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马哲感化魔尊》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我用马哲感化魔尊 作者:lomer 文案 许婉无意间穿进一本修真小说。 书中,她是鹭鸣宗的少宗主,眉眼如画,天资聪颖,和男主是青梅竹马。 可惜她只是个工具人,替男主挡下魔尊一剑后丧命。 许婉:怕死,没感情,不挡。 某日,她捡回了还未黑化的魔尊大人。 为了自己的小命,许婉决定重操旧业,做回思政老师,用马哲感化未来魔尊。 但是,她发现这个魔尊有些话痨,无论她讲什么,魔尊总会将话题带偏。 比如: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懂了么?”她问。 魔尊思索片刻,忽地身子前倾,吻上书案对面的她,口中模糊道:“我心悦你,这是个真理,你要检验吗?” “这要怎么检验?” 沐辞朝含笑道:“你说呢?” 食用指南: 1.1v1双c故作老成懵懂女主X心思缜密话痨男主 2.穿书修仙甜文,私设巨多。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仙侠修真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婉┃配角:沐辞朝┃其它: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立意:宣扬辩证唯物主义,发展社会主义理论 第1章 蓝天碧水,群山环绕,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御剑而行。 “真可惜,这次比试大会,咱们中宗只进了两名弟子。”一名少年如是说到。 行在她身前的少女也面露惋惜,搭话道:“是啊,但也没办法,谁叫咱们中宗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灵石灵器什么的,根本和其他中宗没法比,自然在修习上差上他们一截。” 说着,她回头瞥了一眼吊在队尾的女子,带着不屑道:“有些人啊,在中宗里作威作福,一见了大场面腿都软了。”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纷纷回头,或幸灾乐祸、或怒其不争、或吃瓜看戏,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只见队尾那女子长发飘飘,仅一根玉簪束起上半部分的头发,纤腰束素,一身劲服将她纤长身姿勾勒,颇有一番睥睨天下却遗世独立的风韵。 她冷冷扫过众人,清淡的脸上带着教导主任的威严与霸气。 看什么看?作业写完了吗?啊!不是,应该是,日常任务做完了吗? 直到现在,她还未完全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 她叫许婉,原是一所公立高中刚入职的思政老师,在课上没收一名学生的修真小说,带回办公室后竟发现书中有个角色和她同名,她一时好奇便翻看起来。 书中对许婉的着墨不多。 她是鹭鸣宗的宗主之女。虽然这个宗又穷又破,但是宗主视她为掌上明珠,但凡有什么好灵石灵器都先紧着她,又加上天赋异禀,所以她的修为境界也不低。 本来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可她偏偏喜欢上青梅竹马的男主,而男主心里另有良人。 在男主和魔尊大战时,她舍身挡下刺向男主的那一剑,死在了男主的怀里。 说白了,她就是个工具人。 她死后,男主的奇穴被打通,突破出窍境,到达空冥境,可实力大增的他依然没能打得过魔尊,最后被援军救走。 男主在疗伤过程中,和女主的爱情小火苗熊熊燃烧,伤一好,就和女主打着提升修为的名号双修了。 兄弟,你的青梅可尸骨未寒啊! 现实中的许婉吐槽完这一句,忽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到了这个异世界。 真特么草率! 草率得她都有点不相信,直到这里的地名、人名什么的,都能和书中对上时,她才确信自己穿书了。 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许婉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少宗主,勤勤恳恳地修炼,不去招惹隔壁宗的大师兄南淮——也就是本书的男主,独自美丽。 在去这次比试大会之前,她的老父亲特地将她拉到屋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尽全力,划划水就好。 对此,她是求之不得。 因为照原剧情,男女主都通过了比试,在之后的集训中相遇相知,还产生小小的暧昧,却被原书中善妒的她从中作梗,生生掐灭了爱情的小火苗。后来女主得知真相,没少找她麻烦。 所以,她在比试大会上放水,早早就下场了,眼不见为净,男女主怎么卿卿我我,与她无关。 然后就有了开头被阴阳怪气嘲讽那一幕,可她却不以为意。 在许婉回忆的这段时间,前头的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她也落得更远了。 不过她也乐得清静,默默地吊在最后。 蓦然,万绿丛中一点黄。 许婉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一眼。 慢着,好像是个人? 她没有惊动其他人,独自掉转头,上前查看。 那点黄色是个小男孩,八岁左右大,静静地侧躺在那,嘴角黯红血迹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清秀的五官此时全都皱在一起。 真可怜!哪个禽兽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是这个小孩子挡了哪个大佬的路? 要不要救他呢?许婉一时拿不定主意。 救,怕牵扯进什么重要剧情里;不救,良心不安。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怀中人动了动,艰难地抓住她的衣摆。 黄衣男孩的手倒是很干净,指甲修剪圆润,关节处有茧子,应该常年握剑。 他虚弱地开口:“姐姐……救我……”声音缥缈得像是从山谷里飘来似的,小孩子特有的奶音加上无力的沙哑,像是被下了诱蛊,让人无法拒绝。 许婉心一软,将男孩拦腰抱起,跳上剑,抄近路回了鹭鸣宗。 远远的,她看见宗门口站着一人,墨绿色道袍下的身形萧瑟,不是她爹是谁? 她指尖微动,足下大剑随即提速。 几个瞬息之后,她便稳稳得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许世平立即迎上:“婉儿啊!你总算回来了,爹生怕你一去不回啊!”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抖动,唇上两撇胡须也一耸一耸的。 耳旁炸开洪亮的声音,许婉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是去参加比试大会,又不是去打仗,哪会一去不回?最多不过是表现优异,被留下集训而已。 当然,集训是不可能集训,这辈子都不可能集训的,安安静静做个路人甲不好吗? “啊!”许世平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男孩,惊叫道,“你把人家打晕了!?” 许婉有些无语,她爹就是爱一惊一乍的,她要是心脏不好,都活不了多久。 “不是,他是我捡的。”她解释道,径直入门,“你快看看,他还能抢救一下吗?” 鹭鸣宗穷,没有专门的宗医,平日里弟子有什么小痛小病的,都是许世平这个宗主诊治的。 许世平跟着进院,侧目打量了下她怀中昏迷的男孩:“你在哪捡的?别是什么大麻烦,我们宗可遭不起!”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许婉道。 “也是。去别院客厢,那里人少。”许世平提议。 鹭鸣宗人丁稀少,这一路走来也没碰见几个弟子。 推开尘封许久的客厢房门,灰尘扑面而来,许婉皱着眉别过脸去:“这房间多久没人打扫了?” “宗内就这么几个人,主院够住,别院便甚少人来,更别说打扫了。”许世平拂袖,施了个避尘咒,屋内立马焕然一新。 许婉将男孩平放在床上,让出位置给她爹。 她自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细细端详起昏迷中的人。 男孩衣着不算华丽,但也是上好的蚕丝锦缎制成的,淡黄色的长衫上绣满暖白色暗纹,护腕腰封也是牛皮质的,必定出身大户人家或大宗。 手上的茧痕是练剑之人专有,但他身上却无一点修道后凝练的真气,难道只是个不懂道术的剑客? 许世平先是替他把了脉,忽地眉头紧锁,瞳孔微微颤抖,清明的眸子仿佛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他赶忙开启灵识,在男孩周身查探一番,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许婉在一旁着急问道,“救不了?” “我救不了,”许世平收势,看着男孩布满细汗的脸,若有所思道,“但他自己似乎有办法。” 许婉困惑道:“他自己?” “对,他自行将毒素分散到四肢百汇,再用真气各个击破,最后化解毒素,收回真气,但能否成功,还得看他的造化。” “哦,”许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她刚才没有察觉到对方体内的真气,原来是用于解毒了。 她同许世平在床前的四方桌旁坐下,圆角矮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也太破了吧? 许婉在心里默默吐槽,看了一眼身下的凳子。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许世平问。 她转回头,看着床上面容痛苦的人,道:“还能怎么办,先留着呗!” “可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 “他那张嘴有多大?”许婉不屑道,“好养……靠!”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活”字被她生生咽回,还不禁爆了粗|口。 ------ 作者有话要说: 许婉: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第2章 只见男孩周身泛起紫光,那是空冥境的修道者才有的光,颜色愈来愈深,光芒愈来愈强,在几近黑色时,忽地一闪,黑紫光散去,只剩下淡淡的白光。 男孩一身修为尽散,重回筑基。 而他的身子瞬间长大,是个成年男子模样,眉清目秀,高鼻薄唇,下颚线条流畅却不失有肉。即使静静躺在那儿,他的眉眼也有万种风情。 “这……”许婉面色尴尬,犹豫道,“应该也好养活吧?实在不行……”让他出去卖笑赚钱。 当然许婉没将后面半句说出口,她可没忘记自己曾是个人民教师。 床上的人辗转醒来,一睁眼便撞上许婉不怀好意的目光,本就跳动缓慢的心咯噔停顿了一下。 他强撑起身子,俯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许婉微眯着眼,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一副要把对方吃了的样子。 她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谢,不知公子何许人也?” “在下沐辞朝,年方十八,未有婚配,”看着许世平逐渐和善的目光,男子唇角偷偷挂笑,声音也清亮不少,“无不良嗜好,喜……” “停!”许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这位兄弟,请你清醒一点,这不是在相亲! “我只想知道,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许婉收起打趣神色,摆出教导主任严肃脸,质问道,“而你又为什么会在荒郊野岭晕倒?” 当看到沐辞朝一身紫光护体时,她就心知不妙。她爹修炼了四十多年也才空冥境界,而沐辞朝年纪轻轻竟和她爹同境,定是什么大佬,她惹不起。 经这一问,沐辞朝像是想起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本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个私生子,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年幼的我被父亲藏在人界。前些年父亲也死了,大房的人得知我的存在后,就一直派人来追杀。” 说着说着,他的眼角噙泪,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 “我本想逃去流火道,可还是被他们追上,我极力抵抗方得以苟活。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下毒,我散尽全身修为,才换回这条命。”他声音哽咽。 许婉:…… 说实话,她对沐辞朝的这套说辞是将信将疑的,首先在人界长大是不太可能修习道空冥境界的。再者被人追杀,誓死抵抗后身上竟无血渍?最后追杀的人是如何给他下毒的? 这些都不合常理。 可沐辞朝眼中泪光点点,像是天上星,一闪一闪的,楚楚可怜地盯着许婉,盯得她心生悲悯。 见她这么犹豫,沐辞朝继续卖惨道:“我现在无依无靠,满身修为尽毁,实在不知该漂泊至何处,不说遇到大房的人,就算是寻常野兽,我也……” 他停得很适时,无言却胜千言万语。 可他越是可伶,许婉就越是怀疑。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别想太多,”许婉勾唇道,“天黑之前走就可以了。” 沐辞朝怔住,一双星眸不可置信地盯着许婉,喉结微动,但终是一言未发。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最后还是许世平出来打破僵持。 “你就安心留下养伤,等伤好再走也不迟。” 许婉:? “谢谢前辈。”沐辞朝立即感谢道,没给许世平反口的机会。 但有些东西深入骨髓,比如:穷。 许世平立马抬手拒绝了他的好人卡,道:“唉,先别急着谢。你在这儿也不能白吃白住,总得交些住宿伙食费吧?我们鹭鸣宗可不是善堂。” 一听要交钱,沐辞朝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下块玉佩,放在掌心仔细端详,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应该值些钱。” 他恋恋不舍地从玉佩上移开视线,望向两人,万分不情愿地伸出手:“二位你暂且拿去吧。” 许婉:…… 你都说这话了,她还能拿这玉佩吗? 当然能! 可她刚想站起去接就被拦下,她疑惑地看向她爹。 只见她爹摸着胡子道:“既然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就留下。钱财乃身外之物,待他日你再还我们这个恩情便是。” 许婉满头问号,他爹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是谁在哭着喊着宗里穷的? “咱们宗有钱?”她不解地问道。 许世平凝望着她的眼,郑重其事地说:“想什么呢?傻孩子。” “那你留他,还不收钱?!”她质问道。 “行善积德是修道之人的本分。”许世平摸着胡子道。 他的胡子很黑、不长却很修剪得很整齐。 许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以后别和我哭穷。” “穷是一回事,行善是另一回事。” 看着相互拌嘴的两父女,沐辞朝眸中讥笑一闪而过,消失在氤氲的眼眶中。 忽地,许婉转头看向他,问道:“你认识龙凌天吗?” 龙凌天就是刺死她的魔尊。 出神的沐辞朝急忙收起多余神色,怔住思索了一阵,摇摇头:“不认识,姑娘为何会这般问?” “噢,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许婉打着哈哈。 “龙凌天?不是魔道流火道的奇才少年吗?”许世平疑惑道,“听说这十年来一直在闭关。” 许婉点点头,若有所思。 在这个世界,修道之人分为两大派,六合道和流火道,六合道是正道,流火道是魔道。 但两个道派本属于一家,后来因为某些矛盾才分家,修炼的道术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而魔道也并非作恶多端,只是与所谓正道相悖,所以被人口占大多数的正道称为魔道。 真特么随便! 但这都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拯救这个即将破产的鹭鸣宗。 原书中,在许婉集训时,鹭鸣宗因弟子稀少,被隔壁的清鹤宗吞并,她从此寄人篱下。 虽说以她的实力,在别的宗也吃不了亏,但坏就坏在她喜欢身为清鹤宗大师兄的男主。 为了追求男主,她不断作死,最后众叛亲离,落魄至极,最后在她死后都没几个人悼念她。 惨! 所以鹭鸣宗不能倒,她更不能去清鹤宗。 从沐辞朝那儿回来后,许婉一直在琢磨如何振兴鹭鸣宗的事。 经她层层分析后,终于找到鹭鸣宗衰败的最核心原因所在——缺人。 六合道的每个宗门都有管辖地,保护一方安宁,而辖区内的百姓每月会进贡灵石作为报酬。 鹭鸣宗的辖区地处偏僻,物产匮乏,灵石产出较少,许世平也不强迫进贡量,导致宗内弟子灵石吸收较少,修为自然不高,降妖伏魔渐渐力不从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逐渐降低。 寻常百姓中偶尔出现个有灵根的人,也会投靠别的宗门,就连宗内的弟子也有不少跳槽的,弟子少之又少,实力大大减弱。 所以想要挽救鹭鸣宗,就要招人进来,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引起质变。 有了主意,许婉隔天就同她爹说了计划——开班教学,当然不是只招有灵根的修道者,还有普通人。 “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她如是向她爹解释道。 “可是女儿啊,他们没灵根,修不了道,来宗里学什么呢?总不能学个寂寞吧?” 许婉早有打算:“凡界学堂教什么我们就教什么呗,我们多送几堂吐纳课,占卜课,还有御剑免费接送,竞争力一下子就提升了,不怕没人来。” 她说得振振有词,许世平将信将疑,摸着胡子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拍定主意,让她带着宗里全部家当去坑,不,去招学生进来开办学堂。 不过许世平也再三要求,她若是遇见其他宗的人,尽量不要发生冲突,更不要使用绝学伤人性命。 听着她爹滔滔不绝的嘱咐,她有些不耐烦地点头道:“知道了,我去找人,又不是去抢人,能发生什么冲突?再说,我去的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应该不会碰到其他宗的人,更不会打伤他们。” 说完她就溜了,不想再听她爹唠唠叨叨。 翌日一早,许婉背着大剑,独自踏上传|销,不,招学之路。 刚下门口阶梯,她就被沐辞朝叫住:“许姑娘,我同你一起去,互相好有个照应。” 她转身昂起头:“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他们可是会杀你灭口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的态度为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人性的觉醒,还是道德的复兴? 第3章 “前日我中毒后,特意留了个活口给大房的人报信,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沐辞朝望着她的眼平静道,“为防止他们起疑,我烧了一具杀手的尸体,并在他身旁放上我的剑。让前来查探的人相信我受不了毒发之痛,已经引火自焚。还有,这里离我出事的地方很远。” 沐辞朝说得很平淡,就像在讲解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旭阳洒在他身上,化作点点暖意,可许婉背后却寒意渐生。 这人心思甚是缜密!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依然面面俱到。 她盯着台阶上的人,眸中毫不掩饰的猜忌与防备。 许久,她才道:“那你就跟着去吧。” 下山后,沐辞朝若是没被人认出,她就找借口分道扬镳;若是被人认出且被追杀,趁现在大家都不熟,她赶紧装不认识,撇清关系溜掉。 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个麻烦送走。 因为修道之人喜清净,宗派一般建立在荒山老林处,去凡界路途遥远,一般都靠缩地术或御剑飞行。 而缩地术的法器是一次性的,虽说不贵,但秉着能省就省的原则,许婉选择驭起她的大剑,后面载着沐辞朝,衣袂飘飘地下山。 崇山峻岭中,一男一女穿梭其间。男的一身鹅黄长衫轻盈,皮质腰封和护腕稳重,英姿飒爽,清新俊逸。女的宽大飘逸青白道袍,长发高高束起马尾,干练利落。 两人共驭大剑,好一个郎才女貌!可惜实际上他们貌合神离,各怀心事。 许婉余光悄悄后瞟,却是什么也看不到,身上衣物也没有被抓住的感觉, 这小子不愧是曾修炼到空冥境界的人,即使了没修为,在大剑上依然这么淡定。 但现在的他搁这儿装什么大佬呢? 许婉这般想着,双唇微动,脚下大剑突然绕着山峰,来了个九十度急转,仿佛要把后边人生生甩下似的。 这下看你还抓不抓我的衣角! 她的嘴角扬起,露出狡黠笑容。 可等了许久,身后并无异样,她好奇朝后看,只见沐辞朝仍稳稳站在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似乎隐隐有杀意。 “刚刚转得急,忘记提醒你了,”她为自己的恶作剧找着借口,“你没事吧?” “没事。”沐辞朝依旧是那副表情,一脸高深莫测。 许婉挂着尬笑,为自己找回几分颜面:“下山之后,若是遇到什么可疑的人,你自己先跑便是,不必拉上我。” 言外之意:你去把敌人引开。 “好。”沐辞朝彬彬有礼道。 见他这么平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但许婉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专心驭剑,穿梭在山间。 她选了个繁华的镇子作为招生的第一站,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连饭都吃不起,谁有闲心读书? 一进镇子,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映入眼帘。 许婉用手在头顶搭起帐篷,从尾一直望去,却望不到头。 “人好多啊!”她喃喃自语道,“这么多人在这干什么呢?” 一直跟在后头的沐辞朝回答道:“他们都是去算命的。” 许婉猛地转身,背上长剑的剑柄划过身后人的下巴,可她却没注意到,径直问:“你怎么知道?” 差点被毁容的沐辞朝微微皱眉,直起稍稍后仰的腰,揉着微红的下巴道:“我刚刚问的。” 看他这副模样,许婉也大致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急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全然没了先前捉弄人嚣张气焰。 其实她也不知道驭剑时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这么幼稚地整蛊沐辞朝,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沐辞朝摇摇头表示无碍,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姑娘,挽起温和的笑,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我想问一下,这算命的先生是谁?” 那姑娘看了一下队尾,自知自己今日是没戏了,见沐辞朝温文尔雅,便停下回答:“他就是前些年名动四方的曾纪诺曾先生,这几日他云游到我们天禧镇,大家都争着找他算命呢!” “他算得很准吗?”许婉插嘴问道。 小姑娘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说:“姐姐是修道之人吧?自然是看不上我们寻常百姓的占卜术,这曾先生虽不说百占百中,但也有一半的准确率,更何况……” 说着,小姑娘又转而瞥向沐辞朝,娇羞地用袖子掩住半张脸,脆生生道:“他长得比这位公子还俊,能当面说上几句话,即使是废话也是极好的。” 许婉:……懂了,占卜界的流量小鲜肉,靠脸吃饭。 沐辞朝微微俯首,望着小姑娘问道:“那这些男子为何也来排队?”眉眼尽是温煦却又疏离淡漠。 “自然是来砸曾先生的招牌的。曾先生一来,镇子上大半姑娘都被他吸引了去。他们哪会服气?便去找曾先生占卜,专挑他的错处。”说到这儿,小姑娘非但不恼,还轻蔑笑道,“这些个男人真以为我们是冲着占卜去的吗?” 许婉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转瞬,她想到个招生的好办法。 若是能将曾纪诺招进鹭鸣宗,还怕没人来? 她问:“不知曾先生可有进宗门?” “他这般不喜拘束的人,又怎会进宗门,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 Yes!她还有机会。 小姑娘还在那骄傲地絮叨着:“曾先生是自学成才,比鹭鸣宗那些个没用的可强多了!”像极了在亲戚面前夸耀自家孩子的家长。 许婉:谢谢,有被冒犯到。 见她面露尴尬,再瞧她这副装扮,小姑娘猛然惊觉:“姐姐不会是鹭鸣宗的人吧?” “额……是的。”许婉挽起一副标准的职业微笑,谄媚地问道,“妹妹有兴趣来我们宗吗?” 她抓住机会宣传自家宗门。 这下换做小姑娘局促了,她下唇微动,欲语还休。 许婉不顾她满脸的不情愿,继续推销:“我们宗任务少,福利好,还教读书写字、占卜算卦……” “不了不了,我还得去排队,先告辞了!” 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溜了。她满心懊悔,自己就不应该贪图那男子的美貌,多管闲事的。现在惹上宗门的人,那女的肯定看出她没灵根,还叫她进宗,不是摆明让她难堪吗? 可真是这姑娘想多了,许婉并无恶意,只是有些饥不择食罢了,她并不在乎对方有没有灵根。 “唉?别走啊!我们还教……语文数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啊!”她冲着小姑娘的背影喊道。 身旁的沐辞朝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向着远去的小姑娘扬声道:“多谢姑娘!”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人海,许婉泄了气,嘟囔道:“唉!出师不利。” “许姑娘,什么是语文数学?还有马克什么学?”沐辞朝侧过头问,稍稍低头,以示尊重。 “嗯……语文就是语言,你说的话、看的书都是一种语言,”教师的本能令许婉答得格外认真,“而数学就是算术,但又不仅仅是算术,反正很复杂。” 她说得含含糊糊,没办法,谁叫她是个文科生呢? “而马克思主义哲学,”这是她教的科目,解释得格外详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套的社会学理论,主要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指导我们如何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哦哦。”沐辞朝听得云里雾里。 “不说了,先做正经事,有空再和你细聊。”许婉挥挥手,昂首阔步地顺着排队的队伍而上。 沐辞朝收回神思,跟了上去,眼角余光不时打量身旁路人,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队伍实在长,许婉走了半刻钟才看到头。 一面白幡高高立起,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爱信信,不信滚。 有个性,她对这个曾纪诺更感兴趣了。 第4章 许婉快步上前,破开重重人群,想要一睹曾纪诺真容。 周围的人见着她一身修道之人的装束,自动地给她让开一条道。 而她身后的沐辞朝一边说着:“借过,谢谢。”一边暗暗扫过众人,隐在眼底下的是深深防备。 人群中心是一张简易木桌,上面摆放着龟甲、铜钱、签子等占卜用具,而那个所谓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曾纪诺正给人看手相。 阳光从东南面侧洒下来,给众人蒙上一层燥热。可曾纪诺不同,他周身浅浅光芒温而不燥。 他的长相属于阳光男孩那一类型,眉尾稍弯,清澈大眼眼尾微微下垂,平添一份无辜,有对深深酒窝,一抿唇便显现了,一颦一蹙间就像个邻家哥哥。 这般阳光纯净的男孩,真的会写“爱信信,不信滚”吗? “姑娘啊,你这手……”曾纪诺摸着对面姑娘的掌纹艳羡道,“怎么保养的?摸上去甚是光滑啊!” 许婉默默翻了个白眼,也许人真的不可貌相。 被夸的那个姑娘捏着手帕,捂嘴偷笑道:“曾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天天用独家秘方涂手罢了。” “什么秘方?”曾纪诺好奇问道。 见他们两个要越聊越偏,在烈阳下排队的众人愁得拉下脸,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围在最前面的许婉及时制止道:“咳咳,后面还排着人呢,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刚要开口的女孩被噎回了声,又羞又恼地瞧着许婉。 曾纪诺也愤怒地抬头,道:“你,后面排队占茅坑去!” 顿时,人言啧啧,众人掩面偷笑。 居然敢这么凶我?许婉狠狠地瞪了曾纪诺一眼,排队就排队,她可不会像曾纪诺那样假公济私。 她冷哼一声,潇洒地转身,甩袖离开。 身后的沐辞朝向那女孩说了声对不起后,也跟着走了。 但这么长的队,许婉肯定是不会排的,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所以她打算先去踩点,摸清市场。来招生总得先知道这里的学堂教什么,收多少学费吧? 好容易挤出人群,没走几步,许婉就回头对沐辞朝说:“我们分头去打探消息,看看这里的学堂是如何经营的,巳时回这里会合。” 当然,她是不会回来这儿的,沐辞朝这尊大佛还是早送走为妙。 哪料沐辞朝并未上套,指着她背后,“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去那问问就够了。” 许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是一家字画店,卖文房四宝的。读书人皆要卖笔墨纸砚,所以字画店的老板一定对读书人和学堂很清楚。 “……”她虽万般不情愿,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应道,“好。” 在沐辞朝的询问下,他们得知这镇子不大,就四个学堂,有近五百个学生,家境多是一般。学费是月结,一个月加中午饭钱是半两银子,月初月中各放两天假。学堂里一般教四书五经、简易算术、地方志异、通识常理…… 了解完大致情况后,沐辞朝向老板道过谢,从腰封中掏出碎银,买了把白玉骨扇,还打赏了不少小费。 老板喜笑颜开,亲自送他们出店门。 初夏早上的阳光已经有了燥气,在树蝉鸣叫声的烘托下,让路上行人无端地生出烦闷,步履匆匆,急切地想找个避阳的地方。 许婉下了店门口的阶梯,气鼓鼓问道,“你不是没钱吗?” 欺骗在先,破坏计划在后,让她如何不对沐辞朝生气? “我以为许姑娘看不上这点小钱。”沐辞朝摇着扇子诚恳道,他的眼角却含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哼!午饭你请,不!接下来的费用都你来出!算是对我救你的报酬。” “好。”沐辞朝爽快地答应。 接着他们又假装要为弟弟找学堂,随意去了间学堂做实地考察,更详细地了解学堂的运作。 从学堂出来后巳时已过,许婉活动着脖子,对沐辞朝说:“去吃饭吗?你请客!” “好,许姑娘想吃什么?” 经过这几个小时,许婉的气也消了许多,她就近找了个酒楼,点的菜也很平常,一素一荤一汤,没有趁机敲诈沐辞朝。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位,风景好也幽静。 突然,楼梯口出现一个耄耋老翁,拄着拐装,步履蹒跚。 其实楼下也有空位,为何要上楼来吃呢?许婉不解地注视着他上楼。 “看什么呢?”沐辞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个老者。 “你觉不觉得他很眼熟?”许婉边盲夹着菜,边看着刚上楼的人,道,“也不是眼熟,就是,嗯……一种气场,很难解释。” “嗯?” 许婉终是忍不住好奇,开启神识,辨认那个人的气息。 她轻声惊叫道:“居然是……” “曾纪诺。”沐辞朝与她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知道?”许婉震惊地看向沐辞朝,按理说没了修为的人,是不可能用神识来辨认人的。 沐辞朝神态自若,挂着浅笑,幽幽地说:“他腰上芥子袋的花纹和曾纪诺的一模一样。” “这样吗?”许婉歪头,秀眉微蹙,揶揄道,“你看得可真仔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沐辞朝并非善类,平易近人、与人谈笑风生只是沐辞朝的伪装。 就在他们谈话间,曾纪诺已经入座,颤巍巍地举起手,沙哑着声喊道:“小二,来只白斩鸡。” “好嘞!” 不多时,小二就布好菜,曾纪诺收起瞌睡,大快朵颐。 在窗户旁的许婉一直在偷偷地注意着他,时不时地瞟上几眼。 “怎么?许姑娘看上人家了?”沐辞朝别有深意地笑问。 许婉白了他一眼,道:“我在想怎么把他招进鹭鸣宗。就凭他那张脸,一定能骗不少小姑娘进宗。” “许姑娘样貌也不差,若是再打扮一下,必貌若天仙,定会有痴情男儿追随其后,何苦去求别人?”沐辞朝笑道,眼尾微微上扬,风扬起他颊边两撮刘海,模糊眼中神色,看不清是真挚还是轻浮。 要是换了别的小姑娘,一定被沐辞朝夸得五迷三道,可许婉已经做过半年多的社畜,上次夸她漂亮的还是作弊被抓的学生,目的是想让自己放他一马。 她对沐辞朝的真实目的很是怀疑。 她冷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沐辞朝神色一怔,“许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想……” 许婉冷漠脸,不入套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听他的花言巧语:“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远处的曾纪诺,却不料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眸子。 曾纪诺也在疑惑地打量着她! 仿佛做贼被逮个正着,她心虚地别过头,对静立在一旁的小二说道:“再来只白斩鸡!”她的声音极大,仿佛特地说给某人听似的。 “你吃得完吗?”沐辞朝扫过她面前还剩不少的饭菜,问。 直到余光瞥见曾纪诺收回目光,许婉才长舒一口气,转头回沐辞朝道:“反正我不会浪费就是了。” 约摸两刻钟后,曾纪诺终于吃饱喝足,拄着拐杖老态龙钟地下楼。 许婉抓起桌上最后一块鸡翅膀,跟了上去。 看着桌上一扫而光的饭菜,沐辞朝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地起身跟上。 为了不引曾纪诺怀疑,许婉故意拉开了些许距离。 她站在店门口,边等沐辞朝去柜台付钱,边留意着曾纪诺出店后的行踪。 只见曾纪诺拐进了不远处的小巷,没了身影。 “快点!”她着急催促道,不等沐辞朝,快步出门追寻。 还未等她走到小巷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巷口里出来,换回初见时的那身年轻装束,月白色大袖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 许婉立马停下脚步,侧过身,假装是在挑选米铺里的米,暗地里却是在注意着曾纪诺的一举一动。 幸好,曾纪诺没有左顾右盼,而是径直在不远处的榕树下,重新支起白幡,路过的群众蜂拥而上。 不能让别人抢了先!许婉不惜用上疾影术,快速出现在占卜摊的桌前,将刚追上她的沐辞朝再次甩下。 还在芥子袋里掏家伙事的曾纪诺微微抬眸,见着是她,脸垮下大半,没好气地问:“你算什么东西?” 许婉: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道:“xxxx!” 此言一出,身后众人皆是骇然,原本喧闹的街道刹那鸦雀无声。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许婉说了什么。 第5章 她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算你妈!” 此言一出,身后众人皆是骇然,原本喧闹的街道刹那鸦雀无声。 曾纪诺额角青筋狂跳,握着龟甲的指尖微微发颤,要不是旁边站着自己的倾慕者们,他早就爆发,对骂回去了。 他压着怒气说道:“你再说一遍!” 许婉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撑着桌子,往前倾了倾,解释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就像……你妈妈喜欢你那样,就那种望子成龙的感情,你懂么?” 说着,她那双扑闪的眼中尽是真挚,尽管这些话是她现编的。 身后的沐辞朝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余光不断瞟着曾纪诺,生怕对方怒火攻心,把桌子都掀了。 曾纪诺强压着心中怒火,挑眉道:“不要妈妈粉。” “那……爸爸?”许婉试探地问。 风扫过寂静的街道,卷起落叶,轻手轻脚地离去,留下一地萧瑟。 “也不要爸爸粉!”曾纪诺咬牙切齿,精致的五官无一不在微微颤抖,袖口暗云纹涌动,像是晴朗午后满簇白云。 “哦。”许婉悻悻地缩回身子,宽大的道袍袖垂下,遮去她大半身子,背后那柄大剑却显得她生娇体弱,腰肢盈盈一握,惹人怜爱。 不对!曾纪诺怎么知道妈妈粉?莫非他也不是书中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许婉说出一句现代人耳熟能详的咒语:“奇变偶不变?” “什么东西?”曾纪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没事,可能是文科生。她这般安慰着自己,又问了一句:“富强民主?”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总归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吧? “啊哈?” 曾纪诺眸中怒气消失,转而代之的是怜悯,他对沐辞朝说道:“这位兄台,有空带她去看病吧,脑子的病可拖不得!” “……”沐辞朝不置可否。 “我脑子没病,谢谢。”许婉冷漠道,看来是她想多了,穿书这么离奇的事,怎么会在一本书里发生两回呢? 她收起失望,说回正事:“我是来邀请你加入鹭鸣宗的。” 身后路人又是骇然,这个姑娘说话也太直接了吧?且不说鹭鸣宗现在有多落魄,就曾纪诺这个性子又怎么会去宗门呢?这姑娘不过是在白费口舌罢了。 “不去!”曾纪诺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她,朝她身后喊道,“下一个!” “等等!”许婉伸手拦住要上前的大妈,转头对曾纪诺笑道,“刚才只是题外话,你还没替我占卜呢。” 曾纪诺歪头打量着许婉,发觉对方的修为不低,要是能给其算上一卦,一定大有收获。 所以尽管他觉得对方脑子不正常,他还是摊开了家伙事儿。 他在卦桌对面变出一张扶手椅,道:“坐,想占卜什么?” 许婉想了一会儿,答道:“我想请你算算,你什么时候来鹭鸣宗。” 榕树上的乌鸦悠闲飞过,嘎嘎的鸦叫回荡在茂密的树叶中间。 “……”曾纪诺好不容易和缓的脸再次垮下,“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他满心懊悔,自己就不该奢求对面这个人正常的。 “嗯?没有啊!”许婉委屈,她真的只是想为鹭鸣宗招个有人气的老师而已,怎么就成了砸场子呢? 曾纪诺冷哼一声,连手指都没掐,直接揭卦道:“我算过了,我是不会去鹭鸣宗的,十文钱,谢谢。下一个!” “不是,你倒是认真一点啊!”许婉急了,连上次与赖皮学生争执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急,“等一下,我这还有一个人!” 她拉过沐辞朝:“他还没算呢!” 曾纪诺抬眸端详着沐辞朝,这个人的脑子应该是正常的吧? 还未等他打量出结果来,许婉就给沐辞朝腾出座。 他只得赶鸭子上架,问:“你要算什么?” 沐辞朝扑棱开扇子,指着许婉,人畜无害地笑道:“这个姑娘的下半生。” “嗯?”许婉急忙阻止道,“我不是让你问这个!” 也不知道曾纪诺是什么水平,万一让他算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连忙挥手对曾纪诺道,“他问错……” 话音未落,曾纪诺就转动手中的洛书。 他不愿与两人多做纠缠,至于为什么不用直接赶这两人走?因为他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个女子虽看起来憨憨傻傻,但居然是出窍境界,而他只是元婴境界,真动起手来,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占卜需要凝神静气,曾纪诺收起心中杂念,吐纳养息片刻后,在洛书上划棱几下,玉质的方块排列组合,最终呈现出一幅箭雨纷飞的景象。 玉画中虽满天箭羽,但都是飞向另一处,只一箭直直飞向画面中间,画面不闪不避,看来女子是心甘情愿赴死的。 曾纪诺刚要向两人揭卦时,玉画忽地闪过白光,紧接着剧烈震动起来,玉块开始自动排列,洛书上又是另一番景象,风撩尽荒原,一切化为尘埃。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曾为境界比自己高的人卜过卦,但从未出现过两幅卦面的情况,难道是这个女子本身的缘故? 洛书上的画面只有占卜之人才能看到,看他盯着洛书半天不说话,许婉心下着急,却又不敢露出半分,强撑着笑,问道:“你这洛书准不准啊?怎么还突然闪白光呢?” 被质疑的曾纪诺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吧?” “哈?” 被揭穿的许婉一时间不知所措,隐在道袍下的手无措地挠着掌心,但凭着良好的教师职业素养,她面上仍是平静,振振有词道:“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而你也不是早上的你了。” 她的理直气壮将曾纪诺唬住,傻愣在树下。 果然辩证唯物主义是无敌的!许婉在心底洋洋自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沐辞朝在她身下摇扇点头,温煦的眸中掩藏不住的疑惑与疏离,道:“还请曾先生揭卦。” “哦哦哦,”曾纪诺这才回过神,向两人揭卦道,“你原本不得善终,死于刀剑之下。” 听闻此言,许婉面容僵硬,一副被抓包后的模样。 原书中的许婉就是这个结局,没想到曾纪诺看着年纪轻轻,道行却是不低。 “可是你的命格被人逆改。你就像荒原上的浮尘,待火燎尽荒原,一切重归平静,你才能回到最初,过你原本的生活。”曾纪诺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许婉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微小的表情中,可以得到些蛛丝马迹。 但可惜许婉脸上除了震惊,再无其它。 许久,她才道:“也不知道准不准。” 曾纪诺白了她一眼,指了指身旁的白幡上六个大字“爱信信不信滚”,道:“二十文,谢谢,慢走。” 见他这般不近人情,许婉也不再强求,从怀里掏出钱:“我还会再来的,三顾茅庐不行,我就六顾、九顾,你逃不掉的。” “切!”曾纪诺接过钱,随意地放在一旁的铁罐里,道:“就算你九九八十一顾,我的答案还是那一个,不去。” “人总是会变的。”许婉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后,背着她的大剑离开。 当然她也没走远,去对面酒楼租了张桌子和几把凳子,又要了纸墨,在榕树下搭起帐子,撑起白幡,开始为鹭鸣宗招生。 她可不会将全部希望都压在曾纪诺身上。 日头逐渐西移,为了躲阳光,许婉的桌子搬了又搬,可桌前依然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看着门庭若市的隔壁,许婉叹了口气,露出羡慕的眼神。 这时,曾纪诺刚给一位年轻女子占完龟甲。 女子付钱时,曾纪诺低声说了什么,女子看了他们这边一眼,连连点头。 “他在说什么?”直觉告诉许婉,曾纪诺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第6章 “他说我们是骗子,是在给鹭鸣宗招苦力,叫她们不要搭理我们。”沐辞朝摇着扇子在许婉耳边轻声道。 许婉猛地回过头,脸颊擦着扇面而过,吓得她往后仰了稍稍,问:“你怎么知道?” “读唇语啊!”沐辞朝收起扇子,笑道,“出门在外肯定有几个技艺傍身不是?” 阳光从叶缝里露出,耀眼却不刺眼,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清风拂过,光华流转,映在眸子里,像是满天繁星,熠熠生辉。 许婉一时看得呆滞,紧紧地盯着他的瞳孔,直到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才恍然回神。 “许姑娘这么看着我,莫非是?”沐辞朝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甚至还有点娇羞。 “不是!”许婉急急否认道,“我没想让你去勾引其他小姑娘,抢曾纪诺生意!” 沐辞朝的眼尾跳了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原来是这样。” “不过如果你主动提起,我也不会反对的。”许婉瞟向四周嘟哝着,眼角余光却是注意着沐辞朝的表情。 沐辞朝嗤笑一声,道:“这有何难?不过我在鹭鸣宗无名无分,用何立场说话呢?” 啧啧啧,他这语气,活脱脱的像个怨妇,许婉暗叹着,心中默默权量两件事的利弊。 他说这话,不过是想留在鹭鸣宗,可他来路不明,身份能力成迷,留下指不定会带来什么麻烦,但他现在能帮到自己…… 思来想去,许婉觉得还是解决当下的问题要紧。 “你认识南淮或者映雪吗?”她终归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听闻这两个名字,沐辞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摇摇头道:“不认识,许姑娘为何这么问?还有上次的龙凌天……” 许婉哪会告诉他这些人是害死自己的凶手? 她连忙挥手打断对方的问话,可如果当时她仔细一点,耐心一点,就会发现沐辞朝眸底深深的戒备。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骗我。现在的你,我可是一只手就能弄死的。”说着,她表情凶狠地转动五指握成拳。 沐辞朝一脸无辜:“我骗你作甚?” “既然这样,你就做鹭鸣宗的内门弟子吧,入宗仪式回去再补,你看如何?”许婉收回手,脸色也缓和稍稍。 “这些都不碍事,”目的得逞的沐辞朝“深明大义”地笑笑,“在下能有个栖身之所便足矣,宗费什么的在下也不会少了许姑娘。” 许婉从座位上站起来,将各种杂物收进芥子袋,转头对沐辞朝道:“既然进了鹭鸣宗,以后就叫我师姐便好,‘许姑娘’听着怪生分的,容易被揭穿。” “好,那师姐以后唤我阿朝。”沐辞朝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宛然就像个听话懂事的师弟,“现在我们去何处?” 她侧目瞧了正在给人摸手相的曾纪诺一眼,莞尔一笑,道:“截他胡去!” “啊?” 许婉带着疑惑的小师弟走到排队的队伍中间,目光扫过众人后,锁定在一个拿着手帕不住扇风的少女上。 她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油纸伞,给少女遮上。 周身突然阴凉的少女望向伞的主人,娇滴滴地说道:“谢谢姐姐。” 许婉回以灿烂的微笑:“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师弟,是他叫我来给你撑伞的。” 涉世未深的少女一下子就入了套,涩生生地瞟了一眼沐辞朝。 那男子伫立在阳光下,暖阳融在他淡黄的衣衫中,让人如沐春风,心向往之。 发现他正含笑望着自己,少女羞得埋下头,轻声道谢。 看来鱼上钩了!许婉暗暗用手肘戳了戳沐辞朝,示意他趁热打铁。 “姑娘客气了,”沐辞朝立马会意,“不知姑娘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无甚特别的,闲来爱读书画画。” 沐辞朝微微倾身,真挚问道:“姑娘真是蕙心兰质,我们鹭鸣宗将要开办学堂,叫人读书写字、周易占卜,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来做在下的师妹?” “这?”少女为难道,看来她还没被沐辞朝的花言巧语迷了智。 “是在下唐突了,”沐辞朝也不冒进,直回身子,宽解道,“姑娘不妨回去考虑一下,再做决定。鹭鸣宗山清水秀,润泽养人,很适合姑娘。” “嗯。” 沐辞朝又与少女聊了些有的没的,滔滔不绝,最后还是许婉找了个借口拉他离开。 待走远后,许婉问:“聊这么久作甚?” 沐辞朝接过她手中的伞,与她并排走在伞下,解释道:“总不能太直白,会吓着人家小姑娘的,有些事总要循序渐进。” 有道理,许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骗过多少小姑娘啦?” 沐辞朝一本正经道:“不多,就一个。” “胡说八道,你不可能只骗过刚才那个小姑娘。” “我没骗她,我说得句句属实。” 沐辞朝浅浅地笑着,侧头凝视着身旁专心回想的女子,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就你一个。” 这个下午,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搭讪了五个少年少女,或是撑伞、或是迎面相撞、或是捡到失物,当然都是他们有意而为之。 不过他们一个学生都没招到,每个人都在最后阶段时犹犹豫豫,顾左右而言他,无一正面回应。 但许婉却是不急,她找这些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宣传鹭鸣宗,告诉大众鹭鸣宗要办学堂罢了。 待暮色降临,许婉沿路返回至酒楼,将租来的桌椅悉数归还,也顺带去吃晚饭。 她还是坐在中午那个位上,不时地俯视路上来往行人。 忽地,一群身穿道袍的少年涌入酒楼,听着脚步声,正往楼上走。 许婉认得他们。 这些人都是隔壁清鹤宗的弟子,向来瞧不起鹭鸣宗,连带着也瞧不起许婉这个少宗主。可他们的实力远在许婉之下,打又打不过,只能耍耍嘴炮。 而许婉又是个急脾气的,每次都会被激得胖揍他们一顿,最后还要让许世平这个宗主上门赔罪,替她擦屁|股。 下山前,父亲的谆谆教导还回荡在许婉耳畔:“不要和其他宗的弟子发生冲突。”更何况他们以后可都是女主的手下,她可惹不起。 许婉不再多想,急急起身道:“我先撤,在榕树后面等你!”说着她就要往窗外跳。 还未等沐辞朝开口询问,楼梯口就传来娇丽的女声:“许婉妹妹!”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鸭!!! 第7章 许婉尴尬地收回挂在窗外的半边身子,边整理着衣角,边和楼梯口的那位打招呼:“原来是琦鹿师姐啊!” 她脸上的神情和当年被父母硬拉着叫亲戚时的一模一样。 心思缜密的沐辞朝一打量两人,心下便明了。 他边夹着菜,边饶有兴趣地望着许婉。 和他一起吃瓜的还有楼上其他食客。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身穿青白道袍的宗门弟子。 于他们而言,宗门是个神圣而神秘的地方,可远观而不可触及,这次能近距离观察,他们都擦亮了眼,竖直了耳朵,想要拿到第一手八卦。 “你怎么看见我就要跑啊?”琦鹿堆着假笑,缓缓走近,后头还跟着七八个少年。 “没有,我趴在窗口看风景,”许婉牵强地解释道,“这山下的夜景还怪好看的。” “哈哈哈,妹妹这是下山得少了。等逢年过节的时候再来,还要热闹,你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琦鹿眼底涌上轻蔑,“整天关在山上,也不见得修为有多长进,有些东西还得看天赋。况且鹭鸣宗内没多少灵石,你在那儿练也不见得比山下好。” 只要不傻的人都听得懂她明里暗里的嘲讽,如果是以前的许婉,肯定要和她打上一架。 可现在的许婉,一个被社会毒打半年的社畜,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她坐回位上,重新拾起碗筷,淡然道:“修炼看的是心境,意识有能动性,懂么?”忽地,她又摇摇头,“算了,这不该是你能懂的。” 琦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在她印象中,许婉是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暴躁纨绔,今天怎么突然变了性子?难道是上次在比试大会上受的刺激太大? 顶着她怀疑的目光,许婉笑眯眯地转头,与她四目相对,捏着嗓子“无奈”道:“你看,我就说你听不懂吧?” “你!”琦鹿被激怒,淡淡的远山眉倒竖起,抬手往背后一撩,作势要拔剑。 楼上食客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蓦地看见冷冽刀光,身子皆是一僵。现在他们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只得把头深深地埋下,祈求不要殃及自己。 清鹤宗其他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拦下,七嘴八舌地劝架。 “师姐莫动气,正事要紧。” “别!师姐冷静!冷静!” “师姐不合适,有失体面!” …… 而当事人之一的许婉意外平静,连眼神都没给那群人,自顾自地夹着菜,道:“别动怒嘛,为了我不值得。再说,你打得过我吗?” 说完,她不屑地瞧了一眼琦鹿,隐隐地透出睥睨天下的傲气。 她才不会和琦鹿打架,打坏了东西还要赔,多不值得?当然,如果琦鹿赔钱另说。 琦鹿被七手八脚地拦着,心中怒火也被压下稍稍。 忖量少焉后,她冷哼一声,将半出鞘的长剑插回,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楼。 一帮食客的心算是放下,身子不硬了,说话也不结巴了,聊起闲事来更是头头是道,只是皆压低了声,如苍蝇般嗡嗡作响。 热闹散了,可人还没散完。 他们不时好奇地偷瞟着这个落单的鹭鸣宗弟子,在多年的流言中,鹭鸣宗可处处被清鹤宗压了一头,可今晚如他们所见,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许婉被周围的异样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可又不能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不要看吧? 所以她只能找离她最近的撒气。 “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有字吗?”她气鼓鼓地冲沐辞朝说道。 沐辞朝给她夹了块肉,道:“没什么,就觉得你挺矛盾的。明明不怕这些人,却又避之不及;明明是避世的性子,却又自告奋勇下山,强颜欢笑,做你不喜欢的事。” “我哪有强颜欢笑?”许婉有些急了,停下手中的碗筷,瞋目而视。 “哦?是吗?那你为何不去八字墙贴个告示?岂不比你一个个找过去更快?”沐辞朝望着她的眼道,纯黑的眸子在烛火的印染下,竟有了些暖意。 许婉怔住,仿佛被人看穿小心思,微微缩了缩脖子,语气也软下不少:“那样太招摇了。” “可在宗门内开办学堂本就是一件招摇的事。” “你以为是我想开吗?还不是为了生计,为了保住我这条命?”说着她的情绪突然激动,“我本来安安稳稳地做我的老师,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血霉,来……” 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口不择言,心虚地收声。 差点说漏嘴,来这里的将近半个多月里,她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看着宗里飞天遁地的同门,古典质朴的建筑,长袖飘飘的衣着,她真的很崩溃。 读了十几年的书,她好不容易毕业,还考了编制,以为会从此过上稳定的生活。没想到飞来横祸,她居然穿书了,一个分分钟就会死人的修真|世界,她还是活不到结局的炮灰女配。 她太TM惨了。 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可好强的性格又让她把泪水憋回眼眶。 她夹起沐辞朝给的那块肉,哑着声:“人总是矛盾的。人类嘴上说万物皆为灵,轻贱不得,但吃起它们的肉来,一个比一个香;修道之人说着清心寡欲,也没见他们戒断七情六欲;而你,更是矛盾,心比天高,却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闻言,沐辞朝瞳孔微颤,搭在桌上手暗自握紧,警惕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的烛火轻晃,暖光摇曳。 见他开始紧张,许婉嗤笑一声:“呵,所以啊,矛盾是处处存在、时时存在的,活得太透彻的话,会很累的。当然,活在谎言中,更累。” 沐辞朝眸间的戒备不减,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是啊,活着,很累。” 他说得很轻,隐在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声中。 “嗯?你说什么?”许婉没听清,边咀嚼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沐辞朝打着哈哈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待繁星高照,他们从酒馆里出来。 踏出酒楼门槛的刹那,那些食客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八卦,热火朝天地闲聊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 “去找客栈吗?还是睡玉茧里?”沐辞朝侧目凝视身旁少女,柔声问道。 少女停下,微昂着头,想了一会儿,道:“玉茧里不舒服,还是去客栈吧,等真的没钱了再睡玉茧。” 玉茧是修道之人在野外的容身之所,平时只有一个手指节大小,但一旦用法术驱动,便扩大到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大小,就像个睡袋,甚是方便。 “好,开一间还是两间房?”沐辞朝打趣道。 “说什么呢?”许婉抬脚就向他的脚尖踩去,“癞蛤|蟆!” 沐辞朝急急侧身闪过,手一挥,玉骨扇应声打开,掩住他高高扬起的唇角:“那你就是只肥天鹅咯?” “哼!” 许婉转身就走,不愿再搭理他。 “哈哈!”沐辞朝摇着扇子,提步跟上她。 现在已是初夏,榕树的叶子已经换得七七八八,偶有落叶随风轻飘飘地落下,如同一只可爱的绿精灵,在空中上下起舞。 忽地,许婉头上席卷过一道诡异的风,她奇怪地抬头望去。 是一副山水画扇面。 她心中的火气还未消,抬手握上背后的长剑,蹙着眉,向始作俑者道:“你想干嘛!” 沐辞朝把扇面慢慢移到她眼前,一脸无辜道:“别激动,有树叶。” “……”许婉尴尬地停滞在原地。 忽然,沐辞朝狡黠地一笑,轻轻地吹了口气,绿叶随风而动,紧紧地贴在许婉脸上。 “沐——辞——朝!”许婉顺势拔出剑,“有种别跑!” 跑出几米外的沐辞朝有恃无恐,对她回眸一笑,那双微眯的眼似乎在说:“有本事来追我。” 怒不可遏的许婉执剑冲去:“别跑!看我不砍死你!” 两人如一阵风,消失在夜幕之中。 倏地,在一处大宅前,沐辞朝猛然停下。 许婉紧随其后,停在他身后,以剑撑地,扶着腰气喘吁吁:“呼……跑不动了吧?跟我斗……”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捂上,沐辞朝的黑眸近在咫尺,压着声说道:“嘘——别说话,有妖气!” 第8章 许是沐辞朝瞳中的满天星辰太温柔,或是他的声音太低沉、富有磁性,迷得许婉愣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眨。 奔跑过后的两人呼吸沉重,回荡在寂静的街上,听得许婉面红耳赤。 忽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响。 沐辞朝牵上许婉的手,猫着腰,躲到石狮子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头查看。 他把手搭在身下人背后的空剑鞘上,小声说道:“是清鹤宗的人。” “我又不瞎!”许婉蹲在地上,摇了摇身子,试图把他的手甩下去。 清鹤宗的那群人呼啦着进了旁边的大宅门,并没有发现石狮子后面的两人。 待大门重新合上,沐辞朝才直起身,从石狮子后头出来,道:“他们原来是来捉妖的,不过这里不是鹭鸣宗的地盘吗?” “所以你知道我们宗什么情况了吧?”许婉站在他身侧,收回长剑,把目光从沉寂的大门移开,望着他的侧脸道,“别再赖在我们宗白吃白喝了。” 今日是初七,半弦月高高地挂在繁星中间,吝啬地洒下皎洁光辉,给沐辞朝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银霜,并不冰冷,反而甚是温柔。 他长得真好看啊! 许婉暗暗地咽下口水,呆滞在原地,并没发现沐辞朝已经转头回望着她,依旧用视线细细描摹着对方的眉眼。 映在眸中的人轻笑一声,迎着她的视线,猛地俯身,在鼻尖即将相触的时候,又猛然停下,“好看吗?” 她怔怔地点头,回过神后又遽然摇摇头,摆手道:“不好看。” “那你还看得如痴如醉?”沐辞朝直回腰,背手转身道,“走吧,找个客栈让你看个一清二楚,再晚点没客栈了。” “又皮痒了是吧?”她假笑道,又将手放到剑柄之上。 沐辞朝用扇骨将半出鞘的剑推回,调侃道:“你追不上我的。” “那是因为我没用疾影术!” “谁让你不用的?” “追你,不值得用疾影术。” …… 两人吵吵闹闹,没走几步,身后大宅里传来巨兽咆哮声,白光乍现,刹那间将暗夜照得宛若白昼。 那是阵法被破后爆发的光芒。 许婉抬起袖子,遮住双眼,待白光散尽,与沐辞朝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道:“走!” 但始终是迟了,宅中巨兽已然越出高墙,向他们袭来。 “快走!”许婉一把将沐辞朝推开,“找个地方……” 话音未落,转过头的她却发现沐辞朝已经几个雀落,隐蔽在路旁大樟树上。 “……躲起来。”她尴尬地补上后半句,拔出剑,竖在自己身前,严阵以待。 因为修道之人的装束相似,暗夜中巨兽以为她和清鹤宗的人是一伙的,披着白光直冲她飞奔而来,气势汹汹。 这时,她才看清巨兽样貌,虎面羊身龟足,尾巴像鱼般有着长长的鳍,甩动时搅乱周身空气,形成飓风。 照古籍记载,这只巨兽名唤魉锵,是饕餮的近亲,巨胃贪食,而它的尾巴则是制作风叱扇的重要原料,十分珍贵。 既然送上门,那就照单全收。 许婉并拢双指,抚过剑身,剑上符文金光闪烁,熠熠生辉。 随着符文逐渐燃起,她的周身平地生风,掠起她的衣袖,猎猎作响。 此时,魉锵已然而至,像座假山般的龟爪从天而降,好似要将身下人活活踩死般。 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凭借本能,抬手去挡。 金属与利爪相碰,“噔——”一声,回响于耳边,震得她耳鸣阵阵,差点失聪。 她皱眉甩甩头,把不适压下。 魉锵还在施力,爪上白色焰火映在她的脸庞,飞舞的火苗舔上她的剑身。 她退无可退,忽地卸力,屈膝从魉锵的身下滑过,剑尖划着它肚皮而过。 奈何魉锵有周身白光护体,剑尖划过,只划出一阵火星子,像烟火一样绚烂。 最后,她在魉锵的尾巴后面停下,借着鱼鳍扇起的风,足尖轻点尾尖,飞身而起。 远处的大宅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群清鹤宗的弟子鱼贯而出,执剑而立,远远地望着缠斗中的一人一兽,却不敢上前帮忙。 只见魉锵灵活转身,从嘴里喷出浊气,将清澈的空气搅浑,逼得许婉不得不升起剑阵,以剑柄为中心,飞速旋转,形成巨大的圆盘,阻隔浊气。 剑上符文光影明灭,有水柱喷薄而出,散在浊气里,化成地上的一滩污水。 待天朗气清后,数剑归一,直刺魉锵的眼睛而去。 魉锵侧身避过,尾巴不忘补刀,狠狠一甩,挡住许婉的攻势。 鱼尾疯狂甩动间,狂风乍现,周围的空气被抽走,停滞在空中的许婉没了支撑,直直地往下落去。 完了,这有十米高吧? 许婉心下着急,怎么也提不上气,只能任由地心引力的摆布。 她剑尖向下,直指地面,调动体内真气,试图用气波相冲的反作用力稳住身形。 但四周都处于真空中,又哪来的反作用力呢? 正在她绝望之时,一抹鹅黄身影掠过她眼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就被人揽住,飞离真空区。 沐辞朝将她稳稳放在一旁,接过她手中的剑,借助旁边大树,几个点足间,已和魉锵面对面。 他的身形很快,快得就像天空中的流星,在魉锵周身织起剑网,将其围住,阻碍其行动。 快如鬼魅的身影令许婉看得眼花缭乱,她怔怔地昂着头,看得入神。 “还看?我没有修为,撑不了多久的!”沐辞朝在空中大喊道。 “哦哦哦!” 许婉慌忙回神,没了剑的她只得调动体内灵气,地面上的污水突然震动,从地面上掠起,追随沐辞朝的身影,一黑一白将魉锵团团围住。 水在快速流动中逐渐蒸发,而浊气没了禁锢,重新四散开,迷了魉锵的眼。 见准时机,许婉大喊道:“松剑!” “好。”沐辞朝应声从迷雾中脱身,没有一丝丝犹豫。 随着许婉手掌上下翻动,空中长剑凭空自动,划着魉锵护体白光,痛得它嗷嗷大叫,在迷雾中挣扎,乱甩的尾巴搅动空气,形成的巨风将黑雾冲散。 见它快要从束缚中冲出,许婉加快结印,长剑的飞袭速度也随之加快。 经过魉锵右眼时,长剑猛然停下,深深地刺入眼球。 许婉观察了许久,发现它眼睛处的白光最薄弱,应该最好突破。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玻璃碎裂声,血液从暗雾中喷出,紧接着是魉锵的一声巨吼,惊天动地。 躲在清鹤宗弟子身后的凡人哆嗦一下,跌倒在地,锦衣华服之下的身躯疯狂颤抖。 不管魉锵如何挣扎,许婉从未卸下道法,将剑死死地钉入它的眼。 “猎捕网!” 畏缩在门前的清鹤宗弟子只是呆呆地看着,无一回应。 许婉不得不分神回头喊道:“愣着干什么!猎捕网!” “哦哦哦,”站在最前面的琦鹿才稍稍回神,从芥子袋里掏出棕色结网,用力向魉锵甩去。 在生死关头,魉锵终于爆发。 它全力一挣,将长剑震出,在地上翻滚一周,压塌宅院围墙后,奋力站起,跑向后山。 许婉提剑追去,可没跑几步,她忽地想起一些事,转了个方向,往大宅门口走去。 月上梢头,月光逐渐清明,夺去原本属于繁星的风采。 在这清朗月色中,许婉提剑向众人走去,金属剑尖划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悦而悠长的响声。 她停在瑟瑟发抖的清鹤宗弟子前,斥声问道:“这就是清鹤宗的实力吗?连个猎捕网都扔不中。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完了吗?就把手伸向别人碗里,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笑死个人。” 琦鹿许是震惊,许是无法反驳,愣愣地望着她,双唇翕动间,到底还是一言不发。 许婉轻蔑一笑,推开挡在她琦鹿等人,径直走向还跌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她一把拉起那个人,道:“看你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不知如何称呼?” 男子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说:“在下姓李。” “怎么?府上有脏东西?”她明知故问地问。 “是啊!是啊!”李老板像是抓救命稻草般抓着她的袖子,诉苦道,“老夫在天禧镇开了间米铺,最近仓里的粮食总是莫名其妙的少了。老夫觉着不对劲,派人一查,原来是妖怪。” 他像是又看见那庞然大物般,颤颤巍巍道:“老夫赶紧找了仙道帮忙,没想到那畜生还挺记仇,直接杀到府上,还好有各位仙道在,府上才幸免于难。” 许婉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温婉笑道:“别这么说,我是鹭鸣宗的,自然有义务保你们安全。” “啊?”李老板往后退了小步,仔细打量她一番,果然看见她袖上代表鹭鸣宗的宗徽,“仙道是鹭鸣宗的?可是老夫听说……” “听说什么?”她逼近,脸上的笑别有深意,“听说鹭鸣宗道行低,收不了妖?” 李老板被她的气势吓到,先是点点头,又立马摇头:“没有,老夫……老夫只是不想扰了鹭鸣宗的道长修炼。” 许婉依然步步紧逼:“可清鹤宗离天禧镇更远,何苦要麻烦他们呢?而且……”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身后众人,眸中闪过狠意,“……你也看到了,要是没有我,这些人只会越帮越忙,暴走的魉锵会伤多少人,会摧毁多少屋宇?你能承担吗?还是他们能承担?” “这……这……”李老板心虚,嘟囔了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婉将剑收回剑鞘:“现在魉锵受了伤,它生性记仇,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小心一点。言尽于此,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第9章 话一说完,许婉转身就走,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众人迫于她周身气场,齐齐给她让开路。 “等一下!”李老板伸手挽留道,“仙道请留步!” 许婉唇角飞扬,却快速隐下,面无表情道:“还有事?” 只见李老板点头如捣蒜,连忙留住这座大神:“仙道仁慈。求仙道帮老夫、帮天禧镇的百姓除去这祸害,拜托了!” “啊?这不合规矩吧?你都请了清鹤宗了,我不好再插一脚。”许婉假意推辞。 “不会不会,灵石老夫照给,要是仙道不嫌弃,老夫再添些银两。” 不嫌弃,不嫌弃。 她内心应和,但面上还是冷若冰霜:“这不合规矩。再说我不知道这里有巨兽出没,法器都没带齐,临时炼制的话,更耗费材料,划不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清鹤宗的人满脸鄙夷,却又无法出言讽刺,憋得他们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甚是精彩。 李老板可不管他们宗门之间有何恩怨,一心只希望有个人能帮他收了那只怪物,不管是谁都行。 他行了个大礼:“还请仙道原谅老夫以前的无知,要是仙道能大发善心,收了那妖怪,灵石什么的好说,两倍、三倍老夫都愿意给。” 许婉故作沉思,摸着下巴“为难”道:“好吧,既然你苦苦哀求,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但是下不为例。以后眼睛擦亮一点,谁能做得了事,谁只是个花瓶,希望你和天禧镇的百姓看清楚,想明白。” 琦鹿终于忍无可忍,站出来指着许婉反驳道:“你在说谁是花瓶!” “怎么?我说错了吗?”许婉回头,眼神凌冽,迎面贴上琦鹿的手指,“刚才是谁一直躲在门口?是谁连猎捕网都扔不准?这么多双眼睛可全看见了!” 修道之人皆喜素色,清鹤宗的道袍白袖青边,袖口处用奶白色的线绣满仙鹤,随之琦鹿气得发抖的手臂,上下起舞,像是活了一般。 许婉打开这群“仙鹤”,对被围在外面的沐辞朝招手道:“快过来!” 一直在外围默默看着的沐辞朝歪头笑笑,足尖轻点,直接在一群闲杂人等头顶掠过,平稳地落在许婉身前。 “你看我们这路途劳顿的,能否借两个房间落脚?”许婉问李老板道,不再给清鹤宗的人眼神。 “这是自然,请!”李老板谄媚道,将两人往屋里请。 进门后,他才想起门口还有一群人,转身对仆人吼道:“躲在里面干什么呢?还不出来送客?” “来了来了!” 许婉这才看见门后有群小厮,瑟瑟缩缩地出来,和清鹤宗的人说着什么。 虽然她没有听清,但仍是埋头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偷吃的松鼠。 “笑什么呢?”沐辞朝趴在她耳边轻轻道。 她侧头躲过耳侧温热呼吸,娇嗔道:“就很好笑啊!” “幸灾乐祸可不太好哦。” “谁叫他们把手伸到鹭鸣宗的地盘来的?” 沐辞朝直起腰,微微摇头感叹道:“看来以后和你在一起,要注意一点了,不然什么时候被你摆一道都不知道。” “哼!那你就早点离开鹭鸣宗啊!别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许婉冲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吵吵闹闹,跟着李老板,穿过花园,抵达侧厢。 “二位,到了。”李老板向两人告辞道,“现在的时辰也晚了,二位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下人。” “好,有劳了。” 目送李老板离开后,许婉指了指身后两间房,道:“你左我右?” “可以。”沐辞朝淡淡道,“晚安。” “晚安。” 躺在床上的沐辞朝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少女方才在月下翻飞的身影,曼妙美丽,宛若一只空灵蝴蝶,还有那自信张扬的笑容,如同一道春光洒在世间万物。 他躲在树后,看着少女的侧影,忽地呼吸一滞。 等他回过神,少女却从高空摔落。他不顾自身修为尽失,想都没想,冲了上去,从真空中将折翼的蝴蝶揽进怀中,逃离风暴中心。 他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从惊魂未定的少女手中接过长剑,剑指苍穹,飞身挡在少女前面。 自己有些冲动了。 沐辞朝在床上翻了个身,感受着从窗纸里透出的冰冷月光,安抚他躁动的心。 而在隔壁屋内,许婉早早入梦。 今晚先是追了沐辞朝一路,又是和魉锵打了一架,她早已累得不行,头一沾枕头便不省人事。 翌日一大早,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万物将醒未醒。 许婉从昏暗的屋内睁开眼,拍了拍脸,又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背上剑出门。 “去哪儿?” 沐辞朝的声音幽幽地从她背后响起,把正在关门的她吓得一哆嗦,背上剑柄跟着一抖,撞到身后人的下巴。 “嘶——”沐辞朝揉着下巴道,“一大早上的,想做什么坏事?” 许婉急急回过身:“去做昨天晚上没做完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 她没有理会,绕开沐辞朝往外走去:“你又没修为,还是安静留在这儿比较安全。” 沐辞朝在她的背后调侃道:“我可记得昨晚是我救了你,不然你就摔成肉泥了。” 她恼羞成怒,转身微仰着头,奶凶奶凶地争辩道:“胡说!当时就算没有你我也应付得来!倒是你,一把抢走我的剑,让我没剑傍身,功力大大削弱,如果不是这样,我早收服魉锵了。” “好,就算是我的错,”沐辞朝好言相求,“那你可以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吗?” 他今日换了一袭淡蓝色衣衫,与许婉身上那身青白色十分相衬,乍看去倒像是一对。 清晨的风很温柔,拂过他的眉眼,就像是湖风掠过清澈湖面,惊起一汪涟漪。 被他眼中柔波魅惑,许婉鬼使神差地答应:“好,你跟我一起去,但是不要碍手碍脚的。” “我一定躲得远远的。”沐辞朝保证道。 在妖锁盘的牵引下,两人终在郊外山上发现了魉锵的踪迹。它正在和人打架,远远地看去,与它纠缠的那人身影还挺熟悉。 许婉飞身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个老相识——曾纪诺,他应该也是被魉锵的妖气吸引过来的。 受伤的魉锵和曾纪诺打得不相上下,四周满地狼藉,树枝落叶横七倒八,竟无处落脚。 木灵根的曾纪诺以地位为八卦盘,平地生藤蔓,试图将魉锵捆缩在地。 可魉锵的力量明显远大于他,随便一抖,便将那些藤蔓甩断。 它还草船借箭,咬着断藤蔓,一下一下地往他所在的地方抽去。 曾纪诺被逼得步步后退,身前是倒得七零八落的树干,其中还有不少堪比碗口粗的。 “躲开!”许婉在远处大喊一声,祭出长剑,符文流动间水花四溅,天降大雨。 得了滋养的藤蔓焕发生机,像失去控制般,疯狂生长,胡乱攀住魉锵的四足,将它困在原地。 魉锵反应也不慢,燃烧神元,烧断藤蔓,又向许婉喷了一口浊气,隐去自己身形后,直直冲向曾纪诺。 曾纪诺一时反应不及,被撞倒在地,腹部严重受创。他轻声一咳,竟是满嘴血。 还未等他休整片刻,巨大的龟足扑面压来,他强提着一口气,翻身躲开。 这次的浊气沾染了魉锵的血,浑浊无比,无论许婉用多少水都化不开这墨色,她逐渐迷失在浓雾中。 长剑在雾中乱飞,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危险悄然降临。 “快离地!”许婉大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转动手腕,引出天雷。 原来她不是水灵根,是雷灵根,不被六合道认可的异灵根。 因此,许世平特意花重金给她铸造了一把长剑,上面的符文由千年巨鲸的血眷画而成,用法术驱动后,可以无源生水, 多年来,许婉就靠此伪装成水灵根,从未被人识破。 天雷引地,顺着水流,激起地上沾水的一切,包括魉锵。 黑雾中传来巨吼,电光闪烁间,描摹出魉锵的轮廓。 许婉挥剑而去,冲破迷雾,直指左眼。 仅存的一眼被刺瞎,魉锵哀嚎一声,甩动身子,扇起大风。 尽管嘴角还挂着血,曾纪诺仍是奋身上前,对准魉锵的尾部砍去。 霎时鲜血四溅,原本还在胡乱挣扎的魉锵刹那倒地,没了声响。 东西到手,曾纪诺不再滞留,飞落在地,转身就要走,哪料半路杀出个沐辞朝,对着他受伤的地方,狠狠地拍下一掌。 即使这一掌毫无内力,依然痛得他死去活来,他的双手瞬时无力,魉锵尾从中滑落。 沐辞朝稳稳接下,笑里藏刀道:“谢谢。” 他捂着受伤的地方,愤愤道:“咳咳……你好阴毒!” “彼此彼此,”沐辞朝转手将魉锵尾交给许婉,背手而立,“这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 曾纪诺俊美的脸上沾染血迹,一双剑眉微蹙,愤怒地看向眼前两人。 “哟?生气啦?想要吗?”许婉把玩着魉锵尾,在他眼前晃晃,“拿东西换啊?” “什么东西?”曾纪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许婉笑得像只偷蜜的小鹿,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道:“你。” 第10章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树木被雷电烧焦的焦糊味,刺鼻得很。 “你不要欺人太甚!”曾纪诺大吼一声,由于太过激动,又咳嗽起来,嘴角涌出血丝,“大不了这魉锵尾我不要了。” 许婉被血腥味熏得皱眉,不适地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单手从芥子袋里掏出封血草,给手中的魉锵尾止了血。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道:“别生气嘛!你想想,你现在受伤,不得找个地方疗伤?而寻常郎中又哪会解魉锵的瘴气,还是要找道医来看。刚好我们鹭鸣宗有一个,又不收你费用,你看多划算?” 曾纪诺别过脸,傲娇道:“我可以找别的道医!” “你真的可以支撑到去别的宗吗?”许婉弯下腰,抬眼对上他低垂的视线,“别犹豫啦!保命要紧。” 见他扭扭捏捏,许婉抬头给沐辞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扛着他往山下走。 一行人直奔李府而去。 “不是说去鹭什么宗吗?”曾纪诺抬头看着门上牌匾,问道,“怎么来这儿?” “来拿钱。” 还未等曾纪诺追问,李老板已经满脸堆笑地出来迎接:“仙道回来了?可有收获?” 许婉晃了晃手中的魉锵尾,向众人展示道:“我已经将魉锵斩杀。这是它的尾巴,而它的尸体还在郊外的山腰上,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看。” 李老板细细观察着魉锵尾,却不敢上手去摸,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多谢仙道。仙道仁慈,福泽天禧。” “唉~不要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许婉抬手谢绝他的好意,“我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要忘了你昨晚答应过我的事。” “这是自然,具体数目,咱们进去详谈。” “好。” 被冷落的曾纪诺站在门口,捂着伤处喊道:“喂!我的瘴气还没解!唉!” 可许婉连头都未回,径自进宅,独留他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思虑片刻,拖着伤躯跟上众人,消失在影壁之后。 好不容易等许婉谈完,他捂着发闷的胸口道:“可以走了吧?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许婉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困惑,道:“真的假的?” 这时,李老板才注意到他,好奇问:“这位小兄弟是?” 许婉介绍道:“我师弟,曾纪诺。” “什么?!”李老板和曾纪诺异口同声道。 “老夫听说曾先生是游士,不曾加入宗门?”李老板疑惑。 眼前这个年轻人衣衫有些凌乱,衣上有不少地方划开口子,头发倒是整洁,嘴角处隐隐有血迹残留,会是最近镇上风头极盛的曾先生吗? 许婉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刚加入我们鹭鸣宗的。” 显然,曾纪诺很不赞同她的话,昂头吼道:“你别乱说,我只是去鹭鸣宗疗伤。” 可许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悠悠道:“我们宗可不会收疗闲杂人等。”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转头看向李老板,“不知李老板可否借个房间,我师弟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出门。” “当然。” 等曾纪诺换完衣服,收拾好自己,三人便向李老板告辞,离开李府。 走在路上,时不时地有小姑娘捂嘴偷笑,看着他们三人,当然绝大部分是在看沐辞朝和曾纪诺的。 许婉低着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看来曾兄很受姑娘欢迎啊!”沐辞朝打趣道。 缓慢走在他前面的曾纪诺腹部吃痛,却又碍于面子,身板挺得笔直,不免拉扯到伤口,额上不停冒着虚汗。 心烦的他白了沐辞朝一眼,回道:“废话!” 被凶的沐辞朝并没有生气,反倒笑意盈盈:“是师兄我多言了,师弟长得倾国倾城,自然在人群中显眼一点的。” “噗嗤——”一直埋头前进的许婉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不愧是你,沐辞朝,杀人于无形。 背上直冒冷汗,曾纪诺已经疼得不行,没心情再和两人怄气,不耐地问道:“我们到底,嘶,去哪儿?” 许婉回眸一笑:“去最热闹的地方。” 三人七拐八拐,到了集市口,早集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许婉用手肘推了推曾纪诺的腹部,低声道:“告诉他们,你要去鹭鸣宗开班了。” 可没曾想,她这一戳,刚好戳到曾纪诺的伤处,疼得其龇牙咧嘴,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她缩着脑袋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曾纪诺痛得五官都挤在一起,撑在她肩上,将脸埋在她颈间,大口喘着气。 颈间传来温热气息,尽管有些不适应,许婉还是让他趴了一会儿。 路人行人来来往往,皆投来异样目光。 许婉摸着鼻尖,掩住嘴,小声提醒道:“咳,有姑娘看着呢,注意点。” 看着两人亲热模样,沐辞朝心底无端升起怒火,握着玉扇的手指暗自用力,指尖白得和玉扇扇骨融为一体。 一听到有小姑娘在看,曾纪诺立马强打起精神,直起身:“哪儿?” “满街都是,你自己看!”许婉掩面,催促道,“快点,早办完,早回宗,瘴气入侵体内可不是小事。” “可我没有感受到,嘶,瘴气入侵的胸闷啊?”曾纪诺已经疼得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那是你身上其它部位的疼痛盖住了你的胸闷,”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还有可能是瘴气入侵了你的脑子,让你感受不到胸闷。” 曾纪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凑近道:“就不能先把我治好,再说别的事啊?” “万一你跑了怎么办?”许婉故作为难,也凑近稍稍,压低声道,“你的易容术我可见识过,可厉害了!” “咳咳!”沐辞朝终于看不下去,出言制止两个人越靠越近的两个人。 许婉这才发现自己和曾纪诺靠得那么近,两人脸颊仅一指之隔。 她尴尬地缩回身子,从芥子袋里掏出宣纸笔墨,道:“等下你就在旁边设个小摊,拉上横幅,往那一坐,什么也不用做,很简单的。” 于是乎,在集市口的古树旁,又排起了长队。 在队伍的尽头,曾纪诺一如既往地坐于其上,只是这次摊前再没有“爱信信,不信滚”的白幡,桌上也没有算命的法器。 一旦有客人来,曾纪诺先指指摊前大宣纸: “本人将在鹭鸣宗开班教学,费用每月一两或三颗中品灵石,包吃住。有意参加者,请在花名册上写下名字,三日后于鹭鸣宗山下自行集合,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再指指台上的名册和笔墨。 不管来人写不写名字,他都一言不发,脸上一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模样,而隐在台下的脚却在微微发颤。 在不远处的茶摊上,一蓝一青的两人正优哉游哉地喝着凉茶。 沐辞朝望着树下被人海淹没的摊位,摇扇道:“我好像从未听说过魉锵喷出的是瘴气?” “你自个儿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许婉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轻抿一口凉茶,却被苦得皱起脸,“谁叫他刚才想截我胡?没做好功课就不要来抢人家东西。” 这个茶摊很是简陋,残破的屋顶甚至连阳光都遮不住,偷跑出点点亮光,洒在屋下人的身上,像是镶在衣上的粒粒钻石,摇曳生辉。 沐辞朝盯着满身“钻石”的少女,半是赞许半是宠溺道:“你果然是个记仇的。” “哼!”许婉娇嗔一声,转过头,冲摊主喊道:“老板,再来一碗!” “你火气很大吗?喝两碗?”沐辞朝问道。 她回眸,刚好有束阳光落于她的眼尾,衬得她的眸子分外清澈:“这是你这个师兄送给师弟的礼物啊,来烦劳你去送一趟。” 沐辞朝哭笑不得:“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不得不说,曾纪诺的人气就是高,一个时辰不到,就招满一百个学生,完成目标。 见摊位前人群散去,许婉付了茶水钱,悠闲地走过去与曾纪诺会合:“不错嘛,这么快。” 曾纪诺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立马蹙眉催促道:“你快点,我的胸口越来越闷了。” 在他的身前,是一碗原封不动的凉茶。 许婉看着茶碗,心里偷笑,道:“好,这就回。” 说着,她从芥子袋里掏出缩地丸,往地上一扔,顿时白烟四起,将三人的身影隐去。 一睁眼,三人已然到了鹭鸣宗。 曾纪诺还未站稳身子,就听见许婉幽幽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他犹如晴天霹雳,急忙问道,“这瘴气无药可解?” 第11章 许婉窃笑,面上却仍作心虚状,小声应道:“对,无药可解。” 声音虽轻,但在鹭鸣宗幽静的广场内,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你还这么耍我?”曾纪诺终于爆发,不顾伤处疼痛,大吼道,“你不知道刚才的太阳有多毒,那帐篷根本没用,晒得我头昏脑涨,我还要坐在那儿,嘶,卖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就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噗哈哈……”许婉终是没忍住,掩嘴笑出了声,“这你也信。” 闻声,曾纪诺僵在原地,身子因为疼痛而屈着,头却愤怒地昂着,姿势十分诡异搞笑。 他侧过头,问沐辞朝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骗你的意思,”沐辞朝半边脸掩在扇面后,露出的眸中难掩笑意,“魉锵根本没什么瘴气。” “可我确实感到胸闷了?” “唔……”许婉极力忍住笑,解释道:“只要是个人,在烈阳之下晒上一个时辰都会胸闷的。” 曾纪诺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在骗我?!” “很明显是的,”许婉压下他伸出的手指,含笑道,“别激动,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就是,我们宗其实没宗医。” “呃——”曾纪诺重伤之下,一口气没缓过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许婉一把将其扶住,不自觉地嘟囔:“怎么这么不禁吓?我还没说我爹也会看病呢!” 她把怀中之人交给沐辞朝:“你扶一下,我去找我爹。” 接过人后,沐辞朝轻笑几声,宠溺地望着她的背影。 “爹!爹!” 鹭鸣宗隐在群山之中,到处是绿油油的一片,只有东北角一处山间水潭。 待天气晴朗时,折射出七彩光芒,绚丽夺目,成为山间不可多得的一抹景色。 用过午膳,许婉坐在潭边大石上发呆。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沐辞朝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堆小石堆,那是刚才许婉从小路上捡来的。 她随手拾起一颗,往潭里扔去,惊起一道涟漪。 “现在不就是两个人坐在这儿了吗?” 沐辞朝也跟着扔了一颗,惊碎一池风景,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给许婉拒绝的机会,他自顾自地说起来。 “在流火道有个家族,族内的人全都是异灵根。”说着,他看了许婉一眼,果不其然,对方瞳孔微张,木在原地。 他收回眼神,看向潭面,继续道:“他们有着比普通修道人更强的力量,因此他们在修真界处处被排挤,最后只能隐在凡世,做个普通人。” 过了晌久,许婉终是没有等到他的下句话,忍不住侧头问:“接下来呢?” “没了。” 说着,沐辞朝又向潭面仍了一颗石子,泛起流光溢彩,像北地极光,飘渺虚幻。 “就这?”许婉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人物、环境、情节都没有,你跟我说这是个故事?” 沐辞朝想了想,义正言辞道:“人物,家族里的人;环境,被处处排挤;情节,隐于人世,全齐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说这和你有关系啊,”沐辞朝笑得像只狐狸,“是你想多了。” 许婉抓起一把小石子,往湖面撒去,气鼓鼓道:“那你又说异灵根?” 潭面波澜四起,奇异的光散在沐辞朝脸上,依旧化不开他眸中深雾。 他含笑道:“异灵根就和你有关系了吗?你不是水灵根吗?” 许婉愣了刹那,笑笑:“也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间,一堆小石子全部沉入湖底,连潭面波纹都了然无痕。 “走了,”许婉从巨石上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道,“曾纪诺快醒了,我们刚才好像玩过火了,还不知道怎么哄他呢。” “不是我们,是你。”沐辞朝提醒道。 “好啦,知道了,是我!可以了吧?” 两人回到房间时,曾纪诺还未醒。 许世平坐在桌旁,正看书看得入神,见到许婉回来,他放下书,摸着胡子道:“女儿啊,你每次下山都带个男人回来,长久以往,我们宗可吃不消啊!” 正跨进门的沐辞朝身形一滞。 早他一步进门的许婉坐到她爹对面,不屑地一笑,从芥子袋中掏出她这次下山的战利品:一堆灵石、一袋银子、两张李老板的欠单、一本学生名册,还有一条魉锵尾。 末了,不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女儿!你这是抢劫了那个宗啊?连魉锵尾你都抢到了?这两天一夜你都干了什么啊?” 许婉有些郁闷,自己以前的名声真的那么坏吗? 她不服气地争辩道:“爹,我已经长大了,有分寸的。这些东西都是我光明正大得来的,下山后我遇见一只魉锵,顺道将它收服,这些都是百姓给我的报酬。” “这么多?”许世平有些不可思议,“通货膨胀得这么厉害了吗?” “这是因为你女儿我口才好,讨价还价得来的。”许婉耐着性子解释道,“至于那本花名册,全靠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对了,他怎么样了?” 她终于想起正事。 许世平叹了口气,道:“他那是伤上加伤,第一击只是打得他淤青,而第二击却打出了内伤,得休养好一阵了。” 闻言,许婉、沐辞朝面露尴尬:……有一丢丢的内疚。 “爹啊,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些告诉他?”许婉罕见地心虚道。 许世平正喝着水,听见这句话,猛地被呛了去,以其多年对女儿的了解,他脱口问道:“第二击是你打的?” “不是不是!”许婉连忙摆手,直接出卖队友,立马指向沐辞朝,道,“是他!” “不可能!”许世平对她的“谎言”嗤之以鼻,笑出了声,“他都没修为,怎么可能把人打出内伤?” “伯父,真的是我。”沐辞朝脸色严肃,端正坐好,乖巧认罪。 屋里霎时变得安静,尴尬地氛围笼罩着三人。 许世平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他知道沐辞朝强,可不知道沐辞朝这么强,以后恐怕会给自己和鹭鸣宗带来麻烦。 “咳咳咳……”床上的人终于苏醒,看见正端坐在桌边的许婉,一口气又没提上来。 要不是许世平眼疾手快帮他顺气,他肯定又晕了过去。 许婉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主要是你半路截胡,抢了我的魉锵尾,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大家相互体谅一下吧。” 尽管很是虚弱,曾纪诺还是出言反驳:“咳咳……相互体谅?我就抢了你一条魉锵尾,你呢?让人打伤我,骗我有瘴气,吊了我一路,利用我给你们骗人进宗门,还把我给骗上山,这是个人都不会体谅的吧?” “对不起!”许婉站起身给他鞠了一躬,可抬头看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又忍俊不禁,低头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信的,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幸好她说得轻,曾纪诺刚醒来耳朵不灵光,没听见,不然又得气昏过去。 许世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对不住,我下手有点重了。”沐辞朝也站起身道歉。 曾纪诺“哼”了一声,傲娇地撇过脸,对着墙壁发暗气。 “唉!你好些休息,安心养伤,我们就先走了。”许婉似是无奈道,“三天后,那些姑娘就要上山了,要是看到你这副模样,她们一定心疼死了。” “嘶——”是曾纪诺极力忍耐怒火的声音。 沐辞朝看着曾纪诺一耸一耸的肩头,生怕闹出人命,赶紧拉着许婉离开:“曾兄,告辞。” 三日后,鹭鸣宗内。 一大清早,许婉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她爹疯狂敲门的声音:“女儿,快起来!山下都是人!我们被包围了!” 她揉着眼,冲门外回道:“别那么大惊小怪了,就一百个人而已。” “不止一百,起码一千啊!” “什么?!”她惊得立马从床上弹起来,睡意全无。 第12章 一向静谧的山脚突然变得嘈杂非凡,那些报了名的、看热闹的、想浑水摸鱼挤进去的,一股脑的堵在结界入口,人头攒动。 而在结界之内,许婉站在台阶之上,睥睨着山下所有人。 “安静!” 这一声她用了内力,震住在场的所有人,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变得肃静,齐齐抬头望向山腰处衣袂飘飘的道长。 许婉今天一身蓝白道袍,一头秀发仅用一个黑檀木簪子束起,简洁干净,鬓边两缕刘海随风飘扬,脸上神情莫变,高冷得像天边神祗,神圣而威严。 而在她身后,几个青白小道步履匆匆下山,身形快得出现了残影。 他们在结界入口前停下,从芥子袋中取出法器,是一面齐人高的镜子,以金色繁缛花纹封边,雍容大气。 “若是三日前在名册上留下名的,请排队在万象镜前确认身份。”许婉冷冷扫过众人,“无关者请自行离开。” 尽管她如此说了,可真正走的没几个,一群人还是挤在入口处,将万象镜围得水泄不通,一些报了名的人只能在外围干着急,严重影响入学办理效率。 这就是“名校”的影响力吗? 许婉心下虽有些无措,但面上却不表露半分,寒声道:“若是阻碍本宗办事,本道定会追究到底。”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呼啸鹰鸣,紧接着无端升起阴风,吹得山下每个人背后发凉。 虎啸愈来愈近,几只鹰隼在低空盘旋,卷过阵阵狂风,弄得人心惶惶。 “无关人等再不走,后果自负。” 霎时,人群像河水般散去,涌出山谷峡口,场面一时变得混乱,不时有几个脚慢的被挤得摔倒在地,眼看着身后人的脚步将要落下,在空中低旋的鹰隼呼啸而过,将人捞起。 这一切都被坐在屋脊上的沐辞朝尽收眼底,他单脚屈膝而坐,另一只脚却悬在半空,垂下的衣摆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他看着伫立在半山腰的许婉,唇角挂着笑。 究竟哪个才是这个女子的真面目呢?是被自己耍得团团转,最后只能气鼓鼓地噘嘴说着狠话的单纯模样?还是现在这副不苟言笑、睥睨天下的模样? 真是个矛盾的人,但,也挺有趣的。 沐辞朝轻笑一声,翻身从屋顶上下来,紧了紧罩面的帽兜,消失在存放法器的院落之中。 折腾了一上午,许婉才将事情搞定,原本一百个人的名单,最后只来了八十几个人,但她还是很满意了,毕竟她当时忘了收定金。 唉!失策了! 好不容易将八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带上山,又要给他们将宗门里的规矩,介绍宗门里的建筑用途,分配寝殿。 “明天下午会进行入学考试,而此次考试的成绩会成为划分班级的依据,请各位认真准备。”许婉交代完,转身离开,不顾背后学生们的哀嚎。 翌日早晨,清欢殿,鹭鸣宗弟子吃饭的地方。 许婉正咬着包子,沐辞朝就端着餐盘在她面前坐下,她瞟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吃早饭。 半晌,沐辞朝抿着青菜白粥道:“昨晚有个新弟子来我房里找我。” “哦?”许婉终于提起点兴趣,抬眼问,“男的女的?” 沐辞朝望着她的眼,笑答:“是个小姑娘。” “你让她进去了?” “嗯。” 闻言,她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包子,正色道:“你是成年人,我管不了你。但是人家还只是个小姑娘,要以学业为重,有些事还没到年纪,你懂吗?”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沐辞朝哑然失笑,打断她:“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只是来找我要考卷题目罢了。” “就算是这样,她为什么不来问我要,不问曾纪诺要,不问我爹要,偏偏向你要试题呢?” 沐辞朝也放下碗筷,逐条逐条地向她解释道:“经过昨天山门外一战,宗内新人无一不对你敬畏有加,自然是不敢去问你的。而曾纪诺整日窝在屋内,宗内弟子连他在哪间屋子都不知道,去哪问呢?至于令尊,他是宗主,谁敢问他要?而我,虚挂一个师兄的名号,闲人一个,有什么事当然先来问我了。” “哼!”许婉对他这套说辞虽不置可否,但仍傲娇地别过头,道,“反正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不要到处招惹你的师妹们。” 沐辞朝支着头,盯着她的侧脸,调侃道:“怎么?你吃醋了?” 听到沐辞朝比自己刚才吃的素包子要油腻的话,她嗤之以鼻:“呵!我吃包子从来不蘸醋。总之,记住一句话,你的那些甜言蜜语只会影响她们出剑的速度,不要害人家。”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沐辞朝无奈地耸耸肩,眸中尽是宠溺。 “师兄师姐!早上好!” 他们聊了这么久,清欢殿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见到许婉和沐辞朝两人一起吃饭聊天,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早上好!”沐辞朝笑眯眯地回道,显得只是在一旁点头回应的许婉难相处了。 待人走后,许婉告诫道:“从明天开始,你将教他们剑术,也算半个老师了,还是有点距离感的好。你不要整天笑嘻嘻,没有点长辈的样子。” 沐辞朝被她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道:“师姐你也不过二九年华,如此老气横秋,不太合适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许婉才想起现在自己才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自己好像是真的太成熟了点。 “合不合适,与你无关。”她端起餐盘愤然起身。 “又生气了?”沐辞朝看着她的背影,宠溺地摇摇头。 下午,所有人都集齐在正殿,每人面前一个小书案,或悠闲、或焦急地等待开试。 临近揭卷时,突然有个小道疾步而来,趴在许婉耳边低语。 “我知道了,告诉我爹,我马上就去会客厅。”许婉交代完,神色紧张地转头对沐辞朝道:“你先在这儿盯着点,清鹤宗的人来了,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沐辞朝没多问,眼神温和而坚定,道:“好,快去吧。” 第13章 会客厅是整个鹭鸣宗最体面的地方了,桌椅是上好的梨花木,地毯是千年海蛟皮,就连茶杯都是镶金瓷器,一个值十几两银子。 平时这里大门紧闭,连打扫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点点损坏。 而现在冷清的大厅突然变得热闹,两个高座都坐了人,琦鹿坐在右边客座上,后面站着一排清鹤宗弟子。 许婉环顾整间屋子后,踩着冰冰凉的海蛟皮,迎着清鹤宗弟子们愤恨的目光,步下生风。 她仪态万千地坐在梨花木椅上,悠哉地端起华贵茶杯,小抿一口,铁观音淡淡的兰花香弥漫在口中,沁人心脾。 好茶!应该不便宜。 她正出神感慨,右高座上的男子突然开口:“这是婉儿吧?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那娇蛮劲还是一点都没变。” “陆兄说笑了,”许世平赔笑道,“婉儿,还不叫人?没大没小的。” 他虽这么呵斥着,但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怒意。 许婉大脑一搜索,总算对他有了个模糊影像,面前这个笑面虎应该是清鹤宗的宗主,陆云岳。 她放下茶杯,站得笔直,拱手行礼道:“许婉拜见陆宗主。”礼貌而疏离。 “叔侄一场,何必如此客气?” 许婉深埋的头浮起一抹冷笑,起身时却立马恢复一副平静模样,坐回位上。 她屁股还没沾椅呢,陆云岳又开口了。 “但你好像也没和老夫客气过,”陆云岳话中带刺,“在我宗弟子手下硬抢下魉锵,你可知他们追了多久,费了多大劲吗?” 有了自家宗主撑腰,一旁的琦鹿等人立马好似扬眉吐气般,微昂着头,眼神鄙视。 许婉望着他们嗤笑一声,道:“陆宗主说笑了,我对您可是客客气气的。你们宗的新人们不懂事,在我们鹭鸣宗的辖区惹出风波,我非但没有追究,还帮他们收拾烂摊子,还不够给您面子吗?” 陆云岳一时震惊,眼前这个少女眉眼精致,眼尾上扬,端庄中又带着些妩媚,自信张扬。平时唯唯诺诺的许世平竟会教出这样的女儿,伶牙俐齿,说话句句带刺。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好好跟您算算。”许婉乘胜追击道,“您这些年在我们辖区内收受的灵石多得不好计算,我也不打算追究。我就单说这次吧,您的人没看住魉锵,让那只畜牲拆了多少人的院子?我一个一个赔过去,花了不少银子,您是不是该报销?” 再次吃瘪后,陆云岳气得面部一抖一抖的,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却又找不到许婉的破绽反驳,只能与琦鹿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但他始终是一宗之主,不多时便镇定下来,反客为主道:“过不了多久,鹭鸣宗就要合并在我们清鹤宗门下,不必计算得那么清楚。我今天来,就是来同许兄说这事的。” 这同许世平来说,无异于是个晴天霹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许婉可是看过原书的人,她一早就猜到这只老狐狸这次来没安好心,果然就是来吞并鹭鸣宗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出言拒绝道:“清鹤宗是清鹤宗,鹭鸣宗是鹭鸣宗,为什么要合并呢?” 陆云岳抿茶讥笑道:“鹭鸣宗有几个人你我心里都清楚,说真的,我们清鹤宗多这几个人不多,少这几个人不少,我是不想让许兄再苦苦坚持,才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 “不必陆兄操心,”许世平笑得勉强,婉拒道,“我宗现在渐渐步入轨道,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噗嗤——”静静坐在下座的琦鹿突然笑出声,“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听过哪个宗门招收无灵根的人。” 许婉抬眸,瞳中一闪而过怒意,放下手中镶金瓷器杯,嘲讽道:“原来琦鹿师姐二十多岁啦?但当晚你可吓得不比你那些师弟师妹轻啊。这也难怪,你的眼界和心胸都如此狭小,自然在修为上没什么长进。” 闻言,琦鹿的脸煞白,捏得手中茶杯咯咯作响。 陆云岳虽说不是个护短的,但听到自家弟子被这般羞辱,也愤怒至极,他拍案而起,吼道:“你这小丫头,目无尊长,成何体统?许兄,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一向视许婉为命根的许世平哪受得了这些,也拍着桌子,拂袖而起,连带着桌上的茶杯摔落在地,哐当一声,回响在偌大的会客厅里。 紧接着是他浑厚的声音:“我不觉得我女儿有什么问题。倒是你,按年龄论,本道比你年长,叫你一声陆兄,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竟成了你目无尊长的理由!璃儿,送客!” “你!”陆云岳被这强硬的两父女气得不轻,摔掉手中的杯子,挥袖道:“我们走!” 待屋内再无清鹤宗的人,许婉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爹,你真厉害!说起话来啊,硬气!” 可许世平却没她这般开心,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痛心疾首道:“我的盛世莲花杯啊!两只啊!” 许婉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起身,拍着她爹并不宽厚的肩膀,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几个破杯子,女儿给你赚回来的,别伤心,嗷!” “真的?”许世平抬头问,眸子清明得像个小孩子。 “真的。好了,别难过了,我先去大殿盯着,你缓缓心情再来。” “嗯,你快去吧!”许世平回拍着她的手,喃喃道,“你真的长大了,方才爹生怕你出手伤人。” “嗐!他们不值得。我走了啊!” 此时,安静的大殿内,一群学生看着试题,抓耳挠腮。 这些题目实在太奇怪了。 比如,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 比如,你能否两次站在同一条河流?为何? 再比如,梨是水果,西瓜也是水果,所以梨就是西瓜,对吗? …… 许婉贴着墙壁进殿,悄无声息,她走到高台后,发现沐辞朝也在专心答题。 她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冲惊讶抬头的沐辞朝微微一笑,静静坐在沐辞朝身旁,俯视座下众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防止他们作弊,虽然他们作弊也没什么用。 忽地,她的桌上出现一份答卷,是沐辞朝的。 “请夫子阅卷。”沐辞朝在她耳边轻轻道。 第14章 耳边传来温热气息,烫得许婉一颤,不动声色地侧头躲过。 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沐辞朝唇角微微上扬,收回半边身子,正襟危坐。 他的瞳中蒙上一层微不可见的笑意,望着座下一帮学生。 许婉轻咳几声,正了正神色,端起沐辞朝的答卷,遮去半张脸,掩盖自己的窘迫。 她垂下眼,却被沐辞朝娟秀的字迹吸引。 沐辞朝写的是标准的正楷,端正清晰,只是在每字的收尾处,笔锋特别锋利。 果然字如其人,一样风度翩翩却又恣意张扬。 咳咳!她在想什么? 许婉赶紧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开始阅卷。 “问: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 答:在下沐辞朝,不知来处,身如浮萍,随心而往。 问:前路蒙尘雨朦胧,请作下一句。 答:百花作酒醉意浓。 问:你能否两次站在同一条河流?为何? 答:不能,万事万物瞬息万变,今朝不知明朝事,暮辞朝,日辞月,秋辞春,皆为定数。 ……” 许婉一题一题仔细浏览,从这些单薄的文字中,她似乎能感受到沐辞朝的孤独,却被深埋在圆滑的伪装下。 她侧过头偷偷瞟着,望见沐辞朝精致而又瘦削的侧脸,她竟莫名觉得心疼,双唇翕动,却是未发一言。 “怎么了?”沐辞朝发现她的异常,附身过来,也将脸藏在答卷下,轻声问,“是哪里写错了吗?” 这一张薄如蝉翼的试卷好似一道结界,结界外众生百相,结界内暧昧旖旎。 许婉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双耳也在发烫,她凝滞道:“没有,写得很好。” 那双望着她的眸子突然变得清澈透亮,沐辞朝眉眼弯弯,欢喜道:“多谢夫子夸奖。” 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将答卷还给沐辞朝:“不用,好好监考,别……” 话音未落,她眼角余光透过答卷瞥见曾纪诺。 那人正咬着梨,悠闲地走进来,东看看西看看,弄得席上学生连连向其暗送秋波,无法专心考试。 曾纪诺这几日一直呆在房内养伤,连饭菜都是让人送进去的,如今怎么出来了,还摸到正殿? 许婉疑惑地看着他,用寂音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寂音是种道术,只有习道之人才能听见。 曾纪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依然和那些小姑娘眉眼传情,含情脉脉。 “不要扰乱考场秩序!”许婉坐在高台,面若冰霜,强压着怒意提醒道,“别耍花样!” 可对方依然我行我素,不顾她的警告,弯腰明目张胆地“偷窥”着答卷。 突然,曾纪诺笑出了声,大声贱兮兮地道:“这都是什么问题?思维和存在何为先,何为后?这么虚的问题怎么答?摆明是在为难你们嘛!” 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心声,在场的学生也跟着叫苦连天,顿时正殿内人声鼎沸。 “就是嘛!什么题目?梨和西瓜怎么一样嘛!” “创新的本质什么?谁知道啊!奇奇怪怪!” …… 被人砸了场子,许婉哪里能忍? 她猛地拍了下案几,吼道:“安静!” 这一掌她用了不少力,震得案上物品都颤了颤,沙漏里所剩不多的细沙一下见底。 “考试结束,收卷!” 话音刚落,一直候在旁边的小道士开始疏散学生、整理答卷。 偌大的正殿霎时冷清。 曾纪诺没有跟着一帮学生离开,而是挑衅地上前,坐在许婉身边。 一张小小的案几,如今却挤了三个人,拥挤得很。 坐在中间的许婉白了他一眼,往沐辞朝身旁靠了靠,满脸嫌弃道:“你过来干什么?伤好了?” “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看看你又在使什么骗术。”他特意把“又”字咬得很重。 沐辞朝贴心地给她让了半边位子,笑望着吵吵闹闹的两人,温润如玉。 “你笑什么?”曾纪诺像只炸毛的小鸡崽,见谁啄谁。 他隔着许婉,冲沐辞朝喊道:“笑得那么虚伪,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小道士把答卷收拾好,呈给许婉后退下。 这个正殿只剩下他们三人。 待正殿完全安静下来后,沐辞朝才幽幽开口:“是师兄我考虑不周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躺在床上几天心情难免压抑,见不得这些。” 他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笑容却更盛,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毫不意外,曾纪诺拍案而起,大吼道:“你说话注意点!” 许是太激动,牵扯到患处真气,他暗吸一口凉气,将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一旁的许婉耳朵灵,听见他细细的吸气声,埋首低笑,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声好气地劝道:“别激动,坐下来好好聊,大家都是一个宗的。” 患处传来阵阵疼痛,曾纪诺趁机顺阶而下,冷着脸缓缓坐下:“谁和他是一个宗的?我又没加入这破鹭鸣宗!” “还在置气呢?”许婉转过身,端正坐好,面容严肃,好言相劝:“你为什么不想入宗呢?” 她没给对方答话的机会,立马继续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两字,自由。可自由是什么呢?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说的对吗?” “不错,既然你都知道,就……” “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许婉眸子里平静如水,“你现在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不,你不明白,你的自由是毫无目标,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十年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说得语重心长,像极了谆谆善诱的班主任:“你年纪还小,以为自己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不求进取,等你大些,步入社会,你就知道什么叫钱难挣,屎难吃了。” “啊哈?”曾纪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首先,我比你大;其次,我不认为我在浪费时间;最后,我觉得赚钱挺简单的,那些人争着抢着找我算命。” 许婉:…… “话不是这么说,你想想你为什么会被打得重伤,而且还是被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还不是因为你弱。”许婉力挽狂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曾纪诺被人戳了痛处,愤愤地看向沐辞朝,却又无法反驳。 “我曾有个朋友跟我说过,修命道之人的最高境界是:吾即是方位,吾即是吉凶,你可曾想过?”[注] “吾即是方位,吾即是吉凶么?”曾纪诺口中喃喃,若有所思。 许婉见自己的洗|脑起了作用,见好就收,对他挥挥手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言罢,她转过身,不再理会曾纪诺。 曾纪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撑着桌子起身离开。 “若是想通,明天辰时,这里见!”许婉在他背后喊道,嘴角浮起一抹偷笑。 送走曾纪诺,沐辞朝轻声笑道:“老气横秋。”语气里满是宠溺。 许婉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还有一人,思索了会儿,她将手中的答卷分成两份,递给沐辞朝其中一份:“既然你这么闲,就一起批阅吧。” “好,”沐辞朝欣然接受,“不知评阅标准是什么呢?” “就按第一题的答案分,分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 仅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许婉就阅完三份卷子,效率十分高。 沐辞朝不解,歪头问:“什么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源自《一人之下》的王也道长! 第15章 沐辞朝不解,歪头问:“什么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 许婉随口解释道:“认为存在决定思维的就是唯物主义,反之就是唯心主义。” 说话间她又分完几张答卷。 第一次听到这些新奇理论,沐辞朝很是疑惑,追问道:“存在决定思维?” “就是人们的所想所思是源自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东西,只有存在的东西才能被我们感知。比如那些古籍里的异兽,虽然很多都是人们虚构的,但其形象总能在现实中找到依托,什么羊面马身、鳞片满身,皆是用现实拼凑出来的东西。” 沐辞朝听罢若有所思,长睫低敛,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啊?”许婉这才意识到不妥,她居然在和一个会上天入地的道士讲哲学,真是疯了。 “师姐这番话,我是闻所未闻,却又受益匪浅。师姐真是慧心巧思。”沐辞朝真心实意地请钦佩道。 “不不不!”许婉连连摆手,解释道,“这都是马克思说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复述罢了!” 她可不敢抢马克思的功劳。 “别说那么多了,快分吧!”她催促道,不愿多讲。 沐辞朝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于是便不再多问,专心阅卷。 不一会儿,两人便把答卷分好。 沐辞朝整理着两人分好的答卷,问:“就只看第一题吗?” “嗯,不过看看别的题探探他们的虚实也可以。”许婉其中一份随便抽出一张,粗略地翻看起来。 忽地,她拍着沐辞朝的肩膀,笑道:“前路蒙尘雨朦胧,老眼昏花认错人,哈哈哈!这文采!可以!陈安安是吗?我记住她了。” 沐辞朝也跟着浅笑,道:“原来是她。” “你认识她?” “就是昨晚问我要试题的女子。” 许婉笑意刹那减淡:“你给她了?” “师姐说笑了,我又不知道试题内容,如何给她?”沐辞朝哭笑不得地辩解道。 许婉想了想,好像真的如此,自知理亏的她没再说话,继续阅卷。 两人就这么并排静静坐着,偶尔看到有意思的回答,两人会相互分享,有说有笑,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翌日辰时,所有人集结在大殿广场外面。 高阶之上,迎面站着许世平与三位长老,鹭绒氅袍,将他们的身形硬生生扩大一倍,比平日里霸气不少。 许婉和沐辞朝一左一右站在他们身后,皆为素净青白道袍,衣袂飘飘,身姿绰约,宛若一对璧人。 再后面则是站着一排穿着蓝白道袍的小道士,其中却没有曾纪诺的身影。 待人全部来齐后,典礼正式开始。 许世平先是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后,再由许婉公布了分班结果,交代接下来的学习内容,以及作息安排。 八十多个人分成两班,甲班和乙班,两班在皆要修习剑术、医术和传统的四书五经、简易算术、民俗杂记等普通课程,唯一不同的是,甲班上的是许婉带的马哲课,而乙班上的是曾纪诺带的占卜课。 在介绍代课夫子的时候,曾纪诺才叼着苹果姗姗来迟,站在沐辞朝身旁。 他终归还是来了。 许婉与沐辞朝相视一笑。 忙活了一上午,这场别样的开学典礼总算圆满结束。 在宗门里开学堂,与从前传道授法相比较,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宗里长老们上手得十分快。 倒是曾纪诺,平时游散惯了,更没做过夫子,也没过学生,一时间无法适应。每日他都被学生气得不轻,一有机会就拉着许婉诉苦。 “许婉,我跟你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哪有人这么笨的,连东南西北都不会分?我叫他认北斗,他就朝着西边可劲找,还跟我说找不到!能找到就有鬼了!我真的是……” 刚才清欢殿出来的许婉不愿再听,一把将手中的桃子塞进曾纪诺嘴里,劝慰道:“先吃些饭后水果消消气,你伤还未完全好,别再气坏了身子。其实那学生算是挺好的了,没有朝南边找,对吧?看开点昂!我先去练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她脚底抹油,一溜烟钻进旁边山林中,不见踪影。 曾纪诺拿下口中的桃子,朝着她的背影喊道:“你这个负心汉!当初好言好语把我骗进来,现在却连话都不想和我说几句了!” 在周围闲逛的弟子们闻之皆虎躯一震,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啊? 念及此,他们无一不悲痛且同情地望着曾纪诺,惋惜地摇摇头。 曾纪诺感受到周围异样目光,恼羞成怒地对众人说道:“看什么看!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见吃瓜群众皆视线躲闪,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气鼓鼓地咬着桃子离开。 山野之中,群翠环绕,暮色漫天,光辉相映,绚烂夺目。 沉浸在大自然中的许婉一扫先前阴霾,游荡其中。 蓦然,她听见丛林中有响声,寻声望去,是沐辞朝在林间舞剑。 她本想不予理会,继续前行,可又想起那晚沐辞朝鬼魅如影的身姿,她抑不住内心的好奇,驻足观望。 沐辞朝拿着的是一把普通的银剑,手腕快速翻动间,竟生出幻影,将他命门死死护住,突然,他转守为攻,长剑骤停,直指苍穹,他也随之跃起,踏空而上,扭转身体,疾速进攻。 而他进攻的方向,正是许婉所站的方位! 可许婉此时却沉醉于对方精湛的剑术,等她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闪,连闭眼都不够时间。 剑尖在她眉心一寸处停下,剑风扫起她鬓旁碎发,她愣愣地看着执剑之人,长睫微颤。 霎时,她好像想通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对视间,沐辞朝的心中静湖似有蝴蝶扑翅,惊起涟漪。 他收剑于身后,背手而立,询问道:“怎么不躲?” 许婉回神,正了正神色,嗔道:“我哪知道你会对一个路过的人动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杯弓蛇影吗?” “是我多疑了,”沐辞朝乖巧认错,“不过你来山中作甚?” “练剑。”许婉不假思索。 闻言,沐辞朝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后背,怔了半秒,笑问:“那你的剑呢?” 她刚想抬手拔剑,才想起自己刚刚是从清欢殿出来的,哪会带剑在身? “我的剑?”她支支吾吾道,“以心为剑,方……方能悟道。” 一本正经地忽悠可是她的强项。 可惜,沐辞朝对她那些伎俩了然于心,一看就知道她在胡扯,自然不会被她唬住。 但他也没揭穿,只是道:“是么?看来师姐对剑术颇有见解,有没有兴趣与我比试一场?” “啊?” 当初沐辞朝以一己之力在魉锵身旁织起剑网的画面,许婉可还历历在目,若是单论剑术,她完全不是沐辞朝的对手,而且她也不是个好斗的主儿。 “不好吧,虽说你这几天已经重筑到筑基境界,但我是出窍境界,对你不公平。” “没关系,我们单切磋剑术,不法斗。”沐辞朝“贴心”地提议道。 许婉:……好像给自己挖了坑,还不浅。 “但,如你所见,我没带剑。”她惋惜地摇摇头,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伤心。 不过,有些事是怎么也躲不掉的,沐辞朝“暖心”地递上自己手中的剑。 许婉看着手中莫名多出的剑,欲哭无泪。 “那你呢?” 沐辞朝在她的注视下,从一旁林中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掌中凝火,将多余枝叶燃烧成灰烬,只剩光秃秃的一根。 枝条被他握于掌中,用力挥舞,划破空气,发出“哗哗”响声,听得许婉胆战心惊。 沐辞朝起好式,道:“请赐教!” “好吧。” 许婉只好硬着头皮提剑而上。 毫不意外,她输了,她的剑被沐辞朝的树枝挑落在地。 但她倒是确定了方才猜测。 其实在同龄人中,她的剑术不弱,尽管不能算是佼佼者,但打一般的龙套是绰绰有余了,可如今却被沐辞朝吊打,直觉告诉她,这个沐辞朝不是一般人。 她捡起被沐辞朝挑落的剑,甩下剑身上的灰尘,负剑而立,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沐辞朝扔掉手中被她削得只有小拇指粗的树枝,缓缓走近,一脸无辜地真挚反问:“嗯?师姐为何这么问?” “别管为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和来鹭鸣宗的目的就好,”许婉强硬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可她长得却是一副娇蛮样子,不管她如何严肃,稚气未脱的脸上总泛着一丝可爱,特别是现在还留有剧烈运动后的红晕,看起来奶凶奶凶的,让人忍不住想揉几下。 沐辞朝不禁哑然失笑,黑眸中染上暮色,有了些温度,不再那么冰冷。 他宠溺道:“好,我坦白,其实我是流火道,也就是你们说的魔道里的人。至于来鹭鸣宗,不是你抱我来的吗?” “流火道?你和龙凌天是什么关系?” 流火道在书中并没做详细介绍,唯一和其有关的就是龙凌天,一个因为女主跟着在游历天下时曾帮助过他,便倾心于女主,最后因爱而不得而黑化的男配,也正是他,杀了原主许婉。 “没什么关系,甚至不曾听过他的名讳。”沐辞朝从容淡定地回答道。 “真的?”许婉依然警惕地望着他,“你在流火道是什么身份?” “见不得人的大家族私生子,”他面不改色道,“所以,我逃到这儿来了。” 许婉忽然拔剑指着他的喉咙,歪头蹙眉道:“我该信你吗?” “为什么不该?”沐辞朝不闪不躲,直视着她的眼,眸中的戏谑早已不见。 “因为一切实在都太巧合了,而我又看不透你。”许婉将剑往前稍稍,剑尖已然抵到沐辞朝的肌肤上。 天色渐晚,林风四起,在两人耳边呼啸,撩起沐辞朝颊边刘海,模糊他脸上神情。 许婉寒着声道:“在山下那晚,你为何会无端逗|弄我,将我引至李府处?又为何拉我躲在石雕后偷听拖延时间?要是依你平时凉薄的性子,听到脚步声时,早就会拉我走了。” 沐辞朝依旧岿然不动,温声解释道:“那晚,我见你在清鹤宗那边受了气,所以会逗你。至于会途经李府,真的是巧合。后来听见脚步声,我凭借印象,断定是清鹤宗的人,我拉着你躲在暗处偷看,只是想找个机会戏弄他们一下,替你出气。” 他抬手移开剑身稍稍,眸中深情万千:“那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开心。” “别骗我了!”许婉移回剑身,眼神凌冽,道,“如果我不知道你是火灵根,我可能就信了。魉锵的尾巴能平地生风,要是融入你的器武(修道之人的专用武器,每个人不尽相同),火借风势,其威力一定远超于从前,你会不垂涎?可是,你当时修为全无,根本不是魉锵对手,所以我就成了你的刽子手。” 听罢这些话,沐辞朝的脸色终于一沉,漆黑的瞳中,杀意一闪而过。 尽管很短暂,但还是被许婉捕捉到了,她唇角勾起一抹哂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第16章 天边晚霞红得像血,映染山间万物,归鸦盘旋其上,哀鸣声不断,回荡在山谷间,平添一份凄凉。 许婉白皙光洁的脸上镀上一层暖红,琥珀般的眸中满是愤怒与防备。 眼前这个人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沐辞朝隐在道袍下的双拳微微握紧,往日里挺拔的身躯如今却在暮色里微微颤抖,他委屈得像个小孩子:“师姐,你……” “不要叫我师姐!”许婉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手中的剑也跟着抖了抖,在他白净的脖子上留下红痕。 “阿婉,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恶意。”沐辞朝脸上并无愠色,柔声解释道:“我不否认我想要得到魉锵尾,但那晚确实是个意外,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那转天早上呢?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去,也是别有目的的吧?如果没有曾纪诺,我不一定会这么顺利取到魉锵尾,要是我和它打个两败俱伤,你会不会乘虚而入,砍下魉锵尾,自己走掉?” 沐辞朝凝望着她的脸,不假思索道:“不会。如果真的到了万般危急的时刻,我会不惜以命相抵,挡在你身前。”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她,许婉不禁失神,握剑的手僵在空中,眼神空洞。 不知从哪飘来羽毛,在空中旋转几轮,轻巧地落于剑上,隔在两人中间,莫名有些暧昧旖旎。 羽落无声,却像个开关,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些自从穿书后就深埋于心底的回忆汹涌而出。 在许婉以往的二十二年中,她曾有无数个瞬间,希望有人挡在她身前,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当父母吵架时,有人会拥着躲在床底下的她,捂住她的眼和耳,对她说:“不要看,也不要听。” 当父母离婚时,有人会紧紧牵着她的手,将被遗弃在民政局的她领回家,对她说:“没关系,我要你。” 当同学孤立她时,有人会向她伸出手,逆着阳光,对她说:“做我的朋友吧!” 当…… 白羽上的小绒毛在两人微弱的呼吸中打着颤。 “阿婉,”沐辞朝语气接近卑微,“你相信我,好不好?” 许婉从回忆中惊醒,抖落剑上羽毛,手腕翻动,剑尖朝着自己,向沐辞朝刺去。 剑柄重重撞在沐辞朝肩膀上,痛得他闷哼一声,退后半步。 许婉却充耳不闻,沉着声道:“别让我发现你做些对鹭鸣宗、对我不利的事!” 说罢,她将手中的剑重重仍在地上,扬长而去。 其实就像她当晚在酒楼上说的一样,她不想活得太清明,如果将所有事都看得透彻,只会无端地生出许多烦恼。 可刚刚自己为何对沐辞朝的谎言如此激动? 也许这关乎自己的性命吧?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的下沉,终是消失在小路尽头,沐辞朝阴沉着脸,捡起地上的剑,挥去剑上灰尘,掠起的剑风拂起周围树叶,霎时林间沙沙作响。 惊落的树叶在空中翻飞起舞,将他的身影变得朦胧,但依然掩不住他周身阴骛气息。 他在漫天落叶中静坐,直到月上梢头,鸟啼皆绝,虫鸣四起,他才起身,拂去衣上露水,提剑下山。 下山后的许婉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冷静下来后,她恍然发现自己有些过于计较了。 不管沐辞朝有没有骗她,她都没有任何损失,甚至是收获颇丰,人财名皆得,为何还要生气呢? 还有,她好像欠曾纪诺一个真挚的道歉,毕竟自己曾深深骗过他。 于是,翌日清晨,后院荷塘边,小荷才露尖尖角,偶有鲤鱼跃出水面,啄食嫩荷叶。 许婉给身前的曾纪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 “啊?”曾纪诺双唇微张,隐约可见口中的半颗山楂果,他含糊不清道,“你……被人下降头了?” “真的很对不起用谎言将你骗到鹭鸣宗,请你原谅!”许婉依旧埋着头,真诚道。 曾纪诺双眉微皱,缓缓将口中山楂咽下,困惑地打量着她,试探地问道:“你不会又在耍什么阴招了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把孩子吓的,都有心理阴影了!许婉愧疚不已,猛地直起身,眨着诚恳的大眼,道:“我真的只是来道歉的,从前的事,十分对不住!” 曾纪诺这才收起瞳中怀疑,恢复初见时贱兮兮的模样,道:“道歉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总要有些表示吧?” “这是当然,等你完成这一期的教学后,我会将赑屃蜕壳当做答谢礼赠予你。”许婉赔笑道,“赑屃蜕壳可比魉锵尾珍贵得多。” “真的假的?你们这个破宗确定有赑屃蜕壳这么稀有的材料吗?”曾纪诺对她的承诺提出了质疑。 要是照平常,许婉肯定已经生气,甩着手说:“爱要不要!” 但是现在她忍了,压着怒火,假笑道:“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我们鹭鸣宗曾经也是辉煌过的。” 曾纪诺还是有些怀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响亮而清脆的女声打断:“师兄好!” 许婉寻声望去,是陈安安和沐辞朝。 这几日来,沐辞朝从未主动找过她,也没有任何表示,好像那日两人从未见面。 许婉隔着人地望了沐辞朝一眼,发现那人也在看着她,双唇翕动,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她还未看清,沐辞朝的手臂突然被陈安安挽住。 沐辞朝移走目光,看向身下的陈安安,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出,和她笑着攀谈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另一边,许婉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对曾纪诺说道:“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万兵阁看看。” “好!”曾纪诺雀跃道。 要去万兵阁,必定会路过沐辞朝两人。 还未等许婉走近,沐辞朝就叫住了她,快步迎上前道:“师姐,安安问能不能早两天放假,让他们回家过鹊巧节。” 鹊巧节,类似于现实世界中的乞巧节,过节的多半是未婚的小年轻们,有情人们相约而出,同游夜市,热闹非凡。 “求求你了!师姐!”陈安安拉着许婉的衣摆哀求道,“恰好师姐也没心上人,一起去看看嘛!” 陈安安现下不过十三四岁,正巧是最爱玩的年龄,又怎么会错过这个可以瞎胡闹的节日? 第17章 许婉比陈安安高出了一个半头,垂眸清冷地望着身下人,道:“第一个月就想坏规矩?” 许是她脸上神情太过严肃,亦或是她周身气场太过冰冷,陈安安怯怯地收回手,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向沐辞朝:“师兄,你帮我劝劝师姐嘛!她和你关系最好了。” “你在乱说什么?”许婉蹙眉问道,可她又不好对陈安安这个小女孩生气,只能朝着沐辞朝干瞪眼,“你对她说了什么?” 面对她的控诉,沐辞朝不怒反笑:“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善解人意、宽宏大量,最体谅小辈罢了。” “哈!” 一旁的曾纪诺听得沐辞朝这些鬼话,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又做作地行了个礼,调侃道:“沐兄,你这说谎不眨眼的本事在下佩服。” 闻言,许婉回头瞋了他一眼,眼神肃杀,吓得他赶紧收了声。 这下轮到沐辞朝和陈安安偷笑了。 许婉和沐辞朝相识大半个月,对其手段已经了然于胸,她冷着脸道:“你也大可不必说这些。” 可她其实也挺想去看看的,毕竟一直住在山上确实挺闷的。 于是乎,她借坡下驴,道:“既然鹊巧节是一年一度的盛节,就特许提早放假,但下不为例。” “谢谢师姐!师姐你真好!”陈安安开心地手舞足蹈,抓着沐辞朝的衣角使劲摇晃,“也要谢谢师兄!师兄说得一点都没错!” 沐辞朝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角,笑道:“不用客气,我也没做什么。那晚你要玩得开心一点,祝你早日找到心仪之人。” “嗯嗯!”陈安安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涩生生地瞥了曾纪诺一眼,对三人挥手告别道,“我现在就去把这条好消息告诉同窗们!”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在拐角处蓦然回首,大声道:“师兄也要早点找到心上人!我觉得师姐就不错!” 留在原地的三人皆是一愣,晨曦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相错,融在青石板上。 沐辞朝率先回神:“这个小丫头,总是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眼尾微扬,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许婉收回视线,没有搭理他,转头对曾纪诺说道:“还看?要不要去万兵阁了?” “去去去!”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远,独留怅然若失的沐辞朝站在原地,听着晨风中飘来的两人“笑语”。 “沐辞朝他惹你生气了?”曾纪诺追上许婉八卦问道。 许婉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漠答道:“与你何关?” “不是,大家好歹朋友一场,我关心你一下怎么了?” “哦?前几天你不是吵着要走吗?怎么又是我朋友了?” “那不是当时我不知道你要送赑屃蜕壳给我吗?” …… 人语声渐微,他们消失于屋后,沐辞朝再也听不见什么。 四月十七,鹊巧节。 人界张灯结彩,少男少女结伴同游,街道上人群熙攘,斑离繁华。 许婉一早就送那些人界学生下山,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 睡醒之后她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褪下平日里素净的道袍,绾起长发,略施粉黛,清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活气。 她推开房门,发现沐辞朝站在门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见到她出来,便迎了上来,痴痴地看着她。 那日在荷花塘偶遇后,沐辞朝回去想了许久,也沉淀了许久,终在如此特殊的一天,他下定决心来找许婉说清楚。 他在许婉门口等了近一个半时辰,期间他想过无数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可当真正看见许婉时,他又呆滞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这个许婉同往日很不同。 一头秀发绾起,用一对青色翠玉步摇简单固定,垂珠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熠熠生辉,与她眸中的光交相辉映,是少女特有的光芒。 沐辞朝一眼沉沦。 “你来干什么?” 许婉冷冰冰的声音将沐辞朝一下拉回,他正了正神色,眼神热切而真挚,拱手道:“我是来找你道歉的,我不该骗你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可对方的情绪好似没有太大波动,淡淡地回了句:“哦,知道了。” 说完,许婉便昂首阔步地离开,但在沐辞朝看不见她正脸后,她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比渐沉的夕阳更加璀璨。 她是和山上同门一起下山的,可到达镇子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各自找乐趣去了。 待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曾纪诺才神神秘秘地走到许婉身边,手搭在她肩上,打趣道:“你今晚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来找情郎的吗?” 许婉无情地将他的手打开,道:“你要是把这八卦的功夫放在修习上,早就突破元婴境界了。” “切,”曾纪诺收回手,枕在后脑勺上,瞟了一眼身后的沐辞朝,“这是在怪我打扰你和沐辞朝的二人世界?” “你再说信不信我封住你的嘴,让你做一晚上的哑巴!”许婉咬牙切齿道。 曾纪诺举手之胸前,认怂道:“不说了,我闭嘴!”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娇软的声音:“曾师兄!” “安师妹!”曾纪诺对着人海中一位小姑娘招招手,丢下身旁的许婉快步上前,消失在人群中。 许婉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的?” “陈安安进鹭鸣宗就是为了曾师弟,如今她也算如愿以偿了。”沐辞朝不知何时已经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安安连这都告诉你了?”许婉往旁边靠了靠,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阴阳怪气道,“你和她的关系还真不错啊!” “可能她觉得我比较平易近人吧?她还跟我说,她觉得你就像朵高岭之花,神圣而不可侵犯。”沐辞朝总能找着机会夸她一番。 啧!真油腻! 许婉剜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 夏日中的晚风格外清凉,拂过街上花灯,灯火摇曳,灯影幢幢,给暧昧的氛围添上一抹神秘。 沐辞朝静静凝视着许婉的侧脸。 橙红灯光下,她的肌肤细嫩如蜕皮鸡蛋般滑嫩,五官精致,眼睫很长,扑闪扑闪的,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淡淡痕迹,如精美花钿。 她脸上挂着浅笑,步调轻盈,穿梭在人海中,像朵人间富贵花。 最终,这朵人间富贵花在一家首饰店门口停下,她指着一只雕花镶玉银簪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从架上取来簪子,递给她,逢迎道:“半两银子。” “这么贵?” 她接过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下了。 沐辞朝从怀中掏出银两,递与店主,道:“老板,给。” 第18章 待沐辞朝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许婉已经走远,要不是身材高挑,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快步追上,小心翼翼地递出簪子,长睫微敛,双唇轻启:“送给你的。” “不要。”许婉不假思索地拒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委屈,“还在生我的气?” “无功不受禄。”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断,倒显得这两人生疏冷清,像对陌路人。 “那就当是我的谢礼,报答鹭鸣宗收留我这么久。”沐辞朝敛起眸中伤感,强颜欢笑。 许婉扫了一眼他脸上神情,略微动容,可语气依然强硬:“你在鹭鸣宗赖了半个多月,就这一支簪子,恐怕不够。” 见她不再像刚才那般油盐不进,沐辞朝想都没想,将腰间玉佩取下递与她,道:“这枚玉佩你暂且收下,若还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她垂眸看向那枚玉佩,质地通透,应该价值不菲,只是通体的划痕将原本精美的雕花变得模糊,像是被利器反复划伤。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还是街上宫灯摇晃,玉上流转着微不可见的光,温润却饱含着力量。 “这不是你娘的遗物吗?你舍得?” “其实这并不是我娘给我的。”沐辞朝声音微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许婉冷笑:“果然,你没一句话是真的。” “但这枚玉佩确实对我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哦?那我哪敢收,”许婉将他的手推开,“你自己好好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又一次被拒绝,沐辞朝向前探了探身,声音在微微发着颤:“但是你的信任比这玉佩更重要,如今我把我的另一半赠予你,这辈子我再不会骗你。” 许婉望着他,瞳孔微颤,眸中的光亦在风中摇曳。 周围嘈杂的人语声忽地像海浪般退散,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声。 就算她对男女感情之事再麻木,也能感受到沐辞朝话中深意,可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你……”许婉怔怔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明白的。”沐辞朝眸中深情万千。 “你不要这样!”她慌忙连连摆手,花容失色,“你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 话音未落,她的额上传来微痛,她疑惑地看向“始作俑者”。 沐辞朝浅笑着,路旁树叶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视线,平添一份朦胧旖旎。 他将手中的玉佩塞到许婉僵在半空的手里,道:“师姐连收礼物都要做准备吗?那我以后送之前先通知你一声。”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母胎单身的许婉不明所以,不知他究竟是何深意,又怕自己会错意,自作多情。 于是她尬笑几声,握着玉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师姐,我要送你个礼物。”沐辞朝垂下的手紧握着银簪子,指尖紧贴着簪尖,压得指腹泛白。 “哦。”许婉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手中的玉佩,愣愣地应了一声。 还未等她回神,只见沐辞朝上前小半步,抬手将银簪插入她发间,宽大的袖子遮去她半边身子,拂起一阵清风,带着沐辞朝身上独特的味道,像是雨后的青草香,笼罩在她周身,令她霎时心旷神怡。 沐辞朝退回身,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扬着嘴角,欢喜道:“好看!” 被这炽热目光灼伤的许婉蓦地红了脸,耳朵发烫,小声嗔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 “是真话。”沐辞朝脱口而出,神情坚定。 他还想说什么,可被身后的行人猛地撞了下,踉跄几步,差点撞到许婉的头。 许婉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将玉佩小心收好,道:“快走吧,挡别人路了。” “好。”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行至一条小河边,水面上各式各样的河灯一下子吸引了许婉的目光。 “好漂亮啊!”她喃喃道,“我也想放一个。” 她四处张望,可惜没有看见卖河灯的摊子,看来这些河灯都是善男信女们亲手做的。 即使她说得很轻,但身侧的沐辞朝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你想要哪种款式的?” “嗯?”她侧过头,困惑道,“你找到摊子了?” “我亲自给你做。”沐辞朝满目宠溺。 “你会做?”许婉抬头望了望星辰,道,“可是来得急吗?” “来得及。” 沐辞朝抬手伸到她身前,掌心凝火,火苗蹿动,形状变幻万千。 过往路人没见过这等奇事,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纭。 “看!那人手上有火,好厉害!”一名少女拉着同行女伴激动说道。 女伴比她更激动:“看见了!他长得好生俊俏,可惜我绣包已经送出去了,不然我一定给他!” “别想了,你没看见他旁边有个女子?” …… 听到这些,许婉不禁又红了脸颊,羞涩道:“就狮子吧。” “好。” 言罢,沐辞朝掌心出现一只火狮子,咆哮着跃出他的掌心,飞向水面,穿梭在各式河灯中间,火光四窜,犹如从水下生出的红莲烈火,醒目张扬,引得岸上众人皆是拍手称绝。 许婉注目望去,眼神描摹火狮子跃行路线,连起来竟是“诚”字。 火光辉映中,她的脸更红了。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她凝视着火光,声音缥缈道。 “嗯。”沐辞朝立马接道,好似一直在等她这句话。 他俩又在街上闲逛许久,待人潮渐散,才一同回鹭鸣宗。 既然接受了沐辞朝的道歉,许婉自然不会再刻意躲着他,但也没进一步的表示。 翌日一早,两人不约而同去小树林修习。 许婉到的时候,沐辞朝已经在那里练剑了。还是那把小银剑,随着他鬼魅的身形,在空中划出白影,所及之处,枝叶飞扬。 半刻钟后,沐辞朝收招停下,冲林中某个角落道:“看了那么久,是在偷学吗?” 许婉踩着落叶从树后出来,道:“我是来看看你又砍坏多少棵树。” 她踢着脚下树枝:“再这么下去,这山怕是要秃了。” “我再给你种便是了。”沐辞朝收剑走近。 “你说的,我来数数倒了多少棵,”许婉环顾四周,装模作样地数着,“一二三四……” 沐辞朝被她逗笑,道:“别数了,我来教你练剑。” “嗯?” 沐辞朝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将剑放入她的手里,自己闪身至她身后,反握着她的手背,靠在她耳边轻轻道:“以腰驭剑,方能人剑合一。” 许婉的耳朵随之发烫,她刚想反驳,空中飞来一只千语鹤,在她身边上下翻舞。 “放开!”她挣脱开沐辞朝的怀抱,指尖在千语鹤上轻轻一点。 虚空中响起她爹许世平的声音:“清鹤宗的人又来了,这次南淮也在,还带了个姑娘,你快回来看看吧。” 话音一落,千语鹤化为粒粒齑粉,飘散在空中。 被齑粉包围的许婉怔在原地。 南淮?男主怎么来了?那姑娘不会就是女主映雪吧? 第19章 今日的鹭鸣宗甚是清静,外门弟子全都放假,内门弟子昨日在山下玩得疯了,大多还没起身,而这山上更是静得出奇,连鸟声都断断续续。 愈是静愈是让许婉感到不安。 记忆中男主集训回来后,并未来过鹭鸣宗,因为按原书剧情,此时的鹭鸣宗早已不复存在。 原书中,她也参加了为期半个月的集训。 回来之后,物是人非,鹭鸣宗合并于清鹤宗,从此在宗谱上消失,原来的长老和弟子不是归于清鹤宗门下,就是入世归尘。而她爹,昔日的宗门之主也寄人篱下,成了清鹤宗的末位长老。 但是现在,鹭鸣宗依然立于世,还隐隐有崛起之势,严重脱离剧情。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自动修复剧情这一说?如果有,又该怎么修复? 下山时,许婉满心忧愁,脚步匆匆,不安地摆弄十指,嘴里还念念叨叨。 沐辞朝不知她所虑,只以为是因为南淮。 他在鹭鸣宗生活的半个月来,偶尔听内门弟子讲过许婉单恋南淮之事,但他一直没放在心上。 原因有二,一是许婉从未提起过南淮这人,至少在他面前没有,二是一路相处下来,许婉没心没肺的,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样子。 可如今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 他收剑追上许婉,并肩同行,问道:“师姐在担心什么?” 闻声,许婉欲语还休地看了他一眼,望着前路虚空,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明白的。” 现下男主亲自出马,来强拉回剧情,在男主光环下,她能守得住鹭鸣宗吗?如若不能,她就会归于清鹤宗门下,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最后说不定依然会为男主挡剑而死,想想就心悸。 “因为南淮吗?”沐辞朝问,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剑柄。 许婉沉浸于忧愁中,没察觉出对方不自然的语气,不假思索道:“嗯。” “咔嚓”一声轻响,沐辞朝手中木质剑柄出现裂痕,几片细小碎片随风而落。 木屑刺破肌肤,传来微痛,令他神思清明几分。 他敛起眸中落寞,强颜欢笑地宽慰道:“一切都未成定数,师姐还有机会。” 忽地,他减轻了音量,几乎是含在口中,缓缓道:“无论是谁,都比不上你半分。” 出神的许婉自是没听见他的后半句,听沐辞朝如此宽慰自己,她蓦然不再那么沮丧。 是啊!一切都未成定数,现在沮丧也太早了。 “谢谢你!”她转头道。 看着她脸上微微的笑意,沐辞朝双唇紧抿,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郁。 抵达会客厅后,许婉只看到陆云岳和南淮两人在和她爹商议事情,并未看见所谓的姑娘。 她内心疑惑,翩然入厅,乖巧道:“爹爹,叔父好,师兄好。” 鹭鸣宗和清鹤宗同属于一个中宗,所以她一直唤南淮为师兄。 厅内三人皆齐齐望来,清鹤宗的两位从未见过沐辞朝,不由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等刚来的两人坐定后,她爹对许婉说道:“这次唤你来,是想让你一同参谋合宗之事。” 说着,他瞟了一眼本不该出现在这的沐辞朝,眼神复杂。 许婉没多想,直接道:“为何要合宗?鹭鸣宗还未落魄到要苟存于别的宗门之下吧?” “婉儿,”坐在她对面的南淮儒雅开口,“这是中宗的意思。” 南淮不愧是小说男主,一套素净道袍让他穿出遗世独立、风华万千的气质,青丝束起,俊朗的外表又让他拥有年轻人的朝气。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却有着让人臣服的霸道力量。 许婉一时晃神,愣愣地看着他。 这就是男主吗?面如冠玉、清冷孤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难怪原身会对他心动。 耳畔传来沐辞朝的轻咳声,令得许婉猛然回神。她现在身边可是有风流公子沐辞朝、小奶狗曾纪诺的,虽然他们的内在与外表并不相符,但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又怎么会在南淮这一棵树上吊死呢?更何况这棵铁树以后会对别的女人开花。 “那就让中宗的宗主来同我们说。”她冷冰冰道,完全不给昔日青梅竹马的师兄面子。 “放肆!”陆云岳拍桌,怒目圆瞪,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一旁主人座上的许世平跟着浑身一颤,面露哀伤。 完了!他的陈年梨木雕花桌!肉疼! 敢这么打伤他的宝贝,还骂他的女儿,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他收起先前的和颜悦色,冷峻着声,回道:“那你想要什么态度?你我都是一宗之主,平起平坐。据我所知,南淮不过是你门下百名弟子之一。可婉儿是少宗主,以后会承我衣钵,成为宗主,又何须对别宗弟子客气。” 说得好!不愧是她爹!许婉在心中给她爹疯狂鼓掌。 “你!”陆云岳气极,“南淮可是我亲传弟子!” 许世平倒是一脸平静:“那又怎样?我宗内的弟子皆得我真传,每一个都是我的亲传弟子。” 座下,许婉轻轻笑出声,她第一次见把贫穷请不起先生说得这么高大上的。 恼羞成怒的陆云岳终是坐不住,但又不能向泼妇骂街那样与那父女俩对骂。 他径自拂袖起身:“我言尽于此,这鹭鸣宗我是势在必得,你知道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最好不要再多做挣扎,无用的!” 说完,他看向许世平,果然瞧见对方脸色一变,望着虚空,瞳孔微微颤抖。 他得意地收回视线,对走到他身边的南淮说道:“你和映雪先留下,别让他们耍花招。” 映雪?果真女主也来了吗?许婉有些自暴自弃地勾起唇角,要修罗场了吗? 当然,她这些微小表情都落入了沐辞朝的眼。 待陆云岳离开会客厅,许世平才回过神,面色是罕见的严肃,道:“婉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哦。”许婉虽是不解,但还是乖乖随他进了内堂。 内堂就朴素很多了,寻常桌椅,雕花也是平平无奇。 “爹,有什么事吗?”她站定在许世平身后问。 许世平拿出法器,在房间内结下结界后,才放心入座,道:“爹恐怕是保不住这鹭鸣宗了。以前见你喜欢南淮,本想着让你去清鹤宗安度余生,可现在南淮身旁已有别的女子,爹怕你受委屈,所以去不去清鹤宗你自己拿主意吧。” “爹,您多虑了。现在鹭鸣宗虽说没落,但不至于消隐于世。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在民众心中重建威信,拜入门下的修行弟子会日益增多,鹭鸣宗终会重振旗鼓。”许婉条理清晰地向她爹分析道。 哪知许世平油盐不进,道:“婉儿,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要的是我们一脉消失在修真界。” “谁?” “苏道哲,六合道大长老之一。” 六合道管理道中所有的宗门,其地位不言而喻,可总道门的长老为何会盯上这穷乡僻壤的鹭鸣宗?还非要他们消隐呢? 许世平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清明的眸子闪过微弱光芒,继续解释道:“原本,我们也姓苏,是苏氏侧脉,只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犯了禁忌,被流放至此。如今苏道哲成了苏氏门主,他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怕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听得这等家族密事,许婉久久怔在原地,消化着这一切。 她以为自己拥有剧本,没想到还有隐藏副本,应该是原世界为了修补剧情而衍生出来的设定,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我是躲不过了,”许世平继续道,眼中尽是疼惜,“但你还小,不该为此事搭上自己的后半生,我费尽半生修为才练得一粒隐元丹,你服用后,会隐去你身上……” 即使在宽大鹤氅下,他依然瘦削。 许婉看着心疼,急急打断他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首先,这件事我们本没错,为何要躲?那些错都是上代人留下的,为何要我们承担,不免太不公平了。其次,如果大长老真的要赶尽杀绝,我能逃去哪儿呢?最后,偌大世界,如若没有父亲您,我又何去何从呢?” “唉!婉儿,你还是那副倔强性子,半点不听我的。”许世平无奈道,但瞳中总算有了点笑意。 “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无绝人之路,您就安心做你的宗主,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许婉拍着胸脯安稳道,“我先回去想对策了,您别太忧心。” 毕竟是她更改剧情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的,自己闯的祸就要自己来弥补。 看着她的背影,许世平摇摇头,这个孩子还是那样天真,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道门的力量岂是她能反抗的? 现下该怎么办?像她说的那样,逃是逃不过的,除非逃去流火道,但流火道能容得下她吗? 许世平坐在空荡的内堂,形单影只,眉头紧锁,望着虚空。 一出内堂门,许婉就见沐辞朝在门口等了,她收起脸上忧闷,强撑起笑,打趣道:“在偷听呢?” 第20章 沐辞朝也不恼,淡淡道:“在等你。”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却给了许婉坚定力量,令她不似方才那般烦乱无措。 许婉四下张望,偌大的外厅就沐辞朝一人,未见其他人,她问:“等我干什么?南淮呢?” “不知道,你一进去他就走了。”沐辞朝背手而立,从容答道,“应该是找那位映雪姑娘了吧?” 他特意把“映雪”二字咬得特别重,仿佛在试探什么。 只见许婉面上波澜不惊,漫不经心应道:“哦。” 自己真是傻,男主当然会第一时间找女主了,又怎会在这等她?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保住她和她爹的命。 按照原剧情,她爹本不会死,现在却因为她篡改剧情,让她爹身陷囹圄。 在原世界,她和她爸的关系冰冷到极点,甚至可以说她从小都未怎么感受过父爱,而许世平却是对许婉极致宠溺,虽说本意不是对她,但现在她占了这具身体,得了这份宠爱,她就要守护住许世平,让其能安享晚年。 因此,她迫切地想要找出解决之法,可脑子却是一团浆糊,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身前的沐辞朝见她一脸忧愁,关切问:“在苦恼什么?” “没什么。”许婉勉强勾起一抹淡笑,道,“我们回去吧。” 沐辞朝不再追问,与她并肩而行,出了会客厅,踏在冷清的青石板路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沐辞朝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是因为南淮吗?” 许婉心中混沌,没有细想,诚实回答:“不是但也是。” “嗯?”沐辞朝侧过头,疑惑地凝望着她。 “不是他,但与他有关。”许婉望着远处盛开的荷花,若有所思,“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那是什么?” “世间万物一切都是联系的,一处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可能引发另一处的海啸。”许婉解释道,“你还记得曾纪诺为我批的命格吗?” “嗯。” 那日,曾纪诺的河图洛书显示了她两个结局,都不得善终。 “当初我做了一些事来改写我的命运,可同时却也让别人命悬一线,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微昂着头问,眼睫扑闪,像只受惊的蝴蝶。 沐辞朝停下脚步,温柔而坚定地回望着她:“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尽力去补救。像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样,将他也从深渊中拉回来。” “如果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呢?”许婉激动地凑近稍稍,微握的双拳隐隐发颤,“我冒不得险的。” “那就尽你最大最大的努力去弥补。” “是吗?”她听罢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尽力去弥补?可应该如何弥补呢?” 沐辞朝抬手整理她被微风吹乱的额前碎发,贴心道:“不如你同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帮你想想办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脸上拂面而来的温热呼吸,令得许婉瞬时回神,她慌忙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我自己解决就好。” “我不怕被牵连,你……”沐辞朝眼神似有星辰,柔情万千。 “你不必再说了,”许婉避过他炽热目光,道,“这件事我自己会搞定,你不要插手。” 他还想说什么,可许婉不想再听,一挥手,驭上剑,眨眼间消失在清静小道。 “为什么?”留在原地的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神情落寞。 檀香萦绕,烟雾缭缭,修习室内寂静如死地。 许婉轻手轻脚推门而进,不敢打扰在内打坐的长老,找了个角落位的蒲团,闭目静坐。 这是她每天的修炼项目之一,屏气凝神,适合想对策。 那个什么苏道哲说到底就是为了清理门户,可又不想张扬,所以采取了让清鹤宗吞并鹭鸣宗这个迂回的办法。 一宗之主无端消失会引人猜疑,但若是宗里寻常弟子或是个普通修道者死于非命,恐怕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要想不被人牵着走,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挑明祖辈所犯之罪,引天下人关注,也许苏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祖辈究竟曾犯了什么罪? 方才应该向父亲问清楚的。 许婉有些懊恼地睁开眼,却惊觉窗外苍穹之上布满红霞,金光从云缝里透出,辉映大地。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从蒲团上起身,双腿发虚,差点摔倒,未吃午饭的她感受到了饥饿,肚子也传来咕咕声。 这响声在安静的修习室内格外刺耳,幸好旁边的牛鼻子老道们专注冥想,并未在意。 许婉脸颊微微发烫,脚底抹油般逃离,奔向清欢殿。 看来她的修为还不够深,辟谷不了多长时间。 吃饭的时候,她遇到曾纪诺,这家伙在人界游荡了一整天,到饭点才回来。 她捧着自己的食盘曾纪诺对面,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还记得上次为我批的命格吗?” 曾纪诺咬着肉片抬眸,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尽是疑惑,咽下口中食物后,道:“记得,怎么了?” “你能为我再占一卦吗?” “不能,”曾纪诺想也没想地拒绝,“卦不二占,这是命道的基本准则。” 许婉有些急了,放下手中碗筷,恳切而真挚道:“但我曾逆天改命,结局也早就变了,再占一次应该可以吧?” 可曾纪诺依然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道:“命运转轮早已被天道刻上符号,你所谓的改命不过是天道让你改的,你的结局不会变,谁都不能违抗天道。” “不是嘛!意识可是具有能动作用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许婉振振有词地反驳,“做人不能那么悲观消极,要懂得反抗才行!” 曾纪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抽空道:“那你慢慢反抗吧,我就悲观地吃饭,填饱我消极的肚子。”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许婉转变策略,开始旁敲侧击:“那你能再为我解一下上次的卦吗?我可以试着把陈安安调到你那个班。” 果不其然,曾纪诺眸中闪过微光,也放下手中碗筷:“当然可以。” 回忆当日卦面,草原上是一片火光,待熊熊烈火燃尽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思忖片刻后,向许婉揭卦:“你犹如偶然落入草丛的火种,燃尽一切,但这燎原的火终究会熄灭,你也沉寂于灰烬处。” “沉寂于灰烬处……”许婉低声将最后卦语重复一遍,神思恍惚。 “师姐。” 门口处传来沐辞朝的唤声,许婉收回神思,向其看去。 一身青白长衫被晚霞浸染,浓烈的红在他身上只剩下暖意,并不张扬。逆光的脸上隐隐挂着笑意,浅浅淡淡,似有若无。 许婉喉咙滑动,刚想出声回应,身后却传来欣喜的声音:“小天!” 门口的人僵在原地,如墨的眸子微微颤抖,愣愣道:“雪儿姐。” 雪儿姐?许婉回头望去,是名白衣女子,冰肌玉骨、月华覆身、亭亭玉立、温婉端庄,而她身边站着南淮。 看来她就是女主映雪了。 而她口中的小天?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魔尊龙凌天。 沐辞朝就是龙凌天?许婉也不是没怀疑过,但是每次都被沐辞朝义正言辞地否认,她便不再多想。 没想到…… 果然是她天真了。 第21章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许婉仍不死心,唤了声:“龙凌天?” 夕阳下,沐辞朝如晴天霹雳般,将目光落回她身上,双唇翕动许久,终是轻轻应道:“嗯。” 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撑着桌子起身,对曾纪诺说道:“谢谢你为我揭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她埋头略过沐辞朝,径自出了清欢殿,几个雀落,攀上鹭鸣宗最高的主殿屋顶,坐在向北出的屋脊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到了后山山脚,落寞而苍凉。 她抱着膝盖,无神地望着自己留下的阴影,心中无端升起无限委屈、迷茫,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恨。 恨自己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相信沐辞朝的鬼话;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救下沐辞朝;怨自己为什么对沐辞朝恨不起来。 她拔下头上银簪,向着后山奋力一扔。 那簪子在瓦片上蹦跶了一下,消失在屋檐下。 “哎呦!”屋下传来一声痛呼。 转瞬,就见面容扭曲的曾纪诺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提着酒坛子,飞身坐在她身边。 “这尖锐东西能乱扔吗?差点被你害死。”曾纪诺愤愤道。 许婉红着眼眶,却又在努力压制哭腔,问:“你来干什么?” 她像只受伤的倔强虎崽子,惹人怜爱。 曾纪诺将手上东西放下,在她身旁屈膝枕臂躺好,仰望逐渐黯淡的云彩,道:“来安慰你啊!你没看见我连酒都带来了吗?借酒消愁是舒缓情伤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在胡说什么?”许婉别过头,掩饰愈红的眼眶和眸中的悲伤,“我哪来的情伤?” 风扬起她的发梢,在空中随性舞着,似要替主人倾诉哀伤。 “我和你好歹也算是朋友,何必在我面前硬撑呢?你和沐辞朝之间那些事,明眼人都知道,可方才他叫‘雪儿姐’叫得如此亲切,你听了难受也是正常的。” 许婉抽了抽鼻子,强装镇定,否认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事?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管谁叫姐姐又与我何干?” “呵呵,别装了!”曾纪诺侧过头,鄙夷地盯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虽说他时时刻刻带着面具做人,但他何时来上过我课?何时那么含情脉脉地凝视过别的姑娘?又何时寸步不离地跟在一人身后?他对你有情,别跟我说你没感觉到。” “那又如何?”许婉猛地转回身,胸脯剧烈上下起伏,她怒道,“他还不是照样骗我,骗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情我要不起!” 夕阳落下,天空渐暗,淡淡半月升起,挂在没有星星的穹顶上,独自美丽。 曾纪诺悠悠转回头,无辜道:“又不是我骗你,你冲我发火作甚?既然你知道他是什么脾性,那就早些和他散了,不要愈陷愈深,早……” 忽地,屋顶另一角的瓦片簌簌作响,两人闻声望去,沐辞朝正向他们走来。 曾纪诺窘迫地收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对许婉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我先撤了。” 转眼他消失在屋顶。 即使在不平整的屋檐上,沐辞朝依然风度翩翩,脚步稳健。 “阿婉,”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几近卑微,“别生我气了,好吗?” “我没生气。”许婉死鸭子嘴硬,扭过头不去看他,却屏气凝神,感受他的一举一动。 身后的瓦片窸窸窣窣地响着,他应该是坐下了,坐在原本曾纪诺的位上。 “簪子是无辜的,”沐辞朝拾起瓦片上的簪子,怜惜地问道,“你为何要扔了它?” 许婉没有回答,紧抿着唇,强忍住泪水,指甲嵌在手臂上,留下深深指印。 “我答应过不会再骗你,所以方才我承认,我就是龙凌天。”沐辞朝把玩着已经缺了个口子的簪子,“以前不知你为何会问起,所以我不敢承认。但沐辞朝确实是我真名,龙凌天不过是那些所谓亲人强塞的名字。” 似乎知道会等不到许婉应声,他继续说道:“上次我和你说过流火道有个家族,族里的人皆是异灵根,正不巧我就是那个族里的。” 许婉震惊地回头,他是异灵根?可他明明使用的是火系道术,气息也很纯净,不像是双灵根。 看着许婉盈在眼眶的泪水,沐辞朝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抓,疼得紧。 他缓了缓,接着道:“我说我是私生子,我没骗你。八岁前,我的确不知我的父亲是谁,而我的父亲也没找过我。我便从母姓,姓沐,唤辞朝。 “母族里的人皆是异灵根,而我居然是火风双灵根,一正一异,而且互不相融,和一般的单灵根一样纯净。 “后来父族的人知道我独特而强大的灵根,半哄半骗地将我接回父族中,却将我关在禁地,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修炼机器。整整十年,我没日没夜地练习术法,精进剑术,没人与我说过话,连送饭的小厮也是放下东西就走,好似我是一个怪物。 “三个月前,我终是耐不住寂寞,凭借强大修为闯出他们所设结界,回母族探望娘亲。哪料父族的人竟在我离开母族的第二天,灭了母族中娘亲所在的那一副族,三十多口人的血染红门前阶梯,十年不褪。而杀|戮的指使者,正是我的亲生父亲。” 说到这儿,许婉悲悯地望着他,想要抱抱他,给他安慰。 许婉单知道魔尊童年凄苦,所以会为了女主这一抹微弱的光,陷入偏执。但如今听他亲口道来,许婉还是忍不住心软,即使他可能会亲手杀了自己。 但沐辞朝黑色的眸子依然平静如水,像是在叙述与他无关的传说故事。 他是天生冷血,还是早已痛得麻木? 许婉无从得知。 另一厢,沐辞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看着童年住所只剩下断壁残垣,体内一直相安无事的双性灵力相互乱窜,我一时失去了理智,提剑去了父族大宅,但始终是单枪匹马,不久我便处于下风。 “直到手臂被划了深可见骨的一刀,痛得我恢复神智。我提着最后一口气,逃离了大宅,可父族依然对我穷追不舍,追了两个多月,下毒、刺杀、诬陷,他们各式手段都用上了,最后我只能逃至六合道,假死脱身。” 月渐爬渐高,晧光当空,星星也从黑绒布般的夜空中冒出,像被蒙上一层纱般闪着微弱光芒,好似许婉眼中若隐若现的水雾。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没事。”沐辞朝挂着淡淡的笑,拔下酒坛子上的布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许婉,“你要不要来点,别辜负曾兄的一番心意。” 许婉摇摇头,拒绝道:“不要,喝酒误事。还有,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我怕了。” “哈哈哈!”沐辞朝又灌了一大口,“果然,是我作孽太深,才落得如此下场。当初若不是我贪慕富贵生活去了父族,娘亲一家也不会死;当初若不是我屠杀龙氏,我也不会被追杀至重伤;当初若不是我处处隐瞒,你也不会对我丧失信心至此。” 看着他这般模样,许婉又是一阵心疼,胸中怒气消了大半。 可转念仔细一想,他看似在怪罪自己,实则把所有的错都归于他人。 “一点诚意都没有!”许婉咕哝着,愤懑地瞧了他一眼,抬头欣赏皎洁弦月。 几口酒下肚,沐辞朝的坐姿比先前放肆。 他向许婉身旁挪近了身子,将头倚在其肩上,含笑道:“你是在吃醋吗?” 他的呼吸带着酒味,朦胧暧昧。 许婉脸颊被熏得发烫,一手推开他的头,一手欲盖弥彰地扇了扇鼻子,嫌弃道:“你离我远点,熏死了!” “不要!我就要贴着你。”沐辞朝借着酒劲,竟像个小孩子般撒起娇,灵活地躲开许婉的手,直接靠在其大腿上,“我和映雪只是旧识,她是在我炼狱般的十年间唯一关心过我的人,所以她于我有恩,但也仅此而已。” 六年前,映雪和她爹曾无意闯入龙氏禁地,为受伤龙凌天,也就是沐辞朝温柔包扎伤口。 彼时沐辞朝还未知晓父族的丑恶,向映雪报的是“龙凌天”这个名字。 想起原书剧情,许婉不假思索道:“旧识变倾慕对象很简单的。为了她,你最后还会杀了我。” 她越说越轻,到最后像是含在嘴中,模糊不清。 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委屈呢? 泪盈满眼眶,她抬头望月,月明星稀,皆落于她眸中。 沐辞朝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些,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六识不似原先那般灵敏,花了许久才消化那一句话。 “不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伤害你,”他抬手抚去许婉脸上泪水,“别哭了,好不好?” 许婉没有应他,而是打开他的手,自己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固执道:“谁信你的鬼话!” 看着被她自己咬得通红的下唇,沐辞朝浮想联翩,咽了咽口中残存的清酒,腰肢一挺,覆上那抹柔软。 “唔!” 许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想要逃,却被身下人一把搂住脖子,往下一带,本像蜻蜓点水般的吻一下变得深入。 口腔里瞬时弥漫着酒气,试图令她沉醉其中。 她澄澈的眸子里充斥着那张近在迟尺的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挺拔的鼻梁,含情脉脉的双眼。 还有瞳中倒映的星河灿烂。 第22章 许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失了神,不知今夕几何。 直到屋下传来人语声,她才猛然回神,掌中凝力,一把将沐辞朝推开。 修为不及她的沐辞朝肩上吃痛,在瓦片上翻滚几圈,眼看着就要从屋檐上掉落。 “啊!”许婉紧张地轻喊出了声,欲伸手去挽救。 幸好,沐辞朝在最后稳住身形,擦着屋檐,腰部用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稳当地坐在瓦砾上。 许是太过用力,他掌下的瓦片碎成几块,滑落至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紧接而来的是低沉的男声:“谁?” 是南淮! 许婉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坐直身子,像个被老师撞破早恋的学生。 “我!沐辞朝!”坐在屋檐上的人倒是不以为意,探出半边身子,对屋下两人坦然相告。 沐辞朝的一条腿悬在半空,晚风拂起他被月光浸染的衣摆,潇洒肆意。 回应他的是清丽女声:“小天?沐辞朝?你在上面做什么?” “赏月,赏风,赏人。”沐辞朝爽朗道,回头瞧了一眼已羞红脸的许婉,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 映雪仰着头问:“是吗?”她的语气间竟有想上房顶一探究竟的感觉。 屋顶深处,一直沉默不出声的许婉慌了神。 要是映雪和南淮都上来,岂不是修罗场?分分钟将她吞噬干净。 “喂!”她向明处的沐辞朝轻轻唤了一声,用口型说道,“别让他们上来。” 朗月下,沐辞朝冲她狡黠一笑,戏谑地盯了她良久后,才缓缓转回身。 许婉不知他下一步要做甚,全身紧绷,一旦那两人上来,她就翻身走人,只要她动作快,应该不会被发现。 只听沐辞朝含笑道:“不过,高处风大,我马上就回去了,雪儿姐也早点回去吧。” “呼——”许婉松了口气,挺直的被也卸了力,怒气冲冲地瞪着沐辞朝,这人又在耍她! 等沐辞朝与两人寒暄完,屋下脚步声渐稀,许婉随手抓起身边的布塞子,重重地向其砸去:“你耍我?” 可对方不怒反笑,带着醉意,看上去竟有些憨憨的。 沐辞朝动作敏捷,稍稍侧头便躲过袭击。 他边坐回许婉身侧,边含笑嘀咕道:“还好不是酒坛子。” “怎么?怕被南淮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婉白了他一眼,别过脸。 沐辞朝一只手后撑起身子,一只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手上还抓着酒坛子,左右摇晃。 酒坛里传来水流碰撞陶壁的声音,带着酒香,充斥在两人之中。 “他们都说你喜欢南淮。”沐辞朝仰头灌了一口酒,抬袖擦了擦下颌酒渍,幽幽道,“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或者说,你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 许婉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猫,猛地转回脸,沐辞朝知道些什么?不会已经猜到自己不是真正的许婉了吧? 她强装镇定,眼神警惕,问:“何出此言?” “因为……”沐辞朝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柔得像初春刚化开的冰水,“你看他的眼神,没有温度。” 风撩过两人的眼睫,眼中光华扑朔着、迷离着、交错着,好似一团烈火在许婉心中熊熊燃烧。 “你喝醉了!”许婉终是压抑住内心的悸动,移开视线,咕哝道,“眼神怎么会有温度呢?你看映雪姑娘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难道说你不喜欢她?” 沐辞朝追上她的目光,死死纠缠,带着孩童般的幼稚和执拗,耍赖道:“怎么没有呢?你看,我现在就炽热地看着你啊!你看我一眼嘛!” “不看!”许婉直接以背相对,唇角却微不可见地扬起。 忽地,她的手腕一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就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入沐辞朝的怀里。 “你干嘛!”她惊呼道。 沐辞朝又饮了一口酒,将酒坛子随手放在身侧,低头垂眸,凝视着怀中人道:“让你仔细看看我的眼,感受我的温度,明白我的心意,知晓我与映雪并无什么。” “放开我!臭流氓!”许婉奋力挣扎着,可仍被扼制得死死的,“登徒子!见一个爱一个,以前是映雪,现在是我,以后会是谁?” “以后也会是你,我这一生都只会是你,映雪只不过是一个对我有恩的朋友,你不要再吃醋了。” “我哪有吃醋?我是实话实话,你的感情太廉价了。我和你不过相识半个多月,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生死攸关的经历?你就莫名其妙喜欢上我,是个人都不会相信好不好?” “感情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沐辞朝轻轻撩拨许婉的青丝,伴着两人微弱的心跳声,他柔声道,“当初你在荒林中救下我,我们一起在天禧镇对抗魉锵,一起拯救鹭鸣宗于水火之中,这些经历已经足够让我对你倾心。” 这一番不似告白的告白,不禁令许婉动容,可转瞬她的眼前又掠过一抹鲜红,心脏一冷,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剑刺穿, 她打了个冷颤,抽身回神,掌心重新凝力,从沐辞朝身上挣脱,整理自己微乱的衣衫,慌措道:“映雪也救过你,至于你说的那些经历,你和她以后也会有,我不过是个意外。” “可映雪救我的时候,并没说那些话。”沐辞朝半撑起上半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的侧脸。 “什么话?” “咳咳!”沐辞朝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尖,“这个小孩子长得真好看,放在宗里养着也不错。” 慢着,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许婉立马警觉,疑惑地瞪着他。 但他并不惧畏这目光,依旧怪声怪气地说道:“小朋友不要怕,姐姐会救你的,但你以后要报答姐姐,不要做个白眼狼。唉!要是你能大个十岁就好了。” “别说了!”许婉捂住耳,羞得闭上眼,“我不听!” 这些都是她那天在大剑上对还在昏迷中的沐辞朝说的,现在听来好羞耻! 沐辞朝被逗得轻笑几声,继续道:“本以为我显露真身后,你会开心。但你居然立即变脸,竟对大伤初愈的我冷声冷气,还说‘天黑之前走就可以了’,一点情面都不留。你总怪我老是说谎,其实你对我说的谎也不少。”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里竟有了淡淡的委屈,搞得许婉像个负心汉似的。 “我这不是怕给鹭鸣宗带来麻烦嘛!”许婉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却像只可怜巴巴的狗崽凑到许婉跟前:“我不会惹事的,你不要赶我走,也不要对我爱答不理,好不好?你不理我的那几天,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许婉轻轻将他推开,小声嘟囔:“没见过哪个魔尊像你一样没脸没皮,还这么话痨的。” “我?魔尊?”他虽一知半解,但又贼心不死地凑上前,“只要你原谅我,脸皮算什么?” “你喝醉了,少说话,别扒拉我!” “我没喝醉!我近十年没和人说过话,现在想补回来!” 听着他这撒娇的语气,望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许婉心头一软,任他在自己肩膀上磨磨蹭蹭,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道:“闭嘴!滚开!” “不要!”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它没塞子,要洒的,多浪费啊!” …… 最后许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沐辞朝搬回去,细心盖上被子,灭了灯,她才离开。 黑暗中,一双丹凤眼悄然睁开,原先浑浊的黑眸瞬间清明,浓烈的欢喜逐渐弥漫整个眸子。 清晨,万物苏醒,各司其职,开始忙碌起来。 许世平的寝宫内,许婉站得笔直。 “爹,您就告诉我,爷爷犯的是什么事?只要我们主动将其公之于众,苏家那些人就能忌于天下谣言,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至少不敢明面上不敢。” “婉儿,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许世平坐在高座,叹了口气,苦口良心道,“这件事我已有对策,你可还记得中宗中宗易主之规?” “中宗易主?”许婉喃喃。 在六合道内,中宗之主由选举出来的小宗担任,五年一选,由每个小宗选出四名弟子,下山降服那年最凶恶的妖兽,最先成功的宗门就会成为此中宗的话事宗。 “今年刚好是第五年,前几日云鸢宗秘境异动,凶兽华清逃出为祸人间,只要你能率先将其斩杀,我们或许有一线生机。” “可我们从哪选出四名弟子?”许婉质疑道。 鹭鸣宗的弟子资质平平,哪里斗得过拥有男女主双重buff的清鹤宗? “你、沐辞朝、曾纪诺,还有漓火。” “漓火?” 原书中好像没这个人? “对,还有九天他就出关了,到时我会亲自去接他。你也记得去,好好给他道个歉。当年你不留一份情面,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他,实在太任性了,现在有求于他,一定要收敛一点。” 当众拒绝? 许婉终于记起漓火是是谁,他本是“自己”的舔狗,爱而不得,导致修炼时走火入魔,一直在闭关,在原书中被一句带过,是个比路人甲还路人甲的角色。 漓火现在出现,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还有沐辞朝,他会如何对待漓火? 第23章 昨晚沐辞朝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还有那个吻,又是何意? 不知为何,许婉总觉得一切都太快,太过虚幻,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散。 “婉儿,在想什么?” 许世平的一声轻唤,将许婉从胡思乱想中扯出来。 “没什么。只是漓火师兄还有些时日才出关,制伏妖兽也需要一定时间,怕是来不及。” “咱们鹭鸣宗近年来虽是式微,但多年积淀下的奇珍异宝也是不少,禽息宗的其他小宗都虎视眈眈,只不过碍于最近异军突起的清鹤宗,不敢贸然插手。” 许世平顿了顿,摸着胡子继续道:“此次中宗易主,各方都伺机而动,甚至有传言华清是云鸢宗故意放出,只为抢占先机,拔得头筹,压下清鹤宗。对此,清鹤宗肯定会有所行动,昨日陆云岳看似在下最后通牒,其实是来试探我的底线,权衡利弊。” 听她爹分析得这般条理清晰、环环相扣,许婉不禁晃神,这还是她所认识的不思进取、随性从容的父亲吗? “所以您昨日态度强硬,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她问。 “是,相信他很快会召南淮和映雪回去。我们还有时间与他周旋。” 说着,许世平双手结印,左手掌心幻出密钥:“这是万兵阁结界密钥,你带上沐辞朝、曾纪诺两人,去寻些好材料,进阶器武。舒荼那儿,我已交代过,会尽力协助你们。” 舒荼,鹭鸣宗专司器修的长老。 “好,”许婉双手接下,转瞬密钥隐在她的肌肤之下,无影无踪,“您放心,我一定会守住鹭鸣宗,和您。” 闻言,许世平宽慰一笑,喃喃道:“婉儿,你终是长大了。” 许婉羞愧得双颊泛起微红,低声含糊不清地道:“一切都因我而起,我势要护您平安。” 从寝殿里出来后,她心事重重。 现在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复杂,如果只是单纯的打怪升级,她还能招架得住,但是中间还夹杂着凌乱的感情线,母胎单身的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已知的是:南淮和映雪已互有好感,没有自己横在他们中间,进展好像还不错; 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大师兄漓火即将出关,目前还不知道他的感情走向; 最让人头疼的是沐辞朝这一条线,原本他应该倾慕女主映雪,可昨夜他居然和自己表白了!还…… 许婉绞着手指,埋头走在屋檐下,转角时,她一个没注意,摔进一人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淡淡酒香和青草香。 她抬头望去,沐辞朝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刹那落入她的眼眶,深邃的眸子似仍倒映着昨夜星辰。 脸颊蓦然一烫,她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窘迫道:“早。” 沐辞朝莞尔,回道:“早,昨夜……” 像是被踩中尾巴的幼猫,许婉立即炸毛,高声道:“先不说这个了,我有要紧事找你和纪诺商量。”生生将话题扯开。 晨曦微凉,融在清风中,化在两人呼吸间。 “好。”沐辞朝语气宠溺,微微俯首,凝视着身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 明明是一身清冷道袍,竟无端生出一分可爱。 “纪诺呢?”许婉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从容道,但欲盖弥彰,快速扑闪的眼帘出卖了她。 沐辞朝忍着笑意,提醒道:“许是在清欢殿吧?” 果不其然,他们在清欢殿看见了还在用早膳的曾纪诺。 “什么?!” 听完许婉的计划,曾纪诺惊呼出声,引得四周弟子纷纷侧目而视。 他意识到不妥,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降伏华清?就我们三个?” “还有我的大师兄,漓火。”许婉纠正道。 “那也打不过啊,”曾纪诺掰着指头向她分析道,“你,出窍中境;我,元婴上境;更别提沐老兄,只是辟谷上境。华清一口唾沫星子就能将我们淹死,怎么打?” 许婉早知他会如此说,幻出掌心密钥:“这不是把万兵阁的给你搬来了吗?道行不够,法器来凑。上次说好给你的赑屃蜕壳,提前给你,其他你想要的,也都能借你,要是任务顺利完成,赠你都可以。” “出手这么大方?”曾纪诺不禁有些怀疑,“该不会还有什么大阴谋吧?” “反正腿长你身上,到时候情况不对,你就快点溜呗。”许婉转动手腕,收起密钥,“虽然我的境界不能在短时间里得到提升,但你在元婴上境已经很久了吧,趁这几天努力一下,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你晋升出窍应该不成问题。至于沐辞朝……” 她看向身侧在一直静静聆听的人。 得到对方准许后,她才接着道:“他与我们不同,他本是空冥境,出了点意外才会修为尽失,重新修炼起来很快。” 听罢,曾纪诺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个坐在对面的男人,仔细想想确实有些怪异。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他是一点修为都无,现下不过半个多月,他竟然已升了两境,快得离谱。 他绝不是寻常人,这么年轻竟是空冥境? 曾纪诺隐在大袖下的手指攒动,试图追寻沐辞朝的过往。 可透过虚空,他看见的是一片荒芜,贫瘠的土地寸草不生,应该是被人故意抹去痕迹。 他震惊地望向身前男子,但对方黝黑的眸中平静无波,一如卦象。 沐辞朝察觉他的异动,却没有声张,而是向许婉问道:“那漓火师兄呢?为何我从未听过他的名讳?” “……” 这该如何开口? 且不说沐辞朝可能心悦自己,单是自己毒舌让别人自闭闭关三年,就很难启齿了。 于是,她避重就轻道:“他是我爹的第一个弟子,三年前受了点刺激,一直在闭关。” 她眼神闪躲,沐辞朝心下明了,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追问道:“不知是何刺激?” “呃……时代久远,我有些忘了。”许婉誓死不透露半分,“纪诺,你吃完没?吃完就去万兵阁,我爹还等我把密钥还回去呢。” “哦哦哦,马上好。”曾纪诺应道,慌忙收势,整理好餐盘,起身向外走去。 见状,沐辞朝也不好再追问。 但也不是无从得知,三年也不是很长时间,鹭鸣宗肯定还有别的弟子知道。 一整个上午,三人在万兵阁左挑右选,终是寻定材料,和自己的器武一起,交予舒荼长老。 但器武也是件灵器,需要主人的指尖血每日浇灌才会认主,所以他们每天还是要去参与铸炼,静坐修习。 午后,沐辞朝从铸炼室里出来,却并未和往日一般,在小树林里修炼,而是去茗香室找了芷羽。 芷羽是个孤儿,从小在鹭鸣宗长大,三年前的事她肯定知道。 “漓火?”像是听到什么禁忌词,芷羽的脸色一变,反问道,“你问他作甚?” “听说他要出关了,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沐辞朝真诚道,将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极好。 芷羽摆弄着手中芍药,目光深远,幽幽道:“也是,算算日子大师兄该出关了。当初闹得这么大,他脸面全无,去闭关修炼也是情有可原。” “何事?” “还不是婉儿那丫头?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何苦把人挖苦得这么惨?大庭广众之下,说大师兄老牛吃嫩草、猪拱白菜云云,不留一点儿情面。”芷羽愤愤道,好似又见到了那日场景,“大师兄心气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讽?” 第24章 从芷羽这番话中,沐辞朝大致推断出当年事情的大致经过,至于细节,他并未多问,他似乎在逃避什么。 拜别芷羽后,他径自去了后山深处。 郁郁葱葱的古木遮蔽天日,落下细碎的阳光。林中灌木杂草丛生,几乎无处可落脚,仔细看去,那些叶子边缘竟隐隐有灼烧的痕迹。 这是他前几日发现的幽境,潮湿幽暗的密林刚好可以掩去他修炼时迸出的火痕,不至于太过张扬显眼。 华清比魉锵凶残太多,他得快点恢复才行。 说实话,这次下山,他是不太想去的。 可若是不去,鹭鸣宗就会消匿于世,许婉便会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拿到比目双魂。 比目双魂,沐氏秘境的通行凭证,五十年前被族中弟子所盗。有传言称那弟子携比目双魂逃至六合道,隐于宗门。 所以他这次来六合道,不仅是为躲避父族的追杀,也是来找这秘境之钥的。 寻了处干净草丛后,他盘腿席地而坐,双手结印,将气息融于万物,静坐修行。 当初误打误撞被鹭鸣宗收留,他本想等伤好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却在下山查探追杀者时,偶然发现许婉竟也是异灵根。 虽说除沐氏外,其它修道者也可能是异灵根,但几率极小,说不定许婉真的和沐氏有关,而比目双魂也有可能在鹭鸣宗内。 因此,他费尽心思留下,暗中查探。 他翻过专门存放法器的院落多次,可每次都一无所获,甚至今日在万兵阁内,他都没发现比目双魂的踪迹。 难不成比目双魂真的不在鹭鸣宗内? 如果真是这样,他留在鹭鸣宗也再无意义,是时候离开了。 可为什么心底会有不甘和不舍呢? 脑中不禁浮现一抹倩影,嬉笑怒骂,清雅淡漠,皆是那人。 他气息忽乱,四溢真气掠过枝叶,呼啸而过,留下灼痕。 微蹙的眉下,如深渊般的黑眸悄然睁开,隐约可见的雾气漂浮其上,更显神秘莫测。 日渐西移,繁密枝叶中透下的光芒在他素净道袍上留下点点橙光,如破晓时的星辰,寡淡却耀眼。 他收回四窜的真气,调息吐纳,起身整理衣衫后离开。 为期四天的假期结束,宗内弟子尽回。 那日,许婉像往常一样,抱着教案走进课室,却瞥见南淮和映雪并肩坐在最后座,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极了来听课的科目组长和副组长。 她顿时慌了神,被听课的恐惧即使换了个时空依然存在,她深呼一口气,按下心中紧张,缓缓走向案台。 刚回宗的弟子未见过南淮和映雪两人,有好奇者不时回头打量,不慎与之目光相对后,慌忙收回眼神,和同伴窃窃私语。 “安静!”许婉拿着戒尺拍了拍案台,“翻开书,我们今天讲事物的发展和联系。” 另一个角落,沐辞朝单手撑着额头,饶有趣味地望向最前头的许婉,浅浅笑着。 她还是那个样子,明明很紧张,却强装镇定,不再外人面前显露半分。 半个时辰的课程很快就接近尾声,按照惯例,是学生自由提问时间。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前座昏昏欲睡的学生立马清醒,快下课了!只要没人提问,师姐便会提早放他们自由。 可偏偏有人不识趣,道:“我有个问题。” 大家寻声望去,是坐在最后的陌生姑娘,好奇、惊讶、恼怒布于他们脸上。 许婉比他们更为震惊和紧张,却只能硬着头皮镇定道:“问。” “若事物总是在发展,可为何有人苦修一世,仍是无所突破呢?” 她思索片刻,娓娓道:“苦修是一种量变,突破是一种质变,久久不能突破境界,是因为量变还未达到一定程度,事物发展的方向前进的,但道路是曲折的,而有些人是走不到道路尽头的。” 映雪听罢若有所思,微微俯首道:“受教。” 坐在一旁的南淮也开口:“联系真的无所不在吗?” 这问题简单,许婉刚想回答,却被沐辞朝打断。 “这是自然,世间皆有因果。”他换了只手撑着头,眼尾上扬,语气戏谑,“就比如现在,若不是你提问,我们早就下课。” “……” 南淮自是听出了他话外之意,对许婉抱歉地笑笑,道:“是我愚笨了,今日听师妹一席话,受益匪浅。” 温和有礼,风度翩翩,不愧是修仙文中清风朗月的男主,许婉在心里暗叹道。 “过誉了。”她莞尔回道,忽视不远处愤愤的目光。 鸣音沙漏滴下最后一粒沙,发出嗡嗡声,回荡在课室内。 “下课!” 座下学生立即振臂欢呼,抱着早就收拾好的书本,鱼贯而出。 南淮和映雪也消失在人流中,没了身影。 “唉!”许婉暗叹一口气,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边小声喃喃道,“三个主角一台戏,难顶。” “嘀咕什么呢?” 耳后突然传来温热呼吸,吓得她浑身一颤,她回头嗔道:“你站我背后想作甚?” 沐辞朝收回前倾的身子,耸肩道:“想和你一起去舒荼那儿为器武铸灵,没想到你这么不禁吓,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收起你那哄小女孩的那一套,”许婉并没给他眼神,轻轻推开挡路的他,无情道,“让一让。” 经过昨天一天的心理建设,许婉终于平复下内心的悸动。 男主抢不得,男配也抢不得,他们都将属于女主,自己不要跟着瞎掺和,独美保命。 希望明天男女主不要再到她课上“突击检查”,她心脏受不了,主角三人的修罗场,与她无关。 许是女配也有小小光环,她的愿望成真了。 南淮和映雪那天下午就被召回清鹤宗,想必也是为降服华清那件事。 许婉如释重负,专心炼制她的器武,毕竟她所有水灵力皆来自这柄长剑鲸落,马虎不得。 五日之后,她和曾纪诺的器武终于进炼完成,威力更甚从前。 沐辞朝却是要麻烦一点,在被追杀时,他原本的器武为保护他,化为齑粉。如今他只能重铸一把,所需材料和精力皆比两人要多,时间很是紧张。 但紧赶慢赶,他总算是在漓火出关前,用魉锵尾、玄火珠、陨铁打造出一把轻剑,唤为岚炔。 五月初五,大阳大正之日,闭关三年的漓火终于出关。 为显歉意和诚意,许世平几乎是出动了全宗的人去迎接漓火。 秘境狭小入口处,乌泱泱站满了人。 山壁间微风阵阵,猿啼鸟鸣不绝,回响在众人耳畔。 许婉被她爹拉到了最前面,一路上她爹就在她耳畔不停嘱咐要笑脸相迎、语气温和、态度真挚。 她有些不耐,连连点头应下:“爹,您都说了百八十次了,我又不傻,早已铭记于心,您不用担心。” 果然,她还是学不会如何和父亲相处,尤其是话多的。 日渐南移,早已过了约定好的时辰,可入口处依旧没有异动。 许婉趴在她爹耳边低声问:“爹,你确定漓火师兄是今日出关吗?别是记错日子了。” “别乱说,这么重要的事,我不会记错的。你就耐心等,刚好可以磨炼一下你的急躁性子。” 待太阳高悬,狭道内狂风大作,入口处白光乍现,隐约有人影。 见状,许世平清了清嗓子,端正身姿,宽大的鹤氅将他身躯撑得极其伟岸。 身后众人也跟着收声静立,恭迎大师兄出关。 沐辞朝和曾纪诺并肩站在一众弟子身后,不禁疑惑,这个漓火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是个弟子,竟用上这么大的阵仗。 等人影逐渐清晰,破结界时身上闪过紫光,他们顿时明了。 这个漓火竟是空冥上境! 他不过而立之年,居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不过,沐辞朝不过十八年华,据许婉所说也是空冥境,虽不知具体是上中下哪一境,都是很难得的存在。不知漓火和他究竟谁跟厉害呢? 曾纪诺这般想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着身旁的沐辞朝。 当他晋升出窍境后,曾又给沐辞朝占了一卦,可卦象仍和最初相同,是一片荒原,苍凉无光。看样子,应该沐辞朝特意设法模糊了自己的命格。 模糊命格和偷探别人命格都是极伤修为的事,他万不会再做,只能将自己的好奇生生忍下。 人群之前,许世平和漓火聊得火热。 “三年,爱徒你终于出关,修为长进不少,为师甚是欣慰。” “承蒙师傅厚爱,徒弟有幸入鹭鸣秘境试炼,才能如此快速地精进修为。” “这秘境就是为有天赋又上进的弟子创立……”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时,许婉偷偷打量着漓火,这个曾爱慕自己的大师兄。 漓火虽名字带火,但穿着和平常道人一样素净,月白长袍,用白色腰带轻轻束住,像苍穹浮云,仙风道骨中又不失坚毅沉稳。 一头青丝拢在白玉冠内,纹丝不乱,含笑脉脉,温润如玉。 忽然,她的手肘被她爹顶了两下。 她慌忙回神,道:“漓火师兄,好久不见。” 漓火侧目瞧向她:“婉儿?这些年你长高不少,出落得亭亭玉立,师兄差点没认出你。” “哪里,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是我太过鲁莽了。”说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旁的许世平摸着胡子,甚是欣慰。 漓火伸手将她扶起,温柔宽慰道:“从前的事,师兄也有不对的地方,以后莫要再提,你大好年华,该有绚丽人生,你灵根……” “这儿风大,”许世平忽地出声打断,“咱们回去说。” 多年未同人说过话的漓火意识到自己多言,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许婉,道:“好。” 第25章 回到宗内后,漓火就被宗主和几位长老拉到议事堂内密谈,外人不可靠近。 广场一角,一帮看热闹的外门弟子将内门弟子团团围住,询问这横空出世的大师兄究竟是何许人也。 许婉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脱身。 “这就是你以前的相好?”曾纪诺精准捕捉到偷溜出来的她,将手随意地搭在她肩上,打趣道,“除了年纪大一点,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拒绝?” 她将曾纪诺的手扒拉开,皮笑肉不笑道:“他好或不好,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以后我们有段要靠他庇佑,要是你……”曾纪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中是不怀好意的笑,“说不定他能更卖力一些。” 看着曾纪诺嬉皮笑脸的模样,她直眉怒目,挥拳而上:“找打!” “唉唉唉!君子动手不动口!”曾纪诺闪身躲过,藏在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沐辞朝后头,只露出半个脑袋,“你这么凶,会吓到漓火师兄的!” “你再说一句?”她左掌凝气,杀意渐起。 曾纪诺见情势不对,立马溜之大吉,飞快道:“不说了,我先走一步!” 转眼,他便隐于人群中,消失前还不忘再激一句:“你好好考虑一下!” “曾纪诺!”许婉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身前的沐辞朝轻笑出声,少年俊俏的脸上洋溢着笑意,火上浇油道:“你要考虑吗?” 许婉瞋目而视,用口型道:“考虑你ma!” 奈何口型没声调,平白让人误会。 “考虑一下我也行。”沐辞朝偷笑道,还夹杂着一抹娇羞和挑逗,“说不定被你一激励,我的修为也能加快恢复。” “神经病!”许婉喃喃道,留下一个白眼后,转身往寝殿方向走去。 清风扶柳,美人飒爽。 沐辞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唇角含笑,执扇轻点掌心,似在筹谋什么。 回到寝殿,许婉边收拾行李,边整理思绪。 这次下山,任务是降服华清,但处理感情问题才是对她最大的考验。 首先是漓火,他好像知道原身不少秘密,依他所言,以前的事他已经放下,可他看自己的目光仍是怪怪的,难以让人信服。 其次是沐辞朝,那个吻自己还是没搞清楚,哪个人会因相识不过半月的女子而抛弃自己的白月光?那晚多半是他喝醉了,才会胡言乱语,自己不能当真。 最后是南淮,照原剧情,最后是清鹤宗降服华清,当上中宗之主,但因为这段剧情没有原身,所以她就跳过没看,具体是在哪儿降服,怎么降服的她都不知道。万一最后和他在半路相遇,自己是跟还是不跟,华清是抢还是不抢?或者说是自己抢不抢得过? 密室里,长老们不知和漓火聊了些什么,漓火对下山历练的事没有任何推辞。 他上午出关,下午便同许婉他们下山。 站在宗门台阶之上,曾纪诺感受着山风,四周眺望,懒洋洋问:“我们往哪个方向找?” 许婉一时也没有主意,按理说是云鸢宗走失的凶兽,理应往云鸢宗所在的方位找,但华清逃走多日,恐怕早已跑远,不在云鸢宗,不然早就被云鸢宗的人捉获。 她望向漓火求助,毕竟这里属其资历最久、修为最高。 可漓火刚从秘境里出来,哪里知道华清的下落?只能和她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咳咳!”沐辞朝轻咳几声,从怀里取出一罗盘,施法驱动。 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最终指向西南方。 他转动手腕,将罗盘收回,道:“华清在坤位。” 漓火甚是好奇,微微伸手问:“这罗盘是如何得知华清方位?” “秘密,不方便透露。”沐辞朝直白地回绝道,不似从前面面俱到的性子。 “……”漓火向前伸的手尴尬地顿在空中。 许婉不知沐辞朝为何突然这般没礼貌,只好和稀泥道:“师兄,反正我们也毫无头绪,不如就听他的吧。” 毕竟人家好歹是男二,总有些光环,运气肯定比自己这炮灰女配好点。 漓火思虑片刻,点点头:“好。” 目的达成的沐辞朝勾唇,眸子不似从前那般澄澈,竟有丝丝邪气。 这一切都被曾纪诺看在眼里,他笑着摇摇头,飞身御剑跟上其余三人。 一路上有好戏看了。 在罗盘的带领下,四人飞了小半天,落在一处小镇上。 还未进镇,他们远远地瞧见有道人伫立在镇门旁,仿佛是在等他们。 为首的两人身形好生眼熟? 许婉定睛望去,是南淮和映雪,还有两名清鹤宗的弟子。 他们怎么也找到这镇上了?自己要不要避一避? 未及她拿定主意,映雪便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将他们逼停在半空。 她什么时候得罪映雪了?这可怎么办?许婉暗自思量着。 但映雪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沐辞朝。 “这咒印是你下的吧?”映雪举着一条红色绣花绸带,横眉怒目,白皙的纤纤玉手因为震怒泛起一层红雾。 绸带上零星绣着几只红喙仙鹤,飞舞的双翼上有淡蓝符文隐约显现。 呦呵!沐辞朝连自己的白月光都利用。 许婉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微震的瞳中透着好奇。 被指控的沐辞朝爽快承认,他的指腹轻轻拂过在眼前飞扬的绸带,其上符文转瞬化为齑末,散在空中。 “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你却设计我?这绸带不要也罢!”映雪指尖凝火,竟将绸带燃为灰烬,点点火光,映在她盛怒的眸中,像燎原的星火。 沐辞朝全程面无表情,也不反驳一句。 难怪映雪最后选择南淮,而不是他。许婉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红唇微扬,露出一丝讽意。 清鹤宗的其中一个弟子轻哼一声,愤愤扫过对面四人,高声嘲讽道:“看来你们鹭鸣宗都是蛇鼠之辈,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唉嘿?怎么就牵扯到鹭鸣宗了呢? 身为鹭鸣宗少宗主的许婉自然不服,她冷着声划清界线:“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对我们撒着谎呢!再说了,如果你们连追踪术都发现不了,那也不必再找华清,反正都是打不过的。” “我们打不过,那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就是去送死!”那弟子指着许婉骂道,“鹭鸣宗是什么落魄样子,修真界可是有目共睹,就凭你们几个也能降服华清?早些收拾东西回家吧,免得落得更大的笑话!” 这一句两句的,都直指鹭鸣宗,漓火本不想掺和小辈争执,现下却是再也忍不住。 他祭起修为,淡淡的暗紫光芒笼罩全身,释放出强大的压迫气场,将清鹤宗的四人团团围住。 “空……空冥境?”原本最为嚣张的弟子不禁失神,喃喃道。 他的双腿像是被人牢牢禁锢在空中,动弹不得,甚至连气息都好像被人捏住,体内真气乱窜。 这人究竟是谁? 南淮和映雪倒是镇定,戒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漓火师兄?”南淮终于认出这个多年未见的异宗师兄,问:“你出关了?” 漓火微眯起眼,细细端详,也认出了是清鹤宗的人,冷傲地轻点下颌。 举手投足间尽显强者霸气。 映雪最近才加入清鹤宗,自是不认识漓火,她只是疑惑地瞥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回沐辞朝上,想同对方讨要个说法。 那个说要报恩却在算计她的少年,也正喜怒莫测地望着她。 忽地,沐辞朝面露愧色,诚挚地拱手道:“此咒确实是我所下,但初心并不是用来算计你,只是怕像当初那样寻你不到,并无其他企图,还望你见谅。” 虚空的风来得恰到好处,扬起他的刘海,在他清瘦的脸上留下淡淡阴影,衬得他落寞至极。 这演技,啧啧啧。 一旁的许婉静静观赏他的表演,默默为映雪感到悲哀,被这么一个撒谎成性的人爱上,委实有些不幸。 映雪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不知他品性,一时间也着了他的道,竟起恻隐之心,脸上的怒意淡下不少。 沐辞朝乘胜追击,以退为进:“既然符文已被你销毁,我便再寻不到你的踪迹,你大可放心。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再次向你郑重道歉。但事已至此,争吵已是无用,我倒是有个提议,我们四人在这镇上歇息一晚,这段时间足够让你们甩下我们。”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说真的?”清鹤宗的弟子小心翼翼瞟了一眼漓火后,鼓着勇气向沐辞朝怒道,“说不定我们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跟上!” 面对质疑,沐辞朝面不改色地回答:“若是不信,你们大可设个结界,如果我们硬闯,你们便能有所察觉,到时候我们赢了也不光彩。” 许婉暗暗翻了个白眼:求你闭嘴吧,我们现在已经很不光彩了。但凡男女主小气一些,早就对你动手了。 显然南淮和映雪的心胸还是挺宽阔的,没有得理不饶人,主要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聊事上。 相互交换过眼神后,他们接受了沐辞朝的提议。 镇门口立柱之上,浅浅地六芒星印记飞速转动、扩大,最终笼罩整个城镇。 隔着看似薄薄却蕴含巨大灵力的结界,映雪横眉冷对,道:“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寒冬腊月中彻夜降下的清雪,纯净表面下是早已冻结成块的冰霜。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沐辞朝利用自己不假,伤害自己利益也不假,她绝不会和此人再有瓜葛。 啊这?许婉有些许吃惊,映雪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会不会加速沐辞朝的黑化,然后反过来虐自己?毕竟是她要找华清的。 想到这儿,她顿时觉得手中的瓜不甜了。 可当她担忧地看向沐辞朝时,瞧见的却是一张云淡风轻的脸,一点儿难过、诧异、想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看来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突然莫名觉得有些不爽。没有由头,就是心生怒意。 四人先是目送清鹤宗的人离开,再去镇上找了间客栈稍作休整。 等小二布菜的时候,许婉嘲讽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可以找到华清,原来是靠偷察别人行踪。哼!歪门邪道。” “不管用什么手段,能达到目的就行。”沐辞朝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解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心头阻塞之感,只不过他伪装得好,骗过了所有人。 饮尽一杯清茶,他心中郁结化开不少,指尖敲着桌面,幽幽道:“要想不落于人后,只有这个法子。” 听得这话,许婉顿时泄气,说到底自己也是受益人,方才那番话倒显得自己又当又立。 如果她是沐辞朝,她也会这么做的吧?毕竟于她而言,鹭鸣宗比面子重要,但沐辞朝为何会如此上心?她想不通。 等一下!沐辞朝在送给映雪的礼物上下了符咒!? 她也收到了沐辞朝的礼物!还两件! 第26章 许婉急急忙忙从芥子袋里掏出银簪,拂手用灵识查探一番,却是半点灵气感应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又快速拂袖擦了擦,银簪还是没有异样。 “放心,我没在送你的东西上下追踪咒,”沐辞朝转着茶杯幽幽道,“你大可不必这么防着我。” 眼神有些无可奈何的落寞。 许婉瞟了他一眼,边取出玉佩,边嘟囔道:“你的话有几句可信?脸映雪都难逃毒手,我还是小心点好。” 因为念其贵重,她一直把玉佩好好安置在芥子袋,从未拿出来过,被尘封许久的玉佩不仅没有蒙尘,质感好像还更温润了些,只是被表面纵横交错的划痕夺了光芒。 “还有这个呢!” 她将玉石置于两手掌心,催动灵力,冰冷的玉在她掌心发烫,却依然没有异动。 在沐辞朝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出糗的注视下,她尴尬地放下手,倔强道:“哼!你老是跟在我身边,还用得到追踪咒?” “被你看穿了,”沐辞朝收回黯淡眼神,不怒反笑,宠溺道,“那你要赶我走吗?” “你就仗着我现在不能拿你怎么样,使劲耍嘴皮吧!”许婉揶揄道,“等事情办完了,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你忍心吗?” 听着两人吵吵闹闹,漓火注视着那枚玉佩,微微疑惑皱眉,对许婉道:“师妹可否将玉佩借我看一下吗?” 他总觉得这玉佩润得有些奇怪,上面隐隐透着股浮动的炁。 许婉不假思索地将玉佩递上:“当然,还请师兄帮忙好好看看这其中是否有古怪。” 随着她白皙指尖前伸,沐辞朝的呼吸一顿,下唇微抿,警惕地望向坐在对面的漓火。 只见漓火并没有直接用灵识查探,而是拿在手上把玩,指腹轻摩挲过划痕,轻轻念叨:“可惜了,这么好的玉,竟被划成这样。” 忽地,他抬头对上沐辞朝异样目光,带着些许怀疑与敌意,问:“不知沐师弟,这些划痕从何而来?” 沐辞朝忙掩去眸中异样神色,平静无澜答道:“早些时日被追杀,无辜殃及这玉佩。我见划痕遍体,想着也不值几个钱,就送给阿婉了。” “哼!”许婉冷嘲一声,别过脸,“当初若不是谁求我收下,我才不会要。” 在两人近乎打情骂俏的吵闹中,漓火细细赏玩着玉佩,半晌才还给许婉,还不忘彬彬有礼道:“多谢师妹。” “师兄不必那么客气,叫我婉儿就好。”许婉接过玉佩,转手递给沐辞朝,“还给你!” 沐辞朝轻推开她的手,道:“不论贵重与否,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是啊,师……婉儿,这玉佩虽然已损坏,但质地是上乘的,玉能润人,你就收下吧。”漓火在一旁帮腔。 说话间,小二已渐渐上了几道菜,曾纪诺像个局外人,边捡食小菜,边观看三人推诿。 看着三人僵持不下,他出言劝阻道:“算了,许婉,你就收下吧,让这块破玉好好润润你这执拗脾气。哦,对了,漓火兄以后就叫我纪诺好了,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师弟。至于你,沐辞朝,现在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别乱使暗招,自古人心易伤不易愈。” “看来纪诺兄见地很深啊,”漓火对眼前这个未及冠的少年产生浓厚的兴趣,笑问道,“不知曾拜师何处?” 三年前,宗里可没这号人物。 曾纪诺爽朗笑笑,仰头灌了杯酒才道:“我师从众生,看尽人间万象,心境自然开阔。” 不就是个算命的吗?说得这么高大上作甚?许婉边腹诽,边收好玉佩,万一日后和沐辞朝反目,有玉佩凭信,也许他会放自己一马。 四人一同吃完饭,各自回房间静坐睡觉,补足体力。 今天飞了小半日,甚是累人,就算没有对映雪的承诺,他们也会留在镇上,好好休养一番。 翌日清晨,漫天乌云,明明已是辰时,天却黑得像还未拂晓,看来有场大雨即将来临。 许婉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赶路,因为大雨过后,华清的踪迹就难以追寻了。 恶劣的天气令御剑受阻,但他们又不能停止赶路,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步行。 镇门的结界已经不见,他们可以进出自如而不惊扰映雪。 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风裹挟着浅淡异味,在山间乱窜,这是华清经过这里的证据。 古籍上记载,妖兽华清,身如虎,头却似狐,两侧有鳍,鼻内有腮,一般生活在水中,有浓重的狐骚和鱼腥味。 四人循着空气中的淡淡气味,潜入一片密林。 密林中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即使在最外围,也是阴气森森的。 林里杂草丛生,几乎没有落脚处,应该是荒废了许久。 沐辞朝祭起修为,在四人一前一后各生一团火,不仅起照明之用,还能感知四周危险。 借着前人留下的路痕,由沐辞朝开路,漓火断后,四人排成一列,往深处走去。 因为林中空气不流通,华清留下的气味格外浓烈,有稍稍刺鼻。 许婉不悦地皱眉,关闭嗅识,安心地跟在沐辞朝后面。 蓦地,一团蓝色灵体从树后飘出,好奇地打量着四人。 即使只是小小的一团,但还是被许婉一眼瞧见。 许婉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指向灵体,戒备地问:“这是什么?” 沐辞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安慰道:“残灵罢了,不必害怕。” 生物死后皆化为灵体,受轮回的指领转世,但或多或少总有些漏网之鱼,残存于世,化为残灵。可毕竟它们有违天道,又无强大精神力支撑,力量薄弱,成不了气候,寻常修道人也懒得管。 自知过于紧张的许婉尴尬地松开手中剑柄,继续赶路。 越往深处,残灵就越多,周围的灵气也积少成多,愈来愈强烈。 大约半个时辰后,这雨终于是下了起来,雨水打在绿叶上,沙沙作响,此起彼伏。 四人早已使用避水咒,沐辞朝的火苗也是蕴满灵力,普通雨水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继续赶路。 即使有茂密树叶的阻挡,雨滴还是哗哗地顺着枝叶落下,打在地上、草上、人上,在空中泛起雨雾。 本就不清晰的前路,这下就更加朦胧了。 突然,白雾变深,遮蔽视野。 许婉心知不妙,忙去抓沐辞朝的衣袖,却是徒劳无功,只抓了一手空气,连身边的灵火也消失不见。 她不敢乱走,站在原地,放声大喊:“沐辞朝?曾纪诺?漓火师兄?” 可并没有人回应。 浓雾逐渐散去,她发现自己是被关在一处陈设简单的小屋内。 还未等她细细观察,就听见屋子一侧传来孩童的哭喊声:“娘!你又吐血了!别再替他们占卜了!” 第27章 这是? 许婉寻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跪在床边嚎啕大哭。 而床上盘坐着一名妇人,两手在胸前结印,其中一手指天,一手以同样的手势平齐于另一手的手腕,周身盈满润泽光芒。 待走近细瞧,许婉发现两人身上衣着华丽,与屋内简单的陈设截然不同。 妇人身上的月白锦缎长衫暗纹密布,应该是某种符咒,在法术的加持下,隐隐发光。 随着周身光芒渐盛,夫人一头青丝渐白,而脸上皱纹不增,看上去甚是诡异。 母子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许婉的出现,依旧是先前那副模样,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妇人眉头紧皱。 倏忽,妇人大喊一声:“不要!”吓得许婉浑身一颤。 许婉停下脚步,隔着两步远,惊讶地看向被术法反噬的妇人。 只见那妇人口吐鲜血,一抹艳丽的红挂在男孩侧脸,缓缓流下。 “娘!”男孩大叫,急忙运起真气护住妇人心脉,可他毕竟年幼,境界低微,根本控制不了他娘亲体中乱窜的真气,反而被其击飞,连连退后数步,跌落在地。 “小心!”许婉急忙上前,欲要扶住男孩。 可男孩的身体竟穿过了她的手,直直撞向地面。 她看着自己隐约透明的手,垂眸低思,难道她不能干预这里的一切? 只消片刻,她便接受了这个设定,安静当个旁观者。 地上的男孩很是面熟,脸上泪痕遍布,身体因为抽泣而发抖,手脚并用地爬到妇人身旁。 此时妇人周身的真气已经平稳下来,缓缓地睁开眼,望着虚空,双眼空洞无神。 “娘,”男孩擦去妇人嘴角的血渍,“你的头发?” 从前娘亲也曾因强行窥探天命,头发花白过,可每次在归神后,一切恢复如初,可这次为什么还是一头华发? 他莫名地开始恐惧起来。 妇人无力地抬起,抚上男孩脸庞,虚弱道:“诺儿,娘怕是不行了。” 诺儿?许婉再细细端详男孩脸庞,确实有七八分像曾纪诺。 这是曾纪诺的过去?! “娘,不会的!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曾纪诺拉着妇人冰冷苍白的手,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微弱真气,可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妇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老去。 “诺儿,不要白费力气了,娘的大限已到,这是天意,逃不过的。” “不!要不是那帮人没日没夜地要你替他们占卜,你才不会这么早耗尽真气,我要找他们报仇!”曾纪诺挣扎着起来,浓眉竖起,长睫沾珠。 妇人心下着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从齿缝里挤出两字:“别……别去!” 这才拦下要夺门而出的曾纪诺。 “娘,你别动气了,好好调息休养一下,保重身体要紧。”曾纪诺乖乖坐回妇人身旁,颤抖着手帮其拍背顺气。 妇人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曾纪诺的手,有气无力道:“这是娘自愿的,占星者的宿命本就如此,娘做的这一切,都是让你能摆脱和娘一样的命运。 “你千万不要和苏家的人起争执,斗不过的。他们要的,娘待会儿就会给他们。到时候,你就能恢复自由了,不用再困在这间小屋内,天天对着娘发呆,不好吗?” 感受到对方愈来愈弱的呼吸,曾纪诺圈着妇人的手,一路往上,一把将其拥进怀里:“不好!我要和娘永远在一起,娘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别再说话了,你的气息很弱。” “娘已经没力气写千语鹤,你帮娘写好不好?”妇人惨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慈祥而温婉,“不要拒绝娘。” 曾纪诺哭着点头,松开怀抱,哽咽道:“好。” 这次,妇人却是再无气力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痕,只能任由他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望着他蕴满泪水的眼,坚毅而凄凉道:“天道五百六十四年,魔道横,异灵腾,覆苍生,灭众门,旧时神,归于尘。” 听罢,曾纪诺微微一怔,这对苏家而言是个不祥的征兆。 许婉更是震惊,如果剧情不崩,这妇人所占甚准。 明年便是天道五百六十四年,届时龙凌天,也就是沐辞朝,会血洗流火道,成为魔尊。休整一月后,他又举兵南下,报当初男主夺爱之仇,覆灭六合道,统一修真界。 但他最后还是死于开主角挂的南淮剑下,而他所拼尽一切所得的胜利果实也被南淮“窃取”。 不过,那些都和许婉无关,因为等两道统一的时候,她的坟头草已经一米多高了。 思绪闪回屋内,妇人静静地看着曾纪诺幻出千语鹤,将她的话复述一遍后,放飞纸鹤。 她将视线转回,脸上带着惨淡的笑,断断续续道:“诺儿,等你离开这里后,要自由自在,千万不要被仇恨或者……其他杂念束缚手脚。即使天道巨变,只要你不理俗事,便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平安,喜乐。” 说完,她便咽了气,再无声息。 “娘!” 曾纪诺抱着还是温热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许婉于心不忍,欲要上前安慰,可还未等她动身,她的身子一沉,重归现实。 恍然苏醒的她觉得眼皮很重,全身还隐隐发酸。 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她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旁边坐着还在昏迷中的漓火。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宛若飘渺悠远的女人哭声。 幸好身上的辟水咒没有因为她的沉睡而消失,她周身依然干燥整洁如初。 “你醒了?”曾纪诺拖着沐辞朝的身子往树下移。 如今,许婉得知那段过往,对曾纪诺不免起了些许同情,神情一黯,她轻声应了声:“嗯。” 她撑地起身,拍拍衣上泥土,活动筋骨,试探说道:“刚刚我好像进入幻境,看见你和你娘亲了。” 果不其然,曾纪诺动作一顿,垂眸盯着沐辞朝的头顶,犹豫问道:“你……知晓预言了?” 其实,他并不想问这个。 “嗯。”许婉回道,仿佛做错事般,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神情。 蓦地,曾纪诺抬眸,冲她一笑,瞳孔中有些勉强,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了吧?” 当初他下定决心留下,并不全是因为怕那瘴气和贪图魉锵尾,还因为他瞧见许婉是雷灵根,预言中异灵根中的一种。 他想离那个预言近一点。 如果有一天预言成真,他要亲眼见证害死自己娘亲的苏家是怎么被灭门,是怎么在修真界消失的! 许婉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小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 许是许婉的声音太轻,或是曾纪诺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出言打断:“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抬一下。” “哦哦哦。”许婉赶忙收起多余情绪,上前帮忙,边抬着沐辞朝的双脚,边问,“你刚才不会就是这样将我拉过去的吧?” “当然不是,我可是很温柔地把你抱过来的,全程不沾地。但是吧,抱完你和漓火,我有点累,只能委屈沐兄了。”曾纪诺头也不抬地回道。 许婉将信将疑,和他一起将沐辞朝搬到树下,靠在漓火身旁。 她居高临下地望向两人,问:“他们这么还不醒?” 曾纪诺顺着树干坐下,眼神示意许婉也坐,道:“他们可能还没从幻境里出来。我刚才用灵识查探过,他们都只是进入梦境状态,无法用灵力或法器唤醒。” “看来只有靠他们自己走出来了。”许婉仰头透过层层树叶,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忽地,她像想起什么,转头问曾纪诺:“你方才瞧见的是谁的过往?” “漓火。”曾纪诺将手覆在地上,探查地下异样。 他总觉得这林子有些古怪,他体内的木系灵气在隐隐攒动。 许婉松了口气,又不免好奇问:“你看见什么了?” “你猜?”曾纪诺冲她咧嘴一笑,在她变脸之前,慌忙继续道,“不就是和你那点破事嘛!你在全门派的长老弟子面前,说他老牛吃嫩草,还……” “别说了!”许婉面红耳赤,出言堵上他的嘴。 如果她看见曾纪诺的过往,而曾纪诺则是进入漓火的回忆,正好对应方才他们的站位,按此推算,那瞧见自己过去的,应该是沐辞朝。 沐辞朝会看见什么呢?是修真界的过去,还是她现实世界的过去?自己会不会引起沐辞朝的怀疑? 正当许婉忧虑万分时,身旁的曾纪诺忽地大叫:“抓住你了!” 紧接着,他从地底抽出一段棕黄色树根。 “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不管手中的树根如何剧烈扭动,他都紧紧握住,不肯松手,狠声威胁道,“再动我就剁了你!” 他手中渐渐凝起灵力,压迫着手中树根。 “别别别!我不动了!”那段树根突然开口,是清丽女声。 许婉大吃一惊,眸中诧异更甚。 反观曾纪诺倒是镇静,稍稍松手,道:“说,你到底耍了什么把戏?他们为什么还不醒?” “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利用林中瘴气,混入人的神元,窥探其内心恐惧。本来每次只能看见本人最恐惧的过往,可这次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你们竟看到别人的过去。” 树根依旧不舒服地左右扭动着:“他们到现在还昏迷,应该是还没从恐惧中出来,等‘经历’完那些恐惧,他们就会醒了,你们不用担心。” 自己噩梦般的过往?许婉长睫低敛,脑海里不禁闪过无数回忆碎片。 第28章 正如许婉所推测的那样,进入她回忆的是沐辞朝。 沐辞朝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双眉皱起,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中也暗暗地凝起灵火,只要一有异动,他就能立即出击。 突然,有个愤怒的粗狂男声响起:“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随着一声巨响,一道花纹怪异的门被一个男人粗暴地踹开。 男人胸口衣领大敞,露出的肌肤鲜红。他一手握着奇怪形状的“板子”,一手拽着一名女人的头发,尽管他的身材瘦削,但力气却大得出奇,将女人强硬地拖拽到软座前。 他按着女人的头,目眦欲裂地问:“看不起我是吗?想偷男人是吗?每天笑得那么淫|荡,是想勾引谁?” “没有!我没有!”女人用力地摇头,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小臂,苦苦哀求挣扎。 旁边的门也随即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裙子,裸|露着双臂和小腿,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有些暗红伤痕。 沐辞朝连忙把脸别过去,看向屋中央。 中年男人将女人重重地摔在透明案几上。 案面上的棕色半透明瓶子滚落在地,伴着发出清脆响声,红棕色液体从瓶中流出,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酒气现下更加浓烈。 那男人应该是喝醉了。 “妈妈!”女孩稚嫩的喊声盖过瓶子落地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女人小声的抽泣声,响彻整间屋子。 沐辞朝不悦地皱眉,手中的灵火依然在熊熊燃烧。 这是哪儿?这些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好像看不见自己? 血从女人的额角渗出,在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鲜红,落在洁白冰冷的地板上,铺开一层雪梅图。 男人并没因为见血而停手,手上的“板子”如雨点般落在女人身上。 “啪!” “啪!” “啪!” 一下接一下,下下声音响亮。 女人的哭嚎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另一旁的小女孩冲了上去,护住伤痕累累的女人,如同保护鸡崽子的老母鸡。 她哭喊道:“爸爸,别打了!妈妈在流血!” 声音是小孩子特有的尖厉。 此时,沐辞朝终于看清小女孩的脸,有六七分像许婉,只是他从未见过许婉如此伤心,哭得如此凄惨过。 这个小女孩真的是许婉吗? 他瞳孔微颤,警惕地走近稍稍,想要确认心中猜测。 “你这个赔钱货,滚开!”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推开,“老子等一下再收拾你!” 小女孩被重重摔在软座上,可又立马站起来,抱住男人黝黑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男人吃痛,松开掐着女人脖子的手,给了小女孩一记响亮的巴掌:“死野种!活得不耐烦了!” 婴儿肥未退的脸上立马泛起红晕,肉眼可见地肿起,是方才的两倍大。 倒在地上的女人艰难爬起,气若游丝道:“婉儿,快进屋……” 婉儿?许婉?! 还未等沐辞朝证实心中猜想,男人就提着小女孩的后颈,将其从自己手臂上拉扯开,对着其背部,挥去重拳。 “放开她!” 沐辞朝箭步冲上,并将手中的火球扔向男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桥,亮眼绚丽。 可火苗径直从男人身体里穿过,像是幻影般,没对男人造成一丁点儿伤害。 他心下震惊,脚步却未停,转瞬便冲到男人身侧,欲要拦下举至半空的手。 但就如同他的灵火,他的手也穿过男人的身体,根本对男人造不成任何伤害。 他讶异地看向自己的手,难道这里是幻境,而且和许婉有关? “啊——” 一声惨叫后,周围景象一变,依然是这间摆设怪异的屋子,但空无一人。 沐辞朝戒备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破解之法。 忽地,那道门又被打开,女人拉着个箱子出来,后面跟着那个女孩。 现在应该是几年后,女孩依然长成豆蔻少女,模样更像许婉,只是衣着仍旧古怪。 她紧紧拽住女人的箱子上的拉杆,哭着摇头:“妈妈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女人长叹一口气,停下脚步,哽咽道:“婉儿,不是我不带你走,是你关叔叔他不喜欢我带着你。等我和他关系稳定后,一定来接走你。” 说罢,她狠下心推开少女的手,含泪离开屋子。 少女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跌落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沐辞朝刚欲上前安慰,景色再变。 狭长的过道内,灯光明亮,周围有几个白衣女子走来走去,但沐辞朝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一名少女身上,因为少女和许婉长得一模一样! 少女束起高高的马尾,脸上未施粉黛,苍白得很,只有被她紧咬的下唇透着些许红色,身上的衣服依然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她身旁还有个中年男子,眉头拧在一起,领着她前进。 “许婉同学,你不用太害怕,”他边走边宽解道,“你爸爸应该会没事的。” 真的是许婉?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沐辞朝仍是惊诧得双唇微张,怔了半晌,才提步跟在许婉身后。 “张老师,我爸爸医药费要多少?” 身前传来许婉麻木的声音,仔细听去,还微微发着颤。 尽管看不见许婉的表情,可沐辞朝仍能想象出她此刻表情,一定是很慌张无措吧? 虽然自己不知道“爸爸”是何含义,但肯定是对她特别重要的人。 一旁的男子惊讶侧头,转瞬神情又变为无奈与悲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架,道:“撞你爸爸的人是酒驾,他会全额赔偿医药费的。” “酒驾?”许婉低声喃喃,声音里尽是苦涩。 “嗯。”男子点点头,拐进一间屋内,“到了。” 许婉原本走得飞快,可一进门,却又驻足不敢再上前。 最后,还是在前头的男子将她唤进了屋:“许婉同学,快进来啊!” 沐辞朝也跟着进屋,入眼的是当初殴打小女孩的男人,躺在床上,身上插满奇怪的管子,嘴巴也被透明罩子套着,看上去十分虚弱。 明明不到十年,那男人苍老得厉害,脸上皱纹遍布,头发也花白不少。 沐辞朝站在背光一侧,打量着行为举止怪异的三人。 看见许婉,床上男人的情绪突然激动,透明罩子上布满雾气。 男人艰难地开口:“婉儿,你来了?” 许婉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半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似在极力忍耐。 “婉儿,生日快乐,”男人说一句喘几秒,“爸本来是想……中午接你出去……出去吃饭,可爸昨天晚上……喝了酒,一睡就睡到下午,急急忙忙……去买蛋糕,就被车撞了,真是没用。” 短短一句话,他说了许久。 许婉也终于有所动容,但眸中依旧充满疏离,多年的伤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一句话带过? “嘀——” 不知名的仪器突然响起,旁边的人神色一变,大声呼喊:“医生医生!” “婉儿,记得不要……喝酒,不要……像爸一样。” 说完,男人便咽了气,眼角的泪水终于挂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夹缝流下。 “爸!”许婉终于喊出声,扑到男人身上,用力摇晃。 沐辞朝逆着光,看向床上两人,陌生且刺鼻的味道充盈着他的胸腔,熏得他几近无法呼吸。 这就是许婉的过去吗? 他的心底涌上一股心疼,比当初自废修为时更痛,如蚁噬心,丝丝寸寸,沁入全身。 四周忽地升起浓烟,模糊他的视线,等再次清明时,眼前的景物和人都成了他熟悉的模样。 此时是在一处旷野,中间有个白玉石祭坛,近两米高。高台之下,上百修道之人在激烈厮杀;高台之上,四个人刀剑相向。 仗着自己在幻境中是虚无的,沐辞朝凌空而起,掠过众人,飞身至高台。 刚落地的那一霎,看清四人面庞时,他便怔在原地。 高台上还有另一个“他”,红衣披发,周身祭起的巨大气场,扬起他的秀发、衣袂,在虚空中猎猎作响。 而在“他”的对面,是映雪、南淮,还有许婉,正合力起咒对抗“他”的噬魂咒。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极快的速度将修为提到最高层,巨大的能量在空中炸开,冲击波将对面三人逼退数步。 趁着此空档,“他”握起浮在虚空中的剑,疾速冲向南淮。 噬魂咒爆炸引起的反噬对修为越高的人越厉害,许婉率先从疼痛中抽离,看见提剑而来的“他”,未及多想,起身挡在南淮身前。 冰冷长剑已然而至,白刃瞬时没入许婉心口血肉。 染上鲜血的长剑像是入了魔,通体覆上一层黯红,与“他”的红眸交相辉映。 “他”已经杀红了眼,冷漠地拔出长剑,任凭许婉在“他”眼前倒下,没有一丝丝犹豫。 南淮早已半搂着映雪退后数步,拉开距离。 三人的厮杀还在继续,谁也没空理会躺在冰冷白玉石板上的许婉。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几乎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阿婉!” 回神后的沐辞朝一个箭步冲上前,欲要抱起地上女子,可只能捞起一团空气。 怎么会这样? 是自己杀了许婉?!难怪当日在屋顶她会说那些话。 可这是现实,还是幻境?这场大战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杀许婉? …… 沐辞朝脑子转得飞快,无数疑问将他团团困住,他想要喊,想要挣脱。 可他只是个幻影。 “阿婉!” 随着一声长啸,他终于脱离幻境,回归现实。 第29章 沐辞朝醒来瞧见许婉坐在自己身旁,正满目忧虑地侧望着自己,他胸中闷气长舒。 “还好,她还好端端地在这儿。”他暗自庆幸,在心里默默道。 那些景象究竟是梦魇?还是未来? 不,一定不是未来! 他深情凝视着许婉,唇齿翕动:“你没事吧?” 许婉摇摇头,刚想问些什么,却被曾纪诺贱兮兮的声音打断:“沐兄看见什么了?” 闻声,沐辞朝转过头,一双漆黑琉璃眸转瞬覆上戒备,答:“嗯?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坐在这里。” 许是他的演技太过逼真,曾纪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挠头喃喃道:“不可能啊,那根枯藤说它能窥探别人内心恐惧,按理说你应该会看见令许婉恐惧的过往啊?” 原来这幻境是许婉的过往,沐辞朝垂眸低思,可自己何时伤过她? 不等沐辞朝想明白,地上枯藤突然扭动起来,娇俏的声音响起:“臭道士!什么枯藤?我有名字的,叫尹萝!还有,他一定看见了什么,只是不告诉你而已,你还傻乎乎地信了。” 沐辞朝寻声看去,目光中带着杀意,但转瞬即逝。 它究竟知道些什么?这里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专注于内心疑问,自然没留意到背后逐渐心虚的眼神。 许婉比他更紧张。 听了尹萝的话,和他相处有一段时间的曾纪诺已然起疑,问:“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嗯。”沐辞朝一脸平静从容,这是他一贯的伎俩。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漓火也醒了。 他揉着太阳穴,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婉扫了沐辞朝和曾纪诺一眼,将来龙去脉与他娓娓道来。 “就是它搞得鬼?”漓火将尹萝握于手中,感知它体内灵气, 这根枯藤竟是一只修为百年的植灵。 他是土灵根,对植灵来说,是最好的寄居体。 尹萝贪婪地吸取他驱法时溢出的灵气,舒服得在他掌心蹭了蹭,软软糯糯道:“嗯嗯,是我做的。” 像是想起什么,曾纪诺从漓火手中抢过尹萝,将它举至自己眼前,质问:“那些我们所经历的你也肯定看见了吧?窥探别人的恐惧,对你有什么好处?” 尹萝被他捏痛,不适地扭动身躯,嗔道:“我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嘛,又没伤害别人,你凭什么凶我?至于那些幻象,我本来是可以看见,但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你抓到了。还有,就算我看见了,也一定不会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曾纪诺气得五官扭曲,用力扯了扯尹萝,道,“信不信我放把火把你烧了?” 尹萝“坚韧不屈”,忍痛傲气道:“嘶——普通的火是嘶——是伤不了我的,你省省吧!” “那我的纯炎呢?”沐辞朝幽幽道,“好心”地在指尖凝起一团红得似血的火,在雨中熊熊燃烧。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冽,如深渊般神秘恐怖。 如果他看见许婉的过去,那么眼前这三个人之中肯定也有人看见了他的过去。 刚才偷偷观察三人,他发现漓火自从醒来后,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变了。 为此,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而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尹萝,也绝不能留在世上! “别呀!”尹萝毫不意外地慌神了,“有话好好说,我真的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偷看你们任何人的记忆!” 一看沐辞朝动真格,曾纪诺这只纸老虎一下子就泄了火,松下手中的力道,摁下沐辞朝的手,道:“不至于!我吓吓它而已,别那么认真。” 漓火别有深意地扫了沐辞朝一眼,附和道:“它不过是不能幻形的植灵罢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是啊,”许婉也在一旁帮腔,她先发制人道,“除非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沐辞朝见情势不对,收掉手中的纯炎,耸耸肩道:“我也是在吓唬它,没想到你们居然当真了。” 现在动手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他还要另寻时机。 或许他可以等众人离开后,再偷偷一个人回来,一把火将这片林子烧了,让自己的过去和灰烬,永沉地底。 为了转移视线,他假装随性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摆的泥土,望着消失在深林中的小路,道:“这场雨将华清残存的痕迹都磨灭得差不多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要找华清?”搭在曾纪诺手腕上的尹萝直起上半段,“我知道他在哪儿!” “你知道?”许婉盯着尹萝的尖尖问。 “是啊!两天前它来过这片林子,我不小心被它咬伤了,所以不能幻形。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的身上留有我的气息,我和它之间有微弱的感应,我一定能帮你们找到它的。” 沐辞朝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尹萝,眼神变幻莫测,道:“两日过去,你还能感应到?” “当然!”尹萝斩钉截铁地回答,“别说两日,只要它不死,我都能找到它!” 漓火注意到沐辞朝眼中的杀意,知道他心中所想,怕他再大开杀戒,忙保下尹萝,道:“既然这样你就随我们一起去寻华清吧。” “恐怕不行,我生于这片诡林,受制于此,不能出林太久,否则会灰飞烟灭。不过,”说着,尹萝在曾纪诺的手背上打转,“如果有木灵根的小道士给我护法,我就可以随意走动了。” 曾纪诺嫌弃地将尹萝扒拉开:“我才不要到哪儿都带着你。” “那你们慢慢找华清吧,这场雨可是把它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浇没了。”尹萝顺势缠绕上曾纪诺的手臂,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 许婉知道尹萝所言非虚,便出言劝道:“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华清,你就吃亏一点儿。等回鹭鸣宗后,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答应你,包括苏家。” 曾纪诺接近自己,想必也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不出她所料,听到“苏家”二字,曾纪诺瞳孔微颤,惊讶而警惕。 她微微笑道:“是的,不瞒你说,这次想让鹭鸣宗死的,也是苏家。”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震惊。 “真的要告诉他们吗?”漓火望着许婉犹豫问。 作为大师兄,他知道鹭鸣宗很多事,也包括与苏家的恩怨。 许婉坚定地回望他,道:“现在我们有求于人,过多隐瞒只会让彼此心存隔阂,还是告诉他们吧。”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曾纪诺对苏家恨之入骨,若让他知道这次是和苏家对着干,他一定会更用心。 至于沐辞朝,他是流火道的人,六合道的这些恩恩怨怨他应该不感兴趣,知道也无妨。 因此,许婉将上次她爹在密室里和她说的那些话,向众人复述了一遍。 “你祖辈犯了什么事?”曾纪诺好奇问,也许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他就能知道妈妈为何会被那些人逼死。 许婉摇摇头,失望道:“我也不知道。” “那漓火兄呢?”曾纪诺将殷切目光转向漓火。 “也不知。” 一旁的沐辞朝像个局外人般没有过多询问,但他脑中却是思如泉涌,将信息碎片一片一片拼合。 那段尘封的过往可能和出逃的沐氏有关。 六合道向来和流火道不和。苏家是六合道的名门世家,而沐家是流火道,乃至整个修真界所不齿的异族,苏家是不可能允许让自己的子弟与沐氏扯上关系,所以许婉的爷爷就被家族驱逐至此,还夺去了姓氏。 当然,这只是沐辞朝个人的推测,还有待证实。 全程吃瓜的尹萝见四人皆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出声道:“你们还走不走?” 这时许婉才反应过来,从地上撑手站起,拍着手中沾染的泥土道:“走了,我们落后人家很多了。” 曾纪诺也跟着站起,举起右臂,对紧紧缠绕在上面的尹萝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们这么多的秘密,不带着你不行了。” “嘿嘿嘿,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把你宰了,铸练我的器武。”曾纪诺警告道,眼神中却没一丝威胁之意。 “我哪敢呐?” 四人加一植灵随即动身赶路,走了小半天才出密林。 雨还在纷纷扬扬地撒着,给世间万物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望不清明,自然不能御剑飞行,他们还得步行一段时间。 等四人到达下一个镇子的时候,已是傍晚。 酉时一过,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本来三三两两的行人现在全都不见,整个镇子冷清得很。 赶了一天的路,即使已经练了辟谷的他们也有些吃不消,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 等菜时,他们达成协议:对于今天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事物,不再与旁人提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这才换得四人短暂的安宁。 吃完饭,各自回房休息。 如今鹭鸣宗不再窘迫,许婉大手一挥,包下四间中等房。 上等房是不可能开的,太贵了,也没必要。 夜深人静之时,沐辞朝结束一个半时辰的打坐,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可寂静中,他思绪万千,久久无法入睡。 眼下,漓火一定知道些自己的秘密,可又未曾与旁人说起,他是有何打算? 漓火修为在自己之上,就算自己完全恢复,也最多只能和他打个平手而已,很难令他彻底闭嘴。 他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Ⅰ弹,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至于许婉,她究竟经历过什么?那些奇怪布设的屋子,奇装异服的人和她有什么关联,特别是那场六合道和流火道大战,是自己挑起的吗? 正当沐辞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房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他立马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问:“谁?” “我,许婉。”门外的人小声回答。 “等一下。”沐辞朝起身披上外衫,给许婉开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许婉鬼鬼祟祟地进房,像个趁夜约会情郎的小姑娘。 “坐。”沐辞朝领着她在圆桌旁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她接过,微微颔首,道:“谢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劣质灯烛爆开的声音。 最终还是许婉先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你今天早上进入的是不是我的记忆?” 沐辞朝隔着微弱火苗,直视着她光芒闪动的眸子,缓缓道:“是。” “那你看见什么了?”许婉一下子紧张,微微探出身子,握着杯子的指尖已然泛白。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沐辞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进一步试探虚实。 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许婉忙缩回上半身,轻咳几声,假装镇定道:“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你了解我的,我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他看见了我内心所惧,我肯定会好奇的。” 沐辞朝轻笑几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 “我看见,”他凝视着那张映着昏黄烛光的脸,道,“我杀了你。” 闻言,许婉先是一愣,再是默默地舒了口气。 还好,他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记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会夺舍的危险人物,说不定会直接灭了自己以绝后患。 “你不解释一下吗?”沐辞朝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轻抿一口,抬眸问道,“你为什么会恐惧这些?” “呃……”许婉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她盯着轻轻漾起的水面,脑子飞速旋转。 “小时候有人给我看过相,说我以后会被一个叫龙凌天的刺心而死,吓得我晚晚做噩梦。当然,长大后我就没做过那种梦了,可能是最近知道你是龙凌天,又开始怕了吧?” 沐辞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似乎在权衡这件事的真实性。 被他盯得发毛,许婉放下手中的茶杯,摆摆手道:“夜深了,你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她边往外走,边欲盖弥彰地嘟哝着:“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呢?原来只是我的梦。” 虽已转过身,但她的眼角余光在偷偷瞟着身后的人,沐辞朝应该会信吧? 说到底,她还是不擅长撒谎。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 “晚安,”沐辞朝静坐在椅上,轻轻道,“不要再做噩梦了。”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吓得许婉身形一顿,侧过脸回道:“嗯,晚安。” 刚要踏出门时,她突然转身,微微鞠了一躬:“昨天的事,对不起。” “嗯?” “你是为了帮我找华清,才利用了映雪,但我却那样说你,还怀疑你对我也是别有用心,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真的对不起。” 沐辞朝愣了半秒,转瞬笑颜灿烂:“无碍。” 听到他这般说,许婉才安心离开房间,不曾想,却在走廊迎面撞见漓火。 今夜乌云密布,夜空黯淡无光,窗户外比走廊更黑、更压抑,像个无底深渊,引人恐惧。 “有空聊一聊吗?”漓火站在她半米远处,神情严肃道,“关于沐辞朝的。” 第30章 幽静走廊,灯影幢幢,映在漓火的淡棕眸子里,光华流转,神秘莫测。 许婉怔了半秒,淡眉轻蹙,微微颔首,道:“请师兄移步到我房里详谈。” “好。” 进屋后,漓火大袖一挥,冷寂的屋里霎时被金色结界包围,上头若隐若现的符文闪烁着微弱光芒。 “如此谨慎?”许婉给漓火斟了一杯茶水。 漓火接过,却没有立即饮用,而是握在手中把玩。 他盯着杯中倒映的那豆烛光,道:“此事牵扯甚广,还是小心些为好。” 烛光晃晃悠悠,照不清明,许婉索性拿起桌上铁丝,挑走蜡花,屋里总算是亮了些。 “沐辞朝是流火道的人。”漓火望着许婉的侧影道,眸子幽谧而深邃。 许婉并不吃惊,随手将铁丝放回桌上,坐在漓火对面,道:“这我知晓。” “他是正异双灵根。” “嗯。”许婉依旧波澜不惊,“这他也跟我说过了。” 漓火瞳孔微颤,微微向前探了身子,问:“他将这些都告诉你了?那你可知道他母族是被他亲手所灭?” “什么?” 这与当日沐辞朝同她说的根本不一样。 难道沐辞朝又骗了自己? 她愤愤地想着,白皙的脸庞被烛火照得泛红。 “在幻境中,他的父族利用血引咒控制他,剖心灭情,将他制造成杀人傀儡,为龙氏而战。”漓火握着瓷器茶杯,指尖微颤。 早晨幻境中的杀戮历历在目,目之所及处,皆是鲜红,令人恐惧、发狂,令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沐辞朝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也正在那时,他恢复神智。但他隐去情识,潜伏在龙氏,利用龙氏的灵石、灵材等灵物,助其修为。直到最近因为进阶时发生意外,他才被龙氏的人识穿。无奈之下,他重创龙氏,刺伤他的父亲后,逃至于六合道。” “……” 许婉凝视着地上灯座阴影,久久无言。 原来事实远比沐辞朝对自己所说的残忍。 忽然,她没那么生气了。 要是她自己,想必也不会亲手将那道疮疤再挖下来,摊开手让别人过目,不管那人有没有恶意。 漓火以为她是被吓到,默默叹了口气,不忍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嗯。”许婉注视着地上虚影,无意识地附和道。 “但,”漓火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鹭鸣宗留不得他。” 闻言,许婉立即抬眸看向座前白衣,脱口问:“啊?” 其实只要她稍微动脑子一想,便能明了。沐辞朝戾气过重,定不会安稳度日,若是日后有所异动,很难不对鹭鸣宗带来危险。 漓火回望着她,眼神幽深而坚定:“我能察觉到他留在我们身边是另有所图。他明明是正异双灵根,但无论我用灵识查探多少遍,他身上只有火灵根,他在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说来也是,”许婉眼睑低垂,落于茶壶之上,喃喃道:“我也从没感知到他体内的风灵根。” “所以,他是个极度隐秘而危险的人物,切不能留在身边。” 要赶走他吗? 许婉突然没了往日的果断。 “可现下我们需要他的力量保住鹭鸣宗,要是没有他,我们会吃力很多。”她缓缓道,葱白指尖轻敲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况且只有渡过眼下这个劫难,他才能从我们身上拿到他想要的,所以他一定会尽力帮我们找到并除掉华清,祝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何苦要赶他走呢?” 听罢许婉这段话,漓火棕眸里的光变了又变。 他搭在腿上的手指跟上桌上的节奏,轻轻击打衣物,喉结滑动,轻声道:“你长大了,也看得透彻了。” 许婉怕他察觉出异样,怀疑自己的身份,忙打着哈哈道:“哪有透不透彻一说,我只是权衡眼下利弊而已。现在时辰也不早,师兄早些回去吧。” 烛花适时地爆开,在静谧的房内格外响亮,彰示时间流逝。 漓火放下手中未饮一口的茶,从凳上起身告辞:“也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确实不合适。” 虽然他是用戏谑的口气说这句话的,但许婉仍旧在话语中听出了淡淡的落寞。 “师兄,等一下!”许婉跟着起身,叫住了他。 漓火疑惑转身,却没一丝丝惊喜,三年的秘境生活,早让他将那段没有结果的情意放下。不经意想起时,他有的只是对当年自己过于冲动的懊悔。 他淡淡道:“师妹还有何事?” “辞朝来鹭鸣宗的时候,纪诺还未出现,所以整件事与纪诺无关,还是别将这些告诉他,免得徒增他的烦恼。有时候知道得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嗯。”漓火未曾思忖便应下。 他本就想瞒下此事,只是方才看见许婉鬼鬼祟祟进沐辞朝的房间,怕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师妹被沐辞朝利用,才向许婉说了这件事。 互道晚安后,漓火不带任何犹豫地离开屋子。 许婉躺在床上,久久难眠。 她现下知晓了其他三人的秘密,就如她刚才所说,知道的多只会徒增烦恼。自古人心难测,最禁不起推敲,以后她该怎么和这些别有用心接近自己的人相处? 翌日一早,云开雾散,皓日当空,苍穹干净得一尘不染,许婉一行人总算能御剑飞行,脚程快了不少。 尹萝缠绕在曾纪诺手腕,指引四人方向。 凌冽晨风在它身旁呼啸而过,那是自由的气息,它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体内灵力陡增。 曾纪诺与它结下相生契,自然感受到它这一奇怪变化,不禁疑惑地垂眸,望向手腕处。 只见方才还色如泥土的根藤,现在已有些翠色,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你灵力怎么会增长得这么快?”曾纪诺惊讶问,这家伙不会偷渡自己的修为了吧? 尹萝快速生长,缠上他的虎口,傲气道:“我可是修炼了百年,要不是被华清所伤,我才不会被你控住呢!” “要是你真的厉害,怎会被华清吞噬?” “那是我轻敌!我没……唉!你们方向错了!”尹萝的声音忽地提高了八度。 四人齐齐停在空中,目光齐齐望向尹萝。 他们是循着空气中微弱的气味辨别方向的,理应不会有错。 “我感应到华清往叱咤海方向去了!” “真的假的?你别忽悠我们!”曾纪诺举手腕至眼前问。 “我骗你们作甚?”尹萝昂着尖尖与他争辩道,“我也想找华清报仇的呀!”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漓火和沐辞朝皆是看向许婉,等她拿主意,即使他们心里早有了答案。 目光交集处,许婉低眸思索,转瞬她便坚定道:“我们去叱咤海。” 他们已经落下别宗太多,只有剑走偏锋,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第31章 正好另外三人皆是此想,便未多言,一起动身前往叱咤海。 叱咤海并不是真的海,而是在丛山深处由小丘陵围成的平原湖泊,有近百亩之大。水面之下,不知深浅。旱季丛生的植物根系在雨季淹没于水中,产生大量沼气,极度危险。 他们行进了整整一天,才到叱咤海附近的小镇,由于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先休整一夜,明早再出发去收服华清。 因为地处偏僻,这个小镇并不繁华,而镇上也只有一处客栈。 入住之时,沐辞朝特意询问店家:“这几天可有修道之人来过?” 小二边带领他们认识各自的房间,边道:“除了各位,并无他人。” 闻言,沐辞朝和许婉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看来,其他宗的人还没到,他们还有充足时间。 在楼下用晚膳时,还未幻形的尹萝依旧缠在曾纪诺上臂。此时的她已经伸出几片绿叶,不细看,旁人会以为它是曾纪诺手臂上的装饰物。 它扭动着身子,嘟囔道:“你们人类真是麻烦,还要吃饭,多浪费时间!” “有本事你别跟着我们,自己去找华清啊!”曾纪诺暗暗翻了个白眼,举臂回道。 许婉没被人一路上缠着,心中自然没什么火气。 她和颜悦色地向尹萝解释:“叱咤海多沼气,在白日阳光猛烈照射下,会产生毒气,所以现在那里应该是片死地,危险万分,我们还是等明早毒气下沉后再去,会相对安全一点。” 她夹起一片回锅肉,继续道:“还有,吃饭不仅能够饱腹,还是一种享受。” 尹萝哼哼唧唧地贴回曾纪诺手臂,没再回话。 “等明天灭了华清,我立马断了相生契,让你自生自灭。”曾纪诺扒拉着饭,小声嘀咕道。 “我听得见,”尹萝缠到他的肩上,抗议道,“你们人类就知道过河拆桥。” “你知道了又如何?” 一人一植灵,从吃饭一直吵到上楼,若不是他们进屋关上门,许婉还要听他俩吵上好一阵。 今晚夜色甚美,繁星当空,如透亮宝石,光芒闪烁。 许婉欣赏了会儿夜空,便睡下,明早还有一场大战。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四人不约而同地早早起身,前往叱咤海。 天公作美,今日是个阴天,重重云朵将太阳挡住,遮去其光芒,减轻叱咤海水面的毒气。 四人站在山丘之巅,俯视身下湖面,淡淡紫色笼罩在水面上空,自然结成一道屏障。 “华清就在下面了。”尹萝信誓旦旦地道。 曾纪诺从身侧矮树上折了小段树枝,往水里扔去。 离水面还有一尺的时候,树枝像是被无形之火灼烧般,转瞬化为黑色灰烬,浮在水面,惊起涟漪。 还未等涟漪消退,轻盈的灰烬竟沉入水面,消失无影。 “看来我们得想个办法将华清逼上来。”曾纪诺望着灰烬消失的地方道。 沐辞朝未答话,而是别有深意地看向许婉。 山顶的风凌冽,微微扬起他颊边长发,微微挡住他的视线。 意识到有异样目光,许婉疑惑地回望。 在风中,隔着沐辞朝飘扬的发丝,两人的视线准确地对上。 仅是一瞬,许婉便明白对方眼中深意。 她祭出鲸落,碗口大的水柱从剑尖而落,穿透毒物,灌注于叱咤海。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指尖凝力,淡蓝电光破体而出,顺着水流,直击水底。 叱咤海里是死水,并不流通,电流转瞬就流窜于整个湖泊。 电光带热,在上层毒气里噼里啪啦地作响,像过年时延绵不绝的鞭炮声。 不多时,果然有个巨大生物从湖水中蹿出,带起一阵洁白浪花,竟有几丈高,遮去它的身影。 漓火眼疾手快,还未等浪花落下,便飞身至巨兽面前,拔剑而上。 透过层层浪花,尹萝看清巨兽样貌,脱口而出:“是华清!” “要你说!” 话音未落,曾纪诺便跟上沐辞朝,像只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我也来帮忙!”尹萝罕见地从曾纪诺身上下来,平时仅有一尺多长身躯现下伸长不少,向华清抽去。 许婉见状立马收回鲸落,握在手上,贴身近搏。 可华清毕竟是在秘境中修炼几百年的凶兽,其力量和速度都远在四人之上。 面对他们一轮又一轮的袭击,华清从鼻内的鳃腔里喷出水柱,阻下正面袭击的漓火,它快速侧身躲过从侧翼攻入的曾纪诺,它还趁次机会,给了打算从背后偷袭的沐辞朝一爪子。 有攻有防,以一敌四。 一番乱战后,它毫发无损,只是动作比刚开始缓慢了稍稍。而许婉他们却都或多或少地挂了点彩。 毕竟它可以踩着毒气,漂浮在空中,但四人却不得不抽出一部分灵力,凌于虚空。 漓火受伤最轻,他趁着许婉和沐辞朝在两侧吸引华清注意的时候,从华清的视觉死角处,飞身至其背部上空。 即使华清刚从水中出来,但它的毛依然很顺滑。 漓火脚下打滑,可未及稳住身形,他便举起大剑,狠狠地扎入华清的脊椎关节处,激起的剑气在其两节骨骼交界处震荡。 吃痛的华清仰头发出一声狐啸,凄厉地响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它用力甩动身子,灵力四射,震开身边四人。 已经受伤的四人自然是接不下这一击,重重地向岸边崖壁飞去,撞落碎石。 忽的,从远处飞来四个人影,将在空中急速下坠的四人稳稳接住。 许婉定睛一看,是南淮他们。 完了,男女主来了,自己怕是抢不过他们。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映雪将四人安置在一起,在他们四周设下结界,美其名曰保护他们,其实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趁乱抢夺华清内丹。 而重伤的他们已然冲不破这结界,只能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清鹤宗的人完成最后补刀。 华清早已重伤,收拾起来并不困难,南淮他们四五下便将它击杀,取出内丹,归置于南淮的芥子袋中。 做完这一切,南淮和映雪才领着清鹤宗的其他两名弟子,走到许婉面前,解开结界,并不真诚地问:“你们没事吧?” 曾纪诺收回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尹萝,转头愤愤道:“你们来得可真及时!” “要不是我们大师兄,你们早死了!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上次嘲讽沐辞朝的清鹤宗弟子上前半步,趾高气昂道,“果然,只会用卑鄙手段的人都是纸老虎!” 第32章 “你……”曾纪诺刚开口,就发现掌心里的尹萝有些不对劲,全身闪烁着绿光,淡雅朦胧。 而在不远处,被取内丹的华清在一声巨响后,躯体瞬间四分五裂,几点绿光从它的残肢中飘出,在紫雾上翻飞,最后飞向众人,落于尹萝身上。 待空中所有绿光都归位,曾纪诺掌心一沉,重得他不得不用双手来接。 在闪过一束刺眼光芒后,一个娇俏绿衣女子倚在他怀中。 远山淡眉,小巧精致的鼻子,不点而红的丹唇,看得他呼吸一滞。 怀中人朦胧睁眼,眼波流转,竟给稚嫩的脸上添上一层风情。 “尹萝?”曾纪诺轻轻唤了一声。 “放开我,臭流氓!”尹萝忽地大叫,从他身上跳下来。 两人都不经意间红了耳朵。 一直在旁看戏的清鹤宗弟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顿冷嘲热讽:“你们竟和妖勾结,简直败坏修道之人的名声,真是不入流!” “就是,你们鹭鸣宗的行事手段一向都是那么鬼祟,上次抢琦鹿师姐的魉锵,这次我们只是以牙还牙!”另一名弟子附和道。 许婉本不想和他们计较,可他们却咄咄逼人,连陈年旧事都翻出来胡说八道一通,这让她如何忍得下? 她上前小半步,冷面斥道:“回去问问你琦鹿师姐,那日若不是我,魉锵抓不到不说,你们宗的那些杂碎能成功抽身?” 那两名弟子没想到她会反击,微微一愣,双唇微动,却是说不出一字反驳。 气头上的许婉不再忌讳对面的男女主光环,继续道:“还有这次,你们明明先走一夜,仍是让我们先找到华清,你们不该反省一下吗?一群只知道抢别人功劳的人,哪来的自信洋洋得意呢?” 许是她脸上的冷笑之意太过刺眼,亦许是自知理亏,那两名弟子不约而同地重新握起武器,目眦欲裂,像是恼羞成怒,要对她大打出手。 但她未露惧色,秀眉微蹙,一双琉璃眸隐隐泛红,威慑住身前蠢蠢欲动的两人。 鹭鸣宗其他受伤的几位此时也强撑着一口气,举着武器,严阵以待,总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反击吧? 一时间,几人僵持不下。 “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不对,但事关重大,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望许婉师妹见谅。”南淮终于站出来做和事佬。 他的声音就像山间清风,轻柔和煦,慰人心中怒火。 许婉方才这般生气绝大多数是被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弟子气的,而对于华清内丹被抢一事,她其实没有那么不甘。 毕竟她深知南淮和映雪是男女主,实力也不弱,从自己手中夺得内丹也是剧情需要,她很快就接受这个现实,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道理我懂的,你不必多说什么。”她面无表情道。 南淮对这个邻宗师妹不甚熟悉,也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甚至有些画蛇添足,他便不再多言,告辞道:“保重。” 可他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无奈之下,他转身御剑离开。 飞出甚远的映雪远远地回望了一言沐辞朝,眸中别有深意。 直到四个豆点大的人影消失在丛山中,尹萝才娇俏着声问:“他们是谁啊?怎么那么讨厌啊!” 曾纪诺捂着胸口席地而坐,愤愤道:“他们就是一群只会趁虚而入的强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说话间,漓火凝灵幻出千语鹤,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告知宗里的掌门和长老们。 许婉也寻了处树荫,边坐下边道:“看一步走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办法的。” 因为有尹萝的帮忙,木灵根的曾纪诺恢复得最快,仅半个时辰便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而其他三人也幸运得只受了点皮外伤,服了灵药,再打坐修养了一会儿,已无大碍。 他们也不敢耽搁,伤一好就启程回鹭鸣宗,好早些回去和长辈们探讨应对之策。 还未出叱咤海,漓火突然一个急停,猛地回身,向空中抛去一个硕大的法球:“谁?” 许婉也跟着停下,疑惑地向那个方向望去,那里是有什么吗? 可那片天空上什么也没有,灰蒙蒙的,雨将下不下。 忽的,其中一朵云急速下落,将于四人身前。 “没想到竟被你发现了。”云朵里传来喑哑年轻男声,“看来我没找错人。” “你是谁?找我们作甚?”沐辞朝问,掌心凝力,整戈待旦。 虽看不清对方样貌,但其透出的强烈煞气足够让他们认真对待。 乌云突然开始快速旋转,卷起巨风,五人不得不抬袖去挡。 待巨风平静,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身着冰冷铠甲的青年。 他的声音也是平静,平得没有一丝情绪:“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我们为何要帮你?”沐辞朝眼里尽是戒备。 “因为她。”青年看向许婉道。 许婉吃惊:“我?” “嗯。”青年木无表情地回道,“我方才见你用的是雷法,可武器却是水法,两者若是能结合,你的功力会提升不少,而我刚好能做这两者的桥梁。” 他说的不错,自己的雷电可以通过他转变为雨,与水无异,确实能让自己伪装得更好,可…… 许婉满目狐疑,问:“可这样你会一生寄于我的器武中,再无自由。” “我知道,”男子依然语气淡淡,“但只要能见到她一眼,我便无憾,祭上余生自由又如何?” “她就是你要找的人?有何特征?” “嗯,”男子在掌心幻出一只绣包,“这是我死前她送我的东西。” 许婉上前接过,拿在手心感受了一阵,并无异样,更没追溯到任何气息。 “对不起,我可能帮不到你。”她将绣包还给对方,道,“这绣包的气息太弱了。” 男子没有接下,道:“她已经死了,我只想让你们帮我找到她的转世,带我去看她最后一眼。” 他淡漠的眸子看向曾纪诺:“我知道你们中有人能看透轮回。” 一旁看戏的曾纪诺连忙摆摆手道:“这种折寿的事我可不干!” 男子没有强求,话锋一转,道:“或许,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曾纪诺的“不想”二字还未说出口,男子便将那段久远的往事娓娓道来。 男子唤为逸城,有个青梅竹马——何月,两人已经订婚,可突发战事,他作为城主之子,不得不上阵杀敌。 在临上前线的前一夜,出于私心,他和何月有了夫妻之实,即使他有极大几率无法活着回来。在那个民风保守的时代,这无异是断掉了何月未来的婚姻。 那场大战,异族派出妖兽,将毫无防备的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尸骨成山,堵住山间峡谷,也正因如此,在这山丘之内有了叱咤海。 “所以说你就是叱咤海里的怨灵?”曾纪诺悬空坐在自己剑上,一条腿挂在空中,随风轻荡。 逸城眸子淡漠无光,仿佛是沉寂许久的死潭水,他道:“我等是为故土而死,心中凛然,并无怨恨。恰恰相反,我等千年来驻守此地只为压制住湖内煞气。若不是方才那凶兽吸收不少煞气,我也抽不开身来找你们。” 他说得大义凛然,可曾纪诺却仍是狐疑。 毕竟窥探轮回是有违天道的事,曾纪诺并不想冒这么大的险。 “照你所说,何月早已转世,你和她是人灵殊图,让你找到又怎样?” “这始终是我一个心结。”逸城道,“若是解不开它,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怨灵,所以请你们帮我这个忙。” 许婉自是希望能得到逸城的相助,也想帮其了却这个心愿,可这毕竟损害的是曾纪诺的福祉,她不能替别人做出决定,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曾纪诺。 思索了好一阵,曾纪诺才勉为其难道:“好吧,我就帮你一次,但是也希望你可以遵守承诺。” “这是自然,这副虚身我也用了千年,不要也罢。” 许婉将绣包递与曾纪诺,道:“谢谢。” “大可不必,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曾纪诺笑得随性。他收回垂下的腿,盘腿坐在剑上,双手结印,淡绿光芒萦绕在他周身。 忽地,光芒散去,飘向远方。 第33章 曾纪诺道法未卸,额头上甚至冒出细汗,看上去十分吃力。 约摸一炷香后,有星点绿光飞来,伏在他耳边上下起舞。 一直阖上双眼的他突然睁眼,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抬眸道:“找到了。” 尽管是如此激动的时刻,逸城脸色仍是淡淡,平静无波地问道:“她在何处?过得如何?” “月山下天禧镇诸葛府上,过得……还算不错吧?”曾纪诺从剑上站起身,看似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想亲眼看看吗?刚好我们同路。” “好。”逸城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道,“等我亲眼见到月儿后,任凭各位处置。” 许婉冲他温婉一笑,表示感谢。 这一趟虽没取到华清内丹,让鹭鸣宗错失中宗之位,但结交尹萝,还有由战灵而化的逸城铸炼自己的器武,自己的实力势必会提高不少,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天禧镇就在鹭鸣宗的领地内,几人按原路返回不过一两天的事。 尹萝尽管已经能化作人形,但依然需要木灵根的修道者护法,所以她总是围着曾纪诺转,惹得对方甚是烦躁。 “你能不能别在我耳朵旁念念叨叨了?”曾纪诺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就是好奇问问,你干嘛发火?你就是这么和前辈说话的?”尹萝也不是个软得任人捏的主儿,立马吼了回去,惊起身下不少林鸟。 曾纪诺加快速度,欲要摆脱这个跟屁虫。 “等等我啊!”尹萝飞身跟上,生怕对方跑了。 前头两人吵吵闹闹,漓火和幻回云朵形状的逸城聊天,吊在最后头,中间的许婉和沐辞朝并排飞着,各自无言。 最终还是沐辞朝没忍住,问身侧之人道:“纪诺兄和苏家是有什么瓜葛吗?” 方才曾纪诺的那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着实让他好奇。 许婉冷冷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这么关心纪诺,你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风凌冽而过,模糊他眼中神情,他不怒反笑:“是我失礼了,每个人都应该有秘密,你我也不例外。” “你这是在威胁我?”许婉微眯起眼,青白道袍将她的神情衬托得更为肃杀。 这些天,她对沐辞朝的防备有增无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沐辞朝有事隐瞒,而且是很严重的事。 当初看小说时,她只顾看“许婉”的命运,没有留意沐辞朝的过往,现在她后悔莫及。 一行人在第二天的下午到达天禧镇,镇上的一切都和许婉一个月前离去时别无二样。 由于上次他们招生时太过招摇,所以他们这次格外低调,用上隐身诀后,直奔诸葛府。 何月今生是诸葛府的小姐,今年刚及笄,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一个人在秋千上玩得正起兴,兴奋得尖叫连连。 望着树下粉红倩影,逸城宛若死水的眸子终于有了些波澜。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隐身诀的时数即将耗尽,他们才出诸葛府,落于镇外的河岸边。 逸城心愿已了,在这个世上再无牵挂,向众人道谢:“感谢各位,了却逸某千年来的执念。” 说完,他便化身成云雾,归于许婉的鲸落上,化成剑柄处浅浅淡淡的云纹。 许婉摸着凸|起的符文,轻轻道:“谢谢,以后就劳烦你与我并肩作战了。” 符文闪了一下,再无异动。 “不如你试一下剑?”漓火在一旁提醒道。 “嗯。” 许婉深吸一口气,手中凝力,掌纹与云纹相贴,一道微不可见的电闪流窜于两者之间,转瞬无影,剑尖所迸发出的灵力确实是水属性。 成功了!以后她不用再在外人面前压抑自己的灵力。 在场所有人皆是欢喜,却各怀心事,各有原因。 正当他们启程回鹭鸣宗的时候,河对岸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师兄师姐!” 他们侧目望去,一名娇俏女孩在向他们招手。 “安安?”曾纪诺喃喃道。 与他命脉相连的尹萝自然听到,好奇问:“你的小相好?” 曾纪诺白了尹萝一眼,道:“她还是个小毛孩,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就有变态专对懵懂无知的少女下手啊!”尹萝争辩道,“万一你就是那种人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暗戳戳地瞟向漓火,有担忧的,有看戏的,还有别有深意的。 被众多目光包围着的漓火却是一脸平静。 为打破尴尬,沐辞朝道:“把人家晾在一旁不好吧?” 说着,他也向陈安安挥了挥手:“安安!” 五人凭空而起,掠过河面,平稳地落在陈安安面前。 “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你为何会来这儿?”沐辞朝问。 “我家中出了些急事,我就告假回来看看。”陈安安昂着头道,黑溜溜的眸子一转,忽而狡黠地笑了起来,“要不请各位师兄师姐御剑送我一程呗?我腿太酸了,实在走不动了。” “这……”沐辞朝面露难色。 “拜托了,很近的,你们带我飞的话,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陈安安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见他依旧犹豫,略带哭腔道,“家信中说家父快不行了,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师兄~” 漓火于心不忍,站出来劝道:“反正我们现在回鹭鸣宗也于事无补,不如送这位小师妹一程。” 这时陈安安才看向漓火,眉眼弯弯,笑得天真可爱。 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大师兄人不错嘛!反正比曾纪诺这个混蛋好多了,出去没几天身边就跟着个女就算了,还不帮自己说话的。 既然大师兄都这么说了,沐辞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于是,许婉一行人又改变行程,先送陈安安回家。 所幸,陈安安的家确实不远,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陈家是远近几个镇子的首富,府邸极大,占据了半条街,很是显眼。 尹萝站在陈府门口,用力地嗅了嗅,蹙眉道:“我好像闻到了妖气。” 闻言,几个修道之人皆是诧异,他们并没察觉出一丝的妖气。 刚刚迈上台阶的陈安安收回脚,转身对尹萝说道:“你不要乱说,我家是正经商户,怎么会有妖气?” 尹萝明显感受对方的敌意,也没好气地回道:“你爱信不信!” “你们先别吵了!”曾纪诺拦在她们中间,“我们进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好。”陈安安瞪了尹萝一眼,愤愤转身。 “小姐。”护院微微弯腰,拱手道。 “嗯。”陈安安颔首,领着五人进门,却不曾想被护院拦下。 “小姐,家主病重,不喜神神道道,少家主特地交代小的,不要让……”护院抬眼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圈台阶下的众人,“道长们进去。” “他们是我朋友,为何不能进去?要是二哥真的问起来,你叫他来找我。”陈安安娇蛮道,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护院。 一绕过影壁,果然有隐隐约约的妖气扑面而来,几人皆肃面蹙了蹙眉。 看他们神情不对,陈安安紧张地问:“怎么了?真的有妖?” 漓火环顾四周,安慰道:“没事,这妖应该不难对付。” “才不是!”尹萝插嘴反驳道,“这院里的妖气极强,说不定比华清还难对付。” “什么!?”鹭鸣宗的四人异口同声道。 如果尹萝所言非虚,那鹭鸣宗便迎来转机。 “真的?”许婉问道。 “当然,我骗你作甚?你没有察觉到吗?那么浓烈的狐骚味。”尹萝谨慎地打探四周,生怕那只躲在暗处的妖蹦出来,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要不我们撤吧?”她小声提议道,“你们伤还没好,留在这儿也是送死。” “不行,”许婉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曾纪诺也附和道:“你若是害怕就先走吧。” “哼!”尹萝别过脸,哼声道,“我能自己走的话早走了!” 最终,无人还是在陈府住下。 就算是尹萝的错觉,他们也要查探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 陈安安带着他们在府上逛了一圈,并无异样,那些妖气好像虚浮在空中,没有根源。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期间他们遇见不少人,见到他们一身道术装扮,皆是微微诧异,但终究没说什么。 只有她的二哥陈家少家主对此颇有微词,交代他们别出现在老爷子面前,临离去前,还不忘道:“既然回来了,就多去看看父亲,别整天和无谓人呆在一起。” 少家主一袭深蓝长衫,袖口被深棕色皮质护腕扎紧,瘦弱中自带一股气势,不怒而威。 陈安安撇撇嘴,耷拉着脑袋回道:“知道了,哥。” 她转身交代下人将许婉五人带到别院,而自己则是随她哥去看望病重的父亲。 待到夕阳西下,她才到别院与大部队会合。 此时,下人正在给众人布菜。 虽说陈景,也就是她二哥不喜欢修道之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没有少,遣了几名下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见陈安安也没吃饭,下人就多布了一副碗筷。 席间,陈安安和众人介绍了陈家。 陈家本是小户人家,是靠她爹白手起家才有如今的家底。 起初她爹对道士十分尊敬,一心求道。可有次一个云游的道士路过她家,批言道:“陈家子嗣单薄,恐无人可继家财。” 当时已小有家产的她爹听罢勃然大怒,将道士赶出家门。 可事实如像道士所言,自从大哥出生后,陈家十多年来再没添新丁。 已有家财万贯的她爹十分着急,找了无数道士,求神拜佛,皆是无用。 直到四娘出现,她是挺着大肚子进门的。九个月后,二哥出生,沉寂许久的陈府终于有了婴儿的哭啼声,她爹开心得连摆十天宴席。 有了二哥后,她家喜事不断,她爹陆陆续续又娶了三位小妾,而作为幺女的她已是她爹的第十一个孩子。 前几个月,她年近五十的大哥感了风寒去世后,她爹就一蹶不振,病如山倒,于昨日吐血后,便卧床不起。 各房孩子都守在床前,生怕少了自己那一份遗产。 尹萝没有动筷,安静地听陈安安说完后,推测道:“这样听来,你二娘是妖的可能性最大,她一来,你爹的命数就变了。” “不可能!”陈安安放下碗筷,信誓旦旦道。 “为什么?” 第34章 “因为四娘在三年前就死了。”陈安安的语气中带了些得意,“而且师姐在课上说过,每个人的行为都有目的性。我们陈家这几十年来,日益壮大,从未有人离奇死亡,若四娘是妖,她所求是何?” 尹萝没被她这番话镇住,追问道:“也许她像我一样,是个好妖呢?” 陈安安瞳孔微颤,打量眼前这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女子,颤抖着声问:“你是妖?” “嗯,”尹萝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忽地阴森森地笑起来,“小心我吃掉你哦。” 曾纪诺给了她一记眼刀,道:“你小心造孽。” 这时,沐辞朝已然用完膳,边用湿巾帕擦手,边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妖兽所在,辨明真身。若是良妖,我们应早日启程,再寻出路;若是恶妖,那便收了它,好解燃眉之急。” “嗯。”许婉轻声应道。 说实话,即使在无关异灵根和流火道的事上,她也怀疑沐辞朝的用心,所以她一直在观察沐辞朝的一言一行,生怕对方在背后捅刀。 “可我们能察觉到的妖气极弱,找到它谈何容易?”曾纪诺嚼着块红肉问,“我说,尹萝,那些极强的妖气不会是你的错觉吧?” “为什么不能是你们出现了幻觉呢?或者是你们太弱感受不到?”尹萝有些生气地反问,“反正我的感觉不会错。” 自从知道尹萝是妖后,陈安安变安静许多,一言不发地扒拉着饭,眼睛在五人间瞟来瞟去,但瞟得最多的还是尹萝,讲真话,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妖。 这一切都被漓火尽收眼底,他的唇角不可查觉地微微扬起。 而他面前的沐辞朝正垂眸低思,没发觉他这一奇怪举动。 半晌之后,沐辞朝抬眸道:“我曾在宗里古籍上看过一狐族,可幻化为世间众生,也可敛气息于幻象,令人无法察觉,与我们眼下遭遇很是相符。” “所以同修幻术的我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而你们不能?”尹萝支着头问道,“那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当初我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在意,许多记载都不记得了。”沐辞朝摇摇头道。 尹萝失望地叹了口气,蹙眉道:“看书看一半,还不如不看。” 在一旁的陈安安观察了尹萝许久,确定对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后,心中的害怕卸下稍稍,反驳道:“总比你什么都不知道强!”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漓火出言劝道:“反正都是在鹭鸣宗的书籍,传个千语鹤问一下长老就会有结果,我们不必为此起争执。” 说罢,他抬手施法,给鹭鸣宗寄去书信。 见天色已晚,他主动提出送陈安安回房。 陈安安欣然答应。 留在别院的四人也陆续出了饭厅,各自活动。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月光带了些凉意,化开白日里的燥热,夜风拂来,清新安逸。 许婉逛了大半圈,被湖中小亭吸引,便到湖中赏月去了。 不得不说,陈家不愧是大富人家,连别院凉亭的雕花都是十分精美,亭檐上镌刻的飞禽走兽浸在月色里,栩栩如生。 月渐南斜,藏于檐角,许婉跟着挪动方位,却瞧见屋檐之上露出半只金封边刺花白靴,她一眼就认出是沐辞朝的靴子。 沐辞朝是什么时候来的?竟无声无息到此等地步? 但既然对方没有出声打扰,许婉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就这样,一个在檐上,一个在亭下,同赏一片月。 今夜的月还不算圆,像被谁咬过般,左上角缺了一块。 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自己怎么样了,是只睡了一觉,还是死了? 许婉坐在石桌旁,支着头,望月胡思乱想。 如果自己死在办公桌上,算不算殉职?补偿金会有多少? 但不管多少,都没人会来领的吧? 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她就没有亲人了。 哦!她还有妈妈,但七年没见了吧?爸爸葬礼都没有来的妈妈,她已经忘了长什么样。 当初爸爸走了,她打电话给妈妈:“爸,走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好像很忙,抢话道:“等他喝醉了就会回来的,我先不和你说了,阿翔哭了。” “爸爸永远不……” “嘟——” 话噎在口中,她愣了几秒,麻木地将手机还给陪同的老师。 接下来几天,她行尸走肉地在肇事者家人和老师的陪同下,办完葬礼。 因为她已经成年,所以并不存在继承和抚养的问题,也没有惊动早就不联系的远方亲戚。 她爸死的无声无息,除了肇事者,似乎没对任何人造成影响。 而她是死得更是悄无声息,甚至连肇事者都没有,谁会为她办后事呢? 学校的朋友一毕业就断了联系,学校里的同事还未来得及熟络,有谁会为她的死而感到伤心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可转瞬她又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自己怎么突然伤感起来?这可不是她的性格。 人是要向前看的,现下她还活着不是?虽然是顶用别人的身份。 倒是沐辞朝,他在想什么呢?许婉不得而知。 送陈安安回屋的漓火已然踱步回来,将众人召集到亭下,说是有事要商议。 “我就说漓火这小子是去做正事的吧?”尹萝对曾纪诺挑眉道。 虽然她在五人中间看得最年轻,但她的年纪却是最大的,说起话来也是老气横秋。 曾纪诺理亏,不和她争执,转而问漓火道:“不知漓火发现了什么?” 漓火并不在意曾纪诺直呼其名,将他探查到的消息向众人道出。 原来陈家家主如此受人尊敬,不止因为他家财万贯,还因为他活得长。 这个镇上的人普遍死得早,能像他一样活到古稀之年的少之又少。 “所以陈家家主有可疑?”尹萝歪头问。 “还不能确定。”漓火回答。 妖有长生不老之能,本体不会老去,除非是用人的皮囊,但通常都是用个几年就换,而且一个将死之人的躯壳,它们是看不上的。 “还有什么可疑之处?比如府上有没有新来的人,或者性情大变的人?”许婉追问道。 漓火望着她道:“有,少主夫人是在三年前进门的,那时四夫人已是日薄西山,她来不到一个月,四夫人就仙逝,而少主夫人的行事作风日渐与四夫人相像,府里下人皆说是四夫人有灵,暗中回魂教导自己的儿媳。” “你是说四夫人借身还魂?” 漓火正襟危坐,眉头微蹙道:“这只是猜测,我一路走来,仍是未找到府中若有若无妖气的来源。” 五人沉默了片刻,各有所思。 忽然,一只千语鹤乘着夜风飞来。 漓火拂袖拦下,湖蓝字符在虚空中显现。 “众位爱徒,为师在藏书阁中确有找到记载。此狐族名唤赤媚,全身赤红,唯尾部为渐变橙黄,可借特殊法器掩藏身上的妖气,靠食人类精气增进修为,至于收服之法,书中并未提及,只道它在吸□□气时,妖气最盛,修为却最为孱弱,你们可把握此等时机,将它斩杀。 “为师会尽量拖住中宗选任,静候各位爱徒凯旋。” 这下事情便明了,这镇上的人皆是因被这狐妖吸□□气后,寿命才会不长。 但他们仍不能确定谁是赤媚,除非他们能引赤媚主动出击。 “所以……谁去做饵?”尹萝环顾四人,“总不能我去吧,我可是妖,它不感兴趣的。” 曾纪诺直勾勾地盯着沐辞朝,含笑道:“这里就属你境界最低,要不你委屈一点,牺牲个色相?” 谁知沐辞朝爽快答应:“可以。” “真的?” “嗯。”沐辞朝点点头,神情中没有一丝不情愿。 漓火知道他的过去,自是不会为他的安全担心,从芥子袋中掏出一颗红绳铃铛,递与他,再从流苏中拔下四根,分给四人。 “这是传唤铃铛,在危及时刻,你只要用灵力摇动这颗铃铛,我们便能循着红线来找你。” 沐辞朝道了声谢,收下铃铛。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众人各自回房,而沐辞朝因领了做饵这个任务,不得不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儿,吸引狩猎者的到来。 “兄弟,保重。”曾纪诺煞有介事地拍拍沐辞朝的肩膀,故作关心道。 沐辞朝笑着耸耸肩,用内力将曾纪诺的手震了下去:“你也保重。” 没占到便宜的曾纪诺尴尬地笑笑,收回手,跟在许婉后头出了亭子。 许婉回到屋中时,发现透过窗户,可以瞧见湖中的亭子,但只能看见沐辞朝的一抹衣角。 她索性没关窗,坐在正对窗户的美人榻上打坐,方便观察窗外异动。 湖心亭里的沐辞朝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把玩着铃铛,百无聊赖地等着。 偶然抬眸间,他看见坐在美人榻上的许婉。 她正颔首闭目,眸中的冷漠疏离被盖上后,脸上多了份稚嫩,才像个二九年华的小姑娘。她的身子被清冷的月华和暖黄烛光重重包裹,就像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一样,矛盾却融洽。 沐辞朝盯着看了许久,眸中神情换了又换,最后待夜深露重之时,起身回屋。 第35章 一行人在陈府逗留了三天,赤媚始终没有露面。 但中宗换任迫在眉睫,他们日渐焦虑。 “既然你能感受到强烈妖气,怎么就寻不到来源呢?”曾纪诺躲在暗处,小声向尹萝埋怨道。 尹萝蹲在他身下,微微抬首,凝视着他的下巴道:“它有法器,我有什么办法?” “嘘——小声点。”许婉提醒道。 四人窝在小屋里,透过窗户缝悄悄向外看去。 月色下,沐辞朝正倚在亭栏边,闭目养神。 “你们说赤媚今天会来吗?” 四个时辰后,他们有了答案——不会。 远处传来鸡鸣声,众人困得不行,曾纪诺最先顶不住,打着哈欠道:“看来今夜赤媚是不会来了,我先去睡了。” 他从窗户边起身,身下的尹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原来尹萝早已靠着他的身子睡着。 许婉看着面容憔悴的几人,认为再这么下去只怕往后就算找到赤媚,众人也不是她的对手,他们得换个法子。 她叫上远处的沐辞朝回屋,商议更改计划之事。 沐辞朝方才一直在阖眼小憩,现下并无困意,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提议道:“不如我们找个普通人做饵?” “可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许婉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但最后却因太过危险而放弃。 “但如今时间紧迫,我们只能剑走偏锋。”沐辞朝劝说道。 漓火指尖叩桌,望着他,试探问:“你心中可有人选?” “陈安安。”沐辞朝脱口而出,想必早就琢磨好了。 许婉立即反对道:“她还只是个孩子,万一遭遇什么不测,她的一生就完了。” “若是不冒这个险,鹭鸣宗怎么办?” 许婉迟疑了。 确实,鹭鸣宗危在旦夕。一旦鹭鸣宗失势,苏家的人为保守当年秘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危险的就不止陈安安一人了。 她忖度再三,终是点头同意,而漓火却是自始至终没有表态。 等艳阳当空时,三人出院去找陈安安。 “什么?让我去引妖怪出来?” “嗯,我们终究是修道之人,妖物对我们有所戒备,不会贸然行动。而你不一样,只要我给你传渡一些活气,断食多日的妖物一定会出手,到时,我们便能将她一举歼灭。”沐辞朝平静地解释道,仿佛只是想请对方去郊游般。 “那我会不会有危险?”陈安安自从得知府上有妖,每日惶惶不安,如今要她直面妖物,自然是害怕得不行。 许婉犹豫片刻,最后面容严肃地轻轻点了点头。 “……” “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会做足万全准备护你周全。”沐辞朝劝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另想办法,但我们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在寻找真身上,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这招以退为进对陈安安很是有用,在鹭鸣宗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早就摸清陈安安的性格——吃软不吃硬。 陈安安思索半晌,最终缓缓地点头,颤声却坚定道:“好,我去。”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漓火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陈安安郑重应道,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好。”漓火从怀中掏出一粒遁地雷,“这法器可缩地为寸,届时你若遇见危险,可将此物捏爆,助你逃脱。” 传唤铃铛需要使用者拥有灵力,显然是不适合陈安安用。 根据他们的计划,他们今日就离开镇子,驻守郊外,而注入生灵气的陈安安留在陈府,引蛇出洞。 与陈安安再三交代后,许婉回去叫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曾纪诺和尹萝,大张旗鼓地离开陈府。 和他们预想的一样,已经四天没开荤的赤媚在他们走后,迫不及待地找上府中生气最强的陈安安。 因为陈安安是从鹭鸣宗这种修道之地回来的,所以对于她体内有超乎寻常人的灵气这件事,赤媚并没有过多的怀疑。 赤媚生性谨慎,直到夜深人静时她才动手。 所幸,陈安安心中害怕,并未睡去。她一听见房内有声响,就警觉地睁开眼。 黑暗中,她瞧见来人,一脸惊恐,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地问:“二嫂,真的是你?” 其实她心里还是惧怕得很,早上的从容淡定都是她装出来的。 一听见她这么说,赤媚也明白自己是入套了,便直接承认:“是我。” 赤媚深谙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没和她透露太多,直接龇牙咧嘴地向她扑去。 “啊——”陈安安尖叫着,捏破手中的遁地雷,眼前一黑,转瞬落入一个怀抱。 她睁眼一看,红橙火光下,是漓火大师兄清冷的面庞。 方才的恐惧、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化为眼中热泪。 她将头埋进漓火怀中蹭了蹭,带着哭腔道:“师兄!太恐怖了!二嫂要吃了我,我差点就死了。” 漓火眉头微蹙,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在这儿。” “真的是她。”许婉低声呢喃,与沐辞朝交换眼神后,上前安抚陈安安。 但时间紧迫,他们没在郊外耗费太长时间。 “安安,你先回鹭鸣宗等我们,”漓火将怀里的人推开稍稍,单手在袖子里掏出法器,垂眸道,“你握着这个,我送你走。” “嗯嗯。”陈安安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握住梨形法器,平视漓火的胸膛。 随着漓火在腹前结印,她手中法器发出微弱的光,在光芒最盛之时,她消失在众人眼前。 另外几人手下也没闲着,纷纷祭出器武,蓄势待发。 等漓火收势后,众人立即动身回陈府。 赤媚见事情败露,便不再伪装。她高调地站在陈府最高的檐角,静候众人归来。 而在她脚下,一层淡紫色光芒将府邸笼罩,只要她一驱动内力,这结界和它里面的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皓洁月光倾洒大地,她远远地就瞧见四人乘剑而来。 待四人行近,她嘴角勾起讥笑,妩媚而阴森,道:“你们终于来了,还有一个呢?难道是怕了?” 她深知那五人加起来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之前不行动只是怕节外生枝罢了。如今还少了一个,她对付起来更是容易。 “少废话!出招吧!”曾纪诺先从剑上跳下,反手握剑,向赤媚刺去。 赤媚轻易躲过,反手一击。 幸好漓火提剑挡下,曾纪诺才没有受伤。 几个人打得有来有回,矫健身姿在陈府的上空飞舞,交织出一张光网。 为了不伤及无辜,许婉不敢使用法术,只能用最原始的剑术与赤媚缠斗。 尹萝还没好吗? 她皱了皱眉,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赤媚的法球已然而至,幸好有沐辞朝替她挡下。 “专心点!”沐辞朝在她身前肃声道。 许婉提剑再上:“好。” 终于,尹萝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显出真身,压下气息,趁赤媚不注意,将其束缚住。 众人见尹萝到来,就知阵法已成,他们可以放开打了。 其实尹萝方才消失是去结阵,在赤媚的阵上再结上一层,保护陈府里的人。 但赤媚岂会被一只藤萝妖缠住?足尖轻点,腾起在虚空,用力一转,便将尹萝狠狠甩下。 经过三天的磨合,许婉逐渐适应这把近乎焕然一新的鲸落,也花了不少功夫重铸了一番,鲸落的威力远胜从前,简单横扫过去,也能击倒一片枝叶。 她步步紧逼,立起长剑,阵法浮现,带着电闪的水锥织起天罗地网,将赤媚团团围住。 面对突然凶猛的攻击,赤媚小小吃了一惊,不敢再大意。 她幻出真身,突破许婉的剑网,闪身至对方身前,可她的利爪还未碰到衣角,沐辞朝就从旁冲出,举剑切断她的进攻。 她愤恨望去,转变攻势,攻向五人之中境界最低的沐辞朝。 可令她讶异的是,这个原本只到元婴境界的男子竟在接下她一招后,到达出窍上境,晋升快得离谱。 沐辞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瞳中隐隐出现红丝,诡异魅惑。 “你?”赤媚震惊喃喃。 沐辞朝松开手中的岚炔,掌中凝火,袭向赤媚的腹部,不带一丝犹豫。 腹上的灼热感还未传来,赤媚又受一拳,这次她飞出好几米远。 未等她起身,其他人的攻击已至,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渐渐落了下风。 这一战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吵醒不少附近已经睡下的人,纷纷出来围观,又怕牵涉到自己,只能躲在一角,屏气凝神地望着空中四窜的众人。 一见到那只红狐被人打得摔在屋瓦上,他们不禁喜不自胜,甚至有人为其大声喝彩。 赤媚听到声响,心生一计,身体像只离弦的箭,飞向离她最近的人类。 “小心!”许婉叫出声。 可那人已经吓呆,双脚打颤,根本动弹不得,甚至都忘了惊叫,惊恐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红狐。 走运的是,尹萝刚好在附近,从手腕生出藤蔓,将那人推走。 但她的藤蔓却来不及收起,被赤媚重重撞了一击,急速收缩回她体内,她也因此受了重伤。 漓火的剑瞬时而至,刺中赤媚腹部,狠狠一搅,血喷薄而出,溅到那个路人身上。 脸上传来湿热触感,那人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妖怪啊!”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看着他落魄的身影,尹萝甩着手臂,边向漓火走去,边愤懑道:“人家救了他,也不知道说一声谢谢。” 许婉也收剑上前,围观漓火处理赤媚的尸体。 只见漓火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粒药丸,在他手中化为粉末,洒在赤媚身上,眨眼间地上只剩一副好看皮囊。 他收起地上皮毛,转身环顾众人,掠过沐辞朝时,眸色微不可见地闪了闪。 最后,他望向许婉,道:“我们收阵回去吧。” “嗯。” 许婉一挥袖,几个圆盘状物体从陈府四周飞出,最后落入芥子袋中。 这是尹萝先前放上去的法器,它们可结成一道牢固法阵,护阵中人安全。 他们未和围观的人多说什么,连夜返回鹭鸣宗。 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赤媚的皮囊呈报给中宗,明天让宗内其它道士陪陈安安回陈府,再将事情说清。 远远的,他们瞧见陈安安坐在大门口,支着头望向他们来的方向,门口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飞在最前头的漓火蹙了蹙眉,不禁加快速度。 他们还未落地,陈安安就起身迎接。 “你怎么不进去等?”漓火关心问道。 “我……”真正要问出口时,陈安安却有些退缩了,“我二嫂真的是妖吗?” 漓火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柔声道:“嗯,不过我们都解决了,以后她再也伤害不了你们了。” “真没想到……”陈安安和她二哥不是一房所生,性子也不和,平日相交不多,和二嫂就更少了,只知道二嫂雷厉风行,是个优秀的家母,如今猛地听说此事,也是恐惧大于震惊和惋惜。 忽地,她想起一些事,急忙道:“掌门他们离开了。” “什么?”许婉紧张道,身子向前探了稍稍。 选任中宗不是在月中吗?今日才十二,怎会如此早? 第36章 许婉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已至此,其中缘由已不重要。 “他们是什么时候去的?”她问。 “听师姐说是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走得挺匆忙的。”陈安安回道,神色跟着她一起紧张,“师姐,是有什么大事吗?” 中宗换任是件大事,一般都会提前几天请各宗的掌门长老前去商议交接事宜,所以他们还有时间。 念及此,许婉松了口气,缓了缓神色,安慰道:“无事。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寝殿休息,明日我找几个修道的师妹陪你回家。” “谢谢师姐。”陈安安绞着手指,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我二哥他……” “没事的,”漓火的声音如朗月清风,让人莫名的安心,“你哥作为陈家家主,不会郁结于此,更不会责难于你。” 得到安慰,陈安安紧绷的身心放松稍稍,小声应道:“嗯,谢谢大师兄。” 阵阵冷风袭来,经过一场大战的众人身形皆有些萧瑟,特别是尹萝,她捂着自己的伤口,催促道:“好了,快进去吧,晚上睡一觉,明天起来心情就会好很多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隐隐在发颤,刚冒出的冷汗随风飘散。 许婉这才注意到她,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她:“这是疗伤丹,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你先拿着。” “好。”尹萝也不客气。 众人没走几步,许婉又道:“安安,我记得最里面还有两间空寝殿,安安,你带尹萝去吧。那两间都是双人间,你们要是不介意,可以住一起,好做个伴。” “这……”陈安安对尹萝为妖的事情还是很介意的。 漓火补充道:“尹萝姑娘,明日还烦请你陪安安师妹回一趟陈府,有你在,陈府的人定不会为难她。刚好你也可以在人世逛逛,总比我们宗门里有趣。” 以尹萝的身份是绝对不能去赤鸮宗参加封典。 “好。”尹萝倒是不介意。 对她而言,只要是在密林外面,具体在哪儿也无所谓。 一旁一直无言的曾纪诺幻出自己的器武,飞快塞进陈安安怀里:“这个你带着,防身。” 陈安安看着手中突然多出的弯刀,困惑道:“这个我也不会用啊?” “带在身边就行,辟邪。”曾纪诺似在别扭。 “这是给我的,”尹萝朝他瞥了一眼,挽起一个灿笑,道,“谢谢啦,小道士。” 话音落下,曾纪诺的神情更加不自然了,嘴硬道:“才不是给你的,别自作多情了。” 这次,尹萝没有戳破对方。 器武是习道之人的□□,自然带着其灵力,有曾纪诺木灵根的灵力,她会恢复得更快。 这家伙儿还是挺关心我的嘛!尹萝喜滋滋地想着。 夜已深,整个宗里都是静悄悄的,衬得六人的脚步声极其清脆。不过,不消片刻,脚步声渐稀,最后四周归于宁静。 翌日,许婉起了个大早,向宗里暂管事务的同门交代好一切后,和同样早起的沐辞朝、曾纪诺、漓火一起出发去赤鸮宗找许世平。 一般宗门都有结界,不可用灵器随意进出,缩地丸只能送他们到赤鸮宗的山脚下,从山脚到群山中心只能靠御剑飞行。 曾纪诺的器武如今不在身上,无剑可驭,他扫了一圈身旁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许婉上。 可还未等他开口,沐辞朝忽然自告奋勇道:“不知纪诺兄是否愿意与我同乘一剑。” 虽不知沐辞朝今天为何如此热情,但是既然他愿意捎自己一程,曾纪诺也就欣然接受了。 赤鸮宗在群山最中间的鞍处,依山而建,两侧山体成了天然屏障。 一行人刚在门前平地停下,就有两名赤鸮宗的弟子上前迎接。 许婉取下腰间少宗主的令牌,递与其中一人:“鹭鸣宗弟子前来参典。” 那弟子用灵力确认令牌为真后,将其还给许婉,并作揖道:“鹭鸣宗的各位请随小道进宗。” “多谢。”四人异口同声。 进了宗门,才发现里面其实十分宽阔,三座大殿朝门而立,前面是平坦广场,目测可容纳千多人,此时已有不少弟子成群结队站于广场之上。 许婉他们跟着引路弟子在人群中穿梭,抵达鹭鸣宗所属空地。 “各位请在这人稍等片刻,待氏族门主抵达后,典礼就开始了。”引路弟子拱手道。 许婉回礼,起身后问道:“为何会这么早?今日才十三,未到十五。” “听说是过几天有更重要的庆礼要办,所以提前了几日。” “不知是何庆礼?” “这小道就不知了。” 其实许婉心里早就猜到一些,这更重要的庆礼多半是合宗之事,看来上头的人是一刻也不想让鹭鸣宗多留了。 她又是揖了一礼:“多谢。” “不必客气,道君请便,小道告辞。” 引路弟子一走,鹭鸣宗其他弟子便都全围了上来,询问四人此次下山的情况。当然大致情况他们已听长老们说过,所以他们都在替四人抱不平,大骂清鹤宗的人卑鄙。 还未等许婉谢过他们的好意,南淮和映雪走了过来,本吵吵闹闹的一群人顿时就鸦雀无声,还自动为其让开路。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南淮自是听到,但他没在意,只道:“许婉师妹,你的伤好点了吗?” 从前他都唤许婉为婉儿,如今却直呼名字,许婉心下了然,想必他和映雪的关系已经不一般。 “好多了,多谢南淮师兄关心。”许婉语气神情更加疏离冷漠,她可不想在男女主中间插一脚。 “我们都受伤了,为何你只问许婉一人?”曾纪诺哼哼。 见南淮和映雪像没事人一样,还来假惺惺的关心,他是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怕不是来炫耀的吧?伪君子!不过……”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许婉打断:“过去的事莫再提,以后的路还很长。” 言外之意:万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毕竟他们可是男女主。 可在他人听来却是秋后算账之意。 南淮的眸光换了几换,却在刹那间隐藏于眸底,只道:“多谢许婉师妹谅解,日后待各位拜入清鹤宗,在下必好生赔罪。” 看来他知道的事情不少。 许婉正这般想着,身旁的曾纪诺又没沉住气,微昂着头道:“什么破清鹤宗,老子才不稀罕去。” “南淮师弟这话说得也未免太早了,”一直静默的漓火也没忍住,出言委婉反驳道,“鹭鸣宗近百年基业,岂会如此轻易倒塌?还望你慎言。” 漓火是个孤儿,于他而言,鹭鸣宗就像家一般的存在,他会誓死守护住宗门,不管敌人是清鹤宗,还是所谓苏氏,他都会与之相抗,甚至为之献上生命。 见他有了怒意,南淮不想在这重要时刻把事情闹大,便息事宁人,赔礼道:“是在下多言了。” 许婉不愿与对方多纠缠,拂手道:“无碍,时辰不早,庆典快开始了,南淮师兄还是早些回去准备,毕竟对清鹤宗来说,这是件大事。” “大事”二字她咬字极重,耐人寻味。 她娇蛮的性子远近闻名,南淮只当她心里不服气,于是避其锋芒,告辞离开。 等了小半刻,氏族的人才姗姗来迟。 三人周身别巨大气场包围,而其身上的宽大缎绣鹤氅如雄鹰羽翼,在空中上下翩飞。 肃杀又飘逸,如临世谪仙。 三人一落地,便有道人去迎,带领他们登上白玉石阶梯,站于大殿正前方的祭台之上,而一直候在大殿里的各宗宗主应时鱼贯而出。 赤鸮宗作为东道主,其宗主向前迈了几步,和氏族的人并排而立。其他宗的宗主列成一排,伫立于四人之后,俯瞰整个广场。 在人群之中,许婉一眼就看见她爹。 还是那日入宗典上那身道氅,淡白暗纹隐在在褶皱下,看不清晰,唯有袖口旁一抹红点分外清明,那是他们的宗徽,一只翩飞的丹顶鹤。 许世平也在望着她,神情坦然。 今早来之前,他们已通过信,一致决定在宣布下任中宗时,才亮出底牌。 各宗见证才最稳妥。 “咚——” 远处大钟传来一声浑厚碰撞声。 偌大的广场霎时安静下来,各个弟子齐齐望向祭台。 赤鸮宗的副宗主上前司礼,介绍台上各个大人物的来头,长长一串,听得许婉昏昏欲睡。 “咚——” 又是一声钟响。 副宗主开始陈述这五年来赤鸮宗的种种功绩…… 许婉终于撑不住,愈来愈沉重的眼皮悄然合上。 其实昨晚她被赤媚伤得不轻,服了灵丹后仍是隐隐作痛,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在本就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中,她根本没怎么睡着。可现在一听到台上滔滔不绝的说话声,困意就席卷而来,尽管接下来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她神识恍惚,阖眼小憩。 再醒来时,司礼已经从旸木宝盒里取出玉印,那是中宗之主的象征。 望见那折射着微弱光芒的玉印,她一下子清醒,站直了身子,转头问身旁的沐辞朝:“宣布了?” 话音落下,她才注意到对方眸子中的别样深意,似是柔情,又似笑意。 第37章 许婉觉得刺眼,忙后仰了稍稍,眉眼间泛起淡淡的警惕。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她嗔道,白皙双颊在晨曦中隐隐有些绯色。 对她的疏离,沐辞朝也不恼,道:“还没宣布,现在才公布完各宗门的绩效。” 她舒了口气,还好,自己没错过。 “鹭鸣宗垫底。”耳边幽幽地飘来一句。 “早料到了。”她随口应道,又瞟了一眼高台上。 还未等她直回身,沐辞朝忽地靠近,继续道:“你昨晚是没睡吗?今日竟这么困,要不是我看着你,扶着你,恐怕你都要摔到漓火师兄的背上了。” 原来他还是记得那句话的。 站在前头的漓火本是专注盯着台上,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礼貌性地侧身看了一眼两人,微微扬起的眼尾似在询问。 许婉脸皮薄,飞快将沐辞朝推开,向漓火回以微笑:“师兄。” “莫再打闹,”漓火浅浅笑着,令人如沐春风,嘱托道,“马上就要宣礼,一切以大局为重。” 许婉讪讪地答应。 对方眼底的肃穆她岂能没看到? 与她的局促截然相反,沐辞朝倒是一脸从容,理了理衣袖,揖礼道:“是我们唐突,接下来就看师兄的了。” 漓火点点头,转回了身。 他身后两人也敛起脸上多余情绪,齐齐望向台上,静待暴风雨的来临。 终于,司礼絮絮叨叨地说完各宗功绩,进入正题。 “……且于各宗之中,清鹤宗最为强盛,其弟子能力出众,于本月初七在叱咤海降服华清,取其内丹,实为各宗弟子学习之榜样。因此,为承天之道,本宗宣布,禅位于……” “且慢!” 空旷的广场之后兀地响起一清朗男声。 这声音用了内力,寻源并不难,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是鹭鸣宗的弟子。 漓火站在队伍最前面,在四面八方疑惑目光之下,从容不迫地从芥子袋中取出一物,高举示人。 “此乃赤媚之皮囊,本宗弟子昨夜于禾田镇所获,赤媚之修为略高于华清,按古制,其中宗之位应予鹭鸣宗。”他的声音清冷,却字字有力,清晰的传到众人耳里。 台上氏族的人眯起眼,仔细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的“黑马”。 漓火也不惧,视线直直地对上最中间的夏侯韫。 两人目光纠缠,似有电光火石,谁也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在周遭一片杂乱的议论纷纷中,有个声音格外刺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偏偏是在昨夜遇到赤媚,并恰巧收服了它?” 漓火刚欲移开视线,找出那个不服气的人,好好说道一番,却被人抢了先。 “既然有人能在我们将华清打成重伤之时出现,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昨夜收服赤媚呢?” 一直吊在鹭鸣宗队尾的曾纪诺幽幽开口,满脸不屑:“再说,清鹤宗那帮家伙取华清内丹时,除了我们可有人证?而我们可不同了,禾田镇的许多百姓都看见我们是如何与赤媚大战三百回合,并取下它的皮囊。” 他的话无疑是颗重磅炸|弹,在近千人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清鹤宗这次确实做得不怎么地道。” “谁不想做中宗之主呢?用些手段也是人之常情,可没想到机缘如此,真是白忙活一场。” “是啊是啊,还让人捅了出来,大庭广众的,多丢人啊!” …… 许婉静静地听着,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出声的,她只想居于幕后。 显然,沐辞朝和她一样的想法,安静地站在漓火身后,淡淡地盯着眼前背影,无喜无悲。 台上的夏侯韫未曾理会闲言碎语,只冷冷打量漓火,以及他手中的赤媚皮囊。 这皮囊显然是刚从猎物身上拔下来的,还隐隐散发着妖气,淡淡的,却悠长,一直飘到台上,隐隐约约,丝丝缕缕。 可单是从这若有若无的的气息中,夏侯韫也能察觉到赤媚生前强大的内力。 在他印象中,鹭鸣宗一直是个平庸甚至是无能的宗派,所以当清鹤宗的陆云岳说要并纳鹭鸣宗时,作为现任夏侯氏大长老的他,没多想就颔首同意。直到前几天,有暗卫回禀陆云岳与苏氏来往密切,他才开始重视起来。 明年苏氏的六合道总司的职务就要卸任,各氏族暗潮涌动,壮大自己的实力、给别的氏族下绊子双管齐下,他不得不防。 虽不知道陆云岳和苏氏在私底下有什么交易,但夏侯韫下意识地想要破坏,现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用术法隔空将那副紫红皮囊取来,握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端详几瞬,似在权衡。 台下众人早就收声望向他,安静而急切地等待他做出最后裁断。 片刻之后,肃穆浑厚的声音响起:“按宗族祖规,此次应是鹭鸣宗胜出,成为下届中宗各宗之魁首。” 此言一出,无疑在广场的人海中掀起一层巨浪,但碍于氏族的威严,全部敛着神色,只在眼睛处露出些许惊讶、幸灾乐祸、好奇,各种情绪皆有之。 不同于鹭鸣宗的举宗同庆,清鹤宗全宗都黑着脸,毕竟眼看着要到嘴的肥鸭子飞了,搁谁都高兴不起来。 南淮一向平静如春水的面容此时也像是渡上一层寒冰,剑眉微蹙,垂眸低思。 隔着人海,许婉远远地瞥见那张阴郁的脸,扬起的淡笑瞬息僵住。 完了,她好像拔了男主一根金手指。 原书中似乎有十几章是在写南淮代表禽息中宗去参见比试大会,最后得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现在全被她破坏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见身边人骤然沉郁,沐辞朝疑惑,俯身轻问:“怎么了?” 她从担忧中回过神,扯上方才未完成的笑,摇摇头:“没什么。” 反正剧情崩得不是一点半点了,最多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让南淮去大会,应该也差不多。 想到对策的许婉顿时轻松不少,再望向台上时,司礼已经将中宗印信交予方世平手上。 许世平双手托着印信,一双似鹰般的眼中,透出许婉从未见过的坚定光芒,一改往日的随意慵懒。 一时间,许婉有些晃神。 在原来的世界,父亲这个词于她而言,一直与酒精、暴力紧密联系在一起,她从未和她爸好好相处过,甚至没好声好气地说过一句。 如今在这个修真世|界,她竟然有个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处处为她着想,宠着她,护着她,她怎能不感恩?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一段“偷”来的父女情,她这几天不眠不休地奋斗,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许世平,她想为她的“父亲”守护好鹭鸣宗。 不知不觉间,她的眸子带上了与许世平一致的坚毅。 庆礼结束,夏侯氏族的人离开后,各宗弟子陆续离开,不少清鹤宗的弟子在半路上截住鹭鸣宗的路,出言挑衅。 作为少宗主,许婉御剑飞在最前头。 她冷冷地瞧了领头弟子一眼,道:“祭天礼繁忙,本宗弟子须尽快回去,不宜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浪费时间,还请各位让开。” “难不成你们是怕了?”清鹤宗的弟子自动忽略她的话,继续挑衅。 许婉不愿与他废话,直接祭出修为,深蓝的光芒霎时笼罩在她周身,那是出窍上境的道元才有的光芒。 刚才还态度嚣张的弟子微微地缩了缩身子,但人扯着嗓子,正想再吼几句给自己和身后的同门壮壮胆子,就见许婉身后那几个男子也祭出修为,一个比一个强劲。 最高的那个已经达到空冥上境!而他们的大师兄南淮才将将达到空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让开!”许婉淡淡开口,却气势十足。 那些清鹤宗的弟子果然咽了咽口水,齐齐地让出一条路。 许婉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的乘剑离开。 各宗宗主在弟子离开后,也相继下山,刚才在空中的那一幕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有好事者开口道:“许兄当真教出一个好女儿!” 许世平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意,笑盈盈道:“过奖。” 在众人身后,陆云岳极轻地哼了一声,绕道离开。 许世平余光捕捉到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多了一分讽刺。 回到鹭鸣宗,许婉等人开始为过几天的祭天礼忙活起来,那些外门弟子想回家的可以让内门弟子送其回去,但大多数人都好奇地留下看热闹,因此鹭鸣宗乍一看也不算太冷清。 到了祭天礼的那天,宗门中来的人不多,全是长老、大弟子这一级别的人。 而夏侯氏族的人准时到,准时走,多一刻都不愿待,多一个眼神都不愿给。 祭完天,众人转移到宴客厅,饮酒聊天。 在人群中,许婉一眼就看见了南淮,可能这就是主角光环吧? 经过几天的沉淀,南淮似乎已经放下,面上仍是那副春风化雨的淡笑。 即使这样,许婉依旧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纠缠,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在靠门的角落,曾纪诺在悠闲地喝着酒,这几天大家都在奔忙的时候,就他没影儿。 想到这儿,许婉气不打一处来,准备同他去说道说道时,却瞧见在另一个角落里,映雪和沐辞朝正在争执。 第38章 宴厅里人群熙攘、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只有许婉远远地看着。 只见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特别是映雪,一双清澈杏眼蕴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 啧啧啧,又惹女主不开心,沐辞朝活该只是个配角。 许婉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曾纪诺走去。 “你这几天都藏在哪了?现在知道出来啦?”她皮笑肉不笑道,微眯的双眼隐隐有些怒意。 还未等她走近,愈发浓烈的酒味传来,她不悦地蹙了蹙眉。 曾纪诺被揶揄了也不恼,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去山下挖了几坛酒,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晃荡中,酒香味愈加浓重,仅用闻的,也能知道这酒醇香无比。 恰巧路过的道人纷纷侧目,想讨要一口,却又拉不下脸,只好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不让自己被外物迷了心智。 许婉穿过人群,拂拂袖子,在曾纪诺身旁坐下:“不用,我不喝酒。” “好吧,”曾纪诺也不强求,“看来你要错过这世间一大美好的东西。” 许婉随手拾起桌上的糕点,不以为意道:“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不差这一件。” 鼻尖挥之不去的酒香将许婉拉扯进近似噩梦的童年,她不可查觉地打了个颤,眸子忽地变得幽远沉重,近乎喃喃道:“有时候活着就很美好了。” 曾纪诺与她离得近,轻声附和道:“是啊,活着就很美好。” “但,”忽地许婉话锋一转,“我还想去追求更多美好的东西。” 隐隐起雾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坚定光彩。 “比如,这杯酒?”曾纪诺笑着又将酒递了过去。 许婉毫不留情将他的手推开:“不要,喝酒伤身。” “少喝一点又没事,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也不要勉强。”曾纪诺将手收回,仰头灌了一口,酒香霎时在口腔里爆裂。 “嗯。”许婉垂下眼眸,盯着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糕点,道,“明天我带你去趟万兵阁,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当是这一个月来的薪资,也算是我送你的离别礼。” “咳咳……”曾纪诺一口酒呛住,猛地咳了几声,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许婉的侧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利用完我就赶我走?” 许婉直视那双震惊的眼,佯装豁达道:“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现在不正合你心意?”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到不对,这些话和当年曾纪诺的母亲说的一样! 她怔在原地,不知是否要道歉。 同样的,曾纪诺也愣住了,半晌后,才道:“那是以前,现在,我……” 因着旁边过往的人不少,他没将话讲完。 许婉知道他要讲什么,解释道:“我们的力量始终太过渺小,蜉蝣如何能撼动大树?最重要的是活着,不是吗?” “可每日心惊胆跳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曾纪诺的瞳孔骤然清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预言中的命定之人,我想我应该找到了。” 感受到他灼灼目光,许婉摇摇头:“不是我。” “你知道?” 许婉没有回答,侧头看向阴暗角落,那里的人已经不知去哪,空荡荡的。 于这个世界而言,她和曾纪诺不过是不起眼的配角罢了。 她转回头,耸耸肩道:“反正不是我。” 神情比方才轻松不少。 她不愿再进行这个话题:“对了,既然你不想离开,那就好好地当你的夫子吧,过几日那些学生该回来了,你备好课了吗?” “你……好损啊!”曾纪诺啧声摇头,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吃一……” “原来你躲在这里喝酒,害我一通好找!”一声亮丽女声穿透人群,打断两人的打闹。 许婉定睛看去,是隔壁宗的一个师姐,为人随和,和原身关系不错。 她挽起一副笑脸,起身应道:“我只是在和同门师弟说些话罢了,师姐找我何事?” “来恭喜你啊!前几天在赤鸮宗你走得急,我们都未说上一句话,今日我特地来抓你喝酒,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喝上了,”师姐眼波流转,瞟了一眼曾纪诺,“还是和这么标致的师弟。” 曾纪诺对上那注打趣的目光,大方一笑,惹得师姐笑得更欢了。 那旁的许婉看不下去,为两人搭线:“多谢师姐好意,但我已戒酒,怕是要辜负,不如让这位标致的小师弟陪师姐去?” 师姐刚想答应,凭空出现一把剑横在三人中间。 “曾纪诺,剑还你!”尹萝清丽的声音响起,隐隐有些怒意。 许婉闻声望去,就见尹萝拉着陈安安正大步流星地走来。 自己好像捅了马蜂窝? 曾纪诺也不解释,伸手握住丛生的刀柄,耍了个剑花,负于身后。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白色长袍更显身形挺拔。 “你怎么回来了?”他平静地问。 尹萝秀目微瞪:“还你丛生!亏我惦记着,如果早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就和安安在山下多玩几天了。” 修真界的器武是习道之人的化身之一,离主人太久会灵气外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只有靠实打实的修炼才能恢复。 因此尹萝这几天玩得都不很安心,早早地回来,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幕,她怎能不气? 许婉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今天鹭鸣宗摆宴,可比山下好玩多了,后山上还有道人的法术比赛,绚丽得很,我叫几个师妹陪你们去看?” “好啊,我要去看看有没有长得帅的小道士,”尹萝勾起一抹假笑,“给安安找个好人家。” 被她拉着的陈安安一脸懵逼,这关自己什么事?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陈安安已经被尹萝的人格魅力折服,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而对于曾纪诺,爱谁谁。 十四岁少女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是……树妖?还有个没有道根的普通人?”被迫成为局外人的师姐盯着眼前两名少女,喃喃道。 陈安安微微地往尹萝身后缩了一下,她自小长在凡尘,被无道根者卑下的思想洗了脑,在道士面前总是自卑,虽在鹭鸣宗待了几个月有所改善,但现在猛然听到质疑,总还是有些虚的。 “那又怎样?”尹萝将陈安安护在身后,昂着头问。 她的声音有点大,本就对这几人有所注意的其他道人纷纷侧目,盯着她们低语。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再加上剑拔弩张的尹萝,许婉不禁蹙了蹙眉,朗声道:“这两位也是本宗客人,和你们并无区别。” 见东道主都这般说了,那些看热闹的道人刚想散去,一声浑厚男声响起:“没想到鹭鸣宗竟落魄至此!” 众人寻声望去,是云鸢宗的宗主殷瑞,两抹灰白的胡子在他不算瘦削的脸上一跳一跳的。 “靠凡夫俗子撑场面不止,还与妖物勾结在一起!”殷瑞轻蔑道,眼中尽是不屑。 本来他偷偷放出华清,想让自宗的弟子将其追杀,但没想到让清鹤宗的占了便宜,最后还冒出个鹭鸣宗,夺了中宗之位,他心中怎能不恨?不怨? 许婉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大道之下,众生平等,要是殷宗主不参破这层,恐难突破空冥境。” 整个中宗谁不知道殷瑞困在空冥境十几年,一直无法突破,几乎成了他的心魔,现今许婉再提起,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留。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殷瑞面色难看,即使不白皙的脸上也看出了明显的红晕,他没好气道:“我还轮不到你这小辈来教我怎么飞升!” “大道至简,道法一脉相承,只要看破其中奥妙,飞升不过是时间问题。”许婉微微笑着,恭恭敬敬回道。 “你!目无尊长!不知礼教!简直丢我们修真人的脸!” 许婉向前一小步,迎着盛怒的眼:“殷前辈真的能代表修真界吗?那我们修真界也……” 她没将话说完,却意外地更加伤人。 在酒精的影响下,脾气总是格外的暴躁,即使只是闻着味,未抿一口。 许是说不过许婉,亦或是觉得和一个小辈吵架失了面子,殷瑞冷哼一声:“夏虫不可语冰!”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蜉蝣不可论天地!”许婉压抑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对着他的背影回道。 这一小角的插曲终于告一段落。 尹萝由衷地给许婉竖起大拇指,夸道:“厉害!” “小意思。”许婉盈盈笑眼,双颊微微泛着红,像是喝了酒。 她大学可是校辩论队的。 “我找人带你去后山。” 她转过身,在人群里搜寻一番,却发现沐辞朝不知何时站在西南角的白玉石柱下,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见她望过来,还眨了眨眼。 想起沐辞朝方才还和映雪吵架,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许婉心中就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直接忽视柱下的人,目光继续扫略,竟发现南淮在往自己这边走。 南淮是来找她的?来叙旧?还是来质问? “师兄。” 在南淮开口前,许婉轻轻地唤了刚走到自己身前的人。 “上次在赤鸮宗,是我的师弟们失礼,今天我特地带了云光酒来赎罪,”南淮扬了扬手中的酒盅,“贴心”地为许婉倒了一杯,“希望师妹可以不计前嫌,饮下这一杯,两宗恩怨就此勾销。” 许婉没有伸手接:“上次的事我已经放下,师兄不必介怀,只是这酒我不会喝,我戒酒了。” 两宗的恩怨可不是那么容易两清的。 “可师妹以前不是最喜欢云光酒的吗?” 几年前,许婉曾为云光酒和别宗弟子打起来过,如今怎么就戒了呢?南淮心里犯嘀咕。 还是许婉心里仍在生气? “人始终会变的。”许婉凝视身前白衣男子的皓眸,意味深长道。 南淮哪知她的心思,只是认为她还在生气,继续劝道:“只是一口,应该不碍事吧?” “说了不喝就是不喝,南淮道友何必强人所难?”一只纤长劲瘦的手拦在两人之中,一把夺过南淮的酒杯,“这一杯酒,我来替她喝!” 第39章 银质酒杯在沐辞朝的手中折射着微弱光芒,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许婉视线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沐辞朝似笑非笑的唇角,眼神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比如自己童年的那些阴影? 可沐辞朝只是淡淡一瞥她眸中的怀疑,含笑的眼底升起微不可察的狠意,死死盯着南淮的双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杯够吗?”沐辞朝将酒杯倒置在空中,散发着酒气的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寒意。 见他二人如此冷漠,南淮薄唇微抿,眸色晦暗,默默叹了口气,道:“够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先告辞。” 目送南淮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许婉刚想交代前来围观的某个弟子带尹萝去参观时,却发现尹萝和陈安安早已没了踪影,连带着曾纪诺也不见。 她在心里默默自嘲了一下,轻轻摇摇头,余光瞥见沐辞朝正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明亮烛光下,沐辞朝双唇微张,唇角还有晶莹的水渍,格外诱人。 许婉咽了咽口水,道:“有空吗?出去聊两句?” 有些事,她想问清楚。 沐辞朝点点头。 今晚盛宴,在鹭鸣宗里找个安静的地方不容易,两人在最终坐在深山小池塘的岸边,远处各宗门弟子的灵光忽隐忽现,宛若绚烂烟火。 沐辞朝平日爱逗许婉玩,如今却格外沉默,静静地望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你方才为什么要替我挡酒?”最终还是许婉先开口。 “我看你不想喝,刚好我又口渴,就抢过来喝了,”像是想起什么,沐辞朝忽地转头,问道,“你方才不是在和南淮耍花枪吧?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许婉怎么也没想到他能联想到那一方面,微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说那杯酒其实不用你挡,我自己可以的。” “举手之劳就能让你不用为难,何乐而不为呢?” “但……你刚刚对南淮的态度,让我更加为难了……”许婉单手支在膝盖上,支着头,嗫喏道。 沐辞朝轻轻啧了一声,稍稍下弯的唇角显得他有些委屈:“你这是在怪我多事?” “没有,有些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不想麻烦到别人。” “即使那个人是我吗?”沐辞朝盯着她盈满月色的侧脸,柔声问道。 许婉犹疑了近两秒,仍是颔首:“嗯。” “好吧。”沐辞朝难掩失落。 风掠过水面,掀起粼粼波光,似在与天上星无声争艳。 寂静包围住这一片小小天地。 酝酿许久,许婉才道:“就像南淮所说,我以前很喜欢喝酒的。” 她盯着闪烁粼光,眸色明暗不定,指腹在座下的巨石上打转。 “噢,那你现在为什么戒了呢?”沐辞朝的面色并无太大起伏。 尽管许婉一直看向水面,但她的余光一直在偷偷观察,见沐辞朝一脸平静,她才放心稍稍。 “呃……喝醉了容易做糊涂事。” “……上次的事,对不起。”沐辞朝转头道歉。 耳边忽然传来温热呼吸,吓得许婉往后缩了缩,微颤的眸子映着另一双清澈的眸子:“你居然还记得?” “即使喝醉了,我也记得事。”沐辞朝轻笑,似乎感受到那日唇边的温软,他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不过也算是酒后吐真言了吧。” 山风呼啸而过,许婉脑子有些迟钝,许久才道:“你又来了,我说过我现在只想搞事业,全身心投入到鹭鸣宗的建设中。” “我知道,我可以等。”沐辞朝的眸子又近了一分。 “随便你。”心中杂乱的许婉起身,边拍着衣上沾染的尘土,边道,“这里风大,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不理会身后人的轻笑,疾步下山。 明明是来套沐辞朝的话的,怎么又是自己落荒而逃?不过看他的样子,刚才为自己挡酒应该是无意为之。 原本要捅死自己的大反派,竟然说喜欢自己这个小反派,许婉怎么想怎么怪异。 望着许婉匆匆的步伐,沐辞朝的笑意渐渐淡下,黑眸里光影明灭,看不透彻。 他端正好身姿,迎风调息打坐。 继任中宗一事尘埃落定,清鹤宗也收敛不少,没了响动。 在一片安静祥和中,三个月的光阴匆匆而逝,转眼来到了十月初一。 那一日清晨,刚做完晨课的许婉被曾纪诺半路拦下。 “你不觉得这几个月过得太过平静了吗?” “这样不好吗?”许婉反问。 两人并排走着,曾纪诺从芥子袋中掏出昨夜就准备好的香蕉,犹豫了一秒,掰了一根给许婉:“我怕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昨夜我夜观天象,命星移位剧烈,怕是有大事发生。” 说完,他咬了一口香蕉,忧心忡忡地看向天边晓月。 许婉自然知道这天下并不太平,眼下这一季度比试大会日期渐近,这次的大会不同上次,需要每个中宗举荐三位佼佼者去秘境历练,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让南淮去。 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继续照剧情走。 走,剧情已经被她破坏不少,再做弥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不走,她又不安心。 前些日子还可以暂且放放,现下她不得不做出抉择。 见她一直沉默,曾纪诺以为她在担忧,安慰道:“命星移位是危机,更是转机。” “可又是谁的转机呢?”许婉在心里喃喃道。 反正怎么也轮不到身为配角的自己吧? 恍惚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淡黄衣衫的男子。 沐辞朝这几个月安安静静,每天早课、习剑、修道,似乎和外界隔绝了般,一点都没有反派的样子,可愈是这样,许婉愈觉得不安。 “自有天道运行,我们且看着吧。”她望着天边旭阳,双唇翕合,“这个世界终将会变成什么样,不是一两个人能决定的。” 曾纪诺似受到启发,深深地吸了口气,晨露的清香扫去他方才的忧心,他也朗声道:“嗯,因果轮转,终将有报。” 他顿了顿,唇角微扬:“这就是你所说的万物都有联系,任何现象都会引起别的现象?” “是的,”许婉偏过头,眼尾笑意盈盈,“能够学以致用,看来你很有学马克思的天分啊!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 曾纪诺耸耸肩:“或许以后有,但现在,绝对不可能,现在的我只想去吃饭。” “去吧,干饭人。” 许婉是在山林里找到沐辞朝的,他一如往常在林中练剑,周边早已光秃秃一片。 “说好的给我种回去呢?”许婉打趣着靠近。 沐辞朝应声收剑,向她走去,而不是像第一次一样——差点捅许婉一个窟窿。 “我种了,可是它们总活不过三天。” …… 许婉无语,它们为什么活不过三天你心里没点数吗? 但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季度的比试大会又要开始了,这次是每个中宗派三个人去,我们宗还差一个,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沐辞朝不假思索。 这个回答许婉早已料到,但她还想挣扎一番:“你都不问问另外两个人是谁?” “是谁?”沐辞朝语气平平。 “南淮,映雪。” “哦。” “所以你还是不去?”许婉凑近稍稍,微微仰视着那双平静无澜的眸,“和他们一起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奇遇,你呆在鹭鸣宗对你修炼帮助不大。” 其实她还有个私心,就是想尽量弥补剧情,让沐辞朝做他该做的事,但始终是不道德的事,所以她今日特地来征求沐辞朝的意见。 沐辞朝轻拉过她宽大衣袖,拍去上面不小心沾染的灰烬,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 那么佛系?原文里日天日地的大反派呢?难不成是被自己的咸鱼性格同化了? 她委婉措辞道:“你本属于天地,何必在此蹉跎?” “这并不是蹉跎。我自小生活在流火道,习的道法与六合道不同,如今在鹭鸣宗,你和宗主未对我设防,任我自由出入藏书阁,因此我了解六合道的心法,精进我的修为,这比秘境中的奇遇更能让我变得强大。” 沐辞朝唇角洋溢着淡淡的笑,一如两人的衣摆般干净。 “哦。”许婉语气里藏不住的失落,也许是因为她小小的私心没得逞吧。 心思细腻如沐辞朝自然也感受到她的沮丧,边拉着她走到平地中间,边道:“当然也因为你,前几日我新习得一套剑法,恰好你今日有空,我教你吧。” 许婉被他拉着,心神恍惚,怔怔地点头。 这一套剑法不难,颇有大道化简的意味,许婉跟着沐辞朝练了几次,虽说不熟练,但也算记住了动作。 日头渐高,许婉因着还有课就早早下山。 上完课,许婉还未踏出教房的门,就收到许世平的千语鹤,命她去正殿一趟。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心中疑惑,将书籍放进芥子袋,快步离开。 正殿内室,许世平眉眼严肃,在许婉一进门的那一刻,他大手一挥,木门唰一声关上,结界升起,繁复的花纹闪烁其上。 “爹。” 许婉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 第40章 屋内依旧是那副轻简的家具摆设,连空气都和上次一般压抑。 “坐。”许世平指了指一旁的高背椅。 待许婉坐定,他才缓缓道:“这两个月来,你长大不少,不再耍小性子,凡事尽心尽责,俨然有了少宗主的风范。” “多谢爹夸奖。”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许婉已经能平静自然地接受许世平的爱意,可还是无法像原身那般亲昵地撒娇。 许世平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说话语气之深沉,令许婉暗暗挺直了背。 “何事?” “在苏氏有一条家规,不可与魔道——流火道相交。而我爹,也就是你爷爷,不仅与流火道一名女子相知,相恋,甚至有了我,因此他被苏氏除名并放逐。” “原来如此。”许婉微微垂眸。 想不到尽是这般内情,更想不到“自己”的爷爷还是个痴情种。 “可你爷爷对苏氏隐瞒了一些事,”许世平的声音更轻一重,幽幽地,像在说不可查证的传说般,道,“你奶奶不是普通的道士,她身上拥有纯正的沐氏血脉。” “沐氏?异灵根?”许婉脱口而出。 许世平郑重颔首,平举右手,掌心朝上,灵力应时而生,淡青色的薄雾缭绕。待烟消云散,一只似鱼形的黑色玉石漂浮其上。 “这是比目双魂,沐氏一族的圣宝。” 随着玉石的转动,许婉能明显感觉到周边灵力忽地增强,而溯其根本,竟是他爹。 许世平的境界已然是寂灭上境,比平时的他不仅高了一阶一境,还隐隐有破阶之势,要知道再上一阶就是大乘,修真界的天花板! “爹?”许婉不可置信地凑近稍稍,观察他周身气运,确实比寻常高出不少。 许世平并收回手,却没将比目双魂收回,只是让它凭空转着,继续道:“沐氏血脉奇特,道术古怪,与六合道结合后诞下的子孙灵脉惊奇,独具修道天赋。但越是优异越是扎眼,每个天才都有弱小的时候,因此在我初露锋芒之时,你奶奶便将这比目双魂封于我的灵魂之中,压抑灵力。” 难怪爹一直停滞在空冥,难怪他一直让自己低调。 许婉恍然大悟,可又立马道:“那为什么我……” 她为什么除了是异灵根,并没有所谓的惊奇灵脉? 等一下! 比目双魂! 双!? 她急急伸出手心,用力逼出灵魂中的异物,可除却愈来愈浓的灵气,别无他物。 许世平见她这般,知道她猜出一切,指尖飞舞,在空中画出一道苍劲有力的玄符,印于她的掌心,几息过后,一枚白色玉符赫然出现! 果然!这玉符几乎和爹身前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其嘴部和尾部的张合程度有稍许差别。 可她依然是出窍上境。 看来沐氏血脉只是让修炼的进程加快,并不是抬高起点。 未等许婉平复好心情,许世平又道:“你我皆为异类,向来墨守成规、害怕失权的苏氏一族若是知道我们的存在,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只好从小将你的奇脉封印。婉儿,你不怪爹吧?” 浅浅眼纹下是殷殷期盼的目光。 “当然,我知道爹这是为我好。” 听到许婉如此说,许世平露出欣慰目光,低声囔囔道:“婉儿真的是长大了。” “爹,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同我说这些?” 直觉告诉许婉,此事没那么简单。 许世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施法将比目双魂和于一体,在许婉周身浮动。 随着他法力的加持,比目双魂越转越快,甚至出现幻影,将一脸困惑的许婉包围。 就在许婉几乎看不清比目双魂本体时,白光一现,那对带着幻影的玉石进入少女的身体。 锥心的疼痛袭来,许婉震惊的脸霎时皱成一团。 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许世平并没太大的吃惊,他平静地收势,倒了杯水,递到许婉面前。 “在你一出生,我就用自己体内的一半比目双魂将你的灵脉封印,没想到你不仅灵脉异于常人,还是罕见的异灵根,我不得不广寻奇材,为你打造一把鲸落,掩盖身份。正因如此,你从小的修为精进便比旁人困难,需要大量灵石灵药进补,这才瞒住你的身份。” 许婉抿了一口水,来自灵魂的疼痛也好了些。 “或许是比目双魂彼此分离,灵力减弱,我身上的压制减弱。同样的,比目双魂的气息也渐渐散露,一直在监视鹭鸣宗的苏氏暗卫发现异常。他们从不容忍可能会威胁他们的不确定,于是便开始暗中布局,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们。” 许世平眉间是化不掉的忧虑。 “兵来将挡。”许婉苍白的唇轻启,四字吐字清晰又坚定。 见她这般坚韧不拔,许世平欣慰道:“这季度的比试大会改了规则,需要中宗的少宗主一同参加,一共五人。” 身上的痛已然消失,许婉恢复如初,脑子转得飞快:“我也要去?这是苏氏在暗中捣鬼?” “应该。”许世平浓重的眉蹙在一起,语重心长道,“此次去大宗比试,你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我将你体内的禁制解除,并将比目双魂存于你灵魂深处。若是真到迫不得已之时,你可施法借助它的力量,但同时你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一定要谨慎。” 听爹爹为自己铺好一切,许婉心中涌起浓浓的暖意,起身行了个大礼。 他将比目双魂从自己体内逼出,灵力施法释放,若是继续压制,只能靠损耗自身修为,若是不压制,那刚好给了苏氏一个由头除掉他。 无论怎么做,他都是在牺牲自己来保全许婉。 “乖了,你先回去准备比试大会的人选,沐辞朝那个年轻人似乎对你,或是对你身上的比目双魂有兴趣,你要小心。但若是能利用好他的身份和异心,你接下来的路也能走得顺一些。” “您当初留下他,早就预料到今时之况?” 许世平摇摇头,道:“我只是赌一把,他姓沐。”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密室里出来,许婉胸中杂绪万千,漫无目的走在小径上。 若是有比目双魂地存在,那沐辞朝一切的古怪行为都能说通。 为了自己想要的,沐辞朝,或者说龙凌天,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植物清香在牵引着她往前走,树影摇曳,簌簌轻响,但许婉没有心情细听。 明明告知过自己不要对沐辞朝有别样情绪,可如今她心中仍旧有淡淡苦涩。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可这不就早预料到了吗?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小石潭边,顺势坐在那块巨石之上。 犹记那时,沐辞朝还在此处宽慰过自己。 许婉苦笑,随手扔了颗小石子,看着粼粼波光发呆。 “怎么如此不开心?”背后响起温和柔煦的声音。 她转头,是沐辞朝。 应该是在练剑时发现自己的异样后,过来看看的。 她回过头,没甚情感道:“有些事想不通。” 沐辞朝在她身边坐下:“可以说予我听听吗?” 她凝视那张毫无瑕疵的侧脸,思索片刻,喃喃道:“和你说有用吗?” 明明你是一个充满谎言与目的的人,但因为知道你那惨烈的过去,自己就是恨不起来,最后苦恼的就只剩下自己。 “或许有用吧。”沐辞朝也转过脸,眸子里还残留着方才的波光粼粼,充满魅惑。 许婉沦陷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留你在鹭鸣宗吗?” “也许是因为我的样貌?”在身前人生气之前,沐辞朝立马补充道,“但我更觉得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 “对。”许婉直白道,忽视沐辞朝一闪而过的淡淡失落,继续道,“因为你的灵根纯正,剑道精湛,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 沐辞朝转回身子,双手抱住后脑勺躺下,看着天边悠悠飘荡的白云,问:“说吧,这次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比试大会。” “我说了,我不想……” “和我一起。”许婉没让他将话说完。 沐辞朝看着光影下的她,问:“什么?不是南淮和映雪吗?” “南淮、映雪、曾纪诺、你、我。” 漓火师兄已经是长老,不方便和他们一起,而且有漓火陪在爹旁边,她也安心。 而南淮和映雪的主角光环也许能帮到自己。 “五个?”沐辞朝蹙了蹙眉。 “大宗里刚改的规矩,目的是为了锻练少宗主。”许婉抱腿坐着,仰望苍穹。 心思缜密如沐辞朝,一下就猜出原因,道:“看来你是非去不可了。” “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许婉没有转头 “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许婉仍旧望着天空,湛蓝湛蓝的,“你来鹭鸣宗不就是为了它吗?” 爹没有说比目双魂的用处,但如果能封印灵脉,那理应可以打开灵脉,说不定也能重修沐辞朝身上另一只灵根——风灵根,这便是他潜藏在鹭鸣宗的目的。 “什么?”身后的人问。 尽管许婉没有看他,可仍旧密切关注着他的情绪变化,只可惜一无所获。 “我咯。”反正他没一句真话,那便顺着他的谎言,许婉转头浅浅笑道,“要是这次我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你就是准少宗主夫人。” “夫人?” “嗯……反正你懂那个意思就好了。”许婉拿脚踢了踢他,“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当然去了!”沐辞朝抓着许婉的手臂猛然一拉,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白白得一娘子,怎么可以不去?” 他抓得不紧,许婉轻易地就挣脱开他的怀抱,躺在他身旁五公分处,望着即将消逝在山边的云朵道:“就不怕我骗你?” “不怕。” 第41章 从山上回来,许婉给清鹤宗的长老寄去信,指明要南淮和映雪去参加试炼。 清鹤宗的那几人虽有所怀疑,但仍是应约。 毕竟大宗里的试炼含金量总不会太低,错过就可惜了。 七月七日,南淮和映雪如约而至,许婉等人早就准备好行李,人一齐,五人便乘中宗特有的法阵去往集训地。 各宗一般建在山腰或山顶,但集训地不同,建在一开阔平原,远远眺望,看不见边际。 此次比试大会,大宗的长老们合力在平原中心构建出半径为一里的圆形结界,结界边缘分布着二十八个秘境入口,对应二十八个星宿。 在结界中心,一纯白玉石大平台漂浮在两人高的空中,其上零散地站着近十个长老,皆是中老年之辈,面容严峻,不怒而威。 许婉一行人隐在人群中倒也不是很扎眼,但浮台之上的某人还是一眼就锁住许婉,眸底幽深,而台下人一无所觉。 “能认出哪个是苏氏的人吗?”曾纪诺压低声音问道,眼睛扫过台上那几个端着架子的“活神像”。 许婉没抬头,用神识扫过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双唇微微翕合:“我找找看。” 不知是否因为道行不够,她一无所获,漠然睁眼,扫视浮台,摇摇头:“找不到。” 曾纪诺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反正这次迟早是要和苏家交锋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待巳时一到,台上一人出列,主持大局。 这次比试共有二十四个中宗参加,每总各挑选一秘境,先到先得,不得相重。 秘境内入口处皆散发光芒,其光芒越刺眼,危险程度越高,相对的,能得到的奇遇就越难得。出口在秘境的某一特定地点,开放三天,期间就算找到出口,试炼者也可选择不出去,而是去寻找新的奇遇,只要在最后一刻出来便好。 因此很多试炼者都会拖到最后一刻才抽身,但若是试炼者不幸错过时间,也可以通过长老手中的传送锥回到现实,只是在秘境中得到的灵物会全部留在秘境罢了。 等交代完规则,台上的人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出,皆往方才就队内商讨好的入口涌去。 许婉意不在此,动作也就稍稍慢了些,还好南淮和映雪反应机敏,一早动身,又借着位置优势,抢到个不错的秘境。 五人一入秘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密林,高耸入云的杉木将天空划分成一块块小天地,光辉经过重重切割,最后化为柔柔白光,地面上的人勉强能看清来路。 许婉看着杉木,猜想这里是北部的杉林,环境还算不错,有些珍惜灵药和灵兽,难度不大,只是她这次的真正挑战…… “南淮师兄,这里你资历最高,不妨就由你带路?”她道。 一旁的南淮早就环顾四周,对现下处境有大致的判断,也没多想,点头应下,和映雪走在前头。 她和沐辞朝、曾纪诺交换眼神后,默默跟上。 密林本没有路,五人全靠两棵杉木之间的空隙穿行,头顶偶尔传来鹰鸣。 许婉抬头望去,似乎在那一小块的苍穹中看见了一双眼。 每个秘境的一切情况都会被在境外的长老们实时监控。 可二十四个秘境,三天时间,十几位长老不可能全都留意观察。所以他们一般在试炼的中后期开始打坐养息,只有秘境中的警报响起时才会分神查看。 换而言之,只要警报器不响,秘境里的人是死是活,外面的人几乎是不会注意的。 留意到许婉的分神,沐辞朝也放缓脚步,轻轻牵上她的衣摆,默默引着她向前走去。 走了小几十步,许婉才注意到衣摆上突然多出的一双手,困惑望去,入眼是沐辞朝波澜不惊的侧脸,映着点点柔和日光,犹如一尊精雕玉琢的石像,在指引林中迷路的旅人。 在那刻,她心中积攒许久的不安消失大半,步伐也轻盈了些,渐渐跟上了大部队。 在主角光环的庇佑下,短短一下午他们就采到不少灵植,映雪还收服一只灵宠。 那只灵宠形似白兔,尾巴却像松鼠,也不怕生,尤其是对映雪,格外亲昵,紧紧趴在她肩头,赶都赶不走。 所以映雪就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带着它继续在林中穿梭。 天不知不觉黑了,一行人还没有找到出口,但也不急,随便找了个空旷的平地,打算休息一晚再出发。 沐辞朝和映雪都是火灵根,生火不过是一响指的事情。 五人围着篝火坐下,相顾无言。 “呜呜……”深林中野兽的低吟声忽远忽近,似在警告这些不速之客,吓得灵宠直往映雪怀里拱。 映雪轻抚着灵宠的长耳,忽地抬眼:“许婉道友为何会选我们二人?” 被叫到名字的许婉蓦地回神,回应那道直接而纯粹的目光,她也没拐弯抹角,真诚回道:“因为你和南淮师兄是宗里的佼佼者,自是要优待些的。”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映雪想要的,她和南淮相望一眼,被火苗相映的瞳孔里光影明灭,丹唇微扬:“听说许婉道友曾爱慕过南淮,我还以为是这层原因,看来是我狭隘了。” 在场另外四人脸色皆变了变。 “……” 感受到四道炽热视线,许婉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慌神,依旧大大方方道:“年少时分不清爱慕和慕强,引人误会,但我相信清者自清,便不做解释,要是对你造成困扰,我在这儿向你道歉。” “言重了,倒也不是我困扰,说开了就好。”映雪笑眼盈盈,“无论如何,多谢给我机会参见这次的试炼,期待明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许婉看着这个率真灿烂的女子,礼貌点头:“我也很期待。” 五人静坐片刻,约好守夜顺序,围着火光打坐,各自睡去。 这一夜很平静,连周边的野兽也没有靠近结界一步,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天刚蒙蒙亮,微弱阳光中,许婉辗转醒来。 坐了一夜,全身早就僵硬,她活动活动脖子,骨头发出轻微的嘎吱响。 响动虽轻,但仍然惊动了一旁的沐辞朝。 “醒了?” 许婉点点头,撑着地站起身。坐了一夜,她的腿有点麻,一时间竟站不稳,摇摇晃晃。 “小心!”沐辞朝直起身,托住了她的手肘。 “谢谢。” 待她全然站稳时,沐辞朝才松手。 “有异样吗?”许婉活动着手腕,居高临下地问。 淡黄阳光从上而下地落下,笼了她一身,柔得不像是人间之物。 沐辞朝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 尽管他们压低声音,但还是惊扰了其他人。 “什么时辰了?”曾纪诺迷迷糊糊地起身,“坐得我这身骨头都僵了,今晚一定要躺着睡。” 南淮牵着映雪站起:“那今晚就睡玉茧里。” “嗯。”映雪拍拍衣上尘土,环顾四周,野兽早已逝于黑暗,唯有林鸟在啼鸣不息,可未见有鸟兽,冷冷清清,追溯不到鸟啼声。 “今天一定要找到出口,”她道,“这里有点诡异。” 灵宠一下跳上她的肩头,靠在她耳边,呜呜叫着,似在提醒什么,可惜在场没一人听得懂。 许婉比她更知此行的危险,但又不便明说,只好隐晦地提醒道:“这一行是有点危险,大家一定要小心,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险情,我也会触发警报。” 尽管警报结界大概率已经被破坏了。 闻言,映雪笑得爽朗,揉着灵宠的下巴,道:“许婉道友未免过于紧张,来幻境不就是来试炼的吗?要是遇到一点危险就打退堂鼓,那我们来这儿的意义在哪?” “你说的是,”许婉没多做解释,“这次试炼我们一定能收获不少。” 五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制定大概的计划后,便依着引灯的提示行进。 未过多久,道旁传来窸窣声。 “小心!”走在最前的南淮停下脚步,祭出器武横在身前,护住后面四人。 映雪应声而止,没理会往自己脖子旁缩的灵宠,抽出自己的剑,与南淮并肩而立。 另外三人反应也不慢,交换眼神后,各自站开,与南淮和映雪形成五芒星站位。 还未等护身结界完全建立,几头野兽从角落里冲出,将五人团团包围。 那野兽近两人高,四肢粗壮,面似黑猩猩,双眼发红,吼声如雷,与方才矫健的身姿格格不入。 “八只猿兽,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南淮打量这群不速之客,寻找突破点,“大家小心,不要被冲散。” 说完,他便提剑而上。 几乎是同时,五人形成的五芒星面积迅速扩大,五人如离弦的箭冲向“黑墙”。 “逸城,拜托了。”许婉在心里默念道。 可她手上的鲸落却没有任何回应,祭器的亡灵以灵魂养器,早就没了六感,自然也无法回应她。 猿兽身形极快,用尽全力的许婉只削掉对方手臂上的一撮棕毛。 “奇怪这些猿兽怎么会这么敏捷?”另一角的映雪发出疑惑,身影变幻,穿梭在两只猿兽之间,却是一只也没伤着。 “你们看它们的瞳孔!好像有符印,似乎是被人操控了!”许婉边高声提醒道,边躲开猿兽从上而下的大黑掌。 南淮闻言抬眼看去,果不其然,那双近在迟尺的眼确实冒着不寻常的红光,再仔细看去,还有暗红色的符文:“是御兽诀!这个秘境有别人?!” 第42章 南淮话音刚落,猿兽眼中暗红的光忽闪。 “吼——” 八头猿兽像是受到刺激,动作更加迅疾,力量也加强,手臂挥动间,扬起许婉鬓角的碎发。 许婉不得不蓄起全力抵抗,无暇应答南淮。 她本身剑术在五人之中倒数,术法也因比目双魂的压制,不能全力施展,斡旋于两头猿兽之间,有点吃力。 沐辞朝剑法精湛,又因猿兽怕火,对付两只猿兽绰绰有余。 几个来回后,他找到破绽,一剑划破猿兽的头颈,他身旁的火苗也舔上另一头猿兽的毛发,以星火燎原之势,转瞬爬满猿兽全身,痛得猿兽哇哇叫,逃至一侧。 腾出手的沐辞朝未有一丝停留,立即飞奔至许婉身前,替她挡下猿掌,震得岚炔嗡嗡响。 “你去帮曾纪诺!”他微微侧头道。 许婉不曾犹豫,点头道:“好。” 抽出身的她蓄尽全力于鲸落,飞身刺向被曾纪诺的藤蔓困住的猿兽。 被刺中的猿兽一声哀嚎,未被束缚的右掌条件反射般拍向许婉。 许婉来不及抽身,眼见着大如脸盆的猿掌劈头而下,曾纪诺提着丛生,生生砍下猿兽的右掌。 血滋在了许婉的脸上,温黏温黏的,她来不及擦,转动手中的鲸落,送猿兽最后一程。 另一旁,南淮和映雪也收拾掉三只猿兽,去帮沐辞朝的忙了。 不及片刻,八只猿兽皆没了声息。 南淮施法收集猿兽内丹,交予许婉。 “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些猿兽?”映雪站在南淮身后,看着渐渐消散猿兽原椹,蹙眉问。 许婉心中自有答案,可她并不想解释,道:“八颗内丹,沐辞朝、南淮师兄、映雪师妹各两颗,我和曾纪诺各一颗,大家没异议吧?” 正在仔细擦拭岚炔的沐辞朝头也没抬,不置可否。 其余三人皆点头答应。 还未等许婉将内丹分给众人,一道雷击从天而降。 电光之快,她都未反应过来,幸好她身侧的南淮正在观测环境,眼疾手快地替她挡下一击。 被挡开的雷电弹射到一旁的树上,腰肢粗的树枝一下被击断,足以见这一击的力量之大。 刚刚才稍稍放松的众人顿时又紧张起来,看来那个幕后的人不想就此罢休。 还未等许婉道谢,沐辞朝便提剑而上,剑尖未擦拭干净的血甚至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一道火光寻闪电来路而去,将高耸入云的巨木顶端照得透亮,显出一道人影。 沐辞朝踏木而上,速度之快,肉眼难以捕捉其身影。 树上的人也未曾想过躲,迎面而上。 待其他四人反应过来,皆为沐辞朝助力。 曾纪诺的丛生飞出,化为藤蔓,追随而上,其侧还围绕着许婉的水柱和映雪的真火,而南淮的却是以身为剑,刺向来敌。 疾速下落的杀手却没有躲闪,只在即将与沐辞朝相遇的那一刻稍稍侧身,避开攻击,瞬时加速,冲向许婉。 看着瞬间变大的身影,许婉提剑拦在身前,筑起水墙。 与此同时,她驱动幻境内的警报,但无任何回应,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曾纪诺的反应最快,念咒结印,在杀手抵达之时又为其筑起一道木墙。 可这也不能使杀手的身形慢上一瞬,眼见着即将相撞之时,许婉面前的土地骤然塌陷,护身的参天巨木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升起的黄土,吞噬由鲸落召出的水墙。 许婉没有办法,只得后退,可速度仍是比不上刺客,不稍片刻,两人兵戎相见。 鲸落在猛击之下,发出嗡嗡的响声,似是亡灵的呜咽。 几个回合后,许婉逐渐落了下风,刺客的匕首在她的双袖留下道道划痕。 幸好曾纪诺也已赶到,两人联合,慢慢掌控局面。 这时,许婉才有精力观察局势,原来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三名刺客,和沐辞朝、南淮、映雪打得激烈。 一时间,这半径不过三米的小地方混乱不堪,刀光剑影、斑斓术法乱窜。 就这一分神,刺客的剑已经贴了上来。 “小心!”曾纪诺叫出声,弯刀一甩,逼得刺客收回手。 如此,许婉不敢再分神。 太阳逐渐刺眼,许婉有些体力不支,尽管是二打一,她还是很吃力。 最终借着刺客一个破绽,她用尽全力一击,鲸落捅进刺客胸膛,剑身的符文光芒闪烁,法印的力量骤现,了结刺客的生命。 确认刺客没了呼吸,许婉才将鲸落拔出。 一旁的曾纪诺也举着丛生,防止刺客诈死回击。 许婉抹了抹脸上未干的、也不知是谁的血,道:“我们去帮他们!” “嗯。”曾纪诺点头,临去前还谨慎地给死尸下了咒印。 有了两人的帮忙,五人逐个击破,四名刺客均被制服,可惜没留下活口。 映雪和南淮在小声议论,沐辞朝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许婉身前,问:“你没事吧?” 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人,他实在有些担心。 许婉倒是没留意到自己的狼狈,反倒是留意到他的异样,震惊道:“你修为回到空冥了?” “嗯。”沐辞朝用灵识替许婉检查一番,并无灵力外泄,他这才放下心来,“我的修为全部回来了。” 许婉眯眼笑道:“恭喜。” 另一旁,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曾纪诺喊道:“这是苏氏的人。” “什么?怎么会是他们?”映雪几乎是脱口而出。 刚刚躲到角落的灵宠此刻跑了出来,蹭着映雪的鞋尖呜呜地叫着,示意她赶快离开。 许婉见状道:“秘境里的警报系统已经被破坏了,我们先离开秘境,找其他氏族的长老汇报此事。” “好。” 他们循着方才设下结印找到出口,可出口的另一端似乎被人设下结界,他们怎么也出不去。 “看来出口也被破坏了。”南淮道。 “那怎么办?”曾纪诺收回试探的藤蔓,问。 许婉看着洞口明暗幻变的光,道:“只好等明日那些大长老发现,应该会来找我们,到时各方势力交错,我们或许有一线生机。”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南淮应和道。 映雪脚边的灵宠还在呜呜叫着。 “怎么了?呦呦?”映雪压下眉间的愁绪,耐着性子问道。 灵宠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唤了几声。 “它好像是想带我们去个地方。”南淮道。 映雪看向许婉:“那我们过去看看?” 思索片刻,许婉点了点头。 灵宠领着五人达到一处洞口,前有根盘交错的匿息草掩护,若不是灵宠飞身跃入洞中,许婉都不知道这里有个洞穴。 匿息草可以掩去修士的气息,这里是绝佳的藏匿地点。 入洞后,许婉环顾四周,这洞约摸十平米大,除了零散的稻草,别无他物。 “这里是你的家吗?”映雪将灵宠抱在怀里,问。 灵宠眨了眨眼,往映雪胸口蹭。 “这几天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映雪提议道。 “好。”五人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团坐下。 洞穴的隔壁似乎有暗流,隐隐地能听见流水声。 伴着潺潺水声,许婉幽幽开口:“今日的刺客……” “他们是冲我来的。”映雪打断道,眼神坚定却又透着愧疚。 “嗯?”其余四人皆是一头雾水,“此话何讲?” “三年前,我的父亲被神秘人追杀而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苏家,但其中详情,我不便所说,还请各位见谅。”映雪顺着灵宠的毛,目光愤愤。 忽然,她抬眸道:“只是没想到苏氏的人竟察觉到我,并追杀至此,连累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见她如此坦诚,许婉也不好再瞒着,也坦白道:“其实……他们可能并没发现你,这些刺客应该是来杀我的。我祖父被苏氏流放,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突然反悔,要铲除我家这一脉,所以你也不必太内疚。” 映雪愣了片刻,最后挽了个笑,道:“那我收回对你的道歉,只对各位男子道歉。” “不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南淮望着映雪的脸,眼神柔情万种。 “我也是。”沐辞朝紧跟着道,但却是对着许婉。 许婉赶紧抬手:“打住,大可不必。” 在一旁凑热闹的曾纪诺揣着不怀好意的笑,刚想开口。 “你也打住,别逼我!”许婉眼疾手快地制止。 毕竟她可是知道曾纪诺也和苏氏有过节的。 果不其然,曾纪诺乖乖地闭了嘴。 “哈哈哈哈……”三人的互动引得映雪和南淮开怀大笑,扫去方才的阴霾。 五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说话,谁都有过去,刨根问底实在不礼貌。 许婉蜷着腿,双手抱住膝盖,努力回想剧情。 当日看得不仔细,她根本不知道映雪父亲这条故事线,更不知是否和自己、和鹭鸣宗是否有关。 众多的未知笼罩着她,久违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辞朝道友方才似乎破境,到达空冥中境?”南淮心细,一早也注意到沐辞朝的异常,现在闲下来,他终于有机会问了。 第43章 沐辞朝没有立即回应南淮,而是从自己的芥子袋上掏出一个小物件,在许婉身前舞了一下:“当时在灯会上瞧见这衣裙,觉得适合你,便买下了。” 与此同时,许婉原先的旧衣裳褪下,静静躺在她身旁。 这时她才发现已经身上已经沾染这么多血污。 沐辞朝细细看了几眼,点头道:“好看。” 他收回手,才对南淮答道:“是的,空冥中境。” “辞朝道友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天赋异禀,惊才艳艳。”南淮拱手夸道。 沐辞朝面色未改,依旧平静道:“旁人也这么说,仿佛我不曾努力般。” “……”南淮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转了话头,“躲在这儿始终不是个万全之策,这洞口狭窄,一旦有外人进入,我们将退无可退。” 许婉正在整理自己的新衣裳,一条蓝白渐变的长裙,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它飘逸的裙摆,确实挺好看的。 听到南淮的话,她收回自己欣赏的目光,道:“嗯,是要规划好退路,不知各位有什么好想法?” 来这儿只是个意外,众人根本来不及准备,连周围环境都没有好好查看。 “现在肯定是不能出去的,我们不知道苏氏是否还会再派人来,出去容易暴露。”曾纪诺道。 许婉附和:“对,但这里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洞口的匿息草十分明显,他们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我们可以在洞内设下结界,在外人闯入时能抵挡一阵时间,而我们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利用遁地雷逃脱。”沐辞朝在洞内各处燃起火光,“虽然极易被人追踪,但至少能找转移到一个空旷的场地。” 洞内一片安寂,只有四处漂浮的火花在默默地跳跃。 “现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南淮垂眸道。 “那就如此安排,”许婉起身道,“大家合力设个结界吧。” 待众人安排妥当,曾纪诺长呼一口气,重重地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蒲团上:“累死。” 不到一个时辰内打了两次架,他全身的骨架都好像要散掉般。 “看你的修为,马上就要再破一个境界,到达空冥中境,”沐辞朝在他身旁坐下,硬生生隔开了他和许婉,“也算值得了。” 曾纪诺慵懒地抬抬手:“哪里哪里,比不上你,重回巅峰。” “小天……辞朝道友,你的修为为何会晋升得这么快?”映雪一坐下,灵宠就跳入她的怀里,似乎一刻也分不开。 “前几个被龙家的人追杀,丢了修为,如今重修,是比常人快一些。”沐辞朝淡淡道。 “哦,怪不得。几年前我们初遇时,你就是出窍,但那日鹭鸣宗里再见,你还是出窍,我着实感到奇怪,原来是有这层内幕。”映雪若有所思道,似乎想起一些往事,神情有些落寞。 不知为何,听到沐辞朝这般无所隐瞒,许婉心里有丝酸涩,却是十分轻微,轻微得让她误以为是错觉。 而沐辞朝好似没察觉到,忽地抬眸,却是望向映雪,问:“那日分别得匆忙,不知你和伯父来龙氏秘境所为何事?” 映雪愣了片刻,道:“家父受友人委托,追查一些事,追随线索才到龙氏秘境,可惜并无所获。” “真的无所获吗?”沐辞朝似笑非笑,搭在膝盖上的手摩挲着指腹,“难道我的记忆没有帮到伯父?” 映雪秀眉微蹙:“你这是何意?” “许婉,给,”曾纪诺的手乱入,拦在沐辞朝眼前,递给许婉一块西瓜,“吃瓜。” 被打扰的沐辞朝剑眉蹙起,神情不耐。 许婉想笑又觉得不礼貌,生生忍下,飞快地接过,小声嘀咕:“你这是来野餐的吧?不过看热闹应该嗑瓜子才对。” “瓜子我也有,你要吗?”曾纪诺同样小声道。 “装在锦囊里扔过来!”许婉口型道。 “好嘞!”曾纪诺“啪嗒”一声扔过去一个锦囊,转头问南淮,“南淮道友,你也来点吗?” 南淮很有礼貌地摇摇头。 “好吧。”曾纪诺似乎有些惋惜。 等三人的默剧演完,沐辞朝才缓缓道:“当日被龙家接走之前,我的部分记忆被母族,也就是沐氏的人封印,而你的父亲来秘境是来找我,或者说是来找我的记忆。那日我的伤也是你父亲暗中造成的,是吧?” “这……”映雪似乎被人抓住痛脚。 正当众人以为沐辞朝要兴师问罪时,他却话锋一转:“不过也要感谢你父亲,让记忆封印和血引咒松动,我才在几年前恢复神智,所以我不怪你父亲,甚至还要感谢他。” “咔嚓咔嚓”曾纪诺咬干净自己手中的瓜,放到一边,又拿出一个桃子。 “对不起,感谢你的原谅。”映雪仍是替她父亲道了歉。 沐辞朝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澜的表情:“话虽如此,但属于我的东西,你还是要还我的。” “什么?” “你剑上那颗淬凝珠。”沐辞朝抬手指了指,“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当年他的惊人天赋也受到沐氏的重视,他的母亲也遍访山川,寻了九九八十一种自然之火,练就一颗淬凝珠。 可他母亲还未将淬凝珠嵌入他的器武中,他就被龙氏一族带走,只在他在封印记忆的前一刻告知淬凝珠地藏匿之处,期望他有一天出来并恢复记忆后来取。 当他出来,第一时间就去了那个地方,可那里结界被破,也早已没了淬凝珠的影子,而他能想到的凶手只能是映雪的父亲。 果不其然,在上次映雪大战华清时,他一眼就看见了淬凝珠,那颗熠熠生辉的赤珠已经嵌入了映雪的器武,而器武上的材料除非主人自己意愿,旁人并不能强取,除非主人死亡。 因此,他今日才说起此事,众目睽睽之下,他判定映雪无法推辞。 不出他所料,映雪没有犹豫,道:“这颗珠子我确实拿得不光彩,今日我就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映雪便祭出器武,结印取淬凝珠。 过程有点久,曾纪诺一个桃子吃完,又摸出一篮荔枝,看得许婉有点馋。 “给我也来点。”许婉用寂音道。 曾纪诺护住篮子:“我就这么一篮。” 闻声,沐辞朝一个眼刀飞去。 “好吧,分你一点,小心上火。”曾纪诺不情不愿地抓了一大把,递给许婉,这才让沐辞朝的脸色好看一点。 沐辞朝做了个中转站,在他递给许婉时,道:“上次我赠你的玉佩你带着吗?” 尽管不知他是何意,许婉还是点点头。 “先给我一下。” “好。” 许婉没有接荔枝,而是掏出自己的芥子袋,开始翻找。 “喏,给……唔。”猝不及防,一颗荔枝就滑入了她的口中,而且要不是她嘴张得快,牙可能要被磕掉。 她怒瞪一眼沐辞朝。 沐辞朝却不以为意,一脸笑意。 “我自己来。”许婉含着荔枝,不清不楚道。 她将玉佩塞到沐辞朝怀里,拢过荔枝。 映雪费了一番力气,将淬凝珠从器武中分离出来,交予沐辞朝。 沐辞朝拿在手心把玩一番后,毫无预兆地将淬凝珠生生地镶入玉佩中。 “唉!”许婉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 “还给你。”沐辞朝将玉佩递到许婉手中。 一时间许婉不知道该不该拿。 “拿着,我既然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沐辞朝劝道。 “可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她给我了就是我的,如何处置它是我的权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的推诿让曾纪诺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拿着吧,你不总说他在宗里白吃白喝吗?给你玉佩你又不要,你这不是矫情吗?” 许婉白了他一眼,却是接下了玉佩:“那多谢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白眼我,迟早变成一只白眼狼!”曾纪诺小声嘟囔,愤愤地咬了口荔枝。 “挂在腰上吧,让它也透透气,白玉蒙尘,不好。”沐辞朝道,制止了许婉将玉佩放回芥子袋。 五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修炼。 约摸过了七八个时辰,洞口突然传来响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警觉起来,许婉握紧了手中的遁地雷。 静谧笼罩了这个洞|穴,唯有洞口那隐隐约约的划破空气的声音。 五人立刻站在了一起。 一把利剑穿了进来,撞在结界上。 “在这!”洞口的人大喊,“有结界!” 剑尖白光乍现,不到几秒,五人合力设下的结界应声而破,足以见来人力量之强大。 在他们冲进来的那一霎,许婉捏爆手中的遁地雷,逃之夭夭。 转瞬,他们回到了前晚休息的那片林子。 “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我们做好准备!”许婉提醒道。 “方才听脚步,他们应该不少于五人,修为接在空冥境,这是场硬战,大家小心!”南淮补充道。 曾纪诺活动活动手脚:“看来小爷今晚也要破境了。” 此时正是午夜,繁星满天,却不见月光,林子里黑乎乎的,也静悄悄的。 忽然,林叶狂舞,簌簌作响,人影飞出,将五人团团包围。 这时许婉才看清人数,竟有八个之多! 第44章 “看来苏道哲是不想放过我们了!”曾纪诺活动手指,握紧了丛生,“上吧,各位!” 说完,他率先冲了上去,寻了个修为最低的,但也是出窍上境,比出窍中境的他要高上一阶。 “大家小心!”许婉提醒道,提剑快速斩向另一个人。 来人身形未动,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道异光飞出,阻挡她的攻击。 致使她不得不抬剑抵抗,脚步缓慢,几个回合下来,她竟未移动几步。 修为的压制可不是说着玩的。 攻击越来越密,一道灵光划破她的手臂,丝丝血珠冒出。 没办法了,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必须要打开封印,出尽全力! 她放缓抵挡的速度,只护住要害,将内力全都汇聚在体内,随经脉而上,破开她父亲在她内体所下禁制。 身上的修为没了比目双魂压制,巨大的能量在她体内爆发,一道紫光在她周身绽开,掩去她多处伤口溢出的鲜血。 此时的她也是空冥中境。 她大呵一声,从下而上劈开那人的法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至杀手面前,趁其反应不及,一剑了结。 没有时间试探呼吸,她转过身,一记飞踢,将曾纪诺解救出来,三两下便又解决一个。 她道:“你在一旁设阵辅助我们。” 说完,她再次加入战场。 曾纪诺也没有逞强,捂着胸口退到了一旁。 方才许婉能一击得胜,是占了对方震惊反应不及和修为压制的便利,而现在各杀手多少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早有防备,躲开了她的攻击。 她偷袭不成,只好硬碰硬。 剩余六名杀手重新站位,原本包剿南淮和映雪的四名杀手几乎全都扑向许婉,只留了一个继续刺杀重伤的二人。 一下被三人包围,许婉抵抗得有些吃力,那些伤口又裂开了几分。 不行!尽管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但三个空冥境高手的合力围剿仍是将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杀手的包围圈渐渐缩小,许婉动作受限。 一道剑光袭来,她侧身去躲,剑刃划着她飞起的玉佩而过,发出铮鸣声。 玉佩应声而碎,可她却顾不上去捞,专心躲避攻击。 碎片未及落地,一缕红白相间的淡烟飞出,借着刀光剑影的掩护,分化成两缕,白的一缕落入沐辞朝体内,红的一缕则是融入他的器武岚炔中。 一息后,金光一闪,架在岚炔上的两把武器全部震开,连着那两名杀手连连后退好几步。 “寂灭?” 即使见过不少大风大浪,那些杀手还是吃了一惊,现世达到寂灭境的人不多,而像这小子这般年轻的,恐怕是没有。 两人交换眼神,吹了个口哨,其余四名杀手闻声立即停下攻击,以奇怪的站位分散站开。 “小心!他们要结阵!”在一旁观战的曾纪诺看得真切,出声提醒。 可南淮、映雪早已没了力气抵抗,齐齐以剑撑地,跪了下去。 许婉捂着伤口跑到沐辞朝身边,她快速打量了下其周身紫光,将千言万语压下,只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站在这儿别动,用术法替我打掩护,我逐个击破。” 沐辞朝向左边那名杀手抛去一个火球,以身化风,却冲向右边六人之中修为最低的一位。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许婉反应也不慢,以剑引雷,劈向追着沐辞朝而去的藤蔓,将它击落。 “又一个异正双根?”那些杀手更加不能怠慢,结印的手舞得飞快,五行各类法术纷纷落下,试图阻挡沐辞朝的身形。 许婉不得不退到映雪和南淮身旁,筑起水遁,抵挡攻击,还要分神为沐辞朝开路,她喉间的血腥味愈来愈重。 还好,在阵门之外,曾纪诺也在寻找机会干预六人结阵。 在沐辞朝即将与那人交锋之时,他也冲向那个方位,形成里应外合之势。 六人不得不改变阵法,给阵内的许婉创造了机会,一道雷击夹杂着水花击中一人,虽力量不大,但也让他们的阵型乱了一拍。 周边的树木早已被破坏得狼狈不堪,树枝横七倒八地倒在其他树上,更多的星光漏了进来。 天已经不像方才那般黑漆漆,最东边似乎有鱼肚白,他们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的体力都已到达极限。 完全没有束缚的沐辞朝像一只嗜血的狮子,以风火为翼,疾速穿梭在六人之间。 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被击落,一头飘逸的长发散开,半遮挡住他脸上的明暗变幻,还有那双已经杀得发红的瞳孔。 在许婉和曾纪诺的帮助下,他逐个击破,将最后一人封喉时,剑上的血顺着剑纹流到他的虎口,湿热发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结束了!”提着最后一口气的曾纪诺长吁一口气,倒了个四仰八叉。 积压在许婉胸中的淤血终于憋不住,“噗——”一声全都喷了出来,洒在泥土中,和不知是谁的血混杂。 鲸落从她手中掉落,还未落地就被沐辞朝一把接住。 沐辞朝扶着许婉,不断向她掌心输送灵力。 “不用,”许婉呢喃着,本想抬手拒绝,却早已没了气力,“你也受了伤,我调息一会儿就能动了。” “别再浪费力气说话了。”沐辞朝扶着她坐下,掌心还是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 待许婉面色稍稍红润些,他才停下,毕竟他也伤得不轻。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试炼期限了吧?”许婉望着天空的鱼肚白,喃喃道,“希望别再节外生枝了。” 可是,苏道哲已经花了这么大手笔,还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恐怕不会。 映雪和南淮早已重伤昏迷,曾纪诺躺在地上,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沐辞朝靠在他身上调息。 许婉不愿再看地上的狼藉,抬头仰望天空,小声问:“沐辞朝,你还醒着吗?” “嗯。”沐辞朝几乎是用鼻音发出的。 “你说我们能平安出去吗?” “……”沐辞朝阖着眼,眼珠微转,“能,一定能。” “你又骗我,其实你也确定对不对?”许婉看着头顶那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道,“不过,你应该能出去,而我就不一定了。等会若是再来人,你就站在我身后,我会护住你的。” 毕竟你有大反派buff,而我就是个炮灰女配,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不过这次我是为保护你而死。 不等沐辞朝反驳,许婉抢言道:“只希望你以后能照顾好我的父亲、朋友,若是偶尔能想起我,就更好了。” “别再说胡话,好好休息吧。”沐辞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不管等下再来多少人,我都会将他们斩于剑下。” “呵,”许婉惨白的挂着淡笑,“果然,这才是你,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她叹了口气,道:“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家庭和睦,有些人就是贫困潦倒、家宅不宁;有些人在困苦中成长为更好的自己,有些人却在痛苦中沉沦,甘愿平凡。我真是没用啊。” 重活一世,她依然结束得如此不甘心,真是没用啊!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没有什么对与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沐辞朝柔声道。 但她连她父亲——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都保护不了。 “对了,比目双魂就在我体内,要是我死了,你活着,记得取走,别便宜了外人。”许婉的语气很是平静,平静得就像叮嘱沐辞朝记得吃饭一样。 闻言,沐辞朝的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不知是在震惊比目双魂在她身上,还是在震惊她居然如此坦然。 许婉淡淡地笑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留在鹭鸣宗应该就是为了比目双魂吧?现在不正好如愿以偿了吗?这本是沐氏一族的宝物,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可能,要是比目双魂在附近我一定能感受到它的能量,除非……”沐辞朝顿了顿。 “除非什么?” “除非它们已经启动过了。”沐辞朝剑眉微蹙,语气严肃。 许婉不解:“嗯?” “比目双魂是沐氏一族的至宝,不仅可以打开沐氏禁地,其本体也是珍宝。黑尾可以倒转时空,白尾可以起死回生,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大用,因此被世人垂涎。” 听得这般秘闻,许婉怔在原地。 沐辞朝还在解释着:“但它们启动一次就要耗尽所有能量,然后用百年时间修复,静待下一次开启。” 说完,他望向许婉的侧脸,若有所思。 同样的,许婉也想得出了神。 照沐辞朝所说,比目双魂的两尊都被开启过了,一次逆转时空,一次重生。 黑色那尊以前一直在父亲那儿,父亲是遭遇了什么,让时空逆转? 白色这尊倒是在自己这儿,但是何时启动的?起死回生?莫非是指原身死了,自己顶替这件事?那原身又是被谁杀死的,为什么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现在想来自己刚穿来时是缺少了一部分近期记忆,本以为是刚占有身体不习惯,后来也就忘了,没想到可能还有隐情,可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呢? “你想到什么?”沐辞朝又想起那日在尹萝幻境中看到的景象,不禁心疼起旁边这个雪溅长裙的女子,语气也比方才温柔不少。 第45章 许婉身上仿佛有千根刺在戳般,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她皱着眉,摇摇头:“没有。” 见她这般痛苦,沐辞朝也不追问:“那就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就能出去了。” 许婉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道:“希望吧,希望我们能出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呢。” “比如呢?” “嗯……好好孝顺我爹;出去走走看看,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旅行过;养只宠物,不需要是很厉害的灵宠,能陪着我就好;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她的声音幽幽,就像天边飘过的朝霞,轻柔却绚丽。 “一定会实现的。” “嗯。” 许婉侧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沐辞朝。 完美侧脸安静祥和,若是没有鼻梁上那抹血痕,完全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她心里微微发酸:“这次连累你,真是不好意思。” 肩上那人仍是阖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有你这句话也算值了。” 许是情绪波动,沐辞朝体内两股能量相撞,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许婉被他逗笑,打趣道:“叫你嘚瑟,气息紊乱了吧?其实你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对吧?现在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打算什么时候对我动手呢?我不要求别的,只求别下死手,我还不想死。” 说着,她竟落寞起来。 其实啊,她一直知道沐辞朝是别有用心,如今自己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委屈。 她多久没有委屈过了? 好像是从母亲丢下她,独自一人离家出走后吧? 沐辞朝喉结滑动,将刚想反驳的话全都咽了下去,换言道:“比目双魂放在你那里比较安全,我暂时不会取,你放心。” “那就好。你也不要为难纪诺,你的事他不清楚,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许婉的语气像是交代遗言般,“他也是个苦命的人。” 沐辞朝没有应答,而是在她肩头蹭了蹭。 “答应我,好吗?”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冷血的人么?”沐辞朝仰起头,眼神竟有些楚楚可怜,“我对你的好,你一分都感受不到?” 许婉怕自己陷进去,忙别开头,错开两人相撞的视线,喃喃道:“我当然感受得到,但也正因如此,我更要和你保持距离。” “为什么?”沐辞朝微微提高声音。 “因为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许婉深吸一口气,不再逃避,直视身下人的目光,“我知道你会抵达更远的终点,而通往终点的路注定崎岖,会让你不得不放弃许多重要的人和事,我不想做被抛弃的那个,我害怕被人丢下。” 她父母——现实世界中与她最亲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丢弃,那种痛她再也不想重受一次。 “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许婉苦笑着摇头:“世上太多的无可奈何,你如今这般说,只是因为还没到你选择的时候,我听过太多承诺,但……唔……痛!” 沐辞朝猝不及防地咬上她细长的脖子,用了力,微微冒出血珠,全被他卷入口中。 “你干什么!?”许婉挣脱开,挺直背,居高临下问。 沐辞朝重新靠进她怀里,舔了舔下唇,似在回味。 “到时若是我真的进入两难之地,这个印记就会提醒我,你是永不能抛弃的那一个。”沐辞朝郑重其事道。 “噗——”不远处,一直躺在地上的曾纪诺笑出了声,打断两人说话。 沐辞朝的眼尾闪过一丝杀意,全身警觉。 “嗯?”许婉尾音警告。 顿时沐辞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服服帖帖地靠在她肩膀上。 这就乖了嘛。 “你醒了?”许婉关心朝曾纪诺说道,却依然坐在原位。 曾纪诺撑地站起来:“早醒了。” 他拍拍身上的土,坐在许婉旁边,和沐辞朝一左一右,像是两个护法。 “被你们吵醒了,一醒来就听你们腻腻歪歪,我的伤更重了。”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做心痛状。 许婉白了他一眼:“我不介意让你的伤更重一点。” “不会的,”曾纪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你刚刚还在关心我呢,怎么会这么狠心?” “你可以动手了,杀人灭口吧。”许婉侧头对沐辞朝面无表情道。 沐辞朝接收到“指令”,冷冷开口:“你听到了多少?” “该听的我会记得,不该听的我忘了。”曾纪诺面色突然凝重不少,枕着手躺了下去,“对于我们这种用窥探天命混饭吃的人来说,知道的多永远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他的母亲。 知晓其中隐情的许婉闻言一怔,回过神后,莞尔一笑:“至少可以选择不同的路,尽管可能更崎岖,可能通往同一个终点,甚至拥有更差的结局。” “我倒不会想那么多,反正命已如此,何苦折腾自己呢?”旭阳高升,有些刺眼,曾纪诺抬手挡了挡,“洒脱一点,不留遗憾就成。” 他忽地转头道:“你不会死的,还记得我给你算的命格吗?野火燎原,看似荒芜,却暗藏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许婉侧头问。 “嗯,”曾纪诺瞟了一眼沐辞朝,打趣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呐,现在就差一阵春风,要是下场春雨……” 话没说完,许婉便重重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 这一脚恰好击中曾纪诺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如此,许婉的气也消了大半,默默叹了口气。 她如何不知这是曾纪诺故意逗她,不让她继续悲观呢? “自作自受。”她极小声地嘟哝一句,也躺下了。 缓过来的曾纪诺眉眼舒展,暗含笑意,转而望向正端坐着闭目养神的沐辞朝:“辞朝兄,你不先躺会吗?” 沐辞朝没睁眼,冷漠道:“不了。” “好吧。”曾纪诺撇撇嘴,往许婉旁边挪了挪。 沐辞朝听到响声,皱眉睁眼,微侧头看去,身旁两人并排躺着,阳光倾泻,一副安静祥和。 他喉间微动,几乎没有犹豫,缓缓躺了下去,也往许婉身边靠了靠,在两人肩膀即将要碰到的那一瞬,他才停下,把头轻轻地隔空怔在许婉肩上。 曾纪诺偷瞄到他的口是心非,轻笑出声。 即使闭着眼,许婉也能感知到两人的小动作,心中嗤笑。 真是幼稚。 可她太累了,昏昏沉沉的,懒得管这些。 在混沌中,她仍是清明了一些事。苏氏一族如此大阵仗,其他氏族的人必定会有所留意,现在马上就要到幻境期限,苏道哲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是说,他们安全了。 如此简单的逻辑推理,她却用了那么久才想通,原来自己悲观已经刻入骨髓了吗? 她自嘲地想着。 在她即将入睡时,曾纪诺忽然开口:“清鹤宗的那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对啊,还有南淮和映雪。 自从在阵内受到几次攻击昏迷后,他们就昏迷至现在。先前他们两个越境抵抗四个空冥境的杀手,早已超出极限,若不是剑法高超、天赋极高、主角光环,恐怕已经没命。 也不知道他们在昏迷之看到了什么,以他们才智应该会察觉到异样吧? 还未等许婉想好,沐辞朝用寂音道:“映雪一早就知道我是双灵根,但她一直从未提起,相信这次也不会提,至于阿婉的雷灵根,若是她问起,你们就说是用了雷道符,是他们重伤,眼花看错了。” “他们怕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曾纪诺道,“不过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们也不至于为难我们吧?” 许婉答道:“从目前来看,他们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不过,以后就不确定了。” “算了,别想这么多,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曾纪诺放弃推想,等下说不定就要和苏道哲正面交锋,他得养足精神才行。 “嗯。”许婉有气无力地应声。 睡得迷迷糊糊间,许婉像是被人重击,从骨髓处由内而外地传来痛楚,像是有什么从她体内渗出。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像被魇住般动弹不得。 在痛楚达到顶峰时,她失去了意识。 她再清醒时,自己已然躺在厢房内,一位女道医低头正替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请问这是何处?” 道医没有抬头,手中的纱布一圈一圈将伤口缠上:“轩辕总府。” “哦,谢谢。”许婉打量厢房,不愧是总府,单人厢房和她在鹭鸣宗的闺房差不多大,布置虽算不得豪华,但也很周全,长住是没问题的。 “道友的伤我已经上好药,不出几日就会痊愈,不要擅自拆纱布。” “嗯。” 道医收拾好东西,告辞道:“道友先坐会儿,我去叫长老。” 许婉微微颔首:“劳烦了。” “无碍。” 门被道医轻轻关上,许婉从床上撑坐起来。 昏迷前的那道痛是怎么回事? 她急急忙忙阖目,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发现自己的修为被压,空冥中境变为出窍上境,而比目双魂也少了一只。 不用想,应该是沐辞朝干的,他想要藏拙,另一只比目双魂应该是被他拿去压制他的修为了。 许婉猜想着,屋内不久也来了人。 六名长老齐齐站开,在她床前一列排开,站在最中间的是轩辕氏的二长老轩辕辉,她曾见过。 她刚想起来行礼,却被阻止。 “许婉,鹭鸣宗的少宗主?”轩辕辉问。 “是。”许婉微微点头。 “方才我询问过你宗里的另两人,有些细节需同你确认一下。” “好。”许婉面不改色,但内心却是有些许慌张。 他们先前并没统一口径,要是被人发现了破绽,恐怕会无端生出许多事来。不过幸好只是补充细节,应该问题不大。 “如此便请你从头说起,越详细越好。” ! 第46章 迎着轩辕辉暗含狐疑的目光,许婉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道:“我们入幻境的第二天,突然受到猿兽……全靠我宗里弟子突进阶为寂灭境,才使得我们一行人化解险情。” 对于头一天的遭遇,她一五一十地道出实情,毕竟那时有南淮和映雪在场,在这儿撒谎很容易被识破。 “你说你们其中一人突破寂灭境?”轩辕辉震惊,不禁出言打断。 “是。” “他竟有如此能耐?”尽管是见多识广的长老,此时也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后生已经可畏到这种程度了吗? 看来他们还没从沐辞朝哪里套出话来,那许婉自然是不能和他们说出实情的,只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我当时也吓了一跳。” “你们的伤就是那时造成的?”轩辕辉此刻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端正了身姿,继续询问道。 许婉摇摇头:“并不是,那日我们暂时脱险,躲到一处山洞,借着……”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她改了些许措辞。 “等我回头看时,其他三人皆已倒地不起,剩下我和那名寂灭境的弟子,那名弟子再次破境,可我还未看清是哪层境界就晕了过去,醒来便是在这儿。” 她暗中观察轩辕辉神情,见对方没有反驳自己,她才稍稍放下心。 看来沐辞朝还未同他们说什么。 “那名弟子是什么来头?”有长老问。 许婉依旧半真半假:“是我前几月在秘境中历练时捡的,本以为是误入我宗门秘境的散修,便收留了他。后来发现他资质挺好,顺势让他入宗,做了内宗弟子。” “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来历?” “有,但这几个月我宗并不安生,正是急需能人志士的时候,即使再怀疑,我也要将他留下。”许婉低头咳嗽几声,“几位长老若是还有什么疑惑,可直接去问他,我知晓的已全然相告。如果可以,长老询问时可否捎我一个,我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几个长老互相交换眼神,却默不作声。 “怎的?他还没醒?”许婉试探问。 轩辕辉点点头,道:“嗯。你可知是谁想置你们于死地?” 因为一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所以几乎没有犹豫,许婉脱口道:“不确定,我们曾在第一批杀手身上发现苏氏的族徽,但这线索太过直接,真实性存疑。” 见她回答得如此诚恳,轩辕辉也挑不出错处,恰巧这时有千语鹤飞来,在他耳边上下翩飞一阵后,化为齑粉。 他浓眉紧蹙,匆匆告辞:“你先好生休息,秘境的事我们会查,你只管等答复便是。” 说罢,他便要走,许婉开口叫住他:“长老可否告知我宗门同伴的住所位置,我想去看看他们。” “除了那名叫曾纪诺的弟子,其他的都还未醒,我族道医正在替其疗伤,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轩辕辉沉目,居高临下道。 想必他是怕自己和曾纪诺串供吧?许婉这般琢磨着,面上却不表露半分,道:“知晓,那不知曾纪诺住在何处?” “等会儿有侍女领你去。” “多谢。”许婉微微俯首。 看来轩辕辉他们没从曾纪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稍稍松了口气,送走一屋子的人,她又在床上靠着小憩了半会儿,才有侍女敲门。 “请进。”她阖着眼道。 有一白衣女子推门而入,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束着高高的云髻,宛若天上的仙娥。 侍女双手交叠垂于腰前,垂眸道:“姑娘,长老让我来伺候你,你叫我茹儿便可。” 许婉从未被人侍奉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她局促极了,道:“我叫许婉。” “许姑娘好。” 许婉挽了个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个……刚刚长老说你可以领我去看望我的同伴?” “是的,姑娘现在就要去吗?” “嗯。” 在茹儿的搀扶下,许婉穿过一个个厢房,走了近十分钟,终于抵达曾纪诺的房间。 这也太提防着自己了吧? 此时的曾纪诺正坐在睡榻上吐息,偷偷瞧了一眼来人后,又快速闭上,直到传来茹儿关门的声音,他才迫不及待地睁眼道:“你可终于来了!我……” “咳咳……”许婉轻咳几声,提醒他隔墙有耳,“你没事吧?” 曾纪诺只好将自己的一肚子话咽下,道:“没事,我晕的最早,受的伤最轻。对了,还要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就被那刺客杀死了。” 许婉闻言一怔,猜到他这是在向自己传递信息,想来他刚才同轩辕辉也是这么说的,和自己所言几乎吻合。 “这是应当的,不必客气。”许婉露出知晓一切的笑,转瞬又化为郁闷,“也不知道沐辞朝怎么样了?他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短时间暴涨这么多?” 不仅是屋外的茹儿,就连屋里寻常摆设他们也要防着,绝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曾纪诺继续演着:“我也不知道,平时他看上去挺正常的,怎么突然就……?方才那些长老不让我去找你们,现在你能来看我,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找他问个清楚。” “长老不让我去,想来是防着我们,或者沐辞朝伤得极重,不能被外人打扰。”许婉故作惋惜道。 “这样啊……”曾纪诺垂眸低思,道,“那南淮和映雪呢?他们的伤势如何?” “不知道。” 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上,相顾无言。 忽地,曾纪诺道:“渴吗?我这儿还剩点西瓜,你要吗?” 许婉有些哭笑不得,微微摇头拒绝:“不用。” “姑娘,”茹儿推门而入,“长老让你去一趟。” “好” 曾纪诺几乎是和许婉同时起身,他对狐疑的茹儿道:“我们是朋友。” “这……”茹儿犹豫片刻后,道,“那两位请随我来。” 得到准许的曾纪诺冲许婉得意一笑。 茹儿将两人又引入一处厢房,进门左转,就见以轩辕辉为首的一帮长老正围着一张床,就像医院问诊时,一个主治医师带着一帮实习医生般,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许婉不由地紧张起来,同一帮长老行了礼。 待那些人转过身时,她终于看清床上那人正是沐辞朝。 只见沐辞朝苍白着脸,唯双耳血红,十指指尖也像是被火烧般通红。 轩辕辉阴沉沉地瞥过曾纪诺,对许婉冷厉道:“这便是你说的那名寂灭境弟子?” “嗯。”许婉内心开始忐忑,她似乎猜到沐辞朝是在做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他的修为是从何而来?” 许婉摇摇头,一脸茫然不解。 “他是服用了禁药,”轩辕辉加重声音,“如今遭到反噬,命不久矣,你可知晓此事?” 第47章 屋内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许婉的回答。 只见许婉未有一丝慌乱,直视轩辕辉的双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不知。” “当真?”轩辕辉提高尾音问。 许婉不假思索:“当真。” “可有证据?” “敢问长老可有证据证明我知情?”许婉反问,“我身为少宗主岂会知法犯法?” “……”轩辕辉见她口风甚严,又有其他长老在场,不好刁难,只道:“这件事还要调查,你近几日先不要外出,安心在府内休养。” 这是变相的拘禁,可对许婉来说,却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是,”许婉行礼道,“但我有个请求,希望长老能够应允。” “说。” 许婉侧过身,让身后的曾纪诺完全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道:“让曾纪诺,也就是我宗内的另一弟子住我隔壁的空厢房。” 轩辕辉上下打量一番曾纪诺,思索几秒后,点头应下:“可以,但另外两名清鹤宗弟子还在昏迷中,不方便搬动,就在原来的房间住下。” “知道。” “你为何会如此果决?”轩辕辉疑惑,一双深棕眸子像鹰般锐利,仿佛要将许婉看穿。 许婉不曾躲避他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我们本就不熟络,甚至还有些许隔阂,试炼让他们来,只是不想落他人口舌,实在没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幻境中的那些杀手来意不明,若是冲我们鹭鸣宗来的,无谓让他二人牵扯进来,若是与我们无关,我们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的说辞毫无破洞,轩辕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如果没其他事要同我说的话,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许婉行礼告辞,临别时偷偷望了几眼沐辞朝。 他就像睡着般,一动不动。 这是他的计谋,还是真的受伤?一时间,许婉竟有些动摇。 曾纪诺两袖清风,没有什么要取的东西,直接随许婉去了新厢房。 从沐辞朝那里回来后,许婉一直在皱眉低思,行尸走肉般入房、坐下、拿起空杯、喝茶。 “这茶怎么没味儿啊?”她一本正经地小声嘀咕着。 茹儿低头偷笑,忙上前接过茶杯,捧着茶具,出去准备茶水。 待茹儿走远后,曾纪诺贱兮兮地凑上来,道:“阿婉。” 他从没唤过“阿婉”,许婉微微打了个颤栗。 “要是沐辞朝知道我同你住在一起,他不会生气吧?不像我,我都不会插手你的私事。”他捏着嗓子道,一副讨打的样子。 “啊哈?”许婉头顶冒出无数个问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被打坏脑子了?” “我还以为是你坏了脑子呢!”曾纪诺不服气地反驳道,“拿起空茶杯就喝,还说没味道,有脑子的人会干出这种事吗?” “那是因为我刚才在想事情嘛!”许婉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辩解,“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一阵微风拂过,摇得门前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似在回应她。 而屋内却是寂静一片。 看着茹儿愈来愈近的身影,曾纪诺缓缓开口:“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放心,来之前我占过,我们能平安回去的。” “嗯。”许婉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落在茹儿手中的茶壶上,由远及近,将思绪收回,避免自己钻入牛角尖。 自从回到厢房后,她好像是和外界隔绝般,除了茹儿,她再没见过外人。 她本想去看望沐辞朝,也被茹儿拦下,说是长老的命令。而她向鹭鸣宗寄去的平安信也从未收到回信,那些千语鹤消失在天际后,再无回音。 “他们这是在□□我们?”曾纪诺摇着绿豆糕问。 “差不多吧,”许婉从窗旁作为睡榻上,“那些长老还是在提防着我们。毕竟这次在秘境中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云,我们的说辞没有依据,他们肯定怀疑。” 让长老们相信,她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杀手出现的理由。 可她现在仍未找到。 幸好,远在千里之外,已经有人替她找到。 醒来后的第三天,许婉和曾纪诺终于再次见到轩辕辉。 同时,他们得知一个坏消息。 她爹,鹭鸣宗的宗主,许世平于今日清晨被人刺杀,死于寝殿。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许婉得知的那一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是苏氏的人干的?他们是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了吗? 她爹不应该死的!应该死的应该是她自己啊!? “……等下你们就随我一同回去,送许宗主最后一程。”轩辕辉“关心”道。 许婉立即回过神,道:“好,现在就动身吗?” “是。” 轩辕辉用了顶级法器,缩地千里,不出几分钟,他们就已抵达鹭鸣宗。 他们离开不过七日,原本还算热闹的宗门现已死气沉沉,那些凡人学子已经被护送下山,内门弟子大多在大殿颂祝,广场内零星几个人,冷冷清清。 许婉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 难道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逆天改命真的不存在吗? 爹! 顾不得轩辕辉还在身边,许婉箭步冲向大殿,身形之快,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叹。 曾纪诺望着她的背影,无奈而心疼,失去至亲的滋味,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大殿的门敞开着,百余名弟子排坐,颂祝声像首悼歌,平静而哀伤。 百人之前,是一樽黑色灵柩,两旁的白幡无风自动。 爹! 许婉在心底默默地唤着。 当日和沐辞朝说的“要好好孝顺爹”犹在耳旁,却再无可能实现。 “爹!”她冲向棺前,哀嚎道。 跪在最前的漓火一身粗布白衣,眼底尽是哀伤和疲惫。 他上前轻声安慰道:“师妹,节哀,还有很多事等你来处理。” 许婉哪里听得进去?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口中不住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不是自己随意更改剧情,许世平根本不会死,他可以做个末位长老,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睡梦中惨死。 她猛地抓住漓火的袖子,追问道:“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没有比目双魂的禁制,以她爹的修为不会死得如此凄惨,是谁有这个能耐? “不知。前几日氏族的人过来说你在秘境里被袭击、沐辞朝私用禁药,并彻底搜查鹭鸣宗,虽没搜出什么,但也弄得宗里人心惶惶,师父不得已遣散外宗弟子,安顿好宗里事务,本想今日去看望你,没想到……” 漓火短短几句话,将来龙去脉交代完整。 “究竟是谁?!是……”许婉本想继续追问,可惜轩辕辉来了。 轩辕辉自带气场,穿过席下弟子,来到棺前。 他瞟了一眼漓火,望向许婉道:“你见你父亲最后一眼了吗?” 许婉不明其意,摇摇头。 莫非?! 还未等她想清明,轩辕辉大手一挥,本来封死的棺材被打开,露出一部分尸体,泛着几乎看不见的紫光。 尸体上有多处刀伤,几乎没一处完好的肉,包括那张脸,只能依稀看出许世平的模样。 “家师已逝,还望长老尊重逝者。”漓火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揖礼道。 但许婉却是另一种心境。 这尸体泛的是紫光,是空冥境,而她爹是寂灭,死人是不能压制修为的! 所以这里面躺着的不是她爹! 所以她爹多半还活着! 第48章 许婉死死地盯着棺中尸体,试图寻找到这不是她爹的另一证据,可惜还未等她寻出点眉目,轩辕辉便将棺木合上。 “失礼。”轩辕辉整理衣袖道,却毫无愧疚之意。 漓火心下不悦,却只能藏掩着,他强忍着怒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予轩辕辉:“这是家师的遗书,命我在他仙逝后交予长老您。” 他葱白指尖上的信封洁白无瑕,上面偌大的“遗书”二字格外显眼,刺痛许婉的心。 爹究竟在暗中筹划什么? 轩辕辉面无表情地接过,打开信,飞快地阅览起来,许是太过震惊,眉尾微颤,重新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等他的心情平复下来,将信折起,侧身询问许婉:“你可知你祖父?” 许婉不明所以,无数说辞闪过脑海。 她不知轩辕辉知道了什么,只能赌一把,道:“我未出生时,祖父祖母已经仙逝,我不曾见过,父亲也很少提起,只有一些师伯师叔常道祖父为人沉稳、修为高深却不显露,是个低调的性子,和我截然相反。” “其他的呢?比如他的身份。”轩辕辉摩挲着信纸,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许婉垂眼,躲开他的视线,细细思索片刻,抬眸道:“不知。” 两人视线胶着,轩辕辉递出手中的信:“你自己看。” 许婉接信的手微微颤抖,似乎真的不知详情,迷茫无助全然表现在脸上。 信上确实是她爹的字迹,但信上的内容却让她很陌生。 “长老启: 吾自知罪孽深重,本该当面述罪,可形势所逼,吾未能参见,故书此一封,将来龙去脉禀明。 家父原是苏氏一脉,无意间撞见当时还是大弟子的苏道哲与流火道龙氏密谋,为求保命,他辗转来到鹭鸣宗,改名换姓,隐居于此。但近来苏氏的人追查至此,几次试探后,终是下了杀手。 在后山试境的水潭底下,有家父从苏氏带出的令牌及一些秘宝,皆可证明吾所言非虚。 吾恐命不久矣,这是吾知情不报的结果,怪不得他人,只求长老能护住小女许婉,她不知此事,实属无辜。 还有沐辞朝,他的禁药是吾给他的,为的是让他保护小女。这完全是出于吾之私心,如今却让他命绝于此,吾内心实在过意不去,若有可能,希望长老让沐辞朝回鹭鸣宗,不至于客死异乡。 吾万死难辞其咎,惟愿能护无辜之人平安。 许世平上” 许婉盯着信纸许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爹这套说辞是她从未听说过的,是内情,还是谎言? 见她怔在原地,轩辕辉对信上内容的怀疑又少了几分,他轻咳几声。 许婉回过神,将信还给轩辕辉,此时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轩辕辉收好信,瞧见她微红的眼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节哀,这几日你好生休息,处理你父亲的后事,追查凶手的事就交给大人。至于沐辞朝,我会尽快安排弟子将其带回鹭鸣宗。” 他这句话看似贴心,却是变相地警告许婉不要透露和插手苏氏的事。 许婉当做没听懂内情般,感激地点头:“谢长老。” 见她如此顺从,轩辕辉很是满意,在许世平灵柩前默悼几分钟后离开大殿。 出了宗门,一直跟在轩辕辉后面的大弟子凑上前问道:“长老就这样放许婉回鹭鸣宗了吗?” 轩辕辉招来自己的宝马香车,边上车边道:“当然不。很多事情都说不通,苏道哲极其谨慎,不可能只要许世平父女两条命,其中一定有隐情。我们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手中帷幔应声而落,掩去他深远的眸子。 弟子随即上车,驾车离开。 待他们远去,大门之后的曾纪诺缓缓走出,脸上尽是嘲讽。 他冷着脸,在清冷的石径上踱步离开。 不得不说,轩辕辉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不过午时,轩辕氏的人就将沐辞朝送回。 沐辞朝躺在软床上,指尖和耳后的红晕已经消散,整个人安静祥和,就像睡着般。 许婉命人将其安置在侧殿,紧挨着大殿,这样她便不用两边跑。 “劳烦各位了。”她对轩辕氏的弟子道谢,又立即委婉赶客道,“如今宗里是这个情形,照顾不周,还请见谅,下次你们再来时,我一定好生招待。” 可那些弟子却全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领头的那位笑里藏刀道:“我们此次前来不仅是送沐道友回来,也是来保护鹭鸣宗的。敌在暗,你们在明,十分危险,族内长老极其重视,特命我们留在鹭鸣宗,好有个照应。” 许婉自知他们是来监视自己的,却只能强颜欢笑地道谢。 没有精力和他们扯皮,她匆匆告辞:“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正殿守着父亲,各位请便。” 回到正殿,她径直走向最前排中间那团蒲团,利落地跪下,一身缟素的她素净淡雅,如出尘雪莲,更显得她面色苍白。 “没事吧?”漓火问道,眼里满是怜惜。 许婉轻轻摇头:“以后还有很多事要我来处理,我不会倒下的,爹在看着呢。” 她勉强扯出笑,更让人心疼了。 “你……”漓火欲言又止,转回身,继续为许世平默悼。 依照传统,一宗之主仙逝,其下弟子要为其守上五天灵堂。 这五天里,许婉除了必要的吃饭和接待来客,几乎一直守在正殿未曾离开。 漓火一直陪在她身边,而曾纪诺偶尔来看看,为其带来灵丹补充体力,还有那些轩辕氏弟子在宗里的行踪。 第五夜时,许婉去侧殿看望沐辞朝。 空旷的侧殿内只有他们两人,可她依然用灵识查探了整个房间。 果不其然,有个窃听的法器,放置者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许婉假装未曾发现,握着沐辞朝冰凉的手,与其“诀别”道:“沐辞朝,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说话。”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指尖凝力,默默将体内的比目双魂逼出。 “你的世界本不该有我,不然你也不会躺在这儿,如果能回到过去,你会选择留下吗?应该不会吧?明日你就要和我爹一起火葬,与其看着你被反噬一点一点夺去生命,我宁愿让你痛快地死去。相信如果你清醒着,你也会这样选择。” 近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灵,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进行到一半,她的额头已经布满细汗。 “如果有下辈子,千万别像这辈子一样辛苦。虽说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可有时放过别人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你也能快乐一点。但如果非要有个结果你才能解脱的话,不要犹豫,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在比目双魂完全进入沐辞朝身体的那一霎,她瘫坐在地上,靠在床榻边,微微喘气。 “在另一个世界,你要和我爹好好生活,做能让你开心的事。” 说完,她累极,枕着沐辞朝的小臂静静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轩辕辉也来了,许婉忙整理衣裙,出去迎接。 虽说鹭鸣宗往日同其他宗不常往来,但如今夺得中宗之位,又有轩辕氏亲临,祭典也七七八八来了不少人。 许婉像行尸走肉般主持祭典,特制玄火转瞬便将许世平的灵柩化为灰烬,司道用柚叶小扫帚将灰烬全部收集起来,装入漆盒,呈放至宗祠祭台上。 在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宗祠里时,沐辞朝的“尸体”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消失。 那火不是玄火,而是从沐辞朝体内冒出的火,将他全身笼罩,掩去他手中爆开的遁地雷——许婉方才离开侧殿时留下的。 第49章 看着远处熊熊大火,许婉在心里默默道:“万事小心。” 祭典一直持续到亥时,最后一句颂祝声落下时,所有的悲伤也似乎戛然而止。 她收拾心情,与前来吊唁的各人问好,交代弟子送他们出去。 轩辕辉越过人群,径直走到她身前,道:“以后你便是一宗之主,一定要谨记宗规、族规,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千万别像你父亲一样,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他这句话既是在劝谏,也是在警告。 “知道。”许婉毕恭毕敬。 由于她爹刚死,她还在守孝期,不能立即接任,只能作为少宗主,暂代宗主之职。 下午,她便让人拆了白布白绫等装饰,彻底搜查全宗上下,清理掉一些不属于鹭鸣宗的东西,她终于可以放心说话了。 许婉收拾好一切,坐在她爹的书房内,看着一桌的笔墨纸砚,她似乎能想象到她爹埋头写“遗书”的模样。 “阿婉。”漓火敲门轻问。 许婉收回思绪,起身相迎:“师兄。” 漓火顺手关上门,同时也下了个结界。 “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是关于我爹的吗?他还活着是吗?”许婉迫不及待地问。 漓火眼中闪过一丝吃惊,缓缓点头:“是的。” “那就好,那就好,”许婉喃喃道,在一旁圆凳上坐下,“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沐辞朝呢?他为什么昏迷?你们在秘境中究竟遭遇了什么?”漓火坐在她面前,关切问。 “沐辞朝也没死,我们……”许婉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道出,其中也掺杂了她的些许猜想。 漓火听得入神,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他还是不由地为其担心。 待许婉讲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阿婉了。”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清瘦却坚毅的女子,他却露出欣慰的笑,“我们家阿婉长大了。” “谁都不能一直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是吧?”许婉苦笑。 漓火目光深远,似乎透过她的脸看向更远的地方,不禁喃喃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姑娘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我也希望,你能找到那个姑娘。”许婉低声囔囔,像是想起什么,她忽提高了声音道,“等这件事彻底平息,师兄不如下山去看看,不是历练,也不是游历,就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你心底最想去的地方。” “到时再说吧,”漓火收回涣散的目光,“轩辕氏的人在看了师父的信后,依旧让你接任宗主,无疑是在试探。你今日拆了那些监视器物,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那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监视我们吧?我还要洗澡呢!”许婉半开玩笑道,“再说,他们忙着呢,祖父和苏氏、苏氏和流火道的事够他们查的了。唉,对了,爹在信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漓火点点头。 “那爹为什么没早告诉我?” “师父也是近几日发现的。你们去秘境的第二晚,师父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看衣物知道是流火道龙氏的人。我同师父说过沐辞朝的事,他便留了心。虽没从那人口中问出什么,但师父在他身上搜出了苏氏的信物,便半真半假地同轩辕氏的人说了,转移视线。” “原来如此。”许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后,虽说拆了监视,许婉行事依然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几乎没出过鹭鸣宗,外界消息的来源全是靠宗门间的秘闻小报。 听说,南淮和映雪已回到清鹤宗,轩辕氏的人似乎没有为难他俩,又加上清鹤宗的宗主陆云岳亲自去要人,轩辕辉没问几句,便让他们回来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般。 许婉也没时间深究他们有没有透露什么,因为鹭鸣宗的学堂很快就重新开学,她有很多事要准备。 开学的那一日,她坐在后山的巨树上,看着陆陆续续回宗的学生,丹唇微翘。 宗里总算有些活气了! “看中谁了?笑得那么开心?”曾纪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翻身坐在她旁边。 许婉淡淡瞟了他一眼,促狭道:“呦,还没走呢?不是说了你已经被解聘了吗?你是想留下来当白工,还是当学生?交学费了没?” “我这次来就是来找你说这事的。我想继续在这儿做先生,薪资就和以前一样,不需要涨。怎么样,我够意思吧?”曾纪诺拿肩膀撞了下许婉,语气近乎谄媚。 许婉往里挪了挪,“油盐不进”道:“你以前不是很想走吗?怎么,现在不舍得了?” 接连受挫,曾纪诺的脾气也上来了:“还不是因为你,现在鹭鸣宗周围多少人盯着?我一旦出去,运气好,是被人监视;运气不好,被人乱刀砍死的是我。” 尽管现实没有他说的这般严重,许婉仍是没有回答,任他发泄。 一通发泄后,曾纪诺的气也消了,轻声道:“我已经漂泊了十几年了,是时候该停下,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望着远处的大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大门纯洁无瑕,庄穆圣严,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谈笑风生,是世上最逍遥自在的人。 “真羡慕啊!”许婉感慨道。 曾纪诺跟着喃喃:“谁不是呢?” 他气还没叹完,目光就被刚进门的某人吸引,他用力地挥挥手。 “我先走一步,你慢慢羡慕吧!”话音未落,他足尖点地,飞出几米远。 “唉?”许婉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的身影一头雾水,这人怎么了。 不过转瞬她便明了,门口处有两个姑娘——尹萝和陈安安,尹萝还在冲她这边挥手。 真的是! 许婉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刚好,自己终于可以清净地想些事情了。 爹是用龙氏那名弟子的尸体假死,如无意外,他已经潜入流火道,调查当年的事。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可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她这般想着,胸口突然传来一丝刺痛,转瞬那些痛传至全身,持续两三秒后,终于恢复平静。 这是她强行压制修为的后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心悸、全身刺痛,所幸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只要解除压制,她便可恢复。 前些日子,爹也是这么过来的吧,爹真的为自己付出了很多。 如今两只比目双魂全在沐辞朝那里,不知道他会去做什么呢?一定很危险…… “咚——”宗里的大钟被敲响。 许婉收回胡思乱想,拍拍脸,起身离开,到广场上主持大局。 这些学生多半是老生,对宗主的去世很是不舍,有几个女生甚至没忍住哭了出来。 但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少的人提起许世平,一切似乎已经回归于平静。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八月十五,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鹭鸣宗却很是冷清。 学生们回家过节,一些在凡世有家眷的也回去了,只剩四五十人留在宗里。尽管人数不多,许婉仍是张罗着摆了席,让大家可以一起吃饭闲聊,有些过节的氛围。 许婉不喜热闹,一个人早早地回了房。 她刚想合上门,一抹身影跃进屋内,扇动的风吹起她的发尾,还未等其落下,那抹身影已然落于座中,足见速度之迅疾。 第50章 即使没有回头看,即使那人没出声,许婉也知道是谁。 她迅速关上门,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中秋安康。”黑暗中的那人开口道,屋内的蜡烛齐齐燃起,霎时灯火通明。 许婉背靠着门,望向不远处被一身黑衣包裹严实的男子,双唇翕动,却是无声。 许久,她才道:“你怎么回来了?” 沐辞朝放下盖住半张脸的兜帽,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寒意,但他的唇却是勾着笑的,像抹冬日里的暖阳,道:“你不欢迎么?” 许婉默默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倒了杯茶水递到他面前:“这里太危险了,周围都有人盯着。” “那几个杂碎奈何不了我。”沐辞朝解释道。 许婉给自己也到了杯水:“还是小心点为好,你好不容易……” “我想你了。”沐辞朝打断她道。 他握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波光流转,似星辰,亦似漩涡。 许婉倒水的手一滞,在茶水即将溢出的那刻,她赶忙回神,放下茶壶。 她何尝不想沐辞朝呢?想他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会不会……想自己。 突然,锥心的痛袭来,虽然半个多月了,但她依然没有适应这种痛楚。 她捂着心口,抓着桌布的指尖泛白。 “怎么了?”沐辞朝立即从座位上起身,箭步上去查看,“是因为压制修为吗?” 这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就消散,可心悸的感觉仍在,许婉虚弱得说不出话,只是轻轻点头。 “那我将比目双魂交还于你。”说着,沐辞朝的掌心赫然出现一对玉鱼。 许婉按下他的手腕,缓慢道:“不必。” “你不要再固执了,这本就是你的。”沐辞朝反握住她的手腕,掌心一翻,比目双魂便到了她掌中。 这时许婉终于好受许多,也有力气说话了,她解释道:“比目双魂不可以放在我这儿。现如今各氏族都在针对苏氏,万一苏氏破罐子破摔,说出当年内幕,若是他们发现比目双魂在我体内,我便百口莫辩,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 她说得不错,沐辞朝一时间沉默了。 良久,沐辞朝无奈而心痛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轻声却坚定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你便不会受锢于那些氏族的人了。” 许婉从始至终都知道沐辞朝要做什么,自然知道话中深意,她黯了黯眸子,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道:“好,但是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牵连无辜。” “嗯。”沐辞朝不假思索。 许婉回以浅笑。 两人静静地对视许久,一高一低,满眼都是彼此。 忽然,掌心的冰凉让许婉猛然回神,这种寒冷是从内而外的,沐辞朝是风火双灵根,是绝对不会这么冰的。 “你怎么了?”她急切问,“你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冰?” 沐辞朝却是一脸不以为意:“被隐凤宗秘境里的守卫兽和雾雪豹伤的,调息几日便能好。” 用心留意后的许婉自然听到了他声音中的颤栗,却无能为力,千言万语的关心只能化为一句:“以后小心。” 沐辞朝见她如此伤神,内心隐隐地雀跃,但更多的是不忍,于是转移话题道:“要不你去给我拿一坛酒来,暖暖身子。” “喝酒对身体不好。”许婉几乎是脱口而出。 沐辞朝猛地弯下腰,对上她关心的眸子,可怜巴巴道:“可是我好冷,除非……你抱着我。” 本以为她会乖乖给自己拿酒,沐辞朝直起身给她让位,哪料却被她一把拥入怀中。 “你……”沐辞朝瞪大了双眼。 “暖和一点了吗?”许婉靠在他耳边问。 沐辞朝回抱住她:“嗯,好一点了。” “不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好吗?”许婉喃喃,隐约带了哭腔。 她害怕沐辞朝会变成书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好。”沐辞朝将她公主抱起,往床榻走去。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以至于许婉都没反应过来。 “你要干嘛?” “抱着你休息一会儿,”沐辞朝低头含笑道,“暖和地睡一觉对身体好。” 他走得极快,像一阵风般越过屏风,惊得一旁烛架上的蜡烛火苗跃动。 许婉在他怀里挣扎,却又怕被人听到,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小声抗议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 可惜沐辞朝没有理会,径直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得到自由的她立马抬起双手做抵抗状,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沐辞朝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地轻笑,道:“放心,我睡外厢,晚安。” 这才让她稍稍安心。 “晚安。” 又是一阵刺痛,她本能地抓住了刚要直起身的沐辞朝。 衣袖被抓,沐辞朝疑惑地回头,瞧见许婉秀眉紧蹙,瞬间明白一切。 他用另一只手覆上那只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道:“我坐在脚榻上陪你吧。” 此时的许婉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沐辞朝盘腿坐下,将头靠在床沿,望着封死的窗,却仿佛看见了窗外的星星。 “你知道吗?这半个多月来我很想你。”他的声音静谧而悠远,“想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转头望向床上的许婉,道:“我苦思了很久,才发现我最想做的是和你在一起。但是,”他眸中忽地闪过一丝狠厉,“我不能让沐氏百来条人命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让自己曾受的苦化为粉沫,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为自己报仇,你能明白吗?” “嗯。”许婉轻轻点头,“想做就去做吧。” “可是我好累啊,”沐辞朝缓缓地枕在她手上,阖上眼,“我想休息一会儿。” 许婉没有抽开手,任由他躺着,柔声道:“嗯,睡吧。” 屋内的蜡烛由近及远,一排排熄灭,无声无息。 朦胧月色充斥整个房间,静谧祥和。 许婉醒来时,天才蒙蒙亮,透不进房内,四处还是灰蒙蒙的,床下已经没了沐辞朝身影,手边却多了一张纸条。 “重阳节再会,等我。” 纸上笔迹龙飞凤舞,她似乎能看到沐辞朝那张自信俊秀的脸。 她唇边带笑,手中施法,那张纸条瞬间化为齑粉,消失无影。 在鹭鸣宗闭关不出的日子格外安宁,修炼、讲习、处理简单宗内事务,仿佛与外界隔绝,时间如流水潺潺,悄然到了九月初八。 明日便是重阳节,大部分外门弟子要回家过节,许婉便安排内门弟子送他们下山。 许婉在正殿里整理名单,思绪却早已飞出天际。 不知道爹一个人在异乡过得怎么样,是否平安顺遂?沐辞朝呢?明日就可以看见他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她放下手中卷宗,出门查看。 只见广场上浩浩汤汤站了几百人,将鹭鸣宗的人团团围住。 她赶忙提气,足尖点地,几个雀跃,飞至人群中心。 “发生了什么?”她问旁边弟子。 弟子摇摇头,惊恐茫然道:“不知,方才这群人冲进宗内,二话没说就将我们围住。” 许婉皱眉,环视四周,终于瞧见几幅熟悉的面孔。 她再次飞起,在轩辕辉面前站定:“不知长老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竟如此大阵仗?” 轩辕辉冷蔑一笑:“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你老老实实将东西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闻言,许婉心下一惊,可面上依旧强硬:“什么东西?小辈不知。” “哼!你知也好,不知也罢,今日我若是得不到比目双魂,鹭鸣宗也就不复存在。”轩辕辉眼神狠厉,和平日里的祥和肃穆大相径庭。 他做了个手势,其他弟子皆起手结印,蓄势待发。 果然,他们知道了。 本在内庭的漓火和曾纪诺听到动静,此时也赶了过来,他们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但下意识地戒备,护住没有修为的外门弟子。 “怎么了?”曾纪诺站在许婉身后问。 许婉没有回答他,依旧和轩辕辉争论:“长老说的比目双魂小辈确实不知,鹭鸣宗的其他人更是无辜,无论什么过错,请长老追责我一人便好。”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轩辕辉背后走出,满脸讽笑:“要是你将比目双魂藏在他们身上,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男子许婉认得,是五大氏族的封氏的大长老。 按此推算,面前这四人就是除苏氏外五大氏族的长老了。 这么大阵仗,是生怕自己逃了啊! 他们这么咄咄逼人,许婉便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着脸道:“既然长老这般不信任,那就一个个搜查过去,那个什么比目双魂有没有在鹭鸣宗便一清二楚,何必要赶尽杀绝?修道之人,应心怀天下,而不是让天下人来成就你的修仙路!” “伶牙俐齿,”另一位长老冷嗤,“私藏魔道禁物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道风败坏!封兄何必同她废话,将这些杂碎抓起来拷回狱中,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如拉满弓的箭,大战一触即发。 “我看你们谁敢动?”许婉不再压制自己的修为,淡淡紫光将她包围,空冥中境,比绝大部分弟子都要高出一境,但在寂灭境的长老们面前,仍是不够看。 她举着鲸落,长发飘逸,犹如盛世中迎光而绽的玉昙。 剑气一挥,包围圈的人七零八落倒了一片。 四个长老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群起攻之。 他们的攻击快而狠,许婉每次只能堪堪躲开。 漓火跃起,加入战斗,却依旧无法改变形势,他们节节败退。 轩辕辉的剑擦着许婉的胸口而过,削掉她几根秀发,她还未站稳,封氏的刀又至,她抬剑去挡已经来不及。 忽地,一根藤蔓从旁击出,不偏不倚击中封氏手腕,打掉他手中的刀。 尹萝的身形显现,护在许婉身前,四名氏族长老一时间不明所以,停下了攻击。 “多谢。”许婉道。 “没事。”尹萝侧过头宽慰道。 转头她又看向重新握回武器的封氏,愤愤不平道:“她就站在这儿,有没有比目双魂你们一查便知,何必要动手?” “你们这般狡猾,怎会将比目双魂藏在身边?” 封氏说着,查探尹萝修为,发现她不过是修炼百年的藤蔓精怪,于是顿时消下戒备,道:“区区小妖竟敢挡路?” 他一掌飞去,将尹萝击退几步远。 曾纪诺飞身接住,她才不至于飞落广场。 许婉来不及关心,长老们的攻击接踵而至,又密又狠的剑气划破她的衣裙。 轩辕辉的剑直刺心脏,最后却被鲸落的剑背挡下。 “能在我们剑下撑那么久,你也算很不错了,再过几年,你的修为必在我们之上,可惜,你没机会了。”说着,轩辕辉加重劲道,鲸落发出阵阵嗡鸣。 忽地,一把带着火光的剑掠过两人中间,将轩辕辉逼退。 许婉一眼就认出,那是沐辞朝的岚炔。 第51章 剑鸣响彻山谷,似在哀嚎,似在咆哮,又似在宣告它的回归。 一名被黑衣包裹严实的男子凭空出现于广场之上,单足轻点,立于鹭鸣宗防御结界上。 那柄冒着火光的剑在空中绕了几圈,倏然跃入黑衣人手中。 剑上的火苗不再赤红,蓝紫色的焰心跳跃,映在纯黑的麻布衣裳上,将那人照得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你是何人?”轩辕辉戒备问。 那人未答,凝力提剑,用力一挥,结界外的弟子全都被震飞,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松开剑,身影如鬼魅,悄然落于轩辕辉身后。 轩辕辉震惊回头,只见那人黑色兜帽下依然裹得紧实,唯露出一双锐厉的眸子,虽看不清眸色,但依旧能察觉到一股狠厉从中迸发。 “你!”他惊呼道,可下一秒就被钳住咽喉,全身法术也被禁锢,他动弹不得。 即使无法看见黑衣人的脸,但他仍然能想象到那人的嗤笑,以及对自己的不屑。 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堂堂轩辕氏的二长老,怎么可以…… 还未等他挣扎,一股强大力量从他被禁锢的那只手袭来,瞬时传遍全身,震断他的经脉,万蚁啃噬传来。 他成了一个废人。 “轩辕兄!”其他长老叫着,却没有一人上前搭救。 黑衣人扫过其他三位长老,靠在轩辕辉耳边轻声问道:“绝望吗?” 话音落下,黑衣人解除禁制,轩辕辉滑落于他脚下。 他伸出右臂,那把闪着杀戮光芒的剑飞入他掌中,唯有逗留,一人一剑冲向封氏。 封氏赶忙提剑抵挡,另外两名长老深知来者的厉害和唇亡齿寒的道理,也冲上前,一起奋力厮杀。 他们皆是三个寂灭中境,对一个寂灭上境胜算还是很大的。 但是他们忘了还有许婉,而且那黑衣人的剑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们逐渐落于下风。 但黑衣人显然不想杀他们,只是断了他们的经脉。 不知是不是黑衣人有意为之,结界未有一点损伤,结界里的弟子们个个伸长脖子往外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招式。 “师姐,你刚刚看见神秘人的转身那剑吗?太厉害了!既快又准,要不是长老有护身衣挡了一下,必死无疑!” “看见了!还有师姐的法术也很精妙,和神秘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就是就是!” ……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一旁的轩辕辉已经回过神,单膝跪在地上,质问道:“许婉!他究竟是谁?!你和他有什么阴谋?” 放倒最后一个人后,许婉挽了个剑花,将鲸落背在身后,飞身与一袭黑衣的沐辞朝拉开距离。 她转头望向轩辕辉,冷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阴谋,我只知道你们要置我于死地。” 既然沐辞朝到现在也没摘下兜帽,想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 “呵,狼子野心!”轩辕辉一激动,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却不擦,喑哑着嗓子威胁道,“鹭鸣宗外面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你们能脱身吗?” 说话间,沐辞朝已经坐在半透明的弧形结界上,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抛在轩辕辉眼前,用陌生而低沉的嗓音道:“我可以独身闯进来,自然也能出去,至于他们……” 他看了一圈结界内的人,冷蔑道,“能不能出去,关我何事?” 轩辕辉盯着地上令牌几秒,瞳孔骤然放大:“你是流火道龙氏的人?你来此有何目的?也是为了比目双魂?” 沐辞朝支着头没有回答。 以为自己猜对,轩辕辉补充道:“比目双魂就在这小妮子身上,你取便是。” 许婉瞪了他一眼,紧了紧手中的鲸落。 “呵!”沐辞朝像看小丑般居高临下望着轩辕辉,道,“要是你真发现比目双魂在她身上,早就叫外边那几百个人进来了吧?自己无能找不到,就让我动手,然后再让人在外面堵我,不管成不成,你们的处境不会比现在更差。” 被人说中后,轩辕辉往后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沐辞朝眸中的冷意愈深:“真是好计策啊!但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比目双魂,早就在我手里了。” 说着,他伸出掌心,一黑一白两条玉鱼悬浮在他手上。 许婉心下震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吃惊吗?”沐辞朝收回比目双魂,“苏道哲是不是亲口和你们说比目双魂在鹭鸣宗?” “你!?”明明有许多疑问,轩辕辉却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苏道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他不知道比目双魂在我这儿。他的算盘打得比你可精多了,把你们骗到这穷乡僻壤,再和我龙氏合作,来个瓮中捉鳖,最后把所有杀戮都归给龙氏,你我都大伤元气,他便能在六合道称霸,甚至可以染指流火道。” 沐辞朝声音阴骛,连许婉都一阵恍惚,这真的是她认识的沐辞朝吗? 封氏也缓过气来,捂着心口冲沐辞朝喊道:“如真像你所说,你为何要同我们讲得如此详细?” “真是没脑子,”沐辞朝不耐烦地转了转脖子,“你、你外面弟子看见有苏氏的人了吗?哼!想让龙氏的人为他送死?苏道哲未免也太高看他自己了吧?谁是棋子,谁是下棋的人,看来你们都不清楚啊。回去告诉苏道哲,我龙氏的人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还有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站好队,比你们瞎琢磨强。” 只是许婉算是彻底明白沐辞朝的意图,把所有锅都抛给苏氏,将鹭鸣宗从争斗中择除。反正五大氏族产生隔阂已久,无论苏氏如何辩驳,其他四个氏族都会认为是他居心不良,而鹭鸣宗不过是个替死鬼。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轩辕辉以剑撑地站起身,“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沐辞朝从结界顶上起身,活动肩膀,道:“你看,又在瞎琢磨了,你不会真以为我真身还在这里同你废话吗?” “什么?!”轩辕辉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悬在半空的那人由实变虚,消失无形。 原来沐辞朝一早就离开,留下的只是他的幻影,没了修为的长老们自然看不出,那些看出来的弟子见长老们不提,便也不好意思提醒,最终竟让沐辞朝糊弄了过去. “哦,对了,最后再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宗门内还剩多少人,打不打得过苏氏?”沐辞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寻不到源头。 轩辕辉心下深知不妙,赶忙让一旁的大弟子扶自己回去,嘴里念念叨叨地将苏道哲骂得狗血淋头。 其它氏族的长老也跟着急急忙忙离开,无人在意方才协助黑衣人攻击他们的许婉。 不出片刻,原本熙熙攘攘的广场上只剩鹭鸣宗的那些人,一下子冷清不少。 漓火解除结界,走到许婉面前,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问:“你没事吧?” “没事。”许婉摇摇头,转转手腕,“你呢?宗内的各位都还好吗?” “只是极少数人受了轻伤,不碍事的,现下我们该怎么办?”漓火心中已有主意,但还是照例询问许婉的意见。 许婉望着他身后的苍穹深思片刻,终是拿定主意道:“还是将鹭鸣宗关了吧,现在是多事之秋,保不齐他们会回来,到时恐怕会牵连无辜。” “是的,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漓火应道,这本也是他所想。 “劳烦师兄了,我同你一起。” “好。” 不知氏族的人何时会杀个回马枪,所以许婉一切从简,给外门弟子发了些灵药灵符,就将他们送下山去,又将万兵阁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按照内门弟子修炼的方向相对平均地分了分。 处理好一切时,日落西山,火红的晚霞布满了整片天空。 由于许婉催得急,鹭鸣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独身站在望星楼上,俯瞰整个宗门,白墙黑瓦,犹如一幅水墨画。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曾纪诺从她背后冒出,身边还跟着个漓火。 许婉没有回眸,凝望天边只剩下半边的夕阳,淡淡道:“不知道。” “早上那个黑衣人是沐辞朝吧?”曾纪诺与她并排站着,靠在栏杆上远眺,“他真的是龙氏的人?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嗯,他确实姓龙,”许婉实话实说道,“但不是龙氏的人,他说的那些话应该是在挑拨五大氏族的关系,将祸水引向苏氏,保全鹭鸣宗。” “这样……真是没想到,你们之间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曾纪诺感慨道,“看来预言要成真了。” 天边划过一群归雁,夕阳将它们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山间,将好好一座山划分为两半。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漓火幽幽开口。 风轻轻拂起三人发尾,映在白裳上,似是白描画。 许婉看着归雁,道:“我想去找我爹。” “许宗主还活着?”曾纪诺吃惊。 “嗯。” 漓火背着手,伫立在楼阁中,宛若天上谪仙。他望着许婉的背影,目光深邃,道:“我陪你一起去。” 许婉回过身,唇边挂着浅笑,拒绝道:“不用,师兄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鹭鸣宗已经不存在,你也不用再用报恩来约束自己。” “……”漓火了解许婉倔强性子,一时间无言以对。 曾纪诺在一旁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重阳节的前一天,我们要各奔东西了。” 他忽然转过身,化忧为喜,笑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万兵阁的那么多东西我不能白拿是吧?” “好!”许婉回道,笑眼盈盈“到时候别躲着不见人。”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 “谁!”漓火警觉,将许婉护在了身后。 一抹熟悉的身影如一只轻盈的燕子,翩然落入楼阁中。 “沐辞朝!?”曾纪诺惊叹道,拍了拍黑衣人的肩头,“一个多月不见,你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啊!” 沐辞朝没有答话,放下兜帽,自顾自道:“好久不见,各位。” “好久不见。”漓火垂下护住许婉的手,回礼道。 曾纪诺没有回礼,而是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坛酒,在三人眼前晃了晃:“喝一杯?” 第52章 曾纪诺没有继续追问,一切尽在不言中,在这一坛酒中。 “我不喝酒。”沐辞朝却不解风情,只有许婉知道,他是替自己说的。 “小酌一杯,无碍的。”曾纪诺凑近稍稍,打趣道,“你不会是怕喝醉出洋相吧?” 他这一句话将许婉的思绪又拉回那个夜晚的屋顶,月色朦胧,似假亦真。 “喝吧。”许婉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她不想坏大家兴致。 沐辞朝见她答应,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终是没说什么,接过曾纪诺递来的琉璃盏,在手中轻轻晃悠。 给所有人斟满酒后,曾纪诺将酒坛子随手放在栏杆上,敬酒道:“能认识各位,我很荣幸。” 说罢,他仰头而尽。 “我也很荣幸。”许婉也干净利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一入喉,火辣辣的,她却不觉得难受,反而像是遇见多年未见的好友,莫名地熟悉,她有些意犹未尽地抿抿唇。 她这小小地举动被曾纪诺捕捉到,曾纪诺“贴心”问:“再来一杯吗?” “不了,个中情意,一杯足矣。”许婉摇摇头道。 曾纪诺不死心:“刚才那杯算我敬你的,你总要回敬吧?”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够栏杆上的酒坛子。 沐辞朝握着琉璃盏,手腕轻翻,一股不知从何起的怪风掠过,将栏杆上的酒坛子打翻,坠下高阁。 虽然他动作很隐蔽,曾纪诺随便一想就知道是他在暗中搞鬼,转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他一脸无辜,举了举杯,表示自己已饮尽。 忽地,曾纪诺转怒为喜,从芥子袋中又掏出一坛,那得意的神情似乎在说:“没想到吧,爷还有一坛。” 沐辞朝太阳穴突突跳着,双眼微眯,似是一只即将发怒的狮子。 周围的气压变得低沉起来。 曾纪诺识相地撇撇嘴,改口道:“不过这坛是百年陈酒,我还舍不得,当时等你们哪一个成亲了,我再拿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酒放回芥子袋,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楚。 许婉被他逗笑:“你成亲时,我们再喝。” “哼,”曾纪诺哼哼唧唧,“我哪请得动您啊?” “好了,别生气了,我下次带坛百年好酒,赔刚才那坛酒的罪,你看可以吗?” “随便你,下次你能不能找到我还不一定呢!” ……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夜幕降临,繁星布满整个天空时,他们才相互揖礼告别。 “后会有期。” 曾纪诺先行一步,消失于夜幕中。 “替我同师父问好,等事情平息,我再去拜会他老人家。”漓火拜别道。 许婉回礼:“劳师兄记挂了,我先替父亲谢过师兄。” “告辞。” “再会。”许婉和沐辞朝异口同声道。 人去楼空,偌大的望星楼只剩下许婉和沐辞朝,更显空旷。 待四周只剩下鸟鸣时,沐辞朝靠坐在栏杆上,一只脚悬在半空,侧头问:“你要去寻伯父?” 许婉点点头,也坐在了栏杆上,不过她面朝青山,双脚悬空,随风而动。 月只能照清两人轮廓,影影绰绰。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是安居一隅,还是游历天下?” 其实沐辞朝心中还有另一个选项,那就是随他一起寻出当年真相,但是他知道这过于危险,他不想让许婉牵扯进来。 “不知道,有些事随不得我,我不觉得五大氏族能放过我。”许婉侧过头,自嘲地笑笑。 沐辞朝心里涌出一丝酸涩,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这次许婉没反驳他的承诺,而是笑得更加灿烂:“好。” “对了,”许婉盯着自己的脚尖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凑巧地就来了?” “我提早办完事情,就归心似箭地来了。”沐辞朝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婉的侧脸,眸中倒映着点点星光,“幸好我提前来了。” “谢谢。” “光是一句谢谢吗?”沐辞朝眼尾弯弯,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 许婉不会哄人,一时间有些局促,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没想好,你抱我一下?”沐辞朝试探道。 “好。”许婉不假思索,“等一会儿,现在你我都坐着,不方便。”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沐辞朝有些许懊恼,不过转瞬他又露出一抹更得意狡黠的笑:“那如果我知道伯父在哪里,是不是可以同你索要一个吻?” “什么?!”许婉诧异侧眸,“你知道我爹在哪?” “嗯。”沐辞朝坐起身,往她身旁靠了靠,“所以……可以吗?” 她垂眸思索几秒,飞快地抬头,又飞快地在沐辞朝侧脸啄了一口,她直视着那双还在震惊中的眸子,道:“讲吧。” 沐辞朝唇边挂着笑,解释道:“前几日我在龙府外遇见受伤的伯父,便将他带回沐氏别苑休养,昨日他来信说想见你,我这次来就是带你去流火道见伯父的。” “你方才诓我?”许婉将靠得极近的沐辞朝狠狠推开。 “嘶——”沐辞朝吃痛,捂着胸口,委屈道,“哪诓你了?你可以说不的嘛!” 顿时,许婉气势弱了不少,问:“我爹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伯父伤得不重,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在研究从龙氏那拿到的沐氏密书。他这次如此急着要你去见他,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闻言,许婉倏地起身,跳落在阁台上,道:“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沐辞朝轻笑,跟着起身,落在她身边,张开手臂。 “干嘛?”许婉不明所以。 沐辞朝理直气壮且一本正经道:“抱抱。” “……没脸没皮。”许婉虽小声嘟囔着,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怀里这人似乎又瘦了几分,有些硌。 得逞的沐辞朝笑得灿烂,在许婉即将抽开身的那刻,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许婉的手,道:“走吧。” “你不需要休息一晚?”许婉关心道。刚才她太心切,忘记眼前这个人刚赶路来,早上一对四,肯定大伤元气。 “我没事,”沐辞朝吹了一声口哨,一只巨鹰从远处飞来,“我最困的时候,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现在只是小意思。” 巨鹰停泊在栏杆旁,安静地等待主人。 “这是你的灵宠?什么时候收的?”许婉好奇地摸了摸巨鹰的羽翼,“好……威猛啊!” 和清瘦的你有些不搭,她暗暗道。 沐辞朝揽着她,跃上鹰背:“一个多月前遇见的,我唤它小鹰。” 小?小鹰?许婉不由地困惑皱眉。 两人并排而坐,在月下乘风而行,清风凌冽,吹得他们的衣角猎猎作响。 许婉望着天边弯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明明没有触碰到什么,但她的指尖依然传来一阵寒意,冰冰凉凉,就像夏日里的山泉水。 沐辞朝望着她的侧脸,道:“你要是困,可以靠在我身上睡一会。” 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沐辞朝也不再说话,静静地陪着她。 在翌日巳时初,他们终于抵达。 彼时,许世平正坐在院中一棵大梧桐树下吐息。 见到许婉,他眸中神情微变。 “爹!”许婉快步走到他身前,欢欣雀跃溢于言表。 “阿婉。”许世平起身相迎。 “伯父。”沐辞朝微微鞠躬示意。 许婉最终还是停在离他半米远处,迫不及待地问:“爹,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许世平宽慰道,“你舟车劳顿,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婉摇摇头:“我不累。” “这么多天在鹭鸣宗与那些人尔虞我诈,真是辛苦阿婉了。” “不辛苦。”尽管许婉十分想同许世平亲近点,但她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像个木头般有问必答,可再多一点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爱,因为她从小就很少被别人爱。 …… 许世平暗暗叹了口气,道:“你随我进屋,有些话我想同你单独说。” “好。”许婉应道。 她方才明明瞥见她爹眼底的悲哀,顿时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好似她这一进去,很多东西都将发生改变。 离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沐辞朝。 沐辞朝向她点了点头:“去吧。” “嗯。”许婉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随许世平进屋。 关门时,她瞧见沐辞朝瘦削的身影,立于梧桐树下,被巨大的树荫笼罩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沐辞朝一人。 她用口型道:“等我。” “好。”沐辞朝也用口型回道。 许婉关上门,转身问:“爹想同我说什么?” 早已站定的许世平凝望着她的脸,本想下结界的手顿了顿,终是放下。 以沐辞朝的修为,若是想偷听,自己防不住。 “坐。”他引着许婉在侧间书几旁坐下,“五个多月前,我发现我体内的比目双魂能量骤失,那时你赌气一个人跑到秘境历练,我心中担忧,派人进去寻,找到你时,你已经昏迷,而你体内的比目双魂也能量尽失。” 那次也是许婉来这个世界的契机,那次昏迷后再醒来,这具躯壳已经换了主人。 许婉垂着眸,不敢对上他的眼。 “我本以为那是你在秘境上遇到危险,启动了比目双魂,可是最近我翻看沐氏古籍,发现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许世平倏地停顿几秒,许婉不知深意,将头埋得更低了。 “比目双魂分为两尾,彼此能量互不干扰,其功能也不同,黑色那尾是时光回溯,能让人回到半年前,更改历史;而白色那尾是‘起死回生’,让人在死后多半年寿命。” “什么?!只有半年?”许婉猛地抬头,瞳孔微微颤抖。 “是。”许世平郑重点头,没有对她只关注“半年”这个词吃惊,“所谓起死回生,不过是将人消散的灵魂凝聚,送到异世界休养,等灵魂重塑完整再送回原身,但终究是残魂碎灵,只能支撑六个月。” 说到最后,许世平声音微微颤抖,他转过头,掩去脸上哀伤。 许婉怔了片刻,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双手不自然地搭在腿上,无助地绞着:“对不起,一直没告诉您,我不是以前的许婉,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比目双魂,也不知道比目双魂的作用,我以为我是鸠占鹊巢,所以一直隐瞒这件事。无论如何,十分抱歉。” 许世平回过头,眼里满是心疼,道:“你就是爹的阿婉,只是你多了在异世界的记忆,有了另一种人生,所以你才会对觉得这个世界陌生。你本就属于这里,只是离开太久了,如今回来了却不能安稳生活。阿婉,你受苦了。” 许婉摇摇头,红着眼道:“我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爹不必记挂,有这六个月偷来的光阴,我已经很满足。还有近半月的时间,我会好好陪着爹,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好,”许世平喑哑答道,“但是阿婉应该有更想做的事吧?去做吧,爹所求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爹……”许婉眼中氤氲,双唇翕动,却道不出一字。 许世平摆摆手:“出去透透气吧,别憋在屋里,好好……”话戛然而止,像是用尽他所有力气般,手颓然落下,无尽沧桑。 从屋内出来时,沐辞朝仍旧站在树下,像一座雕塑,宁静祥和,却又坚毅不屈。 许婉忍着泪,下唇被咬得发白,胸口像是堵住,令她无法呼吸。 她的步伐沉重,走得极为缓慢。 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沐辞朝忙迎上去,问:“怎么了?” “没事。”许婉淡淡道,轻轻推开握上她手臂的手,“我有些事没想明白。” 沐辞朝隐隐觉得不安:“你可以同我说说,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许婉微仰着头,对上沐辞朝那双琉璃眸,阳光将眸子照得透亮,连带着眸中的她都笼着一层光。 “真的吗?”她带着哭腔问,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要不是在眸子中瞧见,她都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神态。 第53章 “嗯。”沐辞朝的回答温柔而坚定。 许婉像是得到无穷勇气般,深吸一口气道:“不用了,那不重要。” 迎着沐辞朝疑惑的目光,她笑颜展露:“你能不能匀出一天陪我出去逛逛,爹让我别闷在屋里。” “好,”沐辞朝回以温柔的微笑,道,“我今天本就是想同你一起过的。” “那走吧。”许婉主动牵上沐辞朝的手腕,“我还没来过流火道呢。” 她走了几步,忽地停下,微昂着头问:“不过你可以出去乱逛吗?龙氏的人应该还在找你吧?” 沐辞朝单手罩上兜帽:“没事,我裹得严实点,不露气息,他们不会注意到我的。” “好。” 流火道的市集街道其实和六合道差不多,只是路上来往行人多穿深色衣物,将自己裹住,他们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许婉觉得奇怪,询问才知是因为流火道常年干旱,不便洗澡洗衣。 “那我是不是也该伪装一下?”她指了指旁边的成衣局,“我想买新衣服。” “好。” “我想买糖人!” “好。” “买鲁班锁!” “好。” “买龟苓膏!” “好。” …… 待日薄西山之时,许婉穿着一身浅灰长裙,站在一家馄饨店门口犹豫,时有时无的风扬起她的高马尾,模糊她的眉眼。 “怎么了?想吃就进去吧。”沐辞朝在她身后道,“我还有些钱。” 许婉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是很饿,况且你也不方便。” “我可以看着你吃。” “那样就是我不方便了,”她笑笑,提步离开门口,侧头道,“我们还是去买酒吧。” 沐辞朝跟上她的步伐,听到她要买酒,有些许吃惊:“你要喝酒吗?” “不,是赔给纪诺的,你打掉的那一坛。” “你不是说等他成亲再赔给他吗?现在会不会太早了,我看他也不像是要成亲的样子。还是,”沐辞朝步子迈大了一点,与许婉并肩而行,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是我们要成亲了,要请他喝酒?” 许婉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佯嗔道:“别乱说,谁要和你成亲?” “你啊,”沐辞朝吃痛,躲开稍稍,“你都亲我了,难道不用对我负责?” “亲一下又不代表什么?”许婉据理力争道,“再说还不是你用我爹的下落诈我的?那不算数。” 沐辞朝似乎被问说得哑口无言,双唇翕合半天才道:“你竟这般……” “我哪般了?”许婉反问。 “你这般伶牙俐齿,很不同寻常啊,”沐辞朝心思缜密,“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许婉的步伐一顿,但也只是一瞬,她挽起一个苦笑:“我能瞒着你什么?只不过是觉得人生无常,要珍惜当下罢了。”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沐辞朝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忙宽慰道,“当初他们无法控制我,如今他们也不会得逞。” “嗯,我相信你。” 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的。 许婉望着沐辞朝仅露的一双眼,温柔而坚定。 “所以你知道酒庄在哪里吗?”她莞尔,将一切的不安和不舍都深深藏在心底。 “嗯……不知道。” “那我们去找找吧,反正天还没黑透。” 自从沐辞朝出逃,龙氏就联合流火道其他几大派设下宵禁制度,天黑后一刻内,大街上的小贩、行人不得在街上逗留,必须尽早离开。 龙氏对沐辞朝的搜捕力度不谓不大,但几个月来一直没什么成果,只因前几个月沐辞朝换了身份,躲在六合道的小宗里,而他们又没有告知苏氏沐辞朝的事,当他们察觉到沐辞朝就是龙凌天时,沐辞朝又辗转回到流火道,让他们扑了空。 现下,龙氏的人一定想不到他们全力通缉的人,正悠哉悠哉地在他们的管辖境内闲逛。 沐辞朝陪着许婉又走了几条街,终于在店家关门的前一刻顺利买到一坛陈年老酒,他们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和沐辞朝逛街回来后,许婉便很少出去了,天天在院内陪着许世平打坐疗伤,有时候他们会聊起她小时候做过的任□□,但她总觉得恍如隔世,不是真正的她。 她走神的次数多了,许世平便不再讲,俩父女静静地坐着,一坐便是小半天。 许世平让她多出去走走,可都被她拒绝,她似乎将自己禁锢在这方小小天地,默默等待死亡来临。 不过,她每日还有积极的时候,那就是做饭,尽管许世平早已辟谷。 她每次都会做多一个人的量,给沐辞朝留的,虽然他来的次数很少,时间也不固定。 一夜,繁星爬满整片天空,月色寂静如水,望着越来越瘦的月牙,倚窗的许婉有些恍惚。 忽然,一声猫叫将她拉回现实。 “你来了?饿了吧?”许婉转身将剩饭菜拾掇出来,放在窗沿上。 一只白灰相间、体型纤瘦的猫跳上窗沿,埋头干饭。 它本是一只野猫,前几天闻着食物的香味“游历”到这儿便再不走了,许婉也不赶,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给它取了名字——小白,甚至做了窝,让它有个安身之所。 许婉坐在一旁餐桌上,双手支着头,自言自语道:“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到时候你又要流浪了。” 小白一心一意干饭,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吃了我的饭,就要替我做事。” 小白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疑惑地瞧了一眼。 “我走以后,你留下来陪一陪我爹,不过应该也不会太久,他不会在这里长住的。” 小白好似没听懂,继续埋头吃饭。 见它这般,许婉默默叹了口气。 “我好饿,有什么吃的吗?”沐辞朝踏着星光走进内厅。 许婉闻声望去,尴尬地笑笑:“本来有的,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所以……”她指了指趴在窗沿大快朵颐的小白。 感知到周围气场变化,小白警觉地抬起头,见到那名陌生男子正盯着它的饭碗,它心下一惊,赶忙用爪子护食,一双棕绿色眸子微眯,警告这个不速之客。 哪料沐辞朝只是淡淡地瞧了一眼,并没有和它抢食的意思,他耸耸肩道:“那算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见二人离开房间,渐行渐远,小白才舒了口气,安心地继续吃饭。 许婉和沐辞朝在夜色中漫步,月牙挂在他们身后,像是个默默守护的使者。 沐辞朝早就辟谷,并不会觉得饿,刚才只是随口一提,许婉也没放在心上。 “过几天……”两人竟同时侧过头,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许婉不自然地转开脸,道。 沐辞朝也没多想,道:“过几天我要去寻当年沐氏的幸存者,可能很久都不能来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和伯父。” “嗯,你一路小心。”许婉“平静”道。 “好,”沐辞朝瘦削的脸庞依然张扬着自信与明媚,好似他不是那个为了复仇步步隐忍、筹谋的少年,“对了,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没什么,”许婉不想让他担心,胡诌道,“过几日我想摘些桂花做桂花糕,想问问你要不要来着,你既然有事,那就罢了。” “你可以留一些,等我回来再做就是。” “好。” …… 两人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期间还偶遇饭后散步的小白,见着他俩,“喵”一声跳开,消失在月影中。 “你何时养宠物了?”沐辞朝看着若隐若现的白点问。 “自来猫,反正不碍事,我就让它留下了。” “哦,如果你觉得闷,可以考虑收养些灵宠,也能排解一下。” 许婉摇摇头:“养了便要对它负责,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察觉到身旁之人的神情比月光还黯淡,沐辞朝赶忙宽慰道:“不养就不养吧,等我做完该做的事,余生都陪着你,你定然不会无聊。” 谁知此话一出,他感受到许婉周身的气场似乎压抑了几分,可当他想要查探清楚时,见到的却是一副盈盈笑脸。 “恐怕到时候太有聊了,我会嫌你烦。” …… 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一切都很美好。 待夜露渐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寒意,两人才道别,一左一右背道而行。 忽然,许婉转过身,神情隐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不清晰。 “沐辞朝!” 沐辞朝疑惑转过身。 “前路坎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说完,她便消失在转角,一同消失的,还有她盈满眼眶的泪水。 沐辞朝虽有些不明其意,但依然笑了,浅浅地、幸福地笑了。 回到房间后,许婉终是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任它簌簌而下,在寂静的房内清脆而微弱的滴答声。 她靠着房门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中,泪水洇湿了她的衣袖,留下一片斑驳。 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终究是会离去,不能在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感情羁绊,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么的难过与不舍? 以前无论沐辞朝如何骗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反正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会在意沐辞朝的谎言,想要了解沐辞朝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种变化代表着什么,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分别,甚至她不能和沐辞朝好好道个别。 她于这个世界而言,始终只是个过客而已。 这一夜,她无眠。 听到沐辞朝与许世平告别的声响,许婉才起身洗漱。 她这是在刻意逃避。 等她收拾好东西出来时,许世平正在书房里翻看古籍,沙沙的翻页声短促又密集。 “爹。”她轻手轻脚地进门。 许世平闻声从书海中抬起头,眼底尽是疲累。 “爹,我这次来是和您辞行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怎么也压不住其中的颤抖。 此一别,怕是相见无期。 许世平本想站起,可恍然间他似乎没了站立的力气,只能沙哑着声音道:“还有几日,也许我能找到方法。” “不必了,爹,有些事是注定的。”许婉摇摇头,缓慢走近,“我估摸着时间就这几日了,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好好同大家道别,这次我不想再留遗憾。有些人我想再去见一面,有些事我想去将它完成。” 她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指尖离开纸面时,有短暂一瞬的犹豫。 “请爹将这封信转交给沐辞朝,但一定要等到三日之后,届时我应该已经……”她顿了顿,继续道,“多谢爹这十八年来的养育、教导之恩,可惜女儿不孝,不能侍养爹晚年。” 尽管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真当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湿了眼眶。 她“咚”一声跪下,郑重地行磕头礼:“爹,保重。” 许世平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这几天他一直在寻破解之法,废寝忘食,鬓间悄然冒出丝丝白发,苍老了不少。 他坐在椅上,袖摆的白鹭双翅微微颤动:“是爹没用……” 许婉吸了吸鼻子,无奈而沉重地摇头:“是女儿不成器,我种下的因总该归我承受,怨不得别人,如今还连累爹这般为我伤神,是我不孝。” 若不是当初她一头扎进南淮的“美色”里,她就不会死在龙凌天剑下,也不会启动比目双魂,回到半年前。 若不是她赌气进入秘境,她也不会被灵兽袭击,启动另一只比目双魂,重生在现代重塑灵魂,她就不会遗忘这里的一切,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不幸的童年,更不会只剩下半年的生命。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不得不说,她又是幸运的。 虽然有个嗜酒的爸爸,但她还有个万分疼爱的父亲;虽然上一世的爱人不爱她,但这一世她遇见了沐辞朝,尽管夹杂着许多谎言;她有过重来的机会,两次,比世间上绝大数的人都要幸运了。 她擦拭眼角的泪水,起身后又对许世平行了鞠躬礼:“永别了,爹。” “阿婉……”许世平喃喃,想要挽留的手终归是没有抬起, 他知道他的阿婉不想让自己看见她临死的模样,那是她最后能做到的孝。 许婉淡淡一笑,唇角满是无奈与不舍。 她走了,头也不回地、决绝地走了。 第54章 初秋的清晨是冷的,风也有些刺骨,在冷清的小院内,是相得益彰的萧瑟。 许婉穿着法衣,倒也不觉得冻,可内心却泛着凉意。 “喵。”小白从墙角跳出,仰着头,一双墨绿色眸子忽闪忽闪,似乎在问今早吃什么。 许婉默默叹了口气,蹲下身,直视那双充满渴望的眼道:“今天没给你准备吃的,而且往后都不会准备了。” “喵?”小白歪着头。 “我要离开了,不会再回来,所以你又要自己照顾自己啦。”许婉是笑着的,仿佛她是去开启一段崭新而幸福的生活的。 “喵喵?” “嗯,再见。”她招了招手,撑着膝盖起身。 “喵?”小白的头缓慢转了九十度,换了个方向歪着。 走出宅门后,许婉转头仰望围墙后面的屋檐。 她在这儿不过待了十几天,根本没什么感情,只是这围墙之内有她牵挂的人。还有,她答应了沐辞朝会在这里等他回来,给他做桂花糕。 这次,自己要失信了,希望沐辞朝不要怪她。 抵达六合道时,已是晚上,虽然没有宵禁,但由于夜里露气重,大街上没什么人。 许婉直奔天禧镇的大榕树,那是她第一次见曾纪诺的地方。 那时的她和曾纪诺简直是针尖对麦芒,第一句就吵起来了,第二次见面自己差点掀了曾纪诺的摊子。即便如此,他们最终还是成为好朋友,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如此想着,她从芥子袋中找出那坛她专门寻来赔给曾纪诺的酒,埋在榕树下。为了防止被无关人士挖走,她设了个禁制,平常人是看不见这里埋着东西的。 做完一切后,她足尖轻点,飞身攀上枝头,靠坐在树干上。 月光倾泻,将万物拢上一层白纱,看不真切。 朦胧中,许婉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法镜,指尖虚划过镜面,倒映出一片黑暗。 “曾纪诺?”她试着轻声唤道。 几秒后,镜子的另一面有了应答声:“许婉。” 与此同时,曾纪诺的脸赫然出现在镜中,他的半边脸都笼罩在橘黄的篝火光里,即使这样也难掩他唇边的笑意:“这么多天你都没个音讯,我还以为唤语镜坏了呢。” “前几日有事耽搁了,”许婉声音轻轻柔柔,就像初秋的月,温婉得可以滴出水来,“这不今日一得空,就来天禧镇,将赔给你的酒埋了,倒时你自己来挖,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树下。” “你不亲自来赔礼道歉吗?”说着,曾纪诺将镜面转了一圈,许婉果然看见四人围坐在篝火旁,“你若是无事,可以和我们一起游历,我现在和尹萝、漓火和陈安安同行。” “是啊是啊,师姐来和我们一起玩嘛!”陈安安在一旁搭腔道。 漓火宠溺一笑,手中施法,镜面中许婉的影像便被投放在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 “不了,”许婉笑着摇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抽不开身。” “好吧。”陈安安很是失望,“这里可好玩了,师姐不来好可惜……” 漓火轻笑出声,摸摸她的头顶:“没关系的,下次我们同许婉师姐重游故地,也别另一番乐趣,是不是?” “对啊,有机会我再和你们一起去玩,到时候你来带路,好吗?”许婉像哄小孩般哄道,只有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 和镜子那头的四人聊了许久,身边的虫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四周寂静,唯有许婉清冷的声音榕树叶间回荡。 “已经很晚了,你们早些休息,明日玩得尽兴些。” “嗯嗯,师姐也早点睡。”陈安安挥手告别。 许婉下颔轻点,眼里氤氲了夜露,星星点点:“大家珍重。” 神经大条的陈安安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间的落寞,漓火心思细腻,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还来得及细想,对面就收了法,人影消散。 “永别了,各位。”许婉半仰着头,望着满天繁星,在心里默默道。 她的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沉闷得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在树上呆坐近半刻钟后,她才平复心情,起身往鹭鸣宗方向去。 天地偌大,她却只能在鹭鸣宗,这个她从小生活,而如今人去楼空的地方,孤独地等待死亡来临。 月色中,她御剑飞行,披星戴月,不过如此了。 忽然,月下出现一个黑点,逐渐放大后,许婉看清来人,是鹭鸣宗的弟子——方期,她迎了上去。 “师姐,救命!”方期高声呼救道,淡蓝的衣裳被风扬起,更显他的瘦小。 这时许婉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白袍束发,杀气腾腾。 顾不上询问,许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上去,在即将相遇之时,她跳下鲸落,指尖微转,令鲸落直指陌生道士而去。 而她的身体也随之急速下坠,幸好方期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巨剑上。 被鲸落拦下的道士急停,看看稳住身形后,看清来人,双眼微眯:“许婉?” 许婉召回鲸落,握在手中,戒备地看着对方:“你是谁?为何要追杀我宗弟子?” “师姐,”身后的方期惊魂未定,靠在她耳边小声道,“六合道的五大氏族都下了追杀令,要生擒你。” “我?” “嗯嗯。” 谈话间,对面那个道人的攻击已然如雨点般降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呵!你话说得未免太早了!”许婉不闪,正面迎击。 道士不过空冥初境,许婉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制服,用捆灵索绑了手,禁了术法。 她带着人御剑飞行。在路上,方期将事情的原委道出。 原来那些被她和沐辞朝假扮的龙氏使者重伤后,缓了三四天才回过神来,颜面尽失的六合道各氏族寻不到一点儿沐辞朝的踪迹,只好找她出气,在六合道内下了追杀令,全方位地追捕她。可她一直躲在流火道,那些人自然是找不到,便从鹭鸣宗的其他弟子入手,抓了不少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许婉眼睑低垂。 当日为了不连累同门,遣散的时候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她的法器,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令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他们来到鹭鸣宗的大殿,不过半个多月,家具摆设上竟落了些灰,她随意掸了掸,坐在主座上。 方期拉着捆灵索,将道士牵到正中间后,在一旁坐下。 “说,你是哪个氏族的人?”许婉碾着指腹上的灰尘,问,“除去方期,你们抓了多少人?” 道士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不说?我有的是方法让你说。”许婉学着沐辞朝的样子,手下不停,擦拭着鲸落,刀锋折射出她清冷的侧脸。 “怕是没时间了吧?”道士转过头,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方才我一看见你,就捏碎了法器,不用多久,五大氏族的人都会到,届时你亲自问长老不更好?只不过你怕是没命听到答案了。” 方期一怔,忙道:“师姐,你快些走吧!” “不用。”许婉倒是很平静,将擦拭干净的鲸落放置在桌上,起身向方期走去。 道士嗤笑:“走?你们以为你们走得掉吗?氏族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许婉踱步到他身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师姐……”方期睁大眼喃喃道,从前那个张扬的师姐似乎又回来了。 许婉稍稍整理衣衫,走到方期面前,嘱咐道:“你先到后山避一避,氏族的事我一个人处理就可以了。” 怕方期不答应,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这是我的私事,无谓让你也牵扯进来。”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隐隐有赴死的悲壮。 方期回过神,犹疑几秒后,道:“好,师姐你自己多保重。”他清楚自己的实力,留下也只会是许婉的累赘。 “你也多保重。”许婉微微点头。 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许婉的为人方期是了解的,他相信许婉不会私藏圣物,更不会因一己私利让整个宗门陷入危险。 而那些氏族和其他宗门的人,一个个只会落井下石,将所有比他们弱小的宗门吃干抹净而已。 这次的风波大概是他们扑风捉影、借机发挥,想置鹭鸣宗于死地罢了,只是上次冒出一个什么流火道的,令各大氏族的长老不仅丢了面子,还修为尽失,所以对鹭鸣宗赶尽杀绝也不奇怪,而自己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罢了。 这无疑是个死局,不知许婉师姐会如何解,从前那么多次的困难她都一一解决了,这次她也一定可以的吧? 这般想着,方期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许婉,快步退出大殿。 一旁的道士已经默默坐起身子,嘲笑道:“大难临头,各自……” 还未出门的方期闻言脚步一顿。 许婉转身又是一脚,这次的力道比方才重多了,鞋底落下的那一霎,隐约还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闭嘴!”她低沉着声道。 待方期出门后,许婉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疯狂咳嗦的道士,冷声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怒气?” “咳……咳……你与外族勾结……迫害我族长老,罪……罪该万死!”道士咬牙切齿道。 许婉蹲下身,直视他的眼:“外族勾结?证据呢?那些人道貌岸然,无凭无据就认定我私藏他族圣物,还要置我于死地,若是我不反抗,死的便是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个道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死鸭子嘴硬道,“我会以死明志。” “呵,”许婉眼神轻蔑,“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她的手作势就要劈下去。 掌风袭来,道士本能地闭上眼,满面恐惧。 最终,许婉的掌心还是停在了他眼前半寸:“放心,我不会杀你。” 大惊失色的道士睁开眼,确认自己安全后,一边侥幸着,一边仍嘴硬道:“你别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背叛氏族!” 许婉站起身,嗤笑道:“谁稀罕你的感恩戴德,我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那道士不明所以,便被她拉着捆灵索强行站起,踉踉跄跄地朝大殿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 许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向外走。 待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试炼广场中央时,远方星空下乌泱泱地来了一群人,灵气也铺天盖地而来。 “长老们来了,你走不掉了!”道士顿时有了底气,方才佝偻的背也瞬间挺直。 许婉神情微变,甚至笑意更甚:“有你陪我一起赴死也不错。” 在道士看来,眼前的人笑得诡异,令他毛骨悚然。 许婉迎着月光,静静地等待大军来袭。 不出片刻,那帮人便将鹭鸣宗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列了不少阵法,一副连只苍蝇都不想放过的架势。 许婉上前一步,正面迎上来势汹汹的氏族“大军”。 领头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玄色宽松大麾,衣领袖口处皆用金线勾勒,一看便知地位不凡,若仔细看去,他的腰带处用白线勾着一个“淼”字,想必是轩辕氏的大长老轩辕淼。 “我宗弟子呢?”许婉嗓音清冷。 对于她的冷静,轩辕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冷着脸挥挥手,身后的道人让出一条道,一行人压着鹭鸣宗的弟子走上前,气势嚣张。 鹭鸣宗的弟子显然是受过极刑,衣服上皆是血渍,许婉看得心悸,那都是因为她!没想到氏族的人竟如此丧心病狂,拿无关的人出气! “师妹!” “师姐!” “救我!” 听着昔日同门虚弱的嘶喊,许婉怒不可遏,周身无端生风,搅得她身后被俘获的道士迷了眼。 她厉声道:“放人!条件你提!” “比目双魂。”轩辕淼从容不迫道,似乎没察觉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没有。”许婉回答得简短,她知道如今的她无论怎么解释,眼前的人都不会相信,那又何必解释呢? 轩辕淼神色微变,语气也严厉了些:“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 “呵,”许婉冷笑,“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你把整个鹭鸣宗绑来我也没有,现在的我就剩一条命,你拿去便是了。” 她说得坦坦荡荡,倒是让轩辕淼一震,这和原来设想的不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轩辕淼挥了挥手,一名道士拉着芷羽上前,“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吧?你也不想她死在你面前吧?” 被拉扯的芷羽早就没有力气反抗,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眼空洞无神,直愣愣地盯着许婉,看不出情绪。 “你!”尽管许婉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轩辕淼的无耻震惊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很快地,她平复好心情,从背后牵出方才抓到的道士,道:“要不我们做个交易?” 第55章 轩辕淼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能用他来威胁我吧?别说只有一个,就算……咳咳……” 他话音未落,脖子便被人钳住,那些话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 许婉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可以牺牲数十条无辜性命的人,会在乎一个人的死。 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许婉拼上十几年修为,快如残影,才能在轩辕淼大意时近身到其身后,将其挟。可轩辕淼的修为毕竟比她高一阶,身上的护身法衣也是顶级,她掐着轩辕淼脖子的指尖再难往里进一寸。 轩辕淼仅是一瞬的错愕便回过神,反握住许婉的手腕,试图反客为主,将她制服。 但许婉早就破釜沉舟,内息剧烈流转,粉碎灵元,将十八年修为献祭,换来片刻寂灭境修为,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放人!你知道我没有太多时间!”许婉喑哑着声道,与此同时,她的葱白指尖变得焦黑,衣摆处更是化成片片灰烬,隐在昏暗中。 她环视四周,一双怒眸中尽是视死如归,倒是震慑住不少人。 如今的她是必死无疑,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若仔细看去,她决绝的眼底还藏着几抹柔情。 漓火他们在秘境,与世隔绝,自是不会来救她。至于沐辞朝,现在也许在赶路,也许在战斗,也许在某片星空下想她……不知以后他得知此事,会有什么感想。 尽管是在对峙的一霎,许婉脑中竟闪过这般千思万绪。 “放还是不放?”因为灵元消散,她全身好像被抽干,少了活气,说话声音也沙哑得可怖。 四周氏族弟子携带了不少夜明珠用于照明,在惨白的光芒照射下,她似是从地狱归来复仇的厉鬼。 她指尖骤然加重力量,五指指尖已经可见森然白骨,但也多嵌进了轩辕淼咽喉几分。 被扼制得无法呼吸的轩辕淼不得不妥协,从喉咙里艰难蹦出一字:“放!” 为抢占先机,轩辕淼今晚收到消息后,并没有通知其他氏族,所以在场的只有轩辕氏的人,他可以完全掌控,这倒给了许婉方便。 大长老如此吩咐,那些弟子不敢不从,纷纷解开捆灵索。 没了束缚的弟子们一个个软趴趴地站着,甚至有人直接跪坐在大理石地面上,他们被人严刑拷问这么久,早就体力不支了。 “快走!”许婉厉声催促道,她的灵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鹭鸣宗的弟子如梦初醒,急急忙忙互相搀扶着,御剑飞行,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他们全部飞离最近的一处山头,许婉终是灵力不支,嵌入轩辕淼脖颈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察觉到她极限已到的轩辕淼迅速抬手,打开她的手,猛地转身,奋力给了她一掌,将她震飞几米远。 轩辕淼的那掌击中的是她的肩,但她仿佛全身被巨石击中,整副骨架都受到冲击,发出破碎声。 与此同时,她胸口气流涌动,一股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可此时的她已经感觉不到血的温热。 她将将落地,一群淡蓝衣衫的道士将她团团围住,银白剑尖在她周身围成圈,生怕她再耍什么花招逃走。 其实她方才是能杀死轩辕淼的,只要她稍稍在用力,轩辕淼的气管便能被她折断,但她没有这么做。如果轩辕淼死了,那鹭鸣宗的所有人都要为其陪葬,而现在那些同门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这一线生机被人生生掐断。 轩辕淼隔着人群凝视着许婉,眼神阴骛,一双薄唇轻启,却说出最无情的话:“追!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 许婉瞳孔轻颤,但已然没力气说话,只能死死地盯着轩辕淼,即使她的瞳孔渐渐涣散。 “住手!”远处一声清丽的女声划破天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许婉也不例外。 是映雪,一袭红衣,翩然落在鹭鸣宗弟子和氏族弟子中间。 那南淮也来了吧?有他们在,师兄妹们应该能平安离开。 许婉憋着的那股气泄去,整个人变得无力,蜷缩在地上。 她的世界在奔溃,远处映雪的身影变得模糊,只剩下一团红影,周围嘈杂的声音在她脑中无限放大,最后导致她什么也听不清。 一旁的轩辕淼并没有将南淮和映雪放在眼里。 不久后他手下的人就能将鹭鸣宗的人全部抓回,然后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了结许婉,重新树立威信。 想到此,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可当他看到许婉状态时,神情一僵。 许婉明显要不行了。 用灵元换修为的术法无疑是在燃烧生命,像烟花,倾其所有换取一瞬灿烂。 轩辕淼的眉头微微蹙起,许婉怕是等不了多久。 稍稍犹豫后,他决定提前动手。 许婉一定要死在他手中。 他祭出器武,示意手下让出一条道,盛气凌人,踱步到许婉面前。 此时的许婉早已是个废人,五感几乎全部丧失,自然没有察觉到轩辕淼的靠近。 “受死吧!” 话音落下,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 只不过这血不是许婉的,而是从轩辕淼的脖颈上倾泻出来的,伤口与方才许婉留下的指痕完美重合。 而始作俑者一身黑衣,巨大的黑兜帽将他的脸完全罩住,看不清面容。 轩辕淼“扑通”一声倒下,惊醒旁边惊愣的氏族弟子。 “龙氏的人?”他们其中有人参加过上次的围剿活动,认得这身衣服。 沐辞朝没有同他们废话,盛怒中的他大袖一挥,丰沛的灵力将那群乌合之众纷纷击飞。 隐约听见身边嘈杂的惨叫声,许婉艰难地睁开眼,入眼的是沐辞朝的双眸,心疼、自责、恐惧、愤怒……到底是哪种情绪,她也分不清。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问道,声音已经沙哑得如粗糙树皮在地上摩擦。 沐辞朝将她单手拢在怀中,轻声道:“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先离开这里,你撑住!” 他紧张地声音发颤,给许婉传输灵气的手也在疯狂发抖。 可许婉灵元已毁,无论传输多少灵力都无力回天。 许婉本想拒绝,可惜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毫无血色的唇轻启:“别,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柔弱得就像一朵被大雨冲刷过的花,仿佛只要风一吹,她就会飘散。 沐辞朝不敢再动,单手放下兜帽,让许婉能够看清自己的脸。 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柔声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要怕。” 他另一只手仍在源源不断地向许婉输送灵力,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我不怕。”许婉双眼通红,她有许多话想同沐辞朝说,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像掉入冰窟,寒冷一寸寸吞噬她的身子,从手脚到内脏,最后是心脏。 “以后……你也不要怕……”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不是……独自一人。” “嗯。”沐辞朝几乎用鼻音回道,他双眼通红,一颗热泪顺着面颊而下,滴落在二人衣衫交叠出,只留下一点水痕。 “如此……我就……放心……”许婉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婉!”沐辞朝的悲鸣响彻整个鹭鸣宗,而许婉已经听不到。 原来人死后是真的会在脑中记起生前的一切,许婉终于想起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她祖父被苏式流放,辗转来到鹭鸣宗,改名换姓,用了当时宗主,也就是她外祖父的姓氏——许。 她父亲便在鹭鸣宗出生、长大,后来还娶了身为少宗主的她母亲。 六合道注重血脉相承,外祖父仙逝前,将鹭鸣宗交给了她母亲。 可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突发恶疾去世,这鹭鸣宗便交到她手上。由于那时的她年纪尚小,修为也弱,所以由她父亲暂时替她打理鹭鸣宗。 她从小被全宗上下捧在手心长大,性子娇蛮了一些,但她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水。 唯一不如意的事就是她的功力。 由于体内比目双魂的压制,她修炼起来十分困难,明明很用功,但总不见精进,她只能比他人更努力,并借助宗里的灵物灵器,修为才能超过大多数同龄人,和她少宗主的地位相匹配。 在及笄那年,她去参加中宗的试炼,见识到许多修为比她高深的同龄人,特别是南淮,连战十六人未败。 “如果能把南淮师兄娶回去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天天练功了。 话才说一半,一旁清鹤宗的女弟子嗤笑一声:“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师兄才不会看上一穷二白的鹭鸣宗,更不会看上你!” 她啧啧嘴,懒得和那人解释,因为马上就要轮到她,她得下去准备了。 可哪料到,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没多久就在清鹤宗和鹭鸣宗传遍。 那时的她还沉浸在被试炼对象吊打的郁闷中,又不知道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所以这流言便一直没澄清。 再后来,鹭鸣宗衰败,被迫转投清鹤宗门下,临行前一晚,她父亲将当年隐情全部告诉她,还将自己体内的另一只比目双魂交予她。从此她父亲便隐于清鹤宗,不再离浮世杂事,一心修炼。 到清鹤宗后,她同南淮说清楚当年的误会,所幸南淮和映雪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三人竟也成了朋友。 以至于之后龙凌天前来讨伐时,她和南淮、映雪同往。可惜三人联手也不敌龙凌天,她死在龙凌天的剑下。 幸好有比目双魂护着,黑色那尾自裂,将时间回溯至半年前。 她很珍惜这次能重来的机会,更加用功地修炼,甚至有点急躁,竟一个人偷偷去秘境游历,不料突发意外,遇到一只从未在此秘境出现过的凶兽。她准备不足,再次命丧黄泉。 一直藏在她体内的白色比目双魂也被击碎,将她的残魂带到异世界休养,此间丧失了原本的记忆。 这一休养便是二十三年,灵魂恢复完整后,她回到原本的修真|世界,记忆也随之恢复。 彼时的她马上就要被凶兽一口咬断,尽管她还未回过神,却不得不立马开始战斗,最终还是将已经身受重伤的凶兽打败。 可在缠斗过程中,她不小心撞到后脑,记忆变得混乱,她竟以为自己穿书到从学生那儿没收来的小说中。 万幸在这半年里,她也没浑浑噩噩度日,好好修炼,振兴鹭鸣宗,认识新朋友,她也算过得充实,特别是她重新认识那个所谓“恶魔”的龙凌天。 但她心底为什么还有不舍与不甘呢? 可能是她什么也没改变吧。 鹭鸣宗还是不复存在,父亲仍是隐居,她也活不过这个秋天。 万树凋零,而她依然要独自离开…… 脑中划过一生,时间却只是转瞬。 无尽黑暗将许婉包围,四肢也没了知觉,这就是死亡吗? “小许?” 似乎有人在叫她。 “小许?下班了还不走吗?” 她确定有人在叫她,可她为什么能听见,甚至有些耳熟? 神识逐渐回拢,她朦胧睁开眼,酸痛感传遍全身,她下意识地直起身,摇摇头,活动活动脖子。 “我看你趴了一下午了,没事吧?如果身体不舒服就早些回家,反正你今晚也没有晚自习。” 许婉逐渐适应周围的光,模模糊糊地认出面前的人,是同办公室的柯老师。 她哑着嗓子道:“我没事,有点睡迷糊了。” “还没事呢,嗓子都哑了,我这儿有咽喉糖,你含一下。” 许婉用发麻的手接过药,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谢谢。” “注意休息,再年轻也不能太拼。”柯老师收拾着自己的包,嘱托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嗯,再见。” “明天见。”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静悄悄的,屋外偶有学生打闹声传来,一切都宛若平常。 许婉看着手中的咽喉糖,有些恍惚。 自己穿回来了?或者只是一场梦? 她陷入迷惘,试图找到那段过往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书立上的小说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急急忙忙翻开,发现主角并不是她记忆中的南淮和映雪,而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名字,故事也不是她知晓的那一个。 不管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她都无法在此找到一丝关联。 她颓然地合上书,望着书封发愣。 忽的,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问有人吗?” “有。”许婉的声音蔫蔫的。 “请问八班班主任许老师在吗?”来人寻着声音望了过来。 同时许婉也抬头看向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 门口的男子被夕阳笼罩,柔化他的眉眼,他宛若跋山涉水而来的神祇,神圣而虚幻。 眼泪一下盈满许婉的眼眶:“沐辞朝。” 这名字像是一道记忆开关,门口那男子如受雷轰,挺拔的身姿摇摇欲坠,他不得不扶住门框以稳住身形。 几秒后,他晃了晃头,再抬眸时,眼中神情已然换了个人。 “阿婉,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6章 番外一 沐辞朝说得极其平静,那是极度惊喜后才能表现出的冷静,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多年。 当日,许婉在他怀中死去,不属于他的鲜血透过他的衣衫,染红怀中信件。 那是许婉给他的绝笔信,比许婉原计划早几天到他手中的绝笔信。 绝望、愤怒、憎恶将他裹挟,以往参悟不透的心法恍然顿悟。 所谓道,不过是种可以被人利用的超自然力量,道的高低是人对力量渴求的强烈程度,个人的天赋、努力所决定的。 生命中一个又一个挚亲挚爱因自己的弱小而逝去,令沐辞朝对力量的渴望达到顶峰,又加上他惊人的天赋和日以继夜的修炼,他突破寂灭到达大乘,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王者。 飞升的那一刹,耀眼白光从他周身迸发,所及之处,皆扫过一阵大风,将万物击倒。 那是绝对的力量,不容反抗的力量。 这一夜,血侵染了整个鹭鸣宗,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雾。 据说,在鹭鸣宗广场上的地砖被血染红,足足淋了三年的血才被冲刷干净。 但没人知道这个流言的真假,因为没人敢踏进鹭鸣宗一步。 已经修得大乘的沐辞朝仅用一年的时间,就扫平了龙氏一族和六合道其它四个氏族,重整了这个世界的秩序。 但他就如昙花,绽放一瞬后便归于沉寂,隐居鹭鸣宗,不再过问世事。 幸好有南淮和映雪四处斡旋,这个世界才不至于混乱。 拥有大乘境界的人不老不死。 漫漫岁月中,陪伴沐辞朝的,只有无尽孤独,尽管偶有友人来访,不过是悠长黑夜中的一道流星。 然而沐辞朝未曾厌恶这种生活。 在这偌大世界,已无让他牵挂的人和事,他只想去追随那个沉着坚毅的女子,而他要为此付上漫长的时间和所有修为。 从龙氏缴获的古籍中,沐辞朝了解到比目双魂打开其实是通往异世界的通道,而所谓秘境入口的石门是辅助开启比目双魂的法器。 若是没有石门,比目双魂的开启就有一定的不稳定性,很可能会回到原本的世界,而通过石门的辅助,召唤者可以稳定地抵达异世界,但也会丧失修为,成为普通人。 可即使这样,沐辞朝仍是甘之若饴,只因那个世界有他唯一在乎的人。 原本比目双魂的能量修复要长达百年之久,但在他的灵力加持下,只用了二十年时间,比目双魂就恢复如初。 而他在与许世平道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沐氏禁地的石门,开启通道,追随他二十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强大的能量将他的记忆冲散在历史洪流中,他遗忘了所有,包括他来这里的原因。 直到二十多年后,他再次见到许婉,记忆汹涌而至。 林林总总四十多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那刹那的喜悦将他沉寂已久的心击撞得七零八落。 他的眸汹涌澎湃,他的声音冷静异常:“阿婉,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7章 番外二 饭店包厢内,菜还没上,偌大的桌上只有一壶茶水,能坐十人的圆桌边也只坐了一男一女。 男的剑眉星目,简单白T搭配黑色工装裤,运动阳光。 女的一袭白色碎花长裙,微卷的长发高高扎起,宁静淡雅。 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却有着莫名的和谐。 沐辞朝帮许婉倒着茶,一言不发。 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许婉先开了口:“那些年,你过得好吗?” 沐辞朝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却不喝,只是捧在手心,感受着丝丝暖意。 “每日起早修炼,为比目双魂护法,去山间走走,看看你留给我的东西,二十年来日日如此,倒也觉得时光飞快。” 他没有提起最初那年的腥风血雨,因为那段日子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就算手刃仇人也未能解他心中的寂寥,不值一提 “那你现在呢?”许婉心底隐隐在担忧。 沐辞朝察觉到她的不安,温柔轻笑道:“放心,我没有女朋友。我叫沐辞朝,今年21岁,父母健在,有个妹妹,就是被你罚叫家长的沐挽夕。本人无不良嗜好,明年大学毕业,大学兼职存了一些钱,有车无房。” 一直绷着脸的许婉被他逗笑:“你这是来相亲的吗?” “所以等明年我到22岁,我们结婚吗?”沐辞朝凝视许婉的双眼,一脸认真地问。 许婉脸上的笑一下僵住,握着茶杯微微紧了紧。 许久她才道:“你都不了解我,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不重要,我喜欢是现在的你,与我相识时的你。”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我过去的生活泥泞不堪,我……” “你父亲酗酒,你母亲离家出走,都不是你的错,虽然过去造就现在的你,但是不能束缚现在的你,更不能束缚我。我的过去也很不堪,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结婚对我而言是一个人的事,但你不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沐辞朝微微一愣,随即展颜道:“现在说这些似乎有点早,让我重新追求你吧,你也重新认识我,毕竟你还分不清是依赖,还是爱情。” 这话许婉听着有些耳熟,那是她在当日那封信上写的。 “你都记得?”她明知故问。 沐辞朝似在卖乖讨好般道:“当然,二十多年来我天天看,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清了清嗓子,道:“阿朝,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你先不要生气,作为补偿,我同你说个秘密……” “这菜怎么还没上啊?”许婉猛得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刚迈出半步,就被沐辞朝拉回。 “沐辞朝,我可能有些喜欢你。”沐辞朝的声音深沉,却带着笑意。 嫣红瞬间爬满许婉的耳朵。 “也许你已经知道我曾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那里的我,父亲酗酒,母亲也因此离我而去,我是个被抛弃的人。 我从不喝酒,不是因为我讨厌酒,相反我很喜欢酒的味道,但我怕这种喜欢的感觉,我怕我会上瘾,一旦喜欢过了头,便是无尽深渊。 所以我一直很收敛我的感情,包括对你的感觉,我怕我会过度依赖你,将你我都箍得喘不过气,到头来你我都受伤。 这次的离开也算是命运给我的一个答案,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 待一切平息后,愿你找一个纯粹的人,谈一段纯粹的恋爱,安稳而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许婉上。” 说到最后,沐辞朝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这一封信,两百多个字,我看过上万遍。每一个字,甚至每一道笔画,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他顿了顿,坚定道:“我想同你说,我们都不是纯粹的人,可那又如何?我想同你在一起的心是纯粹透彻的,便足够了。” 当日剖心的话如今听来也带着锥心的痛,泪水模糊了许婉的视线。 她扒开沐辞朝的手:“给我一点时间。” 说完她便提包离开了包厢。 沐辞朝也没再拦着。对于他来说,这段感情沉淀了二十年,早已刻入骨髓。可在许婉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一切发生得太快,她需要时间去接受和反思。 再说自己二十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今日起,他就要开始追求许婉了,从哪方面入手好呢?沐辞朝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许婉以为会用很长时间说服自己,但有些事情从来不是你以为。 重阳节那天,许婉坐完班,批完作业,出校门时已经十点,她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一贯走路回家。 手机突然响起,许久未联系的母亲居然给她打电话了。 “喂,妈。” “许婉,”不知何时起,她妈已经生分地喊她大名,“今天重阳,怎么不给你外公外婆打个电话呢?” 冷风吹过来,融在许婉落寞的声音里:“今天忙,忘了,下次我再给他们打。” “下次一定要记得,对了,给他们打些钱,让他们开心开心。” 许婉淡淡道:“妈,我没钱。” 愤怒?心寒?不,她早已经麻木了。 “你怎么会没钱呢?你不是当老师了吗?”电话那头的中年女子怒了,“你别像你爸一样,拿着钱乱挥霍。” “妈,我真的没钱,而且我和他们不熟,”从小到大,外公外婆对自己说的话有超过十句吗? 当年她妈远嫁,和外公外婆闹僵,连带着她也不受待见,父母离婚后,外公外婆也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却来找她要钱,真是可笑! “不熟?不熟他们也是你的外公外婆啊!你这孩子怎么像你爸一样,狼心狗肺?我真是白……” “嘀——”一辆车呼啸着过来。 处于悲伤中的许婉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强有力地将她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了?没事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沐辞朝关切问道。 许婉无神地摇摇头:“没什么,我没事。” 一看便知她在说谎。 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声音。 沐辞朝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问:“你妈妈的电话?” 许婉点点头,垂着眼,眼眶里的泪水折射着路灯的光,她双唇紧抿,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哭声。 看着实在让人心疼极了。 沐辞朝双眉微蹙,从许婉手里拿过手机,微怒道:“伯母,以后阿婉我会照顾,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话音刚落,他便挂断了电话,将这个号码移进黑名单。 “解决了,你不要再哭……”他把手机递回,一抬眸却看见许婉的眼泪簌簌而下。 成年人的奔溃常常就在一瞬间。 他很少见许婉哭得这么凶,此刻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了,都解决了,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将许婉抱在怀里,拍背安慰着。 “沐辞朝,我们在一起吧?” 不知是不是沐辞朝给了她无限坚定与安心,她想任性一回。 不管到最后,自己会不会受伤,她都想试试。 幸福来得太突然,沐辞朝的手一顿,转而兴奋道:“嗯,不过你可不可以不哭了?路过的好几个司机都回头看了,我怕他们会报警。” 许婉被他逗笑,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从他身上直起身。 “我送你回家?” “好。” 沐辞朝很自然地牵过许婉的手,许婉也没躲。 为此,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两人漫步在昏黄灯光下,路灯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婉微昂着头问。 每次有危险,沐辞朝总能及时赶到,救她于水火。 “只要你有晚自习,我都会默默送你回家,只是你从来不回头看一眼,一直没发现我。”沐辞朝语气竟有些委屈。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怕你会拒绝,不让我来了。” “……”确实是许婉会干的事,“你现在大四吧?不用上课吗?” “没课我就回来了,回来备考公务员,争取能考回本地,和你在一个城市。” “那你加油!对了,你什么时候生日?” “怎么了?你这是迫不及待想和我结婚?我还有四个月就到法定年龄二十二岁,委屈你再等等。” “说到哪去了?我是想看说要不要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你上次说的桂花糕还没给我做呢!” 许婉有些心虚,瞥向一旁的路灯,道:“那个……我不会,再说现在也没桂花了啊。” “那你还瞎许诺?” “这不是……我可以学嘛,反正能让你吃上的!” “我可记着了,你不要食言。” “好!” …… 幽静马路漫长,两人吵吵闹闹,不再孤单。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