和炅妩一起惊得愣在了当地。 炅妩只是愣了个几秒钟就反应过来,并没有更大的反应,只当平常。虽说余莫回这辈子跟自己并不非常亲密,但是上辈子他和余九可是相当亲昵,蹭蹭手而已,太平常了。 他轻轻抚摸余莫回的脸颊,温柔地笑了起来,唤道:“小九?” 余莫回此时才被这一声“小九”唤回了神儿,脸上浮起一抹尴尬,将炅妩从怀里放了下来:“肯定是在你的记忆里待久了,我把自己当成余九了。” “你本来就是小九啊。” “我可不是你的小九。”余莫回想都不想就立马否认,“我还没有以前的记忆呢,而且在你的记忆里顶多也就是多看了几遍3D电影,没有任何代入感。” 他顿了顿,看见炅妩脸上的笑意变成失望的神色,转口突兀地说:“但你是真的长得好看,怪不得我上辈子因为你长得好看就信了你。” 炅妩失笑,刚刚才说自己不是余九,这会儿又直言“我上辈子”,真是够矛盾的。但他并不想揭穿这点只是轻轻勾了勾余莫回的手,眼里仿佛闪着光:“你也好看。” 啧,这商业互吹一点都不走心。 两人这番过后才真正开始注意周围的情况。 “敖清说她之前娇嫦娥,那这里不出意外就应该是月宫了吧。”余莫回仔细打量周围,“吴刚呢?不在这儿伐桂?” “也许这是在吴刚来月宫之前吧,”炅妩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也没见着银河,怕真的是上古时代的记忆。” 余莫回伸手抓了抓空中漂浮的光点,却抓了个空:“走吧,去宫殿里看看。” 一路静寂无声。这里仿佛没有任何活物一般,一丁点儿动静和声响也没有。桂树枝繁叶茂,花草色彩斑斓,宫殿装饰也都精美绝伦,却偏生空气里都是死气沉沉,也不知道这些草木建筑是给谁看的。 大殿里放着一盏巨大的镜子,除此之外便是空空荡荡,侧殿中也不见人影。脚步声响出回音,他们一间一间地搜寻着敖清的身影,直到打开最后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端庄的人影端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周身都是悲切寂寞的气息。 窗边的长桌上青烟缭绕,似散非散,在桌子上不停地变换着形态,却始终保持一团,并不真正消散开来。 “敖清?”余莫回对那个端坐的人影叫道,并没有收到反馈。 等走进些,他们才发现这个端坐的人并不是敖清,而是一个面容慈悲的艳丽女子。 在她脸上,艳丽的外表和悲悯的神情并不冲突,反而显出一种极端的和谐,若如一尊菩萨。 这么比喻似乎不太对,菩萨是佛教,中国的神话体系应该是属于道教,可这若是上古时期,那这位女神就也不属于道教。 可余莫回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悲悯与艳丽完美融合,只能说是菩萨的面容。 “她难道就是敖清说的最初代的嫦娥吗?”他问。 炅妩也被女神脸上的悲悯感化,喃喃道:“应该吧。” 女神就这么坐着,纹丝不动。 “敖清呢?这已经是最后一间屋子了,外面也没有人影,那她在哪儿?” 炅妩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女神看,他抱住余莫回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莫回,我感觉好伤心啊……看着她,我就感觉好伤心……” 余莫回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觉得这里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万事还是应当小心为上,更何况炅妩现在的感觉不对劲。他捂住炅妩的眼睛:“那就不看了。” 房间里似乎并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余莫回大大咧咧地拉着炅妩坐在了女神旁边:“静观其变吧,既然这里是月宫,那敖清总有一天会来的。”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等待。余莫回捂着炅妩的眼睛,将他揽在怀里:“你睡会儿。”他可以感觉到即使被捂住眼睛,炅妩也还受到女神的情绪的影响。 他不明白这个女神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并且能让炅妩也深受其影响,是因为也曾遭遇什么重大的创伤吗?从炅妩的反应来看,这似乎更像是一种共情,那么,这个女神也是因为没有能够庇佑信徒才孤独地坐在这里陷入无尽悲伤的吗? 思绪千回百转,也终究只是猜测。 慢慢的,女神的生命一丝丝地耗尽。窗前的青烟变换着形状,她发出声音:“神耗尽了生命,会怎样呢?” 余莫回和炅妩猛然起身——这是敖清的声音。 雕塑般的女神终于有了动作,她抬了抬眼眸,望向窗外:“会变成河流吧,源源不断,流过天际。” “那我还可以再看见您吗?” “无论在哪儿,你抬起头就能看见我。” 说完,女神闭上眼睛,生命的火光彻底熄灭。 女神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源源流向天上,一道宽阔浩渺的长河横贯了夜空,闪烁明亮,将月宫照亮,宛如白昼。 余莫回和炅妩冲出去,被银河的璀璨所震撼。 一个白色的背影出现在了桂树下,他也看着天上的银河,沉默着。 青烟状的敖清飘散到桂树下的人身边,虽然她没有实体,可余莫回却觉得她也仰着头在看银河。 “从今往后,你,就是嫦娥。”白色的背影说道。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却有着无尽的威严。 “我怎么会是嫦娥呢?我只是月宫中粘了嫦娥的一抹仙气才生出灵智的青烟呀。” “我说你是,你便是。”言罢,白色背景消失不见。 青烟缓缓流动、凝聚,化作一个清丽的美人。她穿着跟女神一样的衣服,却有着跟女神截然不同的外貌。 她看着宽阔浩渺的银河,喃喃道:“我怎么会是嫦娥呢?嫦娥耗尽了生命,悔恨却依然是长河奔流不息。” 第 24 章 敖清在月宫的日子过得很是无聊。 除了偶尔在月宫中晃荡几步之外,就是坐在桂树下看天上的银河。 银河宽阔,星点如浩渺的水波翻起白浪,浩浩荡荡的从天际涌流出来,横跨整个天空。 她看着银河,如同看着女神,女神也在看着她吗? 余莫回和炅妩时常会去跟她说话,可敖清听不到、看不见,只重演着过去的记忆。 “你知道那位女神的事情吗?”余莫回问炅妩。 炅妩摇摇头:“我也一直以为嫦娥只是奔月的那位,并不知晓其他。我只区区两千岁的年纪,远古时代的诸神传说也未有多少耳闻。” 区区两千岁……余莫回心中默默吐槽……两千岁难道年纪很小吗…… 进了敖清的记忆世界之后炅妩就失去了听余莫回心声的能力,但是看着余莫回这副表情,他还是很容易就猜到了余莫回的心思。 他勾了勾余莫回的手指,佯怒道:“你嫌弃我老啊?” “没有没有……” “怎么就没有?你这表情就是在嫌弃我老……” 余莫回吃瘪,心道果然自己这段时间对炅妩越发信任了,在他面前全然不掩饰内心,心里想什么都直接放在脸上。 他也知道炅妩不可能为这事儿真跟他生气,犹豫了会儿,干脆直接抛出了心里最真诚的疑问:“两千岁在神仙里算很年轻的吗?” 炅妩轻笑了起来:“这要看跟谁比了,若与天道比,我怕是就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若是与西王母、东王公他们比,我可算个十五六的少年。和榕亓、丰声比,我则又勉强算个哥哥类的角色了。” 余莫回思索了会儿,又问:“你知道天道大概多大年纪吗?” “我只知道自盘古开天劈地时天道便已经是天道了。” 两人继续盯着敖清。敖清似乎也是嫌日子过于无聊,开始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做,今天看看石凳上的刻纹,明天摸摸床榻的手感,后天又把玩几个茶杯……将月宫中的器物挨个儿摸索了一遍——除了大殿中的那盏镜子。 她似乎总在刻意躲避那盏镜子,走路都是绕道走,却总会在大殿侧门看它几眼,就像那镜子是某种神秘的禁忌一般。 余莫回站在镜子前,镜子显不出他的身影,伸手触摸,却可以感触到镜面的光滑。 炅妩也伸手摸了摸,闭上眼细细感受,再睁眼时眼中已带了些惊讶:“这镜子……” “怎么了?” “我从未见过拥有如此浑厚神力的法器,却不含任何攻击性,浑厚、强大也柔和……” 余莫回皱皱眉,不是很明白炅妩的意思。他敲了敲镜面:“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镜子没反应,炅妩却满脸震惊疑惑。 不用想也知道炅妩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余莫回问:“白雪公主知道不?” 炅妩摇摇头。 然后余莫回就拉着炅妩坐在镜子前把白雪公主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又接着讲了灰姑娘、小美人鱼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的故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敖清整天不是发呆就是到处晃荡,不如跟炅妩讲讲话。 故事讲完,敖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镜子面前。 在敖清面前,这盏巨大的镜子就真的如同普通的镜子一样,映出她的身形样貌,并无什么异样。 但余莫回知道这怕是某个重要的事情的起点,一把拉着炅妩站到了敖清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镜子。 敖清盯着镜子半天,神色纠结,好奇与忧惧在她的脑海里打架,最后好奇略胜一筹,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镜面。 镜子瞬间以她手指触碰的那点为圆心漾起水波,一圈一圈,扩至整个镜面。凡是水波荡漾过之处,皆开始显出画面,就像电影幕布一样。 波纹渐渐消散,镜面上已然是一副热闹的街景图。 叫卖声吆喝声都从镜子里传了出来,嘈杂喧嚣。卖小物件儿的年轻人、卖糖葫芦的老婆婆、担着扁担的黝黑农夫、赶马车的精神小伙、举着拨浪鼓奔跑的孩子……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凡人们。 敖清低低惊呼出声,呼吸急促。她捂住嘴巴,眼泪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触碰镜面,喃喃道:“这……是人间吗?” 她的双手轻柔而缓慢地抚过每一寸镜面,生怕惊扰了镜子里的人们一般。 富家的子弟桀骜不驯,跨上骏马奔驰在街道,也不顾冲撞了几个行人。卖烧饼的摊子被撞倒,烧饼掉了一地,几个乞丐饿狼似的捡了几个揣在怀里、撒腿就跑。老板站着叫骂,却又大哭起来。周围的行人帮老板扶起摊子、捡起烧饼,拍拍老板的肩膀以示安慰…… 敖清隔着一层镜面触摸人间的烟火气。 “这便是人间吗?这便是女神说的人间吗?”眼泪终究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趴在镜子上,放声大哭。 余莫回站在一旁,并不明白敖清这突然间的情绪转变,但终归是说不出来什么吐槽的话,只能沉默不语。 “她……大约是第一次看见人间的样子吧……”炅妩也被敖清的情绪带动,红了眼眶,“她说她只是一缕粘了仙气而生出灵智的青烟,必然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待在这月宫中从未离开过,长久与女神朝夕相伴。” 余莫回接过话:“我之前推测女神应该和你一样是什么地方的地仙,可后来她的辖地出了什么事故,或许百姓也都是遭遇不测,她才会这么悲伤地孤身待在月宫里。她可能之前跟敖清说过人间的事,所以敖清这会儿看见人间的景象才这么激动。” “女神成了银河,所以她也重新找了寄托。”余莫回总结道。 等敖清哭够了,往后的日子又开始变得十分规律。 她不再到处晃悠,也不再盯着银河发呆,只是长久地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间生活。 用余莫回的话来说,她就像在看一部永远放不完的电影一样,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街头巷尾、三教九流、市井喧嚣,刚开始看还会觉得新奇,但是这样没日没夜地看久了,就会发现世间种种,左右也就么些事儿,都大差不差。 余莫回看着看着就倦了,头靠在炅妩肩上打瞌睡。每每醒来,敖清和炅妩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镜子,兴致丝毫不减,仿佛人间的时时刻刻、大事小事都是有趣至极的。 睡得太久了,余莫回脑子里的睡意早就消耗殆尽,可脑袋却也因为睡太久而昏昏沉沉的。他靠在炅妩的肩膀上没动,半睁着眼看敖清和镜子:“真有那么有趣吗?左右也就那么些事儿,看久了就会发现基本上所有的事都没什么太大区别,我这都不知道睡了多久了,你们怎么还兴致勃勃的?” 炅妩语气里带着笑:“世上连两片相同的叶子都没有,怎么会有相同的事情呢?人事变迁、改朝换代,所有的事物都在一直改变。每件事、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有趣、各有各的可爱。” “狡猾的人各有各的狡猾法,贪婪的人各有各的执念。贪嗔痴怨、爱恨情仇,不就是人间的日常吗?可你们凡人自古到今的笔墨都没能写得尽,我们又怎么会看腻呢?” 余莫回没说话,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处理信息的速度变慢了不少。 古往今来,时代在变,生活方式在变,人也在变,可炅妩所说的“贪嗔痴怨、爱恨情仇”却没变过。炅妩把“贪嗔痴怨、爱恨情仇”细化为了件件不同的事,可他却觉得这些不同的事都可以被概括为“贪嗔痴鬼、爱恨情仇”这几类。 人世间千万年这么些事,不就是后人踏前人的后尘,将别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吗,有什么有趣的? 不止是人,仙界冥界的神妖鬼怪,或许也是这样,旁人走过的路自己再走一遍,“贪嗔痴怨、爱恨情仇”这八个字到哪儿都适用。只不过人间的事仙界冥界都看得见,而仙界冥界的事人间却看不见罢了。 但是,也许是他本就生在人间,身处其中自然不会再对其有何向往。凡人总编些神仙妖魔的故事,说白了也都是因为向往和好奇。 仙人怕也是这样,因为不曾融进过人间边对人间的生活十分向往,连人间的一片落叶、一滴水珠在他们眼里也都是有趣的,却没看见自己身旁也有仙树正在落叶,花草上也沾了仙露。 良久,余莫回才又开口:“你也觉得很有趣吗?村子几乎与外界隔绝,日升日落,春种秋收,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反复做着同样的事,在你眼里,这些事都是不一样的吗?都很有趣吗?” 炅妩沉默了,再出声时已经笑意不再,反带了点苦涩:“有趣啊,每一件事,都很有趣。一只鸡生了蛋、一只虫飞到了房檐、一只鸟筑了巢,再小的事,我都会觉得有趣。因为那是我深爱的土地和我深爱的人们。” “所以,是因为爱才觉得有趣吗?” “嗯。” 余莫回嘴角一弯,爱啊……他又沉沉睡去。炅妩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嗅他发间的气味。 镜子前的敖清嘴角也弯弯的,看着镜中的一个风流少年郎,眼里闪着光。 第 25 章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出落得风流倜傥、俊秀潇洒。文能出口成章,武能单挑二三壮汉不落下风。他骑着骏马扬鞭上路,就会引得全城年龄相仿的少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只求能看他一眼。 这样一个出生官宦之家的俊朗少年郎,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谁能不喜欢呢? 敖清也被他吸引住了,眼中的欣赏爱慕满得像是要溢出来。 余莫回迷迷糊糊间醒来过两三次,发现镜子上的影像都是同一个人,这才打起精神坐正了身子:“敖清这是……爱了?” “八成是的。”炅妩捏了捏自己早就被余莫回靠得僵硬的半边肩。 余莫回瞥了一眼炅妩捏肩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盖上带着点儿肉粉色,很是好看。他坐到炅妩后面,像模像样地给炅妩捏起了肩膀,嘴上却说着敖清:“所以吧,三界之内,都左右不离‘贪嗔痴怨、爱恨情仇’这几个字。我估计敖清要栽了,之后被捆上捆仙锁八成也是因为这事儿。”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敖清的眼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凡人了,巨大的镜子上只留下少年一人的特写。少年笑,她也笑;少年哭,她也哭。她将她的感情都给了少年,即使少年并不知道月亮上有个神仙如此爱慕自己。 余莫回看着她这反应直摇头:“栽了栽了,铁定是栽了。” 这样影随身动般的喜怒哀乐持续了好几年,然后结束在了少年成婚的时候。 门当户对的婚事,两方父母一拍手就定了下来。喜乐红轿,贴满红纸挂满红灯笼的府邸,爆竹和道贺的人们,娇美的新娘和俊朗的少年,一下子让敖清的梦醒了一半。 余莫回看见敖清的瞳孔都在颤抖,她伸手摸着镜子上少年的脸,却终究是不能真正触碰到他。 镜子里,少年意气风发,欢欢喜喜拜完了天地,喝酒喝得脸红耳热。他的喜悦是真切的、实实在在的,但敖清的嘴角却扯不出半丝笑意。 “敖清这在我们人间叫做单相思。”余莫回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以这小伙子的人气,他结婚的时候城里哭断肠的姑娘肯定不少,只不过多了敖清这么个神仙罢了。” 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出来:“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妈看的电视剧里,什么神仙妖魔、总裁经理,一切剧情的发展都是因为主角之间爱得死去活来,最后洒够了狗血才让男女主角在一起。” 敖清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这些风凉话,还是一直看着她的少年,只不过满腔深情里掺了些哀愁。 少年当了一生的官,风风雨雨都见识了个遍,一妻六妾五子二女,直至七十三岁病倒在床,气数将尽。 敖清急了,这个躺在床上满脸皱纹的老头,这个她喜欢了六十年的凡人,终究还是要衰老死亡的,可她只能待在镜子前看了他六十年。 六十年的爱慕,如果从未说出口,那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去见他一次,好不妄这六十年的真心相许。 她立马起身,跑出门去。 余莫回也连忙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儿脸着地摔倒——坐太久腿麻了,好在炅妩及时拉住了他。 他们追上去,敖清已经飞到空中,往人间的方向而去。就在她即将离开月亮的时候,一道闪光瞬间击中了她,直将她打了回来。她重重跌落到石桌上,石桌被砸得粉碎。她呕出一口血,望着天上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 余莫回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白色身影就是女神仙逝那天桂树下的人。可奇怪的是,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那人的脸上就像有一团薄雾笼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五官的影子,可就是看不清长相。 他扯了扯炅妩的袖子:“我估摸着,这人就是天道。” 而敖清恰在此时愤怒大喊:“天道!你为何拦我!” 余莫回心中暗道:果然,这样敖清对天道的恨就有了因由。 天道缓缓落地,声音平静:“嫦娥不能离开月亮。” “我不是嫦娥!” “我说你是你便是。” “我不是嫦娥!我要去见他!” 敖清艰难地爬了起来,重复道:“我要去见他……” 天道二话不说,一掌将敖清拍到在地,冷眼旁观她呕出几口血。 “嫦娥不能去人间,只能待在月宫里赎罪。” “可我明明不是嫦娥……”敖清悲切地说,她抽泣着,“你在固执地坚持些什么?嫦娥明明已经死了,可你还揪着她不放,究竟是她真的有罪还是你心里有鬼?” 天道不言,又重重拍了她一掌。 余莫回觉得,或许这一掌就是天道的答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好像是在泥塘里挖藕,好不容易从摸出来一节,又发现还有更多节还藏在泥里。 血染红了衣裳,可敖清不肯放弃,她爬到天道脚边,地上一片血痕:“我求你……让我去看他一眼好不好?只看一眼,看一眼我立马回来!求你……好不好?” 她拉着天道的衣角,卑微地乞求。 可天道只冷冰冰地说:“嫦娥不可以离开月亮。”随后一挥手,敖清的脚踝上就多出了一道锁,“锁的钥匙在西王母手上,我会吩咐她派天兵天将来看住你。” 眨眼睛,天道就消失不见。 俄顷,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乘云而来,将月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敖清就这么躺在地上,眼泪从眼角不断滚落。在镜子前看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又再次看向了银河。浩瀚的星河连绵不绝,无数星星闪烁又美丽。 她喃喃道:“女神啊……您会帮我吗?我只想去见他一眼……” 星星当然不会说话,没有人回答她。可敖清却突然有了力气似的,暴起而立,冲向天兵天将,殊死一搏。 神仙打架确实让人眼花缭乱,更别说这么多天兵天将把敖清周身围了个严严实实。余莫回站在人群外,根本没有看清楚两方人是如何出手,只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和几声铁器相碰的声音。 “叮——咯——”,那是捆仙锁断裂的声音。 一瞬间,敖清突然觉醒发力,像是爆炸一样,无数天兵天将被掀翻在地,哀嚎不绝。 敖清浑身是血,脚上的捆仙锁已经一副快坏的模样。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跑到月亮的边地,一跃而下,坠落人间。 转眼,余莫回和炅妩眼前的场景变换,来到了他们熟悉又陌生的一处府邸。白色的帷幔挂在牌匾上,整个府邸的人俱身着缟素,悲哀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敖清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素白的衣服,愣怔着站在府邸门前。 “我来晚了吗?”她喃喃道。 棺椁放在正厅中央,男女老少好多人围着棺椁在哭。 一个披麻戴孝的青年看见了敖清,擦了擦眼泪,迎到她面前,行了个礼:“姑娘是谁家的小姐?为何一人独自站在门口?” 敖清缓缓转动眼球,将视线从棺椁上移到了面前的青年脸上,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跟你祖父长得真像。” 青年愣住。 “真的很像,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敖清重复道,随即又哀切了起来,眼泪盈眶,“可我来晚了,没能见到他……我明明看着他过完了一生,却终究没能站在他面前看他一眼……” 青年顿时慌乱无措,面色纠结,小心开口询问:“姑娘可是……认错了门?我家祖父昨日仙逝,曾辅佐过三代皇帝,一生福祚绵延、家族昌盛,且于七十三岁高龄驾鹤西去,也算是喜丧……而姑娘年纪轻轻……这……” 敖清苦笑:“没认错,邺清,前礼部邺尚书之子,年少得意,文武双全,一生仕途顺利,官至左丞相。” 青年不语,五官都近乎皱在了一起。 “别多想,我就是来看看他。”敖清又往棺椁那儿探了一眼,像是做最后的告别,“后年会有一场大旱,你们提前做好准备,以你的能力,可以处理好的。” 言罢,敖清转头就走。 青年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厮顺着青年的视线望去,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少爷,您在看什么?” “我……可能看见了神仙……”青年看着敖清消失的方向道。 余莫回和炅妩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敖清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人间的闹市街巷时候的样子,可现在她真实地走在了人间的路上,却一点儿兴奋劲儿都没了,只如一具行尸走肉。 余莫回几次动嘴想跟炅妩吐槽,但看着敖清这副鬼样子还是没有说得出口。少说几句就当积德了吧,毕竟敖清也是个神仙,大不了等回去之后再跟炅妩说。 敖清一路向东走去,脚步没停过。直到站在了海边的悬崖上,才停下步子。此时夜已经深了,她从白天走到了黑夜。一个身着深蓝色宽袍的年迈男人站在悬崖上望着她,似乎早就在等她了。 “龙王吗?”敖清看着男人头上的龙角道。 龙王点点头,声音低沉沧桑:“嫦娥于我有恩,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她。” 敖清立马否认:“可我不是嫦娥。” “你当然不是嫦娥。”龙王道,“但你身上有嫦娥的气息,你应该是她重视的人吧。救你一命,也算是偿了嫦娥的恩了。” 敖清垂下眼眸没说话,龙王继续说道:“我替你拦住了天兵天将,跟西王母打了招呼,以后你就当我的女儿吧,也算是有个合理的身份。” “你选了他们?为了我你居然选了他们!”敖清万分震惊,声音都高了起来,“你就这样选择了跟着他们?你知道天道是什么样的虚伪无耻吗!为什么不跟着阎王!” 龙王倒是呵呵一笑:“迟早都是要选一边的,况且……选哪边都没什么区别……” 他话锋一转,又问:“你有名字吗?” 敖清平复下心情,沉默良久,才道:“就叫敖清吧。” 邺清,敖清。将爱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姓名中。 龙王没再说什么,敖清也不说话。两人抬头看着夜空。 星辰大海,清月银河,海风中弥漫着淡淡的的咸味。 万千星光印在了敖清的眼中,她脸上漾起一抹微笑:“你们知道吗?”她对余莫回和炅妩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月亮真正的模样。” 第 26 章 醒来之后,敖清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余莫回和炅妩见她这副模样,也识趣地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即使他们并不知道她要带他们去哪里。 幽蓝色的鲲鹏遗骸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那是一座巨大的蓝色堡垒,是无数人神鬼怪葬送性命的杀阵,也是一块逃不出的墓地。 余莫回还有很多疑问,可现在不是问出口的时候。 他只能暂先压下心中的疑惑,在脑子里跟炅妩吐槽刚刚的事情:我以前跟着我妈看她喜欢的电视剧的时候,老是有那种女主角没了男主就要死要活的剧情,我一直都觉得是编剧脑残,但是没想到真的是艺术源于生活,敖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为了一个只在镜子里看过的男人这么拼……是我错怪编剧了,我向他们道歉…… 炅妩无奈地笑笑,牵住余莫回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大概走了一个小时之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游动的影子。 余莫回自从到了龙宫开始就没见过除敖清之外的活物,游鱼都没一条,这会儿突然看见了几个模模糊糊的游动的影子竟然开始兴奋起来。他从小看过的科普书籍都把海底讲得十分神秘莫测,人类猜测中的海底的生物更是奇形怪状。百闻不如一见,人类天生的好奇与探索欲在他骨子里蠢蠢欲动。 直到走近些,那些影子的轮廓才清晰起来——人身鱼尾,显然是鲛人。 余莫回这才反应过来,自从遇到炅妩之后他就走的是神话副本,而他刚刚居然试图用科学探索的眼光去探查神话世界…… 他一时间百味陈杂。即使已经经历了很多,但是要完全接受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还是不是那么容易的。 炅妩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放,这会儿听见他的心思,垂了垂眼眸,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 即将到达鲛人部落的时候,敖清才从过往的悲伤中恢复过来。 “前面就是鲛人部落,鲛人一族至今虽已衰落,族人稀少,但是还传承着上古的技艺。”她拿着巨骨,“他们应当有办法将这块鲲鹏巨骨打磨成一件趁手的骨刃。” 余莫回这时候反应过来:“合着说,这骨刃还不是我们想磨就能磨出来的?这还是个技术活儿?” “废话!”敖清头也不回道。 余莫回对炅妩道:“她刚刚绝对在翻白眼你信不信?” 炅妩嗯了一声,哭笑不得。 鲛人部落是一片无数深海巨石堆叠成的地方,很多巨石内部都被挖凿成洞穴,作为鲛人的家。部落占地很大,但是族人确实如敖清所言十分稀少。 鲛人根本不像电影里的美人鱼一样,电影中的美人鱼无论男女都是貌美异常,而鲛人则一看就像科幻电影中的异形,耳朵都是蹼状,眼睛里眼白占了大部分,一点黑色瞳仁显得十分诡异可怕。虽是人身但是肌肤也不似人皮,带着很多细密透明的鳞片。 余莫回再次受到了冲击,人类对未知事物的美好想象与现实的差距简直堪比鸿沟。 先前远远看见的几个影子是部落口头的轮岗守卫,他们一见生人,鳞片都几乎炸起,可见戒备之重、敌意之深。好在敖清和他们认识,他们才勉强放行。 炅妩牵着身体有些僵硬的余莫回跟在敖清身后,目不斜视。 “他们太可怕了!”余莫回在心里跟炅妩吐槽,“那么大的眼白里居然瞳孔就只有绿豆大!而且他们刚刚看我的眼神,简直想要把我生剥了……” 炅妩小声安抚他:“别怕,别看他们,我会保护你的。” 部落里清冷空寂,偶尔路上有几个鲛人,也是看见他们就猛然一惊,立即游回洞穴、关上洞门。 余莫回:…… “是我们太可怕了还是他们太怕生了?”炅妩问敖清。 余莫回抢在敖清之前回答:“肯定是他们太怕生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可怕。”更何况那些鲛人明明自己长得更瘆人。 在前面领路的敖清脚步一顿,微微回过头,瞥了一眼他们两人牵了一路都没松开的手,脸色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但是凭着自己这几天的观察也可以隐隐猜出两人的关系。 走到部落中央的一个洞穴门口,敖清才对两人说道:“鲛人历来排外怕生,你们两个就在外面等着吧,事情交给我。”随后便自己拿着巨骨走了进去。 洞穴里漆黑,透过门缝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余莫回只隐约听到簌簌的说话声。 大约一刻钟之后,敖清两手空空地出了门。 “已经说好了,七天之后来拿。”敖清说,“你们是准备在海底待七天,还是先回去等七天之后再来拿?” 余莫回沉吟了会儿:“先回去吧。”他看向敖清,“你送我们走,我们还……” 敖清顿时炸毛,也不等他将话说完:“你们两个怎么来的怎么走!我才不送!” 余莫回很是无语,白了她一眼,突然不想再跟她讲话了。炅妩轻咳一声,接上余莫回的话:“还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再问问你……” “哦,这样啊……”敖清熄了火,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那走吧。” 出了鲛人部落,敖清唤来一只巨龟,三人稳稳当当地坐在龟壳上,很是宽敞。 巨龟缓缓向上游去,余莫回问道:“你不是说不会跟着我们去遗骸内部的吗?为什么又跟着上来,还帮我们取了块骨头?” 敖清霎时气得跳脚,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想去吗!狗屁天道控制了我的思维,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遗骸中央!” 她狠拍了一下龟壳,巨龟都被吓得一顿:“我跟你们才认识多久?我凭什么为你们拼命!天道既然让你们自己来这儿,为什么还要让我任劳任怨一路带着你们把事做完!我告诉你们然后你们自己去不就完了!有什么毛病吗……” 敖清滔滔不绝,余莫回不知道她这是在骂天道还是在骂他们,抑或是两者都有。 没过多纠结这些,等到敖清骂完,他继续问道:“你跟龙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选了他们’?” 敖清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字面意思。”似是有些不想回答。 可余莫回不是会就这么罢休的,只眼神冰冷地盯着她,一定要等她一个回答。 敖清又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冷,越发觉得余莫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想了会儿,道:“你们知道原本的嫦娥是谁吗?” “就是那个坐着的跟菩萨一样的女神啊,”余莫回指指上面,“变成银河的那个。” 敖清明白他们这是除了在自己记忆中看到的其他一概不知,叹了口气:“盘古开天辟地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天道、嫦娥、阎王也孕育而生,掌管三界之道,各司其职。天道管天界众神,嫦娥管人间万物,阎王管冥界各色鬼怪妖魔。” “后来据说是嫦娥犯了错,被囚禁在月宫之中,人间只能交给天道和阎王共同管理,其他生灵好说,天道管活的,阎王管死的,难就难在人间的神仙神兽的分配。” 敖清柔了眼神:“嫦娥是位温柔慈悲的女神,人间万物在她的管理下从混沌走向生机焕发,人间的神仙神兽都十分敬爱她,所以即使她身销魂灭化作银河,他们也依然不愿委从他人。可是……” “可是他们终究是要选一边的。”余莫回插嘴,“天道和阎王是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孕育而生的无上神,他们一旦要争夺人间的神仙神兽的管理权,那么那些神仙神兽就没有拒绝的余地,无论如何都是要选一边的,是这样吗?” 他语速极快,说完就又冷眼盯着敖清要回答。 敖清点点头,他继续追问:“嫦娥当初是犯了什么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敖清道,“我原本只是月宫中的一缕青烟,沾了嫦娥的仙气才化有灵智。我开启灵智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照世镜看着大地满目疮痍流眼泪。” “照世镜就是月宫大殿里的那个镜子?你看你的情郎的那个?” 敖清听到“情郎”这词愣了一下,随后便微微羞红了脸,低下头“嗯”了一声。 余莫回见她突然变成这副小女生的样子,没忍得住吐槽的心,道:“我语文学得不好,‘情郎’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毕竟人家说的情郎都是两情相悦,而你纯属单相思。” 敖清瞬时一脸惊愕,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心碎。 炅妩也没想到余莫回会突然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余莫回本来也没准备再说什么,毕竟还有事情没弄明白。 “你继续说,”余莫回催促敖清继续刚才的话,“流眼泪然后呢?” 敖清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铁青着脸,没好气地说:“后来嫦娥女神告诉我说人间本来很美,是她做错了事才变成这副模样,所以她被囚禁在月宫中忏悔。” 她的语速快了起来,再没有刚才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再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龙王感念嫦娥女神的恩情,才救下我,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女儿。” 余莫回沉默半晌,理了理思绪:“那么天道当时是故意放你下凡的?明明他可以轻易压制住你,而他却叫来西王母的天兵天将看着你,这样你便可以逃脱下凡,龙王见你身上有嫦娥的气息,肯定会要救你,他要拿东海的管辖权换你的命。” “对。”敖清点点头,“而且我是在西王母的手上逃走的,那么这个责任自然就落在了西王母的头上。能拿到东海的管辖权算是将功补过,但是月宫里还是要有个嫦娥的,于是他们盯上了后羿的妻子常娥——没有女字旁的那个常。同音不同字,也算是有缘。” “连这都是他们既定好的?”炅妩惊讶道。 “那当然。”敖清道,“后羿射日那么大的功劳,且西王母明明知道他有个挚爱的妻子,肯定不舍得独自升仙,却只给了他一颗仙丹,不就是早就算好了让他的妻子代替嫦娥之位吗。” 余莫回了然,想了想,突然冷笑一声:“天道还真是好心机,让西王母派天兵天将来,一是可以让你逃脱,二是可以把你逃脱的责任扔在了西王母头上。一石二鸟,真当是妙。” 此时,巨龟浮出海面。一瞬间,海风拂来,空气带着海水的咸味钻进余莫回的鼻腔。 余莫回感觉自己像是突然卸下沉重的枷锁一般,拥抱了自由。 在海底待了那么久,他都快忘了呼吸是什么感觉。他又活了过来。 海上的月夜十分美丽,巨龟在海面慢慢拨动着海水,宛若畅游在星河里。 敖清抬头看向天空,银河印在她的眼里,让她的眼波也变得万分温柔。 “你们凡人的诗写得好。”她突然道,“‘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恨就是水,源远流长,永不停流。” “我不相信嫦娥女神是真的犯了错。她化作银河,是将她的恨诉诸三界。” 第 27 章 海龟靠岸后他们和敖清告别。 他们一回到酒店,丰声和榕亓就跟见到了分别数年的双亲一样,热泪盈眶地捧着余莫回的手机扑到了余莫回面前。 “快……快点拿着……”丰声一时间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我不行了,我编不下去了……你赶紧给你妈妈打个视频报个平安!” 余莫回接过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和他妈妈的微信聊天界面,他随手往上翻了翻。 妈妈:[视频电话未接听] 妈妈:儿子,在哪儿玩啊?有空给妈妈回个视频。 妈妈:身上还有多少钱?要不要妈妈再给你转一点? 妈妈:[视频电话未接听] 妈妈:? 妈妈:在哪?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余莫回:之前在外面玩呢,手机静音了,前几天回来太累了就忘了回消息。 妈妈:[视频电话未接听] 妈妈:接视频呀! 妈妈:[视频电话未接听] …… 余莫回:昨天给你发完消息直接睡了,手机放在桌子上充电就没接到视频。 妈妈:怎么出去玩还这么忙啊?之前不是还经常回妈妈消息的嘛?你们现在是在哪儿玩呀? 妈妈:怎么又不回消息了? 妈妈:[视频电话未接听] 妈妈:看见妈妈的消息就回个视频。 …… 榕亓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妈妈为什么总是要视频啊?这也太可怕了吧!” 炅妩笑出了声儿,拍拍丰声和榕亓的后背以作安慰。 余莫回也没忍得住笑意,跟两人道了谢就把他们请出了房门。这会儿半夜三更的,他们在海底也没怎么休息过,还是得睡一觉起来再谈其他。 余莫回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还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接通了莫兰芳的视频电话。 “喂……”他还没睡醒,声音慵懒低沉。 对面的莫兰芳满脸焦急的脸一愣,随即转成一种惊喜:“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是要让妈妈担心死啊!这两个星期电话也不接、视频也不接、消息也不怎么回……” 莫兰芳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几乎快要哭出来:“……妈妈还以为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呢……” 余莫回捕捉到了关键词,瞬间清醒了一半,“两个星期”?他看向屏幕日期:2018年8月3日。 他愣住了,他记得去海底的那天是7月20号的凌晨。去龙宫、从龙宫去鲲鹏遗骸、去鲛人部落、乘海龟回来,这些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一天,再加上在三人回忆里的时间,他还以为总共不过几天,没想到他们在鲲鹏遗骸里竟然待了那么久。 莫兰芳絮叨完,才发现余莫回一直一声不吭,又慌乱了起来:“怎么了?儿子?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这两个星期去干嘛了呀?” 余莫回缓过神:“还没睡醒,有点懵。”他摆出一副睡得迷糊的模样,“这两个星期就是到处玩玩逛逛啊,还遇上了两个朋友,所以玩得比较欢,经常忘了给你回消息。” “朋友啊……”莫兰芳只能看见余莫回侧躺在床上的脑袋,白色的枕头很明显是酒店的风格,可是他的身旁似乎还有一个人躺着。莫兰芳隐约看见那似乎是一个长头发的人。 莫兰芳又慌了起来:“什么朋友啊?”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旁边睡着的怎么感觉是个女孩儿啊?”上次不还是个男孩儿吗? 余莫回转头看了眼炅妩,对方迷迷糊糊睁开眼,长发散落在他的精致的脸侧,乍一看确实像个长发美人。 他踢了炅妩一脚,炅妩瞬间清醒,疑惑地看着他。 他把手机对着炅妩的脸:“我妈,打个招呼。” 叫“阿姨”,他又在心里补充道。 炅妩立马反应过来,拨开脸侧的头发,露出好看的脸,笑着乖巧地叫道:“阿姨早上好!” “十二点多了,中午了。”余莫回又踢了炅妩一脚。 “啊?”炅妩懵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阿姨中午好!” 炅妩长得好看,但是并不是特别女气,即使留着长发也可以看得出来是个秀美的男孩儿,声音也很清亮。 莫兰芳听出来他就是之前问余莫回要不要喝水的那个男孩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脸慈爱:“你也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啊?” 余莫回却在此时收回手机,再次将镜头对着自己,平躺着,让莫兰芳只能看着他的脸和他的枕头:“他叫炅妩。” “诶呀你这孩子,我跟你朋友讲讲话都不行吗?”莫兰芳埋怨道。 “这有什么好讲的……”余莫回揉揉眼睛,心不在焉道。 莫兰芳眼皮跳了跳,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儿子天生就这么个性子,没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一些在哪儿玩、玩的什么、好不好玩、要不要钱之类的话,都被余莫回糊弄了过去。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都玩了一个月了……” “再说吧,玩够了就回去了。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就挂了,起床吃饭去了。” “行,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啊,钱不够了就跟妈妈要……”莫兰芳又叮嘱了一番,才挂了视频。 余伟坐在莫兰芳身边,脸色焦急:“怎么样啊?” “还是大床房。”莫兰芳道,“那男孩儿长得很好看,长头发,两人到现在都没起床……” 余伟紧闭着嘴,脸色复杂。 莫兰芳拍拍他的肩膀:“做好准备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实在喜欢男孩儿那就男孩儿吧……” 另一边的余莫回可不知道他的爸妈已经七想八想了这么多,又躺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盛夏八月中午的太阳甚是毒人,余莫回一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覆满他全身,他一瞬间竟觉得被阳光照到的皮肤都针刺般地疼。 唰的一声,他又把窗帘拉了起来。 “我们点外卖吧。”他对炅妩说,说着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你吃什么?我点。” 外卖送到,他们又把丰声榕亓叫了上来,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讲了海底发生的事情。 牛肉汤味道不错,糖醋里脊味道也很好,这么些天没吃过东西,余莫回早就饿坏了,全程吃得认真,只在炅妩讲述的时候偶尔补充几句话。 “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丰声认真听炅妩讲完,问道。 余莫回吃饱喝足,擦了擦嘴:“我们和炅妩需要等一个星期,这又不关你的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丰声气得一拍桌子:“我还就跟你们杠上了,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就是要跟着你们!” “我也!”榕亓一脸兴奋地跟风叫道,仿佛没闻到两人话语之间的□□味儿。 “随你们便。”余莫回倒是也没太激动,早就料到了两人会这么说。 他拿着手机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像是在回消息,嘴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在这儿待一个星期也无聊,我们去杭州逛逛吧。” 炅妩闻言,立马明白了什么:“万老板叫你去的?” 余莫回一挑眉:“之前的那玉佩也在杭州?” “嗯,我们去阿克陶县的那天玉佩就到了杭州了。” 余莫回点点头,心里已经了然:“去吧,鸿门宴也去。” 丰声和榕亓见他们打哑谜似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玉佩?我们去杭州干嘛?” 他们齐齐探头望向余莫回的手机屏幕,只见名为“万老板”的人给余莫回发消息道:余小兄弟,八月六七八号杭州有一场五年一度的古玩会,你可想来见识见识?刚好我在杭州也有家店,你也可以来看看。古董这一行要多亲眼看看才能涨眼力,这次我做东,带你逛古玩会,也顺便教你些行业知识。 “这万老板是谁?”榕亓问。 “可能算是小boss的喽啰吧。” “小啵丝是什么?”榕亓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出山,虽然这两个星期跟着丰声学了点儿在当今人类社会生存的必备知识,但是“小boss”还是踩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这个我知道!”丰声抢答道,“boss是英语,意思是老板,小boss就是小老板!” 说完他一脸洋洋得意,可余莫回却满脸嫌弃地看着他。 榕亓再把求知的目光转移到炅妩身上,可炅妩也是一脸茫然。他这些天一直跟着余莫回,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些人类社会生存的必备知识去,可是“小boss”这话却是第一次听余莫回说,他也只好把求知的目光放到余莫回身上。 一时间,三个非人类的家伙齐刷刷盯着自己,余莫回只感觉满头黑线。 “boss啊……”他认命地解释,“是指游戏里关卡的大怪,你们可以理解为敌人的首领,小boss就是一个敌方的小首领。” 三个非人的家伙恍然大悟。 午饭吃得晚,所以晚饭也吃得晚。晚上十点多,四人坐在烧烤摊上点了一桌子烧烤和四瓶可乐。 城市里盛夏天的夜晚都是燥热的。塑料桌子摆在烧烤店门口,有些拥挤。四人坐在中间的一桌上,周围几桌都是抽烟喝酒的大汉,旁边一个大电风扇开到最大马力使劲儿地吹着风,可是却没多少凉意,只把香烟的味道和烧烤炉子的烟吹得更散。 店门口的桌椅坐得满满当当,几个中年男人顾不上形象,和红了脸,把短袖脱了露出肥腻的肚腩,吵着喊着就开始划拳。 莫兰芳恰在此时又发来了信息:儿子,在干什么呢? 余莫回:跟朋友吃烧烤。 莫兰芳:那刚好,拍个照片给你爸看看,你爸想看看你的朋友长什么样。 余伟赶紧拍了一把莫兰芳:“哪儿有你说得这么直白的!”他嗔怪道,“委婉一点!别让他察觉了!” “怎么个委婉法!不是你吵着要看儿媳妇吗?你自己跟你儿子说去!”莫兰芳被拍疼了,一把拍了回去。 “我这不是……不是……”余伟顿时熄了火,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嗡”,手机一响,余伟赶紧凑上前去,莫兰芳把图片放大。 照片上四个男孩儿笑的开心。余莫回在最前面,炅妩靠着他比了个剪刀手,眼里仿佛有光,榕亓丰声各举着两羊肉串笑露八齿,一个可爱纯澈,一个阳刚爽朗。 莫兰芳指着炅妩:“就这个长头发的!长得好看吧!” 余伟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好看!四个人里他最好看,咱儿子眼光好!” 余莫回不知道,在他们两个当事人都还没明确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已经对“儿媳妇”满意上了。 第 28 章 四人坐的一大早的高铁。 说是四人,其实也就余莫回和丰声买了票有座位,炅妩和榕亓由于没有凡人的身份证所以只能对其他人隐身了之后在车厢里站着。 车厢里还算安静,可能是因为大清早的赶高铁没怎么睡好,大多数人都在补觉。余莫回打了个哈欠,看见炅妩抱着胳膊侧靠在他的座椅背上,消瘦的身影在空荡荡的过道上显得十分萧瑟。 他突然有点于心不忍,在脑子里说道:“要不你坐我身上?反正别人看不见。” 炅妩一愣,轻笑出声,凑近他耳边道“你睡你的,我不累。”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哄孩子的感觉。 “又把我当成余九了?”余莫回拉住炅妩的手,惩罚性地捏捏他的手心,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气,反而还带了丝温和的放松感。 丰声不是第一次看他们这么亲密了,先前还觉得是哥俩儿好,可是现在却越发觉得不太对劲。他在两人去海底的时候带着榕亓去街上逛,经常看见搂搂抱抱的小情侣,榕亓初次见到还羞红了脸,小声呵斥现代民风过于开放,但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慢慢接受当做了平常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莫回和炅妩在他面前也不曾搂搂抱抱、眉目传情,但他却能从他们身上联想到街上的小情侣。 他面上不动声色,转头想去问问榕亓。可榕亓此时正在车厢里奔来奔去、东摸摸西看看,赫然一个见到新鲜事物的熊孩子一般。 叹了口气,他捏捏眉心,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遂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而余莫回也又打了个哈欠,眼睛眯了眯。炅妩拒绝得干脆,他也没再坚持。被困意袭卷得发昏的脑袋想着:大概鬼站几个小时也不会累吧。很快,他也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等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就看见车厢过道里莫名出现了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榕亓和炅妩正坐着喝茶。 茶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桌上还有一盏小香炉,袅袅青烟更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得若隐若现。两人虽然穿着现代的短袖短裤,却在这番景象里也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气氛很是惬意怡然。 即使这是在高铁车厢,周围都是靠着椅背睡得东倒西歪的现代人。 余莫回眼皮跳了跳,这种诡异的混搭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当事人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炅妩见余莫回醒了,粲然一笑,递了杯茶过去。 几个小时后,四人到达杭州。一出高铁站,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人就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八月的杭州热得惊人,阳光毒辣又刺眼。万老板还是穿着那身长袖长裤的黑色唐装,头顶锃亮得反光,在阳光下站着一动不动,引来很多行人怪异的目光。 一看到余莫回出站,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个笑。他朝余莫回一行人挥了挥手,就像一个正常接站的人一样,即使被接的人均是猛地一惊。 炅妩心里一个咯噔,立即警惕了起来:“你跟他说了我们今天中午到?” “没,就跟他说我到了之后再告诉他。”余莫回脸上阴沉。 “那你刚刚告诉他了?”丰声问,“也不对啊,你就算刚刚告诉他,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吧?” 余莫回摇摇头,径直走上前去。与其这么乱猜,不如直接去问个清楚。 阳光晒得人皮肤发疼,可万老板脸上还是一滴汗水都没有,只有一个像是刻在脸上的笑容。 余莫回忽然觉得,这次的万老板也许不是上次跟他买玉佩的万老板。几个星期不见,即使身上依然透着诡异的气息,但是给人的感觉已经天差地别。 两人握了握手,没有过多寒暄,万老板就道:“住处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四位先上车吧,把行李放下我们再一起去吃个饭。” 此话一出,四人心里又是猛地一惊,顿时个个面如寒冰。 旁边经过的路人听见这话,也眼光怪异地看了万老板一眼。在路人眼中,那光头中年人面前只站了两个高个子小伙,便再无其他人,但那中年人却说“四位”。 “万老板这是……不准备藏着掖着了?”余莫回挑眉,嘴角强勾起一抹冷笑。 “余小兄弟这是哪里的话。”万老板脸上客套的笑容丝毫不变,“我什么时候藏着掖着过?” “也好,”余莫回道,“大家都坦诚些,也省去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只是,”他话锋一转,“我们先前已经订好了酒店,就不劳烦万老板了。古玩会六号才开始,所以我们这两天就安排了其他行程。” 余莫回顿了顿,探头看了看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刚好我叫的车到了,那我们就六号再见吧,万老板。时间地点您五号晚上告诉我一声就行。谢谢您来接站,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也不等万老板回答,余莫回就带着另外三人小跑着上了出租车。 丰声先前一声不吭,摆足了严肃凶狠的架势,一上车倒是突然开始莫名兴奋起来:“你什么时候叫的车?我还以为你要跟他去呢!” “明知道他有问题还跟他去?有病吗?”余莫回很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不是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那你自己去趟虎穴?” “这还是不了……” 车里的空调很是凉快,可是到了酒店门口,凉意更是从四人的脚底窜到了头顶。 万老板还是一样的穿着、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站在酒店门口,看他们下课了车,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余莫回的脸上几乎结了层冰。本想反客为主,却还是连受了两次下马威。 他走上前去,语气很是恶劣:“万老板挺快的啊?飞过来的?” “余小兄弟说笑了,是你们走得快,也不等我回话。”万老板脸上客套的笑容不变,“住所不用我安排,但是饭还是要一起吃一顿的。你们先去放行李,我就在下面等你们。” 余莫回一言不发,带着三人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万老板的锐利的眼光却像是能透过电梯门一样,让他们有一种时刻都被窥探着的感觉。 “你们三个一起能打得过万老板背后的那个人吗?”他在心里问炅妩。 炅妩没有立即回答,等到了房间,他放出一个隔音结界和一个封闭结界,确认无人可以窥探他们了,才一边帮余莫回放行李、一边回答:“说不好,那人本就来历成谜,又活了两千多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而且……这次万老板身上的人气又少了些,恐怕我们要更加警惕点。” 余莫回躺到床上,眉头紧皱,沉思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他是烧我们村子的那个皇帝吗?” 炅妩倒水的手一顿,水洒到桌子上:“不是。皇帝已经被你杀了,他是那皇帝的国师。” 他抽了几张纸把桌子擦干净:“皇帝求长生,他便和地府达成了某种交易,遮蔽了天机,将整个村子所有人的寿命都夺了过去。” “后来皇帝被你杀了,夺过去的寿命自然也就由他自己享用了。”他顿了下,嗤笑一声,“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为自己夺的寿命,不过是借了皇帝的名头罢了。” 余莫回食指轻敲床铺,又问:“你先前跟黑白无常说的‘谋权篡位的判官’是什么意思?” “冥界地府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一个判官杀了先前的阎王,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村子被烧后我去地府要说法,讥讽我的就是那个篡位的判官。” 食指轻扣床铺发出有点沉闷的哒哒声:“这两件事先后的时间差久吗?” “不确定。”炅妩坐到余莫回身边,“我的猜测是,国师和判官达成了交易,国师帮判官篡位夺权,判官帮国师蒙蔽天际、夺走寿命。” “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余莫回猛地坐了起来,“但是,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诞生的至高神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嫦娥是自然耗尽了生命,却也能化作银河长存天地之间,他阎王能被区区一个判官弄死?” 炅妩一怔,旋即也反应过来。 “走吧,”余莫回把炅妩拉起来,嘴角一抹冷笑,“去会会那个国师。” 万老板的车是一辆加长林肯,穿梭在一众的普通轿车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露出一股土豪的气息。直到车开进一条不是很宽敞的小路,两侧均是民国风格的建筑,这辆加长林肯才跟周围环境融洽了起来。 饭店看着就相当不俗,服务员穿的也是清一色的民国风服装,妆发很有年代的韵味,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穿越的错觉。 “请吧,四位。”万老板道。 此时四人均已显出身形,服务员礼貌热情地簇拥着他们,给人一种半胁迫的意味。等进到包厢,凉菜都已上桌,服务员退了出去,万老板与他们隔桌相坐。 四对一,也不知道国师会不会来。余莫回在心里盘算。 落针可闻的包间里,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无人打破这冷寂的气氛。 第 29 章 落座一刻钟之后,包间才再次被打开。 一个同样身着黑色长袖长裤唐装的年轻人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进了包间。看见老者的那一瞬间,炅妩就立即抓紧了余莫回的手。 那老者身着灰色长衫,皮肤惨白,脸上皱纹沟壑遍布,深得能夹死蚊子。他眼睛半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露出来的瞳孔近乎淡得没有颜色。稀稀拉拉的白发附在他头顶,看模样似乎已近百岁。 “死气,浑身的死气。”炅妩靠近余莫回,轻声道,“全凭最后一口气吊着,但也应该命不久矣。” 余莫回不露声色,在心里默问:“是那个国师?” “灵魂是他,身体不是他。气数将尽,灵气衰败到低谷,他大概需要一个新的身体。” 炅妩悄悄打出一个双向对话的法术,遮住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万老板身体状况诡异,大概是被国师炼化成了傀儡,或许万老板就是他的备用身体。他身后的年轻人的炼化程度还不深,可能是万老板之后的备用身体。” 余莫回侧眼瞥了万老板一眼。万老板立即发觉了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 气数将尽,灵气衰败到低谷。余莫回想着炅妩的话。那应该他们四人有机会与这国师奋力一搏,也不是没有赢的概率。 “诸位久等了。”粗粝的声音从国师的嗓子里传出来。他嘴唇开合的动作极小,语速很慢,也不像是故意拉长声音,大约是真的苍老到说话都费劲儿了。 四人均未答话,只有万老板起身迎了上去,将国师推到主座上。 “服务员,走菜吧。”万老板扬声道。 门外的服务员应声,不一会儿各色精致菜肴就布满了桌子。服务员关上门退了出去,包间内的七个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你们……应该认得我。”国师半睁的眼睛看着余莫回和炅妩,眼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清。 “并不认识,您自我介绍下?”余莫回否认得很干脆,他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带了些痞气。 国师身后的年轻人目光锐利而冰冷,刺向余莫回:“对老先生说话尊重点!” “咚”的一声,桌子一震,众人被吓了一跳,看向余莫回。余莫回踢了一脚桌腿,摊靠在椅背上,一只胳膊搭在炅妩肩上,脸上像是结了层霜,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看那年轻人。 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都好好说话!”国师也不知道是在说谁,苍老粗砺的嗓音威严起来。 他似乎说这一句话用了很大力气,缓了缓才又慢慢说道:“我乃逐钦,两千多年前曾是沙渡古国的国师。吾皇求长生,我便蒙蔽天机屠戮了你们整个村子。这么一说,你想起来了吗?” 霎时,四周墙面像是蜡烛一样融化了开来,红的白的棕的黄的,各种颜色都如烛泪化开滴落,然后被搅拌成黑色的漩涡。空间一片震荡,感觉像是迅速向下坠去。 片刻之后,黑色的漩涡乍起一片光亮。再看周围,已是一片茫茫的云海,而他们则坐在高耸入云的山峰平台之上。 这突然的变故,让丰声榕亓慌乱无措,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他们往余莫回和炅妩身边靠了靠,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悸。 “这儿环境不错啊。”余莫回望望四周,语气平淡地夸赞道,并不回答逐钦的问题。 随后,七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周围的茫茫云海也是一片寂静,飞鸟都不见一只。天空亮堂堂的,却也看不见太阳,不知道光源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是幻境还是空间转移。 炅妩放出鬼气探测了一番,轻声对余莫回道:“没有风、没有太阳,这平台的大小和包间差不多,应该是幻境。” 丰声也又靠近了余莫回些,有些凄凉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下咱们虎穴也入了,还把老虎叫醒了。” 余莫回瞥了他一眼:“你这乌鸦嘴。” “余小兄弟别只顾着跟同伴聊天呀,老先生还等着你的回答呢。”万老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很是瘆人。 “不认得,没印象。”余莫回还是一副痞样,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那年轻人满脸怒气,似乎又要发作,但被万老板制止了。 逐钦也不在乎,慢慢说道:“不认得也没关系,我今天请你们来的目的跟这事儿也关系不大。” 他缓了缓,恢复些力气之后,接着说道:“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命不久,或者说我这副□□的命已经不久了。” 他说一句话都要费很大劲儿,每说完一句都要缓很久。 余莫回有些不耐烦,现在的状态他们是客,逐钦是主,今天已经受了三次下马威,而他们还处在被压制的地步。 “这么大年纪了说话都没力气,还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干什么?以为我们闲得慌,想来听你这么说一句话歇半天的唠嗑?”他语气十分恶劣。 “当然我也不是歧视老年人,只是你根本不是人。你说你这幅身体命不久矣,那你换啊!我们就算一副身体一百年的寿命,你这两千多年肯定是换了不少身体了吧?” 万老板和那年轻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余莫回并不理会他们的脸色变化,接着说道:“没人拦着你换身体啊,你想换就换呗,天道都没拦你,或者说你又蒙蔽了天机。毕竟你能蒙蔽一次就可以蒙蔽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你拖着这么一副快要散架的身体跑这儿来跟我们絮絮叨叨说半天都谈不到点子上是干嘛?” “你想干什么你直说啊,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咱们打一架,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懂?别浪费时间,你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都很珍贵,我们还准备下午去西湖逛一圈,你这儿先是迟到又是说一句歇半天的,烦不烦呐?” 逐钦灰白的脸都沉了下来,他大概是想发火,但是他这残破的身体并不能让他发火。只见他咳嗽了几声,又调整了下呼吸。 “好!我便直说了!我就是想借你的身体一用!” 炅妩顿时脸色惨白,他紧紧抓住余莫回。 逐钦继续道:“你也说我换了不少身体了,几十年换一次总归时麻烦,所以我不想再换了。我有千万年的寿命,而凡人的身体保质期太短,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换身体上。” “我想,能装得下鬼王的灵魂的身体必然不同凡响,所以……” “所以,你打上了我的身体的主意?”余莫回冷声接上他的话。 “这事儿谈不拢,直接干架吧。”余莫回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逐钦倒是不着急,冷哼一声:“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条件都不听一下就拒绝得干脆。” “我们对你的条件没兴趣。”余莫回牵着炅妩的手,“我们能坐着听你讲话就已经是对你天大的恩赐了,你还想得寸进尺?” 炅妩心里不安,他并不觉得逐钦说的是实话,或者说,他并不觉得逐钦说了全部的实话。 余莫回的身体是不一般,可在灵魂彻底觉醒之前,他的身体也并不是真的强大到脱凡。 他在逐钦一进门就看到了他身上沉沉的死气,但其中似乎也潜藏着些鬼气。而这种幻境术法也的确是灵气所化,再结合先前的推测…… “他应该是半仙半鬼,他的目的不单是夺你□□身躯这么简单!”炅妩轻声提醒,骤然放出压迫性的鬼气,直将万老板和那年轻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万老板和那年轻人被压在地上,嘴角渗出血迹,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叫声。 逐钦并不看他们,他的身体也近乎承受不住,身躯歪斜地躺在轮椅上,虚无飘渺的灵魂却脊背挺直正坐。竟是被压制到魂魄离体。 越凝实的魂魄才越强大,而他这样虚无飘渺的灵魂,则是极度疲弱的表现。 而炅妩并不敢放松警惕。虚弱的灵魂只是半仙的部分,半鬼的那一部分灵魂还不见踪迹。 阴盛阳衰、阳盛阴衰,总归是一方强、另一方弱。 他用密法传言,提醒不知所措的丰声和榕亓做好准备。于是两人也放出逼人的灵气,站到余莫回身边,依然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四对三,看似他们占尽优势,可逐钦的半鬼之躯还尚未露面。 果不其然,一刹间,雪白的云海滚滚翻涌,眨眼间竟已成黑云压境,雷电齐鸣,风雨呼啸。 黑云迅速膨胀聚集,巨大高耸,在倒塌之际扑向四人,如奔浪滚滚而来。 丰声眼神一凛,手中灵气聚化成长剑,清光乍现,腾空而起,直向黑云劈去。 轰隆一声,不知是雷鸣还是剑响,黑云连同尚未聚集的雷电一同被劈散。 再落地时,丰声已是长发半束、白衣飘飘,凌然仙人之姿。 “恶鬼也敢来人间放肆!”他冷声呵道。 而黑云之中,也走出一身着黑袍的邪魅男子,嘴角扬着癫狂的笑。 第 30 章 “倒是我小瞧了你们……”黑袍男子薄唇微启。 余莫回瞬间就认出了这声音,这就是当初将炅妩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村子被烧成灰烬时的那个声音,年轻而有威严。 炅妩霎时脸色一变,阴沉地看向黑袍逐钦,眼底似结了冰。 丰声手持长剑站在他们前面,榕亓也不知何时将拂尘挽在了手臂里。 “他很强大,非常强大。”炅妩低声对三人道,“身上的鬼气旺盛却万分杂乱,应该是吞食了许多冥界厉鬼而强行提升力量所致。” 余莫回若有所思:“一般这种用歪魔邪道强行提升力量的都是外强中干吧?”至少他看过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外强中干倒不至于,但是未将吞噬的力量全部消化的时候很容易导致鬼气虚乱不受控制。”炅妩回答道,说完又往前走了些,将余莫回挡在身后。 余莫回看到他的动作,勾了勾嘴角:“你又要说你会保护我了对不对?” “无论说不说都会保护你的。”炅妩轻声回应。 倾倒后被劈散的黑云如开水冒泡一样不停翻涌,又逐渐聚集到一起。 黑袍逐钦站在一团黑云上,立在半空中,与他们隔了段距离。他那虚无缥缈的半仙魂魄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彻底脱离了那具早已苍老不堪的身体。而那具身体也像被抽干了血肉一样迅速干枯萎缩,不出片刻就已经成了一具和木乃伊无异的干尸。 半仙魂魄慢慢悠悠地越飘越高,可四人哪里会让这魂魄轻易离开? 榕亓拂尘一挥,兽毛即刻伸长,直将那半仙魂魄卷起拽了回来。炅妩也立马打出一道鬼气,鬼气一碰到那虚弱的魂魄就瞬间结成网一样的藤蔓,将其牢牢困住。而做完这一切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黑袍逐钦脸色骤变,暴怒不已:“区区几个小卒,也敢跟我玩阴的!” 黑云与雷电再次聚集,呼啸着滚滚而来,宛如这个黑色空间里的庞然大怪长大了嘴巴,要将他们一口吞没。 丰声手起剑落,只见唰唰几道白光、聚拢的黑云瞬间分裂成数块,倒坍、散落。 “哪里来的野路子小仙!”逐钦怒呵,手中运转鬼气,一掌劈了下来。 鬼气凝成的巨大手掌,从天空降落,拍向丰声。这次,手起剑落,唰唰几道白光之后,手掌却不曾裂开,依然凝实如故。可这时丰声已来不及躲闪。 眼看巨掌就要将他碾压,却见一道人影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炅妩周身释放出浓烈的鬼气,宛如滴进清水中的浓墨一般四散开来。这些鬼气蒸蒸而上,竟然与那巨掌抗衡起来。一时间,巨掌停住了下降的趋势,反而还被蒸蒸的鬼气顶回去了些距离。 滚滚翻涌的黑色云海之中,电闪雷鸣,其中还有两股强大的鬼气相互抗衡,这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末日之景。 丰声身为游仙,此时被浸透在两股强大的鬼气之中,只感觉眼前黑雾弥漫,无法辨别方向。丝丝阴冷的寒气缓缓进入他的身体,也浸透了他的神智——阴气入体。黑天黑地、天旋地转,他身体一晃,以剑作杖,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摇了摇头,唤起自己的最后一抹清醒的神智。他以前只以为炅妩只是个普通的冥界厉鬼,即使在他吞了千年木心而实力大进之后也并未将其当做什么厉害的大鬼。可现在,炅妩竟然能与逐钦抗衡,而从他身上溢出来的鬼气也竟如此强大凝实,甚至可以渗透入自己这个游仙的身体。 想到这里,他冷得发抖的身子背上也不禁冷汗直流。但是,也幸好他是站在炅妩这一边的。与强大的鬼为友,那么现在就把强大的敌人交给自己的朋友吧。 丰声连忙运转周身灵气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小结界,而他则在小结界中央静心打坐,逼出渗入他体内的阴气。 这边炅妩与手掌抗衡,丰声就地打坐,而另一边,藤蔓囚笼里的半仙魂魄也在拼命冲撞着笼壁。他自然是无法冲破囚笼,但是他却在不停的冲撞中更加零散,竟化作丝丝缕缕的白烟从藤蔓囚笼的缝隙里慢慢钻了出来。 榕亓霎时警铃大作,扬手挥起拂尘,直接将藤蔓囚笼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逐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鬼两仙都被牵制住了,剩下的余莫回就是孤身一人了。 逐钦手中流出几缕鬼气拧成一股直冲向余莫回,他料定余莫回现在只是□□凡胎,无法控制调动潜藏在他体内的强大鬼气。 然而,早在炅妩冲出去救丰声的时候余莫回就已经猜到了逐钦的意图,嘱咐炅妩多加防备。 果然,逐钦的鬼气还未接近余莫回,就中道被截断。再看巨掌之下,炅妩双目赤红,已然彻底显出鬼身。 “你能一心多用,我也能。”炅妩声音不大,却能让逐钦听得真切。 “狂傲!” 巨掌瞬间消散,无尽的黑色云海又开始汹涌翻腾,电闪雷鸣之间,厉鬼的哭号声惨厉刺耳、摄人心神。 翻腾的云海将他们包围,逐钦大手一挥,黑云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向四人。 其中的万鬼齐哀也化作实体,顺着洪水一般的黑云冲向四人,像是古代战场上冲杀上阵的将士。 余莫回见此晃了晃神,记忆深处似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却又突然没了动静。 炅妩、丰声、榕亓三人围住余莫回,手中鬼气和灵气不断攻击,手中的长剑和拂尘也划出道道光影,将决堤而来的众鬼速速斩杀。可那些鬼源源不断,他们奋力拼杀虽不至于落得下风,却也不占上风。 余莫回身形恍惚,脑袋越来越晕,身体越来越轻,直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他才猛然回神。 他看到他自己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逐钦在他身后,一只手搭着他的肩,笑得邪气。 然后,他看见逐钦张开嘴巴,那嘴巴越张越大,像黑洞一般。他浑身冰凉动弹不得,一口被吞进了逐钦的肚子里。而就在他被吞吃入腹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炅妩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 听觉和视觉一同远去,余莫回坠入无尽的黑洞之中,失去了意识。 意识再次回笼时,前方一道白光吸引着余莫回。他睁开眼,入眼的是熟悉的酒店的天花板。 余莫回又动了动眼,入眼的窗帘摆设都是东海边的那家酒店的装饰。他们还在东海边上?他们没有去杭州?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吗? 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四肢百骸都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 “醒了?” 还没来得及惊恐,炅妩的脸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惊得睁大眼睛,动动嘴,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说不成话。 只见炅妩双目赤红,脸色苍白,眉间萦绕着丝缕黑色的鬼气,嘴巴却殷红如血,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阴气森森,全然没了之前的清秀模样。以前余莫回说他身为厉鬼却自带仙气,这会儿他却真的由内而外地成了一只骇人的厉鬼了。 炅妩听到余莫回的心声,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逐钦不只是想要你的身体,他还想把你的魂魄吞食炼化,好让他的半鬼之身成为鬼王。我一怒之下把他释放出来的万鬼和鬼气都吞了,然后刨开他的肚子把你的魂魄救了出来,但是由于你的魂魄被强制离体,所以现在回魂还要一段时间的融合期。”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余莫回在心里问道。 “因为我吞了太多鬼魂和鬼气,一时间无法彻底消化,所以暂时只能是这副面貌。”炅妩顿了顿,回想起余莫回刚睁眼时心里的惊恐,又柔声道:“别怕,你的魂魄和身体很快就可以完全融合的,我也会加快修炼速度,尽早将这些鬼气全部炼化的。” 炅妩坐在床边,将这些天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余莫回。 余莫回魂魄离体被逐钦吞食之后,两方人马大战。由于炅妩强吞了逐钦释放出来的力量,一时间实力大进,逐钦的力量也被削弱,他们才得以略占上风,将余莫回救了回来。丰声榕亓也受了伤,最后关头还是让黑袍逐钦连带着他的半仙魂魄一起跑了。 他们当即回到东海这边的酒店休整,到余莫回醒来已经过去了三天,丰声榕亓还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打坐疗伤。两间房间外都布下了多层结界,以保证安全。 “……他应该是回地府了,他吞了那么多厉鬼,不可能瞒得过冥界地府。虽然地府向来对冥界众鬼都是散养不顾,但是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厉鬼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况且逐钦还没炼化就跑到了人间,定然是有地府阎王在背后给他撑腰壮胆。” 余莫回心里叹了口气,果然一切都不是如此简单。他在闭了闭眼,还为融合的灵魂和身体让他头昏脑胀,眼皮子打架,思维变得迟缓。 “睡吧。”炅妩抚摸着他的脸颊,鬼气森森的脸色满是温柔的神色,“等睡醒了再商量以后的事。” 他的声音像是拥有魔力,余莫回缓缓闭上眼睛,神智坠入睡意深处之前,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额头。 第 31 章 一睡就是三四天,余莫回中途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也都是睁眼睛看了几眼就又睡过去了。好在莫兰芳最近并没有催命似的要打视频电话,炅妩假装余莫回的语气回消息,很轻松就把她糊弄了过去。 等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余莫回灵魂和身体已经完全融合。炅妩依然守在他身边,此时炅妩的脸色大体上已经跟普通人相差无几,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弱不可见的阴森的妖媚之气,应该是已经将吞噬的鬼气消化了个七七八八了。 余莫回艰难地动了动胳膊,躺了三四天没动的身体有种生了锈一样的钝涩。他伸手拦住炅妩的腰,将头枕在对方的腿上,张口啊了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到时间了吗?要去找敖清拿骨刃了吧?”他在炅妩的腿上到处蹭,但还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对方身材瘦削,连大腿上都没有什么肉。 炅妩伸手抚上余莫回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些疲乏:“夜里去,现在才中午。饿了吧,现在去吃饭?” 说着,他递给余莫回一瓶矿泉水:“你没醒我就没有烧水,就先喝几口酒店送的矿泉水吧。” 余莫回没有直接接过水,而是覆上炅妩拿水的手,轻轻摩挲着。 凉凉的,修长的,白皙的,血管经脉都清晰可见。他回想起沉睡前额头上的温柔的触感,轻笑出声,突然发问:“你之前偷亲我额头干什么?” 炅妩在他脸上轻抚的手一顿,久久没有回答。 余莫回自己也不知道他突然这么问是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似乎从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炅妩的交流互动就越发亲密自然,而他们两个却偏偏不自知,也或许是只有他一个人不自知。 他突然回想起有些时候丰声看他们的眼神、敖清看他们的眼神,似乎都透着些微妙的古怪。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接收到他们眼神里透露出的信息,直到那个轻柔的吻将他推入睡意的深渊,同时也让他突然看清了很多。 “咱们俩这个姿势,是不是过分亲密了?”他又问。 炅妩又静默了会儿,开口时却并不是回答:“咱们?你的口音被你的东北舍友带跑了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掩藏住他的逃避。 这是他们初见的那天晚上余伟说的话。 余莫回突然感觉,虽然他并不能听到对方的心声,但是此刻他却能听懂炅妩这番刻意回避下的复杂心绪。 惊慌、无措、担忧、哀愁、关切、小心翼翼,以及……掩藏其下的情思。柔肠中的千回百转,找不出语言来表达。 “点外卖吧。”他突然道,“你要吃什么?我一起点。吃完你就先睡会儿,晚上到时间了我叫你。这几天你肯定守在我身边一直没睡。” 他说得笃定,炅妩也没有否认。房间里又被沉默包围,一直到夜里他把炅妩喊醒。 敖清早就在海面上等着他们了,她还是坐在巨龟的背上。一轮月洒下清辉,海风把清辉吹成碎片撒到海面上,水波粼粼。 没有多说什么,敖清直接拿出一把形似弯月的刀刃。在月光下,被打磨过的鲲鹏遗骨有一种陶瓷的光滑,却同时拥有钢铁的质地。 余莫回十分自觉把扣着勾魂锁的脚伸了过去:“悠着点儿,看准了,别砍到我的脚。” 敖清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一刀砍下去。 “哐当”一声,勾魂锁应声碎裂,掉进海里不见了踪迹。 敖清翻手把骨刃递了过去:“留给你当武器,你应该会用到。” 余莫回点点头,就这么道了声别,跟炅妩一起离开了。走了一段距离后他无意间转过头,遥遥看见敖清还坐在海面上望着月亮。 初七的月亮还没怎么圆,月辉也是泛着些冷意的苍白,照得海水越发幽黑深邃。这样的一幅画面中,看着一位仙人坐在巨龟背上遥望星空,余莫回没有感到什么美感或者仙气,只看到了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孤寂。 他嗤笑一声,对炅妩道:“你说,天道究竟干预了多少事情?” 没有等炅妩的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敖清只推测从西王母派兵阻拦她下凡的时候开始,一切就是天道的规划。可是,会不会其实从更早开始,天道就已经在暗中操控这一切了呢?” “从敖清爱上镜子的那个人的时候,或者在敖清站在镜子面前的那一刻,又或者,在她沾染了嫦娥的灵气而生出灵智那时。” 炅妩怔了怔,停下脚步,也回头看向远处的敖清:“你说的这些,敖清肯定也想过。可是如果把时间再往前推,那么她所有的抗争都没了意义。” 他顿了顿:“她宁愿选择带着恨意和怀念度过漫长岁月,也不想去猜忌她的爱情是否为天道的布局。” 余莫回一想,点点头:“也是,如果感情都能被天道左右,那就太可怕了。我承认我对天道有很大的偏见,但是我对他的大多数猜忌怀疑都来自于我对他的未知。我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大、他究竟能干预多少事情、能干预到什么地步。” “真正可怕的不是天道,是未知。”他总结道。 他收回眼神:“快点回去吧,睡一觉然后明天就去阴间走一趟,天道的事先放一边,找回我的魂魄比较要紧。暑假都快结束了,我还得回去上学呢,再不赶紧回去我妈又要说我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余莫回就被莫兰芳的视频电话叫了起来。 “儿子,玩了一暑假了啊,这都快开学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余莫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沉吟片刻,道:“那就开学前一天回去吧,刚好第二天就去报道,行李都不用重新收拾了。” 莫兰芳表情都快扭曲了,忍了又忍,才把火气压了回去。母子俩又聊了十分钟才挂了视频。 余莫回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又闭了闭眼,却已经唤不起任何睡意了。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起床:“今天去焦土,去把果子摘了就去阴间走上一趟,果子可以多摘几个备着以防万一,但是我九月三号要去学校报道,也不能拖太久。” 炅妩了然,在余莫回洗漱的时候烧了点开水灌到保温杯里,又把东西收拾好。 两人同榕亓丰声道别过后就上了路。 余莫回和炅妩站在焦黑茫茫的一片大地上,四周无边无际,风也没有、声音也没有,除了焦炭一样的土地,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种鬼地方……能有灵泉?”余莫回不禁发问。 “榕亓说的不会有错的,他曾在这里附近当过地仙。”炅妩安慰道。 余莫回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慢慢找吧,我跟着你走。” 于是乎,两人走了大半天都没见到一滴水的影子。 为了提高搜寻的效率,炅妩持续不断地放出鬼气伸向远处探查,所以他们实际搜寻过的范围远比他们走过的地方要大。可即使是这样,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这里除了焦黑的泥土,就还是焦黑的泥土,其他任何东西一概没有。 余莫回累得瘫坐在地上:“我的计划是今天找到果子去阴间,七天之内把事情做完,然后我就回家准备开学。” 炅妩站在他面前,低眸看着他,眼神幽深:“我会尽力的。” 余莫回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一把将他拉着做到了自己旁边:“我只是感叹一下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而已,你别多想。” “那也不能误了上学时间,书要好好读。”炅妩一脸认真。 余莫回失笑,搂了搂炅妩的腰:“那也先歇会儿,等我有力气了再继续找。” 他把头靠在炅妩的肩上,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味道,昏昏欲睡。 炅妩默默散出一些鬼气,将两人包围住,虽说这里荒无人烟,但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不知不觉中,几缕鬼气伸进他们坐的这块地下,感觉到了几分湿气。 炅妩一震,立即叫醒余莫回,打出更多的鬼气向地下伸去。 余莫回懵了几秒,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在地下?” “八成是的。”炅妩淡淡回答。一翻手,浓厚的鬼气凝成掌印向地上轰去。 一瞬间,石土乍起飞溅,烟尘过后,地上赫然一个大坑,坑面下三四米处,清澈的泉水泠泠作响。这片死寂的土地,因为这股泉水的现身,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余莫回甚至可以闻见水的味道,甘甜、清新。 虽然身处这种焦黑的土层之下,那泉水却分外地清澈。 两人探头看去,只见灵泉底部,确有很多丛结着小红果的水草,正在水底随着暗流的方向飘摇。 可这丛丛的水草之中,却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 蟒蛇被吵醒,抬起竖瞳,眼神冰冷地看向两人。它吐出猩红的蛇信子,缓缓扭动庞大粗壮的身躯。 第 32 章 余莫回下意识退后几步,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他咽了口口水,对上炅妩询问的眼神:“其实我挺怕这种冷血动物的……” 蛇鳞细密,只看一眼他就能想到冷冷的蛇鳞贴在手臂上缓缓游走时的感觉,让人汗毛耸立、头皮都要炸开。 “小时候在老家一条蛇爬到过我的胳膊上咬了我一口,所以……”他继续解释,但是话没说完就霎时脸色惨白,满脸惊恐地僵在了原地。 炅妩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只见硕大的蛇头已经从洞口探了上来,黑色的鳞片结构密集,泛着冷光。它吐吐蛇信子,黄色的竖瞳冰冷而诡异。 余莫回头上冷汗如瀑,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肢体和大脑的连接中断,让他无法自如控制身体。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咔嗒咔嗒地慢慢抬起手臂,抓住炅妩的衣袖,将对方拉得离蛇远一点。 蟒蛇见他这个反应,歪了歪脑袋,直接将头探到了他面前,一人一蛇相距不到十厘米。 “你怕我?”蟒蛇口吐人言,语调和它的眼神一样冰冷。 余莫回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愣怔怔地站着。 炅妩脸色惊变,一把拍开蛇头站到余莫回面前给他顺气:“呼吸呼吸呼吸!!!它是蛟龙不是蛇啊!” 长得跟蛇一样的蛟龙被拍得一愣,竖瞳都变得圆溜了些:“你打我干什么?我又没吓他!”冰冷的语调有了些波澜。 炅妩根本没有注意它,只不停地给余莫回顺气,脸上惊慌又焦急。 良久过后,余莫回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一副要哭的样子:“为什么蛇能长到这么大啊!这比老虎狮子的头还要大啊!”说着,他紧紧抱住炅妩,将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 蛟龙又把它的大脑袋脑袋探过来:“蛇?你怕蛇?可我不是蛇呀,我可是蛟龙!” 余莫回听到耳边的声音,又僵住了一下,然后颤颤巍巍地将头抬起一点,瞥了一眼又被吓得立马缩了回去。他近乎崩溃地大吼:“你骗人!你不跟蛇长得一模一样吗!” 炅妩不停的抚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他。安抚间隙一手打出一道鬼气,直冲蛟龙的头,将其打回了灵泉之中。 “没事了,把它打回去了,别怕。”炅妩的声音温柔清润,似乎有种让人静心凝神的魔力。 余莫回慢慢放松了心情,还有些没有缓过来的茫然。 再观灵泉底部,蛟龙直愣地躺在水里望着上空,竖瞳渐渐变得圆溜,连身子都忘记了要盘起来。它的鳞片如钢铁般坚硬,所以刚刚炅妩那一下攻击虽然力劲强大,但是并没有让它感觉到疼痛。然而它现在却非常茫然又困惑。 蛇?它长得跟蛇一模一样吗? 可它明明是一条即将化成真龙的蛟龙啊,早就已经脱离了水蛇的外貌了,按理来讲它此时应当外形与真龙相差不大才对…… 它缓缓抬起身子,探出水面,等水纹平静之后,以水为镜,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几乎与水蛇无异。 竖瞳彻底变成了圆形,它似乎不敢相信水面上的倒影,大力将水影搅散,等待水波重归平静再照一次。如此几番,水面上映照出的它的影子,依然是水蛇的模样。 另一边,余莫回已经平静了下来,眼圈还有些泛红。他背对灵泉坐着,跟炅妩絮絮叨叨:“……童年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童年阴影甚至可能会伴随人的一生,如果我小时候没有被那条小蛇咬一口,我现在肯定是不会怕它的,即使它块头很大……我是一个被凤凰叼在过嘴的人,也是个顺利闯荡过鲲鹏遗骸的人,这些事情我都经历了,我居然因为童年阴影而如此害怕一条大蟒蛇……” 炅妩靠着他,还在轻轻抚摸他的背,静静聆听他的絮叨,知道他这是在疏解自己内心还没完全消散的惧怕。 蛟龙又从洞里探了出来,它觉得可能是因为睡的太久所以眼花了,明明很久以前他就几近化龙了,怎么会因为睡了一觉又倒退回去了呢…… 它只把两只眼睛探出去,看着背对它的两个人,问到:“喂……我真的长得很像蛇吗?你们再仔细看看,我应该更像龙才对……”它冰冷的语调中有一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炅妩感觉到手中余莫回的脊背再次僵硬住,轻声安抚道:“你别转头看。”然后他自己转过头,看见原本只露出眼睛的蛟龙立即把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瞳里带着期待和些许祈求。 “怎么样?”蛟龙摇头晃脑,似乎想把整个脑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现给炅妩,“像龙还是像蛇?” 炅妩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像蛇,海里的那种水蛇。” 话音刚落,蛟龙的大脑袋就突然伸到了炅妩面前。 “你再看仔细些!”蛟龙的声音抖得厉害,“应该是像龙才对啊!我很早以前就快化成真龙了,怎么会还是像蛇呢!” 这次炅妩没有没有拍开它的头,而是微微用力地将它推远了些:“是像蛇,没错。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水里照照看。” 闻言,蛟龙直接沮丧地把头垂到了地上,蚕豆大的眼泪从它眼睛里涌了出来:“我就是照过了才又来问你们的啊……我还以为我睡太久了眼花了呢……怎么会这样啊……” 它吸吸鼻子,终究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余莫回被这突然的大哭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半转过身子,却猛地瞥见地上的大蛇头,又立马转了回去。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背着身说道:“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被你吓成这样还没哭呢……” “我本来快化成真龙了啊……我应该长得跟龙差不多才对呀……呜呜呜……” 即使它的语调依然冰冷,但是余莫回却可以感觉到它是哭的真伤心。 “按理来说,蛟龙的外形确实应该和龙相似才对……”炅妩沉思道。 余莫回闻言又下意识想要转身,但是转了一点就被炅妩推了回去。 “但是它是真的外形与水蛇无异。”炅妩对他道,“即使它的气息是醇厚的蛟龙之气。” 余莫回思忖片刻,背着身子对蛟龙道:“喂,你以前照过镜子吗?以前你是长得像龙还是像蛇?” “当然像龙!我差一点儿就化成真龙了!”蛟龙哭着说,“但是我睡了一觉醒来就突然倒退回去了……” 余莫回顿了一下:“睡了一觉是睡了多久?你一条蛟龙为什么会在阴阳两界交界处的地下灵泉之中?你睡觉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蛟龙被问懵了,茫然地思考着,眼泪都忘了继续流。片刻之后,它磕巴道:“我……我……我好像忘了……” 眼泪彻底被憋了回去,它又抬起它的脑袋:“我好像就记得我睡了一觉,然后被一声爆炸声惊醒,睁开眼就看见你们俩从洞口往下看过来……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也不等余莫回再说什么,它就小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不记得呢?睡一觉难道会失忆吗?好像没这个理呀?好奇怪,我明明知道我是蛟龙,也知道我以前肯定是蛟龙的模样,但是为什么其他事情就都不记得呢……” 它摇头晃脑,一会儿抬起身子,一会儿又垂下脑袋,把地面蹭得尘土飞扬。 余莫回用衣服捂住口鼻,在脑子里对炅妩道:“它大概是脑补受过什么重击,否则不至于傻成这样。再怎么说,蛟龙也是算是龙,你打了它两次它都跟没脾气似的,没有一点身为上古神兽的自尊和傲气。” 炅妩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太过着急竟然打了蛟龙两次,顿时有些愧疚,对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自言自语的蛟龙道:“先前对不住了,因为一时着急才打了你两下……” “啊?”蛟龙回过神来,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道:“哦,那事儿啊!没事没事,我又不疼……嗯?不对!你为什么要打我啊?我又没招惹你。”说到后面它突然有些委屈。 余莫回背对着它开口:“因为我怕,你又一直往我身边靠,所以他就一着急打了你。” “哦!原来是这样啊!” 余莫回扶额,太傻了……傻得单纯可爱……就是长得太吓人…… 炅妩听见他的心声,笑了起来,眉眼舒展之后生出了些明丽动人,眼中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蛟龙一下子看愣了,凑到炅妩面前,毫不吝啬地夸赞:“你长得好看!身为一只鬼却没多少阴鸷之气,很少见啊!” 炅妩还不知怎么作答,就突然被一只手揽着往后退了退,离蛟龙的大脑袋远了些。 只见余莫回一脸菜色,强行镇定着揽住炅妩。其实他原本是想把蛟龙的脑袋推远一些的,但是几次抬手都没下得去手,只能退而求其次,主动带着炅妩后退些。 他这会儿才又想起来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我们是来找果子的,应该就是灵泉下面那个红色的小果子,你……可以给我几个吗?”尽管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交换。 他对上蛟龙圆溜溜的、写满单纯懵懂的大眼睛,突然因为想要空手套白狼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羞愧,但旋即就被他压下了心底。谁知道这灵泉底下会有一条蛟龙啊……没有事先准备也怪不了他们……吧? 蛟龙想都没想,直接道:“可以啊!我去给你们拿!”随后立即缩回了灵泉之中,巨大的身体蹭过大地,又扬起一片尘土。 片刻之后,等它再度把头探上来,嘴里已经叼了一颗连着叶片的小红果。它眼中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它在看到那些水草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犹豫纠结了几番,终于还是只忍痛摘了一颗果子上来,早知道会这样就不答应他们了…… 他缓缓将果子放到余莫回的手上,眼里尽是割肉一样的心疼。 余莫回看看它,又看看果子,脑子里似乎有黑白两个小人在打架。几番交手,黑色小人略胜一筹。于是他厚着脸皮道:“多给几颗行不?一颗可能不太够……”为了以防意外,还是多带几颗比较保险。 蛟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然后又耷拉下脑袋满眼复杂纠结。它跟余莫回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又缩会灵泉摘了一颗果子上来。 “两颗,不能再多了,我……再多我就舍不得了……”虽然给两颗它也很舍不得。 它低着头,看向前一颗果子上连着的两片叶子,咽了口口水,伸出蛇信子把叶片卷进了嘴里。 余莫回被吓了一跳,只见蛟龙咀嚼着叶子两眼放光。 “好吃诶!这个好好吃!”蛟龙只感觉这叶子越嚼越香,清新又美味。它立即转身,想回去再吃一点,但又反应过来还有两个人在这儿,顿时停在了半路。 余莫回看它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道自己原来是抢了别人的口粮。 “去吧,我们也要走了,再见。”他这会儿已经不怕这条傻白甜的蛟龙了,所以语气很是柔和。 他和炅妩走在去往阴间的路上,嘴上又在絮叨:“还好丰声榕亓他们没来,否则我就丢脸丢大发了……我只是单纯地怕蛇而已,除了这点,其实我胆子还是很大的……但是这条大蛇也太傻白甜了吧……” 炅妩听着他的絮叨,轻轻笑出了声。 灵泉底部,傻白甜的蛟龙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将水底的水草吃了个干净。它打了一个饱嗝,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它盘起身子,再次进入了沉睡。 第 33 章 越往前走,天空就越发昏暗。 炅妩给骨刃系了个绳子,再变成拇指盖挂在了余莫回的脖子上,道:“用的时候拿下来就会变成本来的大小,系上脖子又会变成吊坠。” 余莫回点点头,手上摩挲着变小的骨刃。他吃了果子又喝了几滴炅妩的血,这会儿已经脸色惨白没了呼吸心跳,似乎只是个普通的阴间小鬼。 自阴间化界以来,就奉行的是散养之策。鬼魂到了阴间被引入地府,经判官审判之后,罪大恶极的打下地狱,其余的便拿了号之后放在阴间散养着,到号了就放回去投胎转世,没到的时候就随便在阴间晃荡。 所以余莫回踏上阴间的地界之后,并没有看见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黄血腥风的惨烈景象,反而倒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市井模样。 就连路边也是黑草遍地、树木高大,彼岸花丛丛簇簇地开着,看上去竟然感觉环境还挺优美,比先前那块黑漆漆的焦土好看多了。 要说有什么不太美妙的地方,也就是天空过于黑了些、人们的脸过于白了些,还有……远处那座巨大阴森的老旧宫殿。 大街上什么样的鬼都有,穿短袖汗衫的、单穿一个裤衩的、穿羽绒服的、穿古代长袍的、穿长衫的、穿旗袍的……衣着搭配千奇百怪,所以余莫回这个穿短袖短裤的和炅妩这个穿玄色宽袍的搭伙一起走也没有人注意。这里有上千年的老鬼,也有才来几天的新鬼,看多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地府的宫殿看着好像不是很远,但是走了半天却感觉距离似乎一点没近,依然巍然地立在阴间大地的中央,阴森又有压迫感。 余莫回望着远处的宫殿,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炅妩道:“能飞过去吗?”虽然他这会儿并不会发觉到疲累,但是心理上还是不太愿意走这么长的路。 炅妩指了指路边:“禁止打架,禁止使用一切法术。” 余莫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路边立着的一块木牌上,赫然用小篆、简体中文、繁体中文和英文四种方式写着“禁止打架,禁止使用一切法术”这句话。 余莫回哑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走吧,走到明天应该就能到了。”炅妩勾勾余莫回的手道。 两人一直走到第二天下午才看到地府宫殿的全貌。 这座宫殿远比余莫回想的要大,宛如一座大山一样坐落在阴间大地的中央,高耸得似乎能插进黑色的天空的黑色云雾中,而它的阴影也像是能笼罩住整个阴间地界。 余莫回目瞪口呆地望着宫殿,喃喃道:“原来……这么大的吗?” “喂!新来的吗?”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吓了他们一跳。 转过头,只见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黄牙。老头只穿着一条破旧的军绿色长裤,半裸着上身。 余莫回和炅妩都没有说话,只是略有戒备地看着老头。 “咳,”老头尴尬地咳嗽一声,解释道:“相逢即是缘,碰上了就聊聊天嘛……你俩是新来的吧?我可以带着你们围着地府大殿绕一圈看看!我死了这么多年一直在这儿附近晃荡,对这儿熟得很!” 两人还是没说话,脸上的戒备之色更深了。余莫回不由得发散思维,这老头看着只是个普通的鬼,炅妩对上他应当可以轻松制胜,只是两人这次是掩藏了气息过来的,万一真动手起来难免有可能会暴露气息。还有就是,这老头这么热情地叫住两人,是真的只是人比较热情,还是其他什么人派来的,抑或是阴间欺负新鬼的套路? “那个……”老头脸上的窘迫之色更甚,“我活着的时候是个捡废品的,一个人孤独终老,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所以死了之后也一直很想找人说说话……可是阴间的老鬼似乎除了等排号之外就没什么爱好,一个个都冷漠得很……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刚来的新鬼应该会还有些人气……” 老鬼说到后面,声音和头一起低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新来的鬼?”余莫回问。 “咳,就地府大殿的这压迫感,一般鬼都不会来这儿闲逛,所以能来这儿的要不是轻车熟路的老鬼,要不就是好奇的新鬼。老鬼的脸我都认识,你俩是新面孔,况且,你俩离大殿还有两百米呢就停着不敢上前了,肯定是新来的。” 余莫回和炅妩对视一眼,缓下了脸色,笑笑,道:“那就麻烦您带我们逛一圈了,我俩确实对这地府大殿挺好奇的。活着的时候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死了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真的有鬼,所以好奇心就这么涨上来了。” 老头又乐呵了起来,带着他们往前走:“我活着的时候也不信这个,死了才发现是真的。你们叫我老何就行,我死了七八年了,那边还没排到我的号。你俩呢?” “我姓余,他姓炅。我俩出去玩的时候出了意外,昨天才到这儿。” 老何点点头,又道:“炅小朋友是玩那个什么……考斯普累的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我活着的时候就看到过有年轻人穿成古人的样子在街上走……” 老何像是真的憋太久了,一直说个不停。余莫回开始还听着,到后面就直接被地府宫殿外围的断崖吸引了眼光。只见那断崖之上,隐隐约约有红光照耀,让原本阴黑可怖的地府宫殿更添了一分杀气。 老何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笑眯眯道:“那个啊,你可以理解为护城河,只不过这河是流在了两边悬崖中间。这里是宫殿后面,绕到前面去有唯一的一条可以去往宫殿的路,正通大门。”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虽说阴间的其他地方看着也不吓人,甚至环境还不错,但是这条河可是相当的……” 话没说完,他们就已经走到了“护城河”旁边。赤红的岩浆在“河”里翻涌,像是烧开的水一样不停地冒泡。他们先前看见的红光,正是这岩浆映出来的。 “这据说是岩浆地狱,放在这儿就是为了起威慑作用的,好让在阴间闲逛等号的鬼不敢对地府宫殿起什么歪心思……”老何解释道。 又往前走了几步,余莫回才发现,翻涌的岩浆里还有无数白骨上下沉浮,有些骨头上甚至还连着些血肉…… “这里面的白骨就是在岩浆地狱里受刑的鬼,沉沉浮浮,血肉都被烫没了,就剩骨头维持着他们的魂。” 老何顿了顿,突然嘿嘿一笑,凑到两人耳边,道:“像不像是岩浆煮的骨头汤?” 余莫回差点吐了出来,好像胃里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头,在食道里不上不下。 他满脸嫌恶地看向老何:“您这比喻也太……恶心人了……” 老何爽朗一笑:“都成了鬼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反正都不用吃饭不用喝水。” “那也有下辈子呢!” “投胎之前一碗孟婆汤下肚,哪里还记得这些!” 三人离崖岸挺近,却感受不到岩浆应有的灼热之气,不知道是因为阴间的岩浆就是冷的,还是因为变成鬼之后就没了感知温度的能力。 “哟,老头!又骗了两个鬼?” 两个流氓地痞模样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正抱着胳膊冷笑着盯着老何。 “是你们……”老何大惊。 “骗?”余莫回下意识拉着炅妩往旁边退了一步。 “不不不!”老何连连摇手,“别听他们瞎说八道,我是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对,说说话而已。”其中一个地痞鬼讥讽道,“说完之后就被抓到地狱里受刑了。” “你们到地狱受刑是你们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老头气得直跺脚。 “呸!明明是你故意害我们!”另一个地痞鬼气急,“我们就差两个月就可以投胎去了,偏生被你害得打下地狱受了三年的刑!出来之后也只能拿了新号重新再排,你就是抢不到别人的号牌,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你前面的人挤到后面去!” 两个地痞掐住老何的脖子,怒气冲冲。 “抢号牌?”余莫回立马反应过来,上前抓住两鬼的胳膊,道:“我们两个是新鬼,号牌在他后面,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个假设并不成立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先把手松开,好好说清楚把误会解开,行吗?” 两只鬼一愣。 被掐着脖子的老何连忙喊道:“对对对!好好说话,先松开手!阴间禁止打架!” 两只鬼像是被这话触到逆鳞一般,突然间又凶神恶煞起来:“你闭嘴!禁止打架!你就是这么害我们的!” 他们死掐住老何的脖子,手指都陷进了肉里,像是要硬生生把他的脖子掐断一样。 “好好说话,放开他!”余莫回扒住两只鬼掐住老何的手,大喊道。 炅妩也跟着他上前去,护在他身后。 “干你屁事!”两个地痞甩开余莫回的手,又重重一推。余莫回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摔到炅妩身上,而炅妩身后恰是悬崖。 余莫回惊觉身后一空,转过头时炅妩已经落下了悬崖。他想都没想就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在坠入岩浆之前紧紧抱住了炅妩。 扑通一声,两人消失在滚滚岩浆之中。 两个地痞和老何当即吓得呆愣在原地,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 可惜,白骨还是随着岩浆翻涌而上下起伏,而两人的身影却没有再浮上来。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一声厉呵,三人转过头,只见黑白无常正悬在空中看着他们,面目阴森暴戾。 三人齐齐瘫倒在地。 第 34 章 阎王殿中,三只鬼跪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子。 “我们刚到地府就看见他们三个打架,将另外两个人推进了岩浆里。”白无常向阎王报告。 “没……没……没打架……”两个地痞鬼赶紧狡辩,“就……就是……聊……聊了几句……”他们的下颌骨已经不听使唤,不停地抖,上下排牙齿碰撞,发出咳嗒咳嗒的细微声响,在这空荡又寂静的阎王殿中却能让人听得十分清楚。 “聊天还上手?不仅上手还把人推下岩浆?”黑无常冷冷地瞥了一眼他们,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 “就……就是打架!”老何趴在地上哆嗦着喊道,“他……他们打我、掐我脖子!我没惹他们。两个小伙子上来想帮我,但是却被他们推下了悬崖、掉进了岩浆里!” “不!不是推!”两个地痞鬼近乎尖叫着大喊,“我们只想甩开他的手,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才掉了下去!跟我们没关系啊大人!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 “够了!”阎王一拍惊堂木,“不好好排号,死了还想杀人,将他们一起打入刀山地狱!” “大人——”求饶的话还没说得出口,三只鬼就一下子消失在了阎王殿中央,空荡的大殿瞬间寂静了下来。 阎王背靠在椅背上,沉声道:“这么点大的事情就把人带到我面前?” 黑白无常心下一沉,对视一眼。炅妩掉下去的那一刻释放出的鬼气那么炽盛,阎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可此时却在与他们装糊涂,大概……是已经在怀疑他们的立场了。白无常低下头,恭敬回答道:“被推下去的……是余莫回和炅妩……” “哦?他们这么快就来了?”阎王看似很惊讶的样子,随后又立马恢复了常色,“地狱岩浆腐蚀鬼气,他们俩掉下去应当不过片刻就连渣都不剩了。”他顿了顿,“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带人去岩浆口守着点吧。” 两无常领命,退了下去。 而就在他们退下后,一个半透明的黑色人影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 “他们可不好对付……”黑色人影一开口,赫然是逐钦的声音。 阎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才觉得他们不好对付。” 半透明的状态模糊了逐钦的五官,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一开口,还是可以听出他语气里的冷硬:“余莫回是万年以来最强的一任鬼王,而那只小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看得出来他不简单……” “看出来他不简单那你当时还没杀了他?却把他压在地上看着火烧村庄?”阎王的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嘲讽,他也不想等逐钦回答,接着道:“管他以前是仙是妖,只要他现在是鬼,把他就会被岩浆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他继续解释:“这是从地狱深处流出来的岩浆,任何鬼气进去都会被腐蚀得一干二净。被丢进去受刑的鬼都被下了咒,能减缓他们被腐蚀的速度,却也能让他们意识清醒地忍受着被腐蚀的痛楚。等什么时候咒失效了,他们的刑期也就满了,到时自然就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对外面的小鬼是如此,对地府当值的鬼差也是如此,而对他们两人……更是如此……” 逐钦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小心为上,谨慎些总是没错……” 阎王瞥他一眼:“你啊,就是太贪心。能力不足还过分贪心才会落得今天这般模样。”言罢,便消散了身形。 空荡荡的阎王殿中只留下一个半透明的黑色人影愣怔怔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那半透明的黑色人影也慢慢消散了。 再说另一边。眼看余莫回跟着跳下来的那一刻,炅妩即刻释放出大量鬼气,将两人一起包裹住。 两人相拥坠入岩浆,一股强大的腐蚀力量瞬间就将包裹住两人的鬼气腐蚀了大半。炅妩的全身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痛,想要大声尖叫却因为被岩浆包围而出发出声。 但这统共不出两秒,另一种强大的灵力就将两人连同鬼气一起包围着保护了起来。疼痛霎时消失不见,炅妩睁开眼,只见余莫回脖颈上的骨刃释放出刺眼的白光,白光把他们从岩浆中剥离开来,最终形成一层白色的球形光罩把两人护在了光罩内部。 而余莫回却像没有看见白光一样,没有分一点眼神给项间闪耀的骨刃和周围的白色光罩。他的双瞳漆黑无比,占满了整个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炅妩。 对上他的眼睛,炅妩只感觉自己再次落入了他眼眸铸成的深渊里,心甘情愿地放纵自己沉沦进去,被黑水包围着也不反抗,缓缓、缓缓、缓缓地沉到深渊底部。 白色光罩像是岩浆里的一个巨大气泡,不往上升,却一直向下沉没。 余莫回和炅妩额头贴额头,久久地无言相视。 光罩并未沉底,在岩浆暗流涌动的底层停止了下沉,逆着暗流的方向前进。 等到光罩将两人托出岩浆落在实地上,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光罩消失之后,余莫回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笑了笑,伸手摩挲着炅妩的脸颊:“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救了你……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时隔千年再次听到同样的话,炅妩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别这么说……这话……”他哽了哽喉头,还是还了种说法,“太生疏了……”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我们。”余莫回道,他想了想,探头亲了一口炅妩的额头:“这个也还你,两清了。”他咧嘴笑得开朗。 也不给炅妩反应的时间,他就拉着炅妩往陆地的深处走去。 炅妩也任由他拉着,半晌之后才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想跟你两清呢……永远欠着才好,这样你就能永远在我身边了……” 余莫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一股劲儿地拉着炅妩往前走。 光罩出来的地方像是一条河流,只不过河里流的是岩浆。顺着河流往上看才发现,一座火山顶部开了个豁口,岩浆正是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应该是经年累月的流溢才形成了这条岩浆河流。 岩浆顺着地形流淌到远方,在某个地方却突然直流而上,绕过无数个弯道暗洞,被引到了地府的“护城河”里,形成了岩浆地狱。 这儿是黑暗的世界,只有岩浆映出的红光给这片天地照出了一小片光亮。余莫回带着炅妩越往陆地深处走,光线就越是微弱、黑暗就越是浓厚。 他们此时已经完完全全隐没了黑暗之中,身后的岩浆河流宛如草书行云流水般的笔画,落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亮着赤红的光。 他们驻足看着岩浆河流,良久。 余莫回率先回过神来,轻轻晃了晃炅妩的手:“走吧。” 他项间的骨刃再度亮起白光,只不过这次的光十分柔和,为他们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地方。 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两人渐渐闻到一股铁锈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与此同时,四周也慢慢亮了起来。 他们遥遥地看见远处又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屈曲盘旋、遒劲有力,像一颗烟花在空中绽放之后的样子。只不过烟花是五颜六色,而这棵树的颜色却过于冷硬了些,而且它的叶子全都耷拉着,形状细长,显得不是那么精神。 直到走近了,余莫回才发现,那些哪里是什么“耷拉着的叶子”,而是一个个被挂在树上的人啊! 几百层楼高的巨大铁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枝干占地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屈曲的枝干上到处都是铁刺利刃。干瘦的人们背部被铁刺穿透,悬挂在树上,像是肉干、像是枯草、像是风铃。他们没有力气挣扎,只时不时发出小声的痛苦的呻/吟。 余莫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铁锈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着肉类腐烂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几欲作呕。 “铁树地狱。”炅妩沉声道,“这里是生前挑唆离间血亲骨肉和夫妻的人受刑的地方。” 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木轮声,炅妩赶紧拉着余莫回躲到了树干背后,又掩藏了两人的气息。 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推着小木轮推车来到铁树下,一个爬上树将挂在树上的人扔下来,另一个在下面接着,再扔到木轮推车上。不一会儿,小小的推车上便堆了一座小山。两个鬼差中一个人在前面拉,另一个在后面推,又逐渐远去。 “这些地狱是什么构造?竖直着一层一层的还是在一个平面上?”余莫回问。 “都有,两种结构交错排列。”炅妩回答。 余莫回望着两个鬼差远去的方向,沉思片刻,道:“能隐藏我们的身形吗?” 炅妩一愣,立即会意:“能,但是最好不要离得太近,还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是要跟上去吗?” “嗯。” 没有问为什么,炅妩立马隐没了两人的身形,带着余莫回远远地跟在了两个鬼差后面。 而此时的黑白无常,已经带人在岩浆口守了很久。他们在的原浆口不是源头的火山口,而是岩浆被引流到陆面上的口头,在岩浆地狱受刑的人皆是在这里被扔下岩浆的。 黑白无常吐着猩红的舌头,面无表情,可是心却是越等越沉。如果一直没有出来,是不是就真的意味着他们已经被岩浆腐蚀殆尽了呢…… 第 35 章 看似宽阔的陆地突然在某处戛然而止,再往前就只剩黑雾茫茫。两个鬼差把木轮推车推到片陆地的尽头,将推车上的人都扔进了黑雾中,然后就又推着空车往回走。 他们大概每天所做的工作就是来回运这些人。 余莫回没有再跟两个鬼差回去,待他们走远之后,才开口问炅妩:“黑雾下面是什么?” “可能是孽镜地狱。”炅妩道:“被打入铁树地狱的人,之后都要再入孽镜地狱和蒸笼地狱受刑。” 余莫回踱步走到地界线旁,看看这完全不透明的黑雾,想了想,缓缓地伸出了手,想要往黑雾中探去。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拍了回去。 “我来。”炅妩道,于是伸出惨白的手探进黑雾。 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炅妩的胳膊在黑雾中左右摆了几下,又抓了几把,收回胳膊之后手里什么都没有,才勉强放下心来。 余莫回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并没有再想把手探进黑雾里。 “以我们的能力,现在肯定是打不过阎王吧?”他问。 炅妩一愣,眼神黯淡了下去,嗯了一声,然后道:“本来也没准备硬抢,只想着钻个空子偷回来……” “偷也可能会被发现啊。”余莫回一脸狡黠地笑着。 炅妩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要不要去下面逛逛?”余莫回问。 “可……你不是还要上学吗?得赶着点儿时间呀……” “信不信我?” 炅妩点头:“信。” “我听到了呼吸的声音,大概是从下面传来的。”余莫回看着炅妩的眼睛认真道。 炅妩惊讶地半张嘴巴,半晌,才动了动嘴唇:“什么时候听到的?你怎么知道是从下面传来的?” “从出了岩浆开始,一直都可以听到。声音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要不是因为这里过于安静,或许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声音。” 余莫回顿了顿:“你说过现任的阎王是个篡位的判官吧?天地初开之时,天道、嫦娥、阎王三神诞生,嫦娥不知缘由地被囚禁在月宫,耗尽了神力,却也能变成银河在世间永存。他区区一个判官,就能把三神之一的阎王给杀了不成?”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呼吸声是真正的阎王的,他或许是在叫我过去,我们得去找他。” 炅妩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之后,他才又抬起头:“为什么你能听到那呼吸声我却不能呢?万一是那判官的计谋呢?这样做太冒险了。” 余莫回一撇嘴:“刚刚还说信我,现在就不信了。” “不是……” 余莫回伸手揽过炅妩,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信我。再说,来都来了,就逛逛呗?嗯?” 炅妩在这般攻势之下,很快屈服了。两人手挽着手,一齐跳进了黑雾、向下坠去。 两人掉在了一片空地上,旁边都是排成长队的人,顺着队伍往前看去,一面巨大的镜子赫然摆放在空地中央,而这镜子……看起来分外熟悉。 “这不是月宫里的那个镜子吗?”余莫回问。 炅妩摇摇头:“长得相似而已,月宫里的那个灵气雄厚纯粹,这个则是鬼气厚重,两者有质的区别。” 余莫回了然。 排队的鬼一个个都是瘦骨嶙峋的样子,仿佛站都站不稳,旁边青面獠牙的鬼差狠狠抓住他们的手,放到镜子上。镜中泛起一阵涟漪,涟漪荡漾过的地方里面显出了他们在人世间作恶欺瞒的场面。 另一边的鬼差挥起鞭子,狠狠打在他们身上。一时间,血光四溅,他们被打得皮开肉绽,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惨叫声十分刺耳。 余莫回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吃不消:“打得这么狠啊……” 炅妩拍拍他的背:“孽镜地狱只是照镜显现罪状,真正受刑还是要去其他地狱。” 果不其然,炅妩话音刚落,远处就又一个鬼差推着木轮推车走了过来。他把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鬼一个个扔上木轮推车堆成小山,就又推着他们往远处走去了。 两人连忙跟上去,又看见陆地尽头一片黑雾,果断再次跳了下去。 两人这次掉在了几个巨型蒸笼中间的空隙里,空隙的宽度刚好可以让两人并排而走,每个蒸笼旁边还有梯子,应该是可以从那里爬上去。 余莫回站了起来,周边的蒸笼里不断地传出痛苦的呻/吟,声音沉闷,却因数量众多而显得十分吵杂,让他听不清之前的呼吸声。 “这里是蒸笼地狱。”炅妩道。 “这儿太吵了,我们得赶紧走出去。” 两人在无数蒸笼之间穿梭,可就像被困在了迷宫里一样走了半天还是出不去。四面八方都是蒸笼,哀嚎声远远近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传来,吵得余莫回脑壳儿疼。 “能放出鬼气探探路吗?” 炅妩摇摇头:“这里肯定有鬼差,放出鬼气很可能会被发现行踪。” “那咱们就先歇会儿。”余莫回拉着炅妩坐在了地上,“等等看能不能见到鬼差,咱们跟着鬼差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熟悉的木轮滚过地面发出的轱辘轱辘的声音。 他们盯着声音传来的那个路口。不一会儿,一个鬼差就推着木轮推车从路口经过,径直向前走去。 两人立即跟了上去。只见这次推车上的鬼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而是宛如水中浮尸那般的巨人观,肿胀得老大,导致推车上一层只能放一个。于是乎,那些从蒸笼里出来的鬼一个一个的交叠着垒在推车上,像是一座高耸又精瘦的塔。 余莫回看得反胃,低着头跟在炅妩身后,不去看那些肿胀的鬼。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走出了蒸笼组成的迷宫。一出去,就一阵冷风吹来,余莫回不禁抖了三抖。 他抬起头,只见面前的空地上放着一排排的挂着铁钩的架子,每一个铁钩上都挂着一只鬼,他们像是脱了水的海鲜,皱巴巴的,随着冷风轻轻晃荡。 那只鬼差把推车放到一排几乎干成鱼干的鬼旁边,一个个的把那些鱼干鬼放下来,又把推车上的巨人观鬼挂上去。 “蒸笼地狱的鬼晒干之后还要再入拔舌地狱,只不过拔舌地狱是在第一层,我们再跟着他,应该能找到往上走的办法。”炅妩轻声道。 两人等着那鬼差一个个把巨人观挂了上去,又把鱼干鬼垒上了推车,再度推着车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果然地界尽头又是一片黑雾,那鬼差这次没有把鱼干鬼都扔进黑雾,而是安静的站在那边,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片刻之后,黑雾竟然流动了起来,一艘细长的木船从中滑了出来。 一个干瘦的撑船鬼带着尖尖的斗笠、拿着长长的撑杆,停下了船。推木轮推车的鬼差并没与对方打招呼,直接将鱼干鬼又仔细码到了船上就走了。 黑雾又流动起来,木船调转方向,又向隐没在了黑雾之中。 “这意思是,上去得坐船,下去就直接跳就行?”余莫回问。 炅妩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行吧。”余莫回叹了口气,“下来容易上去难,咱们就指望着能到下面找到真正的阎王,让他带我们上去吧。” 离开了蒸笼迷宫之后,耳边恢复清净,他又听到了呼吸声,而且那声音确实比之前更近、更清晰了些,所以向下走肯定是没错。 两人又手挽着手跳进了黑雾中。 第 36 章 一路顺畅的好运气很快就到了头儿。 铜柱地狱,无数被扒光了衣服的鬼被绑在烧得通红的铜柱上,肉被炙烤的味道混杂着炭火的味道涌入鼻腔,耳边惨叫声不断。 这是一个惨烈、赤红的地狱。 余莫回被恶心得直反胃,肚子里翻江倒海。他连忙拉着炅妩去找陆地的尽头。可没走两步,炭火的火星从一边的铜柱里溅了出来,直接将他的胳膊烫坏了几块皮。 不远处的鬼差立即调过了头,瞪大眼睛看着余莫回站着的地方。炅妩施的掩藏身形的咒效还在,所以那鬼差并不能看见两人。 鬼差吸吸鼻子,像是一条寻着味道去找东西的狗,一步步走到了余莫回面前。 炅妩遮掩住余莫回胳膊上的伤口,带着他往后退了十几步。而鬼差还在先前那块地方不停的吸着鼻子、闻着味道。 “铜三儿!干嘛呢!”稍远处的一个鬼差大喊。 这个叫铜三儿的鬼差并未立即回应,又转着圈儿吸鼻子,直到闻不出什么了才停下。他晕晕乎乎地摇摇脑袋,喃喃道:“好像……有活人的肉香……” 他舔了舔嘴唇,又闻了闻,并未多想,打了个喷嚏就回去了。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找到陆地尽头,跳进了黑雾。 可这次却更加糟糕。炅妩首先落地,地上的一柄尖刀刺穿了他的胳膊,鲜血直流。他重重一拍,将就要落地的余莫回拍到了路边没有尖刀的地方。自己则立马拔刀止血。 刀山地狱,顾名思义,山路上尽是尖刀利刃。被扒光了衣服的男女老少各种鬼怪,正被鬼差逼着往山上爬。每爬一步,就有无数尖刀刺穿他们的身体,哀嚎遍野。每只鬼都是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远远看去,像是成河的鲜血在山路的刀尖上流动。 炅妩捂着流血的胳膊到了路边,刚刚被刺穿的那一刹,因为没有多加防备,所以不慎流溢出了一丝鬼气。他紧张的看向远处的鬼差,恰好看见鬼差正眼神锐利地盯着那根沾着他的血的尖刀。 他大脑嗡地一声,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多想,他赶紧拉着正准备撕衣服给他包扎的余莫回往山下跑去。 “那鬼差怕是察觉到不对劲儿了,我们得赶紧走,万一被他发现,阎王他们肯定都要出动,到时候再想这么顺畅地往下走就难了。”炅妩压低声音道。 可这个鬼差可不像刚才那个一样迷糊,他腾空而起,拔出腰间的弯刀,一股成形的白色刀气直向炅妩他们劈去。 轰隆一声,山石崩裂。余莫回压着炅妩趴在地上,石子碎石砸了他一身。他看看身后山岩石壁上那道深长的裂缝,垂直距离与他的头顶相差不过几十厘米,霎时背后冷汗涔涔。 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鬼差就已经飘到了沾着炅妩的血的尖刀旁。他伸手抹过尖刀,将沾血的手指送进口中。 “新鲜呀……”他喃喃道,声音阴冷沙哑。 此时余莫回已经又拉着炅妩跑了起来。 “刀老大,你跑那儿去干什么?”远处另一个鬼差喊道。 “抓一条小虫!” 刀老大立即转身朝向余莫回两人逃跑的方向,眼神狠戾。即使他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但是他能确定那个方向有人,他再次挥刀连斩。 数道强劲的刀气直向两人劈去,一边是刀路,另一边是峭壁,两人根本无从躲闪。炅妩一狠心,当即释放出浓烈炽盛的鬼气,挡下刀气。 这下两人都暴露了踪迹。一不做二不休,炅妩散出两缕鬼气修复了自己和余莫回的伤,其余鬼气则凝成一股,朝刀老大攻击过去。 远处的鬼差还没反应过来刀老大说的“小虫”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岩壁旁突然冒出来两个大鬼。一击之下,刀老大就飞上了天,又狠狠落在道路上,被数个尖刀贯穿了身体。 “刀老大!” “老二!去报阎王!”刀老大喊道。虽然被贯穿了身体,但是各处刀口却并无血迹,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又站了起来。 炅妩二话不说,又放出两道鬼气,分别朝刀老大和刀老二袭去。而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刀路上受刑的众鬼的注意力。 “余小兄弟!”早就成了血人的老何尖着嗓子惊叫起来。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其他鬼,像是感觉不到刀尖刺穿身体的剧痛般,疯了一样朝余莫回的方向爬去。 余莫回被这声刺耳的大叫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血糊糊一滩血肉朝自己飞快爬来。他又听见那滩血肉叫道:“我是老何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隐约在那滩血肉上找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万分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老何爬的飞快,不似原先一样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尖刀,而是近乎在刀尖上滑动。刀划开了他的肚子,肠子流了一地,长长地拖在他身后。手脚也各被斩断了一只,落在他身后。 他很快就爬到了余莫回面前,拼命伸手抓住对方的脚:“你没死!你得去跟阎王解释!说我没有推你!明明是他们做的事为什么要连带我一起受罚!” 余莫回被吓得直往后退,他难以想象一个老头居然能发出这样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划过一样,让人抓狂。 “你得去跟阎王说!我不要再待在这里受刑了!我不要!你跟我去找阎王!” 眼看老何又要扑过来,另外一边刀老大也重新站了起来,余莫回当机立断,一脚踹开老何:“找到阎王就来救你!”说着,和炅妩一同沿着山路向山下飞去。 “不行!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找阎王!”老何尖叫,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满是疯狂和惊恐,“你不能抛下我!我是因为你们才被打下来受刑的!你们不能走!啊——” 刀老大可不管老何与他们有什么恩怨,一脚踩在老何头上,追上余莫回两人。 一时间,刀尖地狱乱成一团。鬼差不管事儿了,受刑的众鬼就都停了下来,咒骂和嚎叫声在山谷间回响。 刀老二好久之后才缓过神来,爬起身立马追了上去。而躲在暗处冷眼看着一切的刀老三,则眼珠一转,也不管受刑的犯人,找另一边跑去。 一刻钟之后,一众鬼差都聚在了刀山地狱。 黑无常冷眼看着陆地边界旁身体碎成几块的刀老大和刀老二,不说话。在来的路上,刀老三就已经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 “没拦得住他们。”刀老二抓着自己的一条腿向黑白无常道,心里却在发愁怎么把腿给按回去。 刀老大更惨,上半身并无大碍,下半身则断成了好几块,他将碎肢一起揽在怀里,面色忧愁。 “跳下去了?”白无常问道。 刀老二点点头:“一个鬼气冲天,另一个看着像个普通小鬼,但手里有个很厉害的武器,我们就是被那东西砍成几块儿的。” 黑白无常没再多问,带着一众人手也进了黑雾。 再度跳进黑雾的余莫回和炅妩,又遮掩了气息。还在落到冰山地狱时没出什么事儿,两人顺利找到了黑雾。 两拨人一直保持着一段微妙的时间差。余莫回和炅妩掉到油锅地狱,一个刚好砸在了一个鬼差身上,另一个则差点落尽油锅里。两个有所准备的人把猝不及防的鬼差胖揍一顿,接着往下走去。 黑白无常到了油锅地狱,看着同样碎成几块的鬼差,也不着急。不慌不乱地照例询问几句,才又往下追去。 保持着一拨人刚走,另一拨人就恰好追上来的速度,两方人马一直下到磔刑地狱才真正碰上。 无数人被绑在木桩上,像是被削去了所有皮肉的烤鸭一样,只剩了副骨架。这层的鬼差则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站在一个高大的人影身后。 余莫回和炅妩一落地,就看见阎王背着手站在高地上,正等着他们。 “还没死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地狱了?”阎王讽刺地对余莫回道,“怎么样?地心熔岩都烧不死你,是不是这十几层地狱里的刑罚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炅妩挡在余莫回面前,姿态戒备。余莫回则又将骨刃拿在了手中,战意凛然。 阎王一挑眉:“哪儿找来的好东西?这是件神器吧?” 恰在此时,黑白无常带着乌泱泱一大帮人赶到。 “说来也是笑话,”阎王道,“一个装着鬼王的凡人壳子,手里却拿着件神器,还被一个堕落成鬼都妖怪护在身后。而我‘忠心耿耿’的左右手,实际上却早就背叛了我!” 一众鬼差,顷刻间跪趴在地,至余黑白无常两人还站着。 “我兄弟二人对地府的衷心日月可鉴,何来背叛之说?还望阎王莫要听信谗言。”黑无常拱拱手道。 “呵呵……”阎王并不理会他们的辩解,冷笑出声,“旧账新账,一起算算……” 阎王一抬手,地面瞬间化作黑灰,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消散而去,所有人一齐坠落进无尽的黑暗深渊。 也在此时,阴阳交界的焦土之中,一条蛟龙恰褪去了蛇皮,睁开了橙黄的眼睛。 第 37 章 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心脏蹦到了喉头。放大的瞳孔里只剩下一片黑暗,捕捉不到一点光亮。 直至猛然坠地。 身下是滑溜溜的一片,似是树根盘错的样子。余莫回伸手一摸,“滑溜的树根”立马从他手中溜走。他心里一个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秒,漆黑一片中瞬间亮起了无数亮绿色的小点。余莫回颤抖着瞳孔看向地上,亮绿色的蛇眼里,扁圆的竖瞳冷漠冰凉。 “啊——”尖叫声却不是从他的嗓子里传出来的,一同坠落下来的鬼差们抢在他面前尖叫了起来,然后就是肢体被撕碎的声音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黑暗中五感变得极端敏锐,蛇行的窸窣声像是在他的内脏里震颤,肢体被撕碎的声音和骨头断裂的声音也仿佛就贴在他耳边,惨叫声环绕着他。冰冷的蛇鳞正贴着他的胳膊游走,蛇信子若有若无的触碰他皮肤。 余莫回大脑嗡的一声,极度的恐惧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惨叫起来:“啊——” 他疯狂甩动胳膊,把缠在身上的蛇都甩了出去,然后在蛇的泥潭里挣扎、大步向前,但脚下却永远都是细长滑溜的蛇。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双腿上盘绕着越来越多的蛇。 “炅妩!蛇!”余莫回极度崩溃。 下一刻,他周身所有的蛇瞬间被斩断,然后顷刻湮灭成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四周,黑暗之中有一层薄薄的血雾。无尽的蛇沼中,只有他周身十米之内没有一只亮绿色的蛇瞳。 炅妩赤红着双目落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别怕,我来了,我会保护你。” 漂泊在无尽汪洋中的人看见了陆地,不安和害怕转瞬间被安全感代替。余莫回回抱住炅妩,将糊了满脸的眼泪尽数揩到了对方的衣服上。 “保护?你拿什么保护他?”逐钦从上方飘了下来,一脸狂傲。惨白的脸庞和猩红的双眸对比强烈,一身黑袍无风自动,周身的鬼气阴森冲天又躁动不安。 “你又吞了多少厉鬼?”炅妩将余莫回揽到身后,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 逐钦勾勾嘴角:“不多,但是对付你是足够了。”言罢,他身后突然万鬼齐哀,浓重的鬼气凝成无数的骷髅头,直向炅妩扑去。 可刷刷几道白光过后,这气势庞大的万鬼骷髅就散成了烟雾,消散而去。 一场恶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逐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伸手去抓散开的鬼气,却抓了个空。任他再怎么调动鬼气,那些已经散开的鬼气都与他脱离了联系,只像真正的烟雾一样慢慢消散。 “不可能!不可能!”逐钦疯了一样伸手乱抓,想重新握住这些他前一刻钟才吞噬进肚的鬼气。先前有多狂傲,现在就有多溃败。 余莫回手握骨刃挡在炅妩身前,明明是一身短袖短裤,却在此刻生出了几分霸道的侠气。 他回过头,对炅妩道:“别总把我当成余九,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这下子,轮到炅妩眼泪糊了满脸了。 阎王嗤笑一声,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了过来:“保护?以为两只弱小的臭虫抱团就能不被摁死了?螳臂挡车罢了!” 余莫回顺着声音抬头,之间天上的黑云翻涌融合,逐渐浮现成阎王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是被放在遮光的鱼缸里的小鱼,而阎王正探头从鱼缸口头往下看。 余莫回想着,还好自己只是怕蛇,没有巨物恐惧症,否则今天就算不被阎王打死,也会被接二连三的惊吓给吓死。 被骨刃砍断的鬼气已经彻底消散,逐钦也恢复了理智。他退回空中,对阎王道:“小心些,他手上的神器不一般!” 阎王语调轻蔑:“第一次可以当你是大意了,第二次却还是完败而退,这可就不能依然是大意了吧?亏我让你吞了那么些的厉鬼,白费了!” 逐钦脸色相当难看,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你待会儿对上他们你就知道了。”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余莫回使劲儿用脚剁了剁地,又蹲下用手捻了些泥土闻了闻,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土腥气一起散发出来。 “不是幻境?”余莫回问。 “不是。”刚才逐钦失去的鬼气实际上都被炅妩吞入腹内,他特地留了些装作自然消散的样子,实则是将其散到了整个空间内,摸索清了这片黑色空间的情况。 “这里还是磔刑地狱,木桩、受刑的鬼、鬼差都还在,一点没变。只不过不知道这些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他顿了顿,“这些都是有龙气的水蛇,也是因此,一众鬼差才能被他们咬碎、吞拆入腹。” “龙气?傻白甜?”余莫回立即想到了那只长得跟水蛇一样,却偏偏是条蛟龙的傻蛇。他强忍着不适,又瞥了眼稍远处盘错在一起的蛇,那些蛇都是普通水蛇大小,而傻白甜却身形巨大…… “傻白甜会是他们的头儿吗?”那条傻蛇什么都不记得,并且身为海洋生物却出现在干旱贫瘠的焦土之上,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余莫回又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那颗小红果子。当时傻白甜十分舍不得这果子,是否这果子也有什么蹊跷之处? 可不等他想清楚,阎王就又把目光移到了他们身上。阎王望着蹲在地上的余莫回,道:“是在想怎么逃跑还是在想怎么求饶?” “在想怎么弄死你。”余莫回收起果子,淡定起身。 “呵呵,年轻人是应该胸有大志,但却不应该狂傲自大。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魂魄都不完整的鬼王罢了,你之前的历任鬼王不照样是在我地府的管控之下苟且存世,最后也照样是在我地府的英威之下魂飞魄散!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们来地狱是做什么?” 炅妩释放出无比纯粹的鬼气,围绕在两人身边,冷笑着对阎王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儿你不知道?莫回的爽灵魂是你们斩去的,勾魂锁是你派人安的,先前也是你派人‘邀请’我们来地府的,忘了?” “不不不……”阎王摇摇头,连带着整个上空的黑云都在动:“我是邀请你们去地府,不是邀请你们来地狱。地府在上面,地狱在下面。你们不仅不经地府就来了地狱,而且还顺着往下走了这么多层,这是为何?” 他瞥了瞥被蛇缠住的黑白无常,继续道:“是他们告诉了你们什么吗?是让你们……来找什么人吗?” “找谁?”余莫回一挑眉,“我们在地府可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来找谁?找你吗?阎王?是你吗?你配吗?” 阎王骤怒,他听懂了余莫回这连串的问句,喝道:“我配不配当阎王,轮不到你来置喙!” 言罢,一只大手从一旁的黑暗中挥了过来,掌风化作一阵狂风乍起,断胳膊断腿的鬼差连着无数条水蛇一齐被吹得往另一边飞。好在炅妩的鬼气像挡风玻璃一样挡住了乱飞的残肢和水蛇,不至于让余莫回再受一次惊吓。 两人都全力以待,余莫回紧紧握着骨刃,炅妩双手两团至纯的鬼气,只等那手掌挥到面前,再将其击碎。 “不自量——啊!”阎王一声惨叫,他的巨掌和天空上他的脸瞬间一齐消散。 众人惊诧之余,尚未反应得过来,整个黑色的空间又突然像是地震一般猛烈晃动起来。四周和顶空的黑暗四分五裂,碎玻璃一样掉落下来,露出黑暗背后的光亮,却又在半空中消散成灰,雪一样铺满了地面。磔刑地狱的面貌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水蛇不再撕咬,眼中的绿光也黯淡了下去,千千万万地聚在一起,向同一个方向游去。 顺着那方向看去,之间阎王倒在地上,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一条黑鳞蛟龙在一旁仰着身子,眼神冰冷狠戾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打滚的阎王。 “抢来的位置,该还了。”蛟龙低沉的嗓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水蛇们窸窸窣窣地游过地面,停在蛟龙身后不足十米的地方,恭敬地低下了头。 蛟龙望着他们,却还是在跟阎王说话:“我的族人们,就这样被你当成了宠物?不……宠物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养在坛子里的蛊虫。” “呵呵呵呵……”阎王阴鸷地笑出声,“你的族人?什么族?长虫族吗?”他站了起来,一团黑色的鬼气将他肚子上的窟窿补了起来。 他展开双臂,黑色鬼气骤然溢出,占了大半个地狱的地界,强盛、浓厚、压迫感十足。黑袍逐钦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眼神冷冷地看向余莫回。 “我赢过一次,那么就会永远赢下去!”阎王恶狠狠地说。随即鬼气凝成巨掌,向蛟龙拍去。 逐钦也猛然出击,想挖出余莫回的心脏,却中途被炅妩拦截。两方几秒之内便交手数次,相争不下。 而余莫回,抄起骨刃正准备上前协助炅妩,就瞬移一样突然退到了地狱边界。 断了半根舌头的黑无常和被咬烂了半边脸的白无常抓着他的左右胳膊,道:“下一层,火山地狱,中心最大的那座火山,岩浆底部,快去!”说完,就一齐将他推进了黑雾之中。 第 38 章 火山喷发的岩浆汇合成海,整块地面看不到一点儿能落脚的地方。空气都被热浪烧变了形,这片地狱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下落到半空,骨刃就再次释放出白色的球形光罩,为余莫回阻隔了熊熊热浪。只不过这次,他还是保持着完全的凡人外貌。 光球轻飘飘地落到了红得发白光的岩浆上,然后就随着岩浆的流向在大大小小的火山之间漂流,完全不似上次一样自动找路。 余莫回坐在光球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中央最大的那座火山越来越远,急得站起来就往前跑,但刚迈出一步就脸朝下摔了一跤。连试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感觉自己总算明白为什么游乐园里,那些小孩儿在玩水上浮球的时候都是坐在球里扑棱了,因为在这球里……根本站不起来! 松鼠在滚轮里都是要四条腿才跑得起来,他一个两条腿的凡人要怎么驱动这个光球按照他的意志来走…… 嗯?不对,四条腿…… 他趴在光球里,看看自己的双腿和双手,立马有了主意,四肢并用奔跑了起来。 十几分钟之后,摔倒了上百次的余莫回才慢慢掌握了节奏,勉强能四肢协调地驱动光球往中央飘去。 焦黑的肢体漂浮在岩浆中,屡次撞到光球上。刚开始余莫回还会浑身发毛地看几眼,后来也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四肢上,并不再理会那些在滚烫的岩浆中受刑的鬼怪。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这层地狱看见任何鬼差。或许是都被阎王召集去了上一层地狱吧。他这样想着,开了个小差,然后就左脚绊右脚又摔了一跤,脸磕在光球内壁像是磕在了瓷砖上一样,生疼。也不知道等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摔破了相。 也许是炅妩和傻白甜把阎王和逐钦都牵制住了,他这么一路缓慢地前进也不见有追兵追上来。 拼了大半条命爬上了中央最大的那座火山口,光球在此刻突然间像是又有了灵智一般,极速落进岩浆里,沉了下去。 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岩浆底部是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结界,光球一触碰到那结界就像是与其融合了一般,余莫回毫无准备的直接从结界顶部掉了下去,背部着地,他感觉腰都被摔断了。 他疼得直哼唧,在地上躺了半宿才勉强能扶着腰站起来。 “你是谁?身上为什么会有我的气息?” 身后一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吓得余莫回一个激灵。 余莫回转过身,只见一个蓬头散发的魁梧男人正被绑在结界中央,数十条铁链紧紧捆住他的手脚,直绷绷地连接在结界的内壁上。 这不是什么结界,这是个囚牢。 男人一双锐利的眼眸透过头发的间隙盯着余莫回,那种威严与探究,似乎能在余莫回身上挖出个窟窿。 余莫回对上对方的眼神,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退后一步。他咽了口口水,问:“你就是上一任阎王?” “上一任?”阎王重复了一遍这三次字,突然笑道:“还有现任?现任是谁?” “我朋友说,是个谋权篡位的判官。” 阎王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谋权篡位的判官……”可笑着笑着,他突然狠戾起来:“若不是他与天道勾结,他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去谋权篡位!” 他一激动,绑着他手脚的铁链都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若不是有天道帮忙,他能有那个本事捆住我?若不是他偷了嫦娥的玉坠,能造出这么个囚牢困住我?” 他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笑得分外悲切:“嫦娥啊嫦娥……我早该想到的,嫦娥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余莫回看着阎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一会儿怒,默不作声,心里却乱成一团。 片刻之后,他才犹豫着开口:“嫦娥的死和天道有关系?” 阎王收了表情,眼神渐渐悠远:“嫦娥啊……那是个很久远的故事了……” 话说,远古有一凶兽,名为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没有七窍。它清浊不分、善恶不辨,生活在山林之中。偶尔遇见凡人,若对方是好人,则变得凶怒异常,将那凡人撕碎;若对方是坏人,则又变得乖巧伶俐,愿与对方玩耍嬉闹。 就这么个善恶不分的凶兽,因为生活在人间,所以也照样臣服于嫦娥。 嫦娥知道它天性如此,所以也不与它说教,但是经常会去陪陪它,也好让它不那么经常接触凡人。时间一久,混沌便将嫦娥视作姐姐一样看待。 某一天,嫦娥照常去陪混沌。一到地方,混沌就拿出一坛子酒,吵着闹着要和嫦娥共饮。嫦娥无奈,喝了一杯,然后就长醉不醒,睡了五百年。 而这五百年间,因为没有了嫦娥维护人间秩序,原本安和太平的人间变得兵荒马乱、瘟疫横行。所有的天灾人祸,在这五百年间,让人间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直到五百年后嫦娥悠悠转醒。 “……她一见人间这副模样就崩溃了。人间和仙界阴间都不一样,是美丽的、生机的、无限美好的地方,她爱人间的一切……可在那五百年间,我却没有帮她……” 天地人三界众神,向来各司其职,从不逾矩。所以那五百年里,天道和阎王都只眼睁睁地看着人间灾祸横行,无动于衷。 直到嫦娥醒来又崩溃之后,天道才站了出来,谴责嫦娥不负责任。 “……他把众神一起叫到天界,将嫦娥□□了一番。我那时对出了阴间之外的事情都不在乎,只要我的辖地不出问题,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本就精神近乎崩溃的嫦娥,被众神一番指责之后,终于承受不住,自爆了神力。天道及时出手保住了她一命,但她那时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与天地同生的寿命了。 天道说,她不能再继续管理人间了。众神纷纷同意,于是天道就将嫦娥囚禁在了月亮上,等她的寿命自然耗尽。 “……而人间,则被我们瓜分。天道管活人,我管死魂。人间的神兽仙人,则由他们自己选择归属谁的领导。” 余莫回听完故事,沉默了片刻,问道:“混沌呢?它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阎王摇摇头。 “不知道?你们没有去问它吗?”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问,它就死了。”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此二人经常在混沌的地盘见面,所以和混沌也成了好友。嫦娥出事不久之后,儵和忽又在混沌的地盘上相遇。他们想要感谢混沌对他们的善意款待,于是提议说:世人都有七窍,唯独你没有,我们就来给你凿出个七窍吧。 他们一天凿一窍,七天之后,七窍完成,混沌也死了。 “……混沌本就是天性混沌,有了七窍,还能继续混沌吗?故七窍成而混沌死。” 余莫回沉默不语。 阎王继续道:“但是,那酒,十有八九就是天道给的。只有天道才能杀了嫦娥。” “什么意思?” 阎王幽幽地看着余莫回,道:“盘古开天地之后,我们三人诞生。与我们一同出世的,还有三枚玉坠,我三人一人一枚。凭那玉坠,天道可以压制嫦娥,嫦娥可以压制我,而我,可以压制天道。” “一个轮回,互相压制?” 阎王点点头:“我当初不帮嫦娥,也有这个原因。她死了,就没有人可以压制我了。可我没想到天道会先下手为强,抢了嫦娥的玉坠,铸成这牢笼困住我!” 余莫回叹了口气:“唇亡齿寒啊……” 说着,他又摸了摸下巴:“所以,是天道设计杀了嫦娥,而他又想杀了你?” 阎王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是想统治三界吧……” 他又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可管得太多……他受得住吗……” 余莫回并没有听清阎王这句话,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他之前就猜测天道的动机不纯,却没想透过。阎王这一番话,就让他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敖清说天道虚伪,而他自己感受下来,也觉得天道虚伪而要面子。所以天道布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是顺其自然地统治了三界。 先击溃嫦娥的精神,再通过其他手段让判官动手解决阎王,然后通过他和炅妩解决判官。 人间和阴间都没了主,而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一统三界。 好大一局棋! 只是……不知道黑白无常让他下来救阎王这一步……天道有没有想到。 余莫回嘴角一勾,扯下脖子上的骨刃,在手上一转,然后紧紧握在手里:“准备好了吗?我要动手了!” 阎王大惊:“你要杀我?你是天道的人?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我的气息?” 余莫回撇撇嘴:“我怎么可能是天道的人?我最多只是天道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不过我这颗棋子现在好像是脱离了他预算的轨迹了。至于我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气息……这你大概要去问黑白无常了,铁定是他俩搞的鬼。” 他抬起手,再次问道:“准备好了吗?我要来救你了!” 他张扬而自信地笑着,一身现代的短袖短裤,却偏生生出了几分少年侠气。 阎王看得一愣,忘了回答。 一挥刀,唰唰几道白光,伴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铁链碎裂的声音,整个囚牢瞬间崩溃。岩浆决堤一样涌了进来。 第 39 章 磔刑地狱中已经是尸骸遍野。水蛇的尸体铺了满地,其中时不时混着一些鬼差的残肢,血雾弥漫。 这片战场中央,假阎王和逐钦还在负隅顽抗。 假阎王的脸像是瘪了下去,露出来的手臂也是皮包骨头一样,活像个电视剧里被狐狸精吸干精气的羸弱书生。他肚子上的血窟窿涔涔渗血,先前补洞的鬼气早就没了影子。 他对面的蛟龙,身子似乎变得更庞大了些,尽管在先前的打斗中受了不少伤,坚硬的鳞片都被划破,翻出血肉,以至于此时纯黑的身躯已经被暗红的血液染遍。可它依然目光凛冽,一副势必要把假阎王撕碎的气势,不间断地发动攻击。 不远处,逐钦早就收回了替假阎王补洞的鬼气,但面对炅妩和黑白无常三人的合击还是吃不消,再加上吞噬的鬼气极其不稳定,所以坚持到这会儿,已经是精疲力竭。他原本凝视的身体此时也变成了一团缥缈的黑气,似乎随时都会被打散。 他已经无法主动发起进攻,只能被迫一直防守。黑白无常在先前的黑境中,已经被水蛇啃食了部分血肉,所以进攻并不是特别强劲。若是只有这二人,他或许还能与他们打个势均力敌,但是,这里还有个疯了一样的炅妩。 炅妩双目赤红,玄色宽袍也变成了接近黑色的暗红色。他手持长剑,周身鬼气四溢,不仅没有随着打斗而消耗,反而还越来越旺盛。如果细观此界鬼气的暗流,就会发现,他这是将其他鬼怪身上散逸出来的鬼气都尽数吸纳到了自己身上。而这“其他鬼怪”,包括四肢零落的一众鬼差、包括逐钦,也包括假阎王。 他已经杀红了眼,手上青筋暴起,剑光快得让人看不清,只能看到唰唰的道道白光。 一开始,炅妩浑身的戒备之姿,只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余莫回。即使血海深仇的仇人就在他面前,但是只要身旁还站的余莫回,他就会把余莫回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受他庇佑的子民,只剩余莫回一个了,他一定会保护好他最后的一个子民——同时也是他几千年来唯一对其产生爱恋的人。 可是,尽管每次都把“保护”说在前头,然而他还是屡次让余莫回陷入危险的境地。上次是一时不察让逐钦将余莫回生吞了,而这次,全心对付逐钦的时候,又让黑白无常抓了个空档把余莫回推进了下一层地狱。 他一察觉余莫回的气息离远的时候,就不顾逐钦的攻击,立刻就想追上去。可逐钦却以为他是要逃,趁机连刺数剑,将他牵制在了原地。 炅妩因此暴怒,彻底化为鬼身,疯了一样不停吸收鬼气、不停攻击,让逐钦节节败退、叫苦连连。 这是一场消耗战,可两方人马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主。积存了多年的怨气一起爆发,战斗的意志一个比一个坚定,就看谁能站到最后。 “你在做什么!”一声狂野暴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转过头,只见假阎王随手抓起地上的几条蛇的尸体,直接生啃硬吞,吃下了肚。尽管他肚子上是一个血窟窿,但是被他吞下去的蛇肉却不曾从窟窿里掉出来。反而那个窟窿还开始渐渐缩小,变化速度肉眼可见。 “奴役我的族人!现在还当着我的面生吞我族人的血肉!你竟冷酷歹毒致辞!”蛟龙怒骂。 可是他也已经力竭,剩余的力气已经难以再支撑他庞大的身躯。他竭尽全部力气,也只堪堪抬起蛇头,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阎王大笑,“差点儿忘了生有龙脉的蛇肉还有这等作用,若我早点儿想起来,哪里还能让你活这么久!罢了,早点送你去见祖龙吧!” 言罢,假阎王张开血盆大口,一口生吞数条水蛇。随后立即运转功法,一掌直拍向蛟龙的头部。 可就在蛟龙头要被拍碎之际,一个黑影突然窜到掌前,硬生生替蛟龙扛下了这一掌。 “啊——”一声尖叫,黑影即刻灰飞烟灭,而蛟龙毫发无伤。 假阎王怒目圆睁,刚刚的一掌费劲了他刚刚补充完的大部分力量,目的就是拼死一搏,要了蛟龙的命,可却被这黑影打乱了计划! 他看向黑影来的方向,只见炅妩还保持着一个扔东西的姿势,也正赤红着双目看向假阎王。 一对视,假阎王哪里还能不明白。炅妩趁逐钦不备,将其扔了过来,替蛟龙挡了一击,而自己也灰飞烟灭。 一个动作,一石二鸟。救了蛟龙,杀了逐钦。 假阎王顿时恼羞成怒,但他剩余的一丝理智让他不至于立即扑上前去与炅妩硬抗。 他奋力扑向蛟龙:“水蛇的肉都有那么大功效,那蛟龙的肉岂不是一口就能恢复原力!” 蛟龙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口咬上了蛟龙的一处伤口,撕扯下来一大块肉,吞下了肚。 原本就体力不支的蛟龙尖叫一声,直接疼晕了过去,瘫倒在地。 “来吧!看看究竟是谁能站到最后!哈哈哈哈哈……”假阎王笑得癫狂,身体像是充气球一样迅速变大,几秒之后就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的巨人。 炅妩等人站在假阎王面前,像蚂蚁一样弱小。 “蝼蚁!”假阎王狠啐一声,抬脚就向他们踩去。 炅妩运转鬼气,还未出手,就隐约看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假阎王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啊”的一声,仰面向后倒去。 “轰隆!”一声巨响,如岳撼山崩。 众人的皆在为巨人的倒塌而震惊不已,而炅妩却定睛看到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东西又回旋过来。 转头,只见余莫回伸手接住骨刃,就如同接住一个回旋镖一样,潇洒帅气。 他冲炅妩一笑:“想我了没?” 炅妩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直接扑到余莫回怀里,哭着说:“担心死我了!我想追上去可是逐钦拦住我,等我回击之后你已经掉进了下一层地狱……” 他觉得伤心,不停抽咽着,赤红的眼睛和暗红的宽袍都恢复了原色:“我好担心你一个人在地狱里会出什么事……呜呜呜……” “有没有遇上鬼差?他们有没有伤到你?”他强忍住泪水,抬起头问道,却看见余莫回脸上多道细碎的伤口。 炅妩瞳孔都在颤抖,伸手覆上余莫回的脸颊,轻轻抚摸着那些伤口,却又不敢真的摩挲上去。就像是把余莫回当成了一件珍贵的瓷器,而那些伤口就是瓷器上的裂痕,他害怕多用一点力气就被碰碎这件瓷器。 “疼吗?他们伤到你了?”被憋回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余莫回哭笑不得,轻轻拍着炅妩的背,用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安慰道:“没事儿,我自己摔的,下面那层一个鬼差都没有,应该是被那假阎王都召集到这一层来了。倒是你,刚刚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炅妩抽抽嗒嗒地道:“你被推了下去,我却被拦在这一层,一生气就变成了全鬼身……真是自己摔的?” “真的。”余莫回把人抱在怀里,用额头贴着对方的额头,把在火山地狱的事情快速讲了一遍。 披头散发的真阎王完全被无视,他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从来没跳过的心脏似乎都被惊得跳了起来。他转念又想了想过去自己在地府见过的鬼、审过的事,好像两个男的如此这般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他迅速冷静下来,在两人提到自己的时候住抓准时机咳嗽了一声。 几千年没咳嗽过,以至于这一声咳嗽没有把握得好力道,声音过大了些。一时间,所有人都面目震惊地看着他,包括刚刚坐起身子的假阎王。 “先做正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 黑白无常以及一众还没有支离破碎的鬼差齐刷刷跪了下来。 “大……大人……”白无常吐着只剩半截的红舌头,眼中含泪。 而那假阎王则像是泄了气一样,瞬间恢复了正常大小。他瞳孔震颤,尖叫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怎么可能会逃出来!这不可能!” 真阎王可不想再听到他的鬼叫,手中气韵流转,一个黑色巨掌就突然出现在了众人上空。 “你的罪,当诛!” 巨掌哐当一声把假阎王拍成了肉泥,而他的灵魂则分散成多股奔向不同的地狱。 “不直接杀了他?”余莫回问道。 阎王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不让他多受一点罪,我怎么会舍得让他死?” 余莫回也不是真的在意真阎王怎么处罚假阎王,倒是想起了还有个逐钦。 还没等他开口,炅妩就回答道:“他的鬼魂已经灰飞烟灭,半仙的那缕魂魄还不知道在哪儿。” “我知道啊。”阎王笑眯眯地说道。一番手,两个水晶方块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余莫回和炅妩霎时心里一个咯噔。 阎王伸出一手:“这个是那什么逐钦的魂。”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对余莫回道:“这个,是你的爽灵魂。” 第 40 章 余九是被豆大的雨水砸醒的。 睁开眼是灰蒙蒙的天空,阴沉压抑得像是要贴到地面上。万物似乎都随着天空一齐失了颜色,周围一片都是灰扑扑的样子。绿叶青草都被雨水打蔫儿了,和雨水一起被裹挟在狂风里凌乱。 这是……哪儿? 余九眨了眨眼睛,硕大的雨珠砸进眼睛里,泛起一阵酸涩疼痛。 他微微支起身子,却发现身体不太听使唤,各个关节都酸痛又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过一样…… 他猛然想起,自己先前是被炅妩扔出了结界,然后又被一阵风卷着飞往远处,但因为风向杂乱而晕头转向,后来就没了意识。 望望周围,这是一片荒芜的草地,不远处是一条羊肠小道,道上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遍地的野草和几棵细弱的小树,就只有一个他。 一时间,余九的心空落落的,他茫然无措地躺在地上,像是飘荡在汹涌江流中的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雨势不见减小,雨珠砸在身上生疼,余九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沿着那条羊肠小道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处,是悬崖绝壁还是另一片荒地、抑或是像他的家乡一样的村落,这都不重要。家园、亲人、炅妩、风回山,大约都已经在那结界里被碾碎。他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他在暴雨中前行。 小路通往大路,大路又通往一座小城。余九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理所当然地被拦在了城门外。 “叫什么?从哪儿来的?家里人呢?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一个士兵把他拦了下来,接连问道。 “叫……小九……家里人都没了,整个村子都没了……” 余九个头瘦小,茫然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悲伤,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一看就是独自流浪了很久。守城士兵立马心就软了,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安慰他。 后来余九就被带着入了伍,面对询问他大名的士兵,他想到了炅妩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莫要回来”,和别人安慰他时说的“既然还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别让已经走了的人看着你也难过”,道:“我叫余莫回,莫要回来的莫回。” 实际上,与其这么提醒自己不要再回去,或许直接忘了会更好。 因为余莫回在一群正值壮年的大老爷们中间显得过于瘦小,所以被安排到了后勤,每天就干干打杂的活儿。世道还算太平,官府的日子也不紧巴,每天都能吃好喝好。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十四五岁的余莫回个子开始抽条,不知不觉间就长得比很多老兵都要高了。 又过了一年,沙渡国撕毁了和大汉签的停战协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袭击了大汉边城。战争就此打响。 余莫回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这座小城的时候,看着比三年前破旧了不少的城门,在心里默默道了声再见,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从被推出结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断了根的浮萍,天地之大,随处都可以落脚,却再也没有能让他扎根的地方。 他不由地想,他会在哪里枯萎呢?或许是在去往前线的路上,或许是在残破的战壕里,又或许,是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 这些忧郁与胡思乱想被旁边几个话痨打断。 “……孙大将军三个月前带兵出击,只带了三千骑兵,就攻下了一座城!” “这么厉害呐!” “那是!有国师做法护持能不厉害嘛!” “这么说,其实都是那位半仙一样的国师的功劳?” “也不能这么说,孙将军本身确实也有谋略。我还听说,皇上还等着他回去给他和国师一起封赏呢!但孙将军说战事未平,不宜过早受奖,等到再攻下几座城之后再一起受封也不迟。” “嚯!真自信!” “到那时候,皇帝肯定得亲自给他和国师摆宴设席吧……” “可不是说皇上这几年沉迷于修仙,整日不出房门吗?” “修仙归修仙,这么大的功劳,肯定得出来一趟吧?再不济,也得亲自接见慰问一番吧?” “这倒也是……” 余莫回脑袋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敲碎了他这三年来的浑噩昏沉。那支骷髅军队的身影再度在他脑海中浮现,村庄、山林、父母、乡亲、炅妩,也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的身体似乎还记得灵魂被抽离身体的痛苦。 “打下几座城……就可以见到皇上吗?”余莫回问。那飘扬的官旗、诡异的骷髅军队以及那位会做法的半仙国师……村子的事情肯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两个话痨惊诧地看着他:“哟,小兄弟,想见皇上啊?看你这一路面无表情闷不吭声的,还以为你是胆儿小怕事儿呢,没想到小小年纪志向远大呀!” 余莫回没有接话茬,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个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国师啊!”一个话痨立马起了精神,“他可厉害着呢!神仙一样的人物……” 话痨唾沫横飞地给余莫回讲了一遍国师自出世以来的所有事迹,神话色彩浓郁,活像是说书先生讲的荒诞轶事。可对方讲的越是神奇,余莫回心里就越发笃定。 说这国师活了百年依然不老不死,既能窥探天机,又能操控鬼兵,这和炅妩所说的“冥界”“人修道士”都契合上了。 一味的逃避让他变得浑浑噩噩,突然的清醒却激起了他复仇的□□。 见到皇帝、见到国师,给所有人报仇! 于是,前线的战场上,多了一个疯子一样不要命的小兵。 三年后,余莫回成了孙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然而还没等到跟着孙将军一起会去受赏的时候,战局却陡然逆转。原本连连取胜的沙渡大军突然节节败退,花了几年功夫打下的城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又被大汉的铁骑尽数夺了回去。 孙将军看着手底下的兵死的死、残的残,曾经沁了血才打下来的土地,如今又血流成河,悉数还了回去。 “副将……”孙将军愣怔怔地坐在战营外的高地上,看着伤残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在营帐间穿梭,问身边的余莫回:“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铁骨铮铮的将军落了泪:“我带着沙渡的勇士,按照国师的指引,连战连胜了三年,怎么这一年就……” 余莫回没有答话,只是站在将军身后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风轻柔地拂起将军散落的发丝,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或许是从不远处的战场上带来的。将军长久地坐在那里,默默流着泪。 “小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余莫回回过头,震惊得愣在原地。 炅妩身着一身紫色长袍站在余莫回身后,脸上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他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模样似乎变了些,眼尾比原先上翘了点儿,眉目间也多了些妖媚之气。 余莫回刚要开口,就被炅妩捂住了嘴巴。 “用了点儿法术,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炅妩指指坐在那儿默默流泪的将军,“等没人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可还没等到有什么空档时间让他俩独处,铁蹄声就从扬起的尘灰里传了出来。官旗高举,皇上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国师立在他身侧,皱着眉头看着这满营的伤兵。 孙将军匆匆把皇上和国师迎到了军帐里,神色紧张,生怕两人是特地前来兴师问罪的。 余莫回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营帐门帘一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时炅妩并在他身边,在炅妩一看见国师下了马车,就跟见了鬼似的立马躲进了林子深处,只撂下一句“晚上来林子里找我”就不见了踪影。 皇上瘦得皮包骨头,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身边两个颇有姿色的侍女正跪着给他摇着扇子。余莫回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只见皇上脸上虽是严肃得很,但是放在桌下的一只手却正在侍女的屁股上摩挲。 国师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明来意。 前三年连战连胜,是他窥了天机,而近一年的屡战屡败,则是他因为泄露太多天机而遭了反噬。这破解之法,就在于身有真龙血脉的皇上。 皇上听到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立马把手从侍女的屁股拿开,正着神色示意国师继续说下去。 “只要皇上御驾亲征,就能引得真龙气运福泽我沙渡大军,我身上这微不足道的反噬自然也就破了。”国师说道。 帐内众将闻言却具是一惊,孙将军更是冷汗直流:“御驾亲征?这……” 国师立马打断他:“有我和孙将军协力,到时候又真龙气运降临,皇上的安全完全可以保障。” 孙将军即使再不放心,但几个来回之后也被国师说服,安心去给皇上准备出征的驾辇去了。 当夜,余莫回和炅妩在树林里交换了消息。商讨过后,余莫回虽然表面上同意了炅妩暂时按兵不动的想法,心里的仇火却越少越旺,暗暗决定要在战场上把皇帝和国师一起干掉。 五日之后,皇帝御驾亲征,驾着战辇走在大军中央。 多番拼杀过后,两方人马都已经乱了阵型。余莫回手起刀落,麻利地解决掉几个敌兵,瞄准了皇上的战辇,直直向那里奔去。 此时,皇帝正窝在战辇里抱着脑袋,抖如筛糠。国师在他不远处,也正有些吃力的和几个敌兵对战。 余莫回两步爬上战辇,二话不说,长剑就往下刺去。“当”的一声,孙将军挡开余莫回的剑,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 但他脸上的神情立马就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余莫回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又一剑砍掉了皇上的脑袋。 什么真龙气运,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余莫回啐了一口,转过身子看向国师,而恰巧国师也正看着他。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国师瞬移到他的面前,问道。 天地骤然变色,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看见了吗?”国师指指天上翻涌的黑云,“只要迟个片刻,不用你出手他就会死。” “但现在,”国师继续说道,“他死得早了点儿,该来的天劫还是来了,所以,你得替他受这个劫。” 余莫回倒是浑然不在意:“什么天劫?恐怕是你和冥界一起搞的鬼吧!”他冷笑一声,“就算要受罚,那也得等到我把你一起杀了!” 说着,他就持剑接连向国师刺去,却都被对方轻易躲开。这会儿国师突然变得身形灵巧起来,完全不似刚刚与敌兵对战时那般迟钝。 一道惊雷乍响,声音震颤人心,战场上几十万将士都被吓得愣在原地。这道雷不一般,众人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 余莫回也被吓了一跳,心里突然打鼓似的一阵慌乱。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就见一道刺眼的闪电向他劈来。 “轰隆”一声,厚重的黑云像是崩塌的城墙一般坍塌,却只压在了余莫回一个人的身上。 国师瞬移到远处,讽刺一笑:“自己找上门来的替死鬼……”他耳朵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皱起眉头喃喃道:“那个妖怪?是同伴么?” 炅妩察觉天空有所异样就立即向战场赶来,但到的时候余莫回已经被压在了劫云之下。他被挡在战场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其他对战的士兵早就放下了武器,看到这幅景象全都丢盔弃甲、掉头就跑。什么家国大义的,在这种明显就不属于凡人之力的情况中,就暂时都放到脑后,逃命才最重要。 可他们谁都没能逃得了。 风从四面八方涌向战场中央,扬起阵阵尘土。风吹过的地方,死人化成了白骨,活人被抽干了血肉,泥土里沁的血也被风带走,一同涌进坍塌的黑云里。 国师瞪大眼睛,惊叫道:“怎么回事!” 风又吹过他所站的地方,吸走了他的精血,将他也变成了一具人干。 余莫回红着眼睛从劫云里爬了出来,衣服碎成了布片,身上全都是流血的刀口,血人一样,站到国师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 “你是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否则不会对我有这么大仇。”人干一样的国师道,“可惜你杀不了我,我可不是孙将军这样的□□凡胎,没有兵器能刺穿我的身……” 话没说完,只听噗嗤一声,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国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被劫云淬炼过的兵器可以。”余莫回淡淡道。 然而变故又生。 黑气从地面往上涌,整片战场都被黑气裹挟。 国师嘴角微扬:“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死吗?我背靠天道和阎王,被劫云淬炼过的剑又怎样?只不过是毁了我的肉身,而我的灵魂却丝毫未伤!” 他凑到余莫回耳边:“寻仇也得寻到根子上,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我也不过是一个走卒,阎王才是被借力的刽子手,天道……才是这一切背后的主谋!” “你和被我拦在战场外边的那个小妖怪,是想去找阎王呢,还是去找天道呢?”国师阴鸷地笑着。 地底传来一个声音:“鬼王出世,当归冥界!” 黑气凝化成锁链,将余莫回捆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国师丢弃身体,灵魂逃离战场。而炅妩还被无形的结界拦在战场外,满脸是泪地看着他。 “走吧。”他传音给炅妩,随后放出强烈的鬼气把炅妩推向远处,“回家去!也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黑气逐渐将他整个包围,恍惚间,他看见黑气中有一个血色的轮廓,那是个披散着头发的男人。 男人手拿一个方块道:“这是你的爽灵魂,我现在把它还给你。”话音一落,他就捏碎了那方块,一道白雾钻进他的脑门,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两千多年的世界中,余莫回猛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炅妩坐在床边,含着眼泪笑吟吟地对他道:“欢迎回家。” 第 41 章 余莫回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巨龟的背上。炅妩挨在他身边坐着,敖清则离得远些,只留一个背影。 海风徐徐吹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海水的咸腥味,吹得海面粼粼地闪着光,让人感觉像是掉进了星河里。巨龟拨动细成银沙的星星,他们倒悬在天空上,看着地上一道长河闪着银波,周围散落的是打碎的镜子,映照出天上的星星。天上地下两轮月亮遥遥相望。 余莫回一阵恍惚,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他们这是刚从鲛人部落出来吗?逐钦和地府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吗? 他下意识摸上脖子,弯月状的骨刃小小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提醒他那些经历并不是梦。 哗啦一声,一颗巨大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溅了他一脸的海水,吓了他一跳。 蛟龙探出脑袋望着他,问:“你醒了?灵魂融合了吧?有没有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我们还得靠你一起镇个场子呢!”它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些兴奋。 而余莫回则还是满脑子浆糊,没有反应得过来,随即又见一只手伸过来,把蛟龙的大脑袋推远了些,然后用袖子擦干了他脸上的水。 “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吗?”炅妩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脸上是对方手指的凉凉的触感。他感觉到一缕鬼气从炅妩的指尖流出,然后钻了他的身体里,沿着经脉轮转了一番才又流出去。 他握住炅妩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想起来了,就是还有点懵懵的。” 蛟龙的大脑袋又探了过来:“现在可不能懵,马上就要到了,你得赶紧清醒过来。” “还有一刻钟就到了。”身后传来黑无常的声音。 余莫回歪过头向后看去,只见黑白无常和阎王正坐在另外一只巨龟背上。黑白无常原本被咬得只剩一半的舌头恢复了原样,阎王也换了身衣服,将头发束了起来,很有德高望重的官老爷的气质,此时正在闭目养神。 “到哪儿?”余莫回不解。 “去见天道。”炅妩答。 “那不是阎王自己去就行了,他有吊坠呀。” 阎王闻言立即睁开了眼,冷哼一声,语气微怒:“他是什么德行?我要是用吊坠杀了他,那不就跟他一样了吗?我自出世以来一直恪尽职守、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像他一样心生邪念!” 余莫回乖乖闭了嘴,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说什么“恪尽职守”,明明就是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会一直坐视不管吧。 天地生了三个祖神,一个心术不正,一个心怀仁慈却太过感性,还有一个冷漠自私。这样的三个神仙能把三界管理得井井有条也是不容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骂我!”阎王微怒的声音又从后面传了过来,打断了余莫回的思绪。 余莫回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阎王大概是在诈他,但是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我的爽灵魂回来了,那么你给我的那一魂收回去了吗?”他对炅妩说道。 炅妩点了点头。 余莫回又转过身子问黑白无常:“我之前在地府能听到阎王的呼吸声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是把阎王的什么东西放到我身上了吗?” 一瞬间,他似乎在黑白无常惨白又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尴尬的神色,而阎王的嘴角似乎也抽了抽。 一阵沉默之后,白无常缓缓开口:“此时说来话长……” 余莫回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他。白无常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那时,逐钦是个卡在化神这道儿坎上的道士,悟了一百年却还是悟不出最后那一步。于是天道找到他,让他怂恿判官篡位,并把嫦娥的坠子给了他,答应事成之后就助他成仙……” 逐钦自然是不能暴露天道的,也不觉得判官会接受他无缘无故的好意。于是他就借口“替皇帝求长生”来求助判官,作为谢礼就把坠子给了对方。他只说这坠子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可以压制阎王的神力,并没有说那时嫦娥的东西。 然后地府一场恶战,判官将阎王捆在了阎王殿里,日夜折磨他,却不让他真的消亡,只为了享受看着阎王被折磨的乐趣。同时也随手翻开生死簿撕下了一张纸烧了,并派出鬼兵协助逐钦,把那张纸上的人的寿命移到皇帝身上。 “所以……那张纸上记的就是我们整个村子的名单?”余莫回气得声音都在颤抖。炅妩拦住他,给他无声地安抚。 但是事情出了意外,炅妩救下了余莫回,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就此乱了套。 正当判官还在享受折磨阎王的乐趣的时候,人间却传来消息,皇帝被杀,新的鬼王在人间战场上化形。于是判官立即派人去捉拿鬼王。 鬼王抓了回来并押进了地狱大牢,事情前后因果也查了个大概。余莫回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被鬼兵吸取寿命,成了个既在人间活得好好的、又不存在于生死簿上的人。既存在三界中,却不受三界掌管,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几十万年以来最强的鬼王。 判官勃然大怒,以为是派过去的鬼兵疏忽大意造成的后果,于是将那些鬼兵尽数斩杀。而恰在此时,因为事情出了差错而被天道迁怒的逐钦,灰溜溜地跑到了地府,把自己怒气也撒到了判官身上。 这下可谓是火上浇油,判官怒气更甚。而好死不死的,蛟龙那时带着族人跑到了地府,说愿意归顺地府。 “那时我们这族,只有我一个是接近化龙的蛟龙,其他的都还是水蛇,那判官心气傲慢,自然是看不上我们,所以将我们讽刺了一般,就要赶我们走……”蛟龙在一旁补充道,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难过。 但是蛟龙看见了被捆在大殿里的阎王。它结合之前他人对阎王外貌和性格的形容,断定那判官是个假阎王,再加上被讽刺了一番正在气头上,立即就要上去干架。 于是,阎王、判官、逐钦、蛟龙打成一团。黑白无常想趁乱把阎王救下来,却被迫和蛟龙、逐钦打了起来。 一团乱中,判官利用嫦娥的吊坠控制住了局面。阎王被关进火山地狱的岩浆底部,半死不活的蛟龙被扔到焦土里的地下灵泉中,它的族人则被关押了起来,而逐钦,及时求了饶认了错,跟在判官身边成了他的手下。 “……我们趁乱收集了阎王的一点血,后来我们感觉你或许可以帮我们杀了判官救出阎王,就在给你铐上勾魂锁的时候喂到了你嘴里,所以你和阎王有了感应。” “只是感应?不会像炅妩之前一样可以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余莫回问。 “不会。”白无常说得肯定。 余莫回转头对阎王道:“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骂你?” 阎王气得胡子都在抖:“你都把心里话放在脸上了我能不知道吗!下次骂我就心里默默骂,别写在脸上!否则我可不会一直这么好脾气!” 余莫回无语,这么爆也算是好脾气吗…… “你再骂!” 余莫回转过头,留给阎王一个后脑勺。 一直一声不吭的熬清突然转头对余莫回和炅妩道:“好歹我之前也算是帮过你们不少,请你们两帮我一个忙不算过分吧?” “什么忙?”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巨龟游到了岸,面前是一熬清和老龙王初遇时的那个悬崖。崖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榕亓和丰声也在一旁站着。 阎王一看见天道就是一阵讽刺:“诶呦,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神力怎么变得这么弱了?想管的东西太多消耗大了吧!哈哈哈哈!” 天道身形瘦削,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脸上却还是一团雾,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他没有接阎王的话,只是指着熬清的脖子:“他把嫦娥的坠子给了你?” 熬清嗯了一声,讽刺一笑:“你当初站在桂树下说,从此往后我就是嫦娥,我一直没有承认过,但是如今,我却真的接替了嫦娥。” “造化弄人。”天道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他面对众人:“以往种种,是我的错。我名为天道,却还是中了心魔邪念,我在此向诸位道个歉。”说着,他弯腰拱了手。 “从此往后,我不会再踏进人间和阴间一步,天地人三界分管而治,互不干涉。” 阎王的脸色有点精彩,嘴角都在抽抽。半晌之后,他才冷声道:“话都让你说了,反倒像是我们的不好了。” “是我不好。”天道回答。 阎王气得干脆不吭声了。 “确实是你不好。”熬清道,“分管而治、互不干涉是肯定的,但是你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以后你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月亮上,吴刚常娥和玉兔都给送走。” 天道顿了顿,还是点头应下了。 “还有,”熬清指着余莫回和炅妩,“他们两个作为监管来监察我们是否越职,一旦发现某一方有越职行为,可以联合另外两方对其进行惩罚。” 天道又点了点头。 余莫回啧了一声:“这就是那个忙?” “对。你们没说不答应,所以我就默认你们答应了。” 熬清说得理所当然,余莫回也就撇撇嘴没说什么,毕竟先前也确实受过人家的帮助。 达成共识之后三方人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走了,只留余莫回挽着炅妩的手站在悬崖上看星星,旁边围观的榕亓丰声这才上前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完,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余莫回瞥了一眼有些沉默的丰声,笑道:“这么多人里面大概就你最无辜,明明跟我们毫无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被拉近这种事情里来。” 丰声却平静地反驳:“有关系。在你被地府抓走后,那篇战场上鬼气滔天,无人能进。诸神降下灵雨,下了七天七夜,然后又唤来一阵风吹了三年,才将那片战场上的鬼气冲刷干净。我就是受到那阵吹了三年的风化成的神仙。” 朝阳从海面升起,大得占了半个天空,染红了另外半边天和整个海面。几千年几万年的恩怨尘埃落定,三界如朝阳般新生。 炅妩带着余莫回去了他的小地狱。 余莫回待在熟悉的木房子里,抬头看见头顶的木梁。这木梁曾在两千年前陪着他过了十几年,后来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现在竟然又完好无损地印在了他的眼睛里。 炅妩解释道:“你把我推回之后,我给风回山和村子加了一道结界,隐秘于世。但是后来,逐钦还是带着他的骷髅军队找了过来,所以我又耗尽了妖力把村子连根拔起、翻进地下。于是我又堕落成了鬼,这里也就变成了我的小地狱。” 听到这话,余莫回一阵心酸,抱着炅妩缓了好久才摆脱心里的酸楚,然而一出门就被这一座山惊了个够呛。 “所以……你连风回山都给搬下来了?”余莫回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大山,目瞪口呆。 炅妩坦然道:“就是山太大了才会耗尽所有妖力的。” 余莫回捏了捏眉心,着实没想到炅妩会这么实诚,但好在所有的恩怨都已经了结。 他拽着炅妩的手,大步向山上走去:“走!逛一圈,然后回去等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