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他谁都不爱》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白无常他谁都不爱》作者:阿喵星阑 文案: 白无常吴子愉的新搭档洛玉欢,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且是个话本子看多了的小少爷。 这种富家子弟,总会带了一些天真属性,譬如看重世间情义二字,总是想当正义使者;譬如未经世事胆小娇弱,勾魂散魄的时候,泪流满面,手却稳得一匹。 作为他的前辈,吴子愉非常有必要操心他的将来。能怎么办?手把手教他如何心冷如磐石,如何只做分内之事。 然后,吴子愉就开始操心怎么委婉地拒绝洛玉欢的求/爱(不是。 然后的然后,吴子愉又开始操心如何让洛玉欢那个小混蛋离自己远一点,以及……当一个腰不酸背不疼的健康鬼。 【一个前辈妄图将后辈变得和自己一样,后来栽倒的故事。】 【全世界都以为我一见钟情对象和他知己是一对,我却强行转正的故事。】 白无常年上受x黑无常年下攻 (有些用词可能有点现代,雷勿) 一句话简介:黑白无常勾魂日常 内容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玉欢,吴子愉 ┃ 配角:凡音 ┃ 其它:碧绿鹅黄 第1章 第十一任黑无常 他的头发被蛮人狠狠揪起,被迫扬起脸面对敌人。 “怎么样?弹还是不弹?” “吾之琴音,非尔等粗蛮刁鄙之人可听。”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还要不要命了?!” “琴音大义,绝非吾苟且偷生之道!”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对方脸上,换来了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缓了很久眼前才重新清明。 他忍痛从地上支撑着起来,右手抹掉嘴角流出来的血,朗声笑道:“路已绝!” 转身,看着不远处被重重敌人包围的青年,继续道:“如今,尸横遍野,唯有二人坚守在此。” “家国大义,无非此乎。此时身死,无愧于心。” “唯愧于你。” 四目相对,青年读懂了他眼里的那抹决绝,扯开嗓子大叫,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怎么也叫不出来。 凡音!凡音! “凡音!!”榻上的人猛然坐起,大喘几口气。梦醒了,眼前的血色却怎么也消散不开。 “碧绿!!”吴子愉大喊。 “八爷!”从外间慌忙跑进来一个身着绿裙的鬼婢,“您有何吩咐?” 吴子愉听到碧绿的声音,陡然松了一口气,道:“外面是何人如此吵闹?”他最烦有人吵他睡觉。 “八爷,秦广王殿早先通知了,说是今日新上任的黑无常要入府。”鬼婢找出一封信函,双手恭敬地递给吴子愉。 地府的黑白无常在阳间听着骇人无比,其实和跑腿的没啥两样,上天入地勾人魂魄,回来再交由阎王殿审核。而黑白无常也不是专指两个人,而只是个职称罢了,每五百年一换。他吴景吴子愉,不多不少,恰好是这地府第十任白无常。 吴子愉拆开那个信函,从秦广王长篇大论的废话里挑出了几个关键字“三日后,第十一任黑无常到府”。 原本吴子愉是有个搭档的,第十任黑无常,谁曾想那老哥因为一系列扯淡的原因遇到了自己死前暗恋对象阿红来投胎转世,死活求了阎王和小情人转世私奔去了。其实那老哥还有十年就期满,可以选择是去是留,但是无奈爱情太上头。十殿阎王在一起商量着见黑无常五百年功大于过,只剩十年不成什么问题,故而就放他去了。 于是只剩了吴子愉一只鬼。 可是黑白无常向来成双勾魂散魄,少了一个怎么工作?这不,阎罗殿快马加鞭找到了一只新的鬼,来接替这黑无常的工作。 而等待新搭档的三天过程中,吴子愉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被一群打架的鬼误伤,一根大棍正中天灵盖。虽然说鬼没有天灵盖,但是打中要害,着实让吴子愉散了一些鬼气。终日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修养,连脸上惯有的笑脸也懒得支撑了。许是生前的糟心事,吴子愉面热心冷,表面看着和和气气,实际上就是个硬心肠,这一点,精于世故的鬼都看得出来。 “碧绿,你们消息比较多,给我讲讲这新来的黑无常。”吴子愉把自己往上提了一提,坐得直一些。白无常一贯是笑脸相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相比较于黑无常的凶神恶煞,鬼们更喜与白无常交流。再加上吴子愉爱听小道消息,各个鬼总是带着“你懂的”的表情和吴子愉侃大山,为地府消息从下层流到上层的速度提升贡献了不少。 旁边那唤做碧绿的鬼婢点头称是,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清了清嗓子:“说起这第十一任的黑无常,那模样可真的百里挑一的俊俏。” “哦?俊俏。”说起脸蛋,吴子愉可就有兴趣了。这位八爷除了爱听消息,还喜欢美人,故而整个院内的鬼婢鬼奴无一不长得标致,是地府里难得的一道风景线。 “是啊,八爷,那位黑无常啊,年纪不大才十七岁,是今年刚死的新鲜鬼,据说在阳间的时候是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呢!”碧绿可真不愧是吴子愉教出来的鬼婢,说起八卦消息那可真的是绘声绘色,跟说书人似的。 “怎么死的?” “说是……家里被灭门了,一个不留。和家里人过地府的时候被秦广王殿挑中了,这才留了下来。”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种年轻鬼有朝气,看来我以后生活不会寂寞了。”吴子愉已经缓过了神,嘴上笑语却腹诽,这秦广王平日不正经也罢,这事怎么干得这么不靠谱?本以为是从有资历的鬼差里提拔一个上来当黑无常,直接挑了一个毛头小鬼,这还得了? “这种没有资历的小鬼,以后还少不了八爷您操心,万一活干不完怎么办?”碧绿皱眉。 吴子愉摆摆手:“年轻鬼比较会学习,想来也是比较好带的。” 其实吴子愉倒是不介意新鬼,只是他介意麻烦。要是对方是个乖巧听话安静如鸡的,他还是很愿意带一带的。 黑白无常的府邸是共用的,名为长生殿。府邸不大,前院一个后院两个,再加个小花园里面一派荒芜。要去找黑无常或者白无常,这府邸也不至于迷路,因为左黑院为黑无常住所,右白院为白无常住所。 吴子愉想着新来一任黑无常,自己总还是要去迎接一下的,于是就带着碧绿朝前院走去,走过一个门廊便见着一个灵活的矮胖子在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旁边转来转去,满脸笑意像是捧了个香饽饽。 洛玉欢此刻正对胖子判官的过分热情不知所措,眼角余光瞥见一白衣角,心想终于来救星了,扭头一看便立刻认出了来人——是白无常——他的衣服和自己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个子比自己稍微矮些,一头乌发有些散乱地垂在腰间,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面上热情,笑意却不达眼底。 尽管他已经看过吴子愉的画像,直面真人,哦不,真鬼的时候还是让他的心尖儿打了个颤。 “哎哟,八爷!”判官眼尖,立马迎了上去,“您怎么亲自来了前院?照理应该是这新鬼来拜见您这长辈啊!”历届历代的黑白无常都有个敬谓为七爷、八爷。 吴子愉拱拱手,笑道:“判官大人言重了,怎么说也是我的搭档,我哪有不来的道理?还麻烦判官大人跑一趟,进来喝口茶水如何?” “诶诶,不必了,我那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且送到这了,还麻烦您多照看这新来的小鬼了!”判官回礼,迈着短腿颠颠儿地走了。 等判官走了,吴子愉才有闲心正眼看一下新来的黑无常。黑无常看起来和吴子愉想象的有点出入,他以为应该像上任老哥那样粗壮魁梧,或者凶气外漏,可眼前这黑无常,一口大白牙露在外面,笑得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模样倒是长得俊——只不过这五官轮廓,为什么总有熟悉之感?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这鬼右眼角半根食指长的伤疤给吸引了。不是说是小少爷吗?脸上为什么会有疤?稍加一想,这鬼是因为被仇家灭口死的,可能是死的时候被刀划伤了吧。 不过,这小鬼眼圈怎么是红的? 虽然并不是很在意,但是碍于自己的该有的热情还是问了:“你哭了?” 想不到吴子愉这么一问,洛玉欢的心思早已千百回转,那眼泪说流就流:“我刚刚和父母兄姊拜别,他们要去投胎了。”虽是真事,但是刚才那股伤心劲儿早已过去了。可面对眼前的鬼,无端就想装个哭。 吴子愉随口道:“投胎转世乃是好事,阎王愿意破例为你们家提前不用排队,你应该心生感激才对,哭又是做什么。” “呜,他们去转世了就剩我一个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爹娘,呜,连死都是一起的!”说着说着假意借袖子抹眼泪实则透过缝在观察吴子愉。 然而吴子愉没有什么动静,脸上的笑就像画上去一样。 嘁,还真被那些嚼舌根的鬼说中了,这白无常热面心冷,我哭成这样,身为同僚好歹也稍微安慰我一句吧? 其实吴子愉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问:“叫什么名字?” “姓洛,名玦,字玉欢。”洛玉欢委屈答道,像是要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哽咽。 “你字叫玉欢,有什么寓意吗?” 洛玉欢道:“我是玉字辈的,娘说我刚出世的时候哭得比一般小孩要久,所以取了个欢字希望我开开心心。” 也没见得少哭。吴子愉想道。 “我是第十任白无常,叫吴景吴子愉,变成鬼快五百年了,大了你不少。你初来地府就担任要职,许多事情不懂就来问我,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鬼也不会来为难你。”吴子愉边说,边带着洛玉欢往他的院子里走。 洛玉欢亦步亦趋地跟在吴子愉身后,看着他垂在腰间的长发随着他走路的幅度轻轻晃动。 “这就是你的院子了,这是第十任黑无常留下的几个旧婢仆,这是我给你新找的几个鬼婢鬼仆,你且怎么舒服怎么用。”吴子愉指了指站成两拨的鬼,又带着洛玉欢往里走,给他介绍这院子的格局。 吴子愉一张笑脸,声音清冽,语速不急不缓,还很注意细枝末节,这处处为洛玉欢着想的态度一看就是做习惯了表面功夫。洛玉欢在生前见多了吴子愉这种人,若不是凭着吴子愉的那张脸和外头的传说,他才懒得和他绕绕弯。 “子愉兄,您真的是个好人,不,好鬼!”洛玉欢似是感动得稀里哗啦。 吴子愉隐藏在笑脸下的神经抖了抖:“谢谢夸奖,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好鬼。” “子愉兄你不要谦虚,我虽然没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来地府这几日我也见过形形色色的鬼,在这之中,除了您,其余人对我笑脸相迎都是因为有秦广王在我背后撑着。” 这时候吴子愉已经把洛玉欢带到了他的房门面前,闻言他懒散地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笑:“那你怎知我就不是因为秦广王殿的关系才对你热情的呢?更何况白无常天生一张笑脸,你该如何辨别?” “因为我是您的搭档,既然是搭档必须就得培养默契关系,不交与真心,日后该如何工作?白无常的笑脸只是工作需要,皮笑和肉笑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洛玉欢认真道,没了那哭唧唧的模样还真的是一位风华恣意的少年模样,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 “看来令尊令堂的家教十分好,不经世事的小少爷对人心也有一套。”吴子愉赞赏地点点头。你清楚个屁,我还真的是来敷衍你的,更何况,鬼根本没有肉好吗?! 这洛玉欢还真是如碧绿所说,是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模样俊俏身姿挺拔,好在脾气不傲脑子灵活,比较好教。虽说这面容不太符合黑无常要求的凶神恶煞,但是好在那疤给他增添了点气势,除了爱哭了些,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 吴子愉跟商家评判完商品一样想了一堆后,直起身来带碧绿回了自己院子,意思是让洛玉欢自己收拾去,末了还留下一句话:“一个时辰后,我们去阳间。”积压了那么多任务,有紧急的都拜托手下鬼差去办了,那些次要如果不加紧干会严重妨碍自己的休假。 两只做戏的鬼这才分开。 “七爷,需要婢子做什么吗?”旁边一位身穿鹅黄的鬼婢上前,她是统领这院子的管事。 洛玉欢看了她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没什么好收拾的,你叫什么名字?” “鹅黄。” “他取的?”洛玉欢失笑。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准备就来的,早知道自己要接任黑无常的时候就已经细细询问过判官了,知道这位白无常身边的得力鬼婢就叫碧绿。这鹅黄和碧绿,怎么看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名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历史,不要细究。关于地府的那些事情,网上说法不一,我有挑,也有自己胡诌的,全为情节做准备。望各位看官不要细究,看文嘛,快乐就好。 大家你们看这个跳出来的收藏香不香?大家你们看最后的评论栏孤不孤独?点就对了嘛! 第2章 勾魂第一课 过了一个时辰,吴子愉准时地出现在了左黑院。他与方才并无什么不同,还是白衣、披发,只不过头上多戴了一个帽子。为了防止帽子掉下来,吴子愉特地给帽子加了两条带子系起来,在下巴上绑了个漂亮的结。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每到要出去勾魂,吴子愉的职业笑容就过分热情,“知道一个合格的黑无常应该有什么样的外在形象和行为吗?”紧接着就看到洛玉欢端端正正地束发、戴帽,一身黑衣,面瘫似的站在那。不禁赞赏地点点头。 果然扮冷漠比扮笑脸容易,想当年自己为了在脸上挤出点笑容练了多久才到现在这种完美假笑状态。 “准备好了。”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了,十分符合冷漠无情的气质。但是,只有洛玉欢自己知道,这是紧张到面无表情,紧张到惜字如金。 “那便走吧,第一次出任务难免紧张。虽然吸魂散魄很简单,但是难免你会遇到一些难纠缠的死者,所以你以后也要多修炼。”吴子愉领着洛玉欢往地府大门走。 “这地府分成十殿阎罗,我们黑白无常除了和一殿秦广王、十殿转轮王联系较多以外,和其他殿都不怎么熟,所以和其他八殿的人客气为主,少惹是非。”吴子愉最怕的就是麻烦,不是没有解决的能力,只是懒得去耗费那个心力。 从地府入口,先是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黄泉路,再是过地府大门,大门处设有一殿的鬼差,负责登记造册各路鬼魂,之后再将其押解至一殿接受审判,看其功过善恶来决定发配其他八殿受刑还是送去十殿转生投胎。十殿守着忘川河,牛头马面负责押解鬼们去忘川河上过奈何桥,而奈何桥上守着一位鬼婆名曰孟婆,负责给每个往生之鬼灌孟婆汤,让其上路。 为了工作方便,阎罗十殿在地府中位置呈圆形分布,圆以一殿开头,以十殿结尾。故而一殿和十殿位置就是在隔壁,为投胎转世省了不少时间,黄泉路和忘川河相邻,只不过中间设了结界无法突破罢了。 长生殿设在一殿的东侧街市上,接近地府大门,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出去干活。吴子愉和洛玉欢并肩走着,黑白无常二鬼一个笑眯眯一个冷冰冰还是很引鬼注目的。还没走近地府大门,远远便听到一声牛叫,紧接着一声马叫。这声音虽似牛、马,却又被阳间的牛马叫得更凄厉更阴森。 “地府入口和出口是最热闹的两处,而恰恰好这两处就设在一起,成天的喧哗吵闹。”吴子愉解释道,“现在估计又有鬼嫌命长在闹,牛头马面在镇压,莫见怪。”洛玉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刚入地府的时候,也是经过这里的,当时只觉得如果自己还有耳朵的话,耳朵都快震聋了。 “吼吼,七爷、八爷!”那牛头马面利落地把闹市鬼镇压下去,强行灌汤打包滚过奈何桥,一转头上前来作揖。 吴子愉和洛玉欢也纷纷回礼。 洛玉欢来的时候恰好牛头马面去十殿里头押解鬼魂,所以没有遇见过。一抬头,却见牛头在角上绑了一朵小红花,马面在耳后别了一朵小黄花,那画面简直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哟,五爷六爷,今日是什么日子啊?这花别的……”丑瞎了。吴子愉笑道。 “哎呀,那孟老婆子说是我们长得太凶悍了,吓得那些鬼都快散掉了。”牛头说。 马面接下去:“所以让我们戴朵花显得亲切一些。” “原是这样,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就先不聊了。”吴子愉差点就要开口大笑了。 “好嘞!”牛头马面异口同声道,接着牛头又说“二位”,马面道“慢走”。两者一唱一和,画面颇为喜感。 等走远了些,吴子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一殿和十殿的两位王殿爱玩闹,连带着属下也不大正经。” 洛玉欢也是少年心性:“这地府阴气太重,欢喜一些总归是好的。” 吴子愉不置可否,他在地府快五百年了,也都没有适应一殿十殿凡有热闹就爱凑的习惯。想来是自己心肠太冷硬,又喜欢独处,总是看不惯这种热闹吧。 阳间和阴间的交界处是一片浓浓的大雾,正常人看见这种大雾都会顿一下,刚变成鬼还保留着人的一些习惯的洛玉欢也不例外,而吴子愉却连停顿都不带甚至脚步加快了许多,直接就投入了那片浓雾。洛玉欢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也赶忙跟上。 穿过浓雾,两鬼已经站在了一条水流踹踹的小溪旁边。更深露重,溪边湿气更甚。吴子愉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一棵大树下,那儿蜷缩着一只小魂魄。 “今日名册第一只,已找到。” 那只魂魄有些迷茫,低着头盯着水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只魂魄为女,该由你去吸阳魂,我去散阴魄。”吴子愉扭头对新上任的黑无常洛玉欢说道,“我教你的方法还记得吧?现在就来练习一下吧。” 对方只是个迷路的孤魂野鬼,没多大杀伤力,想来是没什么事情的。没曾想,洛玉欢表面上镇定,颤颤巍巍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不用怕,她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吴子愉温声说道。 “我……我知道啊子愉兄,但是,但是我就是紧张啊!我生前连个人都没有杀过……”洛玉欢连声音也是抖的,居然还带着哭腔。虽然紧张归紧张,但是该做的戏一样不少。刚才在吴子愉心中已经树立起一个哭包的形象,不继续下去可惜了。 “紧张什么,第一次出手了就什么都不紧张了。”吴子愉没有想到洛玉欢只是少年贪玩,用哭来戏耍他。 洛玉欢闭眼:“魂来!”手指流畅地在空中比划出招魂的手势。 顿时,那小女鬼的阳魂与阴魄分开,阳魂来到了洛玉欢面前进入了一个六角形的仪盘中,而阴魄则直接被吴子愉打散。那个仪盘是地府花费巨资请了鬼界的能工巧匠打造的,只要鬼一进入那个仪盘就能直接送到黄泉路,省了不少黑白无常的押解时间。只不过,对于鬼气较重,有过修炼的鬼不管用,碰上这类鬼还是得让黑白无常亲自押解。 “不错,挺熟练的。”吴子愉赞赏道,却见洛玉欢睁开眼,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吴子愉。 洛玉欢撩起袖子就把眼泪擦去,傻呵呵:“子愉兄,你第一次的时候紧张吗?” “不紧张。”吴子愉翻开名册,看今日名册的第二位的名字。 “为何?”洛玉欢疑问。 吴子愉“啪”地合上名册,道:“你来地府,就没有事先打听过我身前的事迹吗?”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却有些沉了下来,连目光也冷了。 洛玉欢点点头。 吴子愉,虽身居小职,却是地府里响当当的人物。生前为一守城将领的二子,十一岁时边疆要塞被破,被捕至敌营做了战俘,五年后被接回本国,入了军营。二十一岁因屠城身死,下了地府。刚来的时候满身怨气,血腥味都刻入了魂魄里,身上的罪行本来应该把每个殿的地狱酷刑都过一遍,却被秦广王挑中,破例做了白无常。 “地府里流传的版本很多,我分不清楚哪个是真的,只知道你是因为屠城身死,那你是被屠的……还是屠人的那方?”洛玉欢小心翼翼地问。 “被屠的。”吴子愉的语气很轻松。 洛玉欢奇怪:“你身为士兵保家卫国,虽然确实杀人了,但是也不至于要把每个殿都过一遍吧?” 吴子愉却没有再答:“我们说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受过那些刑罚。” “那,不受这些刑罚来做白无常?我怎么感觉有点徇私枉法……这其中肯定有些代价吧?”洛玉欢生长于富贵官宦之家,虽然被家里宠着很少去接触那些勾心斗角,但是也不代表他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吴子愉点点头,笑容染上了一丝丝的惆怅:“代价是要在地府中无限期地呆着。”那些地狱过一遍,估计自己的魂魄也快没了,更别提转生的机会;虽然做白无常看着好,但是等五百年期满,对正常鬼差来说可以选择投胎,自己却无期限,只能在地府游荡,看着跟永世不得超生没什么两样。 至今都觉得秦广王选黑白无常的条件很怪,仿佛是挑顺眼的来:自己这般的鬼原是应该在各个大小地狱里受刑的,却被挑来当个白无常,偏偏自己是个硬心肠,一点都不符合白无常笑脸迎人的外在形象;洛玉欢家世清白,为仇人所害,投个胎问题不大,明明是有颗菩萨心却硬是被留了下来接任最冷酷的黑无常的位置。怎么想,都想不出选拔黑白无常其中的诀窍,就好似,恶人能当,善人也能当。 洛玉欢还想要说些什么,吴子愉却没有给他机会,按照名册的索引瞬移到了第二处地方。 洛玉欢认出这是千祥寺。他生前经常来这里。 这深夜,即使是香火旺盛的寺庙也不该这么热闹。大殿内,一众僧侣围在一起,中间空出来的那一处地的正上方是一个横梁,而横梁上正飘飘荡荡地挂着一具小僧尸体。 殿内的目光有惋惜,有难过,有好奇,有平静。 “佛门圣地,我们鬼能进去?”吴子愉正准备踏着那些念经吟诵声进去,右手的袖子被洛玉欢给拉住了。 吴子愉颇为糟心地看了洛玉欢一眼:“我们是恶鬼吗?” “不是。”洛玉欢摇摇头。 “我们是孤魂野鬼吗?” “不是。” “我们不守本分吗?” “不……是!是!”鬼还有本分? “我们是正经公职鬼吗?” “是。” “那你怕啥?” 说得很有道理。洛玉欢拉着吴子愉进去了。吴子愉本不想给这个小鬼解释,但是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还是说了:“地府地狱本就和这些什么佛教道教息息相关,咱们这些正经公职鬼,是不用怕这些的。” 洛玉欢立马道谢:“多谢子愉兄提点。” 我只是看不惯你蠢,哪里提点你了。吴子愉心道,脸上的笑容没变。那小僧的魂魄刚刚离体,正站在旁边看着殿内的景象,看见黑白无常便走了过来。 “二位可否为我伸冤?” 作者有话要说:  王殿有时候是指殿宇,有时候是指敬称。 人刚死后变成魂魄,黑白无常带到地府去的是魂。无论魂魄、魂都可以称为鬼。这里区分一下。 白无常吸阴魂,散阳魄;黑无常吸阳魂,散阴魄。男性为阴魂阳魄,女性为阳魂阴魄。 第3章 勾魂第一课 这种问题,业务不熟悉的洛玉欢不予以回答,笔直地站到吴子愉身边。 吴子愉笑:“伸冤这事不归我们管,还是请你和我们回地府,到阎王爷面前上诉,或许阎王爷愿意给你回阳间伸冤的机会。” “我心愿未了,不甘心就此前去。”小僧因为上吊吐出的舌头在嘴唇外荡来荡去,整个面色铁青。 “小施主,地府中同你一样心愿未了的人多得是,请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了。”吴子愉微微弯腰,道。 洛玉欢小声对吴子愉道:“把他带到地府,阎王爷真的会给他伸冤吗?”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吴子愉瞪了他一眼,转头面向小僧的时候脸上的假笑依旧那么完美,“时间紧迫,还请施主上路吧。” 或许是新死鬼资历尚浅,对传说中的地府公正抱着希望,小僧迟疑地点了点头。 吴子愉站直了身子:“魂来!” 一回生,二回熟,洛玉欢紧接着比划道:“魄散!” 小僧的阴魂飞入转仪盘中。吴子愉将其化为巴掌大小,系在腰间,又拿出了名册查看下一只魂魄的出处,绝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刚才为什么不像第一只魂魄那样直接把他带走?”洛玉欢疑惑。 “因为第一只魂魄是迷失的,不知道自己生前有什么心愿,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而这小僧意识清晰,且是被杀害做成了上吊自杀的假象,枉死的魂魄是有怨念的,沟通不好就地化为厉鬼的情况也不少。” “相比较于事后处理厉鬼,我宁愿多说几句话把鬼骗到地府去。” 地府枉死的鬼不少,并不是每个都会处理的,像小僧这种情况牵扯并不严重的,几句话就给打发了,哪里会管。就算化为厉鬼,在地府处理总比在阳间处理方便多了。还真是实实在在骗鬼。 不过吴子愉才不在意这些,他就只想做完本职工作,节外生枝?想都不要想。 “骗鬼的?”洛玉欢声量提高了好几倍,“不是说地府是最为公正的,有冤必伸吗?!” 吴子愉连眼皮都不想抬,却还是依旧要保持笑容满面:“确实有冤必伸,待我们回地府,你自可以去一殿看看审案情况,我们现在先把剩下的魂魄找到再说吧。” 谁料两只鬼那根本不存在的脚还没抬起来,名册上又显示出一个死亡姓名及地点:千祥寺,住持,吊死。 转头一看,方才说是要去准备超度小僧的住持不知何时被用同样的手法吊死在梁上。 吴子愉暗里皱眉,巡视一周,拍拍洛玉欢:“没有魂魄。” 洛玉欢也感知到了,原本装冷漠的面上真的多了几分深沉。好端端的人,死了怎么会没有魂魄?更何况,是佛门中人,魂魄更应该不受侵扰才对。 吴子愉忽然看到洛玉欢摩拳擦掌:“你在干什么?” “我们该去找那住持的魂魄对吧?就像书中写的,两个主角就此卷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阴谋漩涡,为了找出真相……”虽然小少爷在吴子愉面前把自己装得爱哭了些,但是娇生惯养长大是不假,再加上话本看多了一肚子侠义之肠。 吴子愉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脸面具快裂了。 这他妈是哪里来的蠢货?你一个官宦子弟读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真的可以吗? “我们不用找,地府会有专门的人员派出去的,我们负责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简单的勾魂任务都多的要死,再加个找丢失魂魄,我岂不是要累死!”吴子愉按捺住躁动的心,道。 洛玉欢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会像侠客小说里面的一样。” “你不是侠客,你是鬼。”吴子愉丢下这么一句。走出了大半,转身看洛玉欢像一只丢了骨头的狗一样杵在原地:“怎么还不走?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不法之徒把住持的魂魄偷走,住持一心向佛慈悲为怀,横死后又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洛玉欢儿时体弱,便被送来千祥寺养了一段时间,住持对他格外照顾,他很感激。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不免难过。 吴子愉道:“你已经是鬼了,这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洛玉欢就不爱听了。 “难道变成鬼就要抛弃所有感情吗?!”洛玉欢心底升起一点不满。他这带着怒气的模样,恍惚中与吴子愉记忆深处的人有些重合。 “阴阳相隔,当斩断一切联系。红尘俗世,与我们格格不入。”吴子愉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但是新鬼都是这样,无法与尘世了断,只消多做几年鬼就好了。 洛玉欢愣愣地看着吴子愉,心里想不明白吴子愉是怎么带着这么漂亮的笑容说出这样狠毒的话来的。 “你真的一丝情感也无。”却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是真该这样。 “情感这种东西,丝毫没有用处。等你过几年也便知道了。”吴子愉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就好像是饭菜不合胃口那么简单。 是只有你心冷,还是所有鬼都这样? 洛玉欢下意识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他现在是个新鬼,资历肯定不如在地府呆了快五百年的吴子愉高,他有什么证据来反驳?或许在地府生存就该了断一切情感呢?只得闷闷地跟上了吴子愉的步伐。 外出勾魂的不止有黑白无常二人,还有他们手下的鬼差,也同一穿着黑、白的长袍,只不过样式与两位官差不同罢了。因为每分每秒将死的人那么多,黑白无常就算是瞬移也勾魂不及,多谢鬼差帮衬着,才不至于阳间跑满鬼。 所以黄泉路上还蛮多要入地府的鬼的。 在外跑了一天,吴子愉和洛玉欢回到了长生殿。胖子判官在长生殿前已经等了很久了,见两位回来,哒哒哒地跑上前来:“见过七爷、八爷。” “判官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吴子愉道。 “是王殿想请二位过去。”胖子判官是一殿秦广王门下的,他口中的那个王殿自然也是指秦广王了。 应该是想看看这第一天新上任的黑无常洛玉欢怎么样吧。吴子愉瞥了一眼洛玉欢,这秦广王这么关心下属,难道这洛玉欢是秦广王的子孙后辈?还是前世老婆娘家亲戚的后人?又或者是小情人的遗腹子? 洛玉欢丝毫不觉吴子愉那个眼神有多暧昧不清:“子愉兄,你是在担心我第一天就被上司责骂吗?”还有点感动。 吴子愉挤出一个笑。憨批。 长生殿离一殿并不远,拐两个弯就到了。而此时的秦广王殿中一如菜市场闹事,鸡飞狗跳,鬼声鼎沸。 “这是什么情况?”洛玉欢记得上次他来的时候,殿中并没有这么热闹,相反的却是非常肃静,而秦广王也是非常正经的。这才让洛玉欢对秦广王要自己留下的荒诞要求可信度提高了不少。 判官擦擦那并不存在的汗,羞道:“不好意思让七爷见笑了,不过这是一殿的常态,还望七爷早番适应为好。” 洛玉欢看向吴子愉,吴子愉点点头认同了判官的说法。 大殿中正在审判一个因偷窃不成反被杀的鬼。 “阎王爷!我虽偷窃,但罪不至死啊!阎王爷,我求您放我回去吧,我还有一家老小……老人多病,需要每月服药;内人先天残疾双目失明,却要带着三个嗷嗷叫的娃娃,我走了以后谁来养他们啊!阎王爷……”说的那是一个声泪俱下,还用衣角擦眼泪,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呜呜呜……” 一阵哭声传来,吴子愉条件反射去看洛玉欢,发现洛玉欢只是面带同情,还没到哭的程度。于是抬头,发现是秦广王在座上用手帕捂着脸哭得正大声,一遍呼噜鼻涕一遍叹道:“真的是太可怜了!本王同情你,呜呜……都不忍心叛你了。判官!!” “王殿,我在!”判官上前几步。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被判刑,你来把他判到二殿去吧。”盗窃罪是二殿楚江王历负责的其中之一。秦广王背过身去,假装擦拭眼泪。 吴子愉和洛玉欢:“……” 判官像是做熟了这些,手脚麻利地指挥鬼差就把那跪在大殿上的鬼拖出去,还暂停了大殿的审判。大门一关,大殿内只剩了秦广王蒋、胖子判官和黑白无常洛玉欢、吴子愉。 秦广王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嘻嘻地坐在座上,他和判官一样都是个看起来十分喜庆的胖子,一大一小。 秦广王向他们俩招招手,示意站到殿前来:“小黑小白。” 洛玉欢怎么觉得像是在叫狗呢? 吴子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果然,无论五百年还是一千年他都无法适应秦广王的“爱称”。 “小黑啊,今日上任的感觉怎么样啊?” “回王殿,一切尚好。”洛玉欢道。 秦广王像极了一个长辈问话的慈祥模样:“那小白呢?新搭档你还顺手……满意不?” 相比起洛玉欢的拘谨,吴子愉可随意多了,同样笑眯眯:“王殿选的人,自然是满意的,不仅学习能力好,也虚心讨教。想来不出几日便能完美适应了。”虽是谄媚的话,但是从吴子愉的嘴里讲出来就意外的好听。 不得不说的是,吴子愉的这声音即使是变成鬼有了阴森之感,也比大多数鬼好听多了。洛玉欢不禁想,若是在生前,他的声音定如珠落玉盘,清朗悦耳。 “哦哟哟。”秦广王看着也非常赞同洛玉欢心里的想法,看他那受用的表情就知道,“看来我给你白无常这个职位的决定还是非常正确的,瞧瞧!” “当年脸冷话难听的吴子愉,如今可讨喜多了!”秦广王这话听着很是讨鬼嫌,但吴子愉的脸色没有起一丝波澜,依旧挂着白无常标志笑容。 “说到玉欢啊,这可是本王一眼相中的,是位有缘鬼呐!”秦广王把有缘鬼三个字咬得很重,“而说到底,这位与你还是颇有几分渊源的。” 渊源?两只鬼一头雾水。洛玉欢才十七,刚死几天,而他吴子愉都已经死了快五百年了,这两个不同时代的鬼能有什么渊源?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候的洛玉欢小少爷,由于家里娇生惯养,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腹黑不假,但是也仅仅用在撩美人吴子愉身上。这时候的人还是有一腔热血心肠的,而与之相反吴子愉作为几百年老鬼,认知肯定与洛玉欢有偏差。新死鬼洛玉欢这时候要向吴子愉讨教的很多啦,等他慢慢地认识什么叫社会,腹黑技能也会慢慢挖掘出来。给点小少爷时间成长吧,等他彻底长大了也就可以吃掉吴子愉啦。 第4章 追魂 见两只鬼想不通,秦广王也不多说了,这渊源中介个滋味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他招招手,让胖子判官拿上来一样盖着布的方形木盘。 掀开布,是一把扇子,白色为底,打开还能看见点点蓝色幽光附着在扇面上,扇柄上挂了一个小巧的系着红缨的环形翠玉。 “这是追魂扇。”秦广王道,“近日鬼差经常上报有魂魄失踪,昨晚你们也碰到类似事件。我想让你们俩去追查一下这件事情。” 吴子愉皱眉:“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勾魂已经够忙的了,你手下就没有别的鬼可以差使吗?”一想到自己又额外多出任务来,吴子愉原形毕露,语气里的谄媚恭敬全部不见了。 “勾魂这事你们黑白无常手下的鬼差也可以做,你们在阴阳之间来回方便,其他鬼差也没你们俩跑阳间跑得熟悉!”秦广王翻了个白眼。 “我不想去。”吴子愉连笑脸都不维持了。 “你瞧瞧,你瞧瞧!”秦广王见吴子愉立马翻脸,转而向洛玉欢哭诉,“你瞧瞧这个表里不一的鬼!刚才都是假象!这个臭小鬼也只有在我面前敢这么放肆……五百年了啊,五百年了啊!我辛辛苦苦培养他当与人为善的白无常,却还是改不了他这个不近人情怕麻烦的毛病!” 洛玉欢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想伸手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底里也暗暗惊奇原来真正的吴子愉是这幅样子,还正如刚才秦广王所说的脸冷话难听。吴子愉对外向来是耐心假笑,不过分亲热也不过分远离,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和谁都不熟保持着一种距离,凭借巧舌推脱麻烦,心硬如磐石。从此番情景看,在秦广王面前的吴子愉能卸下虚伪的外表露出真的性情,想来二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吧。 “我好生苦哇!”秦广王哭得连两缕胡须都在抖,“想当年我凭一己之力抗下众人非议力保吴子愉当白无常,你瞧瞧,现在他是这样报答我的!呜呜……” 吴子愉默默地举起一个手刀,看样子马上就要劈下去。洛玉欢吓得立马上去握住了吴子愉的手,急中生智道:“不可啊子愉兄!劈了王殿你又要多一项任务了!” 吴子愉手上的劲道立马减半。 秦广王见哭不起作用,只好道:“完成这件事后我给你再派两个乙鬼过来。” 鬼差分等级,甲乙丙丁戊,越往甲级靠拢,鬼差的能力越强。吴子愉有点心动,脸上的笑又慢慢回来了:“要两个甲等的。”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秦广王一拍桌案,“乙……” “好!两个甲等!”吴子愉立马连下去,连狡辩的时间都不给,“判官大人您可给我们记住了,以后的日子可就指望您了,王殿一言九鼎我相信他不会出尔反尔的,到时候可要求您给我们找两位顶好的甲等鬼差啦!” 一溜烟说完话就和洛玉欢跑出大殿再跑回长生殿,生怕秦广王派人出来追他们说要找他们算账。等到回府,才发现洛玉欢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过。 “你怎么还握着我的手?怎么,怕丢了?”也许是坑了秦广王一把,吴子愉的心情格外地好。 洛玉欢立马放开:“哈哈,这不是真怕丢了嘛,子愉兄跑得那么快,我怕追不上。” “嗯……对了,那把追魂扇你拿来了没?”去追查一件事得两个甲等鬼差,想想就美滋滋,天大的馅饼也就如此了! “拿了拿了。” “那你好好收着吧,我要去睡一觉。睡完觉我们再出发吧!”吴子愉满意地走了。 睡,睡觉?鬼需要睡觉? 洛玉欢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左黑院。 “七爷。”鹅黄上前替他除去外衣和帽子。 “鹅黄,你先前是右白院的吧?你能和我说说吴子愉的习惯吗?” 鹅黄仔细地想了想,道:“我不是碧绿那样贴身照顾的,所以屋内很多细节我也不知道。只知八爷喜静,一个鬼呆着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虽然说鬼不需要睡觉,但是睡觉确实能让鬼气稳定些,时间也过得快些。” 洛玉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就是,八爷不喜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屋里进鬼,据碧绿说,八爷自己一个鬼呆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最真实的、没有面具的,任何鬼看到那个表情都要吓一跳。” “什么表情?”洛玉欢问。 “没有表情。”鹅黄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 洛玉欢:“……” “您别不信,您想啊,八爷在外面是个什么形象?” “永远笑脸,好说话,与人为善。” 鹅黄一拍手:“是呀!任谁看到八爷那面无表情一身煞气的样子,和平时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都会吓一跳的!” 洛玉欢听着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那模样虽然比刚下地府的时候少了不少煞气,但是也足够吓人的。地府里但凡呆得久的都知道八爷刚来时候的样子煞气滔天,看得鬼颤身惊的。”鹅黄表情惊恐又敬畏,仿佛亲眼所见,“那些老鬼们都说这次地府下来个硬骨头呢!地府十个王殿牙都得崩掉几颗。” 洛玉欢点点头,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鹅黄偏头,眼珠转了一圈:“啊,还有,八爷喜欢听点小道消息,所以他的消息比较灵通。很多鬼也经常来找八爷分享消息的。碧绿能留在右白院,能力好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她能把各种消息讲得绘声绘色,一张巧嘴可是谁都羡慕不来的。” 洛玉欢听闻,认真地看着鹅黄:“我终于知道了,你这么能讲是为什么了。”按照右白院的主子习惯,院子照顾的鬼婢鬼奴必定也是能说会道的。 打发鹅黄出去,洛玉欢把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秦广王和鹅黄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好奇吴子愉生前到底是如何的,他死之前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会使他下地府的时候一身煞气,十恶不赦? 他正准备眯一会儿,鹅黄又进来了:“七爷,八爷那边遣鬼来说,阳间有急事,又有魂魄失踪了!”洛玉欢蹦起来,套上外衣就往右白院跑。左右院中间只隔了一个花园,种了些地府常见的花草。 白无常吴子愉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前厅里,手边还放了一杯茶。两侧坐了几位鬼差,均是眉头紧锁。 “出什么事了?”洛玉欢跳进来。 吴子愉道:“这几位在外勾魂的时候也遇到了魂魄失踪的现象,故而来上报了。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我们得即刻出发去阳间追查。” “可是从哪儿开始查?” 吴子愉喝了口茶后站起来:“从千祥寺的住持身上开始。” 黑白无常是踏着白天的最后一丝光亮进的住持的房间。因为住持是被害而不是圆寂,所以千祥寺对他的法事主要集中在化怨和超度两个方面上。 吴子愉掏出两对耳塞,将其中一个递给洛玉欢:“戴上。” “啊?不是说这些经文吟诵对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吗?”洛玉欢愣了愣。 “只是觉得吵罢了。”吴子愉将耳塞塞到洛玉欢的手里,又把自己的戴上了。接着就在住持房间里认真地观察翻看起来。 这……还真是有点任性啊。这傲娇的背影竟然还有点可爱。 吴子愉和洛玉欢呆一起的时候,脸上是比较温和的微笑。再加上长得漂亮,又不喜束发,有时候看着就像个闺秀。真不敢想象他面无表情满身煞气的样子——哦,他方才在一殿看过吴子愉冷脸。 “我的这位七爷啊,您是站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过来翻找点线索出来?”吴子愉道。 “原来鬼查案也像阳间官差一样啊,我还以为会在这里用什么术法,像什么一闻就闻到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来访的东西是人是鬼啊……” “爷,那是你在阳间话本看多了。而且一闻就闻出是什么的,那不是狗吗?”吴子愉无语道,“我们也不必像阳间那么麻烦,只要找找有没有灵气邪气残留的物件就好了。” 话音刚落,系在洛玉欢腰间的追魂扇出动了。只见它在住持的房间里飞了一圈,就停留在床头的一块砖上,不轻不缓地敲打着,那吊在尾部的红缨来回摇晃,颇有几分卖萌的味道。 “我们还真带了只狗,行啊这鼻子灵的。”洛玉欢大笑,来到追魂扇边拿出那块砖,露出一个空间,里面放了一叠纸。 “这是何物?”洛玉欢展开折叠的纸,纸上还有一缕黑气未散去,“玉饶城,失三人;上林县,失五人……均系无魂无魄。” 那一叠纸竟然是各地魂魄失踪名单。 “看来住持早就在调查这事情了,会不会因为他的调查被发现了才被人灭了口吸去了魂魄?”洛玉欢道。 “但是这纸上的邪气是怎么回事?”吴子愉道。 “是不是被人动过?住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的,而那时候有我们两个人在,不可能觉察不到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存在,除非就是寺内有内鬼……” 吴子愉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的逻辑还挺好的。”僧人自带辟邪体质,除非自愿入邪,一般邪祟不敢上身。且在佛寺,邪气不可能大面积存在,但是一丝丝邪气稍加掩饰也能瞒天过海。 洛玉欢嘿嘿笑道:“那么多话本可不是白看的。” 吴子愉:“……” “好了,小追追,去找找这寺庙中的僧人身上哪个有邪气吧。”洛玉欢一口大白牙。 “?”吴子愉皱眉,这是什么糟糕的取名品味。 第5章 追魂 这追魂扇也不愧是秦广王珍藏的宝贝,也就几个呼吸间,它已经在寺院中飞了一个来回并靠着自己敏锐的嗅觉(?)找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是一个丑瘦高的僧人,眉毛疏淡然而右眉上有颗痣,远远看去好像那痣才是眉毛似的。 黑白无常只有死人才看得到,这等于给他们加了一道隐身符,能让他们顺理成章地跟在那僧人身后。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吴子愉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僧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出了千祥寺的后门,拐到山后的千灵湖边。 僧人摸摸程亮的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背后发凉,四处张望了一下见也没人,定了定心神,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十字交叠对着湖中,低声念出一串咒语。 无风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涟漪的中央冒出来一个水鬼。 “按照约定我已经杀了无静和住持了。” “杀,是杀了,可少,少少了,一一个魂,魂魄。”那水鬼许是喉咙都泡肿了,说话像是被挤压一般,还结巴。 “少了一个?” “无,无静的,魂魂魄,没没有来。” 看来无静就是昨日夜里带走的小僧了。 “怎么可能?不是说用这个标记一定会成功吗?”僧人从袖口掏出一缕充满邪气的丝线,像是僧人们衣物上的绣线。 吴子愉抱臂在旁边看了不过片刻,洛玉欢就明显地从他的微笑里瞧出了一丝的不耐烦。 “不入地府,在外作祟。”果然如洛玉欢所料,吴子愉的笑容放大——这是他即将进行吸魂散魄大法的前兆。 那水鬼看到黑白无常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惊恐地张开嘴:“无,无……” 那僧人浑然不觉:“无什么?无静到底怎么了?”道行不够,是根本看不见黑白无常这种级别的鬼差的,除非他们自己自愿露面。 吴子愉才懒得和它废话,一个手势打起:“魂来。” 正蹲在旁边认真听他们讲话的洛玉欢赶忙跳过来:“魄散!” 那僧人眼睁睁就看着水鬼扭曲成两半然后消散了。 “啊!鬼啊!”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拔腿就跑。也不知道是在惨叫什么,难道他刚刚面对的水鬼不是鬼么? 洛玉欢正想把僧人定住却被吴子愉拉住了,他惊愕回头:“不抓他?他可害死了两条人命!” 吴子愉摇摇头:“命自有定数,我们不得干涉;他背了两条人命,将来下了地府定会给他一个公道的惩罚。”随后将目光转移到被锁魂链捆住的水鬼身上。 “干,干,干什么?”水鬼满满惊悚。脸虽笑着眼神却冰冷,这种人或鬼都是最不能惹的。 洛玉欢狞笑上前:“快些和七爷我说说,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见,见不,不,不得人,我我我还会说?”水鬼翻了个白眼。不能认罪,认罪我还能转世轮回吗?地府查出来是一回事,我认又是一回事。 “你可知,这锁魂链是捆什么用的?”吴子愉道。 水鬼不屑:“自自然是,是捆,我。” “错啦,是捆凶煞恶鬼的。一旦被锁魂链捆过就会留下烙印,等到了地府,罪可增十倍。” 水鬼抖了一下,但还是一副我不会被淫威屈服的模样。 “七爷,抽他。” 洛玉欢这是第一次听吴子愉对他尊称——先前吴子愉都是直接面向他说话,用的都是“你”字,就好像下命令似的。这声七爷像是一片羽毛在洛玉欢的耳边轻轻地扫了一下,却让他心痒难耐,差点儿连凶恶的表情都没崩住。 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承认我是黑无常了?不是委任状上的承认,而是他承认了。 洛玉欢才十七,一朝被害,却不想下了地府遇见了一个让他心尖儿颤了三颤的鬼。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脑袋瓜里的所有小聪明都被放到了心尖鬼身上。他看过的话本里的套路——扮猪吃老虎被他用得得心应手。即使他与吴子愉相处的时间才两天,但是一见钟情的好感,从来不是靠时间获得的。 此刻的洛玉欢,像获得了心心念念的宴会的请柬一样,一声称呼便开心到心坎里。 要是什么时候能唤我一声玉欢就好了。 吴子愉见洛玉欢呆愣在原地,问道:“不敢?大可不必。” 要是吴子愉知道洛玉欢在刚才短短的几瞬间脑补了一出,肯定会说: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外鬼面前不能落你面子罢了。 唉,少年鬼的心思你莫猜,中年鬼的心思猜不中。 话音刚落,只见洛玉欢又快又准地将自己的锁魂链一头的钩子往水鬼身上招呼。锁魂链双头各带一个钩子,锁凶魂恶煞之用。黑白无常各有一条锁魂链,此外各有一个招魂幡,分为一黑一白,以招魂通信之用。招魂幡上为一头骨,口中衔一铃铛,身为一腿骨,以布条包裹。 不过这两者平常都被收在囊袋里,只有特殊情况才会使用。平常情况的招魂散魄,一个手势术法足矣。 “我,我有骨,骨气。”水鬼磕磕巴巴说完一句话下一秒就见钩子直面而来,“我,我说!”立马投降,非常没有骨气。 吴子愉:“……” 他理了理宽大的袖子,笑吟吟走上前:“我们也不是很暴力的鬼,最不屑用逼供这种手段了。” 水鬼瞪大眼睛,似乎是被吴子愉的不要脸震惊到了。 “不信?你瞧我们七爷都有些不忍心,眼圈泛红呢,可见我们都是善良的鬼。”吴子愉指了指旁边的洛玉欢。 洛玉欢把要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笑话,我可不是哭给水鬼看的。 水鬼看着面无表情但是泪光在眼眶里闪烁的黑无常,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要住持和无静的魂魄,何用?”吴子愉问。 “不,不是,我。”水鬼摇摇头,“是,是我们老,老大。” “老大是谁?” “是,是西,西山,毛鬼。” 吴子愉微微向前倾的身子变直,拿起系在腰间的转仪盘对准水鬼。 “你!”要干什么……水鬼话还来不及吐出,就被吸入转仪盘,直达地府。 洛玉欢问:“不再问下去了?” 吴子愉摇头,道:“问不出什么了。这水鬼只不过是充当联系的作用,僧人也只是一把夺人性命的刀。我们要知道真相,还不如直接去那西山毛鬼的老巢看看。” “你知道西山毛鬼?” “略有耳闻。西山毛鬼死时阳寿未尽,为意外横死,所以游荡在阳间直至阳寿尽方可入地府。” 吴子愉低声念了句咒语,转瞬间两只鬼就来到了西山。吴子愉不喜在路上浪费时间,一切事情都是速战速决——除了睡觉休假以外,所以他经常用瞬移术。吴子愉法力稳定,瞬移术消耗不了多少力气。 听了吴子愉对西山毛鬼的简单介绍,洛玉欢皱起了眉。自家被灭门,算横死,可却入了地府,这岂不是说明,自家的阳寿原原本本就只有十七年?思及此,心里不仅有些悲凉。 我居然是个短命鬼。 吴子愉对周围的情况变化很敏锐,他发觉洛玉欢周身的气场有些低。 不过他才懒得理,小孩子的心情说高说低,又岂是时时刻刻能照料过来的? “把追魂给我。”吴子愉接过洛玉欢递过来的追魂扇,将其抛掷在空中,“追魂,找西山毛鬼的住处。” 追魂扇甩甩红缨吊坠,在空中摇摆了几下便朝东而去。黑白无常二鬼紧接其后。 那毛鬼的住处竟然是在崖璧的半山洞里。上崖璧的途中,吴子愉看了一眼洛玉欢:“想什么?这么低沉。” 洛玉欢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他有表现那么明显吗?不对啊,明明自己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神恶煞。 “咳。”吴子愉道,“白无常最擅长读心,不然我这笑面鬼怎么做到混得风生水起?” 你心情低落影响我工作,我作为前辈需要开导一下你。 “子愉兄?你?确实是笑面鬼。”洛玉欢揶揄道,“除了面皮是笑的,哪儿哪儿都是冷的,眼冷嘴冷心冷。” 概括倒是挺全的,只不过……吴子愉反驳道:“我对待鬼不都是好言好语的吗?说我嘴冷?” “是是是,确实是礼貌周到好言好语。但那不是你的本性,而是习惯。”洛玉欢无奈笑道。 他这些话惹得吴子愉频频看了他好几次:“你今日说话怎么那么奇怪?居然敢嘲笑我了?” “我没有我没有!”洛玉欢急忙摆手,“我只是对子愉兄好奇,猜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后好搭档合作嘛。” 吴子愉不信。洛玉欢一眨眼又要落泪:“刚才你叫我去打那水鬼我怕极了,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他钩得魂散掉。你说我一个新手,下手不知轻重,你也不教我……” 吴子愉额头上暴起青筋。 这个有什么好委屈的?堂堂七尺男鬼动不动落泪像什么样子! 他扭过头,不再说话。 见吴子愉注意力转移,洛玉欢偷偷舒了一口气。他方才那些话,只不过在试探吴子愉对自己的接受度。像兄弟间那样开玩笑似的道出对方的脾气习惯,看看对方对自己这种态度的反应如何。目前看来,吴子愉对自己的接受度还挺高。 这么一想洛玉欢有点兴奋了,刚才那些短命的不愉快也抛之脑后。 两只鬼刚站到半山洞的地上,吴子愉便开口道:“以后我要多历练你,你不能老是哭了,不然毁黑白无常的形象。” 洛玉欢:???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玉欢:我其实只在你面前哭。不信?不信且看后面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时候的英勇身姿,七尺男儿绝不落泪! 第6章 追魂 半山洞很浅,几乎是一眼望到头。追魂扇就浮停在尽头的石壁前,发出幽幽微光。 吴子愉上前轻触石壁,被他碰过的地方泥灰扑簌落下,他抿了抿手指,随手就掏出了锁魂链猛地向石壁砸去。锁魂链在黑白无常的手上轻若无物,却重有千斤,用来暴力执法最好不过了。 石壁轰然倒塌,掀起一地尘土,露出两人宽的通道来,呼呼风声灌耳。 “不,不是,这么暴力不会引起里面的人警觉吗?”洛玉欢在后面道。 吴子愉捋了捋被甩到前面的长发,轻飘飘地看了洛玉欢一眼:“能用一秒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两秒?更何况我还怕了他们不成?” 嘿,这话说的。洛玉欢舔了下嘴唇:“那,我们进去吧?” 吴子愉道:“要是怕的话,就走我后面。” 那必须要怕,在吴子愉面前我是一朵娇花。洛玉欢颠颠跟上。 在吴子愉心里,洛玉欢不过是个没有经历风雨的毛头小鬼罢了,又是长他一任的白无常,故而时常以长辈自居。很多事情他便很少去和洛玉欢商量,一向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做。他如何做,洛玉欢在旁边学着就好。 小辈资历浅,他得循序渐进,让他一步步尝试。而目前来看,洛玉欢倒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一个人,在其位,谋其职。这是生前他听过的一句话,至今铭记于心。所以他这种向来怕麻烦的性子才不排斥去教洛玉欢怎么胜任黑无常这一职位,因为他是洛玉欢的搭档,有这个责任去帮他成长。 通道上下曲折,绕得洛玉欢晕头转向。 他见走在前面的吴子愉依然背直步稳,感叹真不愧是百年老鬼,经验够足,这种鬼道都能走得如此镇定。 殊不知吴子愉一直盯着前面引路的追魂扇,完全没有注意过四周。 越往里走,通道就越寂静。由于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吴子愉领路,两只鬼的脚程很快,通道又开始有了风声。 “到了。”两只鬼立在通道尽头,往下看是一个巨大的空地。空地中心有一个六角形青石祭坛,一群长的一言难尽的鬼穿得花红柳绿在祭坛四周跳舞。而六角形的六个边对应出去,是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木桩,每个木桩上都绑了一只魂魄,皆是青壮年男女。 “一共48只魂魄!”洛玉欢扫了一眼,“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吴子愉不语,紧紧地盯着空地上的阵法。 忽然暴起一阵喝彩,地下空地旁的山洞里走出来一群鬼,领头鬼满脸横肉,身披一张虎皮,掐着一只魂魄的喉咙大摇大摆地往祭坛上走。 那群跳舞的鬼纷纷伏地跪拜。 “那便是西山毛鬼。”吴子愉指着身着虎皮的鬼道,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被西山毛鬼掐着的魂魄正是千祥寺的住持! 只见那西山毛鬼走到了祭坛中央,将他手中的魂魄挂到了祭坛上原本空着的木桩上。 “将夫人抬上来!”他朝手下喊。 中间的木桩挂上魂魄,阵眼一补齐,吴子愉立马就动了。他扭头对洛玉欢道:“你且在这里呆着,等我下去,当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你将所有魂魄放出来。” 洛玉欢没有去系统学过阵法,此情此景他整只鬼都是懵的,但是也大概猜得出来这里在进行什么危险的仪式。事权从急,他不问这究竟是何,点点头让吴子愉放心去。 “不要乱来。”吴子愉叮嘱道。 “放心,我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洛玉欢咧开嘴,又迅速闭上恢复黑无常凶巴巴的表情。 西山毛鬼的手下抬上来一把椅子,椅子上昏睡着一个骨瘦如柴老妇人,脸上、手上都长满了黑褐色的斑点。 “快,快把夫人放在祭坛的正前方。”西山毛鬼吩咐道,豆大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大事将成的喜悦和兴奋。 借寿,终于可以开始了! 正当全部鬼准备到位时,不速之客吴子愉飘然而至,落在了祭坛上。 “是,是白无常!”黑白无常行走世间,无一人无一鬼不识。白衣白帽,笑颜常开;黑衣黑帽,面如凶煞。 无常亲至,万鬼难移。 吴子愉看着犹如被束缚在原地的西山毛鬼,笑道:“这是做何呀?” 西山毛鬼起先慌乱了一阵,但是后来想起自己游荡的时间还未到阳寿尽时,便挺起了腰板,道:“八爷,老子还未到时间去地府,你不去收魂反而来我这,居心为何?难不成想违反规矩,强行收我入地府不成?” 说话间,背在身后的手向其他鬼打个手势,示意他们把那些魂魄先藏起来。就算白无常看到了现场,也无法找到那些魂魄,无法立罪。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吴子愉语气皆是笑意,仿佛只是来走街串巷的一样,“不过是见这里魂魄实在是多了些,恐生异变,特地过来瞧瞧。” “八爷,我可没听说地府还管我们这些游荡的鬼交往。”这西山毛鬼满身的肉还没有白长,还有脑子和吴子愉一句一句打太极。 “毛鬼,明鬼不说暗话。我方才在上面瞧着你这里的魂魄,大多数都是我名单上的失踪人口啊,你可得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失踪的魂魄在你这里!是想要借这些魂魄剩下的阳寿延长你在阳间的时日不成!” 西山毛鬼强行杀死四十九人,皆是横死,阳寿未尽。古往今来,不少想留在阳间的鬼都会用借寿这一法子延长自己剩下阳寿时间。但是借寿的前提是只能用刚死之人的魂魄。 前面提到,阳寿未尽的鬼是无法进入地府的。就好比原本你的寿命为八十岁,却在五十岁时意外死亡,阳寿剩下三十年,那么就得在阳间游荡三十年方可被黑白无常接引入地府。 小僧无静的阳寿已尽,即使不是丑瘦高僧人杀他,他也会因别的而死,故而他可以被无常引入地府。这也算是一种阴错阳差。 “哼,就算是你识破了我要借寿,那又如何?你没有黑无常,能从我们这么多鬼中拿到证据去地府吗?八爷,别乱插手,安安心心去做你的引渡便好!” 吴子愉道:“谁说我没有黑无常?” 话音刚落,洛玉欢从他身后闪出。 “黑无常?!”西山毛鬼见状环视四周,却发现他的所有魂魄都被放了出来,此时正被锁魂链圈在了一处角落,而他的派去藏魂魄的鬼个个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嗯。”洛玉欢冷淡地应了一声,抱起双臂犹如一尊大神立在吴子愉身边。忽觉得这种深藏不露的大侠角色还挺带感的。 “黑白无常向来形影不离,你又不是不知道。”吴子愉笑眯眯地看着大惊失色的西山毛鬼,“如今你做了这种事情,地府虽然不能把你关进来,但是只要向那边知会一声,自然有人来处理你们。” 一听到“那边”,西山毛鬼险些跪下了。 “啊呀,何必行此大礼呢?反正你再潇洒个几年,落入地府手里受尽刑罚再死,倒不如让那边的人让你一了百了。”吴子愉“好心”劝道。 若是西山毛鬼是个活人,定能见到他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仿佛丧失生气。 “我原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人。”他道,“想不到做了鬼还是没有什么本事。” 西山毛鬼将目光落在祭坛前方椅子上的老妇身上:“我做这个借寿仪式,不是我想延长自己在阳间的时间胡作非为,而是想给我娘子续命。” 吴子愉转身看去,那老妇已经是病入膏肓,估算死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我还有十年才能去地府,而娘子一旦死了,就会直接被你们接走……我怕她到了地府见不到我,我答应过我会在地府等她的!答应过我们一起去投胎的!” 西山毛鬼原名毛贵,阳寿本为六十,三十死于山贼之手,在阳间已游荡二十年。 “你做这些,就没有想到这些事会被发现?不该续的命强行续了,不止你这个施者,受者也会被罚。” “我的计划明明是天衣无缝的!我原是可以瞒下来的!”西山毛鬼大喊。可谁知他指使的僧人杀的无静恰好阳寿刚尽。若无静阳寿未尽便横死,黑白无常便不会到来,更不会发现住持的魂魄丢失! 魂魄不在自己眼前丢失,吴子愉也不会去注意其他地方魂魄丢失的异常情况。因为刚死的魂魄没等及无常引渡,自己迷路的也是有的。 吴子愉道:“你太小看地府的监察机制了。”地府管的事情多,难免有遗漏,但是身为地府的公职鬼,吴子愉还是得为地府说句好话的——不然人鬼都知道地府有漏洞可钻那不得忙死他! “让她在地府等你不好吗?” “我已经让她等了二十年……”西山毛鬼望向老妇的眼睛里全是深情。 “等一等又何妨?至少你没做借寿之事,你们可以一起去投胎,但是现在你做借寿之事,下了地府便一定会受罚,那岂不是让你夫人等的时间更多?”洛玉欢心有触动,忍不住道。 “已经错了。” “已经错了……” 吴子愉和西山毛鬼异口同声道。 西山毛鬼爬到老妇面前失声痛哭。 “我们要不要把老妇送回去?”洛玉欢趁机小声问吴子愉。 吴子愉掏出勾魂名册翻开,在名册中搜寻到一个名字后道:“不用了,再等等就好了。” “?”洛玉欢也凑过去看名册,恍然大悟,“这老妇快咽气了?那我们就可以顺便把她带走了。” 吴子愉默不作声地拨开洛玉欢凑到自己胸前的头。 “七爷、八爷,事已至此,我无颜再见娘子。”西山毛鬼也听到了两只鬼的对话,插嘴道,“还请两位爷帮个小忙,将我的娘子带回西山脚下的小屋里,别让她知道这件事,不然娘子死后发现我在这肯定又要问很久了。” 吴子愉开口便是拒绝,却被洛玉欢截了话过去:“可以。” 吴子愉瞪向洛玉欢,熊孩子胡乱答应什么?! “我知道请二位帮忙不易……我偶得一宝,还望两位笑纳。”西山毛鬼变出一把古琴,简单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却仿佛历经了千年沧桑。 吴子愉眼睛亮了,古琴似是触动了他记忆的某个点驱使着他迈前一步。 “小事一桩,怎么会……”要你的东西呢。洛玉欢话还没说完,吴子愉却已经接过了那把古琴。他见吴子愉像是真的喜欢这把古琴,便闭了嘴。 吴子愉翻转琴身,在琴弦和琴身的交接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凡音”二字。 是他,是他的! 第7章 初遇凡音 “这古琴我不知有何作用,只当是前朝遗物,虽然对鬼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但是我听闻八爷喜琴,才斗胆将这琴拿出来……”旁边的西山毛鬼还在絮絮叨叨,吴子愉却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 天才蒙蒙亮,仆人们已经开始洒水扫地了。 不同于其他院的安静祥和,留馨院的仆人皆踮手踮脚,连呼吸也被控制得很轻,唯恐吵醒了屋里睡着的怪物。 门忽然被朝里拉开,立着一身着黑衣的少年,眉目间的阴郁像是亘古化不开的冰。所有的仆人都被吓了一哆嗦,各个抓紧打扫工具避到一旁。 “怕什么?”少年挑起嘴角,见没人敢与他对视,啧了一声跨门槛而出往院门走去。所到之处,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风。 仆人们探头探脑见到少年远去的背影才齐齐舒一口气。 “二少爷真是太可怕了!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拿着笤帚的仆人向旁边的人描述道,那惊恐的表情立马引起了众多人的点头。 “我听说二少爷在俘虏营的时候,杀了很多人。好家伙,据说那血流到外面的阴沟里都要流三天三夜!”他讲得就像亲眼见过似的。 “你这么说,我好像都能闻到那种散不开的血腥味了……”另一个拿着水桶的人皱眉道,表情有惊,有嫌。 “好像是有点……”拿笤帚的人点头,正准备扫地,一低头却发现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了自己面前。 僵硬着转头,发现刚才他们对话里的主角,正歪着头看他:“继续说呀。” “二,二二少爷……”笤帚仆人双腿开始哆嗦,抖得跟筛米似的。突然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嘁,没意思。少年转了一下刀收入腰间,直接转身走人。 这少年名叫吴子愉,是旦城守备将军的次子。旦城位于边境,常被蛮族侵扰。五年前发生的一场小规模战役中,才十一岁的他被蛮子带走进入俘虏营,本国提出要回俘虏,可因交涉过程不力拖了五年他才得以真正回国。 而在俘虏营里五年,这早年间以聪明伶俐著称的吴家二公子变成了现在城中人口中的怪物。 这怪物一词的由来,竟是吴子愉不喜吃熟肉,喜吃生肉,尤其是新鲜的、带血的最为好。 这习惯虽愁怀了上上下下一家子,吴子愉却不以为然。他们叫他怪物,那便当咯。 吴子愉每当出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在这城中便也没了什么意思。他径直朝着城外走去,想着该如何过了这一天。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一朝有幸不再被人拘禁,便喜欢天天晃出去。更何况,出了府也省得面对那群战战兢兢的人,眼不见为净。 出城后他专挑了条小路走,而在边境城走这种小路的后果就是极大概率碰上来打劫的匪徒。 吴子愉饶有兴趣地看着围住自己的一群匪徒,自己回府这么久天天被人见了绕道走,难得有人将他当成香饽饽一般围上来,眼神里还都是热切。 “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这群劫匪是才凑到一起准备干这个行当的,第一次打劫,气势要足。 匪徒见吴子愉充耳不闻,拿着刀又向前逼了一步,说出了经典台词:“交出钱,我留你一条性命!” 吴子愉别在腰间的小刀悄然出鞘,还没开始动作,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匪徒们还以为来了官兵,结果转身一看顿时哄然大笑——竟是一位身形清癯、面若玉冠,身上还背着一把琴的青衣男子!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然敢手无寸铁地出来叫嚣? “放过他。” 匪徒才不干,一打打一个,一劫劫一双,岂不是银钱更多?一小部分人慢慢围住青衣男子。 “站住!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给你们钱了!”那青衣退后一步,“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把那人给我,钱你拿走!” 匪徒们都被青衣男子的话给整懵了,明明是个打劫为什么有一种绑匪交换人质的感觉? 那青衣不等匪徒脑子转弯,又继续道:“你们是不是要钱!” “是。”来打劫确实是为了钱财,这么说是没错。 青衣紧接着道:“那我把钱给你们,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走了,是不是这个理?” “是。” “拿钱走人,别让我看不起你!”青衣掏出几张银票晃了晃。 “笑话,我王老三最讲究的是信用!”那青衣的话语如炮弹一般接踵而至,匪徒被他说得完全忘了自己应该先打劫吴子愉再打劫青衣。 然后双方就干脆利落地一手交钱一手换人。直到匪徒走远,青衣才松了一口气,扭头对吴子愉说道:“你没事吧?没伤到哪吧?” 吴子愉全程目睹了这个戏剧性的变化,一时间不知道该骂匪徒傻逼还是这个男人傻逼。匪徒明明遇到两个人,却被绕得只拿了一个人的钱;被打劫的明明只是自己,这男人跳出来用自己的钱让匪徒分毫力气不花地走了。 这世道……居然会有这种古道心肠的人?而且自己看起来像是对付不过那群劫匪的样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敢来这条劫匪频发的路走?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恐怕你也像那些人一样被劫杀了。”青衣指了指不远处山坡草丛里,隐隐约约躺着的死尸。 孩子?吴子愉已经十六,在这时候都该娶妻生子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因为自己在俘虏营呆久了,没有营养跟上发育,他比同龄人要瘦小一些。浑身上下都是因长年累月挨打厮杀练出的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肉。 “不过那群劫匪有些面生,想来是最近才来这边落脚的,不然我还忽悠不走。”青衣自顾自说道。 吴子愉盯了青衣很久也瞧不出他有敌意,出鞘的刀稍稍地收了些回去,但是手依然没有松开刀把。 “啊!我该走了,就此别过。”青衣说了一大堆,吴子愉却连嘴都没张。 除了那群劫匪,这是他从俘虏营回来第一个和他说这么多话的人。家中母亲本是心疼他的,可见着他吃生肉的模样,所有担忧也变成了恐惧和恶心,父亲虽不说什么,但是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此子已废”。 吴子愉站在原地愣了一好久,鬼使神差地朝着青衣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是去十里长亭的捷径,果不其然在那儿吴子愉又见到了那一抹青色。 他坐在亭里弹琴,亭外一辆马车启程离去。 吴子愉蹲坐到了他面前的长椅上,可是他弹得非常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出现。 青衣弹琴时气场与方才截然不同,琴音从指间流泻而出,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自然万物皆与他交融一起。吴子愉读的书少,形容不出青衣弹的曲子有多么美妙,只得用全神贯注的聆听来表达他对曲子的喜爱。 一曲弹毕,那离去的马车也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青衣抬起头,粲然道:“又是你啊。” “你也是来十里长亭送人的?” 吴子愉摇头。 “两次相见,觉得颇为有缘。我叫凡音,敢问公子的名讳?” 凡音。吴子愉细细地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回答道:“吴子愉。” “我想起来了,是最近才回的旦城吧?难怪会拐到那条小路上。”吴守备在战俘营的二公子回城,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凡音自然也知道。 原以为凡音会立马离他远远的,却不想听到这些话。吴子愉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惊异。 “不后悔救我?”像他这种怪物被劫,不是应该视若无睹吗? “我说了,我们有缘。”凡音的一举一动总带着一股从容不迫贵气天成的味道,可是下一秒他却像是个稚子般献宝似的举起自己的古琴说,“我方才送走了我唯一的朋友,现在在旦城已经没有人可以来听我弹琴了,你愿意来听我的曲子吗?” ———————————————— “子愉兄?!子愉兄?你在发什么愣?”洛玉欢凑到吴子愉耳边,叫道。 吴子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西山毛鬼和一众小弟都不见了。 “我让他们走了,现在需要你和我一起把这老妇带回小屋里然后收走她的魂。”洛玉欢见吴子愉有些迷惑,解释道。 吴子愉点点头,使出一个瞬移,带着洛玉欢和老妇来到了西山毛鬼所说的小屋里。洛玉欢刚刚将老妇放置到床上,下一秒她就咽了气。 “你们……是无常吗?” 将老妇的魂顺利地带到地府后,洛玉欢和她解释了好一番为什么毛贵,也就是西山老鬼没有在地府接她。而吴子愉只是抱着琴在旁边等着,见洛玉欢送走老妇回来才道。 “走吧。” “你就不好奇那老妇后来怎么样,毛贵后来怎么样吗?”洛玉欢叼起路边一根草,笑道。 “不好奇。” 洛玉欢这才发现吴子愉脸上惯有的微笑荡然无存,冷了脸色,像是丢了魂一般。 “你怎么了?我看那琴一出现你就魂不守舍。”洛玉欢呸掉了嘴里的草,抓住吴子愉的胳膊,却被吴子愉拍开了。那天在阎王殿里冷言冷语的吴子愉又出现了。 “我……” 第8章 酿醋第一步 我字刚开了头,吴子愉却没有再说下去。 说我找到了凡音的琴,这关他什么事? 吴子愉无视掉洛玉欢带着询问的眼神,转身往长生殿的方向走去。洛玉欢紧着眉头,吴子愉冷着脸,街坊上的鬼纷纷对他们退避三舍,各个都在交头接耳: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瞧七爷八爷的脸色都这么不好。 有不怕死的鬼上前拉住走在后头的洛玉欢:“七爷,八爷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平日都见他笑语涟涟的,今日这脸冻得跟个大冰块似的。” “夭寿啦!什么笑语涟涟,是笑语晏晏!没文化。”旁边一只女鬼一巴掌糊在那只鬼身上,赔笑道“对不起啊七爷,我们都是住一条街上的街坊,难免会关心一下两位无常大人。”这黑无常一向凶神恶煞的,这新一任黑无常想必也如上一位那样是个冷漠凶残的木头桩子,再看这位眼角的疤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想不到那眉头紧皱的黑无常说话时却是温和中带着担忧:“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我与八爷相处的时间短,我倒是要来向你们请教了。”地府百姓们的八卦可是无孔不入的,特别是住在同一条街上,对街坊邻居也会更了解一些。洛玉欢就不信了,他们俩身为一殿的得力鬼官,变成百姓们饭后谈资的对象会少。 地府百姓们八卦虽然多,但是绝不会舞到正主门前来。两只鬼面面相觑,附近支棱起耳朵的鬼也闭口不言。 洛玉欢耐心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他而已,不会怪罪你们的。我也不勉强,挑一些你们觉得能说的说,我说不定能听取些意见和八爷好好相处呢?” 两只鬼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那不怕死上来拉洛玉欢的鬼名叫张志,方才打他的女鬼是他的娘子刘花。这两只鬼是受完刑后等待投胎排号的。 地府投胎转生的鬼多,怕造成秩序的混乱故而进行排号投胎,无论是可以直接投胎的还是受完刑才可投胎的鬼都需要领号。再加上有些鬼心愿未了或不愿投胎都选择留在地府,因此,滞留在地府的鬼越来越多,也慢慢发展出一个个鬼村鬼市。 “我也是听我这屋头的前一只老鬼说的,他现在已经投胎去了。”张志将洛玉欢往街边拉了一点,“那只老鬼在的时候,现在的吴八爷才刚刚下来地府,闹得沸沸扬扬的,各地方的小道消息也多。” “据说啊,吴八爷在地上的时候有个心上人是位琴师!那姑娘啊比吴八爷早一步死掉,魂魄却没有来这地下。” “没有来地下?”心上人三个字像根针刺了一下洛玉欢,“为什么?” “啊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吴八爷啊为了等那姑娘就留在地府当差哩!”刘花道,眼睛噌地亮起来,“据说吴八爷和琴师姑娘的爱情感动了阎王,才免去吴八爷的刑罚的!” “这和子愉兄冷脸有什么关系吗?” “吴八爷这平日啊都是笑吟吟的,可只有遇上琴师姑娘的事儿才会变成这幅冰块模样!”刘花唏嘘。瞧瞧这可歌可泣的爱情! 等鹅黄在府里见到洛玉欢时,洛玉欢的两条眉毛快拧成了麻花。 “鹅黄!子愉兄真的有心上人?还是位琴师?”洛玉欢劈头盖脸地问了这么一句,鹅黄愣怔了一瞬,想到刚才吴子愉进府时抱了一把古琴,有姐妹悄悄与她说那是八爷心上人的琴,再加上外界的传言,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吧。 不过七爷这副烦恼模样是怎么回事? “婢子在府中从未听说过七爷有心上人……”鹅黄斟酌道。外面怎么传自己私下怎么想,不是证据确凿就不能乱说,特别是在主子面前说另外一个主子的事,否则会被拔舌根。 洛玉欢眉头舒缓了一点。 “八爷喜琴,对琴看重是必然的……只不过婢子从未见八爷抱琴时候是那般脸色,想必这琴是对八爷有特殊意义的吧。” 洛玉欢的眉头又紧了些,他嗯了一声,跨过院门朝里屋走去,把鹅黄等一众鬼婢鬼奴关在了门外。 洛玉欢没有吩咐他们做什么事,守在外面久了,各鬼就开始低声聊开了天, “鹅黄姐姐。”跟在鹅黄旁边一小婢悄悄地凑过脑袋,“听右白院的姐妹们说,八爷回院后也和七爷一样闭门不出,你说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哪有吵架。”鹅黄瞪了她一眼。 “哦……”小婢瘪瘪嘴,又欢快道,“那琴真的是八爷心上人的吗?”她来长生殿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婢子之间讨论八卦的时候她都震惊满满。 “什么心上人,以讹传讹!明明是位故人。”虽然鹅黄也觉得是心上人,哪有故人让人能牵挂快五百年的。 两只鬼正小声聊得畅快,却不知与她们一门之隔的洛玉欢正趴着偷听。 怎么又多出来一个故人?! “那故人啊是位琴师,据说是因为他八爷才喜欢上琴的。”鹅黄见小婢一脸困惑的样子,继续道,“八爷可不会弹琴,你来府里这么多天,有听过八爷弹琴吗?” 小婢摇摇头。 “八爷只是喜欢收藏琴,而且找的琴大多数模样都差不多。” “是为了缅怀故人吗?” “不是,是那位故人啊还没有……” 说着说着,两个鬼婢的声音都低了下去,门后的洛玉欢听得抓耳挠腮,愣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突然门刷地被拉开,洛玉欢没有了支撑点一个跟头就栽了出去。四周顿时传来几声轻笑。 “卧槽哪个王八蛋突然来开小爷的门……”洛玉欢挥掉鹅黄的手不用她扶,自个儿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准备抬头骂人,结果一看到吴子愉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方才那高高的气焰瞬间消了。 然而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子愉兄有什么事吗?”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方才抛下你我先走一步,实在对不住了。我过这边来是想与你说一下,这两天我有要紧事,便不与你出去勾魂了。” 洛玉欢啊了一声,想从吴子愉脸上看出点急事的样子来,但是他的笑如同面具一般遮住了所有的真真假假。 “王殿那边已经送来了两个甲等的鬼差,你可以带他们出去熟悉一下我们这边要做的事。”吴子愉想得很周到,甚至把洛玉欢以后两天该做的事都安排好了。 “那你去吧。”话已至此,洛玉欢还能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了吴子愉好好包裹起来背在身后的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无论是街上鬼夫妻的描述,还是身边这两个婢子的闲谈来说,无论是心上人还是故人,吴子愉都在等一个人,等了快五百年。 吴子愉的急事,不过是去调查故人的踪迹吧?要是自己有一位等了快五百年的故人现在有了新的踪迹,必定是坐立难安的想出去找线索的。 吴子愉走后,洛玉欢站在原地自我排解了一番,便抬脚向前院走去。 吴子愉向秦广王殿告假,秦广王盯了半天吴子愉身后的琴,爽快放行。 一个时辰后,吴子愉来到了一个边境城,亘城。亘城自古以来是边境相邻两国之间贸易的枢纽,所以发展得很快。 脚刚踏入亘城的土地,眼前便有一黑一白飘然而至。 “不知八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是主管边境一片勾魂引渡黑白无常,也是吴子愉手下的鬼差。 黑白无常并不是只有两个鬼,地府发展到现在,黑白无常更像是个机构。吴子愉和洛玉欢身为总鬼官,手下还管着一大片鬼差分散在各地各处,负责他们自己区域的引渡工作。故而吴子愉和洛玉欢不仅自己负责勾魂引渡,还得做鬼员调配、巡查的工作。 地府的长生殿原来是叫无常府的,后来因为散布出去的鬼差太多,扩了规模才叫长生殿。也只有住在长生殿的两位黑白无常才能配起七爷、八爷这个敬称。 “怎么不见七爷过来?”黑无常问。他们俩以为吴子愉来此是巡视工作,却不想只有他一只鬼。 吴子愉道:“我不是来巡查的,来亘城只是私事,你们该忙就去忙吧。”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心中了然,躬身退下。若说吴子愉来亘城的原因,除掉公事,便也不难猜。 因为亘城,是吴子愉的埋骨之地。 吴子愉并不是像洛玉欢猜想的那样来找线索。他坐在房间里看琴的时候,瞧这琴不像是五百年没有被弹过的样子,琴弦这些都已经被换过。想来是凡音死后,这把琴就被人带走了。 在吴子愉心里,凡音已经死了,琴却是无法带到地府的。故而这琴虽有使用过的迹象,却不能代表是凡音所为。他来亘城,纯粹是想来看看这里的土地,来看看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自己与凡音的尸骨。 五百年的亘城变化巨大,他当年死的地方已经支起了一个馄饨铺子。他上前坐到一个空位上,看着锅炉水沸,腾起一大片雾气。 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何心情,凡音死的场景在梦里还会时时见到,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五百年来未曾减弱半分。可真到了这现实场景,反而没有那么多悲怆了。 可能是这馄饨铺子里的客人吃得太香了。 吴子愉漫无边际地想着,身后的古琴却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清鸣。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TAT 第9章 酿醋第一步 琴声一闪而过,再凝神去听,琴声再也没有响起。吴子愉立马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街上,环顾四周。 他找了凡音近五百年,毫无音讯,不管这声琴响是因何所发出,都是一个契机。 他得到这把古琴时偶然发现古琴被下了一个法术,这个法术以怨气为引可使古琴作为法器使用——凡音死的时候是带着怨念的,他的鲜血沾染上这把古琴,也将怨气附在了它的身上。下了法术的古琴的威力未必见得有多大,但是它使得古琴变成了鬼界之物,因此吴子愉背着古琴也不需要化为人形。 否则人们就会被一个飘在半空中的古琴吓得半死。 忽而一阵酒香。 吴子愉作为一只鬼,是闻不到人类制造的各种味道的。 除非这酒,是鬼酿的。 吴子愉抬脚,循着酒香,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铺着石板的巷子,巷子不深,两侧的店铺都被一家名为临辞的酒肆承包。 若这酒肆只是店铺很大、酒香很足那么简单,也不会引起吴子愉的兴趣。临辞酒肆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左侧店铺,用人眼看只是一堵墙,用鬼眼看才是一家酒肆;而右侧店铺无论人眼鬼眼看都是一家再正常不过的酒肆。 毫无疑问,临辞酒肆做起了阴阳两界的生意,左侧坐鬼,右侧坐人。 临辞酒肆的柜台上,店老板娘祝辞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她眼里冒出的精光让她的脸越发艳媚。觉察到有鬼来到柜台前,祝辞连头也没抬,双目依旧紧紧盯着账本,喊道:“落音,引客!” “诶!这位客官,您请坐。”名叫落音的是个小丫头,她上前来看到吴子愉背上的古琴登时一愣。但是古琴被布包裹得很好,她看不出多少名堂。尽管如此,她也瞥了好几眼。 “帮我上一壶你这里的招牌酒。” “好的,您稍等。”落音转身去柜台取酒,她双指轻轻地扣了一下桌面,示意祝辞抬头。 “姐,那鬼背着一把琴。” “琴有什么好奇怪……”祝辞的话戛然而止,瞬间抬头朝吴子愉看去,随即又失望道,“不是他。” 乍一眼的气度,冷淡缥缈,像他;可再仔细瞧,便只能见拒人千尺。 当了几百年的鬼,又是酒肆老板娘,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那位公子看着虽是冷淡了点,却是有侠义之肠的,不像眼前的这位,从头到尾都是硬心肠。”祝辞如是和落音说,取了酒和小菜放到柜台上。本是想让落音送去,可那琴的形状实在太像她记忆里的那把琴,想了想还是亲自端了盘子过去。 吴子愉正在出神。 “公子不是本地的吧?第一次来亘城?”祝辞将酒菜搁到吴子愉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下来问。 吴子愉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今日不用当白无常,他也懒得再去戴那副面具。面无表情才是最为舒适的。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叫祝辞。”祝辞接着又说。 闻言,吴子愉懒懒地抬起眼皮,问:“老板娘,请问有事吗?” 祝辞摆摆手,道:“没有多大点事,只不过对公子你这琴感兴趣。”目光落在了放在桌上的琴上。 吴子愉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第一次见面就说对自己的琴感兴趣,祝辞是个什么意思?更何况她又没有见过这被布包裹的琴的真实模样,何来兴趣之谈? 祝辞看出了吴子愉的疑惑,道:“我有一友人,他有一琴与你这琴形状十分相似。无奈他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我也找不到他。故而我想看看你这琴,也好找些什么线索。” 相似的琴? “既是如此,那么让你看一眼也行。”吴子愉解下那块布,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只看了一眼,老板娘便失声尖叫:“落音!落音!你快来看!落音!” 一直候在旁边的落音几步上前,面上震惊。 吴子愉看这阵势,急忙把布盖了回去,问:“老板娘可见过这琴?” “这琴为何在你这里!?”祝辞欲把琴夺过来,琴却被吴子愉护在身后。这把古琴他从不离身,为何会出现在这人身上?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你那友人叫什么名字?”吴子愉没有回答祝辞,反问道。 祝辞双眸里皆是惊怒和猜疑,身形已架出了打斗的阵势。 “这把,也是我故人的琴。”吴子愉的话让祝辞稍微收敛了一些,敌意不减。吴子愉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位叫祝辞的老板娘可能会有凡音相关的线索。 “你那位友人是否叫凡音?”他又问。 还没等祝辞回答,旁边的落音尖叫道:“你怎么知道?” 三只鬼的吵闹已经吸引到了其他几桌的鬼客,目光纷纷都往这边放。三鬼用目光交流了片刻,祝辞出声道:“落音,请这位贵客到二楼雅间。” 吴子愉从善如流。 “我是凡音生前的好友,吴子愉,死后却一直找不到他。偶然找到这琴,便想再出来找找有什么线索。”吴子愉坐在雅间的桌边道。要想从这两只鬼身上问出什么,倒不如自己先把关系抛出降低她们的戒备。 祝辞上上下下打量了吴子愉好几次,除了看出他的一脸坦然也看不出其他。姑且也就信了他是个好鬼。 “原是生前就认识的朋友,我与凡音公子认识才是两百多年的事儿。”祝辞说。 “什么?两百多年前?!”这回轮到吴子愉不淡定了。他找了凡音近五百年了无音讯,却从祝辞这里得到了两百年前凡音曾出现过的信息,让他如何不欣喜。 “那时他怎么样?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吴子愉身子向前,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祝辞错愕地看着吴子愉眼里的激动,她还以为这人不会露出除了淡漠以外的表情。殊不知,吴子愉虽是冷心肠,脾气却也大得很,能让他拥有大幅度情绪、牵肠挂肚的唯有凡音而已。 “我与凡音公子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救他的时候他鬼气几乎都快散了。他在我这里将养了几日,却没等好全就走了。之后我也失去了他的音讯。” “你在哪里救的他?”吴子愉心一揪。 “在边关城墙,那地方靠近西方冥界了。我想他,应是去过西方冥界的吧。”话还没说完,吴子愉已经消失在了祝辞眼前。 “祝辞姐,我瞧那吴子愉倒也不是全然冷心冷肺的人。”落音上前道。 “是啊,也许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心里的那份柔情。” “那是否要将凡音公子留给吴子愉公子的东西给他?” “等下次见面吧。”祝辞勾了勾嘴角。 吴子愉本想出城门直接去边关城墙的,可主街道上不同寻常的气氛让他停住了脚步——这街上的士兵多了不少。边境之城,城中兵多并不是奇怪的事,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是生前锻炼出来的警觉,吴子愉愣是从这气氛里闻出了一丝紧张的味道。 放眼望去,有些店铺已经早早地打烊了。再回望他来时的城门,拖家带口往外走的人比进城的人多。 吴子愉来亘城只想缅怀故人,不作他想,更何况阳间的一切动荡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进城也不在意这些。现在猛然发觉,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告诉他,亘城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同时,现在不是去边关城墙的最好时机。 ———————————————— 吴子愉刚到长生殿门口就被鹅黄给拦住了。 “八爷,七爷因为在阳间打了人,被德行殿的人带走了!” 吴子愉额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 德行殿是地府下设的一处机关,是专门用来监察鬼官鬼差的。虽然设立的时间不长,却是积威甚大,甚至连十殿阎罗都不敢轻易招惹。德行殿的长官通常由首席判官担任,到了这一届的首席判官,便是地府里大名鼎鼎的判官崔珏。 吴子愉来到德行殿时,崔珏正坐在案前写洛玉欢的判词,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吴子愉也不扰他,径自坐到旁边等他写完。 崔珏写完后放下笔,道:“洛玉欢在阳间出手伤人,这必罚。” “我并没有来阻止你们刑罚,只是来等人的。”吴子愉笑道,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进殿之前的着急。 崔珏讶然,他还以为吴子愉是来求情的,落入德行殿的鬼官鬼差不死也得去掉半身鬼气,故而他这案前,常常有鬼来哭诉求情。 “请问何时才能结束?” “洛玉欢念在是初犯,受刑的时辰少了一半,不过才两个时辰。”崔珏温声道,招手让鬼婢奉茶,端是一派谦谦公子的模样。 崔珏在阳间时便素有美名,来到秦广王殿后,又被赞“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非常受秦广王宠信。后来他提出设立德行殿,并亲任长官。德行殿在他手里迅速崛起,成为了地府里能与十殿阎罗比肩的一处机构。 世人皆以为,这样的一位长官该是威风凛凛、谨重严毅之人,然而这黑白分明断案公正的崔判官,却是位俊美温和的男子。 吴子愉垂眸,不急不缓地拨开漂浮的茶叶,轻轻啜一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崔珏聊着,看着他判案。崔珏也不赶他走。 两个时辰不过弹指间,崔珏看了一眼沙漏,对吴子愉说:“子愉,时间到了,我让他们把洛玉欢带出来。” “不必了,我进去吧。”吴子愉悠悠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刑罚监牢。一眼便望见了身在第一监,跪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洛玉欢。 “你找到故人了吗?” 想不到,洛玉欢说的第一句,竟是有关凡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崔珏(jue,二声)这一人物百度百科上有。虽然是个传神人物,但是和十殿阎罗一样,都有我自己的私设,为了适应文的需要。 所以有信这方面的小姐妹们,千万不要打我,这不当真不当真。 第10章 酿醋第一步 吴子愉抿了抿嘴,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方才他已经从崔珏那儿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吴子愉走后,洛玉欢带着两个刚来长生殿报道的甲等鬼差去了阳间勾魂,原是想让他们俩练习,自己在旁边指导几句。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在临回地府的时候碰上了令人气恼不已的事。 洛玉欢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官差押着一个小女孩儿,目光凶狠且不屑。他忍不住朝那女孩儿多打量了几眼,她的年龄瞧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为何会被一群官差当做犯人一样对待? 不会……也是家里犯了事吧? 思及此处,洛家当日被灭门时的恨意从心底再度破土而出,同病相怜的情绪刺激着洛玉欢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群官差的脚程并不慢,推搡着小女孩往前走。洛玉欢无声无息地跟在旁边,观察着那小女孩的脸色,是惧意里夹杂着迷茫,又有些愤恨和退缩。 那条路一直走下去,竟是到了刑场。 所谓刑场,也不过是一片荒凉的空地。还未接近便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穿过树叶,扬起砂砾,隐隐有凄厉鬼叫之声,让在周围的人白了脸色。 洛玉欢没有看错,这向来人气低微的刑场四周竟是围满了人群,面上表情各一,看戏的、惊恐的、兴奋的,却均是缄口不言。而刑场中央跪绑着六个灰头土脸的犯人。 那官差押解的小女孩被推到了那六人的旁边,她似是已经吓呆了,站在那儿不声不响,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小女孩的进入似是给先前似一汪死水的刑场丢入了石头。六个刽子手拿着大刀站到了六个犯人身后。 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行刑!” 六把大刀先后砍下,鲜血喷溅,落到了颜色暗沉的黄土上。所有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唯恐那脏血喷到自己。站在旁边的小女孩终于回神,尖叫着往刑场外冲。一路跌跌撞撞,甚至还不小心踹到一颗落地的人头。 待小女孩冲出刑场,人也就那样事不关己地散去,连个讨论声都没有。 人走后,从阴暗处现身两个鬼差,利落将六个犯人的魂勾来,再排成队往洛玉欢这边走来。 “见过七爷。” “她何罪之有?”目睹全程的洛玉欢愤恨地指了指小女孩跑走的方向。 其中一个鬼差伶俐地说:“据说这小女子家里的墙上出现了讽刺阳间皇帝的诗句,官府来抓人质问,她爹拒不承认。官府便威逼利诱这小女子承认她爹是反派,方才把小女子传到刑场上,就是为了逼她的爹出来认罪而已。” 另一个鬼差接口道:“阳间皇帝年高智昏,总疑有人欲图想要抢了他的江山,便下令各官府监察可疑人物揪出势力。不仅那小女子家,许多人家因为家中藏有不当的书籍或是嘴上有句评论皇帝朝政不行的话,都被官府当做反派收押。” “所以这段时间,死的魂魄越来越多,可忙坏兄弟们了!”说完,两只鬼齐齐作揖,带着六只鬼魂走了。 洛玉欢气得面色铁青,险些牙都被咬断;而他身后的两个鬼差皆是愣怔了许久,实在想不出阳间皇帝竟是如此荒唐的做派。但是下一秒,两只鬼差就见到了更荒唐的做派——洛玉欢冲到刚才那群官差面前,把他们揍了一顿。 待到德行殿的鬼差赶到捉洛玉欢时,那些个官差还没有明白自己如何凭空挨的打。 “你明知,我们是不能插手阳间事的。无论那些官差做何丧尽天良之事……”吴子愉开口道。 “为了让爹认罪将垂髫小女放到刑场上陪刑!这该对她又多大的伤害!这等手段甚至比逼打成招更龌龊不堪!”洛玉欢喘着粗气打断了吴子愉的话,“人至世间为的不过是忠义二字,直面此等事你叫我无动于衷,岂不是要让我不忠不义!” 吴子愉垂下眼眸,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挨了这么一顿毒鞭,也没有让你悔悟。” “我何错之有?!” “为人,你是不错,此举当为侠义;为鬼,你便是错,此举是藐视地府律法。你身为黑无常,该是什么样的职责你自当清楚,何必去招惹这些不快!他们与你有何干系!”吴子愉是真的怒了。 洛玉欢心中多有不忿,可又见吴子愉面上已是薄怒,当即哑然,不再开口。他能感觉到吴子愉的态度,吴子愉向来不喜招惹麻烦,可偏偏今日自己触犯了吴子愉的底线。黑无常阳间打人,听上去多么不光彩的事,连带着吴子愉这位同僚都面上无光。 若是自己再说下去,恐怕吴子愉嘴里会放出“狗屁忠义”四字。 然而事实上,吴子愉确实认为忠义二字是狗屁。他怕麻烦,皆因做事人情都脱不开忠义二字。可他在俘虏营苟且偷生,忠义二字可曾救过他命?若不是因为忠义二字,凡音也不会在屠城之际留下来陪他送死!若不是因为忠义二字,洛玉欢何必出手伤人落到现今这半条鬼命的样子! 忠义二字,着实让吴子愉怕啊。所以他宁愿安分做好职责内的事,也不愿节外生枝。他知道洛玉欢毛头小鬼一个,性情冲动,故而盯紧他不让他乱来。就怕,就怕他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落得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他……怕洛玉欢死。 吴子愉恍惚间听到了内心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才认识洛玉欢几天啊,就把他看得如此重要? 吴子愉深呼一口气,面上又重新摆出了招牌笑脸,伸手扶洛玉欢起来离开了德行殿的监牢。 洛玉欢没了半身鬼气,身形透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吴子愉身上。到街上阴风一吹,头脑清醒了许多。自己惹了事,吴子愉赶回来接自己回去,自己没有感激反而和他吵了一通。这种事,吴子愉本是不用作理的。 他被吴子愉扶着,眼睛却忍不住往他脸上瞄。 “看我做什么。” 洛玉欢呐呐:“刚才不是故意和你吵的,谢谢你来接我。” 吴子愉道:“我两个时辰之前就来等你了。” 他等了我两个时辰!洛玉欢心下十分感动。 “这两个时辰有劳你挂心了。孟珏有没有给你脸色看?”洛玉欢问。 “挂心倒不至于,孟珏怎么可能给我脸色看?我们在喝茶聊天。”吴子愉奇怪地看了洛玉欢一眼。笑话,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挂心洛玉欢。 “……”洛玉欢刚才的感动立马喂了狗。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吴子愉把洛玉欢丢给鹅黄后就回了右白院。 “子愉兄是怎么知道我在德行殿的?”洛玉欢半躺在床上问鹅黄。 “是婢子告诉八爷的。”鹅黄道,“德行殿虽是孟长官在管,可免不了那群监差行刑的时候超出时辰或者下手过重。有八爷过去坐镇,他们不能不卖八爷这个面子,您也可以少受些苦。” 所以说,吴子愉坐在那儿喝两个小时的茶并不是因为来看我笑话? “吴子愉……在地府威望很高吗?”虽说白无常只是个小职,可他明显感觉到大家对吴子愉的态度不同,不仅判官对他卑躬屈膝,连秦广王也对他和颜悦色,甚至连吴子愉冷脸也不曾翻脸过。 “这婢子也不清楚。但是八爷确实是连王殿也敬重的人物。”鹅黄回答。 “行了,你下去吧。”洛玉欢闭眼。 鹅黄福礼退下。 自己服侍的这位八爷,都道是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本以为是个没有什么城府脾气骄纵的鬼,经过这几天相处倒也不尽然。洛玉欢真不愧是官家子弟,从小生活在贵族圈里,城府心思该有的也不落下。 虽然看着和善爱笑,一口白牙傻不愣登的,骨子里的气势却在举手投足间。小姐妹说八爷像是憨憨的狗,她却以为八爷是头狼,只不过是头小狼。 屋里的洛玉欢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他与吴子愉在监牢里的对话。越想越烦躁,便干脆起身往吴子愉的右白院去了。 吴子愉正坐在榻上拭琴。 “子愉兄,你此去,可有找到这琴的主人?”洛玉欢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去做什么?”吴子愉抬眼,惧是冷意。 洛玉欢摸摸鼻子:“我听说你有个故人,是你等了很多年的。我见你拿了琴心神不定,又匆匆忙忙出门,想来应该是去寻故人了。” 吴子愉点头算是承认了。他虽然本意不是寻人,但是也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叫凡音,是我生前的一位知己。这把琴便是他的。”吴子愉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等的人是谁,可是他决定去找凡音免不了打断他与洛玉欢的勾魂工作,想来想去还是告知他为好。 他这么一说,洛玉欢心里的酸水就咕噜咕噜往外冒了。 “她叫你等了近五百年,你之前就没有想过去寻她?”语气里还有些埋怨。 吴子愉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的花草,失神了一会儿:“我怕出去找他的时候与他错过,便留在地府里等。想着他一个魂魄,总有一天是要来地府的。之所以做白无常就是为了不错过他。” “你这位知己,真的是三生有幸啊。”洛玉欢酸酸道。 吴子愉回神:“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是做什么?” 洛玉欢露出无辜的眼神:“哪有。” 吴子愉放下琴,一只手撑脸问洛玉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明明是被灭了满门而死,为何身上一点怨气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酿醋第一步,在洛玉欢的缸里撒下叫凡音的原材料。 问,小洛发觉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有疑似心上人的故人,怎么破? 第11章 酿醋第二步 为何毫无怨气? 怎么可能没有!他才十七,宏图未展,大好年华亡于刀下。 可是他不知怨谁。洛家被灭门,皆因父亲的一次误判致使嫌犯的九族被灭,而那嫌犯家中有一人侥幸逃脱,运营多年后来洛家报了满门仇恨。 自家的手先沾满了对方的鲜血,对方报仇又在情理之中。他该怨谁? 当了黑无常后,又得知人命皆有定数,自己的寿命本来就是十七年,否则又如何入得了地府? “我不知道该恨什么。”洛玉欢轻声道。 吴子愉没有错过洛玉欢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和迷茫。 “你在人间可有抱负?”吴子愉问。 洛玉欢将目光投向院子里,自嘲道:“我想入朝为官,可是父亲因为自己权势过大,都让我们几个兄弟避其锋芒成为庸碌之辈。所以说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逗鸟遛狗无一不长。” “你恨的是父亲无法让你实现抱负,恨的是自己没有争取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吴子愉三言两语就道出了洛玉欢说不清的恨意,“这不过是你的遗憾而已。” 洛玉欢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笑道:“不错,是遗憾!子愉兄真乃知己也!” “我可不是你的知己。” 洛玉欢被堵了一下,随即看见吴子愉准备起身:“你要去哪?” “去一趟一殿销假。”吴子愉道,“你这鬼不鬼的样子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说完,也不管还坐在位置上的洛玉欢,抱着琴走了。主人都走了,自己这个客人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洛玉欢赶忙起身,却发现吴子愉的床对面有一个用厚重的帘子隔出来的空间。但是兴许吴子愉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拉上,隐约能窥到一角——是琴! 吴子愉做贼似地看了一眼四周,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墙上、架上都放着十几把古琴!而且款式大抵相同,而在正中间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刚才吴子愉抱着的古琴。 原来他一直在找这把琴,找了这么多琴,却只有桌上摆的那一把才是他想要找的正主。 洛玉欢游魂似地走出右白院,胸上似是压了一块巨石令他无法喘气。 不就是个消失了这么久的姑娘嘛,我有什么好怕的。洛玉欢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口,试图让积郁的闷气散开。 但是她让吴子愉痴心苦苦等了近五百年啊! 我才不信吴子愉那么冷心的人会喜欢一个姑娘。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只会为一人牵肠挂肚不是吗?! “操。”洛玉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而说是去一殿销假的吴子愉却是逛到了忘川河边。住在地府的鬼多,一路上琼楼玉宇,店摊众多。若说地府最热闹的,除去地府入口鬼门关,便是这忘川河奈何桥。每天都能看见许多鬼挣扎着不想喝孟婆汤,却又不得不喝。 忘川河两岸长满了彼岸花,入目皆是血色。吴子愉在岸边的坡上寻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望着忘川里奔流不息的河水。地府处于鬼界,却是唯一天幕上有青色亮光的地方。闲暇时,吴子愉便总喜欢来这边坐一坐。 亘城的酒肆老板娘祝辞说,凡音可能去过西方冥界,若自己想要找他势必要去那边走一趟。可西方冥界和地府因为负责的区域不同职责理念不同,基本上是不怎么往来。当然,掌管地府的酆都大帝和西方冥王哈迪斯或许有些交流。 所以,凡音到底是怎么去的西方冥界?或者说他根本没去过,只是被困在了边境?两百年前他又去了哪里再次音信全无? 唉…… 吴子愉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个月后。 “叶钧,现在情况如何?” “回八爷,整个西州一众鬼差都已经到位,全力投入引渡亡魂。”来者眉清目秀,一身白衣,正是那两个甲等鬼差之一的叶钧,属吴子愉门下。 “盛衡呢?”吴子愉目光转向与叶钧站在一起的黑衣男鬼。 “各处的输送阵法已和地府鬼门关联结完毕。” 吴子愉点点头,越过两只鬼的朝前方看去。西州瘟疫爆发,死者十室有九,所到之处,平原之上均是白骨。亡魂过多,吴子愉和洛玉欢亲自镇守在西州调配各鬼差的登记引渡工作。 至于为什么要立输送阵法,因为死者众多,转仪盘一次性过不了那么多鬼魂,为了加快效率便设立阵法,直接将鬼魂传到地府入口鬼门关,也省去鬼魂半路走失的情况。 远远见洛玉欢背手立于廊前,他上前与他并肩站立。 “你站在这里这么闲,为何不去帮他们做事?” 洛玉欢默不作声,眼里却都是心疼哀伤。吴子愉和洛玉欢相处这么久,再加上近五百年看人眼色的修炼,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为这大规模的死亡哀痛。 廊下不远的一处屋前,一老妇正抱着死去的儿子嚎哭,面色凄凄。而在她的身边,儿子的魂魄也跪在旁边大声哭叫。有官兵欲来夺尸焚烧,老妇抵死不从,最终却因寡不敌众,儿子的身体被强行带走,而她被掀翻在地,佝偻的身子再无力气。 又见一妇女面黄肌瘦摇摇欲坠,抱着饥肠辘辘的孩子行至草间,将孩子忍心丢弃。转身已经是泪水满面:“我自己都不知会死在哪里,我怎么能保全我们母子的性命。”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①”目送妇女渐行渐远,洛玉欢低声叹道。以前只在书中诗句里看过对瘟疫的描述,着实是让人难以想象,如今亲眼见瘟疫肆虐之所,只觉得世间残忍之事无外此乎。 疾病,饥饿,财尽,人散。 吴子愉甩了甩衣袖,道:“别看了,抓紧做事吧。” 洛玉欢早知吴子愉是个什么心性的人,冷心肠,对什么也不在乎。可是这时候,洛玉欢不免有些悲愤:“子愉兄你就毫无感触吗?” “我能有什么感触?”吴子愉白了他一眼。 “这些灾难致使一个个家庭破碎,阴阳两隔,难道不值得悲悯吗?” 吴子愉只觉得好笑:“是该悲悯,我又多了这么多活干。”人生人死皆有定数,若是悲悯有用,那死掉的人全都可以回阳间了,要他们这些鬼差有何用。 不可理喻! 洛玉欢猛甩衣袖大踏步往前,吴子愉笑眯眯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走。不出片刻,洛玉欢又回到了吴子愉身边,只不过脸色依旧不好看。 “快点走吧,我们去引渡。”洛玉欢走出大半段路才想到,要是引渡光凭他一只鬼可不行,只好又回到吴子愉这边。 明明看同僚不爽,却又不得不和同僚一起工作。这种感觉真的很吃瘪。 招魂散魄的术法耗损度极低,可也架不住成千三百人往你面前站,更何况,这些亡魂也不是每个都愿意去地府,因此鬼差们除了简单的引渡工作,还得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不成还得做暴力工作。 这不,洛玉欢就追着一个小男鬼上蹿下跳。 按理说,魂魄见了黑白无常是很难动弹的,因为二者身上带着的一阴一阳形成一个场会把魂魄扣住,然而此时吴子愉和洛玉欢二人的位置并不是很近。 大概也就是你在山这头我在山那头的距离。 两只鬼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却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迷路的小魂魄。 洛玉欢见状想要上前将他的魂招来,不料男孩挣开了他的束缚一溜烟儿地跑了。吴子愉没来得及抓住洛玉欢,洛玉欢追了上去。 “别乱跑!小心被恶鬼吃掉!”这小男孩跟个泥鳅似的,洛玉欢抓了半天没抓着。 小男孩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跑得更欢了:“娘亲有恶鬼在追我!” 洛玉欢气得不轻,眼角瞟到一白一黑熟悉的身影,呼喊道:“叶钧盛衡!过来帮我抓个魂魄!” 两个甲等鬼差来得极快,三个鬼成合围之势将小男孩围在中间,顺利抓住。 “看你还跑!”洛玉欢双手穿过小男孩的双臂把他拎起来,得意道。 小男孩呆了一秒,爆发了:“娘!有坏人!!”双手挥舞间还不小心扇了洛玉欢一巴掌。 洛玉欢:…… 在旁边的叶钧和盛笑得非常不给面子。三只鬼重新返回了刚才小男孩抱着的那棵树下时,吴子愉正抽出锁魂链用它双头上的刀准备砍树。 “子愉兄,您这是在做什么?” 吴子愉拿刀在树上比划了一下,道:“这是个地缚灵,跑不出这小山丘。要想带走,只能先砍了绑他的这棵树。” “您是说,这棵树下埋了这男孩的尸骨,所以树绑住了这男孩?”叶钧恭敬地问道。 “嗯,没错。”吴子愉点点头,看向洛玉欢,“所以你刚才追那么急做什么,那小男孩总是会来的。我都没来得及抓住你。”最后一句还似带了埋怨。 洛玉欢无语。这分明就是吴子愉在整自己,报刚才自己对他发脾气的仇。以吴子愉的反应速度,哪有他来不及,只有他不想而已。让自己这个全身鬼气堪堪恢复的鬼满山跑,不是报复是什么。 “没事,多锻炼有益于身体。”洛玉欢僵笑,怀中的小男孩一动,身子直直往吴子愉那边倾倒,嘴里还喊着: “娘亲!” --- ①王粲,《七哀诗》 第12章 酿醋第二步 小鬼这么一叫,四只鬼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叶钧和盛衡努力崩住自己的脸不笑出来,吴子愉脸黑如锅底,洛玉欢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在吴子愉和小鬼之间来回打量。 吴子愉的头发垂在腰间,在发尾往上三分之一处随手系了根白缎带,从背后看确确实实像一些妇女会做的发型,再加上吴子愉那张漂亮阴柔的脸,小鬼把他认成女性也是有道理的。 洛玉欢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将子愉兄的性别认错了啊。” 小鬼挣扎着要吴子愉抱,吴子愉瞪了半晌扭头走了。 “娘亲!!”小鬼见吴子愉不理他,声音加大还带了丝委屈。 娘亲个鬼啊! 小鬼的哭喊夹杂着其他三只鬼的笑声,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如烈火上浇油。走在前头的吴子愉倏忽停下转身,从洛玉欢手里夺过孩子,扬起手就在小鬼pi股上来了两下。 “啪,啪。”很是清脆。 世界安静了。 吴子愉恢复了平静,又把小鬼塞回洛玉欢怀里,指着洛玉欢哼道:“我不是你娘亲,他才是。” 洛玉欢微微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吴子愉会这么幼稚地反击。他立马看着小鬼道:“我只能是你父亲。” 那小鬼虽是五六岁的模样,却很聪明。他无声地看了一眼吴子愉和洛玉欢,立马哼哼唧唧地靠在洛玉欢怀里,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看吴子愉,似乎还记着吴子愉刚才打他的那两巴掌。 “你们先走。”吴子愉忽然想起绑着小鬼的树还未砍,他的尸骨还未找到,再这么走下去,就要出了地缚灵的活动范围了。 吴子愉一只鬼时脚程很快,不过几步就回到了那棵大树下。刚才观察这大树时,他便觉得这棵树有些异常。将手覆于树干上注入法力,隐约感知到树干中心有点鬼气。 他抽出锁魂链,在先前比划过的地方轻轻砍了几下,大树应声而倒——果然不出吴子愉所料,树干中心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里面放着一根血色的指骨。待吴子愉将其取出来后,树干以空洞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腐烂蔓延,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吴子愉端详了一番血骨。 这血骨是右手中指,从长度大小来看主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与刚才那小鬼年龄差不多。他将血骨收入袖中,抬脚向洛玉欢他们离开的方向赶去。 谁料洛玉欢一行人根本没有离开,依旧在原地等着。 “你叫我一声爹我就带你回地府和我住,怎么样?”小鬼不知道何时被盛衡抱在怀里,洛玉欢正在逗弄着他。从吴子愉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洛玉欢黑袍上的飘带正被小鬼牢牢地握在手里。 “我要娘亲。”小鬼的声音软糯,丝毫没有一点鬼的阴气。 “你娘亲和我住一块儿呢,怎么样?叫不叫?不叫的话我就让你娘亲另外生一个小孩,再把你丢掉!”洛玉欢作凶样。 小鬼立马抱上狗腿:“爹!” “诶!好儿子!”洛玉欢眉开眼笑。小孩不认生就是好哄。 “我说七爷,你认儿子也太草率了吧?你还不知道他名字呢。”叶钧在旁边大笑。 洛玉欢一摸脑袋:“是哦,儿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变成鬼几年了啊?” “我叫陶元,变成鬼五十年了。”陶元乖巧答道。 闻言,叶钧和盛衡又大笑了起来:“尴尬吗?七爷?”他们具知道洛玉欢变成鬼才一年不到,而陶元的鬼龄已经是五十了。这哪里是认儿子,认爹也不为过! 一眼看穿两只鬼所想,洛玉欢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见鬼了,儿子年岁比爹大。但是他又理直气壮:“我的身前年岁比陶元大,尴尬什么?!照你们这么说,吴子愉就是祖宗辈的了!” 祖宗辈的吴子愉不得不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陶元!你娘亲回来了!”洛玉欢乐道。 死不要脸,蹭我辈分,占我便宜。吴子愉瞪了一眼笑得欢畅的洛玉欢,走上前将袖中的血骨取出。他思考了一秒,从洛玉欢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施法穿过血骨。血骨变成了一个挂坠,被端端正正地挂在陶元的脖子上。 “啊!”洛玉欢猝不及防,“你干嘛拔我头发!” “当爹的,给儿子一根线挂宝贝怎么了?”吴子愉冷漠。 “这血骨……”盛衡自从吴子愉拿出血骨视线就不曾离开过。他喜欢研究一些奇门术法,这血骨像极了他曾看过的一个献祭术法。 “怎么了?”叶钧问。 “是献祭……”盛衡回忆道,“陶元是因为献祭死的。” 吴子愉的点头也证实了盛衡的猜想。 “什么?!”洛玉欢大叫。 瘟疫的起因,要么由瘟神所布,要么由疫鬼传播。疫病传播迅速,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和控制,所到之所皆尸骸遍地。迷信的人们,便想祭祀瘟神保佑不被疫病感染。平日里被敬而远之的瘟神,只有在疫病横行时才会被人们记起。 每个地方祭祀方式或正或邪,正者沐浴焚香,潜心祷告;邪者取猪羊牛甚至人,用以血祭。而陶元,就是被献祭在血祭里。 选幼子,生断其右中指,取骨置于一器皿中,再缓慢放其血浸泡断指骨。血尽人亡而血骨成。将血骨封于老树干内,佐以道士术法,将幼子怨灵束缚于树。以怨灵之力保一方圆太平。 但是,这祭祀术法在行家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被心术不正者用于落后村镇,目的是为了做可供其驱使的怨灵。故而此术法多被阳间修道之人打击。 了解这邪术过程后,洛玉欢遍体生寒。 “那照你这么说,为何陶元没有被当怨灵驱使?”洛玉欢问盛衡。 盛衡低头沉吟片刻,也无解:“这我便不知了,许是陶元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陶元,以后爹会好好对你的!”洛玉欢抱紧陶元。陶元咯咯笑,另一只手抓住了吴子愉衣袍上的带子,他手中一黑一白的带子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死结。 五只鬼半刻无言,往六里庙走去。六里庙是一个废弃的庙,瘟疫爆发后被临时用来放置感染者。同时,也是死者多、游魂多的地方。 越接近六里庙,便越见紧张和压抑,死亡和病痛在空气中凝固。地上躺着病者,病者中穿梭着医者,慌乱却有序。 撕破喉咙的咳嗽声,生离死别的哭声。每种声音都踩在了洛玉欢的恸点上。 “子愉,你刚才说……瘟疫是由瘟神布的?”声音有些喑哑。 吴子愉瞥他:“这次是。” “哪里可以求见瘟神?” “你想做什么?” “求他,让他停止!”至少不要再蔓延下去了。 听到回答的吴子愉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洛玉欢能够如此天真,不,是蠢。 “你没有办法阻止疫病的,同样,瘟神也没有办法。” 瘟神只是奉命在人间随机投放疫病的种子。就好比拿着一把小麦的种子随意丢在土地上,不管它风吹日晒,任由它自生自灭。长成,则有疫;不成,则无疫。一切都是机缘,就连瘟神也无法干预。 “他布的瘟疫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万一这瘟疫一直蔓延下去人全部死光,他岂不是犯了大罪?!”洛玉欢激动道。 “任何瘟疫都是有周期的。”吴子愉皱眉,“洛玉欢,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见吴子愉无动于衷,洛玉欢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他撇开脸,不再看吴子愉。 气氛一瞬间僵持。 其实吴子愉能理解洛玉欢为什么这幅跳脚的模样,因为他和凡音一样都有一副古道心肠。也许是吴子愉身边有了个凡音做了前车之鉴,所以吴子愉并不是很想让洛玉欢再因为忠义伤己。 他斟酌开口:“若是这场瘟疫由疫鬼所传,我们大可以去阻止。但是这场瘟疫是瘟神职责所在,这些魂魄死于瘟疫是命数所定。我们不能干扰天地间的秩序。” 吴子愉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讲理了,殊不知命数所定四个字犹如一把大锤撞击着洛玉欢的神经,让洛玉欢火冒三丈。 “命数所定?!我只相信事在人为!”他大吼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叶钧见势不妙,连忙踢了一脚盛衡示意他跟上洛玉欢,他则抱着陶元站在吴子愉身边。 洛玉欢的爆发着实让吴子愉愣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问叶钧:“我是不是说错了?” 叶钧震惊抬头,一向只关心责任和道理的吴子愉竟然开始考虑起别人的感受,简直天下红雨。 “我虽然到长生殿任职时间短,但也是听过七爷的事迹的。七爷的性格纯良,爱护弱小,是有情有义之辈。八爷您说的也没错,作为鬼官确实不该插手职责外的事,遑论天地秩序。”叶钧道,“只是八爷变成鬼才短短数月,对人间情义难以割舍是意料之中的。您不该与他怄气……” “我没有怄气。”吴子愉敛眸,“只是不懂忠义情义为何那么重要。” 这个问题,从他认识凡音起就一直在想,直至今日也无法解答。 盛衡找到洛玉欢时,他正在一片水塘边打水漂。 “命定命数!所以都是活该!谁希望自己的生命那么短?谁又希望与家人阴阳两隔苟活?!”手中的石子带着洛玉欢的脾气和郁闷抛出,在水面上起跳。 “你吴子愉冷心冷肺到这种境地,我真是错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 第13章 酿醋第二步 “我才不和你这样的鬼为伍!不行,我得去找瘟神……”洛玉欢把手中的石子一起撒到水里,转身却看见盛衡一脸高深地站在自己背后。 “我靠,你是要吓死我?”洛玉欢退后一步,灵光一闪,“对了,盛衡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找到瘟神?” 盛衡点点头:“有。” “太好了!你可愿意帮我?”洛玉欢扑上去握住盛衡双臂。 盛衡却没有立马点头,他凝视了洛玉欢良久,道:“七爷,您魔障了。” 洛玉欢奇怪看他:“我哪里魔障了?” “您说八爷冷心冷肺之事。” 洛玉欢嗤笑:“我说他冷心冷肺那是抬举他,他甚至连这个都不如。” “八爷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堪,没有人是从出生就是这般冷心肠的。”盛衡解释道。 洛玉欢不屑:“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如此。” “那您可曾想过,是什么把八爷变成这样的呢?”盛衡也不恼,继续说。 是什么把吴子愉变成这样?洛玉欢迷茫地想。 是五年的俘虏生涯?在俘虏营里,见死不救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方法;是近五百年的做鬼生涯,让他变得阴冷?整日生活在地底下和非人之物作伴,是个人都会心生麻木吧。 “我和叶钧先前一直在秦广王殿当差,也常常听王殿提起八爷。他说吴子愉此人,杀伐果断、法力高强、恪守职责、忠义两全。” “忠义两全?”洛玉欢不可置信。 “是。您一直秉持的忠义需要一个对象,您是忠于人间帝皇,义于天下苍生;而八爷却是忠于自己,义于知己。您不能以您的忠义去判断他人的忠义。八爷的做法虽让您心寒,对于鬼差来说确实无可厚非。” “八爷并不阻止您去履行您的忠义,他只是想让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法则不可逆,瘟神布疫不过是听从上天指令。您若让瘟神停止,岂不是让瘟神违逆上天?” “况且方才八爷托属下告诉你,减少人疫病死亡的方法,并不止于求瘟神,譬如,一张治疫病的良方,一群医术高超的医者。” 洛玉欢听着盛衡不急不缓的劝解,心里堵着的郁气消散了不少,也明白自己着实是如盛衡所说魔障了。 “吴子愉他当真这么说?” 盛衡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当真是……假的,你前脚跑走我后脚追上,哪来时间听八爷说话,还不是靠我编。要是你们俩吵架,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当属下的? “您和八爷相处这么久,您与八爷还是有感情在的。何必因为一次瘟疫就把感情吵没了呢?”最后盛衡又补上一句。 洛玉欢恍然。对啊,明明自己那么喜欢吴子愉,为什么不试着去理解他呢? “我相信八爷也是个长情的人,否则也不会等琴师先生那么久了。” 想着要赶紧回去给吴子愉道歉的洛玉欢胡乱应了一句,又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琴师先生?不是姑娘吗?!” 盛衡一头雾水:“明明是位先生。” 这么说不是心上人了?洛玉欢嘴都快笑裂了。等等,要是男的……那不是威胁更大了?我还有胜算吗?那琴师究竟有什么魅力让吴子愉记到现在?真的只是知己那么简单吗?莫不像话本上那样两个人因世俗而无法承认爱情只能引为知己? “所以,八爷您还找瘟神吗?” “不找了不找了。”洛玉欢又胡乱应声,思绪飘飞。 而这边的吴子愉并不知道自己被洛玉欢在脑里编排了许久。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一抹笑凝在嘴角。他干嘛在意这些? 吴子愉作为第十任白无常,还有十年便期满,不用再做这差事。十年时间一眨眼便过,他原是想着好好带洛玉欢历练一番,然后自己功成身退。故而对待洛玉欢只是前辈提携后辈,帮助他适应鬼、无常两个身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呢? 是发现洛玉欢勾魂斩魄时动不动就以各种理由流泪?真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见不惯人生疾苦。心肠软,何用?在这阴曹地府,心肠软的鬼就会被魑魅魍魉吃抹干净。他教他硬起心肠,不过是为了防止他被骗被害而已。 还是从洛玉欢身上发现了一点凡音的影子?从想插手千祥寺小僧伸冤、为西山毛鬼瞒住妻子、为阳间受辱小女孩大打出手、再到现在欲图阻止瘟疫蔓延,无一不看出洛玉欢的良善和情义,像极了凡音当年路见不平、凡有不公之事都想插一脚的性格。 都是多管闲事的人,不知道明哲保身。洛玉欢因为忠义情去多管闲事,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待在他身边的人心有惴惴,害怕他因为身外之事惹上麻烦搭上性命。 “这样的性子,该如何是好啊……”吴子愉叹息出声,却被耳尖的叶钧听到。 “八爷,你不用过多担心七爷。您不在的时候八爷带我们来熟悉引渡流程,期间还遇上过一个怨念强大差点成恶鬼的魂魄,八爷都不用我们出手,自己一个人利落地解决了。可见,八爷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叶钧笑道。 叶钧和盛衡身为甲等鬼差,法力能力皆是一流。鬼差们一旦被评为甲等,就意味着离鬼官更进一步,相当于是鬼官的预备役。 叶钧这么说,是在夸赞洛玉欢的能力有极大潜力独当一面,可吴子愉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 “他没哭?” 哭?为什么哭?叶钧摇摇头。 “没有泪流满面说恶鬼太可怕了?!” 叶钧继续摇头:“身手可利落着呢,虽然技术有待训练,但是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七爷一大老爷们不至于这么脆弱吧哈哈哈……” 吴子愉身子一晃,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八爷您咋了?”叶钧伸手要去扶,却被一个黑色的身影抢了先。待看清是洛玉欢后,叶钧默默抱紧因为刚解除束缚需要休眠的陶元往后退了一步。 “子愉!你怎么了?” 吴子愉拍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我没事,有事也是被你气的。吴子愉正要开口质问洛玉欢先前为什么要装作小白花嘤嘤嘤,突然一阵山崩地摇,六里庙屋顶、墙上碎石块、墙灰扑簌落下。庙内许多人见状不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吴子愉见状不妙:“不好,庙要塌了!快走!” “不行!我们走了这里面的病人怎么办?!”洛玉欢迅速捏诀,一个结界被撑起来挡住下落的碎石块、墙灰,护住在六里庙内不能行动的病人。 往外走的吴子愉伸手拉了个空,扭头发现洛玉欢一只鬼站在结界中心,法力源源不断输出。他想也不想,默声走到洛玉欢身边捏诀,又一道法力注入,保护结界瞬间强大了不少。 “叶钧盛衡,召集附近的鬼差过来将病人们移出去。”吴子愉吩咐道。两只鬼领命消失。 前后持续不过半盏茶时间,六里庙内不能行动的病患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活埋在废墟之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几个呼吸间,他们就觉得身体一轻仿佛有人在移动他们,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六里庙几丈开外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一时间,百姓们难掩激动,纷纷朝天跪拜。 “感谢神仙保佑!” …… 神仙显灵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事情的原貌从刚开始的救人出六里庙变成神仙将显灵治病,一时间患了疫病的、没有换疫病的都在求佛求神,掀起了一个不小的浪潮。 而真正救人的四只鬼,除了洛玉欢心情雀跃之外都没有什么表示。 “他们感谢的又不是你,你开心什么?”吴子愉无语地问洛玉欢。 “我救他们又不是为了要句感谢。”洛玉欢不在意道。 “在六里庙内的人,即使不出那个门也会死于瘟疫。不过是多几天苟延残喘罢了,又有什么好激动的?”吴子愉更不解了。 洛玉欢右手伸出指头摇了摇,道:“对于他们来说,病入膏肓并不可怕,可怕是丧失了希望。如今神仙显灵带给了他们希望,而这个希望用在自己身上或者在家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关系。哪怕死了,希望在,人就不会毁灭。” 吴子愉侧头看向洛玉欢,少年的眸子很亮,这个亮光似曾相识,好像每次凡音行侠仗义后眼里都是这样的光芒。吴子愉感觉到自己左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 鬼使神差地,吴子愉握住了身侧洛玉欢垂下来的手。 “?!!”洛玉欢僵硬着,目光一点一点下移,来到了两只鬼交握的手上。尽管鬼气冰冰凉凉,洛玉欢依然觉得,皮肤相触之处似有一团烈火在灼烧。 “吴景……”他喃喃。 吴子愉回神,唰地甩开洛玉欢的手:“干,干什么叫我名字。” “咳咳咳……”两只鬼神同步地将刚才交握的手蜷缩,摩挲了一番,在这相对无言尴尬的气氛里各自扭头,心乱如麻。 叶钧换了一只手抱陶元,拽着盛衡往后退了好几步,道:“非礼勿视。大人小孩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酿醋第二步,在洛玉欢的缸里再丢入吴子愉。 问,小洛发现媳妇儿的心上人从女的变成男的,顿时觉得危机四伏,怎么破? 其实的其实,凡音不是吴子愉的心上人,真的是知己。但是无奈洛玉欢已经会错意了,那就将错就错吧嘻嘻嘻。 第14章 转变 似乎西州百姓们口中的六里庙“神迹”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激励,让他们面对疫病时充满了信心,不少人在病痛的折磨下挺过,每日死亡人数虽然依旧很高,但是比之前确实少了不少。 可见,人的信念有时候真的比过了良药。 一处引渡传送阵前,吴子愉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草席,一个小案。他正坐在案前,提笔核对各地呈上来的收归魂魄数量记载。而洛玉欢正指挥着新押解来的魂魄进入引渡传送阵中。 从手下鬼差每日呈上来的死亡人数和名册中看到,这一次西州的瘟疫已经得到了控制。在西州滞留了一个月之久,也差不多要开始收尾工作了。 吴子愉看得很认真,时间不知不觉从笔尖流走。等他放下笔抬头时,天又快亮了。引渡阵前的魂魄只剩了三两只,洛玉欢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一树枝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传送阵入口。 吴子愉在整理名册时,并未避讳着洛玉欢,他虽担心洛玉欢看见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伤心,但正因为如此,洛玉欢才要学会去适应。适应脱离阳间,用鬼的方式来看人世间的沧桑变化。 而也许是洛玉欢即使不看名册数字,在传送阵前指挥了这么久,他自己也大概有了个估算。令吴子愉欣慰的是,洛玉欢并没有再做出那些在鬼看来很过激的反应。例如不顾一切去救人。他一天天地沉静下来,似是适应了眼前的情况。 “你在想什么?”吴子愉来到洛玉欢坐着的那棵树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洛玉欢在想那天在六里庙废墟外遇到的一只叫小思的女鬼。小思是个营养不良的丫头,瘦瘦小小的,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在这场疫病中,死的人饱受病痛折磨,皆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故而魂魄也并不是那么好看,轻飘飘的一缕。营养不良的魂魄,只多不少。 可小思却因为那双似是看透世事的眼睛被洛玉欢一眼望见。 “你在这干什么,不随大部队去地府?”洛玉欢走上前问道。 此时的小思正站在一破屋前看着一具尸体。听到有人靠近,她抬头看去,一长身玉立的黑袍少年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看自己。 “你是黑无常吗?来接我的?” 洛玉欢想自己来负责引渡工作,跟接她也差不多性质,默认了。 “五天前,那里躺着的是我娘。”她从宽大破烂的衣服里伸出手,指向那具尸体,“这里是我家。现在躺在那的是我。” 洛玉欢的视线随着小思指的方向看去,小思的尸体佝偻在破屋的角落里,怀里还抱着一只破旧的包裹。 “我娘走之前,面色红润力气很好,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 回光返照。洛玉欢了然,但是想不出眼前这只女鬼和自己说这些事是干什么。 “我娘临走时,和我说了很多话。她说,要我好好吃饭、及时添衣。她走了以后,人间就剩了我一个,是冷是暖也只剩我自己知道。”小思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痛苦,眼里氤氲起一片湿意,“娘说,我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别老是想着阴间的鬼,要坚强地活下去。” 洛玉欢讶然,想不到在这西州的穷乡僻壤处,还能有女子有如此见识,说出这般话来。 “无常大人,我想把那个包裹带走,可以吗?” 洛玉欢摇摇头:“抱歉,人间的东西是带不走的。” “是吗……”小思眉目间都是可惜,她又看了一会儿道,“无常大人,我们走吧。” 洛玉欢点头,带着恋恋不舍的小思往最近的一个引渡传送阵走去。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一路上两只鬼相对无言,洛玉欢打破沉默道。 “做人的心愿来不及实现了,做鬼的倒是在想。” 洛玉欢闻言失笑:“还有做人的做鬼的区分?鬼哪里来的心愿?”鬼在地府,除了工作就是想着早日解放投胎吧?哪有这么荒唐,还有心愿。 可小思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做鬼了就不需要生活了?” 生活?洛玉欢想到自己晚出早归地引渡,地府里的鬼们各司其职,工作开店样样都不必在人间差,确实是人类生活的模样,却不应该是鬼的。 “鬼是死物,哪里生哪里活?”洛玉欢不大赞同道,地府里的鬼不过是仿照人间生活打发时间罢了,“阴阳两界,注定是该不同的。” “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鬼还是人变的,不是吗?只不过没了体温没了心跳。在我看来,鬼不过是人到了另一个世界,用不同的形态、遵循着不同的法则活着而已。”小思说话时颇为淡漠,再配上鬼独有的森气,说出来的话都是轻飘飘的。 而正是这一个个轻飘飘的字,如重锤一下一下地砸在洛玉欢心里。 “人既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要对以前的世界留恋呢?心愿,不也还是身为人时候拥有的东西吗?”洛玉欢忍不住反驳道。 “心愿不是人才有的,是所有生活着的人或物都该有的。就像植物,它会期盼更多的阳光;鱼会祈求甜美的水源。”小思不急不缓地说,双眼平视前方。 “心愿,是活着的证明。” 洛玉欢哑口无言,又恍然大悟。他之所以这么在意人间的一切,不仅是因为他对人间的那份不舍,还有他变成鬼后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迷茫。在他的心里,死了就是消失了、不存在了。鬼魂不过是人体的残留,是这一世与下一世的过渡阶段,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过渡阶段还有生活的意义。 他成为鬼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屡屡出手去帮助人类,却没有对地府中的鬼有过一丝一毫的留意,因为他认为心中的忠义只有用在那群活生生的人身上才有意义。他斥责吴子愉无情无义,对人见死不救;吴子愉偶尔出手帮地府中的鬼时,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鬼之间的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却不曾想,从地府的鬼们的角度看来,他才是最无情无义的鬼。一个看不清自己所处、一心向往阳间的、脑子不清楚的鬼。 在地府的几个月,他将目光放在阳间、放在吴子愉身上,不曾看过地府的风景和鬼事。他想着自己不过是地府的一个过客,等五百年任期满就去投胎,没有必要浪费什么感情在这上面。他喜欢吴子愉,却没有到非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的地步。 洛玉欢失神地想着,蓦然想起方才吴子愉握住自己手的事,喉咙一阵干渴。眼瞧着快到了传送阵,洛玉欢正色开口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思。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十五岁了。”小思沉稳道。 洛玉欢裂开了。十五岁?小思这模样不过像个十一二岁的丫头。难怪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十五岁,都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说话间,站在传送阵旁边的盛衡迎了过来,洛玉欢把小思交给他后便收敛心神开始指挥引渡。等忙完后,又忍不住将小思的话细品了一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惭愧。 于是便有了现在洛玉欢叼着狗尾巴草坐在树杈上发呆的景象。 吴子愉叫了洛玉欢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心道这鬼是聋了还是怎样,纵身一跃来到洛玉欢身边坐下,右手一巴掌拍在洛玉欢的大腿上:“洛玉欢!!” “啊?吴景……”洛玉欢猛然回神。 “怎么了?昨天那个小思把你魂勾走了?”吴子愉昨天见洛玉欢送走那个名叫小思的女鬼后就一直魂飘飘,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酸酸道。 “哪有的事!”洛玉欢慌忙辩解,随后又好奇地问,“吴景,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吴子愉挑眉,也没有在意短短几月内洛玉欢对自己的称呼从子愉兄到吴子愉再到吴景的转变,“我的心愿啊,目前就是找到凡音,然后是你能够不惹事好好呆着。” 这回轮到洛玉欢酸了,他摸了摸鼻子,看似不甚在意地问:“凡音是不是就是你的那位琴师故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让你记挂这么久?” 想起凡音,吴子愉眼里意外有了不常见的温度:“我们是生死相依的知己。”他从俘虏营回国,被传是恶魔怪物,所有人皆怕他,只有凡音毫无芥蒂。自己的脾气阴晴不定,常常将凡音骂得狗血淋头,凡音却毫不计较,甚至还会嬉皮笑脸地赖在自己身边。 吴子愉就想不明白,凡音的琴技闻名天下,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是一副肝胆心肠顽劣稚子的模样。 二人为结义兄弟,又是彼此的知己,感情之纯粹深厚非常人能及。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手足之情,才让凡音受辱而死。每思及此处,吴子愉就被无尽的悔恨和歉意淹没。 吴子愉神色变幻莫测,殊不知落在洛玉欢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温情脉脉一看就是他在追思与凡音的美好回忆,悔恨抱歉一看就知道他在遗憾没能在与凡音携手余生。 我操他大爷的,阴魂不散。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树下对面的叶钧和盛衡看见两位上司同时阴沉下来的脸,忍不住同时打了个寒颤。 第15章 边战 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终于走到了尽头,而黑白无常和手下鬼差的工作也告了一段落。 而如何安置陶元,也成为了吴子愉和洛玉欢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洛玉欢想要陶元留在地府,吴子愉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到鬼城才是最好的去处,那里像他这样不能入轮回的鬼很多,互相能有照应。” 陶元是地缚灵,非正常死亡且死于邪恶献祭仪式,这种魂魄是无法进入地府,只能终日在阳间徘徊到消失。阴间地域辽阔,地府不过是阴间里专管人界轮回之事的一块区域,在地府之外还有鬼界,鬼界里有众多鬼城,鬼城里住着鬼族。 鬼族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天生的鬼族,于万恶之地生长,力量恐怖强大,只是数量稀少难觅踪迹;第二种,便是还没到时间入地府在外游荡的鬼;第三种,便是因为自身或外界原因不得入轮回或不愿入轮回的鬼。 很显然,陶元就属于第三种。 “可是小陶元都叫我爹叫你娘了,这可不是白叫的!”洛玉欢死皮赖脸。 怀里的陶元应景地叫了一声爹爹娘亲。 “叫了你几声爹你就觉得占便宜了?就觉得真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了?人家变成鬼的年岁比你还多。”吴子愉抱着胳膊凉凉说道。神他妈的娘亲。 更何况,吴子愉不相信陶元会像表面这样是个顽劣单纯的小鬼。死于献祭的小孩有极大几率是变成厉鬼报复人世的,就算开始到现在陶元从来没有表现出阴暗、噬杀的一面,即使他爆发吴子愉也确信自己能够压制的情况下,吴子愉也觉得无法和他亲近起来。 这种小鬼乖得太不正常,就像一颗定时炸dan,炸不到自己,但是能炸到洛玉欢。 他从来不吝啬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的鬼和人。 洛玉欢又露着那口大白牙:“我可不管,他已经叫了,当个便宜爹又如何?反正我这当鬼的,哪能生孩子?” 吴子愉黯然:“等你过了五百年,投胎转世还是能有自己孩子的。” “我不想。” 吴子愉被洛玉欢干脆利落的回答吓了一跳,眼珠转了转,突然从心底升起一丝郝然。 “好哥哥,就让我留下陶元吧!”洛玉欢突然凑过来将脑袋放到吴子愉肩膀上蹭了蹭。 陶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洛玉欢身上盯了几秒,也撒娇道:“娘亲,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走!” 被一大一小的撒娇攻击,吴子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多大了洛玉欢!” “吴景~子愉哥哥~”洛玉欢嬉皮笑脸,少年郎,没有什么挂不住的面子。 “你要留便留吧。不过,陶元不能和你住左黑院。”把小孩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倘若真没有什么威胁,给洛玉欢逗趣儿也不错。 “陶元你瞧!你娘亲最疼你了!”洛玉欢和陶元尖叫。 “别蹬鼻子上脸。”吴子愉一巴掌呼在洛玉欢背上。他向来是不在意这些事的,就是因为这个洛玉欢惹的麻烦越来越多,连带自己也不清净。 “娘亲!”陶元凑过来吧唧亲了一口吴子愉的脸颊。 洛玉欢大惊把陶元的头拨回来,瞪他:我都没亲过哪轮得到你? 吴子愉冷脸抬手擦了擦脸颊。先前才懒得管陶元叫自己什么,反正只是萍水相逢救下来的小鬼,迟早要送到鬼城去。可现在一留下来,他叫自己的这声娘亲就越来越不顺耳了。凭什么他就得当女的? 洛玉欢仿佛猜出了吴子愉的心思,他把陶元放到地上蹲下来道:“既然小陶元你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就得搞清楚啦,这位吴子愉大人呢不是女人,是男的哦,所以你可不能叫他娘亲不然就闹笑话了。” 陶元闻言迟疑地看了几眼吴子愉,素衣长发及腰,漂亮阴柔的脸,和自己娘亲可不是一样一样的吗?可他依旧乖乖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我也不是你爹爹,你叫我们俩哥哥吧,怎么样?”洛玉欢面对小孩子总是特别温柔,即使面前这个小鬼算鬼龄比他大了不止五十岁。 吴子愉在旁边嘁了一声,自己算辈分也是祖爷爷辈的了,叫哥哥简直被占便宜。 “行了,走吧,府里还有事。”吴子愉道。 三只鬼穿过一片浓雾,走在黄泉路上。引渡的鬼差们只管把收来的鬼魂送过浓雾,所以浓雾后通往地府大门鬼门关的黄泉路上的鬼形形色色,或走或爬着,或形单影只或拖家带口。他们见黑白无常,纷纷避开三尺。 吴子愉扫了一眼,却皱起了眉。 黄泉路上的鬼熙熙攘攘,每日每夜走着成千上万,衣衫褴褛不是没有,穿着士兵服的也不是没有,可像现在这样占了大部分的就很奇怪了。放眼望去,大部分鬼的伤口都在说明是一刀致命的,或爬在脖子上,或穿肠而过。 忽然身后一阵喧闹,扭头一看,一大批穿着兵服的鬼魂从浓雾那头出现了。他们的伤口和刚才的鬼同样差不多。 再仔细看,那些鬼里,还有明显的阶级,有将有兵。 吴子愉心里腾起一个预感,为了证实这个预感,他直接踏步飘起来到鬼门关前,拿过最近几日登记入地府的名字和来处。 “亘城陈三,战死;亘城王六,战死;沙村米信,战死;亘城刘忙,战死……” 吴子愉匆匆翻看了一遍,将本子还给了鬼门关守门鬼差,默然。边境,亘城,又开战了。他想了想,匆匆提步往一殿走去。 后边赶上来的洛玉欢见吴子愉越来越小的背影,大喊:“吴子愉!吴景!你去哪?!”急忙伸手随意拦住一个鬼差,定睛一眼却是带着一朵小红花的牛头。 “五爷!我现在有急事,能麻烦您将这小孩送到长生殿吗?拜托拜托了!”说完也不等牛头答话,迈开腿就追赶吴子愉去了。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的牛头和陶元。 牛头:? 陶元:…… 牛头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去长生殿?你要是乱讲,我给你丢到好森沟里去!”好森沟是鬼界第一深渊,深不见底,是无数冤魂的葬身之所。 “洛玉欢是我爹爹。”陶元眼珠一转闪过一丝戏谑,笑道。 “哎呀胡扯了胡扯了,七爷怎么出去一趟带了个孩子回来!”马面用蹄子捂嘴叫道,“该不会是私生子吧?” “卧槽!真胡扯了,这洛小子出去一趟带个私生子回来?孩子啊,你娘是谁啊?死了没啊?”牛头一脸八卦。 “我娘叫吴子愉。”陶元依旧是脆生生的回答。 牛头和马面的脸当场裂出无数条好森沟。 追着吴子愉的洛玉欢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丢下的小鬼转眼间造出的谣把整个地府震了三震。他看着那袭白袍衣角转进了一殿的偏殿,便也跟了上去。 只听吴子愉道:“王殿,边境又打战了,您怎么不告知我?” 本来背对吴子愉躺在椅子上的秦广王灵活转身跳了下来,嘿嘿笑道:“你这不是忙瘟疫吗?我就先派了别的鬼收拾着,这不,我就等着你回来告诉你呢哇!” “您当初和我约定好的,亘城一有战乱就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的。”吴子愉可不信,照刚才黄泉路上来的情况,这战争恐怕在自己去西州半个月后就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持续半个月了。更何况,他秦广王手底下鬼差那么多,怎么可能腾不出人手来给他送信! “那我告知你了,你是准备继续收拾瘟疫,还是丢下摊子去亘城?”秦广王的语气也沉下来。 “当然是……先把瘟疫处理好。”吴子愉想说去亘城,话到舌尖转了个弯。 “得了,你什么花花肠子我不知道?”秦广王又瞬间欢快起来,仿佛刚才沉着脸的不是他,“你去对接一下瘟疫的名册信息,收拾收拾出发去亘城吧。” 吴子愉得令赶忙出门,没有注意到缩在角落听墙角的洛玉欢。 秦广王懒懒叫道:“还想蹲到什么时候?见上峰为什么要这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洛玉欢一听,便知道殿里那位圆润的上峰已经发现了自己,悻悻站起来迈入偏殿内,双手交叠举于额前弯腰行礼道:“拜见王殿。” “嗯……听说你们这次外出带了个孩子回来?还说是你的私生子?”秦广王饶有兴趣地问。地府的消息传得很快,鬼门关和阎罗殿的消息互通不过是前一脚后一脚的速度。 “啊?”洛玉欢一头雾水。哪来胡说八道的东西。 秦广王呵呵一笑:“不谈这个了,本来是想召你来说一些事情的,既然你主动送上门了我也不客气了。” “愿听王殿吩咐。” “小白要去亘城,你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洛玉欢凝眉,吴子愉因为战乱去亘城,自己同僚伙伴黑无常也一定要去的。可是什么事是需要瞒着吴子愉去做的? “你方才在殿外也听到了小白的话,我和他曾经有个约定,亘城战乱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他也会第一时间去边境,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洛玉欢默不作声地看着秦广王,没有接茬。 秦广王气闷,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问为什么吗? “因为吴子愉……”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求个收藏或者评论呀! 第16章 西方冥界之行 因为吴子愉和凡音是战死在亘城的。对于吴子愉来说,那是他誓死守护的家乡,在这世界上,能让吴子愉关心的,恐怕就是凡音和亘城的生死。就像你一直保护的一个东西,你可以任由它发展,但是陷入危险时无法看着它死亡。 虽然吴子愉早已不是人间守将,可总要亲眼见着亘城最终结局才肯放心。这是一种情感,亦是一种执念。 洛玉欢从一殿出来,放在怀里的那块红玉微微发烫。秦广王要他去西方冥界将这块红玉交给西方冥主哈迪斯。为什么要指定他去尚且不知,如何瞒着吴子愉去西方冥界才是需要头疼的。 地府和西方冥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贸然前去必定引起吴子愉的怀疑。倘若自己告诉他任务内容,按照吴子愉的性格必定会跟着自己去的。洛玉欢有这种直觉和自信。 一旦让吴子愉见到那块红玉,就完蛋了。 长生殿前院,吴子愉正笑吟吟地在和碧绿讲话,光看那张笑脸你会觉得吴子愉心情不错,但是当看吴子愉脚尖对着门的方向,眼睛不断往门口瞟的时候,你就知道他非常着急。 吴子愉第二十次看向长生殿正门,见到洛玉欢迈进来的脚时,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横眉倒竖:“去哪了?这么久!传你信你也不接……我们要出发去亘城了。我等你很久了!” 面对碧绿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转眼看见自己脸就拉下来了,变脸也没有变这么快! 洛玉欢苦笑:“我被秦广王殿下拉住讲了好一通话,我又不敢像你那么横直接冷脸出来……” 吴子愉挥挥手让碧绿退下,走到洛玉欢身边不假辞色道:“哼,早知道那老头不肯轻易放我去亘城,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好啦,走吧。”洛玉欢抑制住跟着吴子愉一起吐槽秦广王的冲动,和他并肩往城外走去。回来地府也没好好休息一下,又马不停歇地赶往下一个地方,幸好这身子是鬼身,否则按照人身,简直是风尘仆仆不堪疲惫。 出了地府鬼门关,才可以使用瞬移。此去亘城不过是几个眨眼间的事。 一踏入亘城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紧张的气氛,平日里热闹的大街上清冷得可怕,偶有见屋中有悄悄探出来的人头,也是很快就闭了门窗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城墙上、主干道上除了守军还是守军。 从严守的城门可见,战场还没有转移到城内。时隔百年的战乱,复又让吴子愉想起当年浴血奋战的画面。人们都道他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视性命为草芥,手下阴魂无数。他是敌国的克星,是本国的救星。吴子愉殉城的消息一经传开,所有人都在赞扬他的忠义英勇。为国家大义死去的英雄,该是慷慨赴死的。 没有人知道吴子愉是咬着绝望死去的,因为懂他的人比他先行一步去了。 “我死的时候,城已经破了。”吴子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自从进入亘城,洛玉欢的胸膛像灌满了沙子,喉咙像塞了塞子,脑袋涨得突突地疼。城中的气息窒息得让他想要逃离。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四肢乱串,仿佛变得不像他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 恍惚中听到吴子愉的话,洛玉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无法得知吴子愉当年打战时的情景,却能从目前的景象中读出吴子愉的心情。 两分的追忆,七分的悔恨,一分的冷漠。 洛玉欢心中突然生出一分渴望,使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吴子愉的手腕。 “你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打战,比较害怕嘛。”洛玉欢面有戚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吴子愉也不反对,心知眼前肃杀的气氛对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确实是有些难以承受。虽说洛玉欢看过各种死亡,但是战争不是那些小打小闹。 亘城中有一处比较忙乱,那便是伤员安置处,也是除了战场之外阴气最重魂魄最多的地方。既然黑白无常二鬼来了亘城,那自然是要将这里负责起来。可是当吴子愉见到上前来拜见的亘城无常鬼差时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监察,并不接手你们管的事,这里的一切调度之后会由我手下的盛衡叶钧接手,你们到时候去与他们交接。” 两只鬼差也只当吴子愉要训练手下,点点头便遁去。 “我们不接手,那来这里做什么?”洛玉欢奇怪地问。 吴子愉笑:“怎么,在西州那段时间还不够你忙的?我来,自有我的事要做。引渡这种事,不需要我们经手,我上次带你去西州只不过想让你对调配监督之事早点上手。” 洛玉欢明白了吴子愉的想法,若是要真正熟悉调配监督之事,还会有比亲自做一回更好的方法吗?一回生两回熟嘛。 “我们黑白无常又不是什么大官,哪有那么多事让我们做。只不过,是力求让所有亡魂都回到地府,减少被不法之徒带走或者迷路的几率。”吴子愉看洛玉欢看着好像有点良心不安,解释道。 洛玉欢还觉得自己身为长官不做点大事似乎有点不好,听到吴子愉的解释倒也放心下来了,接着又听见吴子愉话锋一转: “不过,为了防止一些大事发生,你还是留在这里监督吧。我有些事要去做,就不与你一块儿了。” “去……”洛玉欢本来想问他去哪,可转念一想吴子愉不在身边,自己去西方冥界就更方便了,当即说道,“去吧,不要担心。”说罢还露出一个一切有我你安心的笑容。 吴子愉点点头,不疑有他,几步后消失在原地。 洛玉欢见吴子愉离去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揉了揉鼻子,眼珠贼溜溜一转,传信给叶钧盛衡让他们赶紧过来料理亘城的事宜,他就先闪了。 嗨呀,有两个得力甲等鬼差,办事就是舒心! 亘城离边境不过数十里,洛玉欢一只鬼很快也就飘到了。此时是黎明时分,洛玉欢掏出怀里的路引往月光上一举,茫茫的大漠里兀自出现了一片绿洲。绿洲里出现了两个外邦长相的阴差,持着戟走过来。 洛玉欢受了两个阴差怪异的行礼姿势后将路引递了过去,两个阴差仔细地看了一番,又行礼道:“原来是黑无常大人,请。” 居然会说中原话!这个认知让洛玉欢新奇了一会儿,便跟着两个阴差上了绿洲湖中心的一艘小船,还未站稳,那艘小船直直地向水底下沉去,仿佛船上有千斤重。虽然一只鬼不用担心被溺死,洛玉欢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随后想到自己又没有呼吸,多此一举干什么,不禁又乐了。 洛玉欢上辈子没有出过中原,没有想到自己变成鬼居然有那么一天可以出国门,还是去西方冥界见冥主!想想就觉得兴奋,可到底还是自持身份端住了波澜不惊四平八稳的架子。 站在小船上,并没有水糊上脸,这小船竟然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避水结界。船下落得很快,须臾间又落到了一个湖面上,只是这湖水死气沉沉,盯着久了仿佛要将鬼吸进去一样。 “大人请下船。” 两个随行的阴差只下了一个带着洛玉欢往前走,面前除了自己走的那条路有光亮之外都是一片漆黑。走了不久,便听到潺潺流水声,远远见着一条河,河上有很多小舟或停或走。而其中一个小舟上,一人身形异常高大,头上戴了一只别着羽毛的毡帽。 据秦广王之前的描述,洛玉欢便立即猜出了那老人的身份是摆渡人,名叫卡伦,而这条河便是入冥界必须经过的河,阿克伦。 卡伦见守门的阴差领着一个服饰怪异的年轻鬼来,摆舟靠近岸边。那阴差上前与卡伦说了几句,又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币,随后便示意洛玉欢上船。 洛玉欢正要迈上船,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卧槽!那不是吴景吗?! 而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吴子愉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双方目光交接滋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试探。 “大人,那是我一同来的同伴白无常,只是刚才两只鬼走失了,想不到在这遇见了,可否让他和我同乘一艘?”洛玉欢扭头问那位未离去的阴差。阴差又上前和卡伦说了几句,又塞了一块银币,随即对洛玉欢点点头。 吴子愉就这样和洛玉欢同乘了一艘,往西方冥界去也。 “想不到有事办,是来了西方冥界啊。”洛玉欢意味深长道。 吴子愉咳了咳,大有做贼被抓包的感觉,一阵荒谬:“你又怎么会来西方冥界?”洛玉欢当鬼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和西方冥界有联系了? 面对吴子愉投过来质疑的眼神,洛玉欢淡定道:“王殿听说我要来边境,叫我替他送一点东西。” 既然是秦广王来送东西,那么洛玉欢手里便有路引!他正愁怎么混到那位大人面前,这边洛玉欢就送上门来了,这个机会岂能不抓住? “那如此,我便与你一处吧。”吴子愉拢拢衣袖,笑得特别贤良。 为什么吴子愉会来西方冥界?全因他先前看凡音琴时发现了里面暗藏的玄机。 作者有话要说:  西方冥界因为个人喜好哈迪斯,就挑了希腊神话的体系来写,再加点自己的臆想构建的,做不得多准。 第17章 西方冥界之行 吴子愉拨弄琴弦时,忽然发现有一根琴弦的材料质地都与其他不同,表面上看虽并无细微的差别,但是放在光下照射,琴弦微微泛红。他翻阅了大量的典籍,问了地府中的有关琴这方面的能工巧匠,最后才得出这根琴弦的材料产自西方冥界。 再结合先前在亘城遇到的酒肆老板娘祝辞在边境靠近西方的地方捡到凡音的说法,他推断出凡音来过西方冥界。故而西方冥界,他必须走一趟。 卡伦的船平稳地驶过河面,对岸的地面还是一片黑暗,隐隐在远处有片红光,在红光之中蒸腾起阵阵雾气。吴子愉和洛玉欢下船后,旁边一个高挑纤细鬼影上前来交叉双臂行礼。 “尊敬的两位无常先生,我是哈迪斯殿下派来的使者伊芙,请让我带两位入殿。”这姑娘竟只比洛玉欢矮半个头,和吴子愉差不多的身高。这一认识着实让两只鬼愣了几秒。 “请吧。” 吴子愉落后一步洛玉欢,在四处观察着这冥界。伊芙带着两只鬼往那片红光走去,约接近红光便越觉得热浪扑面而来。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吴子愉凝神一瞧发现前头有一个巨大的深渊,下头竟然是沸腾的岩浆! 穿过深渊的桥宽度仅容一鬼通过,岩浆不断掀起的巨浪仿佛要把桥上的三只鬼拉下深渊。洛玉欢神色一紧,却见走在他前头的伊芙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只好控制自己不往两旁看。 “放心,我在你身后。”吴子愉看出了洛玉欢的紧张,轻声道。洛玉欢紧绷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窄桥走到尽头,重叠的山后可见冥界主殿。然而伊芙并没有带他们往主殿的方向去,而是拐到了右边。 “伊芙姑娘,我们这是去哪?”洛玉欢忍不住开口问。 “哈迪斯殿下说,请你们去深渊的尽头。” 所谓的深渊尽头,是临深渊地势最高点的一座小殿。那座小殿平平无奇,只是用黑石垒砌起来与黑暗融为一体,在这冥界极易被忽视。 也不知伊芙用了什么办法,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这个黑盒子小殿,进入了内部。厅内入目皆是蓝色的布置,正上的宝座上,一个乌发年轻人正靠着扶手闭目养神。伊芙不知何时已经退下。 想不到冥王哈迪斯的容颜竟是这么年轻。 “你们,谁是洛玉欢?”殿内兀自响起一声厚重的声音,吴子愉抬头看去,哈迪斯并没有动。 “回殿下,是我。”洛玉欢上前一步,行礼道。 “秦广王和我说只有你一鬼来,怎么又带了其他鬼?” “殿下,这是我的同僚白无常吴子愉。” 闻言,哈迪斯忽然睁开了他的眼皮,露出黑曜石般的眼,饶有兴趣:“吴子愉……”把这三个字反复嚼了几遍,愉悦道:“看来秦广王算得还真对,哈哈哈哈。” 下首二鬼摸不着头脑,秦广王算得对?他做了什么? 哈迪斯继续道:“吴子愉,你是来找凡音的吗?” 什么?! 哈迪斯的话犹如惊天霹雳炸在吴子愉耳边。他怎么会知道凡音?难道凡音真的在这里?! “殿下,您说凡音……他是不是在这儿?!”吴子愉也不顾得守礼,上前好几步。可是哈迪斯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目光转向洛玉欢:“秦广王让你给我的红玉呢?” 洛玉欢瞥了一眼吴子愉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秦广王说,这红玉不能被吴子愉看见。 “你拿出来吧,没有什么是不能见的。”哈迪斯见洛玉欢犹豫,不满道。 洛玉欢只得硬着头皮将怀里发烫的红玉呈了出来。出乎他的意料,吴子愉看见红玉只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并无其他反应。 秦广王不是说,不能让吴子愉看见这块红玉吗?洛玉欢迷惑。哈迪斯接过红玉,把玩了几下又继续说:“凡音的琴音很好听,本座邀他在西方呆了两百五十年。只不过后来他就不见了去向。” 吴子愉低头略略一思索,凡音失踪了近五百年,两百多年前在边境被祝辞捡到后不失所踪,一算时间还是对得到的。可是凡音不去地府来西方冥界做什么? “凡音走时是受伤的,留了一部分碎魂在我这。我感念凡音的琴音,想帮他找出这一部分碎魂,所以托了秦广王将这宝玉带给我。”哈迪斯一挥手,大殿的半边瞬间变成了一个深渊,寒风呼啸阴森无比。 “找凡音的碎魂需要一条手链,而手链就在深渊之境里面。我需要你们还原肉身,进到这深渊之境里找到手链。” 吴子愉和洛玉欢对看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同程度的疑虑。然而吴子愉想找凡音的念头压过了那些疑虑,立马同意了。 不对劲,不对劲。哈迪斯为什么要大老远的叫我们过来去这深渊之境里找魂?他大可用自己的属下。秦广王为什么偏偏要我来送这块红玉并且吩咐我不能让吴子愉看到?红玉是什么作用?和这个深渊之行有关系吗? 迈入深渊之境之前,洛玉欢回头看了哈迪斯一眼,却见他站在那儿手里把玩着红玉望向自己,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们走吧。”吴子愉有些着急地拉住洛玉欢的手,踏进了深渊之境里。待两只鬼的身形完全没入深渊之境里,哈迪斯手一紧将掌心的红玉碾碎成粉末,轻轻一扬洒入深渊之中。 “秦广王啊秦广王,你设这么一大局就为了干这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他大笑道,转身化为一星光点朝主殿飞去。 ———————————————— “哈啾!”洛玉欢被冻醒过来,双手疯狂地搓着双臂,“我的妈啊,自从成鬼以后就再也没感觉这么冷过了!” 此时的洛玉欢正坐靠在一块石壁上,而吴子愉蜷缩在地上。 “吴景?吴景!醒醒!”洛玉欢推了推吴子愉,吴子愉睁开眼抬了抬头看清了四周荒芜的景象。一秒后,忽而一巴掌打向了洛玉欢的大腿。 “哎哟!” “你坐到我头发了。” 洛玉欢急忙跳起来,脸嘻嘻哈哈中带着歉意:“对不起啊没注意到。” 吴子愉哼了一声站起来,以指为梳将一头长发给捋直。 “哈啾!”洛玉欢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手指揉着鼻子道,“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手链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冻死。” 吴子愉点点头。进入深渊之境后,两只鬼拥有了两个肉身,与生前的模样身高都相差不大。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怪石嶙峋,阴寒无比。如果他们还为鬼身根本就不用怕这些,可是用了人身后,那股子冷便直直钻入骨髓里。 “我们往高处走。”吴子愉指了一个方向,顺着指头看去远处屹立着一座皑皑雪山。吴子愉回归人身后,似是脱离了白无常这个身份,以前像是画在脸上的假笑也没有了。有了健康的红润,吴子愉那张漂亮的脸更加引人注目,惹得洛玉欢频频看他。 “呼……干什么老是看我?”这人身和自己的魂契合得不太好,走上几步就累得不行。 “没,没有。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边的天空是暗的,而雪山那边却是蓝天白云。”被发现的洛玉欢转移话题道。 “我认为你说的是废话。”吴子愉冷漠。还以为他有什么重大发现,嘁。 洛玉欢尴尬地搓了搓冻僵的脸。那冥主哈迪斯让我们进来找手链,连个提示也没有,不是瞎找吗? 两只鬼,不,两个人缩着肩膀往前走着。本以为这深渊的路会很难走,可能会有很多分叉路或者需要爬高爬低的路,出乎意料的是只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路。在石林中穿梭来穿梭去,明明离雪山脚很近,却怎么也出不去。 “……我们这是迷路了?”洛玉欢眉间愁苦,“遇上鬼打墙了?!卧槽!” “省省吧你,我们就是鬼,怕什么!”吴子愉轻轻拍了一下洛玉欢的额头,省得他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吴景!我听到有其他脚步声!”洛玉欢立马抱住吴子愉的胳膊,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可眼里的探究和好奇出卖了洛玉欢伪装娇弱只想蹭豆腐的本质。 吴子愉凝神一听,果真有脚步不缓不急地接近。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趁手的石头,把洛玉欢挡在身后,像一只发现敌人入侵的猫一样炸起了全身的毛。 一块石壁后缓缓地露出一颗白毛的头。 吴子愉蓄力待发。 ……三、二、一。 “吴景不要扔!”洛玉欢看清楚了那颗白毛头其实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连忙抱起吴子愉的腰就扭了个角度,成功让吴子愉手里的石块砸到了路上。 石头落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那白发老者侧耳一听,抬脚避开了那块石头向洛玉欢和吴子愉走去:“是谁啊?” 老者的双眼没有丝毫神采,有极大的可能是瞎子。 “老人家,我们在这里迷路了,请问该怎么走出去?” 第18章 深渊之境 “你们从何而来啊?”老人空洞的双眼望向二人。 “我们是我们村来的!”洛玉欢咧开嘴露出大白眼,弯弯眼像极一条淳朴的村里傻狗,“我们迷路了,走到这里出不去,我还想回家呢!” 吴子愉轻咳了一声,也不管老人是否看得见,鞠礼道:“刚才不知是敌是友,唐突老伯了。” 老人笑呵呵道不要紧,示意两个人跟上他。 “这石林啊,如果不是走惯的人是及其容易迷路的。我们村很少有人出石林,你们碰到我这个老家伙还算运气,否则是要饿死在这里面喽!” “看吧,哥哥,我们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哇!”洛玉欢在旁边笑道。惹得吴子愉不知身上的鸡皮疙瘩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那句调笑般的哥哥。 盲眼老人的步子依旧是不急不缓,这石林怪石嶙峋,每次吴子愉觉得老人快要撞上石头时他却精巧无比地躲过,就连停顿下来找路的情况都没有。 片刻,老人已经带领两人出了石林。石林的石头各个都有三五人高,离了石林后再看眼前苍茫的平原,只觉得如拨开云雾见天,一切都清晰明亮起来。这深渊之境的景色还真是奇特,南方山水的石林紧挨着辽阔的北方草原,再往前却是高耸入云的雪山。 吴子愉和洛玉欢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开口向老人告别,任由老人将他们带到了雪山谷里。雪山谷里有一座村庄,甫一进去,吴子愉就觉得自己被晃花了眼——这村庄里的人各个穿得色彩斑斓,仿佛就怕人注意不到似的。 “很惊讶吧?在这雪山生活天地本就白,再穿素就容易被忽略了。”老人似乎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不用转头都知道吴子愉和洛玉欢的想法。 “你们一旦进了石林,就不要再想着出去了,你们是走不出去的。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最终都留在我们村子里生活了。”老人把手背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却稳稳地在雪地里走着。 从始至终,洛玉欢那双一直预备去扶老人的手就没有出去过。他和吴子愉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这样一个盲眼老人能够如毫无障碍般前行一定不简单。 洛玉欢注意到,在进村之前,老人从他随行背着的口袋里取出一条红紫色的麻绳带绑在了头上,还插上了一根翎羽。 那根翎羽在雪山艳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脚还未踏入村门口,村民们早就已经围了上来。 “王伯,您回来啦?这又是在石林里迷路的人?” “是啊是啊,还是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哈哈哈……” “诶!老三儿快想想这是第几个了啊?” “王大婶!快来啦!又要收拾房子啦!” “来啦!”一声洪亮的应答,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材健壮的大娘就冲过来了。 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好像这个村子里常常有在石林里迷路的人进来。进的来,出不去,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他们要找的手链又在何处? 老人转过身来,笑眯眯:“你们暂且在这村子里住下吧,让王大婶领你们去住处。对了,不要忘记去见见祭司大人。” 吴子愉点头应下,刚要寻找王大婶的身影,一个踉跄手臂却被一个粗壮的大臂给勾住了。 “小伙子!跟我走吧!看你这模样可真俊啊!不过就是忒瘦了点……”原来是王大婶!吴子愉悻悻笑着,暗中使了把劲儿想把胳膊从王大婶如沉锁一般的大臂中抽出来,却纹丝不动。 操。变成人身以后力气怎么这么小? “小伙子,婚配了没哇?我们这姑娘各个都好看得紧,大婶给你介绍一个?郎才女貌最配了!” 洛玉欢本来是在看吴子愉吃瘪的,听到这句话他顿时不乐意了。快速上前几步把手搭在王大婶手臂上:“婶儿,您可别拽着我哥了,我哥自幼体弱多病,怕是禁不起走这么快的路。” 王大婶一听,嘴上喊着罪过罪过,连忙放开了手:“小伙子,你哥没事吧?” 吴子愉还在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哪里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却被洛玉欢一掐,立马配合地咳了几下还作出弱不禁风的样子。吴子愉和洛玉欢本来就是鬼,就算上了人身也没有什么血色,再加上吴子愉穿了白衣,看着还真的是虚弱得不行。 王大婶登时眼神一变,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热切。村里人喜欢身强体壮的,便于干活,像吴子愉这种体弱不知道啥时候就倒床上生病的人,只能好好供起来,哪里会得人眼。 “没事,我哥还撑得住。”洛玉欢笑道。殊不知,撑得住三个字更加加深了王大婶对吴子愉体弱多病的印象。 “行了,房子到了,你们俩赶紧进去歇着吧!”王大婶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洛玉欢,“午饭后,就去见见祭司大人吧,毕竟你们在这住还是得让祭司大人看看的。” 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洛玉欢笑容就多了几分真诚:“好嘞谢谢王大婶。” 王大婶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玉欢后衣领一紧。 “为什么说我体弱多病?”吴子愉的声音幽幽地从后面传来、 “这不是为了把你从大婶手底下救出来吗?”洛玉欢扭身一个借力挣脱了吴子愉钳住衣领的力量,“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人大婶给你介绍姑娘?” 吴子愉微怒:“胡说。” 洛玉欢哈哈笑着走进了眼前这座小屋。雪山谷的屋子皆是用石头垒成,挡风保暖。屋子不大,只有一卧一厅一厨,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我们两个人,怎么能只有一个卧房?”还只有一张床!吴子愉不满。 洛玉欢去柜子里翻了翻,被铺倒是有两床。 “床这么大,大不了我们挤一挤呗。”他无所谓道,心里却窃喜。 “两个大男人睡同一张床,像,像什么话。”吴子愉嚷嚷道。 “好啦,我们还得打扫一下屋子,你打扫卧房,没问题吧?”洛玉欢笑问。 吴子愉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待洛玉欢走出卧房后,想动手捏诀却又沮丧地发现这具身体毫无灵力。等等……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地要听洛玉欢的话了? 难道自己入了人身,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又出来了?吴子愉更沮丧了。 论收拾,一直都有奴婢服侍的吴子愉和洛玉欢都从来没有下手干过。可想而知,这个屋子是不会太干净的。两个人乒乒乓乓一个时辰,总算不是灰尘随处可见了。好在东西不多,两个人也能勉强住。 突然,肚子里肠胃蠕动发出几声咕咕的叫声,着实让两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成为鬼后,好久没有感受过这么鲜活的想要吃饭的欲望了。 “你会做饭吗?”洛玉欢问。 吴子愉坚定地摇摇头。一时间相顾无言。 随着肚子的抗议声越来越大,靠洛玉欢那个小少爷又没谱儿,仅有自己这种行军打仗过的人看见过炊伙兵怎么烧菜,吴子愉只好道:“我来试试吧。” 然后在洛玉欢的星星眼中硬着头皮进了厨房。 又是一阵咣当滋啦的声响。良久,吴子愉端了两碗面出来。 “这里食材倒是有,我技术有限,先吃面填个肚子吧。” 端着面的手指葱白,和碗里的清汤寡面有的一拼。第一次下厨能做成这样也不错,洛玉欢正待开吃,鼻尖传来一阵烧糊的味道。他伸出筷子把面一翻,发现藏在白面底下焦如锅底的黑面。 洛玉欢:“……”抬头看吴子愉隐含期待的神色,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没事,也就这几天,做回鬼以后就不用吃了。 午饭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个人收拾好以后,按照王大婶给的地址朝传说中的祭司家走去。 祭司的屋子在村子的西面儿,而他们在南面。可能是祭司这类带有宗教神秘色彩的人物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祭司家尤其地偏僻。 大门没有关,一小童看见来了两个一黑一白的年轻陌生人,想到这可能就是刚入村的两位,迈开腿跑进屋子里禀告了祭司。等吴子愉和洛玉欢差不多到门前时,小童也差不多出来迎接他们了。 “祭司大人说请你们入院。” 祭司家很大,院子里还种了些奇奇怪怪的花草。这些花草能在雪山地带存活,可看出他们的坚韧顽强的生命力。 在花丛中,一个身着红衣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浇水。 不知为何,吴子愉打一开始见到那个背影时,心脏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洛玉欢没有注意到吴子愉的异样,上前行礼朗声道:“小黑小白见过祭司大人。” 祭司放下瓢,擦了擦手,转身道:“你们便是刚入村的那两位公子了?小黑小白?这名字倒是有趣。” 待到祭司的脸完全转过来,吴子愉已经僵硬在原地。 凡音。 “这位公子为何紧紧盯着我的脸?”祭司奇怪地摸自己的脸,“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吴子愉哑声道。 “那便好。”祭司笑着,端是一派温柔如玉的男子,“我叫凡音,是雪山谷的祭司。” 轰,一道雷劈在了洛玉欢的心头。 第19章 深渊之境 他他……凡音?吴子愉传说中的琴师故人?卧槽怎么会在幻境里当祭司?! 别扭和烦躁从心里一股劲儿地冒起,冲破了本就涟漪点点的湖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泡泡。难怪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西方冥界,毫不犹豫地要进这凶险无比的深渊之境,原来是冲着这老相好来的。 “两位进屋喝口茶吧。”凡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待二人走到屋里时,把为了方便干活绑在袖上的缎带拆下来递给了旁边的小童,双臂轻轻一抖舒展了宽大的衣袖。他个子高挑,恰如雪山高挺;肤如瓷釉,恰如雪色清冷,身着红衣染了点烟火人间的气息。 凡音接过小童沏的茶,往前屋走去。屋内,吴子愉和洛玉欢正并排坐在主位下首,表情似乎看起来都不怎么愉快。 “寒舍简陋,着实难以招待好二位,如不嫌弃就尝尝我这个茶。” “哪里哪里,多谢祭司大人的招待。”洛玉欢谢道。吴子愉却还在愣神。 凡音没有坐到主位,反而坐到了两个人的对面:“我看小白公子一进屋就魂不守舍,难道我这里有什么吸人魂魄的东西不成?” 吴子愉心头一紧,这句话,前世自家初入凡音府上时,凡音也曾对自己这么说过。 “抱歉……” “道什么歉!”凡音却是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吴子愉的话,“我瞧你吴子愉也并不是想认我,五百年时间,倒是让你给我忘得干干净净!” “你!”凡音那句话如同一个闷锤砸在了吴子愉的脑袋上,让他瞬间醒神猛然站了起来,“凡音!你怎是来到了这儿?!” “我怎来到了这?我……”凡音一想到他死后发生的那些事,瞬间闭了嘴。 而旁边喝茶的洛玉欢捂住被茶水烫的嘴瞪着眼睛,这算什么?老相好久别重逢认亲大会? “我找了你近五百年了,却想不到你一直在这深渊之境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去地府?”吴子愉上前抓住凡音的双臂,焦急道。 凡音见吴子愉逼问,只好捡了点不重要编了编。 “我死后,在边境看见一团黑色的涌动的云,我想过去看看,却不料被那云里的神秘力量给吸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了自己站立在雪山谷口,又稀里糊涂地成了大祭司。 雪山谷的村民们信奉山灵。当年雪崩灾害,流民无处可去,在茫茫的雪地里见到一身着红衣的仙人立于雪山谷谷口,他们大喜过望急忙奔上前,嘴里呼喊着仙人救命。而迷路的凡音也是一脸懵逼,解释了半天自己不是神仙,而那些村民见凡音惊为天人的气势和容貌哪里会信,犹如小尾巴似的跟着凡音。 结果一众村民往谷里走了几步突见一个犹如世外桃源的小村庄在等着自己,更加坚定了凡音是山灵派来的信使,二话不说将其供奉为祭司大人。到如今,过了几百年,村民已经繁衍了十几代,物是人非,凡音却依旧是那个凡音。 山灵信使不老的信念根植人心,村民从老到小,无一不对凡音恭敬畏惧有加。 “你知道这是西方冥界的深渊之境吗?”吴子愉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疑虑。 凡音缓慢地摇了摇头。实际上,他知道这是深渊之境。因为与秦广王的协议,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两百多年前,终结在一盏青灯里。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看到自己在雪山摸到自己温热的体温时,他便知道秦广王守约了。 于是凡音就在雪山谷等着。他发现这深渊之境的时间似乎被加快了,五百多年的时间被硬生生地缩短到两天,周围事物除了他之外不断地变化,从而造成了他长生不老的假象。两天后,他等到了吴子愉和另一个人。 当他们踏入雪山谷时,被加快的时间瞬间回归正常。 凡音为了不想让吴子愉得知他死后发生了什么,只好谎称自己五百年前死后就来到了这里,左右他来到这幻境以后时间飞快地过了五百多年,那些村民的印象里自己的确是在雪山谷这么久了,即使吴子愉起疑心去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谁会知道在真正的时间算来,凡音只在雪山谷待了两天而已。 但是凡音死都没有想到的是,吴子愉知道他在两百多年前曾出现在亘城,不然就不会冒险来编谎了。 见凡音否定,吴子愉抓着凡音的手慢慢地松了力气,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吴景……”洛玉欢见势不对,上来拉了一下吴子愉。吴子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冷道:“既然已经见过祭司大人了,那么我们便告辞了。” 凡音对吴子愉何其了解,知道他是觉察到不对了,赶紧叫住他:“吴景?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不劳您费心了。” “吴子愉!!” 凡音追到门口,看着两人离开。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洛玉欢身上。那个人,唤他吴景……吴子愉啊吴子愉,你何时变得这样如此平近易人? 凡音抓住门框的指尖泛白。不能冲动,他还得和吴子愉离开这个幻境。直到两个人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他才转身回了屋里。 是该好好筹谋如何出去了。 “你为何突然发脾气啊?”洛玉欢见昔日老相好一见面就吵架,心中暗爽,但是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我为什么生气?”当然是因为凡音欺我!他在西方冥界呆了两百五十年,后来又在亘城出现,算来算去,他在这深渊之境至多也就两百年!为何要骗自己呆了五百多年?想到昔日无话不谈的知己如今变得这幅有隔阂的模样,吴子愉心中不仅失落更有怒火。 洛玉欢还没有得到吴子愉的答案,却被吴子愉用力甩的袖子抽到了胳膊。 “诶!吴景!你等等我啊!” 夕阳斜下。 洛玉欢摸着下巴看着紧闭的大门。 到现在为止,吴子愉因为生闷气想要睡觉把洛玉欢关在门外接近两个时辰了。无聊的洛玉欢把村子逛了两圈,帮对面家的翠花挑了水,帮北边家的大爷背了柴,还顺便帮东边家的兄弟几个围追了鸡。 眼看天要暗了,这气温怕是要骤降。吴子愉也不知道醒了没,这窗子太小我爬不进去,门又被反锁……要是鬼的话多方便,嗖地就穿进去了。 他思考了良久,到门缝边开始叫天喊地:“吴景你再不把我放进去我就要冻死啦!” “吴景啊!吴子愉啊!” 门吱嘎地开了。吴子愉的脸色已经缓了不少,他走上前从洛玉欢头发上摘下一片鸡毛:“会做饭吗?” “啊?” “我饿了。”当人就是这么一个不好的问题,会饿,想茅房,还困。 洛玉欢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会下厨?!但是他还是应了下来:“做饭多简单的事包给我!”然后就提着翠花给他的菜进了厨房。 吴子愉也跟着进去:“我帮你烧火。”烧火这种事情,难不倒在野外行军过的吴子愉。他熟练地取了火折子和木柴,在墙角无风的地方点火。而洛玉欢想要凭借自己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脑子里回想着话本子里那些人烧饭做菜的过程,依葫芦画瓢地做出来。 他切菜倒油的动静特别大,闹得吴子愉不能好好看火。 “你想做什么?”吴子愉像个幽灵似地负手站在洛玉欢身后。 “炒个菜!” “为什么放了油后就放水?” “油滋啦滋啦的我怕它溅我脸上,给它倒点水冷静一下。”一碗水倒进了大锅里。 “油放了水以后,怎么炒菜?” “……”洛玉欢先前已经吹了牛皮,此时决不能被戳破,“我要水煮!” 然后吴子愉就眼睁睁看着洛玉欢倒了那盆切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菜进了锅里,他哽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嫌弃,水煮是最简单的一种,应该能熟吧? 但是事与愿违。 “……为什么煮青菜要加胡萝卜?”吴子愉再次发出了灵魂质问。 “单青菜不觉得有点单调吗?” “那也应该先放胡萝卜吧。”吴子愉把还没有熟的胡萝卜块吐了出来,而且没有放盐! 接二连三的嫌弃让洛玉欢微微不爽:“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做饭很懂的样子?” “没杀过猪但是见过猪跑。”吴子愉道。以前凡音做菜的时候自己就喜欢呆在旁边,看多了总能记住,后来凡音试着让他做了一次差点没把厨房烧了,于是就此收手。那不是还有一句话么,眼睛看会了脑子记住了,但是手不听我的。 洛玉欢嘁了一声,脸色惨淡地扒拉着几乎没有味道的饭菜。这饭还是吴子愉看不下去亲自下手煮的,尽管如此,饭还是焦了大半。 最后还是东边那几个捉鸡的兄弟送来了感谢鸡汤,这才让两个大男人堪堪饱腹。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洛玉欢见苍穹上满是繁星,叹道。 吴子愉在屋内的声音传来:“我把床铺好了!” 洛玉欢应了一声,正要关上院门,却见白天在祭司家的小童出现在了门口。 这大晚上的为什么要打扰我们睡觉?洛玉欢不爽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姐妹们收藏~给你们鞠躬了。 第20章 深渊之境 “小黑先生。”小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祭司大人邀请你们明日去清风崖小聚。” “清风崖?在哪?” 小童又行一礼:“明日辰时,祭司大人会来接你们的。”说罢便退下,隐入黑暗的街道中。 洛玉欢摸了摸后脑勺关门进屋,吴子愉已经坐在被窝里,正靠着床头看着自己。床不大,放着两床被子有点拥挤。吴子愉占了里头的位置,他也不挑,坐到床沿就开始脱鞋。 “凡音约我们明天去清风崖。”洛玉欢道。这石屋小,屋里头当然能听到外头的动静。他猜吴子愉坐着就是想问这件事。 不料吴子愉听见清风崖三字脸色却变了变。 “清风崖有什么问题吗?” 吴子愉摇摇头,神色复杂中带着黯然:“在生前,凡音的小居就在清风崖,想不到在这深渊之境里也有。” 洛玉欢郁闷道:“吴景,你对凡音是怎么想的?” “什么?凡音他,是我毕生知己。”说到知己时,吴子愉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事过五百年,万事万物沧桑剧变,凡音还会把自己当知己吗?今天见到的凡音,模样、气质都是先前那样不染凡尘,可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吴子愉,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变故。 “那我呢?” 吴子愉不解:“你?” “对啊,我。”洛玉欢忽然变得有些心急,四肢并用爬上床靠近吴子愉,“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瞧洛玉欢,正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年,遮遮掩掩地问着心上人:我在你心里该是怎么样的位置? 若吴子愉有一段正常的少年时光,经历过情窦初开脸红心跳,大约是能瞧点出来洛玉欢此时的心情的。然而他在十一岁被俘直到十六岁回国,后又参军,二十一岁殉国,别家少年郎在风花雪月时,他却与死亡形影不离。 生活教与他的从不是柔软的心肠,当他将刀插入同伴俘虏的身上血溅三尺时,冷酷就变成了附骨之疽,啃噬他,又保护他。 回想起五百年前模糊不清的过往,吴子愉的眼神逐渐迷离,他已经记不清多少血腥的日子了,记忆里剩下的只有他和凡音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才五年,却是真正的人生。 人们都说,经常在一起的两个人会潜移默化影响对方。吴子愉又是一个好学的学生,他将凡音经常说的“责任”二字学的淋漓尽致。 因为有责,所以坚守亘城直到身死;因为有责,所以任职白无常兢兢业业;因为有责,所以带洛玉欢熟悉工作尽职尽责,甚至忍不住去改变他的心性从而使他更好地当一个黑面凶煞无常。 他对洛玉欢,开始只是前辈的态度。后来呢?好像开始在意他的心情了,开始怕他死了。这又代表什么呢? 吴子愉想不出答案了。 洛玉欢在一旁看着吴子愉走神,跳跃的心也逐渐慢了下来,忽然间他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对你有责。”良久,吴子愉轻道。这是他思来想去,最容易解释的答案。因为对他有责,所以在他成长起来之前放心不下他。 洛玉欢正准备钻进被窝,听吴子愉突如其来的一句,只觉得荒谬:“你对我有什么责?” “前后辈提携照看之责。”这句话吴子愉倒是答得很快,说完之后像是舒了一口气。是了,就是这样,这就可以解释一切我为什么在意洛玉欢的原因了。 “前后辈……”洛玉欢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暗恋历程犹如狗屎。深呼吸了几次,翻身盖上被子,“睡吧。” 洛玉欢忽然冷脸的态度弄得吴子愉摸不着头脑,却也如言躺下。黑夜里,洛玉欢的眼睛依然睁着,满脑子飘着吴景不喜欢我的句子。 吴景不喜欢我,他喜欢什么?好像什么也不喜欢,除了那位凡音也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兴趣。那凡音为什么会和吴景成为知己?想必是凡音身上有吸引人的东西,还有就是,身为知己肯定会为对方做些什么。 我为吴景做过什么?除了搭档收魂,似乎也没有什么了。给吴景收了个儿子?不算不算。这哪是什么追人的态度,我都没为吴景做过什么,倒是我老是给他惹麻烦,人家能看上自己才怪……等等,态度? 对啊就是态度!我要做出追人的态度来啊!就算是暗恋,也会给对方做什么吧?我就只顾着自己了。这不行,这不行。 对吴子愉一见钟情的洛玉欢,骨子里还是个小少爷。洛少爷喜欢的东西,在府里都是争先恐后奉上来的,从不用他费心思去得到什么。所以,喜欢吴子愉的洛玉欢,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自己喜欢吴子愉,吴子愉就应该主动来自己身边。 殊不知,吴子愉不是他府里的那些珍宝,却是他心上的珍宝。府上和心上的珍宝,自然是不一样的。 想通这一轴的洛玉欢豁然开朗,差点没拍腿而起。就是这么一个理!我以前读的那些话本子都读到狗屎里去了吗?! 终于,翻来覆去大半夜的洛玉欢沉沉睡去,而被吵了大半夜的吴子愉也能合上眼入梦。 吴子愉早上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哎呀!你怎么把面粉搞得到处都是?!”居然还有姑娘的尖叫。 “不是你说要力气大点的嘛!”这不满的声音是洛玉欢。 吴子愉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明显干扰到他的杂音,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可又不想出声赶走自己仅存的睡意。 “力气大那是对于我这样的姑娘来说的,你一个男人,用平常的力气也好了嘛!”女儿家的嗔怪声持续传来,吴子愉翻了个身,把脸在枕头里使劲蹭了蹭,这才让他清醒一点。 他嘟囔道:“洛玉欢你大清早干什么啊!” 吴子愉这一声并不算大,洛玉欢却精确捕捉到并且来到了门前,仿佛把耳朵放在了吴子愉身上。 “吴景,我在向翠花姑娘讨教做面条,想给你烧面吃!”洛玉欢隔着门板,向里面喊道。 面条?说到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吴子愉眼睛亮了,却又奇怪道:“你为什么要站在门后和我讲话?” “我……”洛玉欢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衣服已经被面粉糊得几乎灰白,走几步就能掉下粉,他实在不好意思以现在这副样子进卧房,“我还要做面,你再睡会儿!” 吴子愉已经起来了,自己却还没弄好面,要抓紧了! 洛玉欢在翠花的指导下,和面拉面煮面,煎个鸡蛋盖在面上,再撒些翠绿的葱花,看相还是很不错的。洛玉欢心满意足地将这碗面端到吴子愉面前,包含期待地看着吴子愉催促他快吃一口,仿佛只要吴子愉一开口夸奖,他身后翘着的尾巴就能立马旋转起飞。 吴子愉盯着这碗清水面条左看右看,虽然煎蛋黑了些,其他好像也挑不出什么错。拿起筷子小心地啜了一口,意外地挑挑眉,比昨天不忍下口的菜好吃多了。 “翠花姑娘是个好老师。”吴子愉赞赏道。 洛玉欢一听,生气:“明明是我做的!” 吴子愉吸溜着面条,心情很好故意不去夸洛玉欢,反而道:“你怎么突然想煮面了?” “我听鹅黄说你喜欢面条。”这也是洛玉欢在府里偶然和鹅黄扯淡时候知道的。 知道我喜欢吃面所以给我煮面吗?吴子愉心里有些感动:“你怎么不吃?” 洛玉欢楞了一下,后想到自己光顾着给吴子愉煮了忘了自己的那一份。尴尬道:“我忘了煮双人份的了……”赶紧站起来去厨房。 “算啦,等下就辰时了,你再煮来不及了。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和我一起吃可好?”吴子愉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面,忍痛说道。 洛玉欢刚踏出去的脚立马缩了回来。 辰时,院外准时停了一辆车,和寻常马车不一样的是在前拉车的马变成了牛。牛儿套着马车,嘴里还悠悠地嚼着几根草。车夫一脸正色地坐在那儿,好像他赶的是名贵十足的马车。吴子愉略感怪异又新奇地上了车,车厢内贴心地铺着棉布和皮毛做的毯子,还放了一个暖手的黄铜色汤婆子。 等吴子愉坐定,洛玉欢也抱着大包小包上车了。 “你拿什么东西?这么多?” “我今早上翻了翻屋子,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来你快把这袍子披上,这儿还有我刚刚灌好的汤婆子。”洛玉欢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从他的大包小包里挖出一堆东西往吴子愉身上堆。 “……你怎么会有汤婆子?”他看了看吴子愉怀里那个黄铜色高端大气的汤婆子,又缓缓地低头看着自己用红绿碎花布包着的汤婆子。转念一想,应该是凡音给吴子愉准备的。他立马将手中的汤婆子塞给吴子愉,将那个黄铜色的换回来:“你用这个!我用布包着了不容易烫手。” 语气里还带着一股明显的酸味。 吴子愉错愕地看着洛玉欢:“你……好像不大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了?”洛玉欢反问。 “为什么突然向我献殷勤?感觉不像你。”你应该是经常给我惹麻烦,要我给你擦屁股,操不完心的那种。变得这么懂事贴心,还真不像平日的洛玉欢。 牛车已经开始朝目的地出发,洛玉欢毫不客气地往吴子愉那边挤了挤,神神秘秘地说道:“昨晚上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只有殷勤备至死不要脸,才能追到人。” “追人?谁?你有心上人了?” “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玉欢关闭暗恋模式开启明恋模式。 第21章 深渊之境 吴子愉瞪着洛玉欢半晌,缓缓道:“胡闹。”微微促狭的呼吸却出卖了他的不知所措。 “我才没有胡闹。”洛玉欢把脸凑近吴子愉,鼻尖已经快触碰到吴子愉的脸颊,“我就是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吴子愉鼻腔里已经满是洛玉欢的味道,脸上莫名燥热,偏过头去掀开窗帘往外看,让雪山的冷风平息自己。 “我……”吴子愉他妈都快吓死了,你想想一个你向来当小辈的人突然告诉你他喜欢你很久了,想和你关系更近一步,你能不惊悚吗?!不行,我不同意!太诡异了!但是……也说不出拒绝。 牛车在吴子愉的万分尴尬中停下,简直救了他一命:“停车了我们走吧,不要让凡音等着。” 洛玉欢撇撇嘴,信心却没有遭受到丝毫打击。自己才刚开始追人,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呢?话本子上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要经过层层磨难的! 吴子愉裹紧了袍子从牛车上跳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上,凡音一袭红衣静静地站在那儿,衣角随着微风摇摆。 “你们来了。”凡音笑道。 这清风崖是雪山的一处背坡,在这风大的雪山之中是一处难得风小的地方,故而被凡音取名为清风崖。看得出来凡音已经特地清扫过积雪,断崖上的地面很干净。往里是大自然劈开的一个山洞,不深,却很大是避风挡雨的好去处。只不过那入口被人为地用石块堵住,建造起一个门来。 “这是我平日祭祀的地方。”凡音解释道,引着吴子愉往山洞里走,洛玉欢紧跟其后,还顺便把吴子愉丢在车上的汤婆子塞回他手里。一路进去能看见很多书架,中间还有放着一个平面的石块,四周放着四把椅子,均铺着毛皮。 洛玉欢开口道:“祭司大人今日要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凡音示意二人坐下。洛玉欢把椅子往吴子愉那边拖了拖才一屁股坐下,另外两个人都没有理他。 “当然是商议怎么出这深渊之境了。”凡音说,“不在村里商议的原因是因为村民们都是这幻境的一份子,若让他们听到势必会大乱。” 吴子愉赞同地点点头。 “你们进这幻境是为什么?” “找一条手链。”吴子愉答道。 “可知道什么样子?” 吴子愉摇摇头,就是连问也没问清楚,才会如此迷茫。凡音没有去问吴子愉找这手链是为何,想来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他抬眼看向洛玉欢,神色变幻莫测。 “若是特地来找一条手链,想来也不是寻常姑娘家戴着的那种。我虽居于这雪山谷里,也曾听说过这雪山峰的另一头住着一只妖兽,传言他就是一只宝物化成。这宝物,会不会就是那条手链呢?”凡音推测道。 吴子愉和凡音不愧是知己,凡音一说推断,吴子愉就猜出了他接下来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是凭借我们三个人,又毫无法力,该如何降服住那妖兽?” 凡音凝眉半天:“办法倒是有的。” “如何?”洛玉欢好奇道。 “这妖兽喜赌,会许一个条件给对手,他用对手的记忆编织一个梦境来困住对手,若对手能够从梦里走出,它便实现条件;若走不出,则留在梦里给它当养料。” 吴子愉摇头:“听着像很容易捡大便宜,但是妖兽肯定会编织凶险无比的梦境来。”吴子愉和凡音都是小心谨慎的人。若是吴子愉有法力傍身,他或许能与之一搏,可现在进入人身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去找那妖兽简直自寻死路。 偏偏洛玉欢跃跃欲试:“我们都已经进来了,搏一搏又何妨?总是一个希望。” 吴子愉却从头至尾都觉得不对劲。哈迪斯要他们进来找手链,为的是要找凡音的碎魂。可是他们居然在深渊之境遇到了凡音!按照吴子愉先前的信息,凡音真正的魂身应该是在外界,那说明这里头的凡音应当就是凡音受伤丢失的碎魂。 碎魂都找到了,那还找什么手链? 可是找到碎魂,哈迪斯也没来接我们回去啊?难道这个凡音也是幻境的产物?不对,凡音他太熟悉了。那也只能说明,出这个幻境,也要手链。说不定那个手链就是带凡音碎魂回去的载体。 “你怎么看?”凡音问吴子愉。 吴子愉的手指摩挲下巴半天,点头同意了。拖不得,亘城还在边战,自己出来找凡音已是违例,时间还是得抓紧。 “试试吧。” 之后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了细节一直到下午。凡音将吴子愉和洛玉欢送上牛车,目送着他们消失,右手才缓缓地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红玉挂坠来。 若仔细看,可发现这挂坠其实是在手链的基础上再进行衔接成项链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啊。”凡音清冷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悲哀,叹气道。 牛车上。 “你干什么?”吴子愉低头看着无耻地将脑袋放到自己腿上的洛玉欢。 洛玉欢委屈道:“我困死了,大早上起来为了做面条,觉都没睡好。”为了防止吴子愉一巴掌把他的头扇下去,两只手还紧紧地握住了吴子愉的衣袍。 “好哥哥,让我睡一觉吧。” 吴子愉冷漠:“按照年龄来说,你应该叫我祖爷爷的。” 洛玉欢严肃:“这个不行。”严肃也只维持了一秒。 吴子愉轻轻哼了一声,抱起胳膊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出奇没有反对洛玉欢枕着他的大腿睡觉。洛玉欢侧着脸笑得像个成功偷到腥的猫,又假装自己在调整舒服的姿势蹭了两把吴子愉大腿的豆腐。心情一激动,连呼吸也热了起来。 闭眼小憩的吴子愉只觉得自己身下某个不知名的部位正在被吹一股暖风。 “洛玉欢,你能把头转个方向吗?” “……” 本来只想占便宜的洛玉欢,听着寂静的雪山道上牛车有节律的哒哒声,渐渐地睡了过去。 在三个人的计划里,是在村里准备上一天,第三天再向雪山谷的另一头出发。毕竟三个人没有法力傍身,还是需要准备一些器具的。所幸的是,这里的村民依山而居,手里也有不少攀山越岭的好东西。凡音一求借,村民也都竞相把好东西往家里送。 第三天。 这几天阳光明媚,路上的积雪融化了不少,正是外出的好日子。吴子愉和洛玉欢正在村口等着凡音。见远处凡音快步走近,却发现他今日不再穿那件鲜艳的红衣,反而换了一身白衣。 相比起红衣的入世,白衣更显凡音清冷缥缈。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不知怎么的,洛玉欢脑子里就蹦出了前人的诗句。他本以为,吴子愉穿白衣已然很好看,想不到凡音更胜一筹。 吴子愉穿白衣,不过是因为白无常的身份,实际上他更喜欢色调偏暗的衣服。但是,作为一只时时刻刻都得在路上勾魂的鬼,吴子愉也没有去置办其他衣服,再者,一只鬼,要换那么多衣服作甚?所以他的衣服,都是地府同一批发下放的。穿着穿着也就习惯了。 洛玉欢突然附到吴子愉耳边说:“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衣好看。” 声音不大,吴子愉却尴尬了。他没理洛玉欢突如其来的马屁,打趣道:“先前总见你爱穿青衣,想不到在这幻境里,你多了不一样的喜好。” “别埋汰我,红衣太明显,万一被那妖兽一眼看见,我岂不是死翘翘了?”凡音笑道,从背包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摊开是一个简单的地图,“雪山谷很长,我们村只是占据了其中一小块地方。我们先顺着谷底道走,再沿路往另一头的山绕。” 雪山谷的村民避世,往外的道路被石林挡住,能从石林出去的人很少,吴子愉和洛玉欢那天碰到的瞎子老头算一个。而又因传说雪山峰的另一头有妖兽,村民们的活动范围也就非常局限了。好在雪山平原疏林,平日供给也能够生活。 另外有一个原因便是,这雪山村民是在幻境里,受幻境主人的操控,偏安一隅不喜冒险。所以地图简略,对于雪山另一侧更是一笔带过。吴子愉他们要去的地方皆是未知:是否真的有妖兽?妖兽是否就是哈迪斯要找的那个手链? 当凡音和吴子愉凑在一起看地图时,洛玉欢不爽地发现,他们俩穿了同样的白衣,而只有自己是黑衣!知己,知己有什么了不起吗?黑白无常配对才是官配! 洛玉欢大手一挥,从中间劈开了肩靠肩的两个人,手一带将吴子愉揽过来往前走,明明是吃醋两个人挨得近,洛玉欢面上却若无其事甚至爽朗道:“既然商定好我们就走吧!抓紧时间了!” 凡音错愕地看着洛玉欢将手搭在了吴子愉的肩上,吴子愉却没有如凡音预料中将洛玉欢的手拍开。他不是……向来不喜欢人碰的吗? 看来过了近五百年,吴子愉变得温柔了许多。 一抹笑意浮现在凡音脸上,他也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吴子愉和凡音,真的是纯友谊;吴子愉和洛玉欢,真的不纯洁。 至于凡音为什么出现频率这么高,是因为吴子愉只有这么一位知己,他很重视这位知己。而凡音的死时和吴子愉有关的,吴子愉对他愧疚颇多。 凡音是吴子愉的前半生,洛玉欢是吴子愉的后半生。 第22章 梦回 要从雪山谷的一头走到另一侧并不难,难的是,吴子愉和洛玉欢、凡音走散了。原先,三个人沿着谷道走到尽头,碰见了一块岩石,不高,但是需要人托着上去。 洛玉欢先是把吴子愉托了上去,可正当吴子愉伏在地上想转身拉洛玉欢一把时,却发现身后的景象变成了茫然无际的平原,白雪纷飞,冰冻三尺。 “这?!”吴子愉骇然退了一步,右脚的软靴却踩到了一块松软的草地,像是Chun天雨后初晴刚被雨水滋养过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草地。他侧身扭头,被眼前的事物震撼到说不出话来:桃树满林,落英缤纷,像是冬日里的鹅毛大雪。 此时的吴子愉,左脚踩白雪,右肩落桃花……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同时并存在同一片平原上?! 他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这等景象!不过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洛玉欢和凡音。假如他们也来到了这里,他们会往哪边走? 若是按照洛玉欢的性子,必定是会走右边吧? 吴子愉想了想,往右边走去。连日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看到Chun光明媚的风光难免吴子愉心生恍惚,又有点喜爱。桃花漫天,吴子愉在其中穿梭着。奇异的是,纵使桃花堆满地,有一条小径却干净无比。 若吴子愉是来旅游的,那这美不胜收的风景着实是会让人流连忘返,然而吴子愉可不是来旅游的,这风景越美对吴子愉找到其他人就越不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吴子愉没有立马踏上那条小径,而是沿着它在旁边的桃花堆里走着。 吴子愉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直到他走到一座山丘前。山丘极小,在密密麻麻的桃花树后难见其全貌。山丘前横亘着一块巨大的青石,吴子愉绕着它走了半圈,发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吴子愉猛地一惊,向桃花林看去。 忽逢桃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山有小口,初极狭,才通人①。 这与前人书籍里的桃花源何其相似?!难道……自己误打误撞来到了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吴子愉深呼一口气,压下自己跳动不已的心,微微颤抖的手扶着山壁入了山洞。 前方山口愈来愈开阔,吴子愉的脚步也愈来愈快。 可是,山口后出现的不是传说中阡陌纵横屋舍俨然,是血雨腥风血肉横飞的战场!而自己,正站在一处城墙上,远眺着前方震天动地的厮杀。这般激烈的场面,自己在五百年前见到过。他看不清那交战双方的服饰,只不过能认出来是一红一紫。红色是己方,紫色是敌方。 “吴参将!您怎么未穿甲衣就出来了?!”一个士兵跑上前来,向他行礼道。 吴参将? “我不是……”吴子愉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吴参将!您的伤未愈,将军勒令您在后方休息的!你可不能跑到这来!” 那小兵恳恳切切的劝导逗笑了吴子愉,他哪里有什么伤?转头向小兵看去,那一抹笑意却凝在了脸上——这是曙国的士兵服饰!他何等熟悉! 在俘虏营的日子里,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这红巾军出现在沙漠的地平线上,势如长虹踏破敌营,带自己回家;在入伍后,他日日夜夜与这红巾军相处,苦练、杀敌;升了品级后,他手下有一大批红巾军跟着他出生入死,破敌千里;亘城破,他和红巾军同袍殉国,死后骨灰同样撒在了亘城外茫茫的沙漠之中。 红巾军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热血和寂寥。 死后五百年时间,他如秦广王所愿与人间划清了界限,生前的记忆一切都缥缈而去。然而再次看到这熟悉的景熟悉的人,吴子愉浑身上下的血都叫嚣着,又令他恍惚着。 自己,怎么来到了五百年前的亘城? 正说话间,城墙上又上来一位身材高大,面含威严,走路姿势颇为潇洒虎莽的军官。那军官站定后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看到吴子愉后迈步走来。 “吴子愉!你竟然违抗本将的命令私自上城墙!” 吴子愉认出这是参与边境战争的将军之一,也是自己的上头领导胡孬将军。将军待他极好,这话在旁人听来是怪罪,在吴子愉看来却是责备和心疼。 吴子愉苦笑道:“见过将军。” 胡孬虎目一瞪:“居然还不穿甲衣!你是找死吗?!”一巴掌高高扬起,却在吴子愉肩上轻轻落下。 “要不是你小子有伤,我早就把你拖下去军法处置了!” 这里所说的军法处置,就是让吴子愉静坐抄一百遍兵书而已。吴子愉没什么读书的天赋,生前的生活从来不是安稳,所以他的pi股难以长久地坐在一处。要他静坐抄书一百年,跟去挨军棍差不多。直至到了地府,他才彻底安静下来。 “可不敢麻烦将军监督我,我赶紧回房!”听到军法处置,吴子愉心里却一阵感动。 “赶紧走!” 吴子愉回看了一眼胡孬,下了城墙。片刻后,他换了从雪山谷带来的衣裳,穿上了兵服甲衣。他坐到案前,开始翻看堆在案上的各种文书,试图从这里找出蛛丝马迹对应上记忆里的时间。他一路从城墙上下来,不是没有看到军中的气氛已经非常紧张,胡孬的神色虽正常,眉间却充满疲惫,眼下青黑。 越翻文书,心中的不详预感越来越重。 “啪”的一声,吴子愉把文书重重地摔到案上。 他回到了自己死的前三天。今夜,北蛮军夜袭我方粮草后营;明日凌晨,北蛮大军压境猛攻;明日下午,大军后撤至三十里,自己请命守城拖延时间;后日,城破,殉国。 亘城一破,曙国被北蛮长驱直入,国亡。 吴子愉跪坐在案前想着,若是自己现在出去吩咐保护粮草,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大军或许还可以坚守。但是他没有动。 听说雪山谷另一侧的妖兽擅长取人记忆做梦境,原来他不知不觉早已踏入了圈套里。这亘城的战乱,是取自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何苦呢? 他该如何出这梦境?难道是按照历史,自己再死一次?一刹那间,凡音死前的景象从吴子愉脑海里翻涌而出,刺得吴子愉双眼通红。 他听见那北蛮军头子说:“凡音大师不在我军面前弹琴,怕是觉得屈辱。那本将就让你尝尝更屈辱的一面!来啊!把凡音绑了,送到王帐床榻上!” 他看见凡音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直流,趴在地上急促地喘着粗气,眼里是一片死寂。 他听见凡音大笑:“路已绝!吾这一身,不愧天地父母,唯愧于知己。”凡音身为一代古琴大家,自有傲骨。他骤起拔刀抹脖,血溅三尺。 “吴景子愉!何惜我!死得其所!” 他感觉到自己眼前被一团血色糊住,奋力挣扎,拔刀向前。跌到,再起。身上是我的血吗?还是那些蛮子的血?好热。 刀落,吴子愉隔着血色看见了南蛮头子不可置信又带着赞赏的神色。接着他被一巴掌推出几十米远,而后万箭攒心。意识彻底泯灭之前,他看到南蛮头子捂着一只胳膊转身离去…… 我能再忍一次吗?我还能再忍一次那样的屈辱吗?!双手握拳关节泛白,吴子愉不断地逼问自己。 不,我可以接受我死,但是我不能接受凡音那样屈辱地死去! 吴子愉噌地站起来,拉开门,想要去将军的房间。却见门前的小径上,胡孬身边的副将刘涩满面喜气而来:“吴子愉!” “刘副将,我正好有事……” 刘涩打断了吴子愉的话:“我军擒住了北蛮的王子!” 吴子愉闻言一愣,前生时怎么没有这事发生过?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与之前不一样了? “王子?哪一位?”他的眉梢也带上喜色。擒住王子,我军大有谈判机会! 刘涩哈哈大笑:“二王子洛玉欢!快,随我去将军处商量怎么处置这北蛮二王子哈哈哈。”轰的一声,一盆冷水似是从吴子愉头上泼盆而下,冷得他骨头发颤。 见吴子愉愣神,刘涩没有想其他,一把抓住吴子愉往将军房中走:“哈哈哈哈瞧你,被这天大的消息砸晕了吧?!” 不对,洛玉欢和自己所处年代不同,年龄更是相差了整整四百九十五年,那个二王子洛玉欢想必是和他同名罢了。吴子愉回神,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可是心里却犯了点嘀咕,万一洛玉欢和凡音也恰好入了这梦境,该怎么办? 一路被刘涩拽到了将军书房,进去的时候吴子愉还踉跄了几步。 “刘涩!让你去叫人不是让你拉人!”胡孬笑骂道,“你看看吴子愉被你拽得走都走不稳!” 吴子愉急忙稳住自己,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弱!”目光一瞥,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凡音正温和地望着自己。 “吴景,快坐下。” 吴子愉盯着凡音,见他神色不曾有异,那双眸子干净得一如前生所见,不像是在雪山谷里满眼沧桑的凡音。 他踏步走到凡音隔壁椅子坐下:“你可知雪山谷?” 凡音微微一愣:“雪山谷?又是你哪个故事里的景色?”吴子愉这人总爱给凡音胡编乱造故事,凡音下意识以为又是新故事的背景地点。 不知怎么的,吴子愉心中舒了一口气。这个是梦境里的凡音,而不是现实里的凡音。凡音虽以琴闻名天下,却是从小读着兵书长大。吴子愉入伍,凡音也投名当了军师。 “吴子愉,你可曾去看过二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桃花源记》,不是原句,只选了几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收藏评论呀!爱你们! 欢迎捉虫! 第23章 梦回 吴子愉突然被胡孬点名,摇头道:“未曾。” “那二王子似乎认识你,还特地问你是否会去看他。”胡孬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子愉,像是试探。 吴子愉暗道不好,胡孬虽断不会因为这种无厘头的挑拨疑自己,自己也得做出个表态来防止真的被人扣通敌的罪名。 “胡将军你可不要开我玩笑了,我何时认识过那二王子?将军您也清楚我的为人,我被那群王八北蛮子俘虏那么多年,好几次差点死了,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吴子愉无语笑道。 “哈哈哈哈,我当然信你。”胡孬还是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他摸摸那许久未搭理的胡须,大掌一挥,“现在诸位就来和我探讨一下如何处置那二王子吧!” 无论如何,这二王子是个质子,就此囚下还是割掉北蛮一大块肉再放回去,这最终拍板决定的虽然是曙国的圣上,但是还是需要拟个章程做个建议。 对于曙国来说,扣下这个质子再与北蛮做协议是最有利的,但是谁也不想到曙国的那位圣上居然下达了一个将质子放回北蛮的圣旨。 “脑子有坑吗?!”胡孬拍案而起,吴子愉跪在案前规规矩矩。 胡孬看似在骂吴子愉,其实是在骂那位圣上,他气不过曙光皇帝又不好枉顾人臣,只好找个借口让吴子愉过来听自己骂人。 “将那老鼠放回去,你是想让它继续咬粮食?那贼溜的鼠精咱们蹲在营里多久才捉到?!” 书房内的咆哮声持续不断,外头的人探头探脑。一个士兵凭着自己和刘副将喝过几次酒,腆着脸小声问了一句:“不知吴参将是犯了什么错惹将军这么生气?” 刘副将摆了摆手,叹气:“嗨呀别提了,前几天粮草营帐内不是有很多粮食被老鼠啃了嘛,将军就让吴参将想个办法驱鼠。好不容易捉到那只领头了,却被吴参将不小心放了,将军心疼粮食所以这么气。” 士兵恍然大悟,前几天就听说吴参将领着一大帮人天天蹲在粮草那边捉老鼠,想不到这就被骂了。刘副将小眼睛瞥了瞥士兵,暗里撅了撅嘴。吴子愉去捉老鼠的那天,正好是圣旨到亘城将军府时候,胡孬听了圣旨以后,便把吴子愉赶去捉老鼠,过了几天才把人拎过来骂。 这哪里是在骂吴子愉,不过是寻个由头做场戏,让他正大光明骂人而已。可怜吴子愉为了配合胡孬这场戏要跪地上很久。 “给我滚去看老鼠!” 门一开一关,吴子愉灰溜溜出来了。神情倔强不失委屈,又有懊悔,让书房外的众人都相信他是真的被骂惨了。 “这几天将军火气大,你可得小心点,不过也真是,这么点小事还值得骂……”刘副将也心疼地上去拍拍吴子愉的肩,陪着他往小院走去。 甫一进了将军府后附属的小院,两个戏精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 “将军可有向你传达什么意思?” 吴子愉回想方才在房中胡孬一边骂一边在纸上写字给他看的场景,道:“将军说,老鼠该杀,不能放回去,不然就是亏待了自己的兄弟们。” “这可是抗旨!”刘副将说着抗旨,脸上却没有什么严肃的表情。吴子愉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房门。曙国早就被各方势力割据,再加上圣上又是个没有脑子的,朝中宫中早就乱了。胡孬虽然忠心,却也看不上那种没有什么智慧的皇帝,连带着属下对皇帝的敬畏之心也没有那么足。难怪前生的时候曙国那么快亡国。 “我需要去见一见那二王子探探底。”吴子愉站在门前道,其实在知道二王子叫洛玉欢后,就想去看看。但是二王子那里看得严,他一直寻不到机会去地牢,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参将,没有将军指令是无法进地牢的。 刘涩点点头,他知道将军私下杀人,必须是要做足准备,让曙国和北蛮都看不出来做了手脚。吴子愉去探探底也是好的。他解下身上带着令牌丢给吴子愉,道了声小心就走了。 吴子愉关上门,看向了坐在房内的凡音。 “有事吗?” 凡音笑眯眯道:“我说吴景啊,你和我都认识快五年了,怎么每次见我开口都是这句话?我像是很会找你事的人吗?” 吴子愉略嫌弃:“你哪次不是找我事?从我第一次见你起,你就在路见不平。今天帮老伯抢回钱袋,明天就破坏山寨抢亲,后天又开始和土匪打架。而且每次吵嘴的是你,干活打架的是我。” 凡音大笑。 “真不知道你在遇见我之前是怎么完好无损地从这些奇奇怪怪的事里脱身的。” “先前,不是有我那位朋友嘛!”凡音指的是当年亘城十里长亭他弹琴相送的朋友,“更何况,我自出山起就和那朋友呆一块,后来他走了我又遇见你,我着实是幸运。” 吴子愉此时还在扮演着二十一岁阴冷桀骜的青年人,又因为从军生涯多了几分豪气。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随意喝茶问:“那他到底是为什么和你分道扬镳呢?” “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他说他忍我很久了,又因为我的救命之恩不得不保护我。”凡音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整个眸子都亮了起来,“他是个有趣的人,但是不如你有趣。” 我哪里有趣?吴子愉一怔。生前,凡音老是说自己有趣,饶是自己怎么追问也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凡音将他引为他的知己,其实吴子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这个性格和自己大相径庭的人成为知己的。 许是凡音太会说话,把自己绕进去,久而久之,就真的认了知己这个名号。 反正自己也只有凡音这么一个相熟不用提防的朋友。 “你今天不是要去见那二王子?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凡音道。 吴子愉傻傻地哦了一声,就走了出去,也不去想为什么凡音会在他的房间和为什么凡音还要待在他的房间。他对凡音总是有无比的信任。 房内,凡音将茶盏放回茶托上,发出脆响,笑道:“好戏开始了。”地牢前,随着小兵落锁声,吴子愉踏进了二王子洛玉欢的牢房。 铺满干草的角落里,一个身穿单薄里衣的人正背对牢门坐着。 “亘城参将吴子愉,见过二王子。”吴子愉漫不经心的问候里还带了丝好奇。声音落在二王子的耳朵里,却让他身形一颤。 片刻,他冷道:“做什么?” “本官听将军说,二王子认识本官,故特来此叙旧。” 二王子轻笑:“卑劣挑拨,你也信。”说着,转过头来,赫然就是那位洛玉欢的脸。吴子愉瞳孔猛缩——连右眼角半指长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洛玦?!”他颤声,“你如何进了这幻境?” 谁料,洛玉欢迷茫地歪头:“洛玦是何人?北蛮可没有取名又取小字的习惯。” “你不是洛玦?” “本王子就叫洛玉欢。” 吴子愉舒了一口气,这梦境取自自己的记忆,要拿自己记忆里的洛玉欢来代替出演二王子角色也不是不可能,怕就只怕凡音和洛玉欢都经过那个桃林来到了亘城这个幻境。可是……他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二王子,面对和洛玉欢一样这张脸,他该如何下得去手?日后再见洛玉欢,怕都只会想起自己曾在幻境中杀过他吧? 不得不说,这制造梦境的妖兽当真是狠毒。 吴子愉来这地牢,不是来探探底的,他只是想来确认是不是那位姓洛名玦字玉欢的黑无常,还是恰好名字相同而已。然而这位洛玉欢不仅姓名一样,模样也一样,尽管不是黑无常,也让他犯了难。 洛玉欢看了吴子愉一眼:“来杀我?” 吴子愉下意识摇摇头。 洛玉欢没理他,自顾自说:“可知杀本王子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洛玉欢极其沉稳,眼里是掩盖不了的精光,和那个跳脱的孩子气的黑无常洛玉欢一点也不一样。有了这个认知后,吴子愉才稍微放下心。 “二王子为何会有这个认知,觉得本官一定会杀你?” 洛玉欢挑起嘴角:“因为杀了本王子,北蛮的实力就会大降,这不是你们红巾军喜欢看到的结局?我猜猜,你们的那位皇帝,是不是下令要将本王子放回北蛮?” 吴子愉坐到牢房里的一条长凳上:“想不到二王子身在狱中,对外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不过是个局罢了,有心人早就摆好棋盘,哪里来的逆转之势?”洛玉欢嘴角的那抹冷笑不知是在嘲笑当今的时局,还是在嘲笑某位青衣人。 吴子愉对政局不了解,也懒得了解,他向来只喜欢听命行事不做责任外的揣摩,所以对洛玉欢这个看似颇为高深的句子一耳进一耳出。 “你是真心想杀我,还是为了将军的命令不得不做?”洛玉欢突然问道。 吴子愉疑惑:“有什么区别?” “有很大的区别。”洛玉欢想起某个很荒谬的赌局,大笑。吴子愉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着洛玉欢。果然,能当北蛮王子的人都不是个正常人。 “本王子听说,你十六岁之前在北蛮当了五年俘虏。怎么本王子却没看到你想吃了我的表情?” 第24章 梦回 闻言,吴子愉的表情yin沉下来,冷道:“我不日便要杀你,你的命可最能安抚我愤怒的心情还有战死的同胞们的怒火。” 二王子洛玉欢就像是没有听到“取命”二字,依旧是毫不在意的做派。 “我和你打个赌。”他似是觉得眉毛处有点痒,伸手挠了挠。 “不赌。”吴子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没有什么必要陪你玩游戏。”据说这二王子在北蛮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所以曙国皇帝才会觉得没有什么筹码可以要挟北蛮,要放他回去。但是吴子愉却认为在王室想要平平无奇也着实需要一番努力,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 皇帝没有脑子,不代表下面的人没有脑子,不然朝中那些人怎么可能把皇帝耍的团团转?曙国王室有位尊贵的人物勾结北蛮,最后反被北蛮一锅端——这件事他在下了地府五年后就知道了。殉城亡国的事情过了五百年,吴子愉除了一丝悲凉,便再无其他。 再从幻境里看到亘城战争是他未曾预料的,再次置身于这血腥紧张的气氛,连带着他又找回了一点当年热血的感觉,可是五百年跨越,心境到底是和以前那个狠毒脾气差的毛头小子不一样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出了幻境。 “我赌,你会不得不杀凡音。”二王子洛玉欢微笑道。 吴子愉噌地站起来往前跨了一步:“你凭什么这么赌?” 洛玉欢转了个身,扯过薄薄的棉被裹在身上,然后将背靠到墙上,舒服喟叹:“果然坐着还是需要靠背的。” “二王子,我请你解释清楚。”见二王子洛玉欢闭着眼睛没有丝毫要说下文的意思,吴子愉没由来就生出一股恼意,特别想上去把洛玉欢打一顿。 二王子洛玉欢摇摇头:“我累了,你若是不想杀我,就出去吧。” 神经病啊!顿时吴子愉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迈出牢房门槛。脑子里却不禁开始思考二王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地牢重归冷清,闭目养神的洛玉欢此时缓缓地睁开眼睛,眼里盛满了悲哀,一丝期望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 “吴景,就算知道了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我,为什么我还要抱着期待,希望你可以挣扎一下呢?哪怕一丝丝,让我明白我在你心里还留有一点位置。”洛玉欢喃喃自语,面对吴子愉他从来都不是自信的。 垂眸,回想前几日在雪山谷里他与凡音二人对话。 “来,凡音,我先托你上去,到时候你和吴景一起拉我会省力得多。”洛玉欢在三个人中个子是最高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想把自己垫在最后,先让那二人上。 不料,凡音却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他一直戴着的挂坠,嘴里默默有词,突然,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那块巨石瞬间不见了。 “你干什么?!吴景还在上面!”洛玉欢震惊,冲上去狠狠地揪住了凡音的衣领。 凡音咳了几声,不着不急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下:“你先听我说。” 眼前的人是吴子愉最信任的知己,洛玉欢不敢拿他怎么样,手上虽松开了,双眼却紧紧地盯着他,浑身警戒,好像只要凡音一有异动就立马上去打他。 “快说!” 凡音望着湛蓝的天空道:“你可知道这深渊之境,只能是几人进几人出?既然你和吴子愉一起进来只有两人,那么就不可能三个人一起出去。” “你为何会知道这么清楚?”洛玉欢怀疑道。 “因为我是雪山谷的祭司,有时候真的能窥见机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来个你死我活?”放什么狗屁,洛玉欢心里啐了一口。 凡音点点头:“但是决定你死还是我活的不是我们,而是吴景。” 洛玉欢抱臂:“我不和你赌,按照吴子愉的个性,一定是留你杀我。”面对吴子愉,他可没有丝毫的信心。 “我手里这条手链就是你们要找的那条。这个手链还有个功能,就是提取记忆制造一个梦境出来。”凡音却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已经将吴景送入了梦境里面。” 他将吴子愉送入梦境里,却把自己单独留下谈话,目的肯定是为了逼我做一个选择,或死或活。开什么玩笑,他和吴子愉冒着危险进入深渊之境只为了救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算啦,他却自私想要拿我的命来换他出去。 吴子愉是什么眼光看上了这种知己,还把他当宝贝? 洛玉欢面色很不好,鄙夷道:“你想要来个先发制人,却要赔上我的性命,这种勾当我才不做。不如我在这里将你杀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似是看出洛玉欢心中的想法,凡音苦笑道:“我知道你和我毫不相干,肯来救我已然是天大的恩德,我岂是那般小人不知感恩?”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玉欢,你是我的转世。”他叹道。 什么玩意儿?转世?洛玉欢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甚至怀疑凡音有什么阴谋。 “这里的我只是凡音的记忆而已。我离开西方冥界后受伤,鬼气耗尽,秦广王那个老胖子将我的碎魂收在青灯里养了近两百多年,可他还是告诉我,若我的魂体不去轮回一次,我还是会就此消散。所以我求了他把我的记忆收走,然后把我的魂体丢到了轮回里历了个短命劫。” “老胖子将我的记忆封在了红玉里,就是你受托带着的那一块红玉。你们和这块红玉中的我一起丢入这深渊之境,就是为了让你我融合,成为完整的鬼魂凡音。” 洛玉欢冷冷地盯着凡音,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是凡音的表情真诚到毫无破绽。 “我进入深渊之境后,红玉就变成了这条手链戴在我的身上。而完成记忆融合,就必须要这条手链沾过你的血。” “沾我的血?那我自己划一刀不就好了?要那么啰嗦做什么!”洛玉欢无语道,“更何况,我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个记忆。对我来说,凡音是凡音,我是我。”虽然他羡慕吴子愉和凡音之间的感情,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想要成为凡音,他只想成为吴子愉身边独一无二的洛玉欢。 可是,若是没有那个手链,他们也出不去;要用那个手链,他就必须接受关于凡音的记忆。真是个死局。 “你不行,我不行,深渊之境里的人都不行。不然,你以为哈迪斯让吴景跟你进来是为了什么?”凡音摇摇头。 “那也好办,让吴子愉刺我一刀……你撒这么大一个谎,说什么妖兽什么幻境,还把吴子愉送入了梦境里,可不是要仅仅刺一刀那么简单吧?”洛玉欢冷笑。 凡音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是,要你的命。” “神经病啊!不是你这个记忆要重新回到我身上吗?为什么要我的命?!那还不是个死人吗?!”洛玉欢怪叫道。洛玉欢开始深深觉得,这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不然秦广王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托他来西方冥界送红玉?又恰好碰上了同样来西方冥界的吴子愉? 谁料凡音也似看神经病一样看他:“这个是深渊之境的身体,又不是你的。” “拜托,疼的是我诶!”洛玉欢简直无语了,转念又道,“那这跟你送吴景入梦境什么关系?你直接让吴景在这里了结我便好了啊?还有,你先前为什么骗吴景说你是死后就到了这里?” “你是好奇宝宝吗问题那么多?”凡音嫌弃道,“我不能让吴景觉得他杀了你,所以我们要在梦境里进行。” “你是说……” “对,我们进入他的梦境,但是是以那个梦境里捏造出来的人的身份活着,让吴景杀你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认为你只是个梦境产物。”凡音冷静解释。 洛玉欢浑身一哆嗦:“你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吴景的刀从来不会对准自己人。”他不能让吴子愉负罪。 洛玉欢想到自己要接受凡音的记忆有些抵触,又想到自己原本就是凡音,可是这样一来,洛玉欢就不再存在了吗?他心情五味杂陈。 不过既然躲不过去,不如把主动权拉到自己手上。 “好,我答应。” 凡音的眼里闪过一抹隐晦的情绪,欣然道:“这梦境是我操控的,我会让一切都促使吴景杀你。” 洛玉欢毛骨悚然,这话听着怎么就极其变扭呢?让前世的自己来杀后世的自己,我应该是史上第一人了吧? 两个人的对话虽然产生了不少冲突,但是好在双方都建立在了合作的基础上。洛玉欢成为北蛮二王子,对于吴子愉来说是敌人,杀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梦境里的一切都在按照着凡音和洛玉欢的布置进行着。 可是,在凡音和洛玉欢都肯定地认为吴子愉一定会杀二王子洛玉欢时,却不曾料到,有人的心,早已脱离了控制,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飞去。 就如洛玉欢,在梦境地牢里呆坐了几天,不知日月,脑子也恍惚起来。他开始思考,洛玉欢在吴子愉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若吴子愉看到和洛玉欢一模一样的二王子,是手起刀落?还是犹豫? 前者,代表了自己一文不值;后者,代表了自己会有一丝一毫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些,他总觉得,洛玉欢不该白活一世。 再比如吴子愉,在知道二王子洛玉欢除了内里的灵魂不是黑无常洛玉欢之外,没有一丝一毫不像洛玉欢后,杀人的心开始动摇了。他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可以下得去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还是欢迎捉虫! 爱你们! 第25章 梦回 地牢再度迎来的一位访客。 “你整日抱着这古琴,不觉得重么?”青色的衣角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洛玉欢不再端着二王子的架子,毫不客气地嫌弃。 凡音坐下来面不改色道:“我的琴已经丢了,这不过是我随手捡块木头捏造出来的古琴而已,我怕被有心人认出来,所以要时时刻刻带着。” “看来你的做梦境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嘛。”知道眼前这个凡音是自己前世后,洛玉欢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微妙了许多,“你做了二王子洛玉欢这个身份,吴子愉会不会怀疑?” “当时确实有位二王子叫洛玉欢,只不过不长你这样子罢了。前生的时候,洛玉欢是个病秧子,不会出来打仗的。”凡音习惯性往桌上拿茶杯,伸手握了个空,瘪嘴道,“我安排你是在出巡的时候被捉住,应该不会有人细究。” “按照前生的发展今晚是北蛮军火烧我方粮草的时候,但是因为有你这个人质在手,北蛮那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洛玉欢刚刚摆出来“是吗那真是有点遗憾”的窃喜表情,下一秒凡音就转折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让吴景杀你的。” 其实我后悔了,你信吗?洛玉欢苦着脸点点头,违心道:“那还是快点吧。” “没有热茶,我走了。”凡音复又抱起那个假冒的古琴,款款走了出去,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地牢的那些守卫也看不见他。 唉!梦境操控之人就是牛气一点。洛玉欢懒散了片刻,又恢复成那个冷静内敛的二王子洛玉欢。 按照凡音的逻辑很简单,要杀洛玉欢,就把洛玉欢安排成死对头。只是他算计好一切没有算好吴子愉的心。 “吴景,将军让你趁机杀了二王子,为什么还不动手?兵已临城下了!”凡音推门而入,对吴子愉急声道。 “这仗还是要打,我们杀人的头不过是激怒北蛮而已,对我们打仗有什么用?”这几日凡音总是有意无意地催着吴子愉去杀人,吴子愉心生不满。 凡音坐到吴子愉面前:“这是将军的命令,你身为属下便是要执行,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吴子愉再不去杀洛玉欢,他后面可编不下去了,自己做梦境的能力不纯熟,时间拉长怕被吴子愉看出破绽。 “若是将军的命令是错误的,我们这些下属自当要劝谏。”吴子愉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明明知道那个洛玉欢只是梦境捏造出来的人物,就算杀也是不痛不痒的,但是——真他妈下不了手啊啊啊! 凡音摇头:“吴景,你可知二王子虽是病秧子,可是在北蛮声誉却是极高,指挥能力也强,如若放回去,真的是放虎归山。” “是吗?”吴子愉前生时,二王子这个病秧子一直在宫里从未出来过,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在这个梦境是由那妖兽操控,使得事情变化不一样了吧。 “吴景,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北蛮的主力现在被青无城的守将牵制着,来接二王子的兵也才万人,我军已经设置好陷阱,就等你把二王子人头抛出激怒那些兵,然后就地坑杀。”凡音一手抓住吴子愉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他一个病秧子,不是很容易杀吗?” 凡音一激动,不小心说出儿女情长四字,若是吴子愉此时没有在思考该拿二王子洛玉欢如何,听到这几个字一定会生疑。他和二王子洛玉欢只不过才见了一面,哪里来的儿女情长?若是细想,凡音一定会被暴露。 儿女情长这几个字,事实上,也暴露了凡音内心的想法。 凡音为什么执意要吴子愉去杀洛玉欢?为什么要撒那么一个大谎骗洛玉欢,两个人融合、出深渊之境只能是洛玉欢身死才能实现? 一切不过是他的私心罢了。 凡音一直都喜欢吴子愉,然而吴子愉的脑袋,全被各种血腥之事塞满,根本就没有去在意过这种事情。无奈只下,凡音只好一直在吴子愉面前向他灌输知己这个概念,好让吴子愉记住他一辈子。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确实奏效,吴子愉真的惦记了他一辈子。 不过失败的是,吴子愉依旧认为凡音是他的知己。 这个木头脑袋,五百年了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热衷要当他的知己。 罢了,知己便知己吧。这是凡音在雪山谷祭司家见到吴子愉时候的想法。 但是当他看到洛玉欢那么熟稔地拉住吴子愉的手,吴子愉的反应也如习惯了一样,让他彻底懵住,也醋意大发——吴子愉允许自己随意出入他的房间,去碰他的东西,却从来没有让凡音接触过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洛玉欢是自己魂体的转世。 可为什么,连完整时候的凡音都不能做的事情,不完整时候的凡音的转世洛玉欢却能做呢?难道自己的性格真的不讨吴子愉的喜欢吗? 那日送洛玉欢和吴子愉离开后,凡音把自己关在房里沉默了一个时辰。在封印入红玉前,秦广王就告诉过他,将来会把他送入深渊之境,会给他一条手链助他融合。所以和自己的魂体融合的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也因此,凡音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看看,洛玉欢在吴子愉的心中有多么重要。 所以他设计了一个方案,用手链的力量制造一个梦境,让洛玉欢成为北蛮二王子,看吴子愉是否会下手杀他。在这之前,他先做了一场戏,让小童去请吴子愉洛玉欢商量出境之事,然后趁机提出雪山谷另一边会做幻境的妖兽之事来掩盖自己的行为,最后在第二天行动时,顺利将吴子愉、洛玉欢骗入手链制造的梦境里。 其实记忆和魂体融合,全凭记忆体的意念进入魂体就可以。凡音扯了这么一圈谎,就是因为那点小肚鸡肠。就算知道洛玉欢是自己的魂体又如何?一个转世,其实就是换一个人了。若是洛玉欢是别人,凡音倒也能够想通,可洛玉欢相当于自己的一半,自己的一半能获得吴子愉的感情,完整的自己就不能,这就让人很不甘心了。 凡音狠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等凡音回过神来,吴子愉已经走了,耳边还飘荡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说得对。” 在地牢不知天日地过了好几日的洛玉欢仍在煎熬地等待着,他越想越觉得凡音和自己都好白痴,为什么一定要杀自己呢?那个狗屁秦广王是不是看洛玉欢自己不爽,所以设置了这么一出自己设计杀自己的戏码? “草你阿妈……”洛玉欢喃喃出声。 耳朵一动,地牢又有访客至,不是那位青衣古琴,而是黑衣小刀。 “想通了,来杀我?”洛玉欢礼貌微笑。 黑靴在洛玉欢跟前站定。 不得不说,吴子愉穿黑衣很是好看,不对,他穿什么都好看。死到临头,洛玉欢花痴想道。 “二王子可有什么遗言需要带给北蛮?”吴子愉刻意压住了自己的声线,尽量不让自己去直视洛玉欢的脸。 洛玉欢煞是乖巧地摇摇头:“没有。”尽管只穿了中衣,他依然正襟危坐。 “我想了很多办法可以让你死得痛苦一些。”吴子愉冷漠道,“但是我敬你二王子是条好汉,所以选择最简单粗暴的刺杀。” 洛玉欢大眼里笑意满满,似是对死亡丝毫不恐惧,这让吴子愉不得不心生敬佩——起码二王子洛玉欢比黑无常洛玉欢胆子大很多。想到刚入职的时候,遇上各种事情都要哭上一哭的洛玉欢,吴子愉微微有些愣神,也不知道现在洛玦在哪里。 他的愣神被洛玉欢捕捉到了。 “还不杀?北蛮来接的兵可是来亘城了。”洛玉欢催促道。横竖就是挨一刀,赶紧死,自己就能脱离这个肉身回去当自由自在的鬼了。 “我总觉得你不该这样死。”吴子愉看着洛玉欢眼角的疤,恍惚道。 “啰嗦个屁,我这幅病弱身子早死晚死都得死,感觉一了百了,你是不是男人了?!”洛玉欢怒道。 不是男人?! 吴子愉也怒了,一刀拔出,干脆利落地插在洛玉欢心脏处。 温热的血溅上了吴子愉漂亮的脸,他又是一阵恍惚。 “吴参将可是在想爱人?”我操他妈好痛啊。洛玉欢感觉到自己的魂体正在抽离肉身,不得不说一些话让自己分神。 “爱人?何来这么一说?”吴子愉回神镇定看着二王子洛玉欢“垂死挣扎”。 洛玉欢道:“地府不是都在传你和凡音是恋人……” 地府?吴子愉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这难不成……是洛玦? “洛玦?!!”他失声喊道。 洛玉欢的生命力却是在快速流失,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他睁开眼,耳朵却能清晰地听见。魂体飘离肉身后,浮在上方的他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说地府两个字?吴子愉一定会猜到是自己的啊!卧槽这不是糟糕了? 本来想套路吴子愉的,结果把自己套路进去了。 接着,洛玉欢就看见了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欢迎捉虫! 第26章 梦回 那是洛玉欢第一次见到吴子愉惊慌失措的样子。 “洛玦?洛玦?!洛玉欢!!”吴子愉急忙扑上去用手捂住洛玉欢胸前汩汩鲜血,可是他这一刀插得太深,再怎么挽救也无济于事。 地牢里潮湿腐朽混合着血腥的味道进入吴子愉的鼻腔,如一把钝钝的刀在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神经,从头一路往下到心脏,像是凌迟,一路不见血,却是剧痛无比。 刹那间,一直困扰吴子愉的那个问题答案终于浮出水面。 我为什么在意洛玉欢? 因为我喜欢他……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明明,你是二王子不是洛玦啊……”被吴子愉抱入怀里的二王子的身体已经冰冷,脸上也因为被吴子愉沾染血的手抚摸过而变得污zhuo。 洛玉欢早已重新变回了黑无常,站在吴子愉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他知道以吴子愉现在的凡胎肉身,是看不见自己的,所以才正大光明地站着。 我想看看吴子愉杀死自己后的反应。洛玉欢有些残忍地想。 按照洛玉欢的预期,吴子愉应该放下二王子的身体,冷静地站起来等待梦境的破灭。吴子愉或许脸上会有些失去后辈的悲痛之色,但是绝不会是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这般冷心冷肺的人,除了凡音,没有人能够让他耗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现在做这般样子是为了什么呢?”洛玉欢轻声问道,但是没有人能够听到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话语。 洛玉欢这个人,在你心中当真占不了多少位置。你瞧,连与洛玉欢一模一样的人都引起不了你的一丝怜悯,只要我一激,你就那么干脆利落地下了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从理智上讲,自己不过是个幻境中的人,吴子愉下手不犹豫是对的;可从情感上讲,洛玉欢却难以接受,不免埋怨和失望。 尽管,促使吴子愉杀死自己的,是洛玉欢自己。 洛玉欢自嘲地笑笑:“看吧,感情是没有什么道理讲的。”依旧是他一只鬼的自言自语。 地牢的阶梯上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洛玉欢不用听都知道那是凡音。 看见二王子洛玉欢已经倒下,凡音不免有些欣喜,可当看到吴子愉失魂落魄紧紧抱着洛玉欢的尸体时,眉梢的欣喜又变成了不解:“吴景,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 “我在这荒唐的梦境里,作了一个荒唐的人,做了一件荒唐的事情。”吴子愉喃喃道。 我杀死了自己喜欢的人。 “你做了什么荒唐事?”凡音蹙眉问道,“你快起来吧,不要抱着那个尸体了。” 哇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装?蹲在桌子上的洛玉欢简直无语了,他怎么就没发现前世的自己是个演戏高手?不对,应该是自己没发现,不然他怎么可能骗我们进来梦境? 他的目光落在凡音手上泛红的红玉手链上,想着什么时候凡音可以解除这个梦境完成合体再出深渊之境。 凡音也感觉到了手链正在发烫,他知道这个梦境正在崩离,他必须尽快带吴子愉出幻境。凡音上前伸手要扶吴子愉起来,不料手却被吴子愉一巴掌拍开。 “是你做的吧?”吴子愉神色一凛。 “你说什么?”凡音心头一紧。 吴子愉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具尸体,走上前来,厉声道:“你这妖兽骗我们如此境地到底是要做什么?!” 妖兽?!这下不仅凡音震惊了,连洛玉欢的下巴也差点掉了下来。 这也难怪吴子愉误会。他们为了找凡音的残魂进入深渊之境找手链,好巧不巧遇上了凡音祭司,凡音祭司又恰好说有个妖兽可能有手链,接着他们出发找妖兽、入梦境、梦回亘城,再到自己不得不杀二王子洛玉欢……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能做成这一切的,只能是妖兽。从他们一进入深渊之境就已经盯上他们,想要费尽心思把他们骗来做养料的妖兽! 而且让吴子愉坚定这个想法的是,凡音祭司骗他说自己在深渊之境近五百年,而根据吴子愉现有的资料,凡音两百年五十多年前在现实世界亘城出现过,所以怎么算,凡音在这深渊之境也不过两百多年! 如果这不是妖兽,而是凡音的残魂呢?那就更不可能了,凡音是因为受伤才留下残魂,所以时间线依旧如上对不到,更何况……凡音知道洛玉欢是自己人,他绝对不会干出让吴子愉把刀对向自己人的事。 然而吴子愉这一次注定失望。因为凡音确实干出了这样的事,只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把吴子愉和洛玉欢骗得团团转。 听到吴子愉的质问,这下凡音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了。 “我确实是凡音……不过不是残魂,而是记忆体……”凡音把先前和洛玉欢解释的话又重新和吴子愉说了一遍。 吴子愉眼里逐渐由不置可否到震惊。 “你说你要和洛玦合体,才要我去杀他?荒谬!凡音,我了解你的心性,你扯了这么一个大谎去骗洛玦却骗不了我!什么手链需要沾血什么我才是关键人物!”吴子愉指着凡音的心愤道,“凡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私心?” “我没有私心,事实就是这样。”凡音直直地望着吴子愉,一字一句坚定道。 吴子愉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 凡音握了握拳,似是想要越过吴子愉去那桌子上取茶,可又看见那里空空如也,忍无可忍才道:“你非逼我至厮?” “我们一向引为知己,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吴子愉刺道。 “有什么不可说的?”凡音眼里满是嘲讽,笑道,“我喜欢你,这件事,不可说。” 蹲在桌子上的洛玉欢手里的瓜都要掉下来了。洛玉欢在世家长大,勾心斗角这种事情耳濡目染,他平时不屑去用,却也是一听就明白的。 卧槽。原来合体是假的,拿我当爱情试金石是真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宽容?可以让洛玉欢拉你的手,甚至和你睡同一张床上?”心底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已经被撕开,凡音此时也不再掩饰,凉凉道。 吴子愉何其了解凡音,稍稍一想也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凡音这个记忆体要是想和洛玉欢合体,只要把手链给了洛玉欢就好。他闹这么一大圈,不过是因为他嫉妒洛玉欢的存在,嫉妒洛玉欢做到了前生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明明都是我,为什么你对凡音这么冷情,对洛玉欢就那么好呢?” “明明都是你,为什么你可以忍心杀死自己呢?”吴子愉没有回答凡音的问题,反问道,语气里是浓浓的失望。 凡音辩解道:“这不过是深渊之境的一个肉身!洛玉欢身为黑无常怎么会死?!说不定他现在就站在哪里看着我们!我根本没有伤害他!我只不过想试试……” “他不会痛吗?我不会痛吗?”吴子愉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凡音愣住。 吴子愉最后深深地看了凡音一眼,迈出了地牢。洛玉欢也赶紧跳下来跟上。 地牢外的世界早已不是将军府,而是先前他们爬过的那块在雪山上的岩石上。吴子愉负手站在那儿久久无语,过了片刻,凡音才从他的身后出现,走上前与他并肩。 “你喜欢洛玉欢,为什么呢?”他问,仙气飘渺的身影此时也有点委顿下来。 思及洛玉欢,吴子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和你很像,为忠为义,一腔热血……唯一不同的是,心思真的很干净。” 心思很干净。一句话便让凡音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 无论是吴子愉还是凡音,心思都很复杂。吴子愉的身世不提,或许凡音在刚下山的时候,心思还是干净的,不然就没有那么多他路见不平的事情,可是遇见当时的怪物吴子愉后,凡音就忍不住运用自己师傅教会他的那些知识来帮吴子愉……甚至跟着吴子愉从军,他当军师,他当士兵。 在军营里的军师出谋划策,无形之中手上也沾染了很多鲜血,早就失去了少年人应有的纯真了。而对心思干净的人,总是受到像吴子愉和凡音这种人的别样看待,想接触、忍不住保护的。 “被你说的,我更嫉妒了。”凡音怅然道,他低头把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撸下来,递给了吴子愉,“你们走吧。” 吴子愉微微一愣:“你这个记忆体不想回到本体上吗?” 凡音摇摇头,大笑:“我还是不去破坏你心中的干净爱人了。”他凡音,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吴子愉接过手链后,深渊之境为他塑造的肉身逐渐湮灭,他又恢复到原来那个懒得束发的白衣鬼白无常的形象,也自然而然地看见了站在一旁与世界隔绝了很久的洛玉欢。 凡音上下扫了一眼吴子愉揶揄道:“想不到你死后居然是这个样子,这张脸倒是更漂亮了。”手链一到两只鬼手里,凡音也就能看见他们俩。 “你怎么办?”吴子愉问。如果凡音不跟他们走,他会怎么样? “这个记忆对洛玉欢来说是累赘,我们其实彼此都不是很乐意凭空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出来。”凡音看了一眼洛玉欢,又认真地对吴子愉说,“你当我早死了便好,反正我本来也应该在两百五十年前就死了。” 吴子愉沉默地点点头,他知道凡音一下决心就很难改变。他也想过,如果洛玉欢不肯接受这段记忆,便出去给凡音再找个魂体来承载。但是明显凡音是不想再出深渊之境了。 “往日之事,不必愧疚什么,那是我自愿的。”凡音说着,又调皮地眨眨眼,“若是当真过意不去,我就说一句我原谅你了。”他知道吴子愉一直对自己受辱而死有很大的愧疚,过了五百年早就应该风轻云淡了。 “如果还想知道什么事情,就去找秦广王那个老胖子。”凡音笑道,拍了拍洛玉欢的背。他知道洛玉欢对于自己的事情很是好奇。 话已至此,已经无话可说。吴子愉和洛玉欢向凡音深深行了一礼,携手而出。 凡音目送着两只鬼消失的背影,自嘲道:“吴子愉,你当真是从来没有明白过我的心思。” 下一秒,凡音瞬间化成了无数碎片,如同纷飞的大雪融入了雪山谷厚厚的积雪里。 “情所起处,不知魂已断。”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原先想让凡音的记忆回到洛玉欢身上的,但是写着写着突然就不想了。 洛玉欢只能是吴子愉身边独一无二的洛玉欢。凡音的记忆体消散,我感觉这是比较好的结局。 接下来,再有一章简单地说一下凡音和吴子愉生前当知己的五年,还有凡音死后的遭遇,到这里过,凡音所有的事情就结束啦! 然后欢愉两只鬼就快乐开启恋爱副本。 第27章 过往 你可愿意听我的曲子吗? 凡音当天在第二次遇见吴子愉时问道。 最终吴子愉也没有听成曲子,因为来十里长亭送别的人渐渐变多,见到亭子里杵着人尽皆知的吃生肉“怪物”时都站在亭外不敢进来。吴子愉似笑非笑地扫了那群人一眼,大踏步走了出去,顺手还从路边拔了根草在嘴里叼着。 路上的人纷纷避如蛇蝎。 吴子愉在满是尘泥的黄土路上漫不经心地走着,太阳毒辣,刺得他眯起眼睛。他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也懒得周旋,直接转过身与人对上,却惊讶地发现是抱着古琴的凡音。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要换个地方听我弹琴。”凡音咧开嘴笑道,看模样颇有些傻气。 吴子愉语塞,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词来回答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却固执的少年人。 “我对琴不感兴趣。”他冷道,欲转身走,却又被凡音拦住。 “我保证你会喜欢的!”说着,凡音半强迫地拉住他的胳膊想找个地方弹琴。 手啪地被打落,凡音看见吴子愉嫌弃中带了一丝不耐烦的样子,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好意思啊……” “我不喜欢别人碰到我,我会跟你走,带路吧。”吴子愉注意到凡音略微尴尬的表情,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释道。反正他左右也没有什么事,跟着这个少年去听听琴打发一下时间也好。 毕竟凡音是第一个抱着善意主动来接触自己的人。 从俘虏营出来,吴子愉对善意二字就没有抱多大的好感,所有过来主动接触你的人或许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刀或者一包毒粉。可能是亘城的祥和让他稍微地放松了一下警惕,也可能是凡音出尘的气质让他觉得这般人物是做不出偷袭的事,所以他会和凡音说上几句话、听上几曲琴,可依旧禁止任何肢体接触。 当凡音的曲子从他的指尖流水一般倾泻出来时,吴子愉这个武将家的小糙汉也惊掉了嘴里的那根草。虽然说刚才在长亭的时候也听过凡音弹琴,可再听还是忍不住惊叹:此曲只应天上有,此人该是画中仙。 “怎么样?”抬头见吴子愉还在回味,凡音有点小骄傲。 吴子愉认真地夸赞:“很不错。” “你夸人就只有很不错三个字吗?”凡音略略不满。 吴子愉想了想,从他匮乏的词汇中搜罗了很久,道:“凡音之起,生于人心者也①。” 凡音没有想到吴子愉会这样说,最初的讶然慢慢地变为和煦的笑意,好像餍足般。 “想不到你竟然能听出这是我随手拨出来的曲子,真乃知己也!”凡音扑到他面前,又想到吴子愉不喜与人接触,生生刹住脚步,微微弯腰对坐在石头上的吴子愉道,“一切音乐都产生于人心,师傅给我取名凡音就是这样的意思。” “你是在夸我的曲子能做到人心合一吗?谢谢!”人心合一,曲从心来,心从曲来,这是对琴师的最高称赞。 “?”吴子愉懵了,他还真听不出来这是随手拨的还是认真弹的名曲,也没有想过深层含义,只不过儿时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句子,觉得可以用而已。 然而在这之后,凡音就坚持认为吴子愉是自己的知己。 “知己是从哪看出来?”吴子愉迷惑道。 凡音抬起下巴:“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夸我,连我师傅都没夸过。”吴子愉对自己有莫大的信心,这是一种让人前进的动力。 彼时,凡音是名满天下的琴师,而吴子愉依旧是亘城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 吴子愉嘁了一声:“那你这知己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凡音嘿嘿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古琴拿着棉布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在吴子愉生活的那个年代,战乱纷争,在乐理方面难以有大成,难得出了一位凡音这样的琴师大家,受到了各国上层贵族的礼遇。然而吴子愉了解到,凡音的老师是个隐匿在世外的军事大家,却不曾想到从小读着兵书长大的凡音竟然会痴迷于古琴。 还有痴迷于做个古道心肠的人。 昨天凡音是这样:“吴景!快!帮我把这个鸟窝放回树上!” 今天凡音可能会这样:“救命啊嗷嗷!吴景,帮二蛋子揍那流氓啊!” 明天凡音就会这样:“这姑娘本少爷要保下了,你再敢动一下试试?吴景,上!” 被当做行走“打狗棍”的吴子愉:“……” 渐渐地,全亘城的人都知道了,凡音大师与吴守将家的那个怪物吴子愉成日厮混在一起。谁也想不通为什么洁身自好的大师会和那个可能随时暴起杀人、脾气阴阳怪气的怪物待在一起。 吴守将为了自己儿子配得上凡音的身份,当个尽职尽责的保镖,特意调出一个心爱的下属去教吴子愉武功。吴子愉先前那些招招毙命流氓式的打法被下属整得更加系统化,也更加……阴狠不要脸。 而受凡音的影响,吴守将也发现了自己这个丢了五年的儿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也肯用着仅有的耐心和总是不给他下台的吴子愉交流。 “我要去参军。” “你说什么?!”凡音差点摔掉手里的茶盏。 吴子愉又地重复了一遍。此时,吴子愉重新回亘城已有一年的时间,昨天晚上和吴守将较量了一番后,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那群蛮子欺辱我这么多年,我不杀他们,不解恨!”吴子愉眼里闪过血色。 凡音沉默地盖上杯盖,看着吴子愉。和初见时候比,吴子愉明显沉稳了很多,就连先前那从俘虏营里带出来阴测测的血腥气也淡了不少。 他从未去特意了解过吴子愉那五年的俘虏时光。据说当年亘城失守,吴守将家人撤退过程中与才十一岁的二子吴子愉走散,等亘城再收复时才知道吴子愉被北蛮抓走,进了俘虏营已有四年。曙国重视吴守将的军事才能,为了不让他寒心与北蛮周旋了一年多,才将俘虏救回。去时的俘虏近千人,回来时已不到五十人。 不用想象都可知,吴子愉在俘虏营里能艰难地活到最后是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苦难。 “你准备入亘城的守军?”凡音问道。亘城这边的兵是由吴守将带的,吴子愉要入伍会顺利不少。 吴子愉摇摇头:“我想去坞城。” 凡音了然。在吴守将这里入伍,难免会引起人猜测和不服。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去当军师。”凡音欣然建议道。 “你?又不是练家子的去那干什么?”吴子愉反对,若是去了军营,他还得担心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琴师的安全。 凡音气笑:“谁规定军师是要武功的?” 入伍时,吴子愉和凡音年十七。 三年后,北蛮再次进攻亘城,吴守将殉国,坞城驻地将军胡孬受命抵抗,坚守一年,亘城破,大军粮草被毁,不得已弃城。吴参将吴子愉请命守城拖延时间,凡音同往。 北蛮屠城,凡音受辱自刎死,吴子愉发疯万箭穿心死,年二十一。 ———————————————— “然后呢?”洛玉欢问。 “然后,然后你就问这个死胖子。”吴子愉从回忆中回神,指着缩在桌案后椅子里的秦广王。 秦广王从满是肉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好看的笑容:“好说,好说。”妈的!刚才鬼差来报黑白无常上殿,他兴奋得差点出去迎接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回来的不是凡音,依旧是洛玉欢,外加一个脸上并不欣喜的吴子愉。 “凡音呢?”他问。两只鬼却是极其默契地忽视了他的话,无比自然地来到偏殿内,一左一右地坐在正座下首开始回忆过去。 秦广王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坦白的事情就瑟瑟发抖。 凡音为什么不回来!他回来的话一切都有转圜,现在这种局面,秦广王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挡住吴子愉的暴怒一击。 淦!我这个秦广王当得够窝囊的……不过谁叫我欠凡音和吴子愉的。 “额这个啊……凡音死后,在黄泉路上就被我提前带到一殿单独谈话了……”秦广王搓搓手道,“当时吴子愉应该还在排队所以找不到凡音。” “我也示意手下人不要把凡音登记,因为我有件事情需要凡音去做。” 将时间追溯回四百九十年前,西方冥界和中原交界处有一鬼城闹事,哈迪斯向地府发出请求,需要一位擅长音律的鬼帮助他平乱。十殿阎罗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在地府里找到令他们满意的鬼。这时候,恰好凡音来了。 于是秦广王就约谈了凡音,请他去西方冥界和地府边境支援一下。 “凡音可不是什么烂好人,你要求他,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还是用了什么威逼利诱?”听到这里,吴子愉忍不住质疑。 秦广王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当然是答应……威逼利诱啊!哎哟别说那么难听嘛!” “我只是……” 作者有话要说:  ①《乐记·乐本篇》,译文:一切音乐都是产生于人内心。 第28章 过往 约谈当然有威逼利诱的成分。 【“你去西方冥界的这一功,可以免去吴子愉的刑罚,并且我们可以破格留他在地府当鬼将,但是代价便是得永生永世留在地府……” “永生永世留在地府?!不行,那对他不公平!”凡音不同意。 “但是吴子愉所要受的刑罚,很可能让他挺不过去……甚至整个鬼烟消云散,那比永世不得超生更加令人难受啊!”秦广王痛心疾首似劝非劝,顺便给凡音递过去一张罪状书。 凡音看到上面的刑罚后脸都白了,立马就同意去西方冥界。 吴子愉在地府不能超生,那我回来以后便一直陪着他。】 像吴子愉这种手上人命很多的人,入了地狱必定是长时间的酷刑,若是生前是个正义之士,功过相抵,功大于过的会留他们在地府当差;若是生前是个奸佞之徒,则毫不犹豫打入地狱。吴子愉在凡间殉国而死,按功绩来说是会留在地府里当鬼将的,但是因为手上人命太多,刑罚还是得受。虽然这种刑罚只要秦广王一句话就可以免掉,然而因为这个老胖子的私心,刑罚被用来当作他用以威胁凡音的借口。 把凡音骗去西方冥界帮忙,把吴子愉留在地府,不受刑罚可当鬼将,但是代价是不得超生。 不但解决西方冥界的求助问题,还多了一个永远走不了只能在地府勤勤恳恳工作的鬼将,嘿,一举两得!地府半点亏也没吃。 “我……告诉凡音,如若他可以帮我完成这个任务,那我就可以让你免去刑罚并留在地府当鬼将。”秦广王露出了一个快看我的笑真挚吗的表情。 吴子愉微笑:“据我所知,白无常这个职位只是个高级鬼差。” 秦广王又掏出手帕擦汗:“这不是等凡音回来就给你升鬼将嘛……” “在地府不能超生算是免去刑罚?” “额……免去皮肉之苦。” 吴子愉盯着秦广王不再说一句话,直到秦广王的圆脸上真的快冒出一滴汗的时候才挪开视线。 “地府真的是半点亏也吃不得。”他冷道。跟着凡音那几年耳濡目染,对这些事背后的弯弯绕绕他都清楚得很。他不信凡音也看不出秦广王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可是他因为自己乱了阵脚,心甘情愿地去了西方冥界。 半天没吭声的洛玉欢道:“那他从西方冥界回来以后呢?” 凡音的一身琴技转化为法力高超无比,可是从冥界回来还是受了重伤。两百五十年前,冥界惨胜消灭闹事鬼城,凡音被一残鬼追杀到边境,伤上加伤。幸好入了亘城得酒肆老板娘祝辞所救,堪堪恢复一些便又坚持回到了地府。 这时候的凡音,魂快散了,琴也丢了。 由于利用了凡音,所以秦广王对凡音倒是挺好的,将他的魂放入他私藏的青灯养起来,一养就是两百多年。这段时间里两只鬼时常唠嗑,不知不觉也培养了一些感情。为了让凡音彻底恢复,他就提议把他的魂身入轮回,使其更加结实一点。 入轮回要喝孟婆汤,凡音为了保留自己的记忆,央求秦广王将自己的记忆提取出来,等秦广王许诺会将他的记忆和再次回到地府的魂融合后,才放心去了轮回。然后秦广王将记忆放入了从哈迪斯那里顺来的红玉里。但是,红玉有个尿性便是它必须在深渊之境里起作用。 所以才有了洛玉欢送红玉去西方冥界那么一出。而因为凡音帮过冥界,哈迪斯顺了人情帮了一把。至于秦广王再三强调红玉不能让吴子愉看到,纯粹就是逗洛玉欢玩的。 因为他们算准了吴子愉会去西方冥界,就像他们算准了凡音会为了吴子愉去西方冥界一样。 再后来,就是吴子愉他们见到的那样了。 “难怪你死活要把我拦下来当黑无常,对我这么好都是有缘故的啊。”洛玉欢感叹了一句,一时间也有些不是滋味。在地府当黑无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结果现在告诉他只是受了前世的恩惠。 嗨呀! 洛玉欢站起来,破天荒没有向秦广王行礼就走了,吴子愉也一言不发地紧跟其后。 一路的沉默。快到长生殿门口的时候,洛玉欢突然整只鬼睡醒了似的,又绽开傻愣愣露出大白眼的笑容。 “这下,我追你可就没有电灯泡了!” 嗯?吴子愉迷惑脸。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洛玉欢的思维跳度这么大? 说完这句的洛玉欢蹦跶到吴子愉身边道:“好好休息哦,吴景哥哥!”又悄悄地摸了一把吴子愉垂在腰间的发尾,心满意足地回到左黑院倒头大睡。 徒留站在原地愣神的吴子愉在思考为什么他从那句哥哥里听出了一丝se/情的味道。 回到右白院,碧绿等鬼已经在门口迎他了。 “帮我把那些古琴都收起来,除了桌子上摆着的那把不要动,其他的择个好店家卖了吧。”吴子愉吩咐道。 碧绿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那些琴可是主人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向来爱琴如命的主人为何突然不要那些琴了? 不过吴子愉可没给这鬼丫头提问的机会,回到房间里开始沏茶。 从深渊之境出来后,他便没有了再想去亘城的念头。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想去亘城是因为那里是他和凡音相识的地方,他想要遇见凡音那里的几率可能大一些,再加上他对亘城的感情,总是驱使着他明里暗里去亘城。 但是现在凡音留在了深渊之境里,亘城也早也不是曙国的亘城。 他似乎也不再需要去牵挂人和物了。 陡然间,吴子愉觉得自己漫长的鬼生失去了精神支柱,变得无聊起来。 他坐在那儿饮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但是无聊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头,因为洛玉欢开始上蹿下跳了。 “碧绿,吴景起了没?”洛玉欢端着一个食盒,拉住正在指挥监督鬼婢打扫的碧绿。 “见过七爷,八爷这个时辰还没有起。” 先前就说过了,作为一只鬼是不怎么需要睡觉了,吴子愉这种保持人类习惯一天睡满四个时辰的鬼可真是非常少见。用吴子愉的话来说,鬼生漫长,不睡觉何以浪费时间。 只是鬼不能做梦,这就很是无趣。 吴子愉睡的不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假寐。他很享受一只鬼躺在床上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时间。更何况,身为武将,他的听力要比正常人好上许多。 “洛玦,什么事?”房间里传来的早上起来的声音很是慵懒,平白添了一股人气。 “我给你煮面了!”洛玉欢兴奋喊道。自从听说吴子愉喜欢吃面后,他就拉着鹅黄进行了一番魔鬼训练,如今也是能够顺利下/面的鬼了。 果不其然,听到面后,吴子愉立马开了门。 “是什么面?” “很简单的青菜肉沫面!”洛玉欢举起食盒,献宝似地来到吴子愉面前。 两只鬼拿着食盒来到一处亭子,吴子愉吃得津津有味,洛玉欢则捧着脸坐在对面看着吴子愉吃。 “你的厨艺长进了不少。”吴子愉夸道。 洛玉欢得意:“那是,不过我现在只会做面,以后再学其他的!” “不过……这个肉沫的肉你是从哪里买的?”怎么一股奇怪的味道。 “就街口那里,有条小巷里的一个店铺,他们的肉只挂在窗口。我瞧那肉比其他肉店都新鲜好看,便买了!”洛玉欢道,“怎么了吗?难道酸臭了?” 吴子愉默默放下筷子,忍住想吐的感觉,道:“你可知那家店的肉是远近闻名的……同胞肉么?”他以前最重口的时候也是吃生肉,想不到当鬼以后还有机缘突破下限。 “同胞……肉?”洛玉欢聪明,立马明白了这是ren肉。 “哇敲!你别吃了,快……”洛玉欢紧接着就看见吴子愉端起碗毫不留情地将里面的食物倒到了旁边的沟里。 ……倒掉。 “为什么会有那种肉店?”洛玉欢心有戚戚问。 吴子愉闭了闭眼:“有些鬼喜欢吃。地府虽然明确禁止,但是也拦不住。” “对不起……”洛玉欢诚恳道歉。 一时间又尴尬了。为了缓解尴尬,吴子愉开口问:“为什么突然想给我煮面?” 洛玉欢开口便道:“因为我要追求你!” 吴子愉更尴尬了。 ———————————————— 今天的洛玉欢,心情很好又很不好,导致他的脸上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扭曲感。 “怎么了?”吴子愉拢袖站在一处宅邸门口,今天这里的老太过世,他们俩是来引渡的。 洛玉欢指着大门,犹豫道:“这是我外祖家。” 洛玉欢一家灭门,骤然失去女儿的老太一下子就病倒了,在床榻上被病魔缠绵了大半年终于撒手人寰。 想不到自己在死后还能再见外祖母一面,而且还是自己来接的。 洛玉欢的脸更加扭曲了,似哭似笑。悲的是外祖母的离世,喜的是他与外祖母又见面了。于是站在外租宅邸门前的洛玉欢硬生生感觉到了一丝近乡情更怯的情绪。 门“吱嘎”一声,无风自开,两只鬼同时抬眼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是一章就结束凡音的内容,但是又拖拉了大半章才差不多理完。本来晚饭后开始写,但是突然要开会。结束后写到现在,我快困飞了。 日常提一句:欢迎捉虫,谢谢集美们的收藏。 第29章 助攻 打开门的是一个小老太太,精神矍铄,身上古铜色的寿衣整齐穿戴着。 老太太看到门前一白一黑二鬼,即刻就认出这是哪两位地府爷,恭敬福礼:“七爷八爷,老身劳驾二位了。”说着,还熟稔地从袖子里摸出子孙们给她放的买路钱要递给两位。 洛玉欢和吴子愉还礼后抬头见那买路钱都快塞进自己袖子里了,不得不感叹这老太太手法之迅速之熟练。 洛玉欢哭笑不得地把钱推回老太太的手里:“外祖母,您瞧瞧我是谁?” 老太太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一番,迟疑道:“你是玦儿?” 洛玉欢笑着点点头,眼里却带着一点酸楚:“外祖母,玦儿可又见到你了!” “嗨呀!这是怎么个事儿?”老太太一惊,急跺脚,“可是路上钱还不够?怎地就在外头游荡了?地府那群鬼犊子不收你们去?你爹娘呢?兄弟姊妹呢?” 这时候的老太太已经全然把刚才叫洛玉欢七爷的记忆给忘了,认出自己死去已久的最宝贝的小外孙第一反应却是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不在地府而在人间? “外祖母,您先冷静一下!这么多问题孙儿可一下子答不上来。”洛玉欢忙上去握住老太太的手,语气里是满满的孺慕之情,“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吴子愉,是颇为照顾我的同僚。” “外……老夫人好。”吴子愉矜贵地点点头。差点就跟着洛玉欢叫外祖母了,真是。他的年纪可比这老太太还大上几倍呢。 “同僚?”老太太身出官宦富贵,对话语里的关键词抓得极准。 洛玉欢一脚跨下台阶把吴子愉拉上来站到自己身边,好让外祖母仔细看看:“您方才还叫我们七爷八爷的,怎么这会子翻脸不认人啦!?” 不得不说,洛玉欢和外祖母的感情是十分好,瞧他与老太太说话时候一点也不拘谨甚至还带了点调皮的语气和姿态就知道了。小的不拘礼,长的也不怪罪。 说到这个,本是乐呵呵的老太太立马就变了脸:“你们俩莫要欺我,给我说实话,你们在这外头是做什么?还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出来吓人?”老太太可不觉得自己外孙刚下地府就能当上无常,那可是积yin德的事儿,还轮不到一个毛头小鬼来做。 “外祖母,我们可是接到生死簿的通知来接您的啊!”洛玉欢老实道。 吴子愉眼尖看出了老太太的想法,他扬起白无常一贯的笑脸道:“洛玦入地府年岁短,您怀疑他是有道理的。但是洛玦确实是秦广王殿钦点的黑无常。” 老太太当家这么多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吴子愉虽然笑脸迎人,可身上的气势不凡。她虽对地府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这黑白无常标志性服饰却不会认错的,除非有鬼胆大包天才敢来冒充。吴子愉的话让她信了不少,提着的心也放了不少。 “臭小子,我还怕你没入地府,在外头拉帮结派!”她转身抓住洛玉欢的胳膊啪的就是一下。 洛玉欢蹦到吴子愉身边缩着,叫嚷道:“外祖母,您怎么能这么想孙儿?!” “呸!是谁天天看话本子想要出去闯荡江湖的?”老太太假装啐了一口恶狠狠道,面儿上却是舒展开了。 吴子愉侧头看了洛玉欢一眼,似是没有想到洛玉欢还有这样一个伟大的梦想。 洛玉欢接收到了来自吴子愉无言的鄙视,尴尬地跳出来挠挠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回送外祖母去地府吧,还有别的差事呢!” 黑白无常二鬼手法流利成结,勾魂散魄手到擒来,刹那间,老太太除却了身为人的魂魄的混沌,变成了一个只有鬼气的阳魂。 “老夫人,请吧。”吴子愉并没有拿出转仪盘,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字。洛玉欢心里肯定是想一路陪着老夫人回地府的,自己便没必要那么不解风情了。 临走前,老太太回望了一下这座府邸,从大门向里望去,便能见着那系满白布的灵堂,盛放着她的尸体的棺材旁边,大大小小跪了一地,面情各异,呜咽声缭绕,是喜是忧怕是只有活着的人心里才知道了。 洛玉欢倒是一眼都不曾往里看过,仿佛人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不想再看看你的亲戚?”吴子愉温声问道。 洛玉欢摇摇头,笑道:“这不是地府还能再见吗?” “吴景。” “嗯?” “你当了白无常后,是不是……很孤独?”是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朋友老去、死去,被你亲手接回地府,又送去轮回……渐渐地就只剩你一个鬼了? “你大可不必担心,干完这五百年你照旧可以去轮回,这是有期限的。”吴子愉安慰道,他以为洛玉欢是在害怕这种全世界认识自己的人都再也不见了的孤独。 “可是你没有期限。”洛玉欢闷道。 “不生不灭,多少人做梦得到的永恒。”吴子愉低声无力地笑道。 气氛陡然间蔓延出一股伤感的味道。 “讲什么悄悄话呢?!”一路跟着两只鬼的老太太插嘴。 洛玉欢哈哈尬笑:“哪有什么悄悄话?哦对了外祖母,爹娘和几位兄长姐姐都已经去轮回了,想来这时节也是个婴孩了吧!” 老太太听后欣慰点点头,没受什么苦就好。 “玦儿啊,我瞧你这位同僚长得可真像你最喜欢的话本子里的女子角儿啊!”老太太向洛玉欢招招手,附耳说道。 “外祖母!吴景可是比我大上快五百年了,可不能这么编排!”洛玉欢耳朵一红。 老太太吃惊:“大这么多?我瞧他还是年轻人的样子,比你大不了几岁。” “这鬼死前什么样子,死后就是什么样子啊!”洛玉欢无奈。 “他这头发披着不难受吗?”老太太问。 洛玉欢有些奇怪外祖母怎么开始关注这个事情来,然而还是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就没见他扎上去。” “发质好么?” “顶好。”洛玉欢一顺嘴就溜出来了。 说完看见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才发觉不对了。 “外祖母……” 见外孙接近跳脚的边缘,老太太拍拍洛玉欢的肩膀:“怕什么!外祖母不就是这么一问么,还能吃了你和那位不成?你是我外孙,小时候一半时间都待在我那,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 “追到手没?” 洛玉欢窘。 老太太了然,复又拍拍他的肩,迈开步往吴子愉那边去了。 “八爷啊,老身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老夫人请讲。” 老太太从袖里抽出了一个卷成筒的画纸,这是她死前吩咐家里人放在她棺材里的。 “这是……?”吴子愉双手接过。 老太太促狭道:“这可是玦儿小时候的宝贝啊,画了个大美女,说是要将来娶她当老婆哩!” 那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吴子愉脑子里虽然这么想着,手却不受控制地打开了画纸,看清上面女子的画像后,他整个脑子轰地炸掉——这不就是自己的样子么?! “像吧?我当时看到你的时候也暗地吃惊了一下。当年我们逗玦儿要他画一幅自己将来娶进门的媳妇儿的样子,他便立马给画出来了。”老太太掩嘴笑,“虽然事后可能他记不得了,但是我可记着呢!” “还真是……有缘啊。”吴子愉挤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光吴子愉觉得这事情荒谬甚至令鬼不好意思,连躲在后面踮脚碎步偷听的洛玉欢也感到不可思议。 难怪自己对吴子愉一见钟情!不光是前世凡音留下来的印记,还有自己后世的强化啊! “老身啊,与八爷您比谈不上历经风雨,可身处后宅的人,见过情情爱爱兴许就比八爷您多了。”老太太道,“我那外孙啊,可是惦记您好多年啦!” 可不是好多年了,从是凡音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 听完老太太后面那一句,吴子愉和洛玉欢心里立马反应出这一句话。 吴子愉承认自己对洛玉欢有感觉,但是一时间让他对洛玉欢的相处方式从前后辈或是同僚转变为情侣鬼有点困难。再加上洛玉欢那么殷勤,干脆他就放手享受一下,任由其水到渠成。 所以大体上两只鬼是处于暧昧阶段。吴子愉在尝试让自己慢慢接受洛玉欢,洛玉欢也根据自己看话本子的经验制定了一堆计划。 但是在计划还没有实施开来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加了一把火,烧得两只鬼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外祖母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来撮合你们俩是吧?”老太太笑着接下洛玉欢的话,“我的外孙哟,这人画得太漂亮了些,可不是女子能长的样子哦!” 特别是脖子衣襟处有块突起。起先还以为是笔误,后来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是洛玉欢死前也没见他有怪癖,更是没有娶妻,这想法也不了了之。 现在看来…… “人死都死了,还拘泥那些传统做什么?”老太太不以为然道。要是放在她活着的时候,她肯定拼了命不让洛玉欢和男子好上的,别的不说,子嗣头一个说不过去。 但是人都死了,要什么子嗣。 老太太十分开明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嗨!最近因为家里有事情老是拖更什么的……对不起啦! 照例说一句:欢迎捉虫,感谢收藏! 第30章 孽镜台 入轮回不是说走就走,在这之前还得去一殿算功过。洛玉欢亲自领着老太太去了一殿。此时的一殿正殿还是那样热闹非凡。有鬼差押解鬼的叫唤声,有各判官和冤鬼怨鬼的吵架声,还有老胖子秦广王的暴怒声。 “什么?!孽镜台被搞坏了?哪个损犊子干的事?!” “这……有鬼说看见是……”小胖子判官面露迟疑,小碎步来到秦广王耳边说了一个人名,秦广王欲骂出口的话顿时噎回了喉咙,把脸憋得半青。 “所见可是真的?”秦广王小心翼翼问。要真是那位上面下来的大爷就难办了。 小胖子判官凝重点头:“十有ba九。” 这下子两只鬼都面布愁云,殿内的鬼见如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声音也降了不少。 “王殿,发生什么事了吗?”洛玉欢一踏进来便是这番景象。 秦广王正愁着怎么和那位交涉,看见洛玉欢眼睛一亮:“小黑!”急忙扑上前来。 洛玉欢额头一跳,总觉得这秦广王每次找自己都没有什么好事。 “能拜托你去见见那鱼遥仙君吗?”秦广王可怜巴巴地揪住洛玉欢的衣袖。 “鱼遥仙君?”地府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见洛玉欢疑惑,秦广王心道太好了看来洛玉欢还没听过这爷的事迹,面上却依旧愁苦:“鱼遥仙君是刚刚被九重天下放到地府中来的,美名其曰体验三生疾苦……这不,刚才有鬼差来报孽镜台的镜子被损坏了一角,估摸着是仙君不小心弄坏的……本殿也不好亲自去问那仙君,你说万一事儿闹大了怎么办。正好你来了,就帮本殿去仙君那儿问问……” 原是这等事。洛玉欢想也不想就应承下来。 “太好了!”秦广王忍不住开心,又立马变正经,“既然如此,这里的事你就不用太操心了,我让辛罗亲自办你外祖母的事儿。”辛罗便是小胖子判官,他现在是秦广王身边最热门最得力的判官,暂居首席判官崔珏之下。 洛玉欢点点头,他信得过辛罗的办事能力。似乎怕洛玉欢脑子一清醒觉察这事儿不对,秦广王派了另一个鬼差急急忙忙地就带着洛玉欢去了鱼遥仙君的府邸。 鱼遥仙君的府邸在一处闹市中,别看那府外各种叫卖声连天,府内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因为鱼遥仙君根本不在府邸里。 洛玉欢摊摊手,问那鬼差:“可有什么办法联系到鱼遥仙君?” 鬼差结结巴巴道:“不知。” “那你先回去吧,我记住这里了。到时候我再过来看看仙君,你先回去吧。”洛玉欢一路上和这鬼差说话,他就一直结巴。惹得洛玉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外界所传面黑如锅底,气煞滔天的那种鬼。 鬼差一溜烟儿地跑了,差点把洛玉欢气笑了。 右白院里,吴子愉正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怀里还放了一本未合上的书。茶香萦绕,美人鬼在侧……讲八卦。 “八爷,最新消息,孽镜台被打碎了!”碧绿一脸兴奋。 吴子愉一听来了兴趣:“是哪个鬼这么大胆?” “不是鬼,是位仙君!” 吴子愉笑:“这地府何时又多了个仙君?” “是鱼遥仙君啊,想必八爷也是知道的!这次说是被打下来体验三生疾苦,谁知道这疾苦是地府的还是他的……” “就是那个,看上凡人男子却被始乱终弃,发现男子是个鬼王的鱼遥仙君?”吴子愉直起身,快饮了一口茶。 碧绿用力点点头。 说起这鱼遥仙君的事迹,那是讲上五天五夜也讲不完;说起鱼遥仙君和鬼王的爱恨情仇,那更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由此可见,鱼遥仙君的辉煌事迹里面,鬼王占了多大一分比例。 这些事情,但凡资历老一些的仙、鬼都知道。吴子愉因着爱听八卦打发时间,对这位连年占据仙鬼故事会榜首的鱼遥仙君可并不陌生。 鱼遥仙君是天帝倒数第二位儿子,从小骨骼清奇天资出众。在当他还是天帝小儿子的时候被当做下一任天帝来培养,获得不少仙的看好。不过骨骼清奇的人,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喜好,更何况是仙。 就譬如这位准太子喜好男。 再譬如说这位准太子喜欢一位绝美的凡人男子。 当准太子的花边消息占据各界新闻的头版头条,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抱得美人归时候。突然爆出这位准太子喜欢的凡人男子居然是位鬼王,还是个艳鬼! 这他妈可就精彩了。人仙暂时可忍,大不了带回天宫给个除正妃之外的名分,可是仙鬼?天帝就忍不了了,于是和天后一琢磨,用了个离间计,成功策反鬼王和鱼遥的感情。鬼王没入鬼界再也不出现,鱼遥也仿佛一夜之间丧失所有,从意气风发的准太子变成了一个脾气暴怒痴狂的赤脚仙君,成天要么在纸醉迷金,要么就在纸醉迷金的路上。 天帝一看这儿子救不回来了,只好放弃,转头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下,最受宠的小儿子鱼遥变成了最不受宠的倒数第二。而天帝最小的儿子居然比鱼遥还争气一些,所以天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儿子身上,鱼遥反倒没有人管了。 鱼遥被下放到地府的原因,上头隐晦,官方只说是体验三生之苦,但是从小道消息上看,鱼遥极有可能触了天帝的哪根神经。 譬如醉酒之中摸了一把某位天妃娘娘的酥xiong。 这些不胫而走的消息,再次登上了六界花边头条,轰动六界。 然而,洛玉欢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正要去孽镜台看看破碎的镜子。半路上却被一阵浓浓的酒气所吸引。定睛一看,原本长得茂密的彼岸花丛中突兀地陷下去一块,像是个人形,旁边还四处散落着七八个酒坛子,坛子上的红纸还贴着辞字。 他走近一看,凹陷处正睡着一个身着粉衣的人。 嗯,人。嗯?人??地府怎么会有人?! 那人许是睡得不安慰,这滚滚那滚滚,正开得火红的花被压塌了不少,渗出了不少花汁染上他的衣服,斑斑点点。 “公子?公子?”洛玉欢蹲到他面前拍他胳膊,摇他肩膀,甚至掐人中都没什么反应。探了探脉又没什么不妥。 “我靠这睡得也太沉了点吧。”洛玉欢感叹道。 旁边一个早已注视这边已久的鬼差畏畏缩缩上前来:“七爷,可否需要小的帮个忙?” “啊不用了,这人我先带回长生殿了。”洛玉欢摆摆手,把睡得死沉的人背到身上。且不管这人是如何大胆敢来地府喝得酩酊大醉,放任他一个人睡在地府保不准就被路过的哪个鬼给吃了,还是先带回府上吧。 而正在府里津津有味聊八卦的吴子愉,冷不丁就接到院门小鬼的消息,说是七爷背了一个身穿粉衣外罩薄纱的人回了院子。 “穿薄纱?那不是仙界惯有的破烂习俗吗?”吴子愉愣了一下,问。 碧绿点点头,急忙跟上箭步如飞往左黑院过去的吴子愉。 “洛玦,你怎么把这尊神给……”吴子愉不经通报推门而入,却见客房床榻前,一鬼正弯着腰把人往床上放,而那人却死死地勾住那鬼的脖子,衣衫褪至肩膀嘴里念念有词,场景莫名其妙有点急不可耐的香艳。 “……”吴子愉冷静了一秒,大踏步上前一个手刀劈向了勾住洛玉欢的手,手软下去的同时,洛玉欢的后脖颈一凉。 “哪捡的人?”还没等洛玉欢的解释出口,吴子愉便问。 “忘川边上……吴景!我只是见他喝得大醉又是个人所以把他带回来我没想干什么的!”洛玉欢一把捉住吴子愉的胳膊抱在怀里,像只巨犬挂在主人身上。 吴子愉默默地看了一眼看起来快哭了样子的洛玉欢,道:“这个人是鱼遥仙君。” “啊?这也太巧了吧?秦广王正叫我去找鱼遥仙君……”洛玉欢惊讶道。 “找你去问鱼遥仙君孽镜台的事是不是他干的?”吴子愉悉知那老胖子的本性,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意思。 洛玉欢点头道:“只是鱼遥仙君不在府里。看你这个表情……我怎么感觉我被秦广王坑了?” 吴子愉“怜惜”地看着洛玉欢说:“你怎么不长点记性呢?被那老胖子坑了一次又一次?这鱼遥仙君,可是天上下放的啊。” 洛玉欢一听便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仙界下放和仙界贬谪可是两个概念,前者官身仙号未被褫夺,是一种处罚;后者官身仙号被夺,是一种流放。 后者来地府,或许秦广王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毕竟是戴罪之身;但是前者来地府,借秦广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谁知道这位什么时候就回仙界去了呢?要是让他不舒服了,回头望仙界上一告,可不得要地府好果子吃? 虽然地府设在鬼界,鬼界敢惹仙界,地府可不敢惹。 秦广王让洛玉欢去问鱼遥仙君,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啊。让洛玉欢过去,万一问话不对对方勃然大怒,还能用自己御下不严搪塞过去;若是秦广王亲自去,那就代表秦广王自己的意思,事情就玩大发了。 好你个老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收藏求评~ 第31章 孽镜台 说话间,鹅黄端了醒酒汤过来。 “七爷,这地府里的食物也不晓得这人能不能吃?”鹅黄还未认出这人是个仙君,因为他醉如烂泥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仙气,周身也没有多少仙泽缭绕。 洛玉欢摆摆手表示无妨,让鹅黄直接去灌。 “噗咳咳……” 鹅黄这个鬼也很实在,洛玉欢让她灌她就灌,直接把鱼遥给呛醒。 “谁啊,打扰老子睡觉?”鱼遥仙君不耐大叫,眼睛眯开一条缝瞅着这屋内的景象,“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鱼遥仙君,在下是地府黑无常洛玉欢。”洛玉欢上前行了一礼,道,“在下奉命去仙君府上询问孽镜台被毁一事,却在忘川岸边彼岸花丛里见到仙君醉得不省人事,这才冒昧将仙君带回长生殿。” 鱼遥仙君转了个身侧卧,一只手扶着额头,懒洋洋道:“孽镜台?老子砸的。” “敢问仙君是何缘由?”吴子愉上前一步,问。鱼遥吃饱了撑着去砸孽镜台做什么? “没什么理由,就是老子看见孽镜台里的自己,很不爽。” 这话听得吴子愉和洛玉欢面面相觑。孽镜台乃是阎罗一殿处于右侧的高台,上置有一镜,可照凡人在世好坏之心。但凡押解去二殿的鬼,都要去这孽镜台前照上一照,以此来评判发狱受苦的刑罚程度。 按照道理来说,此镜只对凡人鬼有效,为何身为神仙的鱼遥会看见?还是这人单纯只想砸镜? “你这床不错啊,比老子那舒服多了,这样吧,老子以后就睡这里了。”鱼遥仙君拍了拍洛玉欢客房里的床榻,心满意足。 洛玉欢虎躯一震:“仙君这于礼不合啊!您本该是睡您的府邸的……”开玩笑,这鱼遥天天睡这里,自己院里相当于供了一个大爷,这还让不让他活了?再说这是连秦广王都要捧着的人,自己一个操作不好被丢入地狱怎么办? 说完这话半天也没有动静,往前一探却发现鱼遥又睡了过去。洛玉欢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人放荡不羁的睡姿,和吴子愉一起退了出去。 “怎么办?”洛玉欢悄声问吴子愉。 吴子愉也着实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行事却如此放荡不羁,甚至连自称都是老子而不是文绉绉的本君。 “先去禀了秦广王,看看他怎么说。”这事儿吴子愉也做不了主。 洛玉欢赞同道:“也对,现在该愁的不是我,鱼遥仙君砸了地府的东西,总该是阎罗殿犯难……吴景,你头发乱了。” “嗯?”吴子愉正想伸手将头发拨一拨,却被洛玉欢抢了先。只见他兴致冲冲地从怀里摸出一把木梳,扬手就要往吴子愉头发上戳。 “你哪来的梳子?”吴子愉怪异地看着洛玉欢。 洛玉欢的动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粗暴,他轻轻捧起吴子愉纠缠在一起的发结,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慢慢地将结打散。 “我昨天路过集市顺手就买了。”吴子愉的头发从来不束,如果嫌碍事了就松松散散在长发中部系根带子,所以并没有长时束发留下的印记。及腰的长发,偶尔一丝飘起略过洛玉欢的鼻尖时总是惹得他心动不已。 嘿嘿嘿终于摸到这把头发了,你瞧这头发又黑又亮…… 见洛玉欢一脸chi汉样盯着自己的头发,吴子愉突然觉得洛玉欢像是个变tai。 “吴景,你为什么不束发?”洛玉欢问。 吴子愉并不答话,看着洛玉欢将自己的发结打开后就从他手里将头发抽出来,道:“用法力就能瞬间变直,何必浪费时间用木梳?而且你随身戴木梳也太奇怪了吧?” “我想给你梳头发。”洛玉欢眼里满是温柔,手不受控制地往吴子愉的头顶抹去——却被吴子愉无情地打掉。 “干什么!” 洛玉欢理直气壮:“摸头发。” 吴子愉给了他一个请停止对我头发bian态想象的眼神,转身走了。谁也没有发现他藏在头发下的那双耳朵尖尖处有些不同寻常的粉红色。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愣球呢?吴子愉边摇头边往左黑院外走。 留在原地被称为愣球的洛玉欢眼神却陡然深邃起来:吴子愉避开了披发的问题,想来这背后还是有故事的——吴子愉都不知道他那张脸加上这披着的长发有多诱人! 他的长相本就偏阴柔,少年时血腥的经历让他看透了太多世态炎凉,导致那双眼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甚至还透了些冷意;因为营养不足,身板略小也不太高,但也不羸弱,后期练武造就了一身流畅的肌肉;变成鬼后修性近五百年……这种种综合起来,竟是让吴子愉看起来高高在上禁yu十足。 吴子愉看着虽然不好亲近,即使初期洛玉欢觉得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鬼,但是除了不大爱管闲事也没啥缺点,甚至有时别扭得可爱,着实是有些符合洛玉欢,同特别是了解凡音事情全部后的洛玉欢的喜好。 前世凡音看吴子愉那种亮亮的光效不知不觉加到了今生的洛玉欢身上。 哦对了,别问他是如何得知吴子愉有一身流畅的肌肉的。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鹅黄来递话说是老太太那边已经审核完成,领到了入轮回的号,只不过这号排在几天以后,洛玉欢若是想,可以接老太太去长生殿住。 老太太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喜悦。 “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路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洛玉欢原本想去接老太太,却因为手头上加急送来的文案给耽搁,只好拜托鹅黄去领。 老太太摇摇头,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椅子上。洛玉欢用眼神询问鹅黄,鹅黄便把她打听到的事悄声告诉洛玉欢。 原来老太太是应该被送去二殿受刑的,只是因为孽镜台损坏无法勘测人心,也无法判定老太太的人心好坏,而那里的判官想要卖洛玉欢一个面子,便将受刑这事压了下去,将老太太的功德簿写成了功过各半,允押往十殿投生。 老太太生前作为高官后宅的主人,那些腌臜事不干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吃斋念佛攒功德,已经抵消去不少过错剩下寥寥,也因此判官敢干改功德簿的事。然而剩下寥寥的事里,有一件却让老太太如鲠在喉,这原也是没什么,只要成功转生就好了,可偏偏老太太从一殿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那件事里的另一个主角:谈姨娘。 “谈姨娘?!”洛玉欢对谈姨娘还是有印象的,她是外祖长房儿子也就是洛玉欢大舅舅的一个姨娘。说起她的身世,却颇为不同寻常。 谈姨娘是一没落修仙世家的一个小辈,到了她这一代,家中不过两三人,母亲资质平平不能修仙,嫁了一个凡夫,生出了资质更为平庸的谈姨娘。但是因为生得娇媚,被大舅舅看中带回家做了妾。 纳妾本是寻常事,可怪就怪在,这谈姨娘一进门家里便怪事一桩又一桩地出,再加之谈姨娘怀了个死胎,许多族人便将她视为不详征兆,认为她是谈世家没落的最后报应。 于是向来与谈姨娘不对头的大舅母和老太太一商量,偷偷处死了谈姨娘。然而,这清净日子还没过上个几天,紧接着就是洛家灭门惨案传来。请来几名道士一算,说是谈姨娘邪灵报仇到了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女儿身上。 于是外祖家就赶紧请人来驱邪,可是老太太思念亡女成疾撒手人寰,也没瞧见最后驱完邪的样子。在这地府中冷不丁地碰上自己痛恨的谈姨娘,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放在洛玉欢生前,定会说鬼之类的是无稽之谈,然而这时候自己已经是只鬼,他也说不出这等打脸的话。 “我总觉得,谈姨娘的事情是蹊跷了些。”洛玉欢道,“她是修仙世家的后代,就算没落,身上的气运也比旁人要好上许多,怎么可能会成为你们所说的不详邪灵呢?” 老太太冷哼:“生前便不兴看她,死后又撞见她,这是什么缠人的功夫?我早就说你大舅舅这妾纳不得,你看,出事了吧?” “外祖母你莫气了,安心在这住着便是,这儿有我们护着你,出不了事儿的。”洛玉欢安慰似地拍拍老太太的手,正想吩咐鹅黄给老太太收拾客房,转念又想到左黑院的客房已经被某位不要脸的仙君捷足先登,而长生殿的两处院子都不大,平日里鬼们也不兴走亲戚,客房也只有一间而已,这下安排老太太去哪就是个问题了。 总不能让老太太去睡鬼婢鬼奴们的院子吧?虽然鬼不用睡觉,但是这是习惯问题。洛玉欢想了一个万全的主意,笑道:“鹅黄,扶老太太去我房里休息吧。这几日我便去右白院蹭几日的床了。” 话音刚落,背上就被招呼了一下。 老太太将手放下,笑瞪着道:“把我扶去你房里,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感谢评论! 第32章 孽镜台 洛玉欢嘿嘿一笑白牙一展,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老太太笑骂:“快滚!” 洛玉欢将鹅黄留在老太太身边照顾,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入了吴子愉的房间。吴子愉正端正坐着煮茶。 洛玉欢靠着柱子在他旁边瞧了半天礼仪姿态,不禁好奇道:“诶,吴景,你这些一板一眼的礼仪是在哪里学的?我可不信你一个当兵的会在意这些。” 吴子愉道:“前几年闲来无事想学茶艺,结果师傅说我戾气太重,偏生要把我的礼仪气质全部打造一遍……惭愧的是我不是个好学生,很多东西只学了个表面功夫。” 沏好的茶香四溢,惹得洛玉欢这个并不爱喝茶的鬼都坐到了吴子愉的对面,等待他给自己倒一杯。 “这么说你在地府还有个茶艺师傅?” “嗯,方才她传信来说是得了好茶,让我过去取一趟。”吴子愉唤看一句碧绿,那绿裙鬼婢便捧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折扇,扇尾挂了一串红色的彼岸花结。 洛玉欢把头探过去:“这花结做得倒是很配这把扇子,不过为什么花结上又另外打了叶子?彼岸花叶不是永不相见的吗?” “拿永不相见的花结去送人不觉得是诅咒吗?这位兄台?”吴子愉凑在自己面前碍事的脑袋拨开,期待地说,“花叶都相见了,也愿她能够心想事成吧。” “这是送给你师傅的?”看样子是个女鬼啊。洛玉欢想着,开口央求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叶钧和盛衡快回来了,你不准备一下接他们的报告?”吴子愉随口问道,他不是不想洛玉欢去,只是忽然想到有这个事情。 谁知洛玉欢常年被话本子的狗血情节和思想浸染,心思比寻常男子多出一分,他立马道:“你不想我去吗?”还带着一点幽怨的表情。 吴子愉抽抽嘴角:“我只是问你事情做完没有,你如果有空那便跟我去吧。”说完将托盘上的折扇收入袖中,一只脚刚踏出房门,怀里就飞入一团结实的魂体,把吴子愉砸得往后退了几步靠到洛玉欢才堪堪止住。 “爹爹!娘亲!” 得,听到这个叫法就知道是谁了,除了那个一直固执认为吴子愉是女鬼洛玉欢是爹爹的陶元还是谁呢? “好陶元!来爹爹抱抱,这几日去哪玩了啊?总是找不见你。”洛玉欢扶稳吴子愉后,从他怀里把陶元扒拉下来单手抱着,另一只手轻轻地刮了一下陶元的鼻尖。 吴子愉面色僵硬地看着眼前这父慈子孝的画面——明明这子的鬼龄比父的鬼龄大上许多,真不知道洛玉欢是怎么厚着脸皮占人家便宜的,要是在这地府遇上陶元真正的爹娘,他此举不被陶元爹打一顿算是万幸。 所幸陶元只是个地缚灵,当初捡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怨气,而且是出乎意料的乖巧——这也是吴子愉一直奇怪的地方,因为陶元献祭而死,算是死于非命,更何况那种邪恶的献祭仪式中,陶元是不可能自愿的。按照道理说,死于非命的鬼大多数是有非常足的怨气,年龄小越甚。 吴子愉的目光落在陶元胸前挂着的血指骨上,沉默地想:或许陶元在遇到洛玦之前,怨气被净化过。 “吴景,我们走不走?”洛玉欢逗完陶元,发现吴子愉又习惯性走神了。 吴子愉回神点头。 两只鬼有也没带上帽子,一身便服就出了长生殿。到了黑白无常最高长官这个位置,说忙不忙,因为手底下那么多鬼差散布各地招魂引魄;说忙也忙,因为各地新入鬼的资料登记都得过他们的手,还要负责鬼员调度啊之类的事情…… 当领导有当领导的好处,这也就是为什么洛玉欢和吴子愉两只鬼能随时有事做又随时有空到处跑的原因吧。 两只鬼沿着鬼市大街慢慢走着。这是洛玉欢来地府后第一次正经看就在自己家门口的鬼市。事实上,这里与阳间的集市差不了多少,毕竟这些鬼的前生都是人,只不过有些鬼的需求与人不同,所以商品也有所不同。譬如上次卖“同胞肉”的猪肉店。 “有这些鬼差管着,地府的鬼市还算中规中矩……只是不知道外面那些鬼界里的鬼市怎么样?”洛玉欢顺手买下一包花生米,一边走一边将花生米往嘴里丢,嚼得嘎嘣脆。 吴子愉拧眉,似是回忆起什么糟糕的事情道:“外面并不好,没有什么鬼在管。就算有在管,也都是强盗。” “你去过?”洛玉欢好奇。 “有次和同僚去过。”吴子愉口中的同僚指的便是洛玉欢前一任黑无常,那个要死要活去和暗恋对象阿红入轮回的老哥。 说话间,两只鬼转入了一个小巷。大约走到了巷子的中间部分,吴子愉才停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府邸,布置素雅,一如主人的气质。 吴子愉上前敲门,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着装庄重得体的娇艳美妇。洛玉欢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谈姨……”娘。 谈卿卿一怔,觉得眼前这鬼十分眼熟,瞧那五官轮廓倒像是非常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郎,可是那右眼角半指长的疤又让她迟疑,问:“你可是玉欢少爷?” “吴景你的师傅便是这位谈夫人?” 这他妈是什么难以言说的缘分?一个被外祖母家喊打喊杀的姨娘居然是吴景的师傅? 一股无言的尴尬渐渐弥漫开来。谈卿卿也是个伶俐鬼,见状立马将两只鬼请入府中。只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吴子愉聊话。 洛玉欢与谈卿卿虽没什么仇,然而谈卿卿却记得很清楚,洛玉欢的外祖母也就是自己婆母,可是将洛家满门灭绝的事儿算到自己头上的。可怜她尸骨未寒,脏水却是一波又一波。 “这茶叶,我是从西地高山那得来的,长在那阴寒无比的地方,对鬼气的补充也是有奇效的。”谈卿卿从后房取来一个小陶瓷罐子递给吴子愉,执帕捂嘴笑道,“我也才得了两罐而已,分你一罐可不要浪费了。” 洛玉欢和谈卿卿见面的次数不多,毕竟一个少爷,一个是大舅的姨娘。可是少有的几次见面礼,洛玉欢对谈卿卿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虽然她出身没落的仙门世家,到她这代已经彻底断掉,可是那骨子里的教养和别人家千金比还是不差的。 这也难怪会得洛玉欢大舅舅的眼。 而洛玉欢记忆中,谈卿卿是不爱管闲事的,想不到她在地府竟然会按着吴子愉学礼仪学茶艺。 “谢谢谈夫人。”吴子愉行了一个礼,这彬彬有礼的动作倒真像是谈卿卿教出来的。他的年岁比谈卿卿大很多,叫谈卿卿师傅别说他不习惯,谈卿卿自己也觉得损yin寿,故而一律以名尊称。 接着吴子愉翻手,掌中出现一把折扇:“这把折扇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在扇尾做了个彼岸花结。” 谈卿卿接过来一看那花叶相生的彼岸花结,自然明白了吴子愉是什么意思,眼眶顿时湿润了:“难为你还记得。” “愿谈夫人您心愿得偿。” 在谈家呆了一炷香时间,两只鬼就出来了。 “谈夫人有未完成的心愿吗?”洛玉欢想起方才在房中,吴子愉拿着那把扇子讲的话是在祝福谈卿卿得偿所愿。 吴子愉道:“他既是你舅家的姨娘,那你应该是知道她怀过一个死胎。” 洛玉欢点头:“生下来发现是个死胎。” “那胎其实不是死的,只不过刚生下来被有心人毒死罢了。” “啊?!”洛玉欢震惊,微张开嘴。 吴子愉颔首:“此事地府有记录在册,是出不了差错的。谈夫人一直的心愿,便是能与那未能见上一面的鬼婴重逢。” “嗨呀,这还不容易?你身为白无常,手里有造册,查一查去处不就完了?”洛玉欢一拍手,恍然道。 谁料吴子愉却有些凝重,否道:“那鬼婴根本没来地府。可能是路上走失了,我问过当时负责那块区域的鬼差,皆说没有接到过这样一个婴孩。” “那会不会如那次被人偷走魂魄去练邪法?” 吴子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已经尽力在找了。” 两只鬼肩并肩走着,却见集市里有些热闹。洛玉欢快走几步歪头一看,是牛头马面带着一众差使在拉车,车上装着的东西被一块块蓝灰色的布包住。 “五爷六爷,你们不是在忘川那边送入轮回的鬼吗?怎么今天到这里来运这些东西了?” 牛头马面的头上终于不再戴那辣眼睛的花,他们俩和洛玉欢吴子愉相互行礼,牛头朗声笑道:“这不是孽镜台破了嘛!我们顺手给这帮运材料的出个力气,速速就回去!” 马面接续道:“七爷八爷你们来得正好,替我们哥儿俩做个好事吧,这剩下的路程你们看顾一段如何?” “这个简单,你们且去吧。”洛玉欢爽快地答应了,伸手去接牛头马面手里的推车杆。 第33章 孽镜台 当时鱼遥打孽镜台的时候并没有下狠手,只碎了三分之一,若是寻常的镜子兴许还能继续用着,残缺的孽镜台却难以继续工作,所以秦广王心急火燎叫鬼去地府辖地之外的七里山找了补镜子的材料。 前头就说到,地府只是鬼界里比较接近人界的一块地方,在阳间俗称地下、yin间,在地府之外的鬼界疆域辽阔,大部分生活着鬼族,少部分生活由人变成的鬼,此种鬼或是自愿入鬼族或是堕落入鬼族,皆是不能再超生。 而那七里山,就是出了地府后通往鬼界的第一道屏障。七里山顶长了一颗巨大的树,结的果子晶莹剔透似棱镜,正是做镜子的好材料。 一殿的鬼差们共采了三车的棱镜果,洛玉欢搭手的正是最后一车。 “这棱镜果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吗?为什么可以用来修孽镜台?”他问在旁边默默出力的吴子愉。 “棱镜果的功效只有一个便是辨善邪,这点恰好于孽镜台所建的初衷相符,所以便用来当材料。”吴子愉虽然讨厌读书,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不读,所以涉猎很广,什么都能讲上一点。 洛玉欢了然地点头。送完材料后,洛玉欢和吴子愉婉拒了在那当督工的小胖子判官辛罗的喝茶邀请,径直回了府——中途接到叶钧和盛衡的传信,说是已经到了长生殿了,他们得赶快回去听亘城边战引渡报告。 “咦?这是什么?”洛玉欢一捻手指,发现指尖有细碎闪光的粉末,不仅手上,衣袖衣角上也有。 吴子愉循声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这是从棱镜果上粘的,回去洗洗就好了。”由于洛玉欢穿的是黑袍,相较于吴子愉的白袍细闪更加明显。 两只鬼都没当这一回事,可鱼遥见到这细闪后脸变得更吃了shi一样臭,惹得洛玉欢频频挠头不清楚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多年看话本的经验告诉他,这定与那传说中鱼遥的前姘头,不是,前情人鬼王有关。 这种八卦的事情,当然是去问碧绿和鹅黄那俩小姐妹才好啊! “七爷,您这可就问对鬼了!”一说起八卦,碧绿和鹅黄双眼冒起的精光犹如地狱里经久不灭的火光。 洛玉欢顺手给了她们俩一鬼一把花生米,示意她们缓缓详细道来。 “鱼遥仙君的旧情人鬼王,在鬼界可是鼎鼎有名的冧止,怎么个有名法呢?全是因为冧止他娘是个凡人!”碧绿边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 鹅黄趁机接话:“那凡人好像还是个前朝公主,似是……曙国的!” 曙国灭国皇宫沦陷,年仅十五的虞乐公主侥幸逃出,慌不择路失足掉落悬崖,正值鬼界上空裂开了一缝隙,她便落入其中,掉入鬼界的赤焰林里。 “赤焰林的最中心是一团yin火,传说是天地之始创世神掉落九幽的一粒火种,其威力可想而知,比地狱里烧鬼的火还强上几倍呢!”鹅黄扬高了语调,做出恐吓的动作来。 说来奇怪的是,火种周围寸草不生,却有一林依靠火种的能量顽强生长生生不息。亡国的霉运似乎并没有放过这位活命的公主,她恰好就坠入了火种之中。 “那火连鬼界的鬼王都忌惮三分,虞乐公主一凡胎肉身就这样掉进去会直接烧成灰啊!” 更神奇的是,虞乐公主非但没有死,还因此搞大了肚子。怀胎十月,生出鬼王冧止。 “冧止出生后就直接吞噬了母亲虞乐公主作为养料,而他也继承了火种里蕴含的能力,那叫打遍天下无敌手哇!”碧绿花痴地尖叫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洛玉欢听到吞噬母亲后诡异的脸色。 洛玉欢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她们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什么嫌恶——果然,鬼的接受能力都是出奇的高啊。 “然后呢?和我说的棱镜果的粉有什么关系?”洛玉欢问。 “哎呀七爷你不要着急嘛,且听我们慢慢道来……”鹅黄摆摆手示意主子镇定。 因为冧止的母亲是个人,所以冧止不可避免地也沾染了些人的气息。当鬼的实力到达一定境界的时候便可以幻化成人,而冧止人的气息更是为他加持了不少。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六界除鬼界外都觉得鱼遥仙君的对象是个凡人而不是其他物种。 至于为什么冧止被称为艳鬼,那就与棱镜果有关了。 “说起来这也是个美丽的误会,有次他路过七里山,就在棱镜树下歇了一晚,浑身沾染了棱镜果掉落的粉末,恰好又被七里山上的女鬼们给发现了……”冧止生得清秀,唯有那双眼睛晃人心神,棱镜果的细粉将他整只鬼都铺上了细腻的柔光,映衬着天幕的幽光,看起来真真是秀色可餐。 那些女鬼起来看见院子不远处的棱镜树下立了一个绝色男鬼,皆是难掩激动纷纷,热情开放的她们便高声问着男鬼是何人。彼时的冧止还并未扬名,故而报上名号后,那女鬼们都认为他是一个艳鬼。 久而久之,冧止是个艳鬼的谣言就出来了。 “想来这名号还比鬼王先得来哈哈哈哈。”鹅黄大笑道,“鱼遥仙君定是知晓此事,所以看到七爷您身上的粉才会气闷。” 听完八卦,洛玉欢满意地走了,却见吴子愉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墙角边。 “好巧啊吴景,你也来听八卦?”洛玉欢露出大白牙向吴子愉招手。 吴子愉给了他一个白眼,从背后牵出一个小毛鬼陶元。 “陶元说要你陪他练字。” “哈?”洛玉欢迷惑,“你还给他安排上课?一个鬼上什么……”课。最后一个字在吴子愉无言的注视下默默地吞了下去。 “他以后入不了轮回,多学些也是好的。”吴子愉提防着陶元怨气突增暴走,在他挂着的指骨上下了一层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决定采用修身养性这一条慢慢训导他。 要是洛玉欢活着的时候听到鬼也要修身养性这一说法一定笑掉大牙,但是自从认识吴子愉后,他才发现鬼生漫长,不找点事情来做真的想虚度光阴都难。所以他也赞同让陶元学些东西。 “小陶元,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纵使如此,洛玉欢还是弯下腰去逗陶元。 陶元:“……” 把陶元丢到了吴子愉院里的亭子里练字,洛玉欢和吴子愉则站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可查出来为什么鱼遥能在孽镜台看见过去了吗?”洛玉欢又习惯性叼起一根草。 “还没有,以前也没有这种记载。”吴子愉道,“问秦广王那个老胖子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想这后面的隐私也只有天帝知道了。” 洛玉欢突然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右前方的屋檐上——那上面粉色的一坨可不就是死活赖在左黑院的鱼遥仙君吗?瞧那双脚,赤着裸在外面也不嫌地府阴冷。 “仙君好兴致啊,竟然在屋檐上看风景,不知这鬼界的天幕比起天界的天,是否别有一番风味啊?”洛玉欢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传进鱼遥仙君的耳朵里。 鱼遥似埋怨道:“这天上的光还蛮绿的啊,看久了未免乏味……说起来,阿黑啊,你是经常不在府里吗?怎么连个像样的零嘴都找不出来?” 洛玉欢一口老血呛在喉头。阿黑?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我们黑白无常可没有其他鬼清闲,是时常要跑出去引渡的,所以府里也没多少享乐的东西。”吴子愉眨眼间又戴上了白无常的微笑面具,打趣道。 鱼遥飞身来到两只鬼面前,道:“都知道打听我的八卦了还说不清闲?” 洛玉欢与吴子愉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尴尬,听八卦被正主抓包,还有比这个更cao蛋的事情吗?说实话,还真有。下一句鱼遥说出来的话,差点把洛玉欢吓得一蹦三尺高。 “我瞧着你府上的那位叶钧,还真像冧止啊。” 什,什么? 鱼遥似乎很满意自己丢的雷,拍拍屁股走人。 等,等一下,我没听清楚,你回来再说一遍?洛玉欢僵硬转头看向吴子愉,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讶异。 “叶钧不可能是鬼王冧止。”吴子愉仔细想了想,断定道,“许是鱼遥骗的我们。” 叶钧在这地府前后不过三百年,是个正经人变的鬼没错;而冧止是曙国灭国后生,年龄大约也和吴子愉差不多,因此这两只鬼并没有什么交集。 可是,鱼遥也不像那种喜欢拿鬼,特别是曾经旧情人现在的仇人来开玩笑的人。 即使他在传闻中有多疯癫。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去调叶钧的资料来看看吧。”洛玉欢凝眉支着下巴。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作为黑白无常身边的两个甲等鬼差,叶钧和盛鹏出众的能力给洛玉欢和吴子愉减轻了不少压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早就被视为了自己鬼。原本看的戏突然牵扯到叶钧,相当于自己家的房子塌了一角,让洛玉欢和吴子愉感到不爽的同时,也开始查鱼遥和冧止的所有事情。 第34章 巧合 叶钧和盛衡这日正例行去阳间招魂,身为黑白无常身边的第一得力鬼差,两只鬼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鬼本来就脚不沾地。 “鬼界这几日动静很大啊。”盛衡从黄泉路往七里山的方向望去还能见着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 “据说是有位鬼王要娶亲了。”叶钧道。 “原来鬼界娶亲也兴用红色啊。”盛衡奇道,“你那位哥哥可有告诉你是哪位鬼王?” “鬼王冧止。”叶钧笑眯眯道,心情似乎很好。 “啊?!”盛衡一惊,恰好看见前方一身着薄纱粉衫上头端端正正下头连鞋也不穿的仙君走过,急忙捂住嘴。心里却是感叹又有点小兴奋:旧情人还在鬼界地府呢,那边就要娶亲了,这巧合还真是恰到好处。 说话间,两只鬼已经踏出了那片浓雾,来到了阳间。此时夜空月朗星疏,刚刚下过雨的空气十分凉爽清新。 黑白无常的引渡不受黑夜白天限制,但是白天阳气太足总是让这些惯在地下的鬼感觉不舒服,所以他们除非万不得已更倾向于晚上出来干活。 叶钧拿出今日份引渡名册翻看起来。 “第一个是刘家村的病死小女孩翠花……” 两只鬼落地刘家村,却见一片死气弥漫,黑屋缭绕。在村口处还立了几位白衣修士,执剑严阵以待。 待两只鬼走近,剑光闪过,剑尖把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何人至此!”一修士大喝,定睛一看来的不是人而是鬼,“好啊,这下你们倒是自投罗网了!” 叶钧盛衡:“??” “快通知恒泽君过来!”队伍里一身量较小的修士往刘家村里跑去。 叶钧小声问着盛衡:“八爷不是说我们地府官和修士们有些来往的吗?为何这般六亲不认?” “许是我们面生吧。”盛衡答道,脑子里却在思考与这些修士大打出手,地府是罚他们殴打人类的刑还是和仙人预备役互殴的刑。 他们口中的恒泽君来得很快,见到被围在圈里靠在一起的两只鬼,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把剑放下。”他吩咐道,朝叶钧盛衡行了一礼,“原是黑白无常大人,门生未见过两位多有冒犯还望谅解。” 那些修士看见恒泽君如此,原本犹豫的右手立马把剑插回了剑鞘,俯身一礼,随后都在打量这眼前传说中的地府鬼差。 他们虽然与那些恶鬼邪祟势不两立,却与地府官方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毕竟地府做的是正事,再加上自己若无法得道死后还是要去地府,为了防止被穿小鞋还是少惹地府为好。只不过在交接的都是双方高层人士,大多数人都没与地府的鬼碰上过。 “我们是刚调到七爷八爷身边的差使,头一次和你们碰上,不认识也正常。”叶钧摆摆手,表示无妨还了一礼。印象中吴子愉给他说过这恒泽君,此人温雅端方修为高深,还评价了一句“此人定会得道成仙”。 “我们来这刘家村引渡,却看见死期缭绕,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盛衡问道。 恒泽君语气虽温柔却有力:“前几日村里人求上云雾山说是村里的一位待嫁新娘失踪了,所有人都见到出嫁那日早上一团黑雾把她卷走。此事非小,所以我就带了门生过来查看一番。” 刘家村位于云雾山脚不远,云雾山上又有修仙门派,求上山实属正常。 “等我们赶到时,这刘家村就已经这般模样了,里面的村民也消失不见。”恒泽君说着,眉头蹙起,眼里忧愁。 盛衡默不作声地往村口站了站,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他迟疑了一下,叫了叶钧一起进村去看看。 “这黑雾,像不像那冧止座下的……”盛衡悄声问叶钧。 叶钧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转身向跟在他们身后的恒泽君行礼道:“看来我们二鬼今日是渡不到这刘家村的魂了,八爷曾告诫过我们,若是遇上恶鬼邪祟与修士们厮杀,最好是不要出手,只不过该帮的还是得帮。” 恒泽君颔首。 “据我们所观察,这件事与鬼界里的一位鬼王有些关系,这刘家村的事情……恒泽君还是不用多管了,否则后果不妙啊。” 恒泽君不赞同道:“若是此次不管,以后再出现这种整个村人消失的事情怎么办?”可见叶钧和盛衡两只鬼依旧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恒泽君也不好起了无畏的冲突,毕竟对方是劝自己来的,涉及鬼王的事,仙界也管不了多少,他一个空有点修为的人能怎么办? 于是他只好点点头:“这事我外面自会打点清楚,不过还望两位差使去查一查这些人的去处,好让我们以后能加以防范。” “这自然是会做的。” 双方又行礼才告别。 今日闹这一出,引渡名册上的刘家村小姑娘翠花只能备注为魂魄失踪。此外盛衡还给洛玉欢传了信说明缘由。 洛玉欢接到信的时候,正被鱼遥拎着坐在长生殿最高的屋顶上俯瞰众鬼。盛衡传信不仅说了刘家村待嫁娘被黑雾卷走、村民失踪的事,还顺带说了一句鬼王冧止近日大婚的事。 这盛衡,平日看着憨头憨脑的,想不到鬼心眼和叶钧相差无几。 鬼界从来没有听说过鬼王冧止有新恋人,这边突然冒出一个新娘,阳间就丢了一个待嫁娘,还是被一团黑雾卷走,那黑雾还疑似冧止座下,你说这事巧不巧? 可这事,不该归他们管啊。 洛玉欢从屋顶跳下来,拍拍屁股准备去找吴子愉说一说这事。 “诶你干嘛去?”鱼遥正美美地喝着酒,余光一瞥洛玉欢已经跑了,赶忙喊道。 “去找吴景!”洛玉欢头也不回。 鱼遥摸着下巴啧啧了两句。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当然看出了这地府里的黑白无常二位是个什么关系。 “果然形影不离最容易培养感情,你说呢?”鱼遥看着手里的酒瓶,摇晃了几下又倒入口中。 右白院。吴子愉正拿着一把锄头站在院子里的一处空地上,支着下巴思考着。 “吴景!” “干什么?” 洛玉欢跑到吴子愉面前将信递给他:“看看。” 吴子愉看了一眼,无多大兴趣道:“唤个鬼去老胖子那里报备一声就行了……洛玦,你会种花吗?”说罢还用下巴指了指丢在旁边的花苗。 “不会……这是什么花?”洛玉欢噫了一声,蹲下拨弄着那些蓝色的花,花朵整体像一张嘴巴。 “喷喷花,功效是长大后会吵架。” “?”洛玉欢略微迷惑地看了一眼吴子愉,“你的兴趣爱好挺独特的啊,你种这种花做什么?为了吵嘴?碧绿不够和你唠的吗?” 吴子愉嫌恶了一下:“我才不会和他们唠嗑呢,我就是想养大了给鱼遥送去,省得他天天找你唠嗑……” 最后一句声虽小,却是让洛玉欢眉开眼笑。 “小景……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吴子愉一听老脸一红,毫不留情地踹上洛玉欢的背:“你才可爱,不会种花就给老子滚远点。” “吴景你变了,怎么就和鱼遥学了老子这个口头禅。”洛玉欢可怜兮兮摔了个狗吃屎。 “嘁。”吴子愉傲道,“以前我在军中的时候也是这么自称的。” 洛玉欢也同样嘁了一声:“不要搞得好像我不知道前世的记忆就能让你诓我。”随后站起来狂拍身上的土。唉这衣服要么就粘屋顶的灰,要么就粘地上的土,我可不想天天换衣服啊。 吴子愉不理他,自顾自凭感觉种起了花。良久,才道:“孽镜台修好了,鱼遥为什么能在镜中看到过去尚且不知,但是光冧止偏偏要挑鱼遥来地府的时候成亲这件事,我们就可以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事儿瞒不了,或早或晚鱼遥都得发疯。”任谁都看得出鱼遥心里还是念着冧止的。 “你可知叶钧有个哥哥在鬼界?”吴子愉道。 “啥?”洛玉欢惊,“叶钧不是人变的鬼吗?怎么和鬼界扯上关系了?莫非他哥是不愿入轮回堕落去鬼界的?” 吴子愉微微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冧止要成亲这件事,还是叶钧哥哥告诉他的,似乎叶钧哥哥就是在冧止座下做事,想来这消息也是准确的。估摸着过几日,冧止该往十殿里送喜帖了。” 洛玉欢凝眉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冧止是故意的,要么想引鱼遥去,要么想打鱼遥的脸。 “不过十殿里的那些个不会每个都去,特别是一殿那个老胖子,所以可能还是我们俩作为代表去一下……辛罗也可能跟上。”吴子愉分析道。 地府要立足于鬼界,还是得和鬼界打交道的。尽管地府手中也有大批的鬼,但是正经儿来说这些鬼都是人死后化的,虽有点法力但是也仅限做点小玩意儿,和鬼界那些天生的怨气化的法力是无法相比的。 这也是为什么地府特别看重提拔生前正义之辈,特别是一些有名的将军,因为往往这些人死后的法力也特别强大。 啊……去参加鬼王的婚礼啊,想想就有点期待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感谢评论,给小天使们撒花! 第35章 闹场 七月份,正是鹿华沙漫山遍野盛绽的季节。这种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小花很是受鬼们的喜爱,此花通体为水晶白,唯有花心是犹如琥珀色的鹿眼。当大片鹿华沙聚集一起,放眼望去那便是一片浩瀚的星辰海,随着微风荡起一层层波浪。 这是鬼界不可多得的光亮,可是鬼界不可多得的浪漫。 鬼界的情侣们但凡有点情调的,都会向伴侣赠与鹿华沙以明“你是我心上最耀眼的明珠”。 此时,鱼遥的床头正摆着一瓶刚采摘回来的鹿华沙。 “你和吴子愉在一起之前,可有经历过什么磨难?”鱼遥凝望着鹿华沙晶莹的花瓣,复杂问道。 刚刚踏入左黑院客房门的洛玉欢挠挠头:“并没有经历过多少磨难……而是很自然就看对眼然后呆一块了……”而且现在还没有在一起呢!若说磨难的话,也应该是以凡音的立场来说。 “是吗?”鱼遥失神道。 “你今日怎么了?居然没有在喝酒,一点也不像那个花天酒地的鱼遥仙君啊。”奇了怪了。 鱼遥不可置否地抬了抬眉:“我在地府可是好久没花过了,当然酒还是喝的。”若是在地府和女鬼厮混,估计自己又要被那天帝老爹揪着耳朵骂上一脸口水了。 洛玉欢注意到了他床头的那瓶鹿华沙。 “你大早上没人就是去季和谷采鹿华沙了?”这鹿华沙虽然随处可见,但是长得最好的那一片却在季和谷,满谷的鹿华沙盛放,说是银河也不为过。瞧着眼前这鹿华沙的长势,估计就是季和谷采来的。 等等,季和谷? “你出地府了?!”洛玉欢大叫。 鱼遥被吓一跳,瞪了洛玉欢一眼:“叫什么叫,出地府很奇怪吗?” “拜托诶大兄弟,你可是戴罪之身不能出地府的!你这不是存心找难堪吗?”哇敲,要是鱼遥溜出地府被天上的仙觉察到,他这个黑无常首当其冲被责罚好吗?毕竟人是住在左黑院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被那些东西拘束过?放心,那群人知道我的德行,怪罪不到你们头上的。”鱼遥一派安然道。 你当然不会被怪罪啊,再不济也是天帝的儿子啊!真是让人抓狂! “不过我今天去季和谷的时候,看见那边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台子,还点缀了很多红绸啊什么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洛玉欢听到这,心理咯噔一下,试探道:“你最近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吗?”冧止大婚的地点似乎就是在季和谷。 鱼遥茫然:“没有啊,这几天我一直在喝酒看月亮。” 看鱼遥的表情不似作伪,洛玉欢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瞎说,这鬼界的天哪里来的月亮。过几天我和吴景要出去一趟,到时候你可别找我喝酒了啊,要唠嗑找鹅黄或者碧绿都行……实在不行就回你的府邸去!” 对鱼遥这个人,洛玉欢起先还保存着几分敬畏,但是架不住鱼遥整日疯癫地拉着他谈理想谈风月还喝酒,渐渐的一鬼一仙也熟稔起来。作为一个朋友,洛玉欢对鱼遥还是有几分同情的,爱而不得这个滋味他在以前也体会过,只是没有那么深刻——这种感觉仔细想想还是很可怕的好嘛。 所以这几日鬼王冧止大婚的消息,他和吴子愉两只鬼都尽力吩咐府上的鬼婢鬼奴都闭紧嘴巴,也尽量不要让鱼遥出门,无论如何都要瞒住这个消息。而无法花天只能酒地的鱼遥也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宅男,每日捧着酒在长生殿的各个角落喝,大门一步未出,倒是省了不少心。 鹿华沙的绽放,让鬼界的鬼们着实兴奋了不少。而随着鹿华沙清香而来的,还有一张送至十殿阎罗的婚帖。正如吴子愉所料,十殿阎罗派了黑白无常和辛罗做了个代表。 为什么派一殿的鬼去呢?也不是其他殿没有鬼。因为十殿中除了一殿、十殿,一个判刑一个轮回,其余八殿都分别执掌各大地狱处罚,鬼狠话不多,实在不善言辞,所以纷纷表示自己不派代表。 于是乎就只剩十殿和一殿,然而十殿的牛头马面和一殿的黑白无常相比,还是黑白无常看起来比较有头面,所以这参加鬼王婚礼的代表名额花落一殿秦广王座下的黑白无常吴子愉和洛玉欢、判官辛罗。 “八爷!” 吴子愉正在整理衣服,忽闻叶钧的声音传来。 “何事?” “听说您和七爷要去参加冧止大婚是吗?”叶钧欲言又止。 “嗯,你是想让我给你哥哥带点东西吗?”叶钧和他哥因为身份原因不经常见面,吴子愉以为他想念兄长了。 叶钧摇摇头:“他近日虽春风得意,心情却是极其不好,我还是少去招惹他为妙。属下只是想拜托八爷,能否看看那新娘是否就是刘家村的那位……” 吴子愉笑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不要管这事吗?” “属下知道。”叶钧叹气道,“可每每思及此事心下总有不安,总感觉会出什么事。”譬如那位新娘意外死亡。 叶钧死了也差不多三百多年了,论心肠也不必谁软。吴子愉可不认为早就习惯鬼界规则的他会动连渣都不剩的菩萨心肠去救那人类新娘出来。能动这种蠢心思的只有自己那位同僚洛玉欢——不过最近洛玦也长进了不少。 可是叶钧这样来请求自己,那就说明可能真的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 “我会好好留意的,有什么异常我会传信告知与你。”吴子愉许诺道。 叶钧点点头:“但愿是属下多虑了。” 鬼王冧止大婚的消息,全鬼界都知道了,除了鱼遥。这货因为喝多了酒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这消息都瞒得好好的,当所有鬼都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了的时候,意外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这天,洛玉欢吴子愉和小胖子判官辛罗踏上了前往季和谷的路。为了表示尊重,他们使用了两辆马车,一车载鬼一车载礼。鬼界的马车有鬼火加持,速度很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就达到了季和谷。 此时的季和谷红绸漫天,鹿华沙漫地。宴席流水似摊开,觥筹交错间是各式各样的怪异笑声。当地府的代表们被宣入场时,场内顿时诡异地沉默了一秒,所有鬼都扭过头朝着入口处的黑白无常和判官看来。 被万鬼同时盯上的感觉不可谓不毛骨悚然浑身冰凉,毕竟人鬼和鬼族本质上就不一样,论阴气,鬼族要更重一些。不过好在地府三鬼都是属于脸皮比较厚的那种,垂下眼眸也不往外打量,端正地随着引路的接待鬼向属于他们的席座走去,伴随着的是清点地府送来的礼单的唱礼声。 “我咋感觉有鬼想要吃我?”入座后,洛玉欢往吴子愉那边靠了靠,小声嘀咕。 “大概是看不惯我们这种低类生物吧。”吴子愉面上春风和煦,嘴上却是坏话不断,“他们有些鬼觉得地府平白占了一块鬼界好地方,心有不甘,却打不过天界,只好往我们这些小喽啰身上瞪眼睛。” 大约是没有鬼想要和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原是十座的圆桌上仅有洛玉欢、吴子愉和辛罗三只地府鬼,而又由于位置靠前,简直惹眼无比。 午时前一刻,鬼王冧止登场了。 他的婚服并不如想象般的那样隆重,只是在领口衣袖处辅以金黑交织的丝线;并未束发,仅挑了一络在脑后裹上了红绸带;个子高挑,脸生得很是白净,眉若远山,眼若深海。 好像有点知晓艳鬼这个传说是怎么来的了。 洛玉欢摸摸下巴想道,不过很快便失去了兴趣。扭头就给吴子愉剥起了虾。 “啊噫!”猝不及防还被虾头上的刺给戳了一下,“这鬼界的虾也真是厉害。”然后顺手就蘸了料放到了吴子愉的碗里,还沾沾自喜:瞧我这么贴心的鬼哪里找! 吴子愉的视线从鬼王冧止脸上转回碗里,默:“虽然我很感谢你剥虾这么勤快但是我对虾过敏。” 洛玉欢的手凝住了。 不过下一秒吴子愉还是伸手夹起了虾放到嘴里,快到洛玉欢都来不及拦他:“你不是过敏吗?!” 吴子愉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嚼吧嚼吧道:“你见过鬼过敏吗?” 坐在旁边几欲想要插上话的辛罗挣扎了几秒还是喝起了羹汤,心里流泪:妈的,一路上坐过来我就没有说上一句话,回去一定要告诉王殿洛玉欢和吴子愉是真的。 原本定的吉时在午时一刻,然而午时二刻的时候,传说中的新娘子依旧没有出来。 “洪基!怎么回事?”坐在高座上的冧止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担忧,反而隐约有些开心。 站在冧止不远处当门神的被称为洪基的鬼上前来道:“夫人在房内还是没有动静,我已经唤了鬼去看了。” 冧止眼里泛起笑意:“不必了,怕是害羞不愿出来,我亲自去一趟。”说罢负手往台后临时搭建起的房间走去。 等他推开门,房内浓重的血腥味顷刻而出,弥漫了整个季和谷的高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姐妹们的捧场!都是小天使呀! 第36章 闹场 房间的地上鲜血四溅,原本一盆盆摆着的鹿华沙几乎都碎裂在地上,水晶似的茎叶花被无情地碾进带血的土壤里,污糟不堪。 房中立着的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沾血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无助还有震惊。 他的脚边倒着鬼王的新娘,颈间流下的血渗入嫁衣里面,将那喜庆的红色不断蔓延,蔓延到那人的薄纱粉衫上,染成了血衣。 鬼王大婚之日,新娘与同行侍女被杀,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震怒。然而这位让人永远琢磨不透他脾气的鬼王冧止看着心情却十分的好,甚至一点也不在意地上人的死活,那双深邃的眼注视着那位“凶手”,半刻也不曾离开。 “鱼遥仙君,好大的手笔,好威武的战绩。”出口成讽。 鱼遥退后一步,愧疚摇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 “杀人的滋味如何,嗯?”冧止前进一步,上身微微向前,似是想听清楚鱼遥的话。 “杀人?我见死不救,四舍五入也算是杀人了……”他愣愣道。 “怎么,以为她是鬼族?”冧止伸手一抓,被新娘用作自刎的小刀隔空飞起,落入他的手中。这把小刀,刀把为宝蓝色,刀身长一寸,上刻有复杂的纹理载满了怨气,用它来杀人不消几个呼吸就会身死。 鱼遥哑口无言,被惊得说不出任何话:他本以为新娘是鬼族,直到血溅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人类! “你们仙家不是自诩能保护天下苍生吗?手染苍生鲜血的感觉如何?你说,他们还会再要你这个光明正大打了他们脸的仙君吗?”冧止轻笑着抬起了鱼遥的下巴。 “这便不劳您操心了。”鱼遥似是从刚才的震惊里恢复了些许神志,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哪几个狠狠地踩了一脚冧止的神经,他一瞬间暴怒,变脸之快令仙、鬼都猝不及防。 “不劳我操心?呵,人的命算命,鬼族的命就不算?还是说,我们这种阴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就不如你们长在阳光底下的光明正大吗?!” 鱼遥的下巴几乎快被捏碎,他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秒冧止狠狠地把鱼遥推开:“谁比谁高贵?!” 这他妈是犯什么病?鱼遥的屁股和地板来了个实打实的亲密接触。旁边突然闪出一道黑影扶起了他。 “你没事吧?” 紧接着,一道白影随之而来。 “鱼遥仙君,你为何出现在此?”吴子愉满是严厉,“天界罚你下地府来,是明确说过不准出地府一步,你该作何解释?!” 我字还没开头,鱼遥的话就被洛玉欢截下了。 “八爷,仙君初来鬼界,好奇在所难免,我看还是尽快将仙君带回去交由十殿处置吧。” 洛玉欢和吴子愉一个唱白脸一个□□脸,预备从冧止手底下将人带走。 “地府看管的罪人跑出来惊扰鬼王大婚,地府十殿阎罗和天界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吴子愉向冧止深鞠一礼,恭敬道,“我们知道此时您必定怒火滔天想把鱼遥仙君了断,但是此人隶属天界,就算是鬼界也不能轻易对其施刑,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我们将此人带回地府。” 他这么一说,冧止身边的那些鬼可就不干了,纷纷嚷嚷着把鱼遥仙君就地处决去陪已死的新娘。 吴子愉却不管这些闲言碎语,傲然地挺着背看着冧止,似是抱着坚定的信念要将鱼遥带走。 “慢着,今日可是本王的大婚啊。”冧止伸臂挡住他们的去路。 “多有得罪,必有补偿。”吴子愉道。 冧止脸上的怒气像是一瞬间沉入海底,笑道:“没有新娘,我该如何进行这大婚?” 卧槽?你这个眼神不对啊。吴子愉只感觉冧止的眼神直直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向鱼遥,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吴子愉沉默一会:“鬼王对新娘还真是情深,这新娘是个人类,想来死后的阴魂也是去了地府,不若我回地府查一查名册,将新娘送来可好?” 冧止无辜道:“八爷在说什么玩笑话,本王的新娘,可不就在这里吗?”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银丝线,缠绕在鱼遥的手上,轻轻一拉,鱼遥便往他这边靠了。 “哈哈,鬼王您在胡说什么……”洛玉欢尬笑了几句,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鱼遥的手不放。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冧止打了个响指,鱼遥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红色的鬼王同款婚服。 “既然来了,就参加完我和小遥的婚礼再走吧。”冧止笑呵呵地牵起目瞪口呆的鱼遥,准备往外走。 这是要强行继续婚礼吗? 洛玉欢见状不妙,和吴子愉对视了一眼,各自了解对方眼里的考量。 “那既然如此,我身为鱼遥仙君的朋友,他大婚,我必须得再送点什么,可否让我和他说些话?”洛玉欢妥协道。 冧止放开了鱼遥,洛玉欢装作要凑上去讲话,实则立马抓住他的手大喊吴子愉,吴子愉应声而动,开启传输阵将两鬼一仙传回了地府,逃之夭夭。 冧止:“……” 群鬼:“鬼王,是否去追?” 冧止摇摇头,将群鬼都赶了出去,一只鬼半瘫在旁边的贵妃榻上,把玩着手里那根银丝线,银丝线的另一头却是延伸到空气中消失不见。 “有这个东西,还怕你跑不成?” ———————————————— 鱼遥回到长生殿后,什么话也不说,一个人呆头呆脑地坐在左黑院的屋檐上,身上的婚服也没有换掉。 像极了一个成亲半路,丈夫跑掉只剩凄惨和孤寂相伴的妻子。 “你从哪里听到的鬼王冧止成亲的消息?”洛玉欢问。 在他去采鹿华沙的那天早上,就已经知道了。季和谷,红绸漫天,鹿华沙遍地,新人跪拜求天地之合——这是冧止跟他描述过的婚礼,他曾经在脑海里刻画描绘了无数遍的婚礼,只消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其实他早就知道冧止是鬼族了,但是冧止不说,他也不戳破。仙鬼的结合,在天界往严重说算得上是违背律例,关于两个人的未来发展,他需要寻个时间好好和冧止商量。 有时候,你想做的事情如果有条件的话就立马去做,否则就如他一样,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来的不是两个人的坦诚相待,而是天界的杀令。 鬼族冧止魅惑天界未来君王,斩之。 就像所有话本桥段里写的那样,一仙一鬼还誓死始终不渝,可是他们还是落入了帝、后的圈套里,在他以为一把刀要刺向冧止把他推开时,却没有料想反倒把冧止推向了一个更为厉害的法器上。 哪有外界传得那么天花乱坠,什么离间计,只不过是一个小计谋而已,却使出了离心的效果。 那个法器重伤冧止,而他自己也被强行带回了天界。过不久,他就听到了冧止身陨的消息。 然后,他便一蹶不振,成为了天帝的弃子,众人口中疯癫潇洒的从不穿鞋的鱼遥仙君,整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原先还有些期待的,期待冧止还活着,可是等啊等啊,便渐渐地失望了。 甚至,再到后来得到冧止成为鬼王的消息,也不想再去找他了。 一是为天帝天后没脸,因着他们斥冧止生于污秽,无法配上未来的君王;二是为自己没脸,因着是自己,冧止才会重伤,从此对自己生出怨怼。他该如何解释?一边是从小宠着自己长大的父母,一边是想携手相伴的爱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成亲现场?” 为什么去?他想看看,那个可以拥有季和谷浪漫的新娘,却不料进门时恰好碰上新娘自刎,他想上去夺刀都来不及,任凭血溅了一身才发现这是个人类。可是当时已经救不回来了。而又是那么恰巧地,冧止走了进来。 “那女孩身上人类的气息被冧止掩去了,否则我不会那么晚发现。”鱼遥道,在事发后他震惊的那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现在看来,冧止设计那么一出就是想引我过去,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把你骗去然后展开报复吗?”洛玉欢见气氛太凝重,随意调笑道。 却见鱼遥凝重点头:“现在我也不大认识冧止了,所以开展报复这件事情是很有可能的。” 这也太虐了点吧?洛玉欢心里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吃瓜,叶钧却找来了。 “七爷,这是八爷让我给您拿来的西部鬼差调度文书;还有,门外有位叫谈卿卿的夫人找您。” 吴景的茶艺师傅?找我做什么? 洛玉欢应了一声,从屋顶上飘了下去,走到门口时发现吴子愉也站在那儿,正和谈卿卿聊着什么事情,谈卿卿脸上布满忧伤。 “小景,谈夫人,怎么了吗?” 吴子愉微微蹙起眉头:“我们查到了师傅当年孩子的魂魄的去向了。” 见吴子愉凝重的脸色和谈卿卿的悲戚,洛玉欢就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想虐主角的,后来觉得……还是虐配角吧。 但是我也忍不住想虐一虐主角啊,虐虐才更甜,你们觉得呢? 第37章 黑纹 谈卿卿当年怀胎十月生下的是个死婴,在当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弯弯是被他们害死的!”谈卿卿却从不承认自己生下的孩子是死的,“我听过弯弯的哭声!他生下来才多久啊?就被那群人活活憋死……那时候的我却被人按着,不准我去救孩子……” 夭折的孩子是不取名字的,弯弯是谈卿卿私下给孩子取的小名。 这个“他们”让洛玉欢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现住在左黑院里的外祖母。 “现在那孩子的魂魄在何处?”洛玉欢将目光转向吴子愉。 “可曾听说过广安王?” 广安王?洛玉欢先前听鹅黄提及到这位过。鬼界三大鬼王,分别是冧止、广安和溯雪。冧止继承赤焰阴火,所掌的是一簇赤焰蓝心火;溯雪与之相对,法力至阴,居冷霜掌冰雪;而那广安,成为鬼王的倚仗却是吸食魂魄,尤喜人类婴孩魂魄,据说人类魂魄具有混沌之气,于他是大补。 落入那广安王手里,所有魂魄可都是有去无回啊! “谈夫人孩子的魂魄,真的被那广安王吞了去?”洛玉欢吃惊道。 吴子愉凝重点头道:“师傅生前在孩子下葬之前偷偷往他身上放了个荷包,如今这荷包却在广安王的地界里找到了。” 谈卿卿是在洛玉欢十四的时候被处死,而那婴孩夭折是在谈卿卿死前的一年,如今算来至少有四年的时间,只怕早就进了广安王肚子里了。难怪谈卿卿面容戚戚。 只是,洛玉欢还是没能把找到鬼婴去处和谈卿卿要见自己这两件事情连接起来。就算是那鬼婴曾经是洛玉欢不曾谋面的表弟,谈卿卿只管让吴子愉告诉自己便好了,更何况死了,各自的缘分关系也就散了,何必再苦巴巴过来通知自己一声? “玉欢少爷,我今天来找你,是还有一事要说。”谈卿卿用帕子拭去了眼泪,正了正嗓子道。 洛玉欢颔首:“您说。” “玉欢少爷,你也知道我家祖上是修仙的,到了我这一代却是没落了,但是谈家祖上也并不是没有出过得道之人。” 谈家的二代家主得道成仙,使谈家也成为炙手可热的仙门世家。可是那位先祖除了初期对谈家颇有照拂之外,后期就渐渐不再插手人间事了,后来更是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一连谈家的福运也不如从前,渐渐没落。 “我知道玉欢少爷与鱼遥仙君交好,便想托你问问那鱼遥仙君,那天界里谈琅仙君可还安好?为何眼睁睁地看着谈家没落?”说罢还抱歉地欠了欠身,“我也是赖着这老脸皮来求一求玉欢少爷的,这个问题自幼时便困扰着我,只当是想要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假如谈家没有没落,她谈卿卿又何曾会这副样子?自己的爹娘又何苦操劳至厮?总归是心有些怨怼。为何先祖没有保佑子孙后代? 洛玉欢同意帮谈卿卿去问问这事,与吴子愉好生送谈卿卿离开了。 “不得不说,谈夫人这举手投足间的教养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难怪你会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学茶艺。”洛玉欢赞叹。 吴子愉瞥了他一眼:“修仙世家即便是没落了,可是教养也不会落下,比平常人好上不少。” 洛玉欢突然八卦地勾住吴子愉的肩,悄声说:“诶吴景你告诉我,谈卿卿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征服你跟着她去学茶艺的?” “我无聊,恰好碰上谈卿卿,觉得颇有风范便跟着学了。” “我可不信你……叶钧?你这是怎么了?” 从府中出来的叶钧捂着肿的快赛馒头的脸飞速出来,想趁黑白二鬼不注意溜走,却逃不过洛玉欢毒辣的眼神。 叶钧支支吾吾:“无事,无事。” “你这明显就是吃了巴掌,还说无事?”吴子愉不信,“这长生殿离谁敢打你?”进去的时候明明是正常的,出来脸就肿了,明显是里头的鬼干的。 叶钧面上还带着惭愧,也不欲多说,忙道:“盛衡那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末了,一溜烟跑走,徒留洛玉欢和吴子愉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然而盛衡从叶钧相反的方向快步而来。 “七爷八爷,我方才从一殿过来,王殿让我通知你们快去一殿一趟。” “你……?”洛玉欢指了指盛衡,又指了指叶钧离开的方向。 盛衡:? “刚才叶钧说你找他来着,可见他与你相反的方向去了,若是有事情,那你就追上去问问吧。”吴子愉解释完,拉着洛玉欢走了。 盛衡:?? 过几天就是中元鬼节,此时要开鬼门放各鬼出去。为了防止那些罪孽深重的恶鬼出地府,地府拟了一份名册,要求黑白无常的长生殿进行辅助,在鬼门关进行出入核对。 秦广王叫黑白二鬼去一殿,就是为了交代这件事情。接下来的事情有的忙,导致洛玉欢都抽不出时间去问问鱼遥关于谈家二代家主谈琅的事情。 一临近中元节,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热闹起来。 地上的家里忙着迎接祖宗准备祭祀器具,沿路放着馒头冷菜,水面飘着的杂物均被除去预备为河灯开辟一条道路;而地下的鬼有的欣喜若狂有的摩拳擦掌,该报喜该报仇的都走街串巷准备好一应用具,为的就是等鬼门开放那一日,更有甚者,提前一日便排在了鬼门关处。 地府各处已经加强了布防巡逻,可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司防处一鬼差与恶鬼里应外合,偷偷放出了一只饱死鬼,原本还有一只饿死鬼的,但是被鬼将鬼差们及时拦下,那只饱死鬼却出了门不知所踪。 饱死鬼虽然不会像饿死鬼那样到处吃人,但是他会到处找人间大夫,欲图让大夫治好自己,然后自己就能活过来。 如若治不好,那就把大夫的脑袋劈成烂西瓜,接着继续寻找下一个大夫。 以前地府就吃过这种亏,认为饱死鬼不会吃人就放他出去见家人,结果那个城里的大夫一夜之间全成了烂西瓜,魂魄来地府的时候脑袋都是用纸袋包住的。 这次放了一只饱死鬼出去,擅长找魂魄的黑白无常不得不带着司防处的小分队出去找鬼,就连洛玉欢和吴子愉两只长官鬼也得出动。 “这该怎么找?”洛玉欢问吴子愉,鬼门关外的白色大雾有连接各地的阵法,出了鬼门关,谁会知道他往哪个地方去? “如果你吃得很饱会怎么样?”吴子愉反问了一个问题。 “啊?我吃得很饱……会躺在床上不动。”洛玉欢回味了一下前生吃饱了的状态,道。 吴子愉摇摇头:“那你的身体会产生什么反应?” “肚胀。” “肚胀之后呢?” “放屁。”洛玉欢说出答案后,突觉得这个话题很有味道,手无意识地就捂上了鼻子。 “没错。”吴子愉赞赏道,“那饱死鬼的屁奇臭无比,我们就循着气味找便好了。” 洛玉欢惊悚:“你要我去闻臭屁?”他感觉到自己的鼻腔在燃烧。 吴子愉微笑地看着洛玉欢,意思很明了,这种事不是你干难道还我干吗? 洛玉欢心里裂成了九九八十一块,似乎是不信吴子愉这么绝情,却也不得不做。闭上眼睛,气沉丹田,猛地呼吸一大口。 闻到了,那股美丽的有颜色的味道。 “在东南方向。”他呼出一口气,觉得连嘴也是苦的。睁开眼睛,却见吴子愉一只手正伸在他面前,手掌上还放了一块帕子。 “这是什么?” “特制的手帕,屁味可以变成香味,我问那些关押饱死鬼的鬼差们借的。” “我靠,这种好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洛玉欢崩溃接过。 吴子愉无辜地耸耸肩,谁让你动作那么迅速呢? 皮一下心情极好的吴子愉施施然向东南方向的传输阵走去,不料头皮传来一下突如其来的拉扯。 “洛玦!你幼不幼稚!”扭头一看,洛玉欢正得意洋洋地拉着他的一缕头发,咧开的大白牙像极了一个傻子。 洛玉欢朝他吐了个舌头,颠颠往前跑,又突然停下转身张开双臂,害得在身后提步追他的吴子愉来不及刹车就直直撞入洛玉欢的怀抱里。 长臂一圈,吴子愉被紧紧地抱着,左耳处,洛玉欢将脸埋进了他披散在侧的头发里。 “你干什么!” “想抱抱你。” 吴子愉罕见地结巴了,半天挤出一句:“男男授受不亲。”若他还是个人,那脸必定是像煮红的了虾子一般,可惜鬼撑死了也只能让耳朵变红一点。 去你妈的男男授受不亲。洛玉欢腹诽道。 抱了一会儿,洛玉欢才放开吴子愉,笑道:“还好,你身上没有屁味。” 吴子愉踢起一脚,气冲冲地往传输阵走。 我怎么被这小子越带越歪了?我明明是个寡情薄爱冷漠无情的白无常! 洛玉欢大笑跟上,脑子里却想着刚才他抱住吴子愉时,眼角瞥见的东西——吴子愉后颈处,有黑色的类似符咒的纹理。 只是他无法去仔细看,若是动作大了会惹吴子愉的怀疑。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吴子愉一直披着头发,就是和这个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补前天的TAT这几天看如懿传上头对不起。 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太感动了呜呜呜。 第38章 五树镇 天是阴的,乌云黑沉沉地压在人的头上。 洛玉欢和吴子愉循着踪迹降落在一个古镇。此镇因东西南北中四处各有一棵千年老树,得名五树镇。千年老树枝繁叶茂,如五把巨大的伞,遮住了古镇并不大的天空。 阴云压顶,又有树伞遮着,显得五树镇里的白墙格外的黑暗。因逢鬼节,各家都在家里准备迎接祖宗,又因下雨,外面开着的商铺也不多了,整条长街上竟然连个人影也不曾见着,只剩在大风中飘摇的布招和台阶上被掀倒散落的冷馒头……还有那些回乡省亲的鬼。 一落地,洛玉欢就闻到了一股异香。他试探着挪开捂在鼻子上的帕子,果然闻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屁味,立马将手挪了回去。虽然鬼不需要呼吸,但是闻味道还是需要的。 本以为饱死鬼还是会回他的家乡,他却来到了这个古镇。 “先去古镇各个大夫家中看看。”吴子愉随意拉了一个服饰看起来是当前年代的鬼问,“请问这古镇里有几家大夫?” “拜见白无常大人,五树镇的大夫一共有五个,年前去了一个,现在剩下的有两个是在五德堂,另两个是五福堂的。”那鬼镇静答道,下巴上那撮山羊胡子一抖一抖。 “那两个堂怎么走?”洛玉欢问道。 山羊胡子道:“小的正要去五福堂,二位爷如若不嫌弃就随小的来吧。” 吴子愉嫌那年过六十的山羊胡子走得慢,一个眼神示意洛玉欢将鬼提起来走。洛玉欢读懂了吴子愉的意思——这种提鬼的威武之事怎么看都是黑无常这个黑脸煞鬼合适。 不过洛玉欢呆在黑无常的位置上久了,那黑脸的一套不说似吴子愉画笑脸皮一样炉火纯青,也熟练至极。虽然洛玉欢的性子不凶,但是好在他的五官较立体,敛起神色的时候还是蛮冷肃的,再加上人生得高大又是一身黑衣,还是符合黑无常传统印象的。 “吴景,你说我们俩性子怎么都和职业所需相反呢?”洛玉欢偷偷对吴子愉感叹道。 吴子愉却没理洛玉欢的屁话,回道:“这个镇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和五相关的东西?”五棵古树,五树镇,五个大夫,五德堂和五福堂。 “先生,这五字有什么讲究吗?” 被提溜着的山羊胡子担心洛玉欢一只手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声音有丝颤:“五字是我们镇的吉祥数字,传说啊这镇子以前是战场,上天为了镇压这里的魂灵布了五棵古树,所以这树也是我们镇供奉的神灵。” 吴子愉仔细感知,果真那五棵树上都有了灵识,想来这是受人千年供奉的结果。 五福堂和五德堂一个在镇东北一个在镇西南,方才吴子愉他们是从东入的镇,很快便到了五福堂。 吴子愉明显感觉到异香更浓了——之前为了方便洛玉欢提溜山羊胡子,他便把手帕接过来堪当起闻饱死鬼臭屁的职责。 五福堂大门紧闭,里面传出了架子倒地的声音。周围邻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悄悄支棱着头看着。 洛玉欢和吴子愉一跃飞到五福堂的屋檐上,只见堂中前院,一只面黄肌瘦头发稀拉快秃头的鬼正要使出它的拿手切西瓜绝活,往一个大夫脑袋上劈去。 吴子愉伸指往腰间一点,锁魂链应声而出卷住饱死鬼的手,将他向后拉扯,洛玉欢趁机将那大夫救下放得远远的。因为饱死鬼显形,洛玉欢和吴子愉也不得不显形,让那人类看到是黑白无常来擒恶,也不至于吓死。 “是七爷八爷!”一个清醒着的大夫屁滚尿流地爬向两只鬼,“求求二位爷救救我们吧!我们以后一定给你们烧钱!” 不过两只鬼都没有理他,被锁魂链扯住手的饱死鬼力量减弱了一半,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大喊着:“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老子要砍了你!” “洛玦,把另一个锁魂链也给绑上,太啰嗦了。”吴子愉道。可还没等到洛玉欢拿出自己的那根锁魂链,角落里突然冲出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山羊胡子,直直地撞向吴子愉的那根锁魂链,将手里的一口碗狠狠地扣了上去。 锁魂链被强行解开了,吴子愉闷哼一声。 “吴景!?”洛玉欢急忙扶住吴子愉。锁魂链怎么会被一个破碗给解开了?要知道锁魂链一出,所有魂魄都是动弹不得的。可为什么那饱死鬼尚能挣扎,更扯淡的是锁魂链还被一口碗砸得强行缩小。 饱死鬼虽然吃饱了撑死的,脑子也算灵活,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黑白无常,提步就跑,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与之相伴的是山羊胡子。 “查一查五树镇里所有山羊胡子的死者。”吴子愉咬牙道。事情恐怕没有只是跑出一只饱死鬼那么简单了。 洛玉欢掏出怀里的死亡名单,迅速对应地点年份寻找起来。那死亡名单虽然看着只有薄薄的一页,里面记载的东西却是千千万万。 “找到了!刚才那山羊胡子就是五树镇年前刚死的大夫,叫方旌旗。” 方旌旗这鬼和饱死鬼联手,究竟想做什么? 吴子愉收回锁魂链拿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洛玉欢估摸着饱死鬼不会跑远,联系了各地的小分队以包围的形式往五树镇走,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时机将鬼带回地府。 “无常大人们,刚才那些玩意儿是什么啊?”那个尚清醒的大夫正躲在水缸后面问。 吴子因为饱死鬼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心情很不美丽,一甩袖冷道:“方才出来的那小鬼,你可曾知道是谁?”吴子愉鬼龄五百年,叫一个刚死不久的六十岁老头小鬼也并无不妥。 清醒的大夫回忆了一下:“是我们堂里的老三,方旌旗。” 他说的确实和洛玉欢查到的是一样的。 吴子愉嗯了一声,和洛玉欢踏出了五福堂,一瞬间五福堂里的所有人都晕了过去,那些关于这段惊险时刻的记忆也全部消除了。 方旌旗既然知道黑白无常正在受命寻找饱死鬼,为什么还会把他们俩往饱死鬼所在地五福堂带呢?一个刚死的鬼和死了几百年的饱死鬼能有什么交集?竟然能让方旌旗不顾一切违反地府? 镇中的古树下,方旌旗质问饱死鬼:“你怎么动作那么慢?!不是叫你取他们人头吗?” 饱死鬼被关多年神志已然不清,听到有人责骂他,他也不爽了:“我就是想让他们治好的我病再杀他们嘛!我可不兴无辜杀人,除非他们无法救我!” 嚯,还挺有原则。 “你早就死了,哪里来的大夫能治你!”方旌旗没好气道,然而他的脖子蓦然被掐住,眼前出现了饱死鬼狰狞的面容。 “闭嘴!” 接着,饱死鬼神色又作了疯癫状,摇摇晃晃地走开了:“谁能救我啊,谁能救我啊……”音调没有丝毫起伏。 方旌旗唾了一口唾沫,想道:那几个老头,你不杀,我杀。他当时与司防处的某鬼差里应外合放饱死鬼出来,就是为了想让饱死鬼替他杀了那几位大夫,这样万一地府追查起来,伤人的鬼不是自己,自己就少些刑罚。 谁知那个饱死鬼竟然这样不靠谱!杀人之前还居然习惯性要问一问那人能不能治好自己,白白浪费了时间。黑白无常来得本来就快,他要是想成功杀人只能在那么一时半刻。 两只鬼就镇中央的树下分开,一个去完成杀大夫的伟大事业,一个去拓展切西瓜业务。而等镇中央的街道再次冷清时,树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着绿衫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旌旗离去的方向。 吴子愉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张树叶,上书:请到镇中心古树一趟。 “这难不成是那树精给我们发的东西?他想干什么?”洛玉欢把脑袋凑过去。 “树精也是此地的灵,应该是有事情说吧。”这树精因为受到人供奉才有了灵识,后来成了地仙。他们地府和天界的联系还算紧密,也算盟友,倒也不必担心这地仙给他们使坏穿小鞋。 镇中心的古树很好找,黑白无常二鬼到的时候,那地仙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树枝上,若是将这百鬼夜行的背景换成山清水秀的风景,也是一副难得的仙人图。 地仙见到洛玉欢和吴子愉,又递了另一片树叶过去。树叶一到手,便自动出现了一段声音,正是方才方旌旗和饱死鬼在这树下的对话。 卧槽这个功能好先进!洛玉欢小小地喜欢了一下这片树叶。 “原来他们费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去害那几个大夫?”吴子愉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然而,还是多谢地仙大人告知了。” 地仙摆摆手表示不客气,隐回了树上。 吴子愉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向其他分队传了信让他们全力捉拿饱死鬼,自己则和洛玉欢去跟了方旌旗。 “吴景,我怎么觉得你的心肠热了许多?”洛玉欢再次感慨。他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吴景了。 “你今天的屁话真多,难不成是屁闻多了?”吴子愉冷漠。鬼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方旌旗要干什么关他屁事啊!偏生去管了。 要不是顾及洛玉欢的心情他才懒得管。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码字不能在晚上,我差点眼睛一闭倒下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bug没有。欢迎小可爱们捉虫啊! 第39章 五树镇 “要是追魂扇在的话就好了。”在四处寻找方旌旗的踪迹无果后,洛玉欢叹道。 秦广王那个抠门的老胖子,在他们结束西山毛鬼的事情后立马便把追魂扇讨了回去,仿佛在他们手里多一秒追魂扇就会换个主人一样。 “我们这样找也没有什么进展,还是回五福堂守着那几个老头子比较好。”吴子愉说完,捏指画符传了个信回地府托叶钧查一查方旌旗生前的纠葛。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迅速往声源处赶去。 是五福堂! 院内,一团黑雾在不停地流窜,顷刻之间已经击倒了许多伙计,甚至一个大夫已经倒地身亡。来不及多想,两只鬼皆抛出自己的锁魂链,另一只手现出招魂幡直插入地,招魂幡铃铛声激烈响起,杆头的骷髅双眼泛光。 洛玉欢和吴子愉相互配合摆出一个架势,探手五指一缩,嘴里念念有词,每吐出一个词,空气里就凝结出一个灰色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拢住那团黑雾,直至它被禁锢。 “这是?”那团黑雾远远看着很小,凑近了看却有一新生儿那样的大小,洛玉欢上前将它拎起来时,黑雾自然消散,露出了里面皱巴巴像个小老头的鬼婴,胸前、背部都画满了黑色的符文——十分眼熟。 当目光触及到鬼婴身上的黑色符文的时候,吴子愉上扬的嘴角垮了一下,瞳孔猛地一缩,很快又恢复原样。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住了鬼婴的躯体,本想抱过来,手顿了一下还是把鬼婴塞回了洛玉欢怀里。 “这是个婴儿的魂魄炼化出来的恶鬼。”吴子愉看着张牙舞爪嘴里不断发出嘶吼的声音的婴儿道。 洛玉欢微怒:“什么恶鬼需要婴儿的魂魄炼化?这些人的心思也忒歹毒了一些!连新生儿也不放过!” “新生儿就如一张白纸,操控他的人可以随意画上喜恶,再加上魂魄纯净,许多恶徒喜欢用新生儿的魂魄来制造利器。”吴子愉寒道。只是不知道控制这鬼婴的恶徒是方旌旗,还是另有他人。 吴子愉从腰间取出一个囊袋,将鬼婴暂时归置到里面,预备带回地府去毁尸灭迹。也许碰上修道之人,这鬼婴或有可能被度化成为良善之辈,然而地府的鬼们可没有这种闲情雅致。许是在地下久了,心也冷硬起来,没有什么悯人的想法。 “那老头的魂魄站那也挺久了,我们顺便引渡带了去吧。”洛玉欢指着角落那,刚死不久的一名五福堂大夫。 “嗯。” 方旌旗说是要杀光这些老头,现在死了一个,还剩另一个。两只鬼守在剩下那人身边,凝神以待。天上的阴云快要压到了头顶,空气犹如冻住一般,整个镇连片树叶晃动的声音也听不见。 倏忽,招魂幡无风而动。 “戒备。”吴子愉肃道,握紧了手里的锁魂链,密切地关注着任何一个方旌旗可能攻进来的点。 “啊——”又是一声惨叫。 吴子愉背后一寒,急忙转身,却见他们刚才护住的大夫已经一命呜呼,而持刀站在大夫身后的却是一名谁也不曾注意到的少年,正阴测测地笑着。 “黑白无常大人,我此次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寻仇,犯不着两位兴师动众的吧?”少年的脸虽陌生,声音却是刚才那个山羊胡子方旌旗的声音。 “你是方旌旗?”吴子愉打量道。 “出鬼门关为了蒙混过关不得已用了一张老头的脸,还望二位勿怪罪。我已经将仇人杀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会反抗,定会乖乖地跟二位回地府。”方旌旗倒是有恃无恐,因为地府的鬼是允许寻仇的,只不过寻完仇就会被送去审判加刑。 事情好像发展得很顺利的样子,那边来报饱死鬼已经被抓住,这边方旌旗也落网——可是吴子愉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什么怪异之处。 既然是寻仇,那光明正大便好,方旌旗何必要多次一举放饱死鬼出来?又何必伪装成山羊胡子的样子?这鬼婴又是怎么来的? “这是你本来的模样?”吴子愉问道。这少年看起来也才十五六的样子。 方旌旗承认了。 可是为什么,在地府的登记册上,方旌旗的外貌描述是山羊胡子?为什么刚才那个大夫看见山羊胡子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已死的大夫方旌旗?那就说明方旌旗先前是山羊胡子的模样,现在这个少年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照方旌旗自己说,他是为了出鬼门关才扮作老头的样子,这无论如何也与前两条线索对不上。 吴子愉思忖了几秒,对方旌旗招招手:“你过来。” 不明所以的方旌旗上前:“八爷……”话音未落,方旌旗被锁魂链瞬间绑住,动弹不得。 “您这是干什么?”白无常想要用锁魂链捆自己回去?可是锁魂链向来是绑那些不听话的、罪大恶极的鬼,一般被锁魂链捆过的鬼的刑罚要比其他同等级的高出许多。 “您这样做,怕是不符合规矩吧?”方旌旗脸色很臭,甚至有点怨怼。 “你出来真的是寻仇的?”吴子愉掰过他的头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任何修饰的痕迹,“为什么生前是个山羊胡,死后却不是?” 对于这一点,方旌旗没有撒谎,爽快地说了:“我才是十五六岁,想进堂当大夫年龄不够,所以我稍作装扮了一下。死后我也是用这个装扮,就是为了方便寻仇。” 他这般解释,那疑惑就只剩鬼婴了。 “那鬼婴是你操控的吗?” 方旌旗一边嘴角扬起,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是。” “你操控这个做什么?”吴子愉冷道。 “那好处就可多了……喏。”方旌旗用下巴指了指吴子愉身后。扭头看去,囊中归置的鬼婴不知何时暴起,从中挣脱而出,因暴起四处流窜的黑雾再度来袭,甚至比刚才的更为强势。洛玉欢作为抱着囊袋的鬼,受害首当其冲,当即他便被黑雾砸了一脑袋,摇摇晃晃。 “洛玦!”吴子愉一个箭步跨到洛玉欢身边稳住他。 侧面传来方旌旗得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光凭你们这两只鬼就想拦住我?” 鬼婴的黑雾越来越凝实,他在五福堂的院子顶上盘旋了几周,直直朝着中心古树而去。 “毁灭吧!亲爱的五树镇。”方旌旗似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一般畅快,看得吴子愉频频皱眉,这方旌旗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力量? 五树镇乌云密布,雷声作响,仿佛要劈在你的头顶上。 “你既然害死了她,那么我就用你的心血给她陪葬!”方旌旗大喝一声,背手跟着黑雾鬼婴而去。 那团黑雾不断地从四周吸取阴邪之气使自己扩大一倍又一倍,黑雾逐渐笼罩了古镇中央的古树。五棵古树气息相连,中央的古树遇险,其他树上的地仙也冒了出来,与中央地仙沆瀣一气对抗黑雾。 地仙的力量与黑雾的威压轰然碰撞,相交之处爆出一道闪亮的光似是要把这空间一分为二。 场面激烈而胶着。 忽然,场中不知哪处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叫唤:“旌旗!” 站在黑雾旁的方旌旗顿了一下。 声音再度响起:“方旌旗!” 方旌旗四处寻找,这才在一处房舍前寻到了一抹粉色的俏丽身影。 “阿夏?”他颤抖道。 “方旌旗!我叫你这么多声,你为何不应?!”阿夏娇声怒道。 方旌旗瞬间飞到了阿夏面前:“阿夏!阿夏,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可是满腔的欣喜之情还没来得及表述,他就被阿夏利落地拍晕了。 方旌旗一晕,那团黑雾也停止了运转。地仙们见事情有了转机,立马合力将黑雾压回鬼婴的样子,最后投入洛玉欢准备好的囊袋里。洛玉欢系好囊袋口子,来到阿夏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大笑:“干得不错啊,鱼遥!” 鱼遥十分无语地化回了自己的样子:“妈的,这种事情老子为什么要帮你干啊!” 一场灭镇浩劫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化解,原因是什么? 这个就要从洛玉欢刚才被拍晕之前讲起。在吴子愉和方旌旗对峙的时候,洛玉欢就收到了叶钧传回的关于方旌旗前生的资料。 原来方旌旗是个少年天才,对学医颇感兴趣,待学成后想入医馆,却因为他十五六的年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医术。为此,他就扮成一个山羊胡子的干瘪老头免费为镇里的人治病,逐渐地名声也好了起来。可是,镇里的五德堂和五福堂里的大夫就不满意了,因为凭空冒出的方旌旗让他们失去了不少生意。 于是五德堂公然排斥方旌旗,然而五福堂却秉着招揽人才的想法将方旌旗收了进来,反正五福堂与五德堂对着干已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两个堂公然叫板。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五福堂真正的目的…… 第40章 下药 五福堂的真正目的,是想将方旌旗收入堂中,以同僚相互学习医术的名义,将方旌旗所用方法学上个七七八八后,再寻个由头将他逐出五福堂,使他身败名裂。 但是这个计划中途出了变数。方旌旗与五树镇上的祭女阿夏走得极近,暗生情愫。都说五树皆有灵,他们派出祭女行走于民间,便于让镇上的人知道上天的旨意,不去做一些会惊扰五树镇压的魂灵的举动。 故而在五树镇,祭女是个所有人都尊崇的对象,与此同时,人们心中对仙的那些美好幻想衍生出了许多条条框框强加于祭女身上,认为她们秉承上天旨意,就不该与民有过多的来往,免得污了祭女的仙泽惹恼上苍。 现如今,镇中出了方旌旗和祭女阿夏私定终身这等大事,镇民们不仅认为阿夏失德,就连方旌旗也是到了人人诛之的地步。那些受过方旌旗恩惠的人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在鼓动镇民赶走方旌旗这件事上反响尤为激烈。 而此时,方旌旗假装是山羊胡子干瘪老头的事也被捅了出来,镇民深感被欺骗,躁动也越来越大。本以为这件事,最终处决便也是祭女被上天收回,方旌旗因玷污祭女被绞死。然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惊动了布五树阵的仙人。 阿夏是仙人的女儿。她因贪玩来了这五树镇想做个祭女,而五个树灵见这是主人的女儿便犹豫地同意了,却想不到阿夏竟然和凡人少年对上了眼!原本早在天界,仙人老爹已经帮阿夏寻好了一门亲,得知她在凡间与人私定终身惹得他大怒,亲自现身把阿夏抓回了天界。 但这世上的事,总是有个阴错阳差和一如既往的老套狗血:阿夏在和方旌旗逃婚私奔的路上死了,方旌旗也殉情了。仙者死后是不归地府管的,仙人把阿夏带回天界埋葬,方旌旗则被黑白鬼差带回了地府,他与阿夏依旧是天人永隔。 “难怪刚才方旌旗说要毁了一个人的心血,这五树镇是靠着仙人的庇佑才得以发展的。”吴子愉听完洛玉欢的陈述,了然道。 得知前因后果,眼看方旌旗暴走撑不住的洛玉欢赶紧让鱼遥过来支援,这局面才得以收拾。 “不过我来这的目的可不是扮演阿夏,而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鱼遥道,“之前你们不是留了个字条问我关于谈琅仙君的事吗?那阿夏的仙人爹,就是谈琅。” 洛玉欢和吴子愉:?? “按理说,仙人是不应该管凡间俗事的,可是但凡有心的仙人总会暗里帮衬一些,就算是给后代施舍些气运也是好的。谈琅仙君在刚飞升时是当时的翘楚,却因着在天界与魔界打战时候元气大伤一直未恢复,也不知道哪天就羽化了。”鱼遥的语气淡淡的,却有十足的敬意。 “阿夏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临走之前想为她寻个好人家,便趁着阿夏出去的时候赶紧把亲定了,以免她闹腾。可没有想到前脚他与亲家唠嗑完,后脚便知道阿夏与一凡人私定终身的事,把谈琅仙君给气得头冒青烟,亲自来捉人回去成亲。” 洛玉欢纳闷:“谈琅不是疼女儿吗?把婚约解除掉,让女儿快活过日子不行吗?而且就算是在意方旌旗的寿命,天界应该有很多办法对付这种吧?” 鱼遥撇撇嘴:“是这样没错,可是谈琅的亲家可是天界最不好拂面子的一家。” “什么亲家这么大来头?”吴子愉好奇。 “我家。” 鱼遥家……卧槽,天帝家,那还真不好拂面子。 吴子愉八卦道:“那是与谁定了?” “我。” 洛玉欢和吴子愉都惊了,大眼小眼都瞪着鱼遥。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被丢到地府的?还不是和那阿夏来了一出逃婚记。”鱼遥摊摊手,无奈道。阿夏有心上人,他也有,两个人一合计各逃各的婚,结果却一死一贬。 “我还以为是摸……”洛玉欢小声嘀咕。 “摸什么?!”鱼遥横眉倒竖,“少看些有的没的,不用工作的吗你们!不信谣,不传谣好嘛!” 洛玉欢和吴子愉小鸡逐米式点头。 “好了好了回吧回吧。”鱼遥嫌弃地摆摆手,似是想把一仙二鬼之间的尴尬气氛给挥掉。 一仙二鬼在回地府的路上,路过了西南处的一鬼市。打前头的一个小摊,摆满挂满亮晶晶的东西,非常惹鬼注目。 “嘿,我还没逛过鬼市呢,你们要和我去不?”鱼遥双眼放光。 吴子愉为难:“不了,中元节还没过,鬼门关那还需要我们看着。” “啊呀,就走一圈!鬼门开,这边可是热闹得很!”鱼遥一手一只鬼,大喇喇地就往头摊去,幸亏他还留了个心眼敛了自己气息,再加上左右两只鬼镇着,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老板,你这儿卖的是什么啊?” 坐在摊后的老板像个土豆,咧开血盆大口道:“应有尽有,这鹿华沙做的衣儿绢儿可最得女鬼们喜欢了!还有棱镜果做的各种摆件儿,逢年过节送礼的好物啊!” “就这些吗?”鱼遥有些失望,这些听起来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啊。 那土豆嘎嘎地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当然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啦!” 哦哟,第一摊就这么劲爆吗? 鱼遥来了兴趣:“有哪些品类?”接着就和土豆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去了,也没工夫理会站在他身后面上羞赧的两只鬼。 一盏茶的工夫,鱼遥满载而归,怀里都是些瓶瓶罐罐花花绿绿。 “你买这些做什么?”洛玉欢默默问道。 鱼遥一脸兴奋:“当然是是用来做一些苟,不是,正义之事啦!” 吴子愉眼角一抽,不可思议:“你拿这种东西能做什么正义之事?” “我养在天界的两只狗不fa情,身为它们的爹爹我恨担心,需要借助猛药试试。”鱼遥说得大义凛然,让两只鬼无法反驳。 但是最终试了那些猛药的不是两只狗,而是两只鬼。 鬼节除了跑出饱死鬼和五树镇的事,就没有多少波澜,无数鬼或是被抓或是主动回了地府,或排号投胎或安心生活。 声称自己有些医术的鱼遥则整日占着左黑院开始鼓捣他带回来的猛药,时常弄得院子乌烟瘴气,也成功让洛玉欢在右白院吴子愉的……客房里住了好些时日。 “仙君啊,您这几日是在忙什么呢?” 鱼遥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却见主屋内的老太太走了出来,笑眯眯地问道。他知道这是洛玉欢的外祖母,对老太太也还算尊敬。 “我在做药呢。”鱼遥总不好意思直接说他在做什么药,含糊道。 老太太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鱼遥制药的过程中,闻到药味多少会受到影响,再加上这是个猛药,导致鱼遥脸上总是有些不正常的红。在后宅待久了的老太哪会不知道这红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这药可否让我拿些去?” 鱼遥愣了一下:“老夫人您拿这药没什么用啊。”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闪,笑道:“我没什么用,可是我外孙有用啊!老身正好给仙君你试试药效去。” 心思玲珑的鱼遥一听,便明白过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些药是何种药了,随即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从桌上取了一瓶交到了老太太手里。 “玉欢和子愉两个虽然没有什么进展,但是好歹心意已经相通,老夫人又何必着急?” 老太太拍了拍手中瓶身,满意道:“我那外孙我知道,虽然话本看得多,可实际上能用的东西少得可怜,生前也没个妻妾通房,对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通透。再瞧那吴子愉,性子冷也不是个主动的,我若是不催催他们,恐怕两个还得过个几百年才在一起。” 不得不说,老太太几句话点出了精髓。 “您不反对他们俩吗?”鱼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拘束的?我冷眼看着这架势,洛儿还得在这地府过上好长一段时间,可怜身边也没什么亲人,这阴冷的地府里还是须得有个贴己的才好。”老太太自认还是很开明的,走过鬼门关该看淡的能看淡的东西就太多了。 “好了,我该去准备准备了,在此先谢过仙君大人了。” 鱼遥笑着送老太太回了房间,却从心底到舌根都泛起了苦涩,眼里无不艳羡。嘴里的苦味一上来,鱼遥便习惯性地去拿酒压压味。 “那些神仙们都喜欢下凡去历劫受人生苦,可我还没历劫呢,这苦就伴着我了。”鱼遥撩起自己左手的袖子捏了捏小臂,隐隐有一股黑气窜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厢,老太太亲自到了当摆设用的厨房做了一道点心,吩咐鹅黄捧着它随自己去右白院。 “外祖母?你怎么来了?”洛玉欢正抱着陶元逗,见老太太来紧步上前。 “我啊这不是明天要去轮回了么,一喝那孟婆汤可就记不得什么了。趁这机会给你做个点心,尽尽祖母最后的心意了。” 洛玉欢被讲得鼻子一酸,心里的那些不舍被老太太几句话勾了上来。 “叫子愉出来尝尝。”老太太虽然伤感,却也没忘记这一行的任务。 右白院外的小亭子里,圆桌旁坐着老太太、洛玉欢、吴子愉和陶元,远远看着倒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陶元不能吃这个,我给你做了另外一个东西。”老太太把陶元欲伸去拿点心的手握住,塞给他一个大包子,“那个点心是专门给你的爹爹们做的哦!” “许久不吃外祖母做的点心了,这味道跟记忆中得也不太一样了。”洛玉欢感叹,随即塞了一嘴鼓鼓囊囊。 谁都没有注意到老太太嘴角的那一丝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感谢评论感谢捉虫! 第41章 春 老太太见点心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正色道:“我暂住的那间房里,有一箱子东西,都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们送下来的。你们俩,且随我去看看。” “好。”洛玉欢上前去扶住老太太的胳膊,“您慢点走。” “我一只鬼,还怕摔断骨头么?”老太太嘴上嫌弃着,心里却很熨帖。本以为死后到了地府会孑然一身,想不到临投胎前自己还能享受一番阴间儿孙乐。 “欢儿啊,若你不是早早地下了地府,在京里也能谋个一官半职的。这在地上做官和在地下做官,都有讲究。无论是人是鬼,没有不和自己利益过不去的,我啊把这一箱子东西留给你们俩,将来手上也好宽裕一些。” 洛玉欢本想推辞,后又想到外祖母去投胎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只好点点头:“您说的是,孙儿会记住的。” 老太太忽然有些痛苦叫道:“哎哟我这腿啊,当了鬼还是不争气,走了这么几步又开始疼了!我就在这门前的长廊上坐会儿,就不进去了,你们俩自己去瞧瞧。” 说着,就慢慢地挪到长廊上一屁股坐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腿,又挥挥手:“别看着我这老太婆了,快进去看,不看完不许出来。子愉,带欢儿进去。” 吴子愉依言将担心的洛玉欢拉了进去。 老太太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嘴上又继续喊着:“那箱子就在床头呢,你们往那找找!找见没?” 里头应了一声。 “那好好看看!”说完,老太太一反刚才腿疼的模样,从长廊上蹦起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从外插上了门栓。 屋里的两只鬼打开箱子,见里面都是一些写满字的纸,当真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对老太太落下门栓的动静无知无觉。 “吴景,你有没有感觉热?” “热?” “就是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鬼体阴寒,对热无比敏感。然而这种从体内窜起的热又非彼气温高的热。像是一壶热水浇在了小腹里,腾腾热气向四肢百骸弥漫,又酥麻,又难耐。 吴子愉抿唇闭眼,他也感受到了体内突如其的陌生又熟悉的变化。怎么会忽然这样?千思百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盘点心。 “不会是……”他刚开口,又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老太太应该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吧? “呃啊……”低头一看,洛玉欢整只鬼都透出了不正常的红色,像极了刚从地狱岩浆里捞出来被烫得晶莹红火的鬼们。这点心吴子愉没吃多少块,大半部分都进了洛玉欢的肚子里。因而洛玉欢的反应比吴子愉的更为强烈一些。 “小景。”洛玉欢有些站不太稳,药效上头迫使他自然而然地扑向了吴子愉。吴子愉站得离床近,一下子就被扑倒到床上。 吴子愉惊慌失措,推了一下洛玉欢却没推动。 “干什么!起来!”挣扎中,吴子愉在洛玉欢泛着水光的眸子里瞥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帽子不知何时丢掉了,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床铺上,双耳的通红悄悄窜上眼角,抹开一点氤氲,平日里格外灵动的双眼水汽蒙蒙,也许是微笑成了自然,薄唇微张嘴角略上扬。 我怎么这个样子!? 可还没等吴子愉回过神来,洛玉欢早就将他的衣裳扒拉开了。 “洛玦!”吴子愉尝试拯救一下自己,谁料此时的洛玉欢力量大得吓人。 他一个世家公子怎么比我这个武将的力气还大! 吓得吴子愉猛地呼吸了一口,铺天盖地皆是洛玉欢的味道,更是挑逗了他体内的那股火气。 ……操。 “小景……你可知道怎么做外祖母的那个点心吗?” “啊?那个酥皮葡萄干饼?”吴子愉听见洛玉欢问这么一句,以为他已经恢复神智,大喜。 洛玉欢轻轻地抚上吴子愉的下巴,道:“对啊,我现在就教你怎么做?” ??做什么? 第一步,倒面粉。将集市上买来面袋子拆开露出里面白白的面粉,倒在准备好的板子上。 第二步,和面。和面时水不能一次加足。将在板上的面粉中间扒出一个凹陷,徐徐地将温水倒进去,再用手指慢慢搅动。待水被面粉吸干时,用手反复搓拌面。接着,再倒些水,用qi具慢慢搅拌使之慢慢成形。 温水和出来的面,柔中有劲,口感适中,色泽较白,特别适合做各种花色饼,例如酥皮葡萄干饼。 第三步,做馅。将面团捏成团,往里面放一勺糖,再裹住轻轻揉搓,压一压,翻个面,往正中心放两粒葡萄干。 “这葡萄干也记得压一压,不然蒸的时候会掉出来。”洛玉欢低低地笑道。 “别压了!再压就陷进去了!”吴子愉恼喘道。 第四步,蒸饼。把做好的饼放到蒸笼里,用中火蒸着。等蒸笼四周的水汽从刚开始慢慢升腾到最后急不可耐争先恐后而出时,便可以掀开盖子,拿出热气腾腾的已经熟了的面点。 “呼……”吴子愉终于等到了开盖子的机会,整只鬼有些兴奋中又带着倦怠。 “接下来就是做酥皮了,你知道酥皮怎么做吗?”洛玉欢整个都伏到了吴子愉身上,将他的双腿架在肩上。 “少废话,快点,我想吃!”吴子愉挠了挠洛玉欢的背,嘴里放着狠话,爪子的力道却像是在按摩。 洛玉欢亲亲吴子愉软软的嘴,开始动作:“做酥皮就是要下油锅过一遍。” 将蒸熟的饼子放在早已热好的油里过一遍,饼子一层一层地绽开。 “啊!”吴子愉被溅起的油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又被洛玉欢拽了回来。 “快看,酥皮葡萄干做好了。” 清理了因为做点心粘上的白面和油点,吴子愉蜷缩在洛玉欢的怀里,面上的潮红已经退下。因为变成鬼后很少吃得这么饱,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导致他整只鬼困意十足,反而洛玉欢精神奕奕。 为吴子愉掩好被角,洛玉欢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了出去,打开门却见院中鱼遥仙君正拿着一壶酒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左黑院的院子里虽然没有右白院那样的小亭子,却有木质的桌凳摆着。桌上放了几个喝剩的酒瓶和一把瓜子壳。 “你们这点心做得有点久啊。”鱼遥打趣儿道。 “第一次做点心,操作不好,时间也久了点。”洛玉欢毫不知羞,脸皮异常厚,“那些过程我也只在书中看过。” “嘁,某宫图没少看吧?”鱼遥一副过来人的经验。 洛玉欢大爷似地后瘫在木椅的靠背上,得意地翘起一只二郎腿抖着。 “想不到打架,吴子愉还打不过你。”鱼遥其实早就听见了那主屋里的动静,被吵得无法出去逛了一圈买了几瓶酒,随后就坐在院里,自己和自己赌局出来的是吴子愉还是洛玉欢。 洛玉欢睨了他一眼,心情好不与他计较。经此一役,吴景和自己算是在一起了吧?一想到这,洛玉欢浑身都舒畅了,甚至觉得这阴森森的地府无比温暖。 “我外祖母呢?” “老太太和鹅黄去了右白院,说是和碧绿她们唠唠嗑。还以为你今晚出不来了呢。”鱼遥揶揄道。 突然,盛衡出现在院子里,递给吴子愉两封信。洛玉欢拆开看了一遍,将其中一封递给鱼遥,幸灾乐祸道:“少贫!你先想想自己遇上冧止该怎么办吧!” 鱼遥手里的酒瓶直接碎在地上——冧止要来地府! “卧槽!他来这干什么?!” “说是拜访亲眷。” “放什么狗屁,他哪里来的亲眷!” 可不就是你吗?洛玉欢斜眼看正在跳脚的鱼遥仙,心想真是没救了。不是鱼遥还有谁?难不成是死在婚礼上的新娘? ……等等,新娘? 洛玉欢赶忙叫住退下的盛衡:“盛衡!我问你,那次鬼王冧止大婚死的那些人,魂魄怎么样了?”他和吴子愉当时顾着带鱼遥离开,都没有注意到那些枉死的人。事后也是一殿派辛罗和另外一些鬼去善后的。 “回七爷,那些人因为是用鬼界的匕首死的,承受不住鬼界的污邪之气,魂魄当场就散了!”盛衡惋惜道。 洛玉欢敛了表情,凝重点头:“另外,去谈府上传个信,以我和吴子愉的名义约谈夫人在一殿见面。” 盛衡表示记住后退下消失。 明天等他将外祖母送入轮回后,就要带谈卿卿去见见那个五树镇鬼婴。他们自五树镇回来之后将那鬼婴送去一殿净化,一殿的鬼一查它的生辰八字居然和谈卿卿那个夭折的孩子对上,赶紧传信来告知。 方旌旗被收入地府,失去操控的鬼婴暂时被压制凶性,这时候带谈卿卿去见一见也好。只是那被炼化的鬼婴怕是不能入轮回了。 只不过先前说谈卿卿的孩子估计是被广安王吃掉了,怎么会被炼化成凶器呢?而且鬼婴身上的的黑色符文为什么和吴子愉后脖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洛玉欢想着,等冧止鬼王来再问问,毕竟他们比较懂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保命)不要在意做酥皮的细节。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啦! 第42章 送别 “好啦,回吧!” 十殿的出口,忘川上,奈何桥边。 老太太将洛玉欢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我这是往生,有什么好哭的?” 洛玉欢哽咽说不出话,像是一颗石子堵在了喉咙,想发声却又怕自己没出息嚎啕大哭。 老太太装作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撇开头不去看外孙,转而对吴子愉说:“这地府里,兴许还会有其他亲戚来,但到底是你们俩最亲了。外祖母就希望你们俩能够好好地待在这里,今后的出路……罢了,就看你们自己了。” “老……外祖母,您放心吧。”吴子愉恭恭敬敬地向老太太鞠躬行礼。他和洛玉欢俩昨天的动静想必长生殿里的鬼都知道了,老太□□排那么一手不就是想促进他们俩的感情么?他要是再不识趣儿点就辜负了老太太一片苦心了。 只不过……这个床,上的莫名其妙啊。 “外祖母!我们又不是那种毛头小子,你不用担心啦!”洛玉欢强笑道。 老太太点点头,最后拍了拍洛玉欢的手,不再留恋地跟着旁边早就等着的牛头马面迈上了走向奈何桥的道路。 看着外祖母接过孟婆给的汤后,洛玉欢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吴子愉上前将洛玉欢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我和十殿的鬼打过招呼了,外祖母会投个好胎的。” “嗯。”洛玉欢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这一瞬间,洛玉欢突然从吴子愉冰冷的鬼体上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如温泉水,汩汩地流进了心里最熨帖的地方。 “小景。” “嗯?” “我们这算,在一起了吗?” 吴子愉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拎起洛玉欢的耳道低声咒骂道:“洛玦你什么意思准备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了吗?” “哎哎哎哪有哪有!”洛玉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使劲儿赔笑,试图把自己耳朵从吴子愉手下营救出来。 许是黑白无常在闹市打架太突出,当即他们便迎来了许多八卦的目光。两只鬼敏锐地觉察到那些目光里的戏谑,急忙放开对方站好,再满是威严地从十殿走向一殿门口——他们在那里约了谈卿卿。 端庄持礼的美妇光是站在那儿就是地府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谈卿卿站在一殿大门侧边,微微敛眸目光下落,似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谈夫人。”洛玉欢行礼打断了谈卿卿的思考。她抬头,眉间有不解和惊慌。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谈卿卿强打起精神问。自从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广安王吃掉以后,她就一直在家中不曾出去过,就连其他跟着学茶艺的学生都被赶了回去,精神恹恹。 吴子愉眼尖地看到谈卿卿手里的一张淡黄色的纸——这是申请往生状的纸。 “师傅,你要往生?” 谈卿卿看了看手中的纸,淡淡道:“我在这地府也没有什么活头了,希望这一纸往生能渡我去轮回,来世再享受一番子孙福。” 洛玉欢和吴子愉对视一眼,道:“谈夫人,您还是先与我们进了一殿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往生吧。” “好。”谈卿卿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位大人,想从他们的神情山判断到底出了什么事。同时,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从心里蓦然升起,不过几秒又被谈卿卿碾碎。 她默默地跟在黑白无常后头。只见那两只鬼领着她拐进了后殿左侧的房间,那守在门口的鬼差向黑白无常行礼后又多看了一眼自己,才把鬼们放进去。房间里,摆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琥珀,里头似乎还封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婴孩身体,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胸前奇异的黑色纹路。 谈卿卿的心毫无预兆地提了起来。 “这是……” 吴子愉解释道:“前几日中元节我们外出时碰到一个被炼化的鬼婴,想着将它带回来净化,却发现这鬼婴的生辰八字与你那孩儿一模一样,便叫你过来认一认。” 认一认?谈卿卿从未见过夭折的孩子。可母子连心总是很神奇的事情,谈卿卿从第一眼见着那婴孩就觉得他与自己有很深的羁绊,经过吴子愉这么一说,她几乎肯定了。 “是,他是我的弯弯!”刹那间,谈卿卿泪流满面。 人生逢绝处的希望啊。 “只是……被炼化的鬼婴是没有办法去投胎的,你还须想想这往生……”洛玉欢迟疑道,却被想也不想的谈卿卿打断。 “没甚么要紧的!我在这陪着孩子便是了!” “那感情好啊!”突然,旁边屏风后跳出来一个灵活的老胖子秦广王,旁边赶忙挪出的一个小胖子判官辛罗。 秦广王乐呵呵地搓着手,他正愁着谁来看顾这鬼婴呢,想不到这亲娘鬼就来了。 随即他又严肃背起手道:“谈卿卿,这鬼婴既是你的孩子,那便由你带回去看顾。只不过他还未净化完全,这时候放出来恐遭事变。你且先回去等等,待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来领鬼婴。” “这!”谈卿卿本想立马把孩子接回去,却被吴子愉使了一个眼色,只好赞同道,“王殿所说有理,贱妇和孩子先谢过王殿、黑白无常大人。” 说罢,便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琥珀退了出去。 “小黑,去将谈卿卿送到殿外,省得迷路了。”秦广王道。 等洛玉欢出去后,秦广王才对吴子愉说:“这鬼婴身上的黑纹和你那后颈处的可是一模一样,你有什么想法么?” “鬼王冧止近日要来地府探亲,我寻此机会去问一问。”吴子愉凝重道。 “本王也给你探听了点消息,这黑纹像是广安王所用。近日鬼界的那几个鬼王并不安分,我怕冧止来这地府也是颇有用意。虽说咱们地府靠着的是天界,但是毕竟咱们在鬼界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为上。” 吴子愉点点头。 “哦对,特别注意一下鱼遥仙君,可不要让他和冧止打起了,否则砸坏了房子我找谁赔钱去?” “……”吴子愉。 那厢的洛玉欢并没有去送谈卿卿,而是悄悄敛了声息躲在外头偷听——他们把我支开分明是要说什么秘密,我倒要听听是什么秘密! 这不偷听还好,一偷听,那秘密就给洛玉欢提了个醒儿:吴子愉后脖上的黑纹事关广安王?为什么连秦广王也知道这个事情? 只听房内老胖子继续说道:“你和小黑是怎么回事?你们在房间里做酥皮葡萄干点心的事儿估摸着全地府的鬼都知道了。我当初把小黑给你可不是让你给拐到床上去的啊!” “?”操?全地府知道了? “……我是想着让小黑把你拐床上去。”秦广王又道,还颇有些委屈。 这俩不是一个意思吗?吴子愉上上下下地看着秦广王,略嫌弃。不过看样子,老胖子还是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拐的谁。 秦广王一甩袖子:“啊呀!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搁这儿碍眼,想我孤苦半个辈子……” 吴子愉一听秦广王又开始叙述他的前半生,拔腿就跑。房外,洛玉欢假意咳了一声让吴子愉注意到自己。 “你怎么还在这?”吴子愉问。 洛玉欢不高兴了,他不在这能在哪?再说要不是在这,还听不到秘密呢。 “怎么了突然这个脸就变了?”吴子愉上前去拉住洛玉欢的手,关心道。 洛玉欢哼哼唧唧:“另一只手也要牵。” “幼不幼稚,你!”吴子愉翻了个白眼,无情地把手放掉转身就走。 两只鬼从一殿回来,在街市上远远地看见长生殿前乌泱泱地围着一群鬼,以为出了什么事飞身向前。 却见那殿前站着的全是长生殿里服侍的奴婢们。 “七爷八爷!你们可算回来了!”打头的碧绿眼泪汪汪,“那鬼王冧止此刻正在我们府上与鱼遥仙君打架呢!” 嗬,秦广王那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刚说完怕冧止和鱼遥打架,长生殿这里就开始了。 黑白无常两只鬼殿前都还没站稳,又得提身飞向里屋。从上空往下看,洛玉欢的左黑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烈火肆意在地上、屋顶上窜着。鱼遥和冧止正隔着鬼火对峙,似见了仇人那般眼红。 “操?你们打架干嘛拿我院子出气啊!”洛玉欢大惊失色心疼叫道,“都给我住手!” 洛玉欢和吴子愉落到了鱼遥身边,鱼遥愤愤一甩袖子收手。见鱼遥收手,另一头的冧止也把鬼火给撤了。 “多大仇多大怨不至于一见面就打起来吧?”洛玉欢怒从悲来,质问道。 “他污蔑我与你的感情!”鱼遥冷哼道。 “什么?他污蔑我与你感情?!”洛玉欢闻言瞪了一眼冧止,“我与鱼遥哪里来的感情你不要乱说。” “……”冧止和鱼遥。 吴子愉微叹了一口气,笑道:“冧止鬼王,有话好好说,总是能商量出个理,你和鱼遥仙君一言不合在我们的院子里打架,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冧止生硬拱拱手道:“此时确实我思虑不周,赔偿一应算我头上。” “凭什么都算你头上啊,这打架我也有份儿我自己赔!我又不是你家人!我可不缺这点钱。”鱼遥不满嚷道。 见两个人又对上,洛玉欢和吴子愉啼笑皆非。 第43章 冤家 “广安王?”冧止似乎有些惊讶于黑无常洛玉欢会提及到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黑漆漆的眼瞳却丝毫不见波澜。 “是,地府近日收了一名被炼化的鬼婴,那鬼婴身上有黑色的符纹,我听说鬼王广安是以符术入道,想问问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些联系。”说的时候,洛玉欢还偷偷地往吴子愉那边瞥了一眼。 冧止听罢,靠在椅背上抱起胳膊翘起二郎腿,无聊道:“本王没有什么兴趣来和你细讲这些东西,本王来这也不过是来瞧瞧亲眷,不过……” 他话锋一转:“若是能拜托两位无常大人能将我那亲人带过来,我倒是有兴趣与你们一讲。他上次同我吵嘴,已经好久不曾见面了,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劝他消气的。” 亲眷?不就在那么?洛玉欢和吴子愉同时朝赤脚蹲在长廊上的鱼遥看去。假装看风景的鱼遥此时也脸一红,心想着:谁是你狗屁亲眷?这么几百年了才想着来找我?去你妈的。 “我的亲眷也许两位大人都认识,他叫叶钧,正是你们座下的鬼差。” “叶钧?!” 听到那个令人震撼的名字后,自作多情微微想要起身的鱼遥又稳当地蹲了回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钧才来到右白院——因为左黑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大家只好聚在右白院谈话。 叶钧一看见冧止就没有什么好脸色:“抱歉,我刚才在殿外处理一些事情,让大人和鬼王久等了。” “叶钧,冧止莫不是你哥哥?”吴子愉忽然想到,叶钧确实有个哥哥在鬼界。 叶钧不情不愿地点头。 “不会吧?叶钧明明是人变的鬼,怎么可能和你这种正经天地阴气所化的鬼攀上关系。”此时的鱼遥半靠在门外长廊柱子上插嘴道。 还维持着方才姿势不变的鬼王冧止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鱼遥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叶钧:“鱼遥仙君仙心卓然,怕是早已抛却凡尘世俗,忘了那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三百年前……鱼遥的呼吸渐渐地迟钝,回忆如水没过他的头顶,幽深的水底仿佛牵出无数根丝线紧紧地拽住他的腰身和四肢,将他重新拖回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里去。 三百年前,彼时的鱼遥还被关在太子宫里禁足。太子宫的四周兵将一如铜墙铁壁,将鱼遥拘于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他浑浑噩噩日思夜想着下界那个身受重伤的爱人。 直到有一日,端庄威严的天后来到他面前,似痛心似怜悯地宣告了那个荒唐的通知:冧止重伤身亡。 鱼遥听到后,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秒,轻声问道:“母后,这个太子的位置,有什么用吗?” 天后没有迎来料想中撕心裂肺的吼叫和哭喊,皱眉道:“要哭就哭出来,哭完了就好好当你的太子。这太子之位有什么用,你父君自小就教你。你一诞生便有仙身,又有上仙教导,修炼比下界修行之人快上几步,他们堪不破红尘,难道你也一样?” “您先出去吧。”坐在地上的鱼遥太子背过身去,用落寞的背挡住了从不大的门缝里穿透进来的光。 冧止真的死了吗? 他倒是宁愿自己死了。天帝天后设计在陷阱里的法器着实厉害,几乎毁掉了他半边的身子和一半的魂。拖着半残的身子回到鬼界赤焰林,冧止想也不想直接投身于那阴火之中,靠着本源之力慢慢地修复自身。 而他的心腹为了不让天界的人打扰冧止,想出一计假死,成功地骗过了天界的眼目。待到冧止完全恢复甚至功力更上一层,新的鬼王也横空出世了。 冧止再去凡间走了一遭,遇见了自己被割断的另一半魂——也天帝天后不想做事太绝,当日的法器只不过能重创冧止,却不会要了他的命。原本冧止有一半承于人类母亲,而那被法器割下的另一半魂因为鬼气减弱人气旺盛,在机缘巧合下飘入地府进了轮回,成为了叶钧。 更加碰巧的是,冧止遇上叶钧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来游戏人间花名在外的前太子鱼遥仙君。 “你这小子,长得倒是不赖。”酒气熏天的鱼遥在街上撞上叶钧后,迷迷糊糊地捏上了他的下巴,挑笑道,“怎么这么眼熟啊……我想想你长得像谁……” 少年叶钧被酒味喷了一脸,有些微醺又毛骨悚然,猛地推开鱼遥落荒而逃。操!哪里来的断袖! 鱼遥被狠狠地推到地上,却也不站起来,呆呆地靠着墙根,迷茫又怅惘地想着,嗫喏:“他是谁呢?” 直到夜幕降临,鱼遥也没有想出个答案,因为他早就抱着酒坛子睡了过去,也压根儿不知道有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人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刺眼的眼光照醒鱼遥的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永远亮堂无比的太子宫——不过现在早就是弟弟的宫殿了——我在太子宫的最后一日在做什么来着? 我想想,我想想。 好像是把母后赶了出去……接着就站起来将身上属于太子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拿起一把剪刀,将衣服剪成了一条条大小长度均匀的布条,再整整齐齐地码在托板上,叫人呈去天帝天后的面前。随后,他便提着一壶酒,边灌着边游荡。找到一间没有人住的宫殿,进去凑合了一晚又一晚。 我可真是个牛人。鱼遥想道,乐呵呵地从墙根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最后再扫一眼临晨出来洒水摆摊的小贩们,大笑着走入阴影当中。 自听到冧止殒身的消息后,鱼遥便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当日害君心,他日愧于见君颜,冤孽凿凿。 “叶钧,是你的一半魂?”鱼遥苍白着脸,垂眸。 “哼,你当时还调戏过他呢,现在做这个小白兔的样子又给谁看?”冧止冷笑道。 鱼遥哑然片刻,下决心说道:“我不会再碍你的眼。”说罢,转身便走。 洛玉欢急忙追上去:“你去哪里?!” “你放心,我如今人束在这地府,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我的府邸啊!”鱼遥拍拍洛玉欢的肩膀,微笑道,“你可不知道,地府将我打碎孽镜台的事情报上去了,天帝很生气命令我禁足府内。罢了罢了,到时候记得带点好酒来找我啊。” 再次提步,却被身后的怒吼吓了一跳,生生顿住。 “谁准你走的!” 鱼遥无奈地转身:“冧止鬼王,你还想如何?” “你可别忘了你欠我的债!如今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你作为一个仙君,总不至于心里头没杆秤,称一称自己的罪孽吧?”冧止信步走到鱼遥面前握住他的手臂,双眼紧紧地盯着鱼遥,想看他做何反应。 眼前的人儿单薄的身子自他握上手臂后一直在抖,一句“随你所愿”从牙关处硬生生地挤出来,带着微不可见的叹息和深埋的愧疚。 鬼王冧止满意地勾起嘴角,朝旁边的叶钧吩咐道:“带我去鱼遥仙君的府邸吧,我近日便歇在那儿,不用秦广王特意给我准备其他地方了。” 叶钧得了吴子愉的同意后,便领着冧止和鱼遥走了。 待几个人走后,吴子愉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他差点以为那俩又要打起来了,如果再打下去这右白院也住不成了! “看来冧止也在帮衬着叶钧,否则他怎么会对鬼界的消息那么灵通。”洛玉欢道。恐怕那次鬼王大婚的消息提前漏出给盛衡,由盛衡来散布消息也是鬼王冧止授意的。 吴子愉开口:“冧止和鱼遥之前应当是有感情的,不然就不会这么磋磨对方,不过……似乎冧止并没有和你说广安王的事吧?” 卧槽,得不偿失得不偿失!赔了院子折了叶钧,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东西! “走走走,追上去问问!” “哎哎,明儿再去吧。那冧止和鱼遥明显是有事情要谈,现在过去也太没用眼力价了,我们又不急于一时。”吴子愉连忙拉住洛玉欢。 听着有几番道理。洛玉欢暂时打消了念头。 “我已经传信给一殿,让他们派鬼来修左黑院,现在你还是住这边的客房吧。”吴子愉觉得有些口渴,放开洛玉欢准备进屋喝茶去,却被洛玉欢从后面搂抱住。 洛玉欢在吴子愉的耳边轻声道:“我能和你睡一起吗?” 吴子愉想都没想:“不行。” “为什么?你看我们的关系都鬼尽皆知了……”洛玉欢很委屈,“难道你提上裤子就不认鬼了吗?” 吴子愉:……这一模一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和从洛玦嘴里说出来,味道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给我进来!”吴子愉甩开人,大踏步往前走。洛玉欢跟在后面忍不住偷乐。 “想笑就笑,憋着当屁吃吗?!”吴子愉不用想也知道洛玉欢是个什么表情,气道。 “我不笑了,我真的不笑了哈哈哈哈。”洛玉欢上前想摸一把吴子愉的手,反而被掐了个正着。 唉!这鬼怎么突然变傲娇了呢? 第44章 冤家 第二日,黑白无常上门拜访的时候,冧止明显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连眼尾都是微微上扬的。 吴子愉偷偷地看了一眼立在旁边低头沉默的鱼遥不复往日的潇洒,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啊瞧我这记性,我昨天都忘了与你们说说那广安王和黑纹的事情了,快请进吧。”冧止低声笑着,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不以为然。 洛玉欢拱手笑道:“无妨,今日得空便请冧止鬼王好好说说这事了。” 冧止做了一个邀请他们去前厅的手势,并示意他们先行,两只鬼只好越过鱼遥往前走。洛玉欢心下觉得怪异,往常这时候鱼遥免不了要调侃自己几句,可是今日过分沉默。 他不放心往后看了一眼鱼遥,却见他走路姿势一别一扭,慢吞吞地在后面挪着。而冧止则含笑扶着鱼遥,颇有耐心地陪着他走。 刹那间,眼前这副景象化解为千万句子成功对应到了阅历丰富的洛玉欢头脑里的小话本,一番千百回转,终于洛玉欢懂得了昨天为什么吴子愉让他有点眼力价坚决不来问冧止黑纹的事情。 默了几秒钟,洛玉欢扭头问吴子愉:“为什么上次你的走路姿势没有变?” 吴子愉:“?” “是我不够……” 吴子愉飞起一掌就捂住他的嘴。 当一仙三鬼稳稳当当地坐到前厅的椅子上时,已经过去了半刻钟。鱼遥刚来地府的那天就根本没有踏足过这个府邸,而是在洛玉欢的客房那边一直住着,直到昨天冧止强行把他拎回这个府邸的时候,他才想着要好好看看这地府拨给他住的名义上的“囚笼”。 因着他自己拒绝了那些鬼婢鬼奴来服侍,所以这府邸冷清得飘满落叶,更别说现在有鬼来上茶,惹得鱼遥有点点的尴尬。 好在也没鬼要理这些。 只是鱼遥因为某处不可言说的隐私坐立难安,被冧止瞧见了贴心地变出一个厚厚的坐垫铺在鱼遥的屁股底下。 为什么这俩昨天还在打架的人今天变得突然这么腻歪?洛玉欢迷惑了。 “你们先前听说的广安王是一个喜欢吃人魂魄,特别是婴孩魂魄的凶暴鬼王,虽以符术入道,但是却借以吞噬魂魄来扩充力量,可能实力并不怎么样。”冧止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只是因他恶名在外,很多鬼也就忘了他真正擅长的是什么。” “如今鬼界运用最广的符术,也是从广安王那儿继承发展起来的。也许你们会有疑问,鬼族明明有法术,为什么会要用符咒这种人族才会用的东西?想来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符术就是能够聚集法力,使之达到更大的效用。” “广安王因为吃多了,身形庞大十分懒怠,他便拿鬼制作傀儡替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那些黑纹便是他的傀儡标记。” 洛玉欢问道:“那名鬼婴便是他的炼化之物?”可是为什么会被方旌旗所指挥使用? “广安王手底下傀儡众多,而且设的都是低阶符术,时不时会丢几个不奇怪,再者,并不是所有的傀儡都会认命听广安王的话,因为鬼也是有思想的。”冧止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吴子愉,“不过广安王懒得追究这些事情……逃出来的傀儡幸运的可以拿回自己的意识,不幸运的会被其他眼馋的鬼捡走改装供自己驱使。” “但是无论怎么样,那个黑纹是始终不会消失的,它就像是一个埋藏在暗处的隐患,万一哪一天广安王心血来潮使出最大的法力,拥有这些黑纹的鬼会立马丧失意识受他使唤。” 拢袖坐着的吴子愉脸色愈发铁青。 “可有消除的办法?”洛玉欢担忧地问道。 冧止搭在桌上的手轻轻地扣了几下,懒散道:“办法是有,就是代价有点大……黑无常大人,您这么心焦是做什么?” 所有人鬼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洛玉欢身上,洛玉欢挠挠头,作不好意思状:“谈夫人的儿子被那黑纹控制,我怕那鬼婴失控伤到她,毕竟谈夫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吴景的师傅。” “哦~”冧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了然。 “那方法便是除掉广安王,他一死,所有符术都失效。” “什么?!”洛玉欢和吴子愉异口同声。 冧止如墨的瞳里依旧看不到丝毫的波澜,仿佛杀掉一个鬼王如同吃一口饭那么简单。下一秒,他说出了更令鬼震惊的话:“我正好有这个计划,二位要不要和我一起?” 吴子愉深深地皱起眉头。 “说实话,我来这地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我在外面布好局杀鬼,实在看不得那些血腥,才来这避一避——不过主要还是找我的亲眷。”冧止支着下巴,勾勾嘴角说。 “冧止鬼王为何要和我们说这些?”吴子愉谨慎道。 冧止真诚:“因为你们是照顾鱼遥的朋友呀,自然是要受些优待。” 你放屁吧,杀人和优待有什么关系吗?不过,冧止说的话确实让洛玉欢和吴子愉一个明里一个暗里地心动。洛玉欢表现出来好似是为了鬼婴,实则是为了吴子愉后脖上的黑纹,而吴子愉也同样为了自己而稍稍放了心。 三只鬼互相看来看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某一种认同,然后在这三股视线中达成看某种契约。 “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告知。”吴子愉恭恭敬敬地对冧止行礼道。 冧止难得客气回礼,嘴上却道:“那是自然,这不就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去做吗?” 洛玉欢和吴子愉:…… 突然外面炸起一道刺目的光,划过半个地府的天。鬼界的天从来都是黑暗阴沉的,偶有绿光却也是柔和一片,骤然间亮起的白芒让所有在地府生活惯了的鬼们短暂失明不久。 “怎么回事?”吴子愉恰好背对着门那边,没有直视那光,情况还好。可是洛玉欢、冧止和鱼遥这三个面对门的鬼、仙就惨了,他们纷纷偏过头去用胳膊挡住双眼,僵了一会儿才恢复。 “这个光亮得给天界的长明灯似的,为何鬼界会出现这种光?”鱼遥是最先恢复过来的,想来也是在天界那种到处亮如白昼的地方待久了。 吴子愉紧张地握住洛玉欢的手:“洛玦?还好吗?”洛玉欢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我有事,先走,再会!”恢复清明的冧止如龙卷风似地跑出地府,丢下了这么一句话。鱼遥嚯地站起来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躲在衣袖里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 洛玉欢颇为担心地看着鱼遥。 虽然今天鱼遥和冧止的关系亲密异常,却只是表象。他们的之间仿佛是在万丈深渊的两头强行搭起一根独木桥,在上面走得颤颤巍巍,一不小心就坠下去粉身碎骨。 “干什么那样看老子?”鱼遥自然是注意到了洛玉欢的目光,“被你看得好像老子下一秒就要羽化一样。” 洛玉欢笑:“这个才是你嘛,刚才那个沉默的鱼遥可不是你。” “滚滚滚!”鱼遥嫌弃道,“有那么空的话就给我拿些酒来!我这府邸里都没有酒。”有时候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奇妙,酒喝着喝着,就算什么不说也成了好朋友。 “好好好,鱼遥大爷。”洛玉欢及其敷衍地向鱼遥拱拱手,跟着吴子愉出去了。 出了门,吴子愉捏了一个口信传给盛衡。 “什么事?”洛玉欢问。 “叫盛衡去买酒送到鱼遥这里来。”吴子愉冷道。 洛玉欢嗅出吴子愉那一股浓浓的醋意,眉开眼笑:“不是吧吴景,你这都要醋一醋啊?” 吴子愉轻飘飘地看了洛玉欢一眼:“醋了,咋了?” “不咋不咋,全凭你喜欢!”洛玉欢笑痛了肚子,“那酒就让盛衡买去吧,咱们回家!” 地府外,七里山顶棱镜树偌大的莹亮树冠下,匍匐着一个庞大的身躯,犹如一个巨石。 冧止脚尖落地,轻轻地站在那个身躯面前。他似乎是将自己团成一团睡觉,连头都埋在胸前看不见。 “广安王,好久不见。”语气说不出的森然。 似是被冧止吵到,广安王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大如铜铃的双眼并未完全睁开。他粗着声音:“杂碎,因何打扰本王睡觉?” 堂堂鬼王被骂杂碎,岂能忍?冧止却一笑置之。他道:“广安王,这七里山是我冧止的地盘啊。” 广安王此时睡意朦胧,被人吵着睡不着已然是很不高兴,他微怒:“这鬼界还有本王去不了的地方吗?滚,别来吵本王睡觉。” 冧止别在背后的手指骨压得咯咯响,面上一派平静:“我最近新得了一个新鲜的魂魄,是一个仙人的,我猜广安王一定没有吃过仙人的魂魄吧?” “仙人?你别框我,他们的魂魄早被天上收走了。”广安王听到魂魄二字竖起耳朵,冷哼。 “不信?那劳驾您闻一闻我身上可有仙人的味道?”冧止伸出一只袖子,轻轻地晃了晃。 刹那间,地面传来震动。 第45章 死生 原是广安王坐了起来。他一双浓粗的双眉下铜铃大的双眼里布满血色,泛着青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有仙人的魂魄你不拿去做法器,来找我做什么?” 冧止挑眉:“我的法器何曾用过仙人的魂魄?现在外界传言说是我们两个鬼王不和,恰逢我得了这仙人的魂魄送与你,以此去击碎那些谣言。毕竟我们俩若真的因那些小事斗起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仙人魂魄四个字早就已经勾起了广安王的馋虫:他从来没有尝过仙人魂魄,一定是比人类婴孩的更为美味,若是他能吃掉那魂魄,修为必定大有增益。这面前的小兔崽子嘴上说着惶恐,却也没见他不安的样子,语气里还带看不起人的傲慢…… 算了,我还是暂时跟他保持友好,等吃到了魂魄再教训他一顿不迟,到时候让他看看谁才是鬼界真正的鬼王。 “那魂魄关押在何处?”广安王思量片刻,抬头问。 冧止却道:“魂魄关押处,我须得明日再告诉你。” 广安王一听,怒目而视。 “广安王先别着急,我冧止可从不失信于人,我此次把仙人魂魄给你,您怎么着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吧?我要求用你把放在解离城的傀儡全部召回来换这一仙人魂魄。”冧止趁机提出要求道。 解离城是鬼界的鬼族聚居处之一,是冧止的住处所在,也是他名下亲信亲兵聚集之处。前一百年解离城与广安王发生了冲突,冧止的兵与广安王的傀儡一直在打战。 由于傀儡源源不断被制造出来导致冧止的兵在不断地被消耗,若不是解离城中心放了一簇赤焰林的阴火,恐怕解离城也早已被广安王占领了。 冧止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摸索广安王的脾气,心知对于广安王来说,一个仙人魂魄比得过占领解离城教训后辈鬼生千千万万。 不出所料,广安王果然答应了。 “明日亥时,来带我去。”说罢,又倒头睡下,惹得棱镜树掉了大半棱镜果。冧止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长生殿。 不知为何吴子愉从刚才刺眼的白光过后,后颈就一直隐隐作痛。洛玉欢见他面色有异,以为是白光伤到了他的眼睛,毕竟相较于才来地府一年的自己,吴子愉在地府已经快五百年,比自己更加不适应白光。 “可是眼睛不舒服?” 吴子愉不想让洛玉欢知道自己后颈的黑纹,只好胡乱应着:“我要去睡一会儿,你去看看陶元他今天的字练完没。” 成功把洛玉欢支开后,吴子愉进了房间掩好门,寻了一面镜子用法力托在半空,然后将衣领松了松,把披着的长发拨到面前露出后颈,照了照——果不其然,后颈上的黑纹竟然已经隐隐有了发红的趋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子愉面色十分凝重,手上还是有条不紊地拢好衣服后收好镜子。等他做完这一切,洛玉欢的脚步也恰好传来。他急忙往床上滚了一下面对着墙假装睡觉,实则竖起耳朵在听洛玉欢的动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紧接着腰上突然就多了一只咸猪鬼爪,将自己往后带了带,靠上了一个胸膛,而又有另一只手则轻轻地将被自己压着的头发抽出来拨到旁边。 吴子愉心里的熨帖还不过三秒,又倏忽僵住——而且他也明显感觉到那只手停顿在自己的脖子上——脖子上的符文被洛玦看见了!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一颗心高高地吊着,等着洛玉欢的反应,把自己晃起来也好,离开也罢。 可是洛玉欢并没有做他想象中的举动,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缩回了手拥着他睡去,徒留吴子愉一个鬼瞪着眼睛,觉得洛玦不在意想舒一口气,又觉得洛玦这么淡定可能先前就知道了些什么。 一口气吐也不是吸也不是。 半掩的窗间飞进了一只法力捏作的纸鹤,飘然来到吴子愉的面前。吴子愉悄悄地绽开信看——是冧止发来的,上面详细地交代了他们明日要去季和谷,顺便把鱼遥弄晕带过去。 弄晕鱼遥是个什么操作?怕他捣乱? 第二日早,两只鬼都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各敛神色心思各异来到了鱼遥府上,很快循着酒味找到了他。 “鱼遥!” 洛玉欢叫了一声鱼遥,而吴子愉则趁他扭头时候一巴掌劈在他的后颈处,扛上人就走。 而另一处,冧止再次来到了七里山。 “我想亲眼见过那个仙人魂魄,再撤去我的傀儡。”广安王虽然满身横肉肥油的样子,脑子还是没有废掉的。 “那广安王如何保证你不会既抢魂魄又不撤傀儡呢?”冧止问。 广安王颇为不屑:“本王从来不是背信弃义之鬼。” 鬼族能有几个讲信用的? 冧止心里冷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广安王与我同道。”说罢,展身往远处飞去。广安王沉声念了个诀,一辆由十六个傀儡拉的车凭地而起,巧妙地将广安王置入其中,朝着冧止消失的方向赶去。 季和谷的鹿华沙已经过了花期,结出拇指大小的淡紫色果实来。鹿华沙的话虽清丽,果实却妖冶,其形状如一女体,散发出的幽香有致幻效果。 冧止先前大婚时在季和谷搭建的屋子还在其中,他的亲信洪基正持刀立在门口。洪基见冧止远远飞来。连忙上前迎道:“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嗯。” 说话间不过须臾,广安王的舆车接踵而来。广安王甫一下车便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清新的仙人魂魄的味道,那味道仿佛只稍一口就能让鬼yu仙yu死。 “你冧止果然爽快,本王这就吩咐傀儡从解离城退下。”广安王哈哈大笑。 待到冧止接到通知说广安王的傀儡悉数退下后,他才上前向早已垂涎不已的广安王道:“仙人的魂魄就在房间里面,但是因为此仙人羞愤难当,魂体经常欲图自爆,昨日那亮光想必你也看见了,实在难为鬼族!所以还请你蒙上这眼睛。” 冧止这一番面不改色的扯谎让站在不远处当个侍从的洛玉欢抽了抽嘴角,然而饥渴难耐的广安王早已顾不得多,他一把扯过冧止手里的红布条围上眼睛,大踏步向前走去——就算围住眼睛,他还是能感觉到那最鲜嫩最美味之处。 可是没等广安王触摸到那扇门,门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连带着四周一阵接一阵亮起,直到那白光完全将广安王淹没,地上的阵法也显现出来。 那地上的阵法排列一如北斗七星,由七个阵组成一个大阵,每处小阵眼都有一名法力高深的冧止亲信,而大阵眼便是吴子愉。此时的吴子愉不再拿着招魂幡和锁魂链,而是一把朴素沉重的剑,剑尖正正当当地抵着阵眼最中心的位置。 “七星白芒阵,开!” 如果细心的人不难发现,这七星白芒阵爆发的光与昨日划过地府半边空地光芒一模一样,而且更加强烈盛大。 “广安王,为了今日将你一举击毙,我可是精心研制了很久这个七星白芒阵啊。”冧止负手站在一处屋顶上笑。 令人惊奇的是,这个阵的光虽然能量强大,却没有像昨日那般外泄,它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不断往里翻涌着,仿佛内里有一个吸引着它们的东西。 “那个红布条被我下了咒,这些来自天界的光全部会被吸引到你的身上把你的本体击碎!”冧止十分解恨。这么多年处处受制于广安王,今日终于将其毁灭,快哉! 那些光芒有如无底洞,将所有的声音吞没,广安王连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可是千年鬼王又是如此容易毁灭的吗?广安王立马翻手祭出了他最强的法宝,将他所有种过黑纹的,无论是自己手下还是隐藏的傀儡都呼唤过来。 一瞬间,季和谷的傀儡密密麻麻,或地上或天上,一部分开始对冧止一行的攻击,一部分开始自杀式投入北斗白芒阵,企图吸引一部分的攻击。 “唔!”处在阵眼的吴子愉后脖处的黑纹陡然亮起变红,感觉自己的鬼体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一步步就要向外迈去。 “吴景!”奋战的洛玉欢注意到了吴子愉的情况,大喊着要冲过去,却被冧止拦住。 “别慌,一切尚在掌握,他出不来那个阵眼的,只是要受些痛苦。” 洛玉欢见吴子愉被阵眼边界阻挡,稍稍放了心。只要不被广安王拉去替死什么都好。可是吴子愉在地上不断挣扎的痛苦模样又狠狠地揪住他的心。 “我早就知道吴子愉身上有广安王种下的黑纹,让他去大阵眼一方面是借助他的力量,一方面也是护住他不被广安王召唤过去。”冧止继续解释道,“广安王此刻正在受死,吴子愉的痛苦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等结束他的黑纹就会消失。” “你如何知道他身上有黑纹?”洛玉欢惊怒道。 “我研究了广安王这么多年,总不至于没点收获吧?”第一眼看到吴子愉的时候,他便知道吴子愉身上有黑纹了。 一时间整个季和谷都在厮杀,局势渐渐倒向冧止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倒计时。 第46章 结局 有时候人们对另一个人群起而攻之,是因为那个人穷凶极恶,言行举止严重违反了他们心中认为的一个道义。然而在鬼界,一只鬼对另一只鬼的喊打喊杀原因仅仅是因为一个恨而已。 恨了,便杀——这是弱肉强食的鬼界难得一条每只鬼都会遵守的不成文规矩。 广安王存在近千年,仗着自己的强大到处招惹使得新仇旧恨不断,想杀他的不在少数,可是早些年广安王正值壮年鬼王,不一举击杀就会把自己命扯进去。 然而这些年的广安王暴饮暴食,疯狂吸取魂魄之力来提升自己的法力,短时间内法力虽提高但是到底根基不稳,早就把自己送上绝路。此时冧止杀他,占尽了天地人和。 当七星白芒阵的光芒最后一点消失,广安王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阵法中心静静地躺着一颗绿色的珠子,那是鬼的灵核。冧止毫不犹豫地上前捏爆了那个灵核,以保证广安王不再复生。 仇得报,季和谷却几乎被毁于一旦。冧止看着掌心细晶般的碎皮如流沙般坠入土壤中融化,有点恍惚得不真实,更没有太大的喜悦。 “洪基,和其他鬼去善后吧。”冧止淡淡吩咐道,说罢,欲抬脚向那个季和谷仅存的小屋走去。 门恰好在此时开了,鱼遥苍白着一张脸踏了出来,像是被吸去了魂魄随时倒地的样子。冧止停在原地。 鱼遥站在门廊上略略低头,轻声问:“这一局,你拿我当饵?” 他在同鱼遥好过后身上自然会沾点鱼遥的仙气,顺理成章地去引诱广安王让他相信自己得了个仙人魂魄;再让黑白无常带了鱼遥过来,将他放在屋里的一个阵法里,让广安王相信屋里的确有仙人魂魄,让自己可以在他放下戒备刹那间取他性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确实是拿鱼遥当饵了。 冧止沉默地点点头。 “前天晚上你说我欠你良多,甚至是一条命……如今,我还完了没有?”鱼遥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冧止迟疑后,再次点头。 “从前父君母后取你一条命,现在我还你一条命,两两抵消,我们便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鱼遥整张脸都明媚起来。 “鱼遥!你要做什么?”冧止见状直觉不对劲,赶忙拦住鱼遥的去路。鱼遥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啪地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做什么?当然是回去做我快活的鱼遥仙君啊,鬼王大人。” “不行!” 鱼遥却自顾自给他行了个大礼:“冧止鬼王杀了另一只鬼王,如今在鬼界声名更上一层,小仙在此恭贺鬼王大人了。” “你给我起来。”冧止欲图扶起鱼遥,鱼遥却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刻抽身而去。 “人都道鱼遥太子和冧止小鬼是对怨侣,怨侣怨侣,最后只剩下了怨却失去了侣,未尝也不是件好事。”鱼遥摇扇大步而去。 他和冧止的关系冷了这么多年,一晚上的床可解决不了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命和信任,两个最坚强却也是最脆弱的东西。就算两个人心中都有对方,又如何?两颗靠在一起的心曾经是多么炙热,如今便是多么寒冷。百年回首间,是千山万水的距离。 他明白,冧止也明白。 “吴景!!”突然洛玉欢在旁边爆发出一个尖叫,顿时吸引了准备离去的鱼遥的目光,定睛一看,洛玉欢面前的一摊白色衣服里钻出了一个模样不过三四岁的孩童魂魄,眉目俨然就是吴子愉的样子,只不过脸肉了很多。 “洛玦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这严肃的语气出自一个孩童软糯嘴巴里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小景,你现在真的变成小景了。”洛玉欢一副想笑又憋住不小的样子,尝试着用手去把吴子愉抱到怀里。 吴子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子,爆出一个粗口:“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不许笑!” 站在不远处的冧止上前来仔细地查看一番,得出结论:“应该是法力透支太多,又加上黑纹的副作用才变成这个样子。说到底也是我要求你来帮我才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会尽力给你找治疗办法的。” “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吴子愉冷漠肉脸。 冧止微微摇头:“说不准,可能等你法力全部恢复就变回去了。” “在这里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如先回地府再说吧。”鱼遥插嘴道,随手捏了个传送诀搭好阵法走了上去,“还不快来?” 洛玉欢应了一声,又左看右看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吧唧一口后赶紧抱着跑到阵法里,眨眼睛回到了长生殿。 冧止目送着一仙两鬼随着传送阵消失,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欲抬手将这仅存的小木屋毁去,眼前忽然掠过了那日成亲来此的鱼遥的身影,他被血染的长衫,红得如同嫁衣。 终究是放下手踏进了小屋里,将地上的传送阵抹去后消失。 此时的长生殿到访了一位客人。 典雅的贵妇人谈卿卿正抱着一个婴孩坐在客椅上,泪光涟涟满是感激。 “今日我照常守着弯弯,却不曾想封印着他的琥珀碎了,再回过神来,这孩子就变成这个模样躺在我怀里。”谈卿卿欣喜道,“这要多亏了玉欢少爷了!”说着,她便要站起来行礼。 洛玉欢赶忙拦住她:“不客气不客气,说到底这孩子也算是我的表弟,我帮一把自然。” “怎么不见子愉?我还想当面谢谢他。” “额……他最近有点事,回不来地府,再说你在茶艺上还算他的师傅,徒弟孝敬师傅有什么不应当的?”洛玉欢摆摆手,“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回府上,如今要与孩子一起生活,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那我便告辞了。”谈卿卿半蹲行礼,走了。 等谈卿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旁边的帘后,慢慢地挪出了一个小孩,他看起来想要努力走稳,却又止不住地颤悠。 “这小孩身体协调太差了!”吴子愉吐槽道,他现在一点也不适应这个身体,手短够不着东西就算了,腿也短,有时候他想迈个台阶都困难,时不时就被绊倒。 洛玉欢乐了,占便宜道:“来,小景,到爹爹这边来。” “滚你妈的。”吴子愉小手一挥,一巴掌呼在洛玉欢脸上,却一点都不疼。 “小孩子怎么可以说脏话?爹爹要打屁屁咯。”洛玉欢两只手穿过吴子愉的胳肢窝,将他提了起来。 吴子愉怒,在半空中扑腾着两只小腿:“你丫的,老子在军队的时候骂的脏话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洛玉欢闻言笑得眼泪直流,差点把小小愉摔在地上。 “再笑试试?!”可惜,这句话从三岁小孩的嘴里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洛玉欢笑得更欢了。 这几天,洛玉欢着实过了一把带孩子的瘾。因为那个捡回来的孩子陶元已经七八岁,鬼龄又比他大一些,实在是不太需要自己操心。 而吴子愉就不一样,三岁的身体却有五百年的脑子,带起来很是省心,根本不担心交流问题。他以前活着的时候就和爹爹小妾的孩子玩过,那不由分说便大哭大闹,实在是个烦人精。 养小小愉,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情。譬如你可以整天把他抱在怀里,捏捏脸摸摸小肚子,他虽反抗也打不过你,每天偷香吃豆腐,简直不要太爽。 至少现阶段的洛玉欢这么认为。 然而吴子愉何等聪明人也,不消几天便学会了反击。 每天深夜的时候,他便总喜欢在洛玉欢某个地方用脚蹭来蹭去,并且假装是自己睡熟翻身,惹得洛玉欢每天睡不好觉,一眼睁到天明。而早上又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想随时随地来一场运动,一摸手边却是个三岁的小孩子,顿时wei掉。 “小景啊小景啊你什么时候变回来啊。”洛玉欢愁苦地将脸埋在吴子愉的肚子上。 吴子愉憋笑:“万一变不回来也是挺好的不是吗?你这么喜欢当爹。” “好个屁啊!你再不变回来我现在就下手了!”洛玉欢表情十分凶残。 吴子愉惊呆,直接从床上滚下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洛玉欢:“原来你还好这口。” 操? 两只鬼正笑闹着,院外的鹅黄上前来敲门。 “八爷,鱼遥仙君求见。” “好,你让他等等。”洛玉欢一边说着起身,一边将吴子愉的衣服拿起来,“嘿嘿,小景,我来给你穿衣服。” 妈的,怎么突然这么变态? 吴子愉挣扎着被洛玉欢套好了这几日鹅黄碧绿赶制出来的三岁小孩专用小衣服,然后被美滋滋的洛玉欢抱去了前厅。 鱼遥看见洛玉欢和吴子愉现在这个奇怪的组合,挑了眉:“怎么还不恢复回来?” “法力恢复了大半,但是一点要长大的迹象也没有。”吴子愉垂头丧气道。 “这不就巧了?我托朋友去天宫查了查典籍,然后得来了这一枚药,大约是对你有效的,不妨试试?”鱼遥翻手变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 洛玉欢接过来:“谢啦!” 鱼遥笑道:“此番前来不止是为了送药,还是为了和你们道别。我要回天宫了。” 洛玉欢这才注意到,鱼遥的衣服不再是粉红色纱衣,而是换回了天宫皇族金丝白衫正经标配。 “你不是被罚的吗?怎么能说回就回?”洛玉欢疑问。 “父君罚我下来,是为了让我想通再回去,现在我想通了自然就回去了……虽然说可能也不会去当个正经官职,但是该帮的还是要帮的。”收敛起放荡不羁酒色天地模样的鱼遥仙君,在风度翩翩中多了几分洒脱。 “那……”洛玉欢欲言又止,鱼遥猜出了他想要讲的话。 “他嘛,若是有缘时间再长又何妨?若是无缘强求伤人伤己。”鱼遥说罢,和洛玉欢吴子愉相互行礼,翩然而去。 鱼遥走了,洛玉欢就少了一个能喝酒说话的朋友。可是他也明白终究鱼遥是要回到天界的,正所谓仙鬼两相隔。只是心中不舍。 当夜,洛玉欢在院里小酌,恍惚间,被一阵熟悉的气息包围。 “小景……你回来啦?” 长发已经从后面垂到了胸前,肩上轻轻靠上一颗脑袋。 “好不容易适应三岁小孩的身体,如今又有点不适应了。”吴子愉破天荒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味道,这点撒娇足以让洛玉欢的酒气瞬间挥发。 “那不如我来帮你好好适应?” “啊?” 洛玉欢嘿嘿一笑,转眼间,两只鬼已经到了床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了结局了结局了哈哈哈哈。 找个时间会再修整一次全文。 新的脑洞已经在完善了,期待下一次见面哟宝贝们!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