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多娇媚》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公主多娇媚 作者:云千重 文案: 重兵围城,宫门将破,衮国公主李晴华躲在立柜之中,柜门被打开,宋迟正提着刀与她对视。 前世这一刻,宋迟将她抢走为妻,他宠了她一辈子,她恨其终生,临死方悔; 今生这一刻,李晴华正要主动提出说愿跟着宋迟走; 谁知,高大威猛的将军道,“臣愿护送公主去寻驸马都尉!” 李晴华瞬间泪目,今生他不愿再宠着她了吗? 泪水遮住了双眼,李晴华并没有看到年轻将军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听说可去寻驸马,她高兴得都要哭了吗? 上辈子白疼了啊! 内容标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晴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生我依然宠着你啊! 立意:爱,不需要理由 第1章 李晴华赤着双足,披散头发,一身雪衣沿着殿宇长廊狂奔,她的身后,服侍的宫人们一路追着,跟了长长的一串。 从宫城南面的晴华殿到西北角的大福殿,一路要绕过重重宫殿,要经过太液池,过跑马楼,要踩过秋的落叶,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路,公主养得娇嫩的脚平日里多走两步路都嫌疼,此时,李晴华却完全没有知觉,她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母妃,快点见到母妃。 重活一世,她最想念的便是前世,在那场纷乱战火中,悬梁自尽,无人收尸的母妃。 近了,近了,看到大福殿斑驳的外墙,褪色的檐瓦,残缺的蹲兽,门外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条迎着秋风摇摆,李晴华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出几步,看到那破了一个洞的殿门,她蹲了下来,捂住脸痛哭起来。 原来,她在晴华殿过着锦衣玉食,尊荣富贵的生活时,她的母妃竟然被遗忘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过着比寻常百姓都不如的生活。 “公主,回去吧,这里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晴华宫的掌事姑姑跟着跑了这么远的路,早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晴华站起身来,冷眼看着秋谷姑姑,“是她叫你这么来劝我的?” 秋谷愣了一下,不明白今日公主是怎么了?不过睡了个午觉,起来就跟疯了一样,不梳洗,不穿衣,就往外狂奔,也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许充容来,真是叫人不省心。 “奴婢不知公主说的是谁?” “你不知道?”李晴华的声音有些刻薄,与往日的天真烂漫不同,今日的她身上多了一层戾气,“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贵妃娘娘?” 秋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跟着李晴华来的一众人也跟着跪了下来,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请公主息怒!”秋谷伸手欲抱着李晴华的双腿,她退了一步,“贵妃娘娘对公主慈爱有加,视如己出,请公主务必体谅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啊!” 朝前的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宫人们跪着,拦得严严实实了。李晴华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可以想象此时的她,一定是一身青衣,跪在佛前。 母妃也曾是父皇的宠妃,只不过,贵妃娘娘进宫之后,三千粉黛再无颜色。六岁时候的李晴华被贵妃娘娘一眼看中,收入宫中抚养后,母妃便自请入冷宫,青灯古佛,一世无争。 前世,国破山河碎,宫门将破,皇帝携贵妃太子皇子们匆忙逃亡,她尚且被遗忘在了宫里,更何况母妃。那时,她尚且有宋迟搭救一把,被救出宫里,母妃却已经被那时的她遗忘了。 母妃一根白绫悬梁前,可曾怨过她?可曾想要见唯一的女儿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李晴华一步一个血印地朝前走去,她的脚步停在一个小黄门的跟前时,冷声道,“滚开!” 那小黄门不敢动,李晴华今日是铁了心了一定要见母妃的,就算是父皇来了,她也不惧。李晴华一脚朝小黄门踹去,将他踹到了一边,接二连三又踹了好几个,最后走到了大福殿的门前。 肃冷与凄凉从门上的破洞里穿出来,直逼李晴华的胸口,她颤抖着手,扣动了锈迹斑斑的门环,摇摇欲坠的门嘎吱几声被拉开了,一个瘦小的老年宫人出现在门内,问道,“谁呀?” 前世,李晴华是后来才知道,她母妃许充容最后一刻在大福殿悬梁的,此时,看到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她莫名心慌,牙关打战地问道,“许充容,她在吗?” “在的!”老宫人连牙都豁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了一眼李晴华赤着的脚,伤痕遍布,没有表情地朝旁边让了让,李晴华走了进去。 这座殿荒废已久,屋顶上瓦片都不全乎,左右偏殿已经坍塌,只有正殿还有半边可以挡雨。靠北面的地方设了一座佛像,地面打扫得非常干净,一个土黄色的垫子放置在佛前,一个背影佝偻的女子正跪在佛前,她看似近在眼前,可李晴华却觉着,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母妃!”李晴华扑了过去,跪在地上,从后搂住了许充容,伏在她的背上,号啕痛哭。 许慧的身子一时僵硬起来,良久,她才慢慢地直起腰身,转过身来,扶着李晴华的肩,看了一眼她哭得花脸猫一样的脸,淡淡地笑道,“怎么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这么伤心,受了什么委屈?” 从六岁离开,八年不曾见面,可这一刻,听到母妃温柔的话,李晴华却好似从未离开过她,她们母女一直生活在一起。 只是,许慧脸上的皱纹在告诉她,母妃老了,比起那个娇嫩光鲜的贵妃娘娘,母妃是真的老了。明明,她们的年龄不相上下。 还没等李晴华回过神来,许慧朝门外那一堆宫人们看了一眼,眼神依旧是古井无波,淡淡地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母妃……” “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她顿了一下,又道,“只要你是我的女儿,你就永远是我的女儿,你记得这一点便可,我不需要你孝敬,我如今在这里挺好的,以后不许再来了!” 许慧说完,垂下眼帘。从始至终,她手上的捻动念珠的动作就没有停过,似乎,她念经比女儿还要重要,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担忧过她的女儿,在贵妃那里过得好不好? “母妃,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母妃,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胡闹!”许慧板起脸来,又觉得有些不妥,声音放柔了一些,但还是显得凉薄,“你若还想认我这个母亲,你就回去,以后都不许再来了。我这一生会一直在这里为你父皇,为大随祈福。” 说完,许慧决绝无情地转过身去,再次用她的背影对着李晴华。李晴华依旧是跪在地上,她凝视着许慧的背影,她分明看到许慧在目光触及她脚上斑斑血迹时,眉头皱了一下,显见是心疼过,她分明感觉到了许慧说话时的那份温柔,看到她时的喜悦。 可是,母妃依然不肯多理会自己,是因为贵妃娘娘吗? “母妃,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贵妃的女儿?” 许慧的身子几乎是哆嗦了一下,只是很快,她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李晴华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转过身,无比失落地朝门外走去。 老宫人等李晴华他们都出去了,重新关上了宫门,端来一盆水,擦拭地上李晴华留下来的血迹。 “衮国公主是个孝顺的孩子,娘娘不该对公主如此冷漠。” “我已心如死灰,况她并不真是我的珠儿,与她牵扯太多,对我并无好处。”许慧闭着眼睛,手里缓慢地捻着念珠,道,“只是苦了你了,陪我在这种地方了却残生。” “衮国公主虽不是珠华公主,可公主自小也是在娘娘的怀里长大。况且蓬莱殿那边绝不会把衮国公主的身世说出来,娘娘何不就把公主当亲生的,公主受陛下宠爱,她若是多来几次,还怕陛下不念及起娘娘的好?贵妃娘娘也不敢把娘娘如何!” “不必了!”许充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格外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宋婆子正专注地擦着血迹,不曾看见,很快她垂下眼帘,遮住了那极度憎恶之色,嘱咐道,“以后再不必说这种话。” 宋婆子拿着抹布,提起水桶,看了许充容的背影一眼,佝偻着身子跨出了殿门。 夜里,下起雨来。天气渐渐转凉之后,这破败的殿里越发冷。许充容睡在靠墙里一些,身上盖着驼绒被,已经有些年头了,根本遮挡不住风寒。 宋婆子累了一天,倒下来就睡着了,发出浅浅的鼾声。往日里,许慧听着这鼾声,就跟催眠曲般,很快就能睡着,今日,她错过了困头,怎么也睡不着了。 十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进宫才两年诞下了珠儿,娘家身边的人都很高兴。哪怕生下的,只是一个公主,但皇上多情,必定会有封赏。皇上也的确很快就来了,在摇篮旁边逗弄过孩子,又陪着她说说话才离开。 照顾公主的奶娘惊慌地过来,告诉她,公主好像被人换了。 她是早产,孩子生下来就跟一团小猫儿一样,而抱来的这个孩子也是才出生没两天,但比起她的珠儿来,的确是大了好些,明显就不是一个孩子。她一下子慌了,问过服侍孩子的人后,才知,皇上来的时候,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公公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她这才注意到,怀里的这个襁褓并不是她亲手缝制的那一个,她的珠儿是被她父亲,当今的皇上亲手换走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珠儿又在哪里? 许慧连哭都没法哭,问也没敢问,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把不是自己的孩子当做亲生的,悉心照料,十日后,皇上让高公公来传旨,将她的位份从才人升为婕妤。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新书了,陪大家一起走! 尽量还是每天晚上八点更新。如请假会提前告知,一般不请假。 我的预收: 《我的后院通上古》咸蛋预收: 被裁员的唐楚之回家继承了一家杂货店,后院直通山海经世界;从此,唐楚之的店里,不再卖烟酒副食,开始卖鸾鸟,肉质鲜美的灌灌鸟,一种叫萆荔的草能够治心绞痛; 易白珩发现,最近世面上又多了好些熟面孔,他几百年的努力白费了,他发现,这些老朋友都是从一家杂货店出来的。 唐楚之发现,有人经常在他店门口鬼鬼祟祟,既不买也不偷,他扶着门框,居高临下问,“你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我的杂货店?” 易白珩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迷了眼,“都看上了,怎么着?” 又名《我在山海经世界种地》 ----- 《王妃她从末世来》预收! 五行异能者周笛雨,战斗力爆棚,在末世混得风生水起,素有“女王”之称;乐极生悲,一觉醒来,成为大周朝丞相家的庶出女; 嫡姐周琴凤重生而来,知道未来自己的未婚夫秦王会悔婚,会夺嫡失败,会被圈禁一生,而如今名不见经传的蜀王会异军突起,成为新君; 嫡姐心生一计,令周笛雨代嫁秦王,她嫁蜀王,为未来皇后; 好啊,敢算计她末世女王?她最喜欢看敌人空欢喜一场,未来蜀王会称帝吗?不好意思,新君是谁,她说了算! 秦王赵钦宸虽风华绝代,却无意帝位,无奈他的王妃心心念念想当皇后,一心想证明她嫡姐眼瞎,既如此,那就勉为其难,成全她吧! 夫妻联手虐渣的故事! 第2章 次日,雨停了,是个大晴天。 日上三竿了,晴华还赖在床上没有起来。昨天,晴华从大福殿回来后,她没有盥洗就上了床,不吃不喝,一直到了现在。 秋谷端了燕窝、莲子羹、红枣粥这些公主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到床边,想劝她起来至少进一点,不论秋谷如何劝,晴华连理都不理她一分。 “她还是不肯吃吗?” “是,娘娘,这边请!” 秋谷连忙起身,将碗和调羹放在了一边,迎出几步,跪了下来。晴华的寝殿里,跪了一片了。帘子被打起,晴华看到一个梳着高鬓,戴着凤钗花钿,着华服罗裙的女子急匆匆地进来,晴华的另一个年长婢女春草姑姑陪着她,看到晴华的瞬间,女子眼睛一亮。 “公主,贵妃娘娘来看你了!” 艳绝六宫,待她如己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江梅萍。当今皇帝没有皇后,贵妃娘娘便是后宫之首。李晴华前世有些怕她,也格外佩服她,她能够将曾经英明神武的父皇哄得团团转,什么都听她的,她娘家的兄弟姐妹没有谁身上无敕封诰命。 民间曾有民谣,“生儿不如生女强,生女当如江家女”。她一人,光耀门楣,从古至今,多少男子都难以企及。 可是,李晴华再也不是前世生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无知公主了。经历过那样的一生后,李晴华并不觉得人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冷冷地看着权柄在握的贵妃娘娘,也不起身迎接,单看她要如何治自己的罪。 贵妃被李晴华这样的眼神刺得哆嗦了一下,她不及多想,连忙坐过来,要将李晴华往怀里拉,一面道,“妞妞,怎么了?让娘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贵妃有些湿意的温暖的手,抚在李晴华的额头,感觉不烫,便明显松了一口气,问春草,“有没有请御医过来看?” “回娘娘,没有!” “怎么没有?”贵妃蹙了一下眉,李晴华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养母真的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面若满月,色若春晓之花,眉如远黛,目若秋水,身材凹凸有致,体态丰腴,不似拂风之姿,正是她父皇喜欢的模样。 眼见贵妃是要责罚春草了,李晴华不忍看春草姑姑受责罚。前世宫门被破时,正是春草姑姑拦住了那些穷凶恶极的叛贼,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才拖延至宋迟的到来,免她受欺凌刀剑之苦。 “是我不让的!”李晴华朝床边挪了挪准备下床,贵妃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身体,柔声道,“怎地不让?听说你的脚都伤了,让娘看看!” 李晴华现在一听到“娘”这个字,她就烦。她不是贵妃生的,可贵妃一口自称一个“娘”,李晴华在想,这世上怎地如此不要脸的人都有,抢了别人的女儿,利用权势,不让她和母妃团聚,还明目张胆地霸占身份,也唯有这样的本事才能宠冠后宫吧。 不容李晴华说“行”还是“不行”,秋谷姑姑已经上来了,揭开李晴华身上的薄被,李晴华心头一阵烦躁,不管妥与不妥,她一脚朝秋谷踹了过去,秋谷被踹得倒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抱大的公主。 李晴华下来,站在脚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厌恶,也毫不客气,“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秋谷愣了一下,她求助地看向贵妃,贵妃愕然地看了看李晴华,只能无奈地朝她摆摆手,“你下去吧,公主身子有恙,才会生这么大的气,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都下去了,贵妃这才问李晴华,“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李晴华挑眉看向她,“她们都说你待我视如己出,是这样吗?” 贵妃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忧伤,“是啊,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若有个你这样的女儿,我这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贵妃抬手拂过李晴华的鬓边,眼中是对李晴华毫不掩饰的慈爱,李晴华想要讥讽的话到了嘴边,面对这样不似作假的眼神,只能咽下。 她别过脸,很想问一句,既是如此,前世宫门将破,皇帝带着她们逃命的时候,别人想不起她,贵妃难道也想不起自己这个视如己出的女儿吗? 可前世今生这种虚无缥缈,只会在佛经里面出现的字眼,李晴华如何敢说出来?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些福利可以争取,可是情感这种东西,不是能够争取来的。 看着贵妃如今的光鲜,想到她将来的悲惨结局,李晴华越发觉得,质问,苛责,埋怨都没有意义。 还有不到一年时间,身兼三道节度使的胡寿海就会起兵谋反,而她的父皇当今开元帝,在胡寿海连攻陷十二城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胡寿海真的起兵了,不是别人在诬陷他,匆匆组织兵力镇压,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 重生带给李晴华的那种冲击浪潮,在经过了母妃许充容的打压,在经过了贵妃这种温柔包容的安抚后,已经渐渐地退去。奋争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争到了与母妃一起生活的机会,又有什么用? 也只能相聚一年,一年后,留给她们的依然只有两条路,被抛弃在宫里,像母妃前世那样为免羞辱白绫悬梁,或像贵妃,即便能够跟着皇帝出宫,半路之上将士哗变,依旧是死路一条。 如今想来,前世,李晴华能够在宫里被宋迟抢走,虽被他霸占为妻,但他从未强迫过她,处处尊重,乱世之中,得一依托,比起宫里其他的公主们,她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李晴华落下泪来,“听闻父皇欲将我指给林辅之的公子,我不喜!” 她重生过来,还记得清楚,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开元帝召见了林辅之的儿子林柚。原本林柚是丽妃给珍华公主挑选的夫婿,林柚觐见时,正好贵妃在旁边,见他容貌人品答对都不错,便瞧上了。 从前,李晴华隐约知道自己是贵妃抱养的,她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在哪里?虽然是宫里最尊贵的公主,未出降便有了封号,算是大随开国头一份,但她知道,这些尊荣都是贵妃娘娘带给她的,她在贵妃面前一味地曲意奉承,与她之间虽亲近实则疏远。 如今,她倒是态度很强势了,可落在贵妃的眼里,李晴华这般直来直去是在撒娇,是与她不见外的表现,贵妃反而欢喜。 “皇上特意挑了最出色的男子,娘也瞧过了,容貌,人品都算得上乘,要不,娘偷偷儿找个机会,让你先瞧瞧,若是不喜咱们再挑?”她似乎格外感叹,“不知不觉间,妞妞都已经到了快出阁的年纪了!” 李晴华没把她这句感叹放在心上,不论贵妃对她到底如何,前世,她逃命时没把自己带上,晴华都无法释怀。 她不喜林柚,前世也见过林柚,知道林柚是生了一副好皮相,但实则是个窝囊废,她至今都忘不了林柚如何跪在宋迟的脚跟前磕头称奴,如何说衮国公主是他未婚妻,愿意把公主献给宋迟为妾,只要宋迟能够饶了她一命。 想想,她的驸马会是这样的货色,李晴华就觉得恶心。横竖是不可能嫁给林柚的,身为公主,从订婚到出降,最起码要有两三年时间,那时候,世道早就变了。但是,能够用林柚恶心一下她三姐珍华,李晴华还是很乐意的。 她便“嗯”了一声,虽不高兴,但也勉强答应。贵妃大约是对林柚非常有信心,觉得只要晴华看一眼林柚,就必定会芳心暗许,忙承诺着,“再过两天,皇上要办一场宴会迎接胡节度使,我就顺便让林柚也进宫,再宣你上殿,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瞧一瞧,如何?” 不论林柚如何,贵妃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若她真是从贵妃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就算了,可她并不是。一时间,李晴华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贵妃对她的这份感情,她只好木然地点点头。 “胡节度使是胡寿海吗?娘娘,我听说胡节度使要谋反,真是真的吗?” “胡说,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贵妃难得板起脸来,严厉地叮嘱她,“朝堂上的事,以后万万不可随便议论,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会不喜的。” 皇帝对胡寿海有多么信任,李晴华前世是用性命体会过了的。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深浅。她一个公主,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去影响朝局,她想不出可以改变点什么,也就点到为止,从善如流,不想再多说了。 因两日后会有宴会,届时,贵妃会待李晴华出席,很快尚服局那边的姑姑带了布料和图鉴过来,说是贵妃娘娘选了花色和样式,让赶出来,李晴华到了宴会那天穿。 李晴华多要了两套骑装,打发人去了之后,她让春草姑姑找了一套前朝文豪王通的一份墨宝出来,准备去承香殿找忠王李成韶。 秋谷得知李晴华是去找忠王,非常诧异,提醒道,“太子殿下前日还派了人来问公主,若身体好些,就要来瞧公主呢。” 第3章 贵妃娘娘进宫后不到两年,皇帝因宠爱贵妃,欲立贵妃为后,时为皇后的王氏便显得格外碍眼,王氏无子,日日担忧,行巫蛊之事欲得子,终为皇帝所恶,不及半年,废后卒于冷宫。 又半年,贵妃娘娘的堂兄江建忠告密,废后娘家有谋反之意,皇帝大怒,命人抄家,果然抄出兵甲。皇帝下旨夷其九族,时任丞相的温九龄死谏,“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被贬,皇后死生相随,宋家为陛下四处奔走为陛下雪清白之情?” 皇帝遂收回不株连之命,但依然下了宋家斩首的旨意。也因此,温九龄在刑场之上,高声呼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何在?一头撞死在了刑场。 也因此,皇帝想立贵妃为皇后,臣子们誓死抗拒。王氏一族奔赴刑场那一日,起晴天霹雳,后降半个月大雪,皇帝也被这天降异象吓住了,不再提立皇后一事。 当今太子为华妃所出,华妃是当年皇帝还为临江王时府邸的姬妾,生了二子一女,长子李成据被立为太子,次子李成泓封永王,公主琚华比李晴华大四岁,还未选驸马。 华妃已经老了,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是以,太子很巴结李晴华,三天两头往晴华殿里送些小礼物,时不时会来看晴华。 若无前世,晴华并不知道,太子居然还收买了秋谷,并承诺过,将来一旦得位,将纳秋谷为妃。 也难怪,秋谷去年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原本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但依然留在宫里。 李晴华抬眼看秋谷,见她一张鹅蛋脸儿,眉清目秀的,中上之姿,的确有点儿傲人的资本。也难怪,延英殿的王洛卿托了人来说媒,要与她一块儿做菜户,她推辞了呢。 “你帮我跑一趟荣和殿吧,把前儿父皇赐下的那套头面给太子妃送过去,就说,改日我得了空了,再去瞧她。” 秋谷姑姑愣了一下,她自然是想去荣和殿的,但若是去见太子妃她就不敢去了,为难地抬头看李晴华,却对上了一双令她捉摸不透的眸子,不由得想起才挨的那一脚,忙低下头来。 承香殿在北面,寻常通过重玄门出入。李晴华只带了春草姑姑,轻装简从,过含冰桥,从跑马楼后面,去了承香殿。 “殿下来了?”门口,李成韶身边的老太监孙国安看到李晴华来,非常惊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李晴华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问道,“孙公公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了吗?” “啊,不,不是!” 李晴华能够感觉到,孙国安其实是不太愿意让她进去的,但也由不得孙国安。他迟疑的片刻,李晴华看到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跑过长廊,又飞快地跑了过来,“殿下有请!” 李晴华挑眉朝孙国安看了一眼,倒也没有为难他。他是七哥身边非常忠诚的下人,也非常受七哥李成韶的信任。孙国安避开了她的目光,佝偻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小花厅的外面,孙国安顿住了脚步,往后退了两步。李晴华看到厅里的小桌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宽松白袍,与前世李晴华看到她七哥时候的那愤国忧民,壮志奋发的英姿完全不同,他一身颓废,手里握着酒瓶,靠在几上,歪着身子,斜睨着李晴华,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晴华看到他就想哭,她犹记得前世,他们被叛军冲散,再加上她刻意要离开宋迟,不肯与他在一起,便与宋迟失散了。十几个叛军在后面追她,她惊慌失措,拼命地策马狂奔,精疲力竭下,前路出现悬崖,她想着,实在不行就跳下去好了。 就在这时,七哥李成韶从天而降,他只带了三四个人,便把叛军斩杀光了。眼见她虚脱了,要从马上落下去,他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一把抓住扯到了自己的马上,那一刻,李晴华感受到了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七哥,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李晴华忙过去,从他手里抢过了酒壶,递给孙国安。 “七哥?”李成韶上下打量她,然后自嘲地呵呵一笑,转过脸去,闭上了眼,再也不肯看李晴华一眼。 原来,破城之前的七哥是这样的,并不是她前世看到的样子。就如同,她曾以为识大体,顾全大局的太子,也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李晴华却并不反感这样的李成韶,偏偏,他日日沉醉,其实是最清醒的一个。 李晴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其实,他们见面次数并不多,前世,她也仅仅与李成韶有过很短暂的相遇,但李成韶身上有种气质,让李晴华没来由地就觉得熟悉,或许是血脉吧,让她莫名就想亲近他。 只可惜,后来,她再听到李成韶的名字的时候,得知,她这个七哥已经死于战事。 李成韶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偏过头,垂眸看肩上的女孩子,手指头动了动,特别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死死克制住了。心里头,涌上一股恨意来,他恨那个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他的父皇。 “你怎么会来了的?”李成韶问道。 “想来就来了!”李晴华嘻嘻一笑,双手抱过他的胳膊,问道,“七哥,你怎么喝那么多酒?以后不喝了好不好?” “不要……叫我七哥!”李成韶到底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尽量少来,最好不要来。我这里,没什么人,那些下人们也都很笨,怕伺候不好你。” “为什么不能喊你七哥?”李晴华撒着娇,“我不要人伺候,我想来看你就来看你。对了,我做了两套骑装,以后我要学骑射,忠王殿下,能不能劳驾你教教我?” 李成韶凝视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真想应下来,难道不该他亲自来教吗?李成韶却摇摇头,“我骑射并不好,你若是想学,我就拜托一个人好好教你。” 不让自己喊他七哥,骗自己他的骑射不好,这些行为似乎是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牵连,可是,李成韶对她的温情却是真的。 “还需要拜托啊?忠王殿下的骑射真的不好吗?”李晴华歪着头,根本就不信他,但李成韶完全没有自己的谎言被戳穿的懊恼,他全不在乎,摸摸李晴华的头,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吩咐孙国安,“送公主回宫去吧!” 孙国安忙不迭地过来,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李成韶走路都不稳,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李晴华很难过,她朝前奔了两步,孙国安拦住了她,“公主,奴送公主回宫去吧!” “为什么?”李晴华很是不甘心,问孙国安,“孙公公你说说,我做错了什么?七哥他这么不待见我?” 孙国安的头快低到地上去了,“奴不知,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喊忠王殿下七哥了,唤七殿下也好啊!” “我知道啦,我没资格喊他七哥就是了。”但李晴华并没有真的生气,她认识的真正的七哥是那个立马横刀,将百姓护在身后,一身正气英武的忠王,此时的他,这样的人高冷一些,平时与兄弟姐妹没有来往,瞧不起宫里宫外那些人,甚至瞧不起高高在上的那个九五之尊都是应该的。 前世,一样被皇帝抛弃在后,没有一起带走的,除了她,也还有忠王呢。 孙国安走在前面,跨过门槛时,他顿了一下脚步,李晴华猛地抬起头来,朝外看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到了谁?一身银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青年没有戴头盔,红色的丝带绑住长发随着他的步伐,在他的身后飞扬,他提着一把大刀,快步走来,刚毅的眉眼与前世一样,冷漠而又深邃。 是宋迟,他原来与七哥一早就认识的吗? 意识到什么,李晴华有些眩晕,她忙扶住了门框。而对面的青年已经抬起头来,看到了孙国安和李晴华,他明显怔了一下,目光在李晴华身上停留了少许,如一把刀子一样,深深地刮了一下,才收回。 “宋将军来了?是来找殿下的吗?” “嗯,殿下在吗?” “在,宋将军请便,奴要送公主回宫。” “你去吧!” 宋迟与孙国安侧身而过时,他眼角余光再一次扫过李晴华,跨过门槛后,径直朝里走去。只不过,在李晴华出了殿门,一步步下台阶时,宋迟转过身来,目送她,握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这位宋将军,他是谁?”李晴华绕过了承香殿的前门,这才敢问。 “哦,是殿下的一位朋友,老奴不敢多问,只知宋将军偶尔会来找殿下喝酒。” 所以,原来,宋迟和七哥早就认识,所以前世宋迟才会去救她?所以在雍丘的时候,她与宋迟失散,被叛军追赶,七哥的从天而降并不是偶然?那宋迟娶她呢?与七哥有关系吗? 李晴华的身子一晃,差点倒在地上了,春草连忙扶住了她,“公主怎么了?” 李晴华半边身子都落在春草肩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一刻,她越发不知道自己活过来的意义是什么?是对她前世糊涂一生的惩罚吗?是为了明白前世没有明白的道理?是为了告诉她,宋迟娶她,并非是她以为的色/欲/熏心,而是看在七哥的面上,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吗? 她与宋迟做了二十多年夫妻,除了新婚之夜,她再也没让宋迟碰过他,宋迟为了她一生不曾纳妾,将她宠为至宝,她在宋迟的羽翼下安享尊荣至死,还恨了宋迟一生,瞧不起他出生草莽,不肯为他生儿育女。 第4章 “相公,如果有来世,你一定不要再去救我了!”临死前,李晴华握着宋迟的手,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 他们都老了,而她,老得越发难堪。她身体后来一直不好,但她不看大夫,不吃药,一心求死。那会儿,宋迟哭了,他说了什么,她很想听见,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意识渐渐地散去,最后的一点记忆是宋迟摇头痛苦,似乎想留住她。 过了含冰桥,在太液池旁边的垂柳树下,李晴华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孙国安很是担忧,李晴华则打发他回去了。 不远处,李珍华看到了她,带着宫人扭扭捏捏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状似关切,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从……承香殿吧?” 她似乎觉得自己猜中了一个很了不得的谜底,见李晴华没有反驳,她尖叫起来,“你真的是去了承香殿?” 晴华正要说什么,春草却赶忙抢着道,“四公主,我们公主身子骨不舒服,您就不要拦着一个劲儿地问了,若是出了什么事,贵妃娘娘知道了,要责罚奴婢了!” 李珍华赶紧闭了嘴,她岂会听不出来,贵妃娘娘不光会责罚奴婢们,拦住了晴华的她也要一并儿受责罚的。 李珍华牢记着母妃丽妃的话,“我如今就你这一桩心事了,好好儿给你选个驸马,出了阁,我这一生的心就操完了。”李珍华自己也想选个好驸马呢。 见李晴华要走,李珍华还是咬了咬牙拦住了她,“等等,晴华,我听说后天父皇要宴请胡节度使,你也会参加,是吗?你要去做什么?” 李晴华非常讨厌李珍华,不仅仅是因为丽妃一直与贵妃争宠而厌及于她,还有一个原因是,珍华只比她大了一岁,本来是姐姐,不但对她没有友爱之情,晴华感觉得到,珍华非常瞧不起她,是那种打从骨子里来的轻视,每每看她的眼神,就像晴华是从那阴沟里冒出来的老鼠。 晴华觉得,她与珍华之间的这种仇恨,是不可能化解得了的。或许是前世结下过杀父之仇,夺夫之恨吧,有时候,晴华会这样想。 “我去不去,与你什么相干?”晴华很享受看到珍华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她心里有个小人在呐喊,你骂我呀,你来咬我呀,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吼出来啊。晴华笑了笑,“贵妃娘娘说我已经大了,该给我选个驸马了,她说丽妃娘娘的眼光一向不错,跟着丽妃娘娘选准没错!” “你,你,你你准备选林柚?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要脸,林柚是母妃为我选的。”李珍华都要哭了。 “是吗?父皇下旨了吗?凭什么就说林柚是你的?”看着李珍华眼泪夺眶而出,李晴华心里并没有预料中的快感,而是有些后悔答应了贵妃娘娘去相看林柚。 “父皇?你有什么资格喊父皇?李晴华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你和你那……” 李珍华身边的姑姑大惊失色,连忙上来,一左一右拉着李珍华不说,还将她的嘴都捂住了,将她拉走。 李晴华站在原地,她没有别的想法,这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戏,她曾经也是如现在一样,与李珍华天天演着。只不过,以前,宫人们在她们闹得大了,会变着法儿劝着,但今天李珍华被架走还是第一次。 李珍华明显是被气疯了,挣扎着扭过头呜呜呜地骂得不清不楚,拼命用眼神想要杀死她,李晴华只觉得看着还是有点畅快的。 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必定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了,要不然,李珍华怎么就这么想和她拼命呢? 第二天,衣服送来了,尚服局的姑姑让李晴华试穿一下。往常这个时候,贵妃娘娘都会过来亲自看,但今日,她居然没来。 “娘娘呢?”李晴华问。 秋谷姑姑去了一趟荣和殿,也不知做错了什么,被太子妃责罚了,到了这会儿都没有回来。如今只有春草贴身服侍她。 “娘娘听说身子不好。”春草踌躇着道。 李晴华将衣服扔到一边,抬脚就朝外走去,“去蓬莱殿吧!”不论怎么说,贵妃都是她的养母,她如今养在贵妃膝下,贵妃还在尽心尽责地帮她挑选夫婿,她又怎么能够在贵妃生病了,置若罔闻呢? 走到殿门口,皇帝身边的高公公在,看到李晴华忙过来要行礼。晴华哪里敢让他行礼,抢先福了福身,问道,“皇上在里面吗?” 不是喊“父皇”,但高公公并没有在意,而是侧身避开了李晴华的礼,“公主折煞老奴了!陛下在里面,公主请在偏殿待片刻。” 皇帝虽然宠着李晴华,但很少愿意见她。但好在,每次见她,都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且有求必应。 里面,贵妃听说晴华来了,便催着皇帝走,着人宣晴华过去。皇帝不许,“且让朕再多待片刻。” 皇帝是真疼爱贵妃,看她脸色不好,很担心,“朕会严查,只要查出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朕必定严惩不贷。不过,你也跟妞妞说说,没事别往承香殿跑。” “妾身如何说?妾身若说了,妞妞问起,妾身又要如何解释?陛下,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将来死了,还不定下第几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别说这样的话,朕乃真龙天子,有朕庇护,谁敢让你下地狱?” “陛下若真庇护妾身,就一定要把造谣的人揪出来,这些要是传到妞妞耳中,妾身就真的不活了。” “朕知道了!朕这就去查!” 皇帝离开了,李晴华进来,贵妃躺在床上,披散着头发,脸上不施粉黛,尚有泪痕,如梨花带雨,李晴华都看得有些呆了,也难怪她那父皇会沉迷这美色,成日芙蓉帐暖而不愿早朝。 姑姑奉上药来,李晴华亲自试药,喂了贵妃用药。下人奉上吃食,李晴华亲自捧了服侍贵妃用了些。 样子摆足了,贵妃便不肯让李晴华多待着,“好孩子,这里药气重,别把你熏着了,娘没事,你回你宫里去,让宫人们好好服侍你。” 李晴华默默地站起身,也不说留的话,待出了宫问春草姑姑,“娘娘得的是什么病?” “听说是被人气着了!”春草姑姑讳莫如深。 “哦!”李晴华淡淡地应了一声。 至晚,宫里四处传播消息,仙居殿丽妃妇行有愧,言德有污,罚禁足一月,抄心经一百卷。李晴华这才知,贵妃娘娘之所以病了,大约,是等在这儿呢。 第5章 此后两日,李晴华要去蓬莱殿侍疾,贵妃那边却不肯让她过去,派了瑶枝姑姑过来说,“娘娘的病没甚大碍,公主的脚伤了一定要多上药,以免将来会留疤!” 李晴华当着瑶枝姑姑的面,一会儿要春草给她抹药,一会儿要春草帮她熨烫宴会上要穿的衣裙,又要吃春草亲自做的甜糕,将春草指挥得团团转,以至于一时人手不济,瑶枝姑姑不得不留下来服侍着。 瞅准了一个机会,瑶枝姑姑问春草,“秋谷病了吗?怎地没有出来服侍?殿下身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倒也不是说李晴华身边平日里只有春草和秋谷两个人,而是贴身要做的一些事,一向只有她二人。春草也觉着这是一个机会,她和秋谷都是瑶枝姑姑带出来的,贵妃娘娘也离不开瑶枝姑姑,忙道,“哪里是病了?” 便将李晴华要去承香殿,秋谷提醒殿下要去看太子,殿下便打发了秋谷去荣和殿,结果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事给说了。 瑶枝姑姑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只将这件事给记下了。不用说,秋谷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管是什么事,凭着娘娘对公主的疼爱,秋谷有了二心,都不能在留在殿下身边了。 李晴华听到瑶枝和春草在外头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都是宫里的人精儿,二人故意不回避开主子,李晴华当然也就能够看到。见事儿已经说了,李晴华也就没了什么事,瑶枝姑姑这才得了空回蓬莱殿去。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在贵妃身边当乖巧女儿,她的养母是大随最尊贵的女人,而她是大随最得宠的公主。为了巴结贵妃,谁也不会去提醒她,她的母妃还活着,在大福殿里青灯古佛,活在被人遗忘的角落。 她每天只需要巴结一个人,就是贵妃,而贵妃根本不需要她巴结。她每天开心得如同一只迎着春风的蝴蝶,追逐着最美好的事务,最香艳的胭脂,最漂亮的衣裙,最华丽的舞姿,还有最俊俏的儿郎。 前世她也并没有对将选的驸马有任何异议,她一听说丽妃那边准备选林柚当珍华的驸马,而贵妃也看中了她的时候,她就激动得睡不着。 后来,她偷偷地在文思院外面瞅了林柚一眼,见郎君风流艳逸,心自喜之。如果没有前一世,贵妃对她的心思把控还真是准得很,前世她的确是喜欢上了林柚,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他为妻。 “江大人来了!”春草快步走了进来,她才通禀,外面就听到了洪钟一样的声音,“妞妞在做什么?我这个舅舅来了,她也不欢迎了吗?” 李晴华抬眸朝门口看去,一个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手里捏着一根马鞭,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她就嚷嚷,“妞妞,快来看,舅舅给你带了什么来?” 能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舅舅的,是贵妃的兄长江建忠,此时,他还只是一个侍御史,但很快,李晴华知道他不日就会升官了。江建忠身后,贵妃宫里的一个小内侍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进来了,纯白色,毛很长,一双碧玺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是汤圆,李晴华的眼睛都亮了,是她的汤圆回来了。李晴华连忙从榻上下来,跑了过去,伸手就要从小内侍的怀里抱汤圆,可是小奶猫抬起小爪子就朝她拍了过来,小内侍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公主息怒,这小畜生还没有养熟。” 江建忠也吓了一跳,一脚朝小黄门踢了过去,“叫你不看好,把公主刨了,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李晴华看着奶猫那警惕的眸子,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她轻轻地摸了摸汤圆的头,那猫缩着脖子,很怕她,她便摆摆手让小内侍退下,“你就留下来照顾它吧!” 江建忠欢喜极了,“妞妞,你知道是谁送的这只猫吗?” 李晴华摇摇头,江建忠道,“从一个波斯人手里买下来的,不过,不是我买的,有人买了,送给我,让我送给你的。” “谁呀?” 前世,也是江建忠送过来的这只小奶猫,不过,是林辅之让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以林柚的名义,为的是什么,当然不用说了。 李晴华敷衍地问了一句,江建忠卖着关子不说,李晴华便知,与前两天一样,或许有些东西也变了,只是变得都是些小细节,大方向并没有变,李晴华不奢望一年后的叛乱也跟着变没了。 “是谁,舅舅不能告诉你。听你娘说你这些日子不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舅舅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明天皇上要宴请胡寿海,你让胡寿海跳草裙舞你看。听说,胡寿海的草裙舞,在西北地乃一绝。” 李晴华不由得想到她前世见过胡寿海一面,生得非常胖,肚子圆圆的,好像怀了一对双胞胎,怀胎十月,稍微一动,身上的肉便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如桌面一样的肩上,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 一双小眼睛,让李晴华最忘不了的是那眼中时不时射出来的精光,如潜伏在黑暗里的财狼,心里盘算着如何把人撕咬入腹。 李晴华想象这样一个人穿着草裙跳舞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江建忠以为她答应了,笑道,“妞妞笑了啊,舅舅下次进宫,想舅舅给你带点什么?” 李晴华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要了。” “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里头卖的都是南边来的好货,我给你带进来一些,你挑一挑?” “不要了!”只不过,如果不要的话,未免太惹人注意了,李晴华道,“我自己想去看,我什么时候能出宫一趟就好了。” 最好逃跑,离得远远的,可是,想到一年后塞北江南到处都是战火连绵,饿殍遍野,李晴华又觉得,逃哪里都没用啊。 江建忠没有起疑,或者,他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曾提防李晴华。毕竟,李晴华在江家兄妹们的宠爱下,前世活得不谙世事,天真得如同一张白纸。 江建忠出去后,李晴华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心里升起了一阵烦躁。 任谁,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感觉都会很不好。李晴华如何会不知道,江建忠讨好她的缘故?一来是因为贵妃,二来但凡她提任何要求,皇上从来没有不答应的。 而江建忠一生最大的仇人不是别人,就是胡寿海。 第6章 到了晚上,汤圆和李晴华就很亲了。小内侍给汤圆洗了澡,将她的毛刷得顺顺溜溜的,李晴华抱到怀里,它也能很安详地躺在她的腿上,任李晴华撸毛了。 李晴华还是看得出来,这只猫与前世她养的那一只还是不同的。她前世养的汤圆,全身都是白毛,没有一根杂色,而这一只肚皮上面有一溜儿黑毛。 李晴华不由得想起,前世她抱着猫儿跟宋迟走,宋迟起先格外嫌弃,无奈她非常坚持。春草没有了,秋谷提前跟着太子跑了,她身边唯一的只有汤圆。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后来,宋迟提起汤圆脖颈肉,嫌弃地将汤圆前后左右看了一边,嘀咕一声“是只公猫啊”,又说,“怎么叫汤圆呢,肚皮上也没有黑猫,芝麻馅儿装哪里?” 那会儿,李晴华特别嫌弃宋迟,嫌弃他每天回来一身臭汗,嫌弃他居然还有不洗脚的时候,嫌弃他满手粗粝的茧子,她永远忘不了他的手划过她身上时,刮起的那片片红痕,火辣辣地疼。 嫌弃他不懂情/趣,不如长安城里的那些权贵少年出口成章,若是那些少年看到了她的猫,必定诗词成句,或许又是一段佳话。 那会儿,她还不识人间疾苦!她还不知道,长安城里多少少年都死在了叛军的刀剑之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更没有谁,愿立马横刀,与叛军刀剑相向,拯救朝堂万民于水火。 正想着,那猫“喵呜”一声,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朝外面跑了出去。 李晴华连忙跟在后面撵出去,她的脚伤并没有好,但她已经没有那么娇气了,穿了一双厚一些的鞋子,碾了这两天之后,她甚至还在想,会不会生出茧子来? 要是会的话,那就好了。 宋迟的脚上就有厚厚的茧子,所以,他走多少路,都不会起泡,也不会疼。路上多崎岖,他都能够平稳地走过,不会跌倒。 汤圆跃出大门,朝外面跑了,李晴华一路跟了过去,厚底的鞋走起路来并不轻盈,但踩在鹅卵石的路上却不硌脚。只是汤圆很野,跑得又快,上了太液池的九曲桥,跑过了半个太液池,这才在太掖亭前面一点停住了脚步。 明黄色的帷幔被水风吹得扬了起来,里面坐着几个人,李晴华一眼扫过去,正中间的穿着蓝色圆领袍,戴着黑色幞头的正是当今皇帝惠安帝,他的左侧坐着贵妃,右侧坐着一堆肉一样的人正是胡寿海,他的后面站着一位着铠甲的青年将军,侧头朝她看过来,正是宋迟。 再见到宋迟,李晴华已经不那么惊慌了,她趁着汤圆停下来的当儿,连忙跑过去,一把抱起了汤圆。 再看宋迟时,他的目光正从猫儿身上挪到了她的身上。而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李晴华,贵妃正朝她招手,而胡寿海已经机警地起身,要朝李晴华行礼,“臣叩见衮国公主!” 李晴华的目光格外冷淡地扫过了胡寿海,此时的他有多么殷勤,后来,那一场战乱便有多么残酷。 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此时的皇帝和贵妃是多么信任他,竟然在这后宫里的太掖亭里接见他。宋迟跟在他的身边,所以,前世,宋迟与叛军为伍也不是偶然? 七哥知道吗?李晴华突然就为七哥感到特别难过,七哥在她的眼里是端方君子,他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最好的酒友会领兵谋反,意图夺取大随的江山吗? 宋迟的眼微微眯了一下,他很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胡大人什么时候见过衮国公主吗?” 胡寿海浑身的肥肉抖了一下,讪笑一声,“宋将军说笑了,我哪里见过衮国公主,我只是听说衮国公主年纪虽小,但容貌随了贵妃娘娘,艳冠群芳,才贸然猜测,若认错了,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贵妃似乎很喜欢听这样的话,她朝李晴华招手,“妞妞快过来,怎地跑得满头大汗?” 李晴华不能不过去行礼,她抱着猫儿,敷衍地行了个礼,“晴华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皇帝明显愣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李晴华的疏离,还有,不知何时起,李晴华再也没有喊过“父皇”和“母妃”了,当着外臣的面,他也没有说什么,只牵过晴华的手,问道,“哪里来的这只猫儿?” “别人送的,叫汤圆!” 李晴华边说,眼角余光瞟向宋迟,他也正盯着猫儿在看,少年老成的眼中神色莫辨,他似乎总是这样,和长安城里的少年们都不同,永远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也总是让跟在他身边的人捉摸不透而很不安。 “汤圆?你这孩子,连给猫儿取个名字都是吃的,也不怕人笑话?”皇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会儿和你母妃陪朕用膳吧!” “是!”李晴华不敢不应,抱着猫儿坐在了一边,那猫扭过脑袋朝着宋迟轻轻地唤了一声“喵呜”,宋迟别过脸,不再看它。 李晴华从始至终不说让胡寿海起身,她似乎是忘了要叫人起来了。皇帝却没忘,不得已,他只好道,“你起来吧,小孩子家家的,那脾气就跟六月的天气,朕有时候还要看一下她的脸色。” “陛下说笑了,臣惶恐,公主不高兴,臣当竭尽所能哄公主开心才是,若臣多跪一会儿,公主能够开心,臣为何不肯?” 李晴华总算是领教到了胡寿海的无耻,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谋反叛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能屈能伸之人?只不过,他在屈的时候,一心一意想到的都是将来的伸,才肯屈下去。 果然,贵妃眉开眼笑,她朝皇帝身上一靠,“胡大人算得是陛下的股肱之臣了,西北有胡大人镇守,陛下日后可安稳入睡了。” 惠安帝应是对胡寿海非常满意,听到这话也有种自己有识人之智的得意,笑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了,说话也没了考量,“此前一直有御史在朕耳边嗡嗡,说你要谋反……” 胡寿海夸张地跪在地上哆嗦,哭得鼻涕眼泪一大通,“皇上,臣冤枉啊,臣是个什么东西?臣的母亲是奴隶,父亲是个赶马车的,臣有今日,全仰仗陛下恩赐,为了证明臣的清白,臣愿意跳下这太液池,以死明志。” 李晴华很想说你跳啊,死了好!却也知道,这太液池的水,是淹不死胡寿海这个看上去胖得跟个废物一样,但带兵打仗骑射泅渡都是一把好手的硬汉。 她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太液池的湖面,秋阳洒落在上面,泛起了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光,只觉得特别可惜。 她的父皇终究是老了,糊涂了,没有了昔日与兄弟夺嫡时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平叛时斩杀他母族时的冷血无情,哪怕他恋栈权柄而冷酷无情,也好比他沉醉在这温柔香中,磨灭了壮志,消怠了豪情,最后成了一头猪一样的废物要强。 第7章 李晴华把猫放在腿上,她一下一下抚摸着猫儿背脊上的毛发。汤圆安详地躺在她的膝盖上,歪着头,眼睛一眯一眯地,李晴华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见宋迟正在瞪她的猫。 又是这样!李晴华很生气,上辈子,宋迟也是非常嫌弃她的猫,说一只公猫天天蹲在她怀里,她衣服上都是猫毛,还说他对猫毛过敏,但凡他进屋里,就不许汤圆进屋。 李晴华便拿话刺他,成天行军打仗的人,土包子一个,哪里来的这么多傲娇病?让丫鬟们传出话去,汤圆在的时候,就请宋将军不要进屋。 这只汤圆,不是她前世那只汤圆了,但李晴华喜欢猫,对她来说,她现在养的 这一只与前世那一只一样,没什么区别。 “宋将军,我的猫招惹你了吗?”李晴华也不管皇帝与胡寿海在彼此吹捧些什么?扬起下巴,问宋迟。 宋迟怔愣了一下,大约他没有料到,李晴华一直板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会突然点他的名,他忙过来在李晴华面前弯腰行礼,“回公主,没有!” “没有?没有的话,你瞪我的猫做什么?”李晴华越发不满了,挑眉看向宋迟。 和前世一样,他总是铠甲不离身。他这一身银色的铠甲是他兄长留下来的,他从十四岁上身之后,就再也没有换下来过。后来,她死的时候,他还穿着。 那上面有几处修补过,肩上一块,腹部一块,背上一块,色泽上新一些,宋迟很嫌弃,总是拿布抹来抹去,似乎想把那新一点的光泽给擦得暗淡一些。 宋迟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在听到李晴华的话后,勾唇笑了一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略有些低沉,带着一股子让人不易察觉的威仪,“回公主,臣没有!” 他就是这么无赖,李晴华太了解他了,哪怕他总是被人现场抓包,宋迟也能够当场抵赖,而且还会睁着一双格外无辜的眼睛,“我没有”,带了些委屈的样子。 她睡觉的时候,他躲在帷帐后偷看,他悄悄藏起过她的抱腹,她掉在花园里的花钿被他捡着了,他偏偏不还……她最讨厌人骗她了,前世,她格外厌恶他的这些品性,如今,勾了起来,一幕幕从她的脑海中过的时候,李晴华只觉得鼻头酸酸的,特别想哭。 “那应是……我看错了!”李晴华突然没了跟他计较的冲动。 上一世,她锱铢必较,宋迟步步退让,甚至为了她不惜与他母亲对抗,落下不孝的名声,她犹记得他母亲指责他说,“一个落魄的公主,值得你这样护着?你都把她惯得骑在你头上了!” 宋迟怎么说的?“我不惯着她,谁惯着她?就是因为她落魄,你们才一个两个不把她放在眼里,你们瞧不起她,就是瞧不起我!” 李晴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垂下眼帘,宋迟很是惊疑,他偷偷地看李晴华的眼睛,有没有红了?有没有想哭?公主怎么还会自己承认错误了?是不是他听错了? 皇帝这才注意到了宋迟,因宋迟是与胡寿海一起来的,他起初以为宋迟是胡寿海身边的随从,后来宋迟质问了胡寿海一句,“胡大人什么时候见过衮国公主吗?”他也懒得过问,但这会儿看到宋迟偷看李晴华,皇帝不能视若罔闻了。 “这位宋将军少年英才,胡大人麾下将才云集啊!” 胡寿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皇帝看不到宋迟,忙道,“宋将军是臣准备举荐给陛下的人,并非臣麾下。臣在回京途中,路遇贼匪,几乎殒命,幸而宋将军从天而降,救了臣一命,实乃臣的救命恩人。臣见宋将军一柄大刀耍得水泼不进,见宋将军乃难得一见的人才,若不举荐给陛下,臣恐辜负陛下爱才之心,将寝食难安!” 前世,宋迟有没有进宫,胡寿海有没有在父皇面前说他的好话?李晴华拼命地回忆,但她前世的记忆,在宋迟带着她逃离皇宫前,都是一片空白,残存的都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唯一与后来相关的,就是她的猫了。 皇帝朝宋迟的手看了过去,他年轻时候也是一员猛将,看到宋迟那双握过刀的手,不管是虎口还是指腹处都是厚厚的茧,也就信了胡寿海的话,点了点头。 贵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旁边道,“陛下,宋将军瞧着年纪小了一些,妾身看到的他这个年纪的长安少年们,哪一个不是斗鸡遛狗,稍微好些的就是识得几个字,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宋将军这样的青年将才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李晴华心想着,宋迟那种脑袋一根筋的人,他听得懂吗?他是不是还以为,贵妃娘娘是在夸他呢?若换了前世这个时候的李晴华,她也是听不懂的,可如今,她缺懂了。 贵妃不知怎么就对宋迟有了偏见了,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宋迟看自己的目光太过放肆了?也只有这样,贵妃娘娘才会出言干预。一般情况下,贵妃是从来不会跟皇帝对着干的,她能够宠冠后宫,除了美貌之外,便是她极为善于迎合皇帝。 果然,皇帝不得不重新思考了。皇帝就算再糊涂,再废物,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见他一面非常不容易,更别说,遇到今日这样的机会,皇帝能够主动提前,比起把话递到他面前还是要有用得多。 胡寿海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失望,贵妃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端起酒杯就要往皇帝的口中灌,李晴华看着贵妃,“母妃说的长安城里的那些少年们,都是脂粉堆里长大的,有几个能有英武之气?连儿臣都瞧不起呢,父皇,我瞧见您刚才在看宋将军的手了,满手的茧一看就是个身手不凡的,父皇,您就赐他一个官吧!” 说完,李晴华朝宋迟扬了扬下巴,宋迟愕然的样子,让她心里很是得意。她终于不用一直心怀愧疚了,前世,欠他的,她多少还了一点了。至于将来,能不能还完,李晴华根本就不做指望。 她话说完了,又有些后悔,她知道宋迟将来会跟着胡寿海一起反,她今日所为,和助纣为虐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她支持反贼反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她一面想父皇答应她的要求,一面又想皇帝能够拒绝,一时间,纠结不已,眉头都拧在一块儿了。 第8章 李晴华根本不知道宋迟,此时有多么惊讶,她居然在帮他向她的父亲要官,她认识他吗?知道他是谁吗?刚才不是还斥责他瞪她的猫吗?怎么转身又帮他说话了呢? 胡寿海此时才深深看了宋迟一眼,飞眉入鬓,目若晨星,是个俊朗郎君,也难怪,衮国公主会愿意向着他说话的了。只是,宋迟这一身打扮,照理说,身在深宫的公主不该看上才是啊,难道公主不喜欢那些精致少年? 胡寿海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衮国公主的口味有点别致,第二便是鸡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衮国公主很有眼光,不像皇帝老儿糊涂蛋一个,连人的好赖都分不清楚,尽用江建忠、林辅之那种祸国殃民,中饱私囊之辈。 不过,看公主年幼,又是养在贵妃膝下,胡寿海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大,第二种可能性无。 宋迟眸光暗沉,胸膛里的浪潮如同岩浆一般翻滚,滚烫滚烫的,烫得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疼。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被压抑的情/欲如同猛兽一般想要破笼而出。 上一次在承香殿见面的时候,宋迟才闻了她一个味儿,他就馋了。但也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哪怕李晴华这辈子嫁不出去了,也未必轮得到他宋迟。 但现在,公主又是几个意思?公主在帮他要官? 宋迟已经不关心能不能在朝中谋得一个正儿八经的出身了,他本就无所谓,就大随现在这局势,天下已经过不了几天太平日子了。将来他有的是机会起来。 此时的他,如同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一个在异国他乡水土不服的游子,面前摆着一桌母亲亲手做的盛宴,宋迟只想将其拆股入腹,吞噬而下。 后来又说了什么,宋迟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听到出宫的时候,胡寿海一个劲儿说他小子有艳福,又恭喜他谋得了左卫长史的官职,成为了皇帝禁军中的一员,还让他请客。 “多谢胡大人提携!”宋迟朝胡寿海拱了拱手,“要是胡大人不嫌弃,京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那里从南边来的姑娘,一定能让大人开开眼界!” 胡寿海眼睛都眯了起来了,□□两声,“呵呵,要是有丰满一些的,那就更好了,我听说南边姑娘都很瘦,你也知道,我这样子的,瘦了怎么受得住?怎么说也要贵妃那样的。” 其实,胡寿海也觉得衮国公主是真不错,但看宋迟那模样,对衮国公主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他不敢轻易得罪宋迟。宋迟是一头养不熟的野狼崽子,他还想和宋迟互利,暂且就不要冒犯宋迟。 花满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门前扎起的彩楼,也是整个长安城里头一份。时辰已经不早了,门前车水马龙,搽胭抹粉的少年郎君们从马车上下来,三五成群地进了酒楼。 宋迟和胡寿海这种骑着马儿来的就是异类,偏偏,宋迟还一身银色铠甲,越发惹眼。还没有走近,郎君们便指指点点,捂着嘴开始笑起来了。 老鸨一连几天看到宋迟和胡寿海带人来,知道这两是金主大爷,忙摇着肥胖的身子迎了过去,“两位爷今日怎么还约到一起了?姑娘们都给爷留好了,是楼里最漂亮最多才的姑娘,两位爷这边请!” 宋迟锐利的目光在花满楼里扫了一圈,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连楼里房间里的嬉闹声,他都辨出了好几个身份来,笑了一下,“今日小爷是款待胡大爷,把你们楼里又丰满,又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姑娘请出来,先说清楚,歪瓜裂枣的可不要!” 见老鸨亲迎,有些眼力劲儿的姑娘便知道,这一俊俏郎君,一肥胖的丑八怪,都是大主顾,忙凑了过来,胡寿海来者不拒,一左一右搂着不说,还趁机在人身上乱摸起来,姑娘们扭捏得腰跟那水蛇一样,笑得花枝乱颤。 宋迟走在后面,他提着袍摆,避开了要凑近他的姑娘,跟老鸨低语道,“还是老规矩!” 老鸨笑道,“爷来了这几次了,花满楼里多少姑娘馋着爷呢,爷也是年少力壮的时候,偶尔纾解一下,难道是怕家里的那位吃醋?” 就算再馋,宋迟对别的姑娘都提不起兴趣来,眼前晃动的是李晴华那窈窕的身姿,眼角泛红的模样儿,顿时,嗓子眼都干了,有点起火。 他嘿嘿一笑,“何止吃醋,那就是个大醋坛子。我要真在你这儿睡了姑娘,你这花满楼明日就得给拆了!” “哈哈!”老鸨夸张地用扇子掩着嘴笑,“妾身不信,爷真会开玩笑!” “要不,试试?”宋迟似笑非笑,他一侧身,再次避开一个要搂着他胳膊的姑娘,他心里其实在打鼓,因为他根本也不敢试,没这胆量睡别的姑娘,也没这胆量赌,哪怕有可能这辈子,他都沾不到李晴华的边儿,他也不愿去试。 老鸨是真不敢试,谁知道这位小爷家里那位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呢?她这花满楼背后,也有一两个靠山,但俗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大丞相头上,还蹲着皇帝和贵妃呢。 宋迟陪着胡寿海喝了几杯酒,胡寿海挑了两个酷似贵妃身形的姑娘,急着去厮混,也懒得和宋迟喝酒,自己去了。他一走,宋迟便将围在他身边的两个姑娘踢走了。 其中一个见宋迟猿背蜂腰翘臀,跽坐之时,腰腹之间蓄着一股子力量,看着就叫人眼热,有些不舍得离去,踟蹰着,将披肩往下扯了扯,露出一截香肩来,凑过去,“爷,让奴家服侍爷吧!” 宋迟灌了半杯酒,一笑,他本就生得好,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眉宇间一股子英气逼人,此时眯着眼,眼尾狭长上飞,描摹出两道性感的褶线来,“想爷睡你?” 那女子含羞一笑,宋迟嗤笑一声,也懒得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拍在桌上,“想睡爷的人,都死了,今日爷高兴,留你一条命,拿去吧!” 不明白宋迟今日为什么会高兴,没有人会和银票过不去,那女子抓起银票,落荒而逃。宋迟鄙夷的目光凌迟了一遍那女子的背影,他眼前一遍遍晃过李晴华看他时的目光,如小钩子一样,勾得他心痒难耐。 胡寿海是用不着他招待了,他付了银子,便出了花满楼,回到他在京中的住所。 外头的风,如刀子一样刮着,宋迟脱了袍子,只穿一条亵裤,站在井边,将一桶井水迎头倒下来。水顺着他健硕的身子流下来,在腰际处没入,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第9章 李晴华躺在寝宫的大床上,四周的帷幔都放了下来,透过重重的帷幔,她似乎依然可以看到外头溶溶的月光。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帷幔里,站着一个人,单手挑起了幔子,那如同孤狼一般的目光把她的全身都锁住。 前世,她怕得要死,惊慌之下,尖叫出声,宋迟被她吓着了,脸色铁青,掉头就走。 此时,她已经不怕了,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等待着他过来,但宋迟并没有,他手里扯着幔子,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提醒着她,“公主,臣是个反贼,公主为臣谋得左卫长史一职,就不怕臣反吗?” 怕吗?当然是怕的! 就在这时,白色的如凝练的月光实体般的一团跳了上来,一声“喵呜”,将她惊醒过来,李晴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全身脱力一样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晃过宋迟那俊朗刚毅的眉眼,他一定是在笑话自己的吧? 跟个花痴一样,在他的眼里,自己都不认识他,就为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郎君谋得官职,实在是太可笑了。 次日,宫里举行宴会,为胡寿海接风洗尘。宴会是在傍晚时分开始,李晴华饱饱地睡了个午觉起来,梳洗一番,穿了一身新衣,头上戴着新打的首饰,由春草和冬云陪着,去麟德殿。 麟德殿是规模最大的一座宫殿了,由前、中、后三殿举行,在惠安帝登极之前,包括乾兴三年前,朝中有重大的宴会,才会在麟德殿举行。惠安帝老了后,变得昏聩了,几乎年年都有各种理由,在麟德殿举办宴会。 贵妃在紫宸殿陪皇帝,要从那边过去,便派了瑶枝姑姑来接晴华,一向都是皇帝快要过去了,才让晴华提前几步过去,省得在那里空等着难受。 “冬云用着还习惯吗?”瑶枝来了,冬云便让了位儿了,冬云是新拨到李晴华身边的姑姑,也不知从哪个宫里弄过来的,李晴华一概不知。 但用起来,比以前秋谷还是要好多了,冬云会梳很时兴的发髻,特别会选配衣服,鉴别首饰也格外有一套,做事老练,察言观色起来也毫不叫人反感。 李晴华笑道,“姑姑挑的人,哪里还会有差的?难道说,太子妃那里没有人用,连我的宫人都要要走不成?” “倒也不是,秋谷年纪大了,娘娘的意思留在宫里不合适,公主年幼身边虽说缺不得老成的人,但也不能差了太多年纪,连话儿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看来,秋谷是不可能回得来了,说不好,太子妃还以为是李晴华用秋谷来笼络太子。照理说,秋谷几天没有回来,李晴华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荣和殿问一声,也不是李晴华不懂这个规矩,但她就是懒得去。 快到麟德殿的时候,太子妃窦氏也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看到李晴华,连忙堆起了一脸笑,喊道,“晴华妹妹,等一等我!” 她提着裙摆过来,另外一条道上,丽妃与珍华母女二人也来了,三拨人恰好挤在了一个路口上,珍华给太子妃行礼,扬起下巴,眼睛抬到了额头上看晴华。 晴华淡淡地瞥了丽妃一眼,前世,丽妃还是当了几天皇太后的。 面对李晴华的淡漠,丽妃难免恼怒,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不便与李晴华一个小姑娘计较,“既是碰上了,那就一起进去吧,陛下估摸着还要会儿才来。” 李晴华站着不动,待太子妃抬眼询问,她道,“你们先进去吧,我待会儿再进去!”她不太肯与这些人一道,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结局之后,李晴华与她们计较还是不计较,都没有什么意思。 李晴华将疏离写在了脸上,连太子妃都忍不住有些气愤,这么□□裸地被嫌弃,任谁都不好受,便与丽妃母女二人一起进了殿。李晴华留在了外面。 麟德殿在内城的西面,殿北是惠妃住的长安殿,西与翰林院比邻,东面一片开阔,行不多远就是太液池,湖水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李晴华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外面躲一下清净,就能见到自己偷跑出来的猫儿,它旁边蹲着一个人,正拿着小鱼干在逗她的猫。 “汤圆!”李晴华喊了一声,把一人一猫都吓了一跳,那人站起身来,撩开头顶的柳条,李晴华这才看清楚,竟然是宋迟。 她有点以为自己是幻觉,但宋迟眼里那暗沉的眸光,每每看到她之后,从上到下放肆的打量的目光,都那么熟悉,而她心里的那种,被宋迟的目光脱光了衣服的□□裸的羞耻感也如前世一样涌了上来,也是这般熟悉。 李晴华想抛弃这只猫了,难道是人同猫不同了?前世,她那只通体雪白的汤圆,与宋迟简直就是死对头。没想到,这个肚腹上有片黑猫的真汤圆,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宋迟的收买,看到她之后,都只认小鱼干,不认主人了。 叛徒! 李晴华鄙夷了一下,准备掉头就走。春草看到汤圆,忙上去捉。 宋迟拂过柳条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圆领长袍,领口袖口滚着银纹暗花,如果不是他每每看她的目光那么放肆,李晴华愿意承认,宋迟生了一副好皮相,也是个俊美郎君。 他长身玉立,站在李晴华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公主,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宋迟并没有寻常男子看到女子后谦谦君子的含蓄,也没有那种装模作样的守礼,他非常直接,行过礼后,就抬起头来,直视李晴华。李晴华两辈子也就见到过一个宋迟这样的人,前世格外厌恶,今生她有点窘迫。 察觉到李晴华的不自在,宋迟笑了一下,挪开目光,但李晴华知道,他眼角余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突地,李晴华升起了一个念头,他看别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宋将军不入席的吗?”她倒要看看,宋迟看到别的女子后,是不是也这么盯着人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宋迟:小鱼干不是白吃的; 汤圆:喵呜 你还想怎样? 第10章 李晴华走在前头,宋迟跟在后面。宋迟微低着头,他的目光如同一根丝带裹住了晴华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翘起的臀部似乎触手可握,他似乎能够穿透裙裾,看到晴华修长笔直白嫩的腿。 麟德殿门口的时候,晴华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宋迟离她太近了,又走神走得厉害,差点撞上了她的后背。 “你跟着我做什么?”李晴华不悦地道,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李晴华猜到了他可能会想什么,越发恼。 “公主,不是臣想跟着公主,实在是,臣要是不跟着公主,就找不到回大殿的路。”他站起身来,四处看看,“这会儿,大约陛下和娘娘也该进去了吧?” 应是到了时辰了,李晴华便不与他计较,转身再朝前走,默许了宋迟跟在后头。 只是特别不自在了,总觉得是因为前世宋迟对她的荼毒太深了,不管她与宋迟什么时候在一起,隔了多远,只要她看宋迟,都能看到,宋迟的目光总是在她的胸部腰间徘徊,令她特别不舒服。 她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每每,宋迟就清咳一嗓子,收回目光,不解释,也不辩驳。有时候,李晴华在想,哪怕宋迟耍赖否认,她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此时,李晴华几乎可以肯定,宋迟一定又盯了他不该盯的地方,越是这么想,她越是不知道该迈出左脚,还是该迈出右脚了,一走神,她一脚踩上了裙摆,身子就朝旁边倒了过去。 内侍,宫女全部都围了上去,但没有一人有宋迟的手快,铁钳一样的手握住了李晴华的臂膀,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嘶地一声,宋迟忙低头看她的脚,并不觉得是自己把她弄疼了,而是手臂一揽,将她抱了起来。 宫人们这下是真吓懵了,连李晴华也都吓坏了,突然的失重,让她本能地伸出了手臂环住了宋迟的脖子,视线突然转换了角度,也令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不是脚崴了?我看看!”宋迟将她抱着走了几步,四处看看,麟德殿的前面并没有哪里可以坐的地方,只门口有个石狮子蹲在那里,他将她抱过去,放在了石狮子的背上,握住她的脚就要脱鞋。 “你做什么?”李晴华吓得脸都白了,挣扎着,一脚踹向宋迟,又生怕他握住了自己的脚,缩回来收进了自己的裙摆底下。 “那你方才有没有崴到哪里?有没有哪里疼?”宋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脾气,拍了拍自己袍子上,李晴华留下来的脚印。 “疼,疼,哪哪都疼!”她的胳膊几乎被宋迟给捏碎了,这个莽汉,简直是不可理喻,李晴华气得两条腿直往前踢,明明宋迟离她还有两步,这会儿非要冲上前来,李晴华踢了两腿在他身上,就有些愣住了。 似乎,又回到了前世,不管她如何发作,如何歇斯底里,宋迟从来不恼,也从来不避开,把自己送上前来。 前世,她最烦这样的宋迟,可这一刻,那种嫌弃,恨不得他立马消失的感觉没有了,但她也不愿再朝他动手了。 宋迟眼里有旁人看不见的闪烁的光,唇角勾起愉悦的笑,他一把扣住了李晴华的脚踝,隔着一层袜子,李晴华也能感受到他手上老茧的粗粝。 明明他不到二十岁。 “宋迟!”李晴华惊惶地喊了一声,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宋迟居然这么大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他难道不怕死的吗? “臣是想确定公主的腿脚并没有伤到筋骨。”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李晴华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她的腿骨上抚了一下,她全身都泛起了一股战栗,腿跟着哆嗦了一下。 宋迟松了手,他眸色越发暗沉,深深地朝李晴华看了一眼,“公主的腿应当没事!” 李晴华几乎要哭了,眼尾微红,狠狠地瞪了宋迟一眼,宋迟垂手看着她,手指头轻轻动了一下,又紧握成拳似乎用了很大的力在克制自己。 “还不来扶我下去,你们都是死的吗?” 宫人们也觉得冤屈,这是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敢在宫内调戏公主,但谁也不确定,公主对这登徒子到底是什么态度,恼吧,又不喊不叫的,不恼吧,公主都快哭了。 两个小黄门要以冒犯公主为罪名,将宋迟送去刑部监狱。李晴华看着宋迟虽然难得地换了一身袍子,总算是把他那身铠甲换了下来,那柄鬼头大刀自然是带不进宫来的。 但即便他赤手空拳,也不是宫里的内侍侍卫们能够对敌的对象,李晴华不想把他给逼反了,呵斥住那些内侍,“今日皇上宴请的宾客,还不快把他带到席上去,好生伺候!” 还是好生伺候,内侍们看看公主,又看看青年郎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忙殷勤地在前面引路。 李晴华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有些艰难地从石狮子上爬了下来,她才站稳,一抬头,就看到宋迟边走边回头在看她,眼里有笑,似乎在嘲笑她的怯弱,李晴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迟“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小/腹处一股火热蔓延,简直是比刑法都还让他难受。 这种不懂得体贴,不懂得礼数,下手没个轻重的,活该注孤生,一辈子娶不到妻! 殿里,因晴华来得最晚,比皇上和贵妃来得都要晚。她当然不会大摇大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落在人的眼里,完全不成体统的样子。从偏门进去后,李晴华穿过了层层帷幕,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贵妃与皇帝并肩而坐,但她从来都非常守礼,侧身只坐了半边屁股,曲意奉承,也不知方才是谁,说了什么,逗得皇帝哈哈大笑,贵妃也掩着嘴跟着在笑,看到晴华时,她明显眼中一亮,朝晴华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晴华坐定后,瑶枝姑姑便给她上了一杯果酒,嘱咐道,“贵妃娘娘说了,公主沾一沾即可,不可多饮,只做个样子。” 李晴华握着酒杯,朝她养母看过去,两颊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皇帝那只咸猪手正搂着她的腰身,她在给皇帝灌酒,倒不像个宫妃,有点像……花娘。瞧她那样子,必然也是喝了不少酒吧? 却让宫娥嘱咐她,不要喝酒。 李晴华突然鼻子有点酸,想起了她自己的生母,这个时候在佛祖面前侍奉,多少还能守住一份清静。那贵妃呢?她的曲意奉承的背后,有几分是心甘情愿? “给我一杯梅子汁吧,有点想喝酸酸的,今日的菜都这么油腻,就没有清淡一点的吗?”李晴华不悦,侍立在旁的宫人们都有些紧张。 一时间,这一块儿的气氛吸引了不少目光,众人便看到,宫人们将李晴华桌上的全部都撤走了,送来了一些清淡的饮食。 陛下还高高在上,分明看到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今日来不少青年才俊,若说从前只是听说衮国公主格外受宠,今日后,怕是要重新掂量衮国公主的分量了。 独宋迟,他坐的位置稍微靠门边上些,毕竟,他一个新晋的名不见经传的人,就算在皇帝面前露了一次脸,背后没有任何根基,长安城的勋贵权臣的圈子里也难得记住这号人。 此时,他正尽量坐正了身子,朝李晴华这边望过来,没有盯着李晴华而是在看宫人们给李晴华上的菜品。 第11章 李晴华正好不小心看到了他,只觉得这人丢脸丢到了极点了,怎么了?他这是连她的菜都惦记上了,馋上了,想要吃? 令李晴华不由得想起了宋迟的母亲,她前世的那个婆婆,听说曾经也过过富贵日子,但李晴华觉着,她简直是比最粗鄙的妇人都还要讨厌,她桌上的菜永远不许超过四样,大夏天里若非李晴华热病了,都不许她用冰,说是浪费。大冬天里,她屋里的火盆多用两个,她就唠叨,说多穿两件衣服比什么都强。 真是,什么样的母亲养什么样的儿子,去别人家里赴宴,居然还计较起主人家上的菜来了。 “把这样菜,各桌上都上一份吧!”李晴华指着一道八宝豆腐吩咐宫人道。 这八宝豆腐是道极为麻烦的菜,嫩豆腐过筛,打入一个鸡蛋清,加入细磨的玉米面,搅拌均匀后,加入调味,火腿切碎备用,虾仁和鸡胸肉切粒,抓盐入味,在将瓜子、松仁、腰果等过油控干,吸油碾碎。在将竹笋香菇等切粒焯水备用。 热锅凉油,将虾仁和肌肉炒至变色,捞起备用后,另起锅倒入搅拌好的豆腐,炒动片刻,再加入虾仁鸡肉,再炒,加入竹笋香菇,最后加入干果碎粒,再炒片刻后起盘,撒上火腿碎末。 期间火候,时辰要把控好,豆腐里面既有虾仁的鲜,又有鸡肉的滑,还有竹笋香菇的嫩,干果碎粒的香与嚼劲,舀上一勺,吃到嘴里,好吃得连舌头都能吞掉。 李晴华前世出宫后,最惦记的就是这盘菜,后来,机缘巧合,宫里做这道菜的厨子逃难被她捡到了,三不时,她想吃这道菜,就叫厨子做。 每吃一次,宋迟的母亲就唠叨一次。一只鸡只取鸡胸肉,别的都不要,虾仁死贵死贵,老百姓饭都吃不上,哪里去弄这么多干果去?直到有一次,宋迟吃了几口,也跟着惦记上了,他母亲才不唠叨。 因分桌而食,每人桌上多了一道八宝豆腐。宋迟看着这八宝豆腐,拿筷子的手都有点哆嗦。 他吃不得杏仁,只要一碰,就会呕吐,全身长疹子,无药可治,但过了十二个时辰就好了。现在宫宴上,他要是敢吐了,就是直着进来,横着出去的下场。 暂时,宋迟还不想死。 “五妹妹方才是去了哪里?我怎么瞧着,五妹妹是和宋长史一起进来的?听说宋长史的官还是五妹妹帮着从父皇那里求来的,难道说五妹妹和宋长史早就认识?” 这就是李晴华讨厌李珍华的地方,什么事,与不与她相干,李珍华都要凑一杆子。 李晴华搜寻的目光收了回来,虽然明知道七哥是不会来的,他连正旦日宫里的家宴都不参加,今日这种宴会,他又如何会参加呢?但,心里依然还是很失望。 所有的皇子都来了,七哥没有来。 李珍华就这么凑到了李晴华的枪口上,“宋长史?他是谁?三姐这么惦记他,可否请出来,让父皇为三姐掌掌眼?” 珍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李晴华不管不顾地,声音一下子扬得很高,都听到了,也都很好奇,宋长史是何方神圣,让两位公主都为他争风吃醋呢? 贵妃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晴华这边,本来,今天丽妃带着珍华来了,她就有些不舒服。今日是专门为晴华选婿的,为的是相看林柚,丽妃插这么一脚,几个意思大家心里都有数。 “皇上,这宋长史竟然入了丽妃妹妹的眼,妾身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郎君能得丽妃妹妹的青睐?” 宋迟无奈地站了出来,走上前来行礼,他容貌俊朗,不卑不亢,只礼数上似乎有些欠缺,跪拜之礼行得有些敷衍,除了李晴华,没人看得出他的恭敬里有任何瑕疵。 宋迟的母族死于皇帝的屠刀之下,而将他母族全部送上断头台的,则是李晴华的舅舅江建忠。 又是这个人! 贵妃看清宋迟后,就有些嫌弃。她早就派人打听了宋迟,是个没有任何根基,任何背景,绿林出身,贼匪身份,除了生得威猛些,剑眉星目的,没有别的一样好。 原先,她还担心晴华看上了,小姑娘家家的,没有经过事儿,容易对一些外男一见倾心。这会儿,晴华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贵妃放下心来,想必太掖亭里,晴华为宋迟讨要恩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既如此,贵妃心里便起了念头,笑道,“原是宋将军,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宋将军少年英才,才得皇上封赏,也难怪丽妃妹妹会青睐有加了。说起来,咱们珍华年岁不小了,今日是好日子,陛下不如下旨吧,也省得丽妃妹妹惦记着夜里都睡不着。” “正好,妾身也瞧中了林大人的公子林柚,想向陛下讨道恩旨,正好凑一块儿了,妾身就不客气,沾一沾丽妃妹妹的喜气了。想必,珍华是不会计较分你妹妹一点喜气的吧?” 珍华的脸都绿了,恰好,宋迟也抬眼朝珍华看了过来,他目光冰冷,如刀锋一般锋锐,与纠缠在李晴华身上的不同,直直地在珍华的脸上刮了一下,这才收回,“启禀陛下,娘娘厚爱,臣原本应当感恩不尽,实在是臣福薄,家中已有悍妻,无福消受三公主恩情,请陛下降罪!” “家中已有悍妻?”李晴华脑子里轰地一下,如同炸了一道惊雷,她有些摇摇欲坠,前世与今生,差异竟然这么大了吗? 宋迟本来是想拦住皇上赐婚的,他可不想娶李珍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与别的女人的名字连在一块儿。哪怕他在皇帝跟前奏对,眼角余光也依然放了一缕在李晴华的身上,但见她在听到自己说“家中已有悍妻”后,突然满脸苍白,他一向在男女之事上不太灵光的脑袋,突然就福至心灵,暗叫一声“完蛋了”。 麟德殿里,谁又能想到宋迟这个人欺君之词,信口拈来呢? “已经娶妻了?”贵妃有些遗憾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她把李珍华与宋迟拉成对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断了李晴华的念想。 这青年将军倒是个好的,没有说为了攀上皇家公主而抛弃糟糠之妻,贵妃对宋迟的印象就越发好了,“皇上,妾身记得这将军是胡大人引荐的呢,皇上得了一员猛将,不该对胡大人有所赏赐的吗?” 第12章 看不出为什么要赏赐胡寿海,但看得出来,胡寿海在通过贵妃固宠就行了。 “赏,都有赏!”皇帝喝得多了,脑子一糊涂,就连宋迟也跟着赏了。 宋迟原先是谁不重要,但现在他一跃而成为新贵,满长安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如果说,之前左卫长史,只是一个虚职的话,那新降的旨意,任命宋迟为银州都督的职位,便给了宋迟一份实权。 皇帝趁着酒醉,在大殿里,嘴巴一张,宋迟便领了实职。李晴华再次惊得脸都白了,她紧紧握着酒杯,伤心与恐惧,悔恨和着掺杂不清的怨恨,在她的胸膛里快速地发酵。前世,她的父皇与母妃逃走的时候,没有带她离开,以至于,后来的二十年,她始终无法释怀。 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人虽然在一起了,可她的心,再也无法与他们在一起。 她怨恨过,但让她亲手将宋迟捧起来,将来宋迟再一次带兵攻进长安,试图霸占大随的江山,又让她情何以堪呢? 李晴华越是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落在贵妃的眼里,她只觉得,晴华是因为宋迟有了妻室,她才如此难过。不得不承认,宋迟除了身份背景之外,其他的条件没有一样不好,乃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可晴华的身份,注定了她,只能嫁给世家,若嫁给宋迟这样出身草莽的人,贵妃难以想象,她的女儿会吃怎样的苦? 女人活一辈子已是不容易,贵妃不想让晴华再多吃一丁点儿苦。 “真是遗憾,看来,丽妃妹妹只能以后再慢慢儿为三公主物色人选了。”贵妃已是看中了林柚,她也打听过了,林柚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岂肯放过,眼下见丽妃已经没有了敢与她一争的勇气,丽妃若是敢争,贵妃敢叫皇帝把李珍华许给太监,撒娇道,“陛下说过,今日要给晴华封赏的,陛下,到底是什么,快说啊!” 不知为什么,看到贵妃这样,李晴华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滚落。扪心自问,从头到尾,贵妃对她真的是无话可说。很多时候,李晴华在想,抛开最后的结局,贵妃对她真的是比亲娘还亲。 前世,她并没有参加今晚的宴会,不知道贵妃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为她求来了林家的婚事。 林辅之,右相,位高权重。林柚,少年郎君,论家世、容貌、才学,都不差,长安城中的佼佼者。至于说,前世后来,林柚为了活命要将已落入宋迟掌中的她送给宋迟当妾室,那也是在生死攸关之际。 此时的长安,歌舞升平,原该在西北厉兵秣马的胡寿海此时正准备为皇上表演草裙舞,甩动着他几乎垂到了膝盖的肚子,扭动大象一般粗壮却灵活的腰身,博取皇帝的笑声与喜爱。 林辅之与贵妃实在是太有默契了,听到贵妃这么一说,就连忙离席起身,走到了御座前跪下,虔诚地祈求,“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你说,什么不情之请?” 胡寿海在一旁笑道,“林相实在是好笑,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别提了,若是惹恼了陛下,下官岂不是又要跳一段草裙舞才能哄得陛下开心?” 贵妃掩嘴笑道,“胡大人若是再跳草裙舞,便由本宫亲自编一条草裙赐予胡大人,绝不叫胡大人白跳。” 胡寿海便忙笑着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 林辅之得意不已,再次祈求,“臣想向陛下求一颗明珠……” 此言一出,李晴华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宋迟,见宋迟已是失态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惊愕地朝皇帝那边看了过去。李晴华顿时紧张不已,她紧紧地握住拳头,一面想着宋迟不要太冲动,千万不要冲过去胡言乱语些什么?一面,李晴华又在想,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宋迟已经有了妻室,与前世到底不一样了。 “林柚上前来,朕且瞧一瞧!” 林柚春风满面,李晴华看到这副嘴脸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顿时身边的宫娥们惊慌失措,连忙朝她围拢了过来,一股酸腐的气味弥漫在了殿内,好多人都跟着反胃。 “晴华,你怎么了?”贵妃连皇帝都顾不上了,一面吩咐宣太医,一面吩咐宫人们将晴华带回后宫去。 被宫娥们一路抬回了晴华殿,贵妃也跟了过来,一直守在旁边,等太医过来诊脉。 晴华知道自己没事,她离开了那大殿就好了。但有些不想动,太医来把脉后,只说是郁结于心,肠胃不畅,开了两剂药,交代如何服用,也就完事了。 “才是吃了什么?桌上的吃食全部都留着了没?哪个太医过去了?”贵妃还在问瑶枝,晴华知道,贵妃是在怀疑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贵妃自然是不会放过了。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来了,但没有进来,只在外面,晴华就听到贵妃在哭了,“我可怜的孩子……” “朕已经下了赐婚的旨意,封林柚为驸马都尉,好了,别哭了,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晴华受了委屈,她出阁的时候,朕必定再重重封赏。” 晴华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不可能会有出阁的时候了,皇帝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胡寿海叛乱,打了整整三年仗,期间胡寿海死了,原以为叛军一盘散沙,很快就能平定。谁知各地节度使纷纷趁势起兵,战火连绵十多年,一直到李成圭登极,也依然只能偏安一隅,做个傀儡皇帝。 后来是令国公与永安郡王一起平定叛乱,收拾旧河山,待到李晴华死的时候,听说宫里为争权,又起内乱,那时候,她忍不住在想,如果早些时候,宋迟继续反下去,天下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第13章 皇帝并没有进来看晴华,晴华其实也并不想看他。皇帝虽然对晴华有求必应,但晴华能够感觉得到,皇帝在面对她时的那种疏远与回避。 前世,晴华懵懵懂懂的,并未能察觉,但今生,她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瑶枝被贵妃留了下来,她本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人,蓬莱殿里其实也是一刻都离不开她,但这种时候,她若是不在,贵妃肯定是越发放心不下的。 “公主病了之后,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瑶枝还在安抚李晴华,“封了林公子为驸马都尉。” 没有人察觉到,立柜之中,还立了一个人,透过柜门的缝隙,在朝外观望,目光透过帷帐锁住了床上的人。也幸而这柜子是空的,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有人用,又这会儿晴华殿里宫人们都噤若寒蝉,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才没有人来打开这扇柜门。 这是前世,晴华躲过的立柜。 李晴华听到“驸马都尉”几个字,眼中波澜不兴。她对林柚已经恶心到了,看一眼就想吐的地步,又怎么会想要嫁给他呢?不过,这时候,李珍华必定是要气疯了吧? 李珍华远远地见过一次林柚,翩翩少年,如玉公子。今日在殿上,又看到林柚面白如玉,锦袍玉带,越发如芝兰玉树,一颗心已是狂跳不止,一双眼黏在了林柚身上扒都扒不下来了。 及至晴华突然就吐了,虽说宫人们很快就收拾了残局,但那味儿着实是让人恶心。李珍华心想着,就这,还想嫁给林柚,右相之子?谁知,父皇竟然就当场下旨了,将衮国公主指给了林柚不说,还老糊涂了封林柚为驸马都尉。 还没成婚呢,什么驸马都尉? 因为李晴华的缘故,宴会哪里还能开下去?谁还吃得下?宴会很快就散了,李珍华几乎是一路哭到了仙居殿,冲进寝殿去,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丽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贵妃明晃晃地抢人,哪能不气?宫里就是这样,一遭被踩了下去,以后就很难再起来。况且今日,离宴之前,皇上那□□裸的一眼,令丽妃也非常不安。 就因为贵妃那句“我儿不会是被人下毒了吧”,提醒了皇帝,而皇帝怀疑是她下了毒。 毕竟,太明显了。 她先开口向皇帝求旨,想要林柚做珍华的驸马,随后,贵妃也开了这个口,想要林柚做晴华的驸马,两边一块儿抢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皇帝能不怀疑吗? “娘娘,五皇子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丽妃惊得快要跳起来了,“跟他说,让他现在就回去,不要来了。” “听说,麟德殿那边太医已经看过了,那盘公主最爱吃的八宝豆腐里有杏仁,公主吃不得杏仁,偏偏放了。幸好公主吃得少,听说公主这情况,若不小心吃多了,会要命的。” “意思是,是本宫叫人放的?八宝豆腐不放杏仁,还叫八宝豆腐吗?”丽妃冷哼一声,心知这一切未必不是贵妃的精心安排,但如今对方先下手为强,她又能如何? “殿下知道了,这才匆匆赶过来,一会儿估摸着皇上的旨意也要来了。” “怎么?难不成还想要我的命给那小贱人赔礼道歉不成?别说本宫没做这样的事,就算做了,就凭她,也配?”丽妃俏丽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令方踏进殿门的五皇子李成圭都愣了一下。 “母妃!” 看到儿子,丽妃心里的气稍微平了一点,“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叫人来递个话?” 殿里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门口留了两个心腹。 李成圭过来,在榻边坐下,丽妃要拉儿子上来坐,“儿子不敢,儿子坐在这脚踏上正好。”李成圭给丽妃捶着腿儿,一副母慈子孝的光景,丽妃心里那点怨气也就消散了。 不论怎么说,做女人,年轻时候儿争丈夫的宠,可也就那么几年的时间好争。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争个一儿半女的,老了的时候,还是要靠儿女们。 她在这宫里半生,从才人到了如今四妃的位置,一路也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走上来的。如今,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都争气,女儿虽不省心一些,可也解了她在这深宫里的寂寞。 江梅萍又有什么?皇帝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再得宠,生得出儿子出来?就算生出来了,大皇子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她那襁褓中的儿子,还能指望皇帝活到他登极? 简直是笑话! “前些天,不也禁了我的足吗?说是一个月,可你瞧瞧,今日,娘不也出了这仙居殿的门了,宫里宫外的人都看得到呢,就算今日再禁我的足,也不过如此,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丽妃安慰儿子。 可怜她儿子也就晚出生了几年,结果就没当成太子,反而是华妃的儿子占了先了。 “儿子担心这一次,朝臣们会有想法。”李成圭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丽妃的脸,“儿子在想,若动那一枚棋子,彻底把这局势搅乱,兴许还好些。” 见丽妃眉头紧锁,李成圭手上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连忙道,“也省得那边步步为营,步步相逼,最后,儿子担心母妃被逼得没有了退路。” “可我担心你父皇……,江梅萍那贱人实在是太得你父皇喜爱了,连带的,晴华那小贱人也颇受你父皇重视。你也看到今天了,你父皇迫不及待地就遂了她的心意。明明林柚是母妃看上的,原本准备将你妹妹下嫁给林柚,也好让林家助你一臂之力。” “正因如此,儿臣才先走那步棋。太子一向与晴华殿那边走得近,若一旦太子通过晴华殿与右相缓和了关系,到了那时候儿臣才真正没了指望。”李成圭胸有成竹,“况,儿臣也与林柚有过接触,他并不愿娶晴华,不想成为长安城里的笑柄。”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柚:真不想当这驸马; 宋迟:滚,让我来! 第14章 “你想如何做?”见儿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似乎自己反对也没有用了。 为什么要反对呢?丽妃觉得儿子说得也很有道理。她这些年已经受够了江梅萍的气了,如今,到了她女儿选驸马的时候,她女儿居然还要继续受李晴华的气,丽妃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自然是把这件事闹大,一旦闹大了,晴华的身份就盖不住了。那时候,不需要我们动手,贵妃自己就会寻死路。”李成圭垂下眼帘,食指轻轻地捻了捻拇指,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好似说了一件很寻常的事,今日天气好,或是我吃了两碗饭而已。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丽妃也很高兴,“选的人可靠吗?需要母妃做什么吗?” “可靠,人已经放进去了,他家破人亡,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听说是江建忠的外甥女,他求之不得。毕竟,如果贵妃倒台了,江建忠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如果能够得手,他也算是大仇得报,有何不可?” 万全之策!丽妃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她抚着儿子的肩,“千万不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子那边也须防范好,一旦有事,不能便宜了那边。” “儿子知道,太子这些年也多亏贵妃和江建忠照应,但林辅之对他非常不满,胡寿海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前儿在大殿上,他见了太子后连礼都不行。倒是儿子,他看到了居然还主动说话。” “那就好!”丽妃也是当母亲的人,喜欢听这些话,又担心儿子在这里待时间长了,忙道,“你先回去,母亲等候你的好消息。” 李成圭前脚刚走,后脚,紫宸殿那边的公公就来了,一改往日殷勤谄媚的德行,扬起下巴,垂眼朝下,“丽妃娘娘,陛下有话要问呢!” 丽妃只得跪下,“妾身当知无不尽!” “你为何要在衮国公主的饮食里下毒?是不是因为朕未允珍华公主与林柚的婚事?” 丽妃气得全身发抖,“妾身冤枉!” 这公公哪里听得进去她喊冤枉?继续道,“传陛下旨意,丽妃降为丽嫔……” 丽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宋迟本来不想出宫的,没办法,那些内侍和侍卫们一个个盯着他们这些来赴宴的离开。他从内侍别省旁边的宫门出来,又出了右银台门。上马后,宋迟右拐,快马加鞭,跑了四分之一个内城,来到了重玄门,又进了承香殿。 “殿下,殿下!”宋迟直往里冲,幸而,承香殿里并没有女眷,孙安国迎了上来,笑道,“殿下还是在小花厅里呢。” “就算喝酒,也要换个地方啊!” 宋迟撩起袍摆,跨了进去,一把抢过了李成韶手中的酒壶,“殿下,你想办法带我去一趟晴华殿吧,今晚不去一趟,我觉都睡不着。” 李成韶的酒被吓醒了,眼里的迷离如云雾一般消散,神情顿时清醒起来,“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看看晴华!” 李成韶盯着宋迟看了好久,抬拳就朝宋迟的一张俊脸挥去。劲风刮来,宋迟往后一仰,五指如爪般扣住了李成韶的手腕,也不管李成韶有多气愤,“她刚刚在宴会上吐了,我很担心,而且她现在对我有误会,我必须当面向她解释。要不然……” 宋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会寝食难安!” 他没有说看到李晴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时候,他心里有多难受。因为他非常清楚,李晴华一直喜欢的就是林柚。上辈子,李晴华嫁给了他,但一辈子念念不忘的依旧是林柚。 林柚那个混蛋!重活一世,宋迟很想弄死林柚,他还来不及动手,结果,狗皇帝又把晴华许给了林柚。 不过,那又如何,他迟早要抢过来的,但前提是,他不能“家有悍妻”,别说悍妻了,连娇妾都不能有,原因是晴华本就嫌弃他。 李成韶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晴华她是个闺阁女儿,你一个大男人,你要去她的寝宫,宋迟,你当我是个死的吗?” 宋迟迟疑了一瞬,李成韶以为他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谁知,他松开李成韶,“你若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我让你带我去不过是尊重你,别以为是我找不到地儿。” 他说完,起身就走。 李成韶连忙起来,跌跌撞撞两步,一把抓住了宋迟,“站住,你不能去!” 这是找不到地儿的事吗? “我必须去!”宋迟扭头看李成韶,“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我原本可以不进京,我之所以来,为的就是晴华,她现在不定多难受,你不让我去看她,你觉得可能吗?” “我让人带你去!不过,今日太晚了,宫门马上要下钥了,只能明日。”李成韶让了一步,他到底还是喝多了,方才,宋迟话里的意思,他居然没有听出来,宋迟说,他原本可以不进京。 李成韶有点头疼,“我怎么听说,皇上今天封了林柚为驸马,你去看晴华算怎么回事?你确定她想见你的吗?” 当然不确定了,但那又怎样?对宋迟来说,李晴华嫁给谁都不会幸福,林柚?林家还能够活几年,要是林家满门抄斩了,晴华难道要做寡妇吗?再说了,这京城还能存在几天? 宋迟见李成韶总是不答应带他去,他也懒得与李成韶多说,起身就朝外走。李成韶是没有办法了,宋迟的能耐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真的放任不管,他可以提着他那把刀,把皇帝给砍了。 “你等等!”李成韶喊来了孙国安,孙国安当然不能亲自领宋迟去,便喊来承香殿的一个暗卫,让他陪宋迟过去。 大半夜的,去公主的寝殿,难道还要光明正大地去? 第15章 李晴华躺在床上,瑶枝姑姑已经喊了她三遍,让她起来沐浴,但李晴华一直没有动。 很多事,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记得前世,宋迟在遇到她之前是没有娶妻的。而宋迟遇到她,在她自己的记忆中是在一年后。 她犹记得那天,宫里四处都起火了,她在天未明的时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吓得直叫“娘”,等她稍微冷静一点儿后,她开始喊秋谷,因为那天是秋谷值勤。 春草衣服都没有穿周正,就从外面进来了,抱住她,安慰道,“公主别怕,还有奴婢在呢。” “我父皇母妃呢?” “奴婢还没有去看呢。” 说话的这会儿,她亲眼看到蓬莱殿那边都起火了。她连忙爬着要过去,春草不许她过去。她倒是冷静,拿来了衣服帮晴华穿上,来不及收拾细软,就在这时,殿门被人撞开了。 外面传来小太监宫女们到处飞奔逃命哭叫的声音。晴华蠢了一辈子,那会儿倒是有点灵光,问春草,“我父皇他们是不是已经不在宫里了?” “公主,这会儿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公主现在这里躲一会儿,奴婢去看看宫里还有没有人,能够带公主出去。” 李晴华被春草塞进了立柜之中,随着柜门被关上,黑暗一下子就笼罩住了她。 外面各种声音传来,但她再也没有听到春草的脚步声了。不知为何,一开始晴华还很怕,瑟瑟发抖,背靠着立柜的柜壁才能站得住,但后来,她就不怕了。 蓬莱殿离晴华殿很近,那会儿是秋天,天干物燥,火很快就蔓延过来了。对死亡的害怕,远远不及被抛弃的痛苦,和随时都会被叛军拉出去□□的恐惧。 柜门被拉开,晴华看到了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军,正是宋迟,他手里提着一把刀,雪白的刀刃上,随着血液在上面流淌,滴落,慢慢地亮出白来。他没有戴头盔,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红色的丝带绑着,垂落在身后,张扬的眉眼,在看到她的瞬间,动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想到,这里还躲着个人。 “是你的侍女让我来救你的,你是公主吧?我叫宋迟,你要是不怕我,就跟我走吧!”宋迟那会儿说得漫不经心,他四处看了看,见只有晴华一个活人,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声“喵呜”的声音,一个白团朝晴华的怀里扑了过来,宋迟本走在前头,但他猛地回身,他手里的刀就朝着她怀里的猫劈了下来。 后来,很多年里,晴华在想,如果宋迟那一刀劈了下来,一刀把她劈死了,是不是会更好些?但人生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宋迟的刀停顿在了半空中,而李晴华抱着她那只猫,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李晴华被宋迟绑在身上,那猫挤在两人之间,几乎被挤成了肉饼,但它到底命大,活了下来,此后很多年都活在两个人的中间。 李晴华撩起了幔帐,看着那立柜。前几天,春草姑姑说要把她夏日里穿的衣服收拾出来,放在那立柜里,被她拦住了,那立柜,就让它空着吧,总有一日还是会派上用场的。 李晴华也想过了,城破之日迟早会来,她原可以好好盯着,到底是哪一天。但,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跟着逃命了吗?阖宫上下,除了蓬莱殿,便是晴华殿和皇帝的寝宫最近了,但前世不管是仙居殿还是荣和殿,都跟着皇帝逃命了,唯独她,被留了下来! 她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贵妃,但出了城没几天,贵妃便没了。 立柜之中,似乎光影闪动了一下,李晴华心中有些不安,她正要让人过去瞧瞧,春草姑姑的脚步声很急促,“公主,承香殿那边,七殿下派了人来,说是问公主如何了,非要见了人才离开。” “七哥的人?还不快请进来!”李晴华忙让人帮她换衣服梳妆,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去沐浴一番。 她才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梳妆台坐下,披了一件外袍,头发还披散着,人就已经进来了。 原来,是个太监! 李晴华也就没了要梳妆打扮一下的想法,春草过来帮她把衣服披上,又捡了一根发簪,将晴华的头发绾起来,“是宋公公,奴婢就直接领进来了。” 晴华打量了他两眼,气得差点倒了下去,“宋公公?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宋迟穿一身太监衣服格外不自在,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朝晴华飞快地看了一眼,又忙低下头来,只一双眼睛不时地朝晴华赤脚瞟去。 晴华只觉得脚背被灼得疼,将脚缩在了裙摆底下,“你师傅是谁?什么时候进宫的?谁帮你净的身?真是难为你了,都是个无根之人了,还要娶妻!” 宋迟一听这话,腿就发软,这也是他非要来的缘故。一来是看晴华身体如何了,如今瞧着,生龙活虎,他也放心了。二来便是解释这“悍妻”之事。 “公主,臣……” “臣?小宋子,你师傅没好好教你,太监都是要自称‘奴’的,七哥那边孙安国到底是怎么□□人的?” “公主!”宋迟都带着哭腔了。 晴华站起身来,朝殿里边走了两步,宋迟跟在她身边,低声道,“公主,臣并没有……” 他猛地抬起头来,跨出一步,一把将晴华搂在怀里,一脚朝着柜门猛地踹了过去,哐当一声,柜门直接被踹倒了,从里面倒出一个人来。 李晴华吓得懵了,尖叫一声,转身朝宋迟的怀里扑了过去,双腿盘住了他的腰,恨不得将身体缩进他的身体里面去,“呜,是什么人?” 这时候的哭腔,才是真的哭腔。 第16章 宋迟笑了一下。 铁钳般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晴华,心里有一块地方松动了一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倒是很想好好享受一下美人恩,只可惜,地上那家伙开始动了。好在这人就不是个厉害的,即便如此,宋迟也不敢拿晴华冒险,他喊了吓懵了的春草一句,万般不舍地将怀里的李晴华递给了春草,“照顾好你家公主!” 柜子里是李成圭派来的人,是个侍卫,受过李成圭的重恩,身手还算可以,但也不是多厉害,毕竟,要是被抓住了,这人也无须要逃,公主和侍卫,也是一段佳话。 谁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身手非凡的太监呢?他堂堂一个侍卫,居然没有挡住这太监一击,隔了一层柜门,居然差点被踹死。 这侍卫挣扎着爬起来,眼睛还没有定焦,宋迟一个箭步跨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脚尖一碾,这侍卫发出了鸡一样断断续续的叫声。 李晴华已经平静下来了,眼见宋迟没打算留这人活口,她忙扑过去,拦住了宋迟,“你把他弄走,不要在这里。也不要让人看见了。” 明显是有人要害她,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然后“亲眼目睹”些什么,如此一来,她的名声就没有了。她根本不在乎什么婚约不婚约,她只是在乎名声。 “怎么?怕林柚知道了?”宋迟将这侍卫弄晕之后,侧目道。 李晴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宋迟一双黑黢黢的眸子上下打量她,目光格外放肆,李晴华就忍不住有些怒。但宋迟就这性子,说他,他可以当做没有听见。李晴华掉头就走,心想着,在他这里打伤了一个侍卫,还得意上了?吩咐春草,“喊两个可靠的人进来!” 宋迟急了,一把拽住李晴华,他力道大得可以把晴华的胳膊拉脱了,李晴华吃痛,没有挣扎,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宋迟的心突然就宁静下来了,声音低沉又沙哑,“我说了不帮你处理的吗?” 他们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李晴华也不知道为何,她似乎给宋迟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要她在宋迟面前摆出公主的谱儿来,她做不到。 挣扎着,出了宋迟的怀抱,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雪衣墨发,赤脚踩在地面上,脚指头雪白圆润,如同一颗颗珍珠一般。宋迟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嗓子干得难受,他别过脸去,没办法,今晚运气不好。 他上前去,一把抓起地上那人,往肩上一扛,趁着这会儿夜色深,也不走殿门,而是越窗而出。 他前脚刚走,殿门便被人拍响了,宫人把门打开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连皇帝都惊动了,贵妃急匆匆地扑了进来,拉着晴华上下左右地看,“妞妞,没事吧?” “我没事!”李晴华朝寝殿门口看去,丽妃和珍华都来了,她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丽母妃和三姐这会儿怎么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丽妃的脸上非常失望,“没,没事,我听说你这里进了贼,就过来看看!” “进了贼?丽母妃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这贼进来前,跟丽母妃和三姐打过招呼?这就奇了,春草姑姑,你四下里都看一遍,人手不够的话,让丽母妃和三姐的人也帮忙瞧瞧。” 若李晴华遮遮掩掩,丽妃一定会坚持让自己的人掺和进去四处找一找。但李晴华主动提出,丽妃就没有必要让自己人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贵妃此时也品出了味道来了,她从瑶枝手里接过一件氅衣,亲手披在了李晴华的身上,冷笑一声,“丽妃妹妹,你安排的贼呢?在哪儿呢?既是想到我女儿宫里来捉贼,你就演点真的出来,你今日要是不给本宫个交代,本宫和你同归于尽!” 贵妃说完,就不管不顾地朝丽妃扑了过去,抓住了丽妃的头发就胡乱打了起来。李晴华从未见过这样的贵妃,她一向巧笑倩兮,一向温婉可人,是大随高高在上,身份最为珍贵的女人。 珍华也呆住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见她母妃的脸上被抓破了,顿时惊骇不已,朝内侍宫人们喊道,“还不快给娘娘帮忙!” “你敢!”李晴华站了出来,她想到前世,丽妃以太后之尊,将她逼到宫里,用她的性命换宋迟的承诺。她想到丽妃和当时的新帝李成圭将大随的这一场内乱栽到贵妃的名下,说贵妃祸国,连带她这个养女在整个上京城里都抬不起头来。 她想到贵妃逼宋迟休了她,要将新寡的珍华嫁给宋迟。她记得宫里的内侍送来了一段白绫,宋迟的母亲跟在后面,内侍尖利的声音说,“公主,贵妃早就没了,太上皇也不在了,没人再护着您了,您这就去吧,奴会好好送您一程。” 宋迟的母亲说,“公主,时至今日,我儿对得起你了,你好好去吧,放他一条生路!” 李晴华拔下了手中的簪子,她冲了过去,朝着丽妃的手臂狠狠地扎了进去,丽妃发出一声惨叫,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她猛地缩回手,李晴华第一次行凶,自己也被吓住了。 “别怕,我儿别怕!”披头散发的贵妃将吓呆了的女儿搂进怀里,她什么形象都不顾了,哭道,“我的妞妞受苦了,都是娘的错,我们该早点死的,不该活着,为什么舍不得去死呢?” 李晴华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贵妃也跪了下来,将晴华紧紧地搂在怀里,朝皇帝祈求道,“陛下,赐死我们吧!” 皇帝喝了点酒,晕晕乎乎的,此时如梦初醒。他看看被抓得已经破了相的丽妃,又看看她胳膊上血流如注,再看看跪在地上请死的贵妃,哭得惨兮兮,梨花带雨,半天才哆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17章 比起刚才母妃和丽妃打架,此时的晴华才是真的懵。前世,她并没有留意,如今,她才发现,她父皇是个怎样的昏君? “陛下,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到陛下身边来,妾身应该早点死掉,妾身让丽妃姐姐如此憎恨,如果丽妃姐姐是忌恨妾身抢了陛下的宠爱,就冲着妾身来好了,为什么要把这些算在孩子们的身上。妾身何曾有过害三公主之心呢?” 这一点,宫里人有目共睹,不管贵妃与谁争宠,从来不会祸害到皇子皇女们,她也从来不干涉东宫之立,她一直只忠心皇帝一人,而绝不牵连到储君之事。 所以,丽妃今日晚上对晴华发难,为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皇帝昏聩,他并不是真昏聩。酒醒了之后,他脑子转得飞快,看了一眼被贵妃如珍如宝一般搂在怀里的晴华,一瞬间,帝王这颗无比坚硬的心软了下来,这两人的生死荣辱都系在他的身上,原本她们可以不这样的。 皇帝的龙目蓄满了怒火,看向丽妃,“朕可曾允许你出殿了?” 丽妃噗通跪了下来,“陛下,妾身也是听说有窃贼朝衮国公主这边跑来了,妾身一心挂念衮国公主的安危,想到只要衮国公主无碍,妾身便是死了也是愿意的。” 她哽咽两声,“求陛下责罚!” 丽妃的脸被抓伤了,此时瞧着有些狰狞,她惯会哭,一哭起来,少有男人能够架得住。到了这时候,皇帝居然都还对她起了怜悯之心。好在贵妃哭得呜呜咽咽,一心寻死觅活,李晴华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假,但无论如何还是要陪着演,哭道,“母妃,是孩儿连累了母妃!” 贵妃顿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她突然起身,独自朝门外冲了过去。皇帝见此,无缘无故地,猛地一脚朝丽妃的心窝子踹了过去,提起袍摆,就撵了上去,边跑边喊,“拦住贵妃,萍儿,你等等朕啊!” 可怜他年老,这些年,酒色掏空了身子,在过门槛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要不是贴身内侍眼疾手快,搞不好就扑倒了地上,但依然坚持赶了过去。 李晴华顿了一下,也跟着冲出去,见在殿门口的时候,两个内侍拦住了贵妃,皇帝正好也过去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贵妃凄绝地哭了一声,“陛下,妾身和妞妞生死荣辱都系于陛下一身,陛下,妾身还能不能活啊?” 李晴华扶着门框站着,看着贵妃映照在昏黄的烛火里的脸,她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门框里,养了好久的尖长的指甲壳咔嚓一声断裂,伤了她的指头,血淌了下来。 前世没有留意,但今生,李晴华却能够感受到,贵妃对她那丝毫不藏私的维护,视如己出并非是假的。在皇宫这种人吃人的地方,谁都想明哲保身,贵妃也一样,但凡不涉及到晴华的时候,贵妃都很懂分寸,言行举止恰到好处,很得皇帝的喜爱。 可只要这件事一与晴华相干,她似乎就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大福殿里,她的生母。 踩着月光,晴华只披了一件大氅,朝大福殿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后,只跟了春草姑姑和冬云姑姑。 从晴华殿到大福殿有一条长长的路,刚刚又经历了柜子里藏着侍卫的事情,春草和冬云都很担心。但公主一声不吭,似乎情绪很不好,贵妃被皇上带走了,这会儿,谁也不敢去打扰。 “咔嚓!” 似乎有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又是一声闷哼,紧接着,晴华便看到一道黑影,在附近的梅林里面穿梭。这种在黑暗中遇到事儿的情况,往往会让人害怕,可晴华看出,那人是宋迟。 她忙跟了过去,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手里提着个东西,往空中一扬,那黑色的一大团,就越过了宫墙,落到了仙居殿的后殿门口了,落地时有声响,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谁”,接下来就没了动静。 “公主跟着臣做什么?”宋迟拍了拍手过来,他上下打量晴华一遍,目光落在晴华脸上,眸色晦暗不明,他背着手,有种以免自己对晴华动手的克制。 李晴华不知道宋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在跟踪他。听到他说话,李晴华连理都懒得理了,也不管他在干什么,横竖,这人,除了杀人放火,他就没干过别的。 看到晴华想走,宋迟也想不到是自己方才这话得罪人了,他想起自己打扮成这小太监跑一趟晴华宫的目的,忙扣住了晴华的大臂,晴华顿感一阵剧痛,眼泪都出来了,怒道,“你不会轻点吗?” 宋迟就跟烫了一下手似地,连忙松开了,他看着晴华的泪眼,恍惚间,一下子回到了前世,他进去的时候,晴华就是现在这模样,泪眼汪汪,哀怨地看着她,但那时候,他平生头一次尝女人的滋味,又是他馋了好久,几乎夜夜都会梦到,每日醒来亵裤都有痕迹的女人,宋迟只迟疑了一下,那汪眼泪刺激得他狠狠地撞去。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尝过了,断了他半生幸福。 也难怪宋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生怕这辈子又要重蹈覆辙,如此的话,还不如让他去死呢。 “伤了吗?伤了哪里?”宋迟一着急,就要去捋晴华的袖子,晴华呆住了,这人,这辈子还是这样的吗?看人直溜溜地,居然上来就捋女人的袖子,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就这么迟疑一会儿的功夫,宋迟的指腹已经抚摸在她胳膊上的青紫上了,粗粝的茧子,在她白皙细嫩的如婴孩的肌肤上划过,顿时一股刺痛传来,留下了一道红红的痕迹。 晴华忙抽回胳膊,拉下了袖子,低着头,脸红脖子粗。她就不该和这莽汉多说话,就不该多搭理他。 晴华后悔死了,一个字都不说,单想听他会说什么? “晴华,我那个,对不起啊,下次我一定注意。” 还有下次?晴华抬起头来,看到他似乎的确很囧,也很后悔,摸了摸他那高挺的鼻子,“我没有妻子的!”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妻子,与我什么关系?难道说,你,宋迟,你欺君?” 宋迟连忙要去捂她的嘴,晴华柳眉倒竖,“你敢动手试试!” “不是,也不是欺君。晴华,我做了个梦,梦里你嫁给了我……” 晴华惊愣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难道宋迟和她一样,也是个重生的?她结结巴巴地道,“你娶……娶,娶了我?然后呢?”她甚至连宋迟一直喊她的名字都没有顾得上,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妥。 宋迟一听,高兴了,眉飞色舞地道,“就我娶了你,我做了好几个晚上这种梦……”想到梦里做的事,他突然觉得有点下流,再次摸了摸鼻子,“你对我很凶,不许我……这,不许我那,嫌我脚臭,我就想,这不是悍妻是什么?” “既然我梦里娶了你,你当然是我妻子了。” 晴华气得有些呼吸不畅,冷笑一声,“我是很凶,我是个悍妇,幸好是个梦,宋将军真是运气好!” 李晴华说完,抬步就走,她脚步飞快。宋迟这人有点迟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个梦吗?他都说了他做的是梦,再说了,他也没说嫌弃啊,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妻子这么凶悍,还很骄傲。 如果晴华不喜欢,她也可以对他温柔一点,不过,现在这样的世道,还是凶一点好,他喜欢她凶一点,哪怕她前世凶得让他都上不了她的床,只能流着口水馋着,他憋不住了的时候,他求她帮他,他也喜欢她那凶巴巴的样子。 事实上,宋迟是不敢说他经历过上辈子的,只能说是做梦。这要说是上辈子,还不得把她吓坏了?宋迟有些丧气,哪怕他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还是不能哄晴华开心吗? 第18章 宋迟并不知道,此时李晴华心里有多么震惊,她原本想去看看许充容的,却掉了个方向,往回走了。 宋迟跟在她的身后,一直看到她进了晴华殿,这才离开。 他知道了有这么个方法之后,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告诉晴华了,他并没有娶妻。宋迟如今,就盼着晴华赶紧及笄,胡寿海反肯定是要反的,只要胡寿海一反,他宋迟就有了机会了。 这狗屁倒灶的皇帝早该让位了。 不过,反了之后,会怎么样。宋迟还没有想好,他断然不会再像前世那样,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最后处处都被人拿捏在手中,差点就逼得他停妻再娶。 前世,大家都说晴华对他不好,他夫妻二人之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都没觉得晴华对他不好,外面的人有什么资格置喙? 他知道晴华嫌弃他,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十几年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而他是什么?一介反贼! 李晴华躺在床上,她有些无力,难道说,宋迟和她一样,也都是个重生的?但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难道还人人都能重生一遍不成? “春草姑姑,你记不记得你前世的事?”李晴华问春草,春草觉得公主是在胡思乱想,她轻轻地拍着公主,想哄得她早些睡,笑道,“那孟婆是做什么的?过那奈何桥的时候,岂能不给你一碗汤喝?哪能还记得前世的事呢?” 李晴华一想也是,可是宋迟怎么会说他做了个梦,梦到他娶了她呢?再想到宋迟本来就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前世看她就跟在剥她的衣服一样,必定又是他在胡思乱想。 方才,她都应该打他一个大耳刮子的,亏得她还跟他计较什么悍妇不悍妇的事。 想了半夜心思,到了天明的时候,外面吵吵嚷嚷起来,晴华不由得有些烦,问道,“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昨晚上闹了小半夜,今日一大早的,难道反贼又来了? “公主,出大事了,仙居殿那边的院子里死了个人,是个侍卫,也不知怎地就死在了那边,皇上和贵妃都去了。” 李晴华忙从床上起来,“我们也去看看。” 还没有走到仙居殿呢,就听到里头大哭大喊的声音,“皇上,妾身冤枉了,妾身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就跑到了妾身的院子里来了,妾身实在是冤枉啊!” 贵妃冷笑一声,“依丽妃妹妹的意思,这死了的侍卫就该在晴华殿不是?也难怪,昨晚上捉贼捉到了晴华殿里去了,莫不是约错了位置,必定是这些日子,陛下来丽妃妹妹宫里来得少了,这都是我的错了,我不该霸占陛下!” 李晴华停下了脚步,说这些话,她就不好进去了。她不由得想到前世,宋迟哄着她,“我们再试一次,这次我保证不急,真的,我听说弄得好了,女的也很舒服……” 晴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忙转身离开,站在太液池的水边上,迎着水风,她依然觉着热。但那时候,她国破家亡,贵妃死了,一直护着她的七哥阵亡,皇上逃到了蜀中,她的几个皇兄,就跟小丑一样,今天这个在南边登极,明天那个在北边坐上龙椅,全天下都在看李家的笑话。 李晴华除了因新婚那晚噩梦般的初/夜外,主要还是很恨宋迟他们这些杀入皇城,坏了大随江山的叛贼们。她一个深宫里的公主,流落在外,连宋家老太君身边的一个婆子都能瞧不起她,她满心都是怨愤。 上辈子,她唯一的执念便是折磨宋迟,以平她心头的怨愤与不甘。直到后来,她病入膏肓,身边的丫鬟带回来一个小丫头说是春草的侄女儿,小姑娘说着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她听了之后,才明白,大随的子民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她拖着病体,坐车出门,看到饥荒满城,饿殍遍野,坐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指桑骂槐,她才明白,大随的江山早就烂了,从根里乱了。 李晴华突然就很厌恶这皇宫,她在宫里信步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承香殿了。孙安国看到她,又很惊讶,大约是想不到,这才短短几天,李晴华又来了。 “七哥呢?” “都跟公主说了,不要叫七哥,就叫七殿下,或是七爷也行。” 李晴华不说话,怔怔地看着他,孙安国朝里展了展手,“公主进去吧,殿下和宋将军在后面亭子里饮酒。” 李晴华走了过去,在一棵老梅树下站着,听到宋迟在说,“在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昨日监察御史周子良弹劾万元炎贪污,韩林为之说情,结果双双被下了大狱。” 万元炎乃魏州刺史,韩林乃中书侍郎。前世,李晴华是不知道的,但如今,她也学会关心起朝政来了。 “今日一早,姜思海要为他二人分辨,说万元炎娶的妻子原是韩林休了的,就从这一点上来看,两人万万是没有什么私人原因。韩林之所以肯为万元炎说情,乃是因为,这件事怕是一件冤案。谁知,咱们这位陛下怎么说?说,就因为两人共一个妻子,这才……” 说到这里,宋迟就跟一只正在呱呱叫的鸭子,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他拿起酒壶,咕咕咕地喝了好几口。 晴华有些奇怪,但见七哥笑了一下,他坐没个坐像,就那么歪靠在桌子上,手里擒着个酒葫芦,也跟着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问道,“晴华站在那边做什么?” 李晴华不知道他已经发觉了自己,忙走了过来,笑道,“七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成韶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酒葫芦,银质的,打磨得光亮得很,上面映着旁边翠竹的影子。李晴华这才明白过来。 李成韶让孙安国给晴华上点茶点,也就没多搭理她,对宋迟道,“姜思海也是个老顽固,到了如今,还看不透时局,也活该他这会儿还在紫宸殿的门口跪着,一把老骨头了,经得起几回折腾?” “啊?我过来的时候,皇上在仙居殿。如今,这宫里越来越不安全了,昨日有个贼跑到了我的殿里,今日又死在了仙居殿。”李晴华看了宋迟一眼,昨晚上,她看到宋迟把个东西扔进了仙居殿,想必就是那个贼。 “呵,原来,咱们这位皇上,又在打理内廷里的事儿去了,但愿能够早点决断,要不然,姜思海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宫里了。” 宋迟没有听进去,他盯着晴华看。晴华被他看得不自在,桌子下面,她狠狠地拿脚踩了宋迟一脚,宋迟吃痛,一下子不防备,叫出了声,捂着脚,“你怎么下这么重的脚?” 李成韶看看二人,李晴华窘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宋迟是个傻子吗?他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踩她的脚?不但不自省,反而还闹到明面儿上来。 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 她红着脸,“你怎么这么烦?走哪都能看到你?以后有我在的地方,不许你出现。” 第19章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两个人有些不对劲。李成韶看看晴华,看看宋迟,略有所思,好似在琢磨什么事儿? 李晴华被他看得极不自在,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而不像宋迟,非常自在,甚至有点孔雀开屏的节奏,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李成韶的面前。如此一来,李晴华反而还要为宋迟不自在,两份不自在让她越发尴尬,“七哥,你在看什么嘛?” “咳咳!”宋迟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偷偷儿朝李成韶看了一眼。 “我在看我们晴华都成了大姑娘了!”他难得地,性情很平静,抬手抚了抚晴华的辫子,从未感受过的一种慈爱的感觉让晴华忍不住朝他怀里偎依了一下,李成韶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李晴华这才醒过神来,她抬眼看李成韶,三十出头的年纪,居然两鬓斑白,而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 不知为何,李晴华的心里涌起了阵阵酸涩,她鼻子有些发酸,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李成韶有点失望,至于为什么失望,他自己才知道。只是,看到晴华眼角发红,李成韶胸中有种情绪在发酵,他伸出手搂住了晴华的肩,轻轻拍,“七哥觉着你母妃为你选的夫婿不怎么样,七哥想亲自为你挑一个。” 晴华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好啊,我都听七哥的!” 宋迟恨不得把自己一张脸都送到李成韶的面前了,想让李成韶吻一口他的脑门一样,李成韶笑了一下,推开了他的脸,“晴华还小,且退婚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可成,须从长计议,让七哥好好想想。” “不过……”李成韶对晴华道,“你母妃如今给你寻的这个夫婿,也是她能寻到的最好的了。我听说林柚玉树临风,颇有才华,家世又好……” 李晴华原本想说,玉树临风不过是绣花枕头,颇有才华不过是附庸风雅,家世好他爹是奸臣,但看到宋迟后,到了嘴边的话,一拐弯,晴华点头,“是,我也知道,凭着他爹对皇上的那份忠诚,将来他也不敢亏待我。” 宋迟明显是失望的,他有些坐不下去了,讪讪地起身,“我还有点事,先去忙,回头再来陪你喝酒!” 李成韶和李晴华看他出去的背影,明明宽肩窄腰,威风凛凛,却显得那么落寞,透着一股子寂寥。晴华的心跟着紧紧一缩,前世,她对他那般不好,但每一次他来看她都英气勃发,兴高采烈,何曾这么失落过? 宋迟走后,李成韶和李晴华很久都没有说话,末了,李成韶道,“你回去吧,来的时间有点久了。” “七哥!”李晴华抬起头来问道,“你和宋迟是怎么认识的?” “他很小的时候,我救过他一命。” “然后呢?他肯定会说,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将来但有差遣,一定赴汤蹈火?” “你如何知道的?”李成韶意味深长地笑道,“似乎你对他很了解?” 李晴华点点头,又摇摇头,“就那么一点点吧,也不算了解,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乎,他的思维和咱们不同。” “不,晴华,是我们的思维和别人不同。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母妃给你们讲的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你们听了师傅的讲授,一定是笑话过那个糊涂皇帝,可是我们其实和那个糊涂人没有太多区别。” 晴华的关注点却不在“何不食肉糜”上,前世,她病入膏肓的时候,早已亲眼见识过人间疾苦,能够理解李成韶说的意思。此时,她的关注点在于,七哥怎么知道她母妃给她讲过这个故事? “晴华非常聪明,将来不论如何,一定会好好的,对不对?”李成韶笑眯眯地看着她,晴华却从他笑着的眼里看到了泪。 从承香殿出来,已至黄昏。虽然流过泪了,但李晴华的心情却很好,一路摘花踏草,玩得不亦乐乎地回来。经过仙居殿的时候,李晴华看到了宫门上的两把大锁,问道,“仙居殿怎么了?” 春草姑姑人虽在承香殿,但一直留意宫里的动静,“皇上下了旨,以后仙居殿被劈为冷宫,已经落了锁了。” “三姐呢?”李晴华问道。 “珍华公主一并与丽嫔娘娘一起被锁在冷宫。” 李晴华站在仙居殿的门口,看着门上被挖了一个洞,透过洞口,看到门内边放着两碗饭菜,是糙米饭上面堆着几根青菜一些咸菜。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动,此时已经爬满了蚂蚁,还有络绎不绝的蚂蚁排成了长队过来,场面看着叫人想吐。 李晴华并没有那种胜利者的喜悦。 就如同前世,丽妃后来成了太后,珍华寡居,要抢了宋迟当驸马。宋迟不肯休妻,态度非常强硬,后来迫不得已,与胡寿海的儿子联手,再次反了李成圭,立当今太子李成琚之子李俨为皇帝。 太后和废帝李成圭被圈禁,一日,晴华从那里经过,看到了趴在墙头,几近疯了的太后,披散着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对着她。当时,晴华没有看出来,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待她回过神来时,太后已经被侍卫们用鞭子抽下去了,在高墙的那边,摔得“嗷呜”叫了一声,还在大喊,“我会飞檐走壁,我会飞檐走壁”。 当时,晴华在那座废宫的门前站了很久,直到宋迟找了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哇”地一声哭出身来,伏在了宋迟的怀里,哭了很久。 她应当高兴的,但却没有。今天也是一样,她半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反而有种浸入骨髓的恐惧,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原本说要到宫外去一趟,去看看新开的那家银楼,有没有她看中的首饰,但李晴华病了,太医们说是染了风寒,唯独晴华知道,她不想起床,不想好起来,每天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去想,也挺不错的。 转眼到了冬至,李晴华的病并不见好,连太医都有些束手无策了。贵妃日渐憔悴,每天都会过来看晴华,坐在她的床边,牵着她的手抹泪。 李晴华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了愧疚,也明白,其实他们都没法控制自己的命运,那个,将所有人的命运拽在自己手上的人,他如今因年老体弱,没有了往日的凌云壮志,任由大随这艘巨舰在海上随波逐浪,很快就将撞上冰川。 他们很多人都会成为这场灾难的牺牲品。 “母妃,就不能规劝一下皇上勤理朝政,还有,我听说皇上将姜思海姜大人发配到了荆州,如今林辅之被升为中书令。皇上自即位以来,所用相,有尚法、有尚通,有尚吏,有尚文尚俭,尚直,均各有所长。如今,姜大人被贬,以后谁还敢直言呢?且林辅之乃妒贤嫉能之辈,向与东宫不合,大随的末日只怕就要到了。” 贵妃忙捂住了李晴华的嘴,惊恐地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我知道,你也与别人一样,觉得母妃是祸国之辈,可是晴华,母妃是个女人,命不由己,母妃也早知将来不会有好下场,恐怕连埋尸之地都未必有,母妃不怕,毕生所愿就是你能有个好归宿。” “林家林柚并非是我的好归宿,我当初只是想与珍华争,我做梦都没想到,会置珍华于如今境地。外朝不理,内宫无修,琚华姐姐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选夫婿。母妃,我想起这些我就害怕。母妃,如今天下,谁手上的兵力最多?” “胡寿海。”贵妃见女儿执意要说这些,她只好道,“我儿别怕,我儿吃过很多苦,将来不论这天下如何,都会有人好好保护我儿,一生无忧,母妃每天都在佛前求,母妃相信佛祖必定会听到母妃的祈求,会有人保护我儿的。” 一番规劝无果,晴华也懒得说了。 不日,宫里传来好消息,说是林辅之做媒,琚华公主要嫁给萧挺之。萧挺之乃林辅之的外甥,原先,林辅之欲推举萧挺之为礼部侍郎。萧挺之乃不学无术之辈,曾经对韩林将“流萤”读为“流虫”,韩林因此对姜思海说,礼部管天下道德文章,怎么能有错字相公呢? 堂堂公主,居然要嫁给一个这样不学无术之辈吗? 年后就要大婚,只有半年时间准备。小定日,李晴华爬起来,挑了一件新送进宫的首饰,李晴华在春草姑姑的陪同下去拾翠殿看琚华。原以为,琚华会嫌弃,会不高兴,但见她兴高采烈,满脸羞涩,一副恨嫁的表情,晴华有些不懂了。 但她还是由衷地送上来祝福。只不过,她一出现,其他的几个公主郡主们,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先还七嘴八舌地打趣琚华,这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了。 晴华难免尴尬,想了想,想起还被锁在仙居殿的珍华,不就是因为和她争驸马,如今堂堂公主,龙子凤孙,被锁在冷宫之中,或许会孤老终生。 李晴华打量这些公主郡主们,她前世后来打听过她们,但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突然之间,晴华明白过来,自己傻在什么地方,她以为萧挺之不是良配,那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可对过了二十,还没有嫁出去的琚华姐姐来说,年轻英俊,一直对她情有独钟的萧挺之却是个良配。 虽然此时此刻,萧挺之将他的一个表妹金屋藏娇在后院,琚华姐姐才一过门,不到一个月时间,他那表妹肚子鼓起来了,不得已,就抬了贵妾。 还有这些公主郡主们,她们和前世的自己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此时此刻,她在为她们想一条出路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更何况,她也没这个能力。 第20章 晴华没有多待,就从拾翠殿里出来了。她一路都在想,前世,胡寿海从范州发兵反大随,南下,在雍丘被困。死守雍丘的先是樊珣,后是七哥。雍丘之地,阻塞了叛军西进之路,同时又阻截了叛军南下江南之路。 也因此,太子李成据,五皇子李成圭这些人在南边称帝,你方唱罢我登场,建起了一个个小朝廷,俨然九五之尊,不亦乐乎。 李晴华在想,南边是大隋朝的财赋供应之地,也是前世大隋朝那些忠心耿耿的大将们死守的目的。连带,七哥的命也都丢在了雍丘,如果她能够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江南,在那里隐姓埋名,或许是一件极好的事。 晴华让冬云姑姑去跟贵妃说一声,她出宫去了,今晚或许要歇在衮国公主府暂时不入宫了。 她是大随唯一未出嫁便有府邸的公主,开府建牙,府上有她的人,经过前世,她如今知道哪些人堪用,哪些人不堪用。而离开,只是她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还有很多事须待筹谋。 衮国公主府据说占地面积颇广,在长乐坊,正门正对着延政门。延政门,望仙门,丹凤门,建福门和兴安门,一溜五个门,门前是丹凤大街,亲王公主府均在北面,待到了衮国公主府门前,李晴华才知道,唯独她的公主府是在丹凤大街的北面。 前世今生,这是李晴华第一次来衮国公主府。她带的人不多,春草要派人先过去通知一声,但李晴华拦住了。衮国公主府上,邑司令一人,从七品下,丞一人,从八品下,录事一人,从九品下。其中邑司令江彬,是当初她舅舅江建忠举荐给母妃的。 前世,她嫁给了宋迟后,江彬找到了她跟前,跪着求,说他曾经如何苦心经营衮国公主府,日日盼着公主会来,随时准备公主回来,如何约束府上的人,为她累积了多少财富,谁知最后便宜了那些叛贼。 到了正门口,朱红金钉的大门,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两个身穿黑色短衣的小厮正坐在石墩上翘着二郎腿剔牙,看到晴华等人站在门口,也只斜睨了一眼,不理不睬,依旧如故。 晴华已是满腔怒火,心里一声冷笑,朝春草看了一眼,春草让一个内侍上前去扣门。 “哎哎哎,你们干啥?起开起开,别在这里,别处去。”那两个看门的小厮,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黑色的圆溜溜的棍子,朝那小内侍挥了过来。那小内侍连忙跳着躲开。 就在这时,正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子,穿着新进贡的凤穿百花两色缎做成的衣服,头上是那年胡寿海进上来的百花蝶步摇,身后跟着一串的内侍丫鬟,论起排场来,宫里的公主们都没这女子排场大。 看到晴华等人站在门口,这女子只看了一眼,也不理会,站在廊檐下,看到石狮子旁边空着,怒道,“怎么回事,本小姐都说了今天要去桂园和灵真赏花,到了现在了,你们居然还没有把车备好。” “县主,车送去修去了,邑司令又新购了一辆车,还没有装饰好,现在马上就要来了。” “混账,车没有装饰好?早做什么去了?”女子说完,一脚朝那小厮踹了过去,小厮气儿都不敢吭一声。 李晴华看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上面黑檀木的匾,镶着金边,上面镀金的七个大字,龙飞凤舞,是皇帝亲笔所书“敕造衮国公主府”。 她并没有走错地儿,那么现在,这里面住的女子又是谁?这里与内城只有一街之隔,难道说,就有人不怕死地鸠占鹊巢了? “还有你,你是谁?站在我府门口做什么?”那女子不知何时拿了一根马鞭在手里,颇有点英姿飒爽地走了过来,抬起马鞭就朝晴华抽了过来。 宋迟打听得说晴华居然出了宫了。他岂会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一路寻了过来,在旁边等了好半天,谁知,竟等到跑出来一个女疯子,居然敢用马鞭抽晴华。 他怒喝一声,抽出他那柄大刀,朝着那马鞭一挥过去,另一只手,将晴华朝怀里一拉,马鞭齐那女子的手断裂,那女子手上被刀锋所破,血流如注。 “你是谁?居然敢伤本小姐?” 晴华没有说话,春草方才被吓得差点晕了,此时回过神来,朝前一步,挡在了公主前面,“这里是衮国公主府,你又是何人?” “衮国公主是我表妹,我住在她的府里,你管得着吗?”那女子扬着下巴,斜睨着晴华,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才是衮国公主。 “果然!”李晴华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哪怕是住在公主府里,也依然一副骂街泼妇的做派,一辈子都成不了公主。” “你敢骂我?” 李晴华朝后看了一样,一直缩在最后面的德海公公上前来,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衮国公主府的上空,打破了这一方的平静,“衮国公主驾到!” 李晴华盯着她这个表姐,见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精彩极了,她捡起地上的鞭子,头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着这女子的身上狠狠地抽了过去,“本宫的府邸也是你能住的?”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诡异的事情,她居然还能遇到。如果她没有临时起意出宫,或许她会像前世一样,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本该闲置的衮国公主府早就住进去了主人。 江彬、府丞和录事领着一干下人浩浩荡荡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公主鞭挞江秋燕的一幕,众人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晴华也不叫起,她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江秋燕,这女子抱着双臂哭道,“你打我?你居然有脸打我?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娘在宫里都是我爹在照应,我又不认识你,你一见面就打我,凭什么呀?” “你爹是谁?”李晴华气得都要晕倒了,宋迟站在她身后,手掌抵着她的后背,她这才勉强站稳。 “我爹是你舅舅,要不是我舅舅在外面为你们奔走,你以为你娘和你在宫里能够那么受宠?”江秋燕泪流满面,控诉道。 是江建忠,他居然把自己的女儿安置在了衮国公主府,他的胆子都大到了这般程度了吗?李晴华竟不知道,她一个身在深宫中的公主,她又如何能够关注得到呢? 那贵妃知道吗?皇上知道吗?文武百官们知道吗?或许,她并不真的受宠,可是,区区一个御史大夫之女,居然敢做出这种僭越之事,满京城无一人知道吗?自然是知道了,而无人敢在朝堂上说出来。 礼崩乐坏,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 “乖,鞭子给我,我帮你抽!” 李晴华的手被宋迟握在手里,他想要拿过她手上的鞭子,帮她抽江秋燕。李晴华摇摇头,将鞭子朝地上一扔,朝府里走去,经过江彬身边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脚步,吩咐德福,“叫宗正府来人,把这些人全部都带走!” “公主,臣冤枉啊!” 李晴华觉得好笑,“冤枉?你倒是说说,你冤在哪里?” 因这府上出了这么离奇的事情。方才,晴华在门口等的时候,德福见势不妙,已经安排一个小太监去了宗正府,此时来了不少甲士,将整个公主府统统都围了。 “臣是被国舅爷给骗了,说江小姐来公主府住,是娘娘答应了的……” 李晴华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在喊冤,这是在搬菩萨呢,“娘娘答应了的?那你该去娘娘跟前喊冤啊!娘娘能够在宫里受宠,还真是多亏了国舅爷呢,说起来,娘娘用这种方式报答国舅爷,也是理所当然是不是?” 李晴华有些后悔方才没有把鞭子带来,她满腔都是怒火,如今,看到姓江的,她就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李晴华说这话时,江建忠已经到了门口,他听着说完,满不在乎地进来,笑着道,“晴华出来了?怎么,准备从宫里搬出来?你娘她知道吗?答应了吗?” “舅舅这是用贵妃娘娘在压我吗?这是皇上赐给我的公主府,从头到尾并没有说我不能住。怎么?为了给江小姐腾地儿,我就不该进来住吗?” “看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有这么跟亲舅舅说话的吗?你又没个兄弟姐妹,秋燕是江家嫡女,是你表姐,与你打断骨头连着筋,有她住在你府上为你打理些庶务,不是很好吗?就为了这,她如今还没有好好议亲呢。” “嗤!”宋迟笑了,李晴华扭头看他,见他揉着鼻子,分明是遮掩自己的笑,偏偏声音还不小。 “是宋大人吧?怎么也在这儿?是专程来看我们的热闹的?”江建忠笑道,眼睛眯着,他素来与胡寿海不合,偏宋迟又是胡寿海那方的人,自然是看宋迟不顺眼。 “不,是我看势头不对,专门请了宋大人陪我进来的。毕竟,这虽是我的府邸,可是,如今这府上的主人可不是我,方才差点还被表姐抽了鞭子了,谁知道直着进来,会不会横着出去。”李晴华心里涌起了阵阵杀意,她是真的动了杀意了。 她不知道前世,贵妃的死,是不是跟江建忠有干系。眼下,这人居然胆子大到了侵占她的府邸,这样的人留着,还准备沾他的光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府的编制“邑司令一人,从七品下,丞一人,从八品下,录事一人,从九品下”,百度搜索来的,不考据哈! 第21章 宋迟特别得意,媳妇儿在维护他呢,他朝江建忠挑一挑眉,江建忠垂下眼帘,“公主,话虽如此,然公主是定过亲的人,驸马都尉知道了,怕是要误会公主了。” 宋迟顿时不乐了,这不是明摆着往他心上的这道伤口撒盐吗? “怕什么?”李晴华笑道,“我好歹也是堂堂公主,我母亲是贵妃,我舅舅的女儿都能住公主府,我还怕他区区一个林柚?我还想着趁着这两天在外头,好好在长安城里挑几个貌美的少年,将来好给我解闷儿呢!” 宋迟目瞪口呆,瞪着晴华,她这是认真的吗?还是只为了气一气江建忠?如果晴华是这样的话,那前世,她为何说什么都不许自己再碰她?她天天儿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给他戴绿帽子的痕迹,难道说是因为他技术不过关,做得不够好? 宋迟有点走神,他仔细回想前世。晴华嫁给他的那天,她虽然不是很高兴,但他揭开她盖头的时候,她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的。后来,他搂着她求………欢,到底馋她好久了,那天晚上,他有点急,把她衣服扯了之后就直接搂在了身下。 仔细想想后,宋迟就越来越没自信了。他不但不温柔,还只顾自己。他本不是那种人的,大婚那晚他就跟着魔了一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这么一想,宋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煞白那种。 要是晴华是这个缘故嫌弃他,他还真的没有办法。 终究还是因为他没有经验。但这种事,难道不是做得次数越多,才越有经验吗?晴华都不让他碰,他哪里弄经验去? 让他纳几房小妾,他又觉得这样太委屈自己了。这种事,他只想和晴华做。 江建忠听得吓死了,摊开双手颤抖着,“公主,此等污秽之言可万万不能说啊,这要是传了出去,长安城里的人将如何看待公主?” 关键,要是林辅之对公主有意见,那就惨了。谁家娶妻愿意娶个□□回去呢? 宋迟有点赞成江建忠了,觉得,这舅舅,千不好,万不好的,在这上面,倒还像个舅舅的样子。 宋迟连忙道,“公主想必是要挑几个美貌少年在府上当差,要是公主不嫌弃的话,臣那里倒是有几个得力的人,公主不妨先用着试试。” 李晴华朝他看了一眼,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李晴华信任的话,一个是七哥,一个是宋迟,最后一个便是春草了。她有心要让宋迟难堪,便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只用人,月俸什么的,还是你出,你也愿意?” “臣求之不得!”宋迟压抑住欢喜,这样一来,他和公主之间就有种微妙的关系了,似乎,他离晴华越来越近了。 宗正府的人到底还是没有把公主府的人全部带走,连江彬都被江建忠保了下来。江秋燕被江建忠带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说晴华没有良心,被江建忠装模作样地拍了一巴掌。 脸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府上账本被送到了晴华跟前,晴华翻了翻,有些不敢置信上面的数据。 她是有封邑的公主,虽封了衮州,封地还是物产富饶的济宁府,但如今账面上,区区五千两银子,便是她公主府这么多年的存粮。十四年,就落了五千两银子。 她原以为,若有五万两,也足够她跑路了。一旦,仗打起来了,如果她没有得力的家臣,没有部曲,她根本就保不住自己的产业。五万两看能不能拉起一支三五百人的队伍,或许应该能够保护得了她。 谁能想到是五千两呢? 晴华的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前世被父母抛弃,她本就自怨自艾一生。今生,她想靠自己,才发现,最亲的人,就跟附在她身上的蚂蟥一样,在吸她的血。 其实,一直在吸,只不过,她前世并不知道罢了。 好在,江秋燕并没有住公主府的正殿,而是在偏殿住着。正殿很快被整理了出来,李晴华坐在桌边,问道,“将军怎么不在?” 她出口后,才醒过神来,当真是习惯了,一有了难处,她便问起了宋迟。春草不知道将军是谁,愣了一下,好在晴华没有再继续问了。 到了傍晚时分,晴华这边正摆桌吃饭,宋迟回来了,他身上还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儿,才一靠近,晴华就皱起了眉头。宋迟已经习惯看她的脸色,忙站住不动了,离了她约有好几步的距离,将一个账本递给她,“江彬那混蛋还干了件好事,把你府上的财物送了多少出去,他都记了一笔,不过多是送你舅舅那边了,你用这个去皇上面前告一状,他一准儿得交出来。” 李晴华怔了一下,她望着宋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坐着,宋迟站着,她头一次觉得宋迟的身材竟是高大到了这般地步。他容貌昳丽,一轮落日正好在他的身后,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一刻,他在她的眼里,如同天神一般。 宋迟猜不透她的心思,见她有点想哭,再次朝后退了一步,如此一来,她就接不到他手上的账本了,“晴华,这账本是干净的,没有那个什么脏污。” 宋迟还记着晴华嫌弃他出身呢。不像长安城的那些少年们都有光鲜亮丽的身份,宋迟不是,草莽出身,叫晴华觉得他宋家连夜壶马桶上都沾着人血一样。 偏偏前世晴华无一物傍身,一粒一线花用都是宋家的,这样越发让她想不开,日日积虑。 这些,宋迟没有忘记,晴华当然也没有。 晴华的鼻子有些发酸,宋迟将账本朝她一抛,然后转身就要走。晴华接过了账本,连忙起身追了两步,宋迟听到脚步声就站住了,不得不说,此时他心里是很雀跃的。 她是不是感动了?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也算是长安城的美貌少年了?她是不是会留他了? “春草姑姑!”晴华喊道。 宋迟有些傻眼,紧接着,他就听到晴华道,“你帮我送将军过去吧!” 哦!宋迟有些失望,他挠了挠头,用一双哀怨的眼神,看了晴华一眼,觉得她好小气,他帮她忙活了半天,居然连口茶都没讨到。 路上,春草问道,“将军在长安城有府邸吧?” 有,与衮国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虽不在一个坊,但实则,后门对着后门。到底也还是隔了一墙啊。 “没有,就住客栈呢。” 春草低着头,有些好笑,果然是叫公主给猜着了,“今日,公主幸亏得将军襄助,公主并无可以报答将军的,府上别的不多,倒是院子多,若是将军不嫌弃,这边陌上院,可暂时给将军住。” 半日时间,晴华让人在陌上院单独朝东面开了个门。宋迟并不知道,一听说可以住在公主府,他就高兴得想要跳起来了,搓着手,“如此……甚好!” 宋迟觉得,以后可多多巴结这位姑姑了,顿时,殷勤地道,“姑姑真乃良善人!” 春草回到了正殿,忍着笑,将宋迟的话说给晴华听,晴华半天都没有没说,好久,这才忍下一口怨气,“哼,他这是变着法子在说我不良善呢。” 春草,看着晴华,公主知道生气了。今日,公主这般发作,真的是让她大吃一惊。但也不能说不好。人一辈子,哪能不为自己谋划呢? 春草笑道,“公主多心了,宋将军不过是随口夸了奴婢一嘴。再说了,宋将军想留下来,不也是担心公主会被人欺负吗?” 也只有春草姑姑才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饭菜都摆好了,春草习惯性地站在一边准备给她布菜。李晴华要拉着她坐下一起吃,“又不是在宫里了,何必还拘着这个礼?” 礼,在大随早就不存在了! 春草却不肯,“公主先吃,管奴婢做什么?公主好歹给奴婢留一点,一会儿奴婢独自坐着自自在在地吃,不好吗?” 满桌子的菜,少说也有十七八样,也不都是晴华爱吃的。她哪里吃的了这么多,不存在留不留的。 “奴婢瞧着宋将军年轻英俊,胆识过人,又挺能体贴人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会有这福气嫁给他呢。”春草边说,边看晴华的脸色,说实话,如果让她帮公主选的话,必定是选宋将军这样的,林柚一看就是个没用的纨绔,将来如何能够保护得了公主? 晴华呛着了,咳个不停,春草忙给她拍背,有点后悔自己在这种时候跟公主说这个。好半天,晴华缓过气儿来,扭头看她,“你哪只眼睛看他是个体贴的了?” 正说着,门口,就有丫鬟在唱,“宋将军来了!” 晴华更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春草看,眼中意味格外明显,你瞧瞧,他是个体贴的?真正体贴的男人,会在人用膳的当口过来吗? 春草噗嗤笑了,“公主慢用,奴婢过去瞧瞧,怕是短缺了什么?” 晴华无奈地放下筷子,“算了,你去看看他要是把他那一身倒腾干净了,你就放他进来,横竖这一桌子,我也吃不完,你又不肯陪我,你让厨房再给你上一桌子上来。” 宋迟果然是来吃饭的,他自己撩开了帘子进来,先看一眼晴华,又看一眼桌上的菜,“这么多好吃的呢?要不,臣陪公主喝两盅?” 作者有话要说:  姑姑真乃良善人,晴华不是! 第22章 李晴华两世都没有喝过酒,一时间有些愣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迟,“你想喝酒你就直说,你还想我陪你喝酒?” 再说了,她都不知道他会来要饭吃,也根本没有给他留菜,哪里想到这人的脸皮真是比城墙都还厚,不光不请自来,还在要酒喝。 春草因宋迟维护过晴华,对他颇有好感。再加上,她比晴华更了解晴华,不由得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公主,宋将军既然来了,好歹也是客,奴婢去瞧瞧厨房有没有好酒,叫他们送些过来。” 公主这里要酒,厨房怎么敢说没有?很快,那边便送了一坛子好酒还有酒具过来,晴华叫人倒了一壶出来,闻了闻,居然还是十年以上的梨花白,给宋迟斟了一杯,“我上次说,我在的地方,不许你露面,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对不对?” 宋迟果然是将她的话当耳边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一种前世在宋家,在他自己屋子里的那种自在的,一家之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气势。 “这酒不错!”宋迟喝完了,端着酒杯,示意晴华再给他续,晴华举着酒壶,看着他,眼神不可谓不凌厉。 宋迟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滴酒水沾在他的唇瓣,他薄而性感的唇,便显得清亮,泛着莹莹的光,李晴华盯着看了一会儿,无端地竟有些心跳脸热。 “你一个人住在这大一个府上不安全!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好歹,我欠忠王殿下一条人命,我帮他看着你,他也放心,你也安全不是?” “就这?”晴华突然有点失望,原因竟是这么简单的吗? “你还想要什么缘由?我也说不出什么缘由来了。来,给我满上!”宋迟讨酒喝,李晴华将酒壶往桌上一掷,“你分明是看中了我这里有好酒!” 宋迟无所谓,只要晴华猜不到他是馋她的人,想离她近点儿,而觉得他居心叵测的话,晴华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自己拿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夹了点菜吃了,一边咀嚼一边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晴华顿时生气,“你就不能把嘴巴里的食物吃完了再说话?还有,什么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迟连忙捂住嘴,一双显得格外无辜的眼睛盯着李晴华,他生就一双凤眼,黑白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的时候,就如同小鹿的眼睛一样,清亮澄澈。每每到了这时候,晴华就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迟的腮帮还在缓慢地拒绝,晴华顿时觉得自己特别可恶,有什么话非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说呢?她懊恼不已,气冲冲地起身,进了东次间,在窗前的榻上坐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几丛秋菊开在外头,夜风送来了阵阵清香。 外面,隔着一道帘子,宋迟小心翼翼地在问春草姑姑,“公主这是在生我的气了?” “没呢!”春草声音轻快,带着笑意,“公主要是生气了,早把宋将军撵出去了。” “也是!”宋迟颇为自信地道。 耳边传来宋迟大吃大嚼的声音,前世,她格外厌恶这种吃饭带响儿的吃法,也因此特别讨厌宋迟。绝不与他同桌吃饭,每每他带他的那些将领们回家吃饭,得意洋洋地让她张罗,她就觉得,宋迟是拿她这个公主在炫耀,看,公主是我媳妇儿,凡事得听我的。 她没有好脸色,也从不肯叫厨房里多安置,有什么就上什么,渐渐地,他那些狐朋狗友就不来了。他在外头吃得多,极少再回来烦她。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于宋迟他们来说是一种豪迈,能吃能喝的汉子,战场上才能够杀敌。可她,一直觉得长安城里那些胭脂少年,低吟浅酌才是气度。 如今想想,真是幼稚! 晴华招来一个小丫鬟,是宋迟送进来的一批人。横竖,只要她说,她的公主府缺人,别的府里,甚至冷宫中的丽妃都有可能往她府里塞上一两个人,还不如宋迟带来的人呢。 她用宋迟的人还安心些。 小姑娘名叫莲香,比起宫里的人来,礼仪上缺了那么一点,李晴华却不觉得,只要人好用就行了。 莲香约有十一二岁,生得一张很白的脸,眉目清秀,声音细细的,“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去跟厨房那边说一声,让他们给宋将军送一个酱肘子过来,好下酒!” “是!”小姑娘出去的时候,脚步轻快,眨眼间功夫就在前庭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厨房那边就把肘子送来了。宋迟已经将一桌子晴华几乎没怎么动的菜都扫光了,看到偌大一个油腻腻的肘子,宋迟咽了一口口水,但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嘴,想了想还是起身了,走到东次间门口,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敲敲门框,晴华回过头来,看到他,虽沉着脸,语气也不好,但说的话,“你有话进来说,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宋迟的心里一阵狂喜,他走了过来,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看着晴华在玩手里的九连环,半天解不开。他伸出手,晴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三下五除二便解开了。 似乎上了瘾了,又解下一步,半个时辰不到,就破了好几关,晴华抢了过来,“你才不是有话要说,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宋迟两手扶腿上,目光囧囧地看着她,眼里都在发光了,“晴华,我过年的时候要回去一趟,还有几天时间,你好不容易出宫了,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你不用怕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乔装打扮一下,你换个男装,当我的小厮,或是护卫都行,我们去郊外看看梅花,城西有家豆腐铺的豆腐脑特别好喝,还有一家卖豆皮的也挺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李晴华格外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这些话,是她前世得了重病后,跟宋迟说过的,想去看看郊外的腊梅,想去吃长安城里的豆腐脑,有家卖豆皮的,是明年元宵佳节,她被太子带出宫,在路边吃过了的,特别好吃。 宋迟被她弄得害怕了,激动之下,一把握住了晴华的手,“晴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 如果不是宋迟,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居然还用拇指轻轻地抠了一下她的掌心,晴华真的要被宋迟给感动到。她从前世的幻觉中抽身而出,猛地抽出手来,狠狠地朝他的手拍了过去,啪地一声,“你在干什么?” 晴华的脸通红,她有些懊恼地起身,朝梢间走去,宋迟吓住了,想都没想,起身朝她扑了过去,从后将她紧紧搂住。他喝了点酒,酒气喷在晴华的侧脸上,“晴华,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在他的眼里,晴华从来不是什么大随高高在上的衮国公主,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她便是他的妻子,上一世,他们是行过六礼,拜过堂的夫妻。 “我哪里不好,我慢慢改好不好?以后,不经过你允许,我绝对不碰你,我要是敢骗你,敢说话不算数,我下辈子当当当……太……” 晴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忙转身捂住了他的嘴,他温热柔软湿润的唇,贴上她的掌心的时候,晴华的脸颊都在发烫,眼神无处安放,“你再胡说,就别再来了。” “我不胡说,晴华!”宋迟欢喜得不能自抑,他握住晴华的手腕,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小女儿的羞涩尽落入他的眼底,他高兴得唇角高高翘起却不自知,只觉得,心灵最深处,一直苦心浇灌的那一朵花儿,总算是裂开了一点点小口,离开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忍不住用指腹悄悄儿摩挲晴华的手腕,晴华白了他一眼,抽出手腕,吩咐小丫鬟,“送宋将军回去吧!” 宋迟没有多留,他用眼神狠狠地刮了一下晴华柔软的细腰,和挺翘的臀部,这才狠心地扭头离开。 浴桶之上,水汽氤氲,晴华坐在浴桶上,她枕在桶壁之上,闭着眼睛。干花瓣被泡了之后,重新绽出鲜嫩的样子,随着水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雪白的胸脯。 她的眼前,晃动着宋迟将她按在身下时,眼中的猩红,无法掩饰的欲望,他沙哑着声音道,“晴华,别生气好不好?我再也不那样了,以后我轻一点。” 他没有顾忌她吗?分明只是她说服自己不让他碰自己的一个由头而已。新婚夜,他那么急了,却依然盯着她的脸看,她疼得皱眉的时候,他也能停下来,他也曾小心翼翼,生怕她伤了。 落红,让他吓坏了,非要看,以为自己把她弄伤了。她不肯,他便要喊她贴身的嬷嬷来帮她看,还试图说服她,“身体要紧,别的都是次要的”他懊恼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公主,瑶枝姑姑来了,要见公主一面。” 晴华从桶里起身,任由春草用帕子裹住了她的身体,服侍她将头发绞干,穿了衣服,在次间的榻上坐了,请瑶枝姑姑来。 瑶枝看到她后,松了一口气,但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地看晴华的脸色。晴华也不主动,端了一杯茶喝,一盏茶下肚,瑶枝姑姑这才开口,“娘娘听说,公主这里有个账本?” “是啊,一共十五万两银子,我正准备把这账本送上去,让皇上帮我追回来。” “如果奴婢是公主,一定不这么做。”瑶枝深吸一口气,“公主,娘娘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一定分那么清,公主把账本交出来,娘娘一定会帮公主追一些回来。有些虽然是送到了御史大夫府上,但未必就是用在了他身上。” 收藏不动,我真的是古言杀手啊! 第23章 晴华明白了,她细细地打量瑶枝,听说她也过了二十五了,但还没有出宫。前世,瑶枝是怎样的结局?晴华不知道。瑶枝跟着贵妃出了宫,往西边跑,后来贵妃死后,她是不是还活着,晴华不知道了。 “这些话,是娘娘让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晴华笑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执意不交出来呢?” 瑶枝吃了一惊,不明白晴华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她有些慌乱,“公主,看在娘娘这么多年养育公主的份上吧!从古至今,前朝后宫都分不开干系,娘娘仰仗御史大人的地方多着呢,公主何必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可我偏偏很在乎!”晴华的眼里隐藏了一抹杀意,“我原打算,要进宫去问问母妃,她到底知不知道江家的人鸠占鹊巢,江秋燕住在我这衮国公主府上,现如今,姑姑倒是免我跑了一趟。” 瑶枝姑姑以前一向对她都很好,贵妃不能过来看她的时候,都是瑶枝姑姑代劳。今天,就为了那账本,十五万两银子,瑶枝姑姑对她居然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 还是说,一直以来,在瑶枝姑姑的眼里,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不值得她尊重的主子,她对自己的那些关怀其实都是例行公事? 晴华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姑姑回去吧,母妃哪里还等着姑姑服侍呢,账本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瑶枝来,目的就是拿回账本,都这么晚了,御史大夫还在蓬莱殿里要死要活呢。偏偏今天,皇上被一个小狐媚子勾去了,没有去蓬莱殿。账本要不回去,江建忠就不走。 “公主,大福殿那位,并不是公主的生母。这世上,唯一疼公主的是娘娘,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难道抵不上一个账本吗?”瑶枝痛心疾首,“公主当真以为,就凭一本账本,公主就能要回那十五万两银子?” 晴华的手在剧烈颤抖,她眼圈儿都红了,含泪看着瑶枝,“姑姑刚才说什么?姑姑说,充容娘娘不是我的生母?那我的生母是谁?” “总有一日公主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奴婢也不敢说,公主应当明白,若没有娘娘在旁边帮衬一把,陛下是不会管这账本的事的。公主,把账本交出来吧!” 泪水滚落下来! 不待晴华吩咐,春草姑姑已经捧着账本出来了,她自作主张地将账本递给瑶枝姑姑,“姑姑,别再说了,账本您拿去吧,放过我们公主!” 瑶枝没有多说,接过了账本,用怜悯的眼神朝晴华看了一眼,抬头挺胸地出去了。 晴华抿了抿唇,她倔强地咬着唇瓣,望着窗外,看着瑶枝从前庭穿过,一道背影在门口消失。晴华却有种错觉,她一直在前庭朝前走着,留下了一道背影,在晴华的眼前根本抹不去。 “难怪,这么多年,她从来不让人来看我,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也不许我去。春草姑姑,如果她不是我的生母,我又是谁呢?” 晴华扑到了春草的怀里哭了起来。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宋迟询问小丫鬟的声音,“公主呢?公主睡了吗?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晴华看看时间,都多晚了,宋迟居然跑了过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的,他是想干什么? “你去看看!”晴华收了泪,春草才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宋迟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目光直锁晴华,眉眼阴沉,一股怒气席卷而来,直接冲了进来,握住了晴华拿着帕子沾眼睛的手,直视晴华红了的眼圈,“他们欺负你了?他们把账本拿走了?” 晴华望着他,他似乎很生气,那账本应该是他费了不少老劲弄来的,结果,在她这里,还没有焐热,就被人抢走了。 “是奴婢把账本拿出来的,奴婢不忍看公主为难。”春草姑姑忙一力承担,“公主,瑶枝姑姑说得对,若是没有贵妃娘娘从旁协助,或许皇上不会管这件事。” 这话大逆不道,但却非常实在。 晴华流着泪,点头,“是,你说得对,我知道。”如果皇上愿意管,江家岂会霸占她的公主府呢? “我去找忠王殿下去!”宋迟转身就要走,晴华却一把拉住了他,不知为何,晴华就是不想让忠王知道,她摇摇头,头一次,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别去了,不要让他知道了。我原本是想要那些钱傍身用的,可其实,也根本用不上。” 宋迟是在气头上,他其实去找李成韶,也明白,站在李成韶的立场,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他站在原地好久,沉着一双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只摸了摸晴华的头,“你别难过,终有一天,我会帮你把那些银子弄回来的!” 李晴华有些惊讶,对于一个当过匪寇的人来说,晴华太清楚他会用什么法子了。她依然接受不了宋迟可能会用的法子,但她张了张嘴,还是闭住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又实在是不甘心那些银子就这么白白地没了。 晴华在榻上坐下来,宋迟弯着腰,偏着头看她的脸,“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丑死了!” 晴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腾地站起身,恨不得朝宋迟啐一口,“宋迟,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媳妇了!”之前,他抱着她哄着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多少改了一点呢。 这会儿才发现,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晴华决定,要是宋迟故伎重演,她绝对不给他机会。只可惜,一直到她进了梢间,宋迟都没有再像前次,追上来,抱住她道歉了。 春草在一旁也是看得叹气,提醒追着晴华的背影不肯回头的宋迟,“宋将军,天太晚了,有什么话,宋将军明天再来和公主说吧。” “哦,好,我这就回去。你提醒她早些睡,不要七想八想,睡不好容易长皱纹。” 宋迟自以为自己是在关心晴华,春草却没有答话,沉默地将宋迟送到了门口,回来后,也没打算把宋迟的话告诉晴华。长皱纹什么的,这种话,她要是说了,公主一准儿会牵连到她。 春草进来给晴华放帐子,晴华问道,“他又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让我早点睡,要不然明天会有个黑眼圈,很丑?” 春草扶着银钩子的手顿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晴华,公主对宋将军似乎很了解啊,怎么会猜到宋将军会说什么? “公主早些睡吧,谁说这些话不好听,可也是真的呢,若是今日睡得晚了,是真的会生黑眼圈 ,长皱纹的。” 晴华翻了个身,背对着春草,“春草姑姑,以后你还是和宋迟少说两句话吧,我瞧着你和他越来越像了呢。” 天气渐渐转凉,下了一场雨后,还没有晴两天,天就阴沉下来,到了傍晚时分,开始落雪了。宫里,传来贵妃病了的消息,晴华裹着一件氅衣,坐在门廊上晒太阳,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宫去看。 照理说,应该进宫去的,毕竟是养了她一场的母妃。大福殿那位,她已经割舍了前世今生积累了好久的那份情分,蓬莱殿这位,有了前世的抛弃,又有了前几日,贵妃选择了江家,而又抛弃了她的事儿后,晴华已经明白,她或许两世与长辈们都没什么缘分的吧? 她一开始还想探究一番自己的身世,可知道了生母是谁,从来不曾相聚过,以后要如何融入彼此的生活呢? “晴华!” 宋迟的声音从老远传来,恨不得整个府上的人都听得到。晴华坐着没动,果然,过了一会儿,宋迟才过来,他步子迈得很大,出现在视野里后,几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晴华,我弄到了一辆很宽敞的马车,我在里头铺了两层熊皮,是冬熊的,很厚,很暖和,明日我亲自驾车,带你去看梅花,听说郊外梅林山庄的梅花全开了,好多人都出去看。” 晴华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一下子就动了,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宋迟顿时就开心得跟个孩子一样了。他扶着她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去给你弄套衣服穿,你想打扮成什么样子的?” 晴华又有点想抽他了,“我就是我,你是怕带我出去丢你的人吗?” “不是,那谁,江建忠吧,你舅舅,他虽然混球,但有句话说得对,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怕人说闲话。女孩子,成日被人说些难听的,终归不好。” “宋迟,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呢?还对我这么好?” “真的吗?晴华,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很好吗?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感觉不到呢。”宋迟惊喜得好似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 晴华就不该问,她就知道,和宋迟没法正常沟通。她感觉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她是有多迟钝呢?有些无语,晴华也懒得答他的话了,“既是明天出门,我今日就先进一趟宫吧!” “你进宫?你进宫做什么?万一你进宫了,出不来了,我怎么办?” 第24章 晴华有些没听懂宋迟的话,什么叫,她要是出不来了,他怎么办? “我未出阁,原本就不该独自住在宫外。”又想到,难道宋迟这一世已经穷得连宅邸都买不起了吗?他是担心,她要是进宫了,他不好在住在公主府了? 晴华于是道,“如果我留在了宫里,你还是可以住在我府上。”横竖,以前不也被江家的人住了那么多年,几乎将她的府上全部搬空了吗? 晴华想了想,吩咐春草,“去把我那年刻的那枚私章拿过来!” 春草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晴华对宋迟这个人竟然信任到了这般地步。很快,春草捧着私章过来了,晴华接了过来,翻过来看了一眼,递给宋迟,“虽然不怎么合规矩,不过,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这枚私章你留着。” 虽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能够垂死挣扎一下,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的。守住这个府,多少有些进项,将来到了那一天,她也好有点银钱跑路。 宋迟看到私章上刻着“衮国公主”十个字,顿时,笑得眉开眼笑。若非十二分的信任,谁会把自己的印章留给别人呢?更何况,这上面还是她的封号,这难道不意味着,他宋迟也算是这衮国公主府上的主人了? 哦,男主人那种! “你放心,有我在,你这府上保准好好的,谁也不敢来闹事。不过,晴华,我们约好了明天去踏雪赏梅的,你还是尽量出宫。再说了,你在宫里,万一有个什么事,我根本也照应不到。” 虽然,宋迟为什么会显得这么自作多情,晴华并不想去分辨到底是因为七哥的原因多一些呢,还是宋迟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晴华还是很感动,“我能有什么事?我在宫里十四年不也过来了吗?” 晴华的车,从衮国公主府驶出去,从延政门进去,穿过东内苑,绕过小半个内城,在左银台门门口下车,步行进去。 晴华先回了自己的宫,换了一身装扮,这才去了蓬莱殿。门口,听说皇帝在,和以往一样,晴华又在偏殿等了约小半个时辰。又是瑶枝来接她,解释道,“还是娘娘催着皇上离去的,要不然,还有的说。” 内宫之中,哪个妃嫔会催着皇上离开呢?谁不是天天儿翘首盼着皇上能够驾临?可想而知,贵妃是多想见晴华一面了。 晴华没有说话,跨过门槛的时候,瑶枝要如以往一样扶她,晴华避开了,笑道,“我也不是三两岁的时候了,还能被门槛给绊倒了不成?” 瑶枝不当一回事,该扶还是要扶着,固执地扶了晴华的胳膊,如同前面每一次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晴华进殿。 昨晚,晴华便想过一个问题,人与人之间在一起,难道不应该时间久了,就会有感情的吗?瑶枝对她,逐日里比春草对她都要尽心。但事实证明,春草对她是真心的,而她在瑶枝眼里,又算个什么? 可见这宫里,真正能算作人的,并不多。 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熬药的炉子就在殿前的廊檐下,与别的殿里不同。别的殿娘娘病了,必定不会就在寝殿门前就熬药,娘娘喝了药,一定是要多多熏香,把药味驱散尽,覆盖掉,绝不会留下一丝丝的药味,万一皇上来,熏到了皇上怎么办? 但,贵妃却并不这么做,反而,她每次病了,甚至都会在殿里熬药,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药味。 李晴华跨过寝殿门槛的时候,愣了一下。床上,她几乎都认不出贵妃来了,几日不见,憔悴得这般厉害,即便如此,上天对这个女人的美貌从不吝啬,她依然美得惊人,只不过,这种美,看着让人难过,心疼,怜惜。 晴华忍不住腹诽,难怪皇上愿意在这弥漫着一阵苦涩药味的殿里待这么久。 “妞妞!”贵妃挣扎要要起来,朝晴华伸出手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美人,哪怕是在病中,对自己依然牵挂不已。晴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加快了脚步过去,在她床沿落座,贵妃伸手将她抱过,晴华的身子僵硬了片刻。 “妞妞,你是在怪母妃的,对不对?”晴华没有动静,贵妃伤心不已,抬起头来,看着晴华。晴华面无表情,“母妃是在怪儿臣不该在公主府留宿?还是在怪晴华撵走了表姐?” 贵妃浑身颤抖一下,她脸色苍白,柳眉如烟,让人看着有种随时都会随风飘逝的脆弱感,旁边,瑶枝狠狠地瞪了晴华一眼,偏被晴华抓住了那道眼神。 她或许,真的是个没良心的。在这宫里,若是没有贵妃关照,她怕是会活得比那些没有母妃,或是母妃不得宠的公主们要差更多。但,晴华却不肯朝这方面想,衮国公主的封号,府邸封邑,都不是她求来的。 既然皇上赐给了她,就该是她的,这些年来,江家说是在她身上贴补了多少,外头都在传,江家舅舅对她比亲闺女都要好,可实际上,有几个人看到了,江家就跟一条大血蛭,吸了她多少血? 他们依仗贵妃得宠,自侍国舅的身份,在外面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不算,连她这个外甥女也要被吸干吗? “我知道,你是在怪娘不该让瑶枝把那账本拿回来。妞妞,你表姐住到你府上,是娘点头答应了的,娘想着,不论如何,得有个人帮你看着。况且,府上住了人,那些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如何。” “正殿好好儿的,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人,都没人敢进去。你昨晚是住在正殿吧?你瞧着有没有哪儿不好?” 晴华不吭声,贵妃朝瑶枝使了个眼色,瑶枝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进去了。她捧着个匣子出来,递给贵妃,提醒道,“娘娘,都在这里了。” 贵妃将匣子递给晴华,“娘这些总是要给你的,原本是准备你出阁的时候,给你压箱底儿,这会子给你也一样。不过,你要省着点花,无论什么时候,手上都要有点存积。” 晴华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是银票,至于是多少,晴华想,大约也不会少。但她怎么会要呢?如果是亲娘,她这会儿或许就要了。 “我生母是谁?”晴华冷着脸问道,她挑眉看向了瑶枝,瑶枝的脸顿时煞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道,“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是为了娘娘着想,奴婢不忍看到娘娘……” 贵妃颤巍巍地起来,一耳光朝瑶枝扇过去,“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晴华将匣子放在床上,她站起身来,以一道背影对着贵妃,“我并不关心我生母是谁。我也想明白了,是谁都不重要。若这个人不能把我放在心上,处处为我着想,是生母又如何?若她心底里有我,能够为了我不计生死,不是我生母也是我生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娘娘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那十五万两银子,本就不该是我的。江家拿了去,也让我心里少一分负担,我与娘娘本非亲非故,承娘娘多年照顾,如此,也能减轻我的一些负担!” 晴华出宫的时候,身后传来瑶枝声嘶力竭的呼喊,“娘娘,您醒醒啊!”但晴华决绝地踏出了门槛,走在两道宫墙之间,天空之中月朗星稀,晴华总算能够明白,前世,她半生都在纠结什么了? 她要的从来不多,只是一颗心。哪怕这个人什么都为她做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一颗心里装着她便够了。 她一直以为,贵妃将她视若亲生,结果,宫门被破的时候,她是被抛弃的一个。而今生,在十五万两白银面前,她依然是被委屈的那一个。 说来说去,她一定要这十五万两吗? 晴华正要出宫,被人拦了下来,“贵妃娘娘有令,公主若欲出宫,须贵妃娘娘手谕。” 她不想再回到蓬莱殿去求一道手谕,她只好回了晴华宫。一个人坐在窗前发了好久的呆。夜深了的时候,外面一道黑影闪过,晴华吓得起身,对方已经一跃进来,捂住了她的唇,“是我!” 是宋迟! 晴华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沾湿了宋迟的手,他连忙松开手,就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手而立,“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叫出声来,我要是被抓起来了,我无所谓,你名声就没了。” “那你还来!”晴华复又坐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宋迟蹲下身来,望着她,借着星月看她的脸,“我就说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吧,果然,那现在怎么办?你要是还想出去,我能帮你!” “然后呢?我拿什么还你?” “这等小事,要什么还?晴华,如今我们也熟了,你说我们算不算是朋友了?” 这话问得奇,晴华连流泪都不流了,疑惑地看着他,“你说呢?” “当然是朋友了!”宋迟一拍手,吓了晴华一跳,“你说话就说话,拍手做什么?”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以后我帮你岂不是应该的?所以,你也不用心里过意不去了,是不是?” 晴华心情特别复杂,所以,宋迟他也不一定非看着七哥的份上,才对她好的,不是吗? 宋迟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给晴华。她接过来一看,不是纸,是一叠银票,每张面额至少五千,约有二十多张,合起来约有一二十万。晴华从未拿到过这么多银票,但她对银票也没有太多的感受,倒也坦然。 “这是做什么?” “我来的时候,忠王殿下让我拿过来的。”实则,忠王殿下只给了四五万两银票,其余的都是宋迟自己贴的。他若是说出来,晴华一定不会要,因此他也就不说了。 只是,晴华也不傻,一个成日酗酒,不事世务的亲王,能够有一二十万的家当?她将银票塞到了宋迟的怀里,“少哄我了,再说了,我要银票做什么?我连宫门都出不了。” “那你之前那么生气,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准备要银票做什么?” 第25章 晴华语塞,难道她要说,她准备用银票买点人,将来一旦城破,她也有点依仗。 尽管晴华记得清楚,那一日是中秋节后第三日,后来她也隐约记起来,那日夜里,她明明听到了纷杂的声音,只是,她头一天夜里喝了点酒,殿里点的熏香令人沉迷,她怎么也起不来。 此时,她突然想起来,春草姑姑一向睡得轻,一点儿响动她就醒了,那一夜为何也和她一样怎么也醒不来?她貌似是被一块湿巾给捂醒的。 晴华突然握住了宋迟的手,“宋迟,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一种药,会让人一直想睡,醒不来?” 宋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晴华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反手将晴华的柔软的手握住,“当然有,这种药多了,软筋散,蒙汗药,都是常见的两种,怎么了?你先迷谁?……” 宋迟突然想起来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晴华,“你不会是想迷那谁,驸马都尉林柚?你想对他做什么?” 宋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晴华,如果男人用了这种药,是做不成那事的。他突然想到,林柚已经有两个小妾,四个通房,一定是经验很足,所以晴华才对他有兴趣的吗? 晴华倒是想不到宋迟都脑补了什么,她猛地抽出手,没好气地看了宋迟一眼,起身走到了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宋迟又是一身夜行装扮,“这么晚了,你不会就只是来给我送银票的吧?忠王殿下的银票你还回去吧,我也不要。” “你怎么知道忠王殿下给了你银票?你怎么不说都是我给的?” 晴华柳眉一竖,“你承认你在哄我了,是不是?”她也懒得再追究了,“明天的踏雪赏梅是去不了了,不过,如今雪下的不大,那梅花开得应该也不盛,附近有好几个赏梅的庄子,要说最好的,我还是喜欢城东的那个腊梅庄子,我喜欢腊梅,香气馥郁,且一向都是雪压得最大的时候开,满树的淡黄,娇嫩清雅……” 宋迟心想,在我眼里,你也是娇嫩清雅,他见晴华说起腊梅来,顾盼生辉,一扫他记忆中的沉闷阴郁,是他从未见过的活泼的样子,一时间,宋迟不由得看痴了。 晴华回过神来,朝他斜睨一眼,手指头儿戳着宋迟的眉角,“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就把你的眼睛!”她后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宋迟笑了一下,他起身,转过身去,有些别扭,声音也沙哑,“夜深了,我先走了!” 说完,宋迟便一跃朝外跃了出去,晴华跑到窗边看他,见他没有回头,几个起跃,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晴华站在窗口,一页纸朝她飘了过来,她抓过来一看,是一张三万两银票。 估摸着从宋迟的怀里飘出来的。 宋迟一路狂奔回了他在京城的宅邸,根本没有来得及回屋,便将衣服一剐,在院子里的井口边上,舀起一桶水,当头就淋了下来。 “哎哟喂,我的爷,您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大热天了,您这么淋,仔细淋出病来,老夫人知道了又要担心坏了!”常伯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出来。 宋迟朝他瞥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常伯给他行了个礼,“属下是奉闹夫人的命来的,眼看要过年了,爷连封家书都没有写回去,听说爷在这边一直很忙,老夫人很担心,让属下快马加鞭过来,看能不能帮爷一把。” “哎呀!”宋迟连忙将方才脱下来的衣服拿起来,里面一大堆银票飞了出来。常伯连忙过来帮他捡,疑惑地问道,“爷取这么多银票出来做什么?” “你是爷还是我是爷?”宋迟没好气地问道。 他淋了个澡,心里仅剩的那点冲动,在看到常伯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回到床上,宋迟将银票清点了一下,少了三万两,看来,他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张银票是三万两面额的,应是够用了。 夜里,宋迟做了个梦,还是和新婚夜一样的梦,他梦到晴华说他的技巧差爆了,连林柚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宋迟气晕了,想把林柚给砍了。早上醒来,亵裤上湿了一片,用手一摸,黏糊极了。 金枪也依然不倒! 宋迟把忠王的五万两银票送了过去,难得,李成韶没有喝得晕头转向,他抖了抖银票,递给孙安国,“你给衮国公主送过去吧!” 孙安国将他打听来的事说了,“昨日,公主从宫外回来,在蓬莱殿,贵妃娘娘给了公主一匣子银票,公主都没要。” 李成韶笑了一下,“她还是小孩子性子,大约是惦记了十五万两银票呢,真是傻孩子,以为皇上说是她的就一定是她的。你去跟她说,就说,她如今小,钱财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再,女孩儿家,有份嫁妆就不错了,别惦记太多了。” 孙安国将银票叠好了,收在怀里,袖着手就出去了。去了晴华殿,才知道,原来,晴华去了蓬莱殿。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等,晴华已经回来了。 公主明明阴沉着脸,但看到孙安国,晴华的脸上顿时就绽开了笑容,她快跑两步,过来,笑着道,“是忠王殿下让你过来看我的吗?” 孙安国心想,总算是不再喊“七哥”了,叫人听到了,不定又怎么在笑话呢?他不由得打量公主,原来那般小的人儿,如今长得这么大了。他犹记得当年他和忠王殿下第一次在大福殿的附近遇到了正由宫人们陪着捕蝴蝶的公主,小公主看到了殿下,就迈开两条小短腿朝殿下扑了过来,指着那蝴蝶,“父,父,要,要!” 殿下从不出门,偶尔出门,也经常会到太液池旁边转转,有时候能遇到小公主,有时候遇不到,要是那样,殿下就会回去,只背影会愈发萧瑟。 孙安国是在李成韶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太监乃无根之人,但也并不乏那些,去了根但没有去人性的。孙安国比李成韶大了十来岁,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最心疼李成韶,与李成韶最贴心的话,那就只有孙安国了。 他看到晴华这般,眼圈儿都红了,但宫里的人,首要学会的技能就是能忍了,他笑着道,“公主猜对了,正是忠王殿下让奴来的。” “公公快进来吧,公公来的时候,忠王殿下在做什么?他身子可还好?是不是又喝了很多酒?公公能不能跟他说说,不要一直喝酒,这样对身体不好。” 孙安国笑道,“公主的话,奴一定会带到的。奴也劝过殿下,殿下说他想不出除了喝酒他还能做什么了?” 晴华的鼻子一酸,“是啊,每个人其实都用最适合自己的活法在活着,我们干嘛非要干涉别人的生活呢?”只不过,忠王殿下能够做的选择比别的人要少,能走的路也更窄。 孙安国是来送银票的,晴华接过来看了一下,是张五万的,与昨晚那张三万不是一个钱庄出来的。看来,昨晚那张三万的,是宋迟的。晴华没有再拒绝,先留着,以后再说吧! “殿下说,公主府那十五万两银票的帐,公主就忘了吧!若皇上觉得这些该给公主,公主不用说,皇上就给公主主持公道了。既然不属于公主,公主就忘了,或许还会开心一些。” 晴华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听殿下的话,不会再提了!” 孙安国走后,晴华让春草姑姑将晴华殿所有人都聚拢起来,清点了一下人数,唯独少了一个叫袖红的宫女,在晴华殿约有十年了,但年纪不大,也才十八岁。 晴华从来不知道自己宫里还有个叫袖红的宫女,她问道,“知道去哪儿了吗?” 与袖红住同一间屋的宫女袖绿跪过来说道,“才袖红姐姐说肚子有点痛,大约是去如厕了。” “那就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晴华说完,对春草姑姑道,“若是再要人就从外头要吧,都是些歪瓜裂枣,没一个生得顺眼的。” 春草笑道,“是,公主的吩咐,奴婢记住了!” 宫人们听得这话,松了一口气,听公主的意思,是要提拔一个人起来。虽说没有选中自己,有点遗憾,但总比出什么事了,受牵连要强,各人都下去了,也不敢议论,只当晴华召集人这事儿,不曾发生。 袖红回来了,袖绿寻了个机会,跟她把这事说了,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快吓死了,幸好公主是在挑人,要我说,你刚才要是不走的话,兴许就被公主挑中了。” “怎么可能呢?我生得又不好!”袖红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顾影自怜的意思。 袖绿摇摇头,不认同,“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自己生得好,她也喜欢那些生得漂亮的。以前秋谷姐姐多好看啊,都说宫里要不是有贵妃娘娘,说不定皇上就瞧上了秋谷姐姐。” “这话也是你这小蹄子能够瞎说的?”袖红捂住了她的嘴,左右看看,见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秋谷姐姐就是因为生得好看,你要是想看她,你去东宫那口井里去瞧瞧啊,说不定还能瞧个影儿。” “啊?她死了?为什么?公主怎么也不……” “活该!听说,是公主故意把她送过去的,谁叫她跟着公主成日里想的是东宫那个主儿?咱们这位公主,你也别太小瞧了,指不定哪天把自己也给弄没了。唉,今日我不在,没被她挑中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晴华歪在榻上,春草姑姑边给她捶着腿儿,边把话说给她听,说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天晓得,这小蹄子背地里居然这么说公主。” “不慌,先留着吧。你以后留意一点,瞧瞧她到底是和那边在联系?”晴华吩咐道,把袖红弄死了,还会来两个袖白,或者对方还会启用另一枚潜藏多年的棋子,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还不如留着这个人呢。 能够在她的殿里用香的人,绝不是外面的。而且熏香这种,一向都是殿里多年的老人管着,很受信任的那种。如果不是今日临时起意,晴华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多少精力才能找出这人来。 但,她殿里的香,不是袖红在管的。不过,从内库领回来的时候呢? 晴华问道,“一向领香的时候,是谁在领?” “多数时候是那边送来,如果公主哪一段时间惯常用的香没了,奴婢也会叫人去领,不过,一向都是可靠的人,公主,怎么了?是不是香出了问题?” 晴华摇摇头,这里头的漏洞够多的了,现在时间还早,她犯不着太过关注,把自己弄得跟惊弓之鸟一样。况且,她重生一世,从来没想到了那一日的时候,跟着皇上逃出去。 另外,为预收文求一下收,有没有看耽美的咕咕,下一部想尝试一下耽美: 《我家后院直通上古》 文案: 被裁员的唐楚之回家继承了一家杂货店,后院直通山海经世界;从此,唐楚之的店里,不再卖烟酒副食,开始卖鸾鸟,肉质鲜美的灌灌鸟,一种叫萆荔的草能够治心绞痛; 易白珩发现,最近世面上又多了好些熟面孔,他几百年的努力白费了,他发现,这些老朋友都是从一家杂货店出来的。 唐楚之发现,有人经常在他店门口鬼鬼祟祟,既不买也不偷,他扶着门框,居高临下问,“你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我的杂货店?” 易白珩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迷了眼,“都看上了,怎么着?” 又名《我在山海经世界种地的日子》 第26章 香,暂时是不要多关注的。 “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儿。就算香够了,你偶尔也叫人去领一领香,不过,偷偷儿放着,不要轻易用。” 这么一说,春草便明白了,她大惊失色,想到之前柜子里藏了一个侍卫,又想到瑶枝对公主那种相逼,她格外懊恼,一向她以为贵妃娘娘会很好地保护公主,她太信任蓬莱殿那边了,以至于,当瑶枝姑姑逼问公主的时候,她竟然都没有觉察出来有何不对。 “不是你的错!”晴华握住春草的手,春草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出来,她呜咽两声,忍住了哭,“是奴婢的错,奴婢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转眼到了年关,宋迟期待已久的踏雪赏梅是没法去了。好在,正月里又下了两场雪,若是来得及,还能去赏一赏红梅。只是,晴华还是出不了宫,宋迟也一直都没有进宫来。 到了元宵一大早上,太子来给贵妃请安,正好晴华还没有离去,太子便讨好贵妃,“今晚上长安城里的灯会很热闹,若是贵妃娘娘放心,不若让儿臣陪晴华出宫去赏花灯。” 贵妃先是有些不高兴,江建忠在旁边道,“也是该出去松动一下了,过了这个节,晴华也该准备大婚的事了,那会儿就真不能出宫了。” 虽然能够出去,令晴华很高兴,但如果宋迟不在长安城,如今的晴华并不敢出去了。 从蓬莱殿出来,晴华说要回宫去做些准备,她留住了要到门口去等她的太子,“不如,殿下陪我去吧!” 听晴华喊殿下,太子心里有些惊,在陪她一起去晴华殿的路上,左右无人,太子拂过垂在头顶的枯柳,“晴华一定还在为秋谷的事生我的气吧?我也不知道她居然会……,那天,我多喝了一点酒,结果,把她误认为是府里的一个良娣,太子妃不依不饶,说这要是传出去,别的无所谓,会影响到你。” 晴华笑了一下,前世,这一阵子也是这样,太子突然到她宫里频繁了许多。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林辅之一直与太子不对付,三天两头在皇帝跟前说三道四,以至于皇帝真的动了废太子的心了。 消息传了出去,太子如惊弓之鸟,不知道往她宫里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后来,还是姜思海上了一份奏折,不知写了些什么,就打消了皇帝的心。 后来,城破,皇帝领一众人逃走的时候,太子半路抛弃了皇帝,一干东宫属臣拥立太子为帝,他还一鼓作气,收复了好些城池,当时,勋贵百姓们都以为,大随迎来了一个中兴之君。 “殿下,我没什么非要出宫的事,江建忠就是个酒囊饭袋,你若是想江建忠能够与林辅之打擂台,你就错了。我听说,胡寿海怕林辅之怕得要死,说林辅之能够看透他心头所想,但他愿意与江建忠交好,我不信,你连胡寿海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 太子非常惊讶,他没想到晴华居然能够猜破他的心思,有点尴尬,“我没这个意思,我是听太子妃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被憋在宫里久了,我就想带你出去逛逛。” 晴华便不再拒绝。 出了宫,往东走,过了丹凤大街,右拐,便到了马前街,这大约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了,两旁店铺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两侧挂着灯笼,长长地朝前延伸,宛若两条火龙在人间游弋。 太子倒是殷勤,忙前忙后地亲自张罗着给晴华买吃的,买玩的,晴华挑了一个八仙过海的花灯,提在手里,倒也没有多逛,就说找个临街的位置,要点东西来吃,边吃边看。 这无疑是很合太子的意思,他道,“我早就在那边富贵楼临街的地方预定了两个雅座,我们过去吧!” 陪着晴华在雅座里坐了一会儿,太子就说要去更衣。晴华听到隔壁传来了开门和关门声,过了一会儿,被压得很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晴华端起了一杯茶,饮了一口,孤独地将目光投向对面。 她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对面的楼上,一个人的脸被如龙一样的灯笼照亮,他裂开嘴在笑,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但眼里的光,比他牙齿上的光更加明亮一下子刺得晴华的眼睛有些发涩,涌出泪来。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他猛地转身离去。晴华坐回到了位置上,她想了想,起身跑了出去,手里提着八仙过海的灯笼,莲香跟在她的后面,下楼的时候,她差点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莲香一把拉住了她,对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收住脚步,惊讶地看着她。 晴华定睛一看,居然是林柚,她脸色有些不好,不知道该不该出言刺林柚两句,他身后跟了两人,一人穿大红,一人穿大绿,擦脂抹粉,一看就是纨绔子弟。这两人此时用诡异的目光看看晴华,又看看林柚。 “臣拜见……” 林柚的公主二字没有说出来,晴华朝林柚一脚踹过去。晴华比林柚高了两层楼梯,她一脚正好踹在了林柚的胸膛,林柚哪里想得到,晴华一见面,不是询问夫君如何,而是朝他动脚,他触不及防,朝后倒去,那两个与他一块儿的纨绔,看似两个男子,实则手无缚鸡之力,顿时就被林柚压垮了,三人摔做一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莲香有些惊愣住了。而此时,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她有些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晴华已经淡定地下楼,经过那三人旁边时,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一脚踩在了林柚的手上,她的脚后跟狠狠一碾,林柚顿时发出了猪一样的嚎叫声。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宋迟,里面还在大喊大叫,宋迟有些担心,伸长脖子朝里望了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才有人喝醉了酒在里头闹事!” 宋迟有些不信,询问的眼神看向莲香,晴华道,“宋将军要是舍不得莲香,本宫也不是不能割爱!” 噗通,莲香跪了下来,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奴婢愿意跟着公主的!” 晴华本是拿宋迟出气,哪里想到莲香这么经不得逗?一想,她到底不比春草,跟了自己好多年,自己的脾性,春草都摸透了,莲香才多大?她忙拉起莲香,“他要,我还舍不得呢!” 莲香破泣而笑,轮到宋迟,他恨不得自己有莲香那本事,说哭就哭,他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晴华身后。晴华坐上了马车,他本想跟上去,想了想,还是骑着马跟在她的身旁了。 “是回宫还是回府?” “回府吧!”晴华叹了口气,她不太愿意每天去蓬莱殿跟贵妃就那么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客客气气,不再像从前,尽管不是亲母女,但彼此尽量如同亲母女一般相处,好歹还知道个怎么相处的方式,如今实在是尴尬。 上一次,贵妃想送她银票,她没有要。后来,贵妃想法设法地想塞点值钱的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量她会拿去卖钱?晴华不肯要,情急之下说,“忠王殿下给了我不少银票!” 当天夜里,瑶枝就故意叫人传来了话,说是贵妃一晚上都没睡,哭了整整一晚上,果然,第二天早上,她过去,看到贵妃眼睛都肿了。 晴华在想,如果还有下次,贵妃要送她什么,她接着就是了。横竖银钱又不会咬她的手,但贵妃也跟她有了默契,再也没有想着要塞她点什么了,只不过,和她相处越发小心翼翼了。 想着心事,很快就到了公主府,车在二门门口停下,晴华抄了近道回到了正殿。 她只觉得,这里空气都要松散一些。 她叫厨房炒了几个好菜,又□□草去开了一坛子好酒,请宋迟吃饭。 宋迟兴致很高,问晴华,“你知道今日晚上,太子在你隔壁的雅间见的人是谁吗?” 太子一来想笼络贵妃,带她出来玩,二来实际上是想拿晴华当幌子,去见人。晴华都知道,她摇摇头,宋迟得意地道,“见的是太子妃的哥哥魏建,你走了之后,太子也跟着走了,魏建呢又去见了黄维明,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萧挺之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此时大约,萧挺之已经进宫把太子给告了。” 晴华的脸煞白,她不由得想起,在蓬莱殿里的时候,她本来不肯跟太子出宫,是江建忠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游说,贵妃也同意了。那,贵妃猜到了吗?还是说,贵妃与江建忠兄妹情深,他们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彼此明白,有着血脉才懂的默契? 宋迟有些吓住了,抬手在晴华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哦,你是不是与太子一伙的?只要你说句话,我帮你把萧挺之拦下来。” 晴华摇摇头,“没什么,我以为,江建忠与林辅之不是一个阵营的,看来是我太蠢了。” “谁说你蠢了?你琢磨这些事做什么?江建忠与林辅之是不是一伙的我不知道,但江建忠与胡寿海是死对头,说起来缘由也很简单,胡寿海嘴贱,说他很怕林辅之,因为林辅之总猜中他的心思,说江建忠是靠裙带关系。这不是明摆着说他瞧不起江建忠吗?” 前世,这些事,宋迟从来不会跟她讲,那时候,他大约以为,自己怀念宫里的生活,是因为与贵妃他们关系亲厚。如今想来,她到底怀念的是什么?那份属于公主的尊荣吗? 世人因为宋迟的关系,她身为一个亡国公主,后来又被太后百般欺辱,都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 第27章 宋迟喝酒也不是很馋,他主要就是喝酒的时候,可以稍微慢一点,假如他一杯酒每次舔一点,再吃两口菜,一顿饭两个时辰都不带够。 比如,这会儿,晴华就不吃了,坐在旁边,偶尔还闲得无聊了,提起筷子,给他布点菜,宋迟觉得,他可以喝到明天去。 门外,二门上的一个婆子来了,春草过去,听完了过来,凑到晴华的耳边道,“林大人把林公子领过来了,说是给公主赔礼道歉的。” “哪个林大人?”晴华声音很大地问了出来,她猜到是谁了,因此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如果是林辅之的话,他带林柚来道歉到底是几个意思? 明明是她踹了林柚一脚,林辅之是想让满京城人都知道,她今晚去了酒楼,遇到了林柚,她踹了林柚,落在别人的眼里,她成什么了? 这一刻,晴华难免想到,也难怪皇子们公主们都爱争宠,都想皇上能够罩着他们。若她是个平民老百姓,每日里过着简单的生活,倒也无人惦记着她。而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个不慎,她就又成了别人嘲讽的对象,如前世一般,一举一动,都被人评头论足,无非就是亡国公主之类。 招人可笑! 宋迟端起酒杯的手顿住了,他听完,一饮而尽,拿起手边的刀就起身。晴华按住了他,“你去做什么?” “你担心什么?”宋迟斜睨她一眼,“你怕我出去一刀把林柚给砍了?你放心,我还记着呢,他是你的驸马,驸马都尉,切!” 晴华的手一抖,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离去。宋迟在院子门口拐弯,背影消失,晴华捂着脸,眼里总算是渗出泪来。 春草在旁边看得清楚,她似乎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公主是有驸马的。 “林公子真是的,今日在那种地方,明明是认出公主来了,表示敬意就行了,他何必非要当着外人的面点出公主的身份来?于他脸上很好看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天就知道了!”晴华此时心里已经有点眉目了,林柚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如果说如今的林辅之是只老狐狸的话,那林柚便是一只小狐狸,他本性狡诈,只不过差在年龄上,不够他爹修练的年数长。 “你还是去看看吧!”晴华不太放心宋迟,她让春草去看,自己则去内室躺下了。 过了不到一会儿,宋迟便又提着刀回来了,听到他在外头问莲香,“你家公主呢?” 晴华听他说这话,心里就烦,“你家”“你家”,既然知道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她翻了个身,朝里睡下,耳朵竖起来,听得莲香道,“公主已经睡下了。” 既然是睡下了,宋迟自然不好闯进来了,他顿了好大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那跟你家公主说,驸马都尉,我帮她打发回去了!” 晴华呜咽地哭出声来,宋迟正要离开,他耳朵尖,听到了,朝里看了一眼,想了想,走到门口,“晴华,你睡了吗?” 晴华不理他,只抽搭得声音越发大了。林辅之多会看人脸色的人啊,他既然敢拎着林柚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明面儿上是叫他儿子来给她道歉,实则是欺负她,谁还看不出来呢? 若是真的道歉,就该是林辅之亲自去宫里向皇帝赔罪道歉,罢了,再来她这里道歉。哪有越过皇上,直接跑到她这儿来的道理? 没有人给她撑腰,也不可能会有人给她撑腰,她早就知道,就如同前世,连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嫁出去的琚华都能跟着她母妃逃出京城,阖宫就只有她一个人和七哥没有被人通知跟着皇上走一样,不会有人想起她的,也不会有人真的护着她。 但,宋迟一遍又一遍说驸马都尉,是在笑话她,还没有过门,就已经被婆家的人轻视了吗?今天如果是别人,晴华或许会筑起一道高高的厚厚的心墙,隔绝掉对方的嘲讽与讥笑,告诉自己,不必计较也不用理会,那些人跟自己没有关系,为他们伤心和难过都不值得。 可是,换了宋迟,晴华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她真的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不,还有春草啊!晴华安慰自己,抽泣声,也渐渐地弱了下来,为什么要哭呢?他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了。 宋迟被晴华的哭声逼得有些不耐烦了,他问莲香,“公主一直在哭吗?” 莲香也不知道,貌似之前公主没有哭的,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她一个做奴婢的,如何敢说?宋迟看她低下了头,便以为被自己猜中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林柚就好到了这份上?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她不说反击,居然还躲着哭。 宋迟气得,恨不得一拳把她门框捶瘪算了。但,不能,他只好忍着气,“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不说话?你要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他也不等晴华说好还是不好,就一掀帘子,直接进去了。才一进去,就呆住了,宋迟看着晴华趴在床上,翘着圆溜溜的屁股,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地,顿时,他身体里就涌上来一股冲动。 “你进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了?” “是,我不能进来,我不该进来,林柚才有资格,谁叫他是驸马都尉呢?” 选个那样的绣花枕头,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当绣花枕头,真不知道她是眼瞎呢?还是眼瞎!宋迟越想越气,看晴华哭得都开始打嗝了,又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她大约也想不到要自己给自己挑个好夫婿吧? 林柚好像是贵妃给她挑的,她或许连夫婿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宋迟想到这里,走了过去,在脚踏上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晴华,人这一生的路很长,不到了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刚刚这话,我也跟林辅之说过了,我叫他不要这么嚣张,说不定将来,他儿子还要在我手底下活命呢!” “你跟林辅之说?你以什么资格跟林辅之说这样的话?”晴华只觉得不可思议,宋迟的胆子是真的很大啊,林辅之是什么人?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宋迟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这长安城里,连个新贵都算不上。 宋迟却被她噎住了,有点生气,晴华这是在怪他,他不该对她未来的公公不敬吗?宋迟冷笑一声,起身,一把扳过林柚,捏住了晴华的下巴,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抚摸过晴华的脖子,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晴华,你就这么笃定你一定嫁得成林柚?” 他说完,撅起嘴朝晴华的唇堵了过去! 第28章 宋迟的吻技两世都没有什么提高,呼吸急促,急不可耐,双手还不安分。 晴华觉得,在他的眼里,自己怕是一只酱猪蹄,她唇上的皮都快被宋迟啃破皮了。晴华吃痛,推又推不开,她张嘴欲叫,反而给了宋迟机会,宋迟的舌头直接戳了进来。 在她嘴里搅动一番后,晴华惊得全身都僵硬了。宋迟大约也没想到居然这般容易,也惊了一下,两人大眼瞪小眼,晴华窘得猛地一把推去,宋迟根本没防备,从床上跌了下去,在脚踏上翻了翻,倒在了地上。 晴华深吸一口气,她双肘着床,朝里后退了几步,朝床角躲去。 宋迟好歹是个男人,自己这般,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宋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猛地扑了过去,将晴华拥在怀里,“晴华,我错了,我再也不了,不要怕我,晴华,不要怕,我不会了……” 这又是演的哪一曲?晴华有点懵,她一直知道,宋迟的脑子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但她没想到,他会不正常到这种程度。难道,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和自己一样,尴尬,又有点激动。晴华并不承认,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 只是,她身份……是和林柚有婚约的,前世,她与林柚解除婚约,落在宋迟母亲的眼里,她依然属于二嫁之身,在她耳边说了多少贞洁烈妇的典故,如果让人知道,她与宋迟在一个床上,而且还是行夫妻之事,只怕,唾沫星子要将她淹没的吧? “晴华,你不要怕我,我保证以后绝对再也不这么……欺负你,我,我,我真是禽兽不如……”宋迟抬手就要扇自己的耳光,晴华忙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不用,你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晴华其实没什么好静的,她本就没想要嫁给林柚,况且她前世也不是没和宋迟做过夫妻。男人在这方面本就特别容易冲动,宋迟每次看她的眼神就跟她没有穿衣服一样,发生今天这种事,本就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她从前太信任宋迟,到底与他做了二十年夫妻,她不许他碰她,他就果然一直都忍着。 谁想到,重活一世,宋迟居然胆子变肥了。想必,也是自己这些日子,对他太过亲近,给了他什么错觉?晴华并没有要怪宋迟的意思,只是,如果让她跟宋迟说,她没什么,这又算怎么回事? 落在宋迟的眼里,她和□□□□又有什么区别?她内心里很抵触这一点,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被子,别过头去。 宋迟眼里是浓浓的悲痛,他缓缓地放开晴华,慢慢地从她身上起身,站到脚踏上的时候,他几乎想脱口而出,“晴华,别想着林柚了,跟我吧,我会一辈子疼你!”可是,只要想到林柚,哪怕是被人抬着,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眉目清秀,又有很好的家世背景。 可反观他自己,似乎常年只会穿一身铠甲,每次到晴华这里来的时候,换一身简单的袍服。就算他洗脚的时候,把脚泡一刻钟半个时辰,晴华也还是会嫌弃他的脚臭。 宋迟不舍地朝门口退了两步,他眼睛不离晴华,知道后背重重地撞上了门框,他才不得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晴华都别过头看着被面,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宋迟知道,糟了,这件事发生之后,晴华怕是再也不会允许他踏进门槛半步了。 他回到客房,狠狠地一拳捶在墙上,心里说不出的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蠢到了非要和林柚争风吃醋。他到底在糊涂什么?再有大半年的时间,长安城将再也不是今日的长安城,那时候,林柚的脖子就会被送到他的刀下。 他当然绝不会允许林柚再拿晴华来换他那条狗命。可那时候,只要他动动心思,晴华又会跟他在一起。有了前世的经验,他这辈子一定可以把晴华护得更好,不许任何人欺负她,伤她的心。 他到底在急什么? 原本,这辈子,比上辈子就好很多了。宋迟捏着手里那枚私章,今日,林辅之父子上门来问罪的时候,他就拿出了这枚私章,自称是公主的家臣。大约是看到林辅之差点被他气得晕过去,宋迟心里一得意,便忘形了。 他忘了,前世晴华就算是被林柚羞辱,心里也依然是喜欢林柚的。他也忘了,他这辈子,只是得到了晴华的信任,而林柚才是她未来的夫君。 现在怎么办?晴华被他这般,会不会想不开而寻短见?这念头一起,宋迟只当晴华已经悬梁了,他发足狂奔,来到正殿门口,看到守门的婆子,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忘了这会儿晚了,他已经进不去里面,而且他压根儿也没有脸再进去了。 “嬷嬷,能不能麻烦进去帮我把春草姑姑喊出来?”宋迟又一想,如果正好春草姑姑出来这会儿,晴华出了事,他岂不是要悔死?他还能活下去吗?“哦,不,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我担心公主!” 就算晴华要杀了他,也没什么吧?能够死在晴华的手里,他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只是,晴华以后没有人照顾怎么办? 事实证明,宋迟真的是急得已经没有正常思维了,他脑子里想的所有的都是不好的,急得都要哭了。 “宋将军请进去吧,不过,尽快出来吧,公主这个时辰就该歇下了!” 宋迟朝里冲去,正好撞上了春草姑姑从里面出来,他冲上去就问,“公主呢?她还好吗?她有没有做什么?” 春草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进去的时候,公主躺在床上,脸朝里正在无声地哭,床上一团糟,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敢多想,问公主要不要沐浴,她摇头。春草只好去端了热水来,给公主擦了擦身子和手脚,公主换了一身衣服后就睡了。 春草准备离开的时候,晴华喊住了她,“春草姑姑,你说,我要是去求皇上下旨解除我与林柚的婚约,他会不会允?”不等春草回答,晴华就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我原本就是江家用来笼络林家的工具,我原以为我比别的公主们运气要好,也不过是我多想了,我和琚华有什么区别?” “幸好,幸好不用了!”晴华眼里含着泪,看着帐顶,“就算不嫁给林柚,也还有另一个人,横竖不会是他。幸好我不用真的等到那个时候!” 春草有些被吓着了,她叫莲香好好儿盯着公主,她正要去找宋迟,宋迟就来了。春草忍不住哭了,“宋将军,公主她真的很可怜,公主怕是疯魔了。”她不敢把晴华的话说给宋迟听,只问,“方才将军到底和我们家公主说了什么?” 宋迟脸上的血色褪尽,他摇摇欲坠,看上去比春草还要六神无主,“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你帮我看着她,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做傻事。” 春草有点绝望,原以为宋迟能够帮公主的忙呢。林家父子这般欺负公主,若是宋将军能够想想办法,公主也许是愿意嫁给宋将军的。宋将军虽然粗鄙一些,可是,却是能够保护公主的人。 “我自然不会让公主出事的,若宋将军没什么事,就请宋将军回去吧!” 宋迟在晴华寝殿的屋顶上坐了整整一夜,初春的风如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身上,他坐在上面纹丝不动,手里握着一根短笛,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很想吹,他们那个地方的儿郎若是喜欢上了谁家娘子,是一定要去对方的屋顶上吹一宿短笛的,若姑娘不喜欢,就会出来把这人撵走。 前世,他也在晴华的屋顶上吹过,吹了整整一夜,晴华没有撵走他,他欢喜极了。后来,他才知道,晴华并不知道他们那地方的习俗。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答应嫁给他了。 婚后,除了她拒绝他亲近外,她对他也不算不好。她给他准备一年四季的衣服,看到好的女子,会想到为他纳妾,这虽然让他很伤心很难过,可也代表她的确是在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 天亮的时候,宋迟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殿里,响起了下人们的脚步声,他听到春草姑姑在让人准备公主起身要用的物什,说公主要沐浴,他才知道,原来昨夜她竟难过得都没有沐浴吗? 回到屋里后,宋迟就有些头重脚轻,他一头栽进被窝里,只觉得头疼欲裂,他也完全没有在意,等一觉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很多人,全身像是被冷水浸泡着,他有些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公主,宋将军已经出汗了,烧退了,只需要静养就行了。” “辛苦刘太医了,春草姑姑,打赏!” 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宋迟的床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是莲香,问道,“莲香,发生什么事了?” “宋将军,您高烧了一天一夜,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莲香端来一碗药,旁边一个内侍,是晴华身边的人,过来要帮宋迟起身,宋迟没让他动,自己挣扎着起来,问道,“方才,公主来过了?” “是啊,公主请了太医来给宋将军看诊,说要是再醒不过来,公主就要把太医院给拆了。”莲香笑着,“公主瞧着那么娇娇弱弱的人,原来凶起来也怪吓人的呢!” 小丫鬟说着,吓得吐了吐舌头。 宋迟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甜,他心里琢磨着,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明日一早,他就可以说自己好了,借此机会去跟公主道谢。他心里挺想念她的,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她急成什么样子,有没有瘦了,她一向吃肉也不长肉。 夜里,云印来了,带来了消息,胡寿海起兵六万,讨伐契丹,“将军,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了,若我们加入,胡寿海必定欣喜万分,这也是我们壮大的一个机会。” 这当然是个好机会了,宋迟还能不知道吗?前世,他的队伍也是在这次机会中壮大起来的,他哪能错过这次机会呢? “将军,事不宜迟!” 宋迟连忙起身,他叫云印等他一会儿。他去了晴华的正殿,翻过围墙,来到了她的窗边,他听到晴华在里面说话的声音,“挑件寻常点的衣服就行了,就过去瞧瞧,也不做什么,你当我是正儿八经去赴宴吗?” 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所感应,走了过来,推开窗户,宋迟来不及避,也不想避,看到晴华的瞬间,他是欢喜的,看到她在看到他的瞬间朝后退了两步,宋迟的心里又有些黯然,“晴华,我要出京了,特意过来瞧瞧你!” 第29章 晴华如遭雷击,难道是为刚才那件事?她抿了抿唇,眼里克制不住流露出来的那种担忧,令宋迟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冲上前一步,隔着窗户,“晴华,你别怕,我会给你留五百亲卫,这些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兵,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允许你受任何伤害。” 又是那五百人,晴华知道,这五百人有多么强的战斗力,前世,无数次救过她的命,但也是对她最为讨厌的五百人。这些人,对宋迟有着无上的忠诚,之所以厌恶她,是因为她不曾给宋迟留下一儿半女。 有这些人在她的身边,她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需要担心。但,一个将军,在战场之上,是不能没有亲兵的,一个没有亲兵的将军,宛如将一个婴孩放在一个枪林弹雨般的战场上。 晴华摇摇头,就在宋迟以为,晴华拒绝是因为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而黯然神伤时,晴华道,“我只要五十人就够了,其他的人,你带走!” 晴华是在担心他!宋迟的眼里,顿时,如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一缕天光乍现,又一轮红日初升,整片大地重新迎来了光明与希望,他笑起来,“晴华,不怕的,我有没有亲兵,无关紧要。” 怎么能无关紧要?这个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做什么吗?他依旧是如此鲁莽,晴华垂下眼帘,“不是,宋迟,我知道现在千金易得,护卫难求。我手上根本没有银钱,我最能付得起你五十个亲卫的花销,多了我负担不起!” 宋迟想说,他连亲卫都舍得拿出来,难道还会要晴华来承担亲卫们的花销吗?只是,他看到晴华疏离的神情,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快过去,或许,以后他们之间再也难回到今生刚刚开始时的那份亲密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砸了!但不论如何,他还是要把自己的亲卫给晴华留下,“那就五十个吧,不过,我不要你负担这些人的花销,他们本就是我的亲卫,就当,就当为我方才的鲁莽赔罪吧!” 晴华惊愕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是这样想的吗?以为,那么对待她,然后用五百亲兵补偿,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宋迟却是肠子都悔青了,看到晴华眼里滚动的泪珠儿,就好似有一只手用了很大的力在攫住他的心脏,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越窗而去,将晴华搂在怀里,然后哄着她说,“晴华,不要嫁给林柚啊,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这么做了,那样的话,以后,估计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他一边摆手,一边后退,他恨不得把晴华刻在他的骨血里好一直带着。一时不设防,一不小心后腰就撞上了栏杆,几乎本能地,他的身体便发出了条件发射,一个后翻,一脚踩在了一个花盆上,摔下去前,他首先想到,这是晴华最喜欢的一盆芍药,为了不让自己一脚踩坏这花,脚在旁边栏杆上一蹬,便摔在了地上。 “哎呀!”晴华提着裙子就朝外跑,春草一看不对,拿了大氅赶了上去,“公主,披着衣服出去啊!” 晴华已经迈过了门槛,扶着门框,惊愣地看着宋迟从地上爬起来。宋迟正要起身,看到晴华,脑子里灵光一现,他的胳膊一软,眉头一皱,哎呀一声,又倒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台阶上。 撞上了头,会不会更傻啊?晴华忙提了裙子过去,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带着哭腔,“要不要紧啊?你走路都不会好好走了吗?”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边跑边退,把自己差点摔了个狗啃地。 “胳膊,腿,都好疼!”宋迟皱着眉头,他几乎起不来的样子。晴华想到他才高烧过后,都没有好全乎就跑了过来,身上哪里有力气? 云印远远地跟了过来,遥遥地看着,他顿时有些没眼看自家公子,就那么高一点,居然还能摔下来,还能摔得起不来,还要不要点脸? 宋迟到底被晴华给扶了进来,看到他才高烧退了,穿一身单衣跑来,这么冷的天,晴华实在是忍不住,就说了,“这么晚了,你就算有事过来,好歹也穿厚一点。要是又起了烧,怎么得了?” 云□□想,他家公子什么时候怕冷过?公子内力深厚,受风寒发烧这种事,除非是他自己愿意的,要不然老天爷能耐他何? “我哪有那么差?那天夜里是因为,是因为……晴华,我担心你会想不开,就一直待在你的屋顶上才冻坏了的。” 正从丫鬟手里拿过帕子的晴华,手抖了一下,她顿时心情有些复杂,忍了好久才问道,“你,你没有揭开瓦片吧?” “我接瓦做什么?”一直梗着脖子,扬着脸,等着晴华,看她会不会亲手为自己擦脸的宋迟脱口而出,说完,他想起前世自己做的那些糗事,顿时面红耳赤,弱弱地朝晴华看了一眼,“没,没有,真没有!” 他低下头来,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心道糟糕,不会这一次自己故意把自己摔伤,晴华也看出来了吧? 晴华将拧得半湿的帕子往宋迟的脸上一扔,他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颊那里还有指甲壳那么大一块泥巴,他自己看不到,也不管,就把帕子递给丫鬟。 丫鬟捂着唇笑了,“宋将军,这里还有一点呢!” 晴华朝他脸上看去,宋迟便忙把脸送到她面前,“哪里?哪里?我看不到啊!” 晴华又好笑又好气,她看着这张脸有些怔住了,是一张俊逸而又刚毅的脸,浓眉凤目,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满满装的都是她。 不知不觉间,晴华就跟鬼使神差一样,抬手用自己的帕子将他脸颊上那一点泥巴就给擦掉了。 宋迟极为享受地闭上了眼,等晴华的手离开,宋迟睁开眼睛,他想,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我来的时候,你在挑衣服,是要出门吗?” “嗯,明日是太子妃的寿辰,说什么都要去走个过场的。”晴华低着头,道。 她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脖子,肌肤嫩得如同刚剥了壳的煮鸡蛋,嫩得宋迟格外想啃一口,他艰难地咽下口水,“晴华,你的生辰也快到了,我尽量赶回来,你今年就要及笄了。” 他想了想,掏出一张银票来,“我要是赶不回来,你就自己给自己买点想要的。” 他将银票递给晴华,约有两万两。晴华知道他的银子都来之不易,她没有接,“你上次,还掉了三万两银票在我这里呢,我也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我就算再穷,也不至于穷到要剩这点银子。”银子都是要挣来给媳妇花的。 门外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声音,是云印在催了,宋迟朝外看了一眼,有点烦躁。他将银票往晴华的怀里,一塞,起身就朝门外走去。晴华抓了银票,朝前追了两步,从他身后抱住他,“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宋迟身子有些僵硬,这一刻,他鼻子有点发酸,有点想哭。他转过身来,将晴华摁进怀里,他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晴华的发顶,他握住晴华的肩,那么削瘦,腰肢柔软得如同春天里刚生出的嫩柳枝儿,也难怪她前世那么怕自己,真的是一不小心就能把她弄坏了。 “别怕,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好好安置你!”宋迟很想说,别嫁给林柚,但他还是把这话忍住了,也许晴华只是把他当做和忠王一般的人,对他生出了对长辈的依恋呢? 宋迟的怀里,还沾着晴华的味道,他骑着马从衮国公主府冲了出去。身后,云印骑着马撵了上来,“公子,五百亲兵全部留下了,咱们就没有人用了。” “怎么没有?把宋家堡的人全部调出来。” “老夫人怎么办?” “老夫人还需要咱们管吗?老堡主当年还留了人的,不用咱们担心!”宋迟快马加鞭,待云印稍微近了一点,“就点靠近契丹那边的人,还有一万多人吧?回头咱们合计合计,这次干票大的!” “好咧!”云印笑起来,两人并驾齐驱,从走粪的门出了城,路上并无行人,马速就越发快了。 中午,在路边一个茶寮打尖的时候,云印笑道,“公子,将来娶妻是不是要娶公主?属下听说,公主已经被狗皇帝指给林狗的儿子了。” “怕什么?皇帝金口玉言,是对他的那些蠢臣子们的,呵,他管得了老子?老子看中的,天神老爷都抢不走!” 云印大笑起来,“公子,这次我们要怎么干?” “在朝廷的眼里,我们是胡寿海的人,既然是胡寿海的人,胡寿海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不过,不能亏了自己!” “那是,横竖还有胡寿海给我们背锅呢!” 第30章 宋迟从晴华那里一离开就出了门, 晴华坐在床头,她似乎能够听到宋迟离开的马蹄哒哒哒地敲打在地面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渐渐地远去,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将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她的头枕在膝盖上,就这么一坐就是半夜。 还是春草进来说明日要去荣和殿, 要是不睡好,精神萎靡,会叫人笑话, 她才躺了下来。 春草在床前睡, 听到晴华在床上翻来覆去,春草知她睡不着,问道, “公主是在担心宋将军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他的?我只是担心, 再过几个月, 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晴华道。 这些日子,公主好像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话,春草越发担心,好在, 她没有担心多久, 就听到晴华道, “胡寿海迟早要反!” 春草吓了一大跳,“公主,这话,咱们可不能瞎说啊!” “他反不反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晴华又翻了个身,终究睡去了。 次日一早, 晴华稍微打扮了一番,便去了荣和殿。太子妃听闻,迎到了二门口,拉着晴华的手往里走,“今日我一定要介绍一个人你认识,都说你是个可人儿,今日这个人你见了一定会喜欢,叫我们好瞧瞧,到底是你好一些呢,还是她好一些?” “说起来,你们俩前后出生,差不了几个时辰呢!” 荣和殿的水榭亭子四周被帷幕围起来了,朝长廊的一边留着一个口子,晴华看到好些姑娘在亭子里坐着,都是公主,郡主,其中有个眼生的,被公主们围着,正在说话,看到晴华过来,大家都噤声,用一中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晴华。 晴华看到那姑娘的脸时,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她的灵魂似乎都出窍了,正飘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下面,她就跟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太子妃拉着,站到了栏杆边上,晴华的后背几乎抵在栏杆上了,看着太子妃满面堆笑地道,“真珠,过来,见见衮国公主晴华,还不快行礼!” 那叫真珠的女孩儿,嘲讽地朝她看了一眼,不情愿地起身,在她面前福了福,“衮国公主?”然后非常无礼地上下打量她,她身后的那些公主们,郡主们,也均不怀好意地掩嘴笑着。 晴华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也爆出了些阴鸷来,她一把推开太子妃,上前一步,扬手便朝真珠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既知道是衮国公主,还不跪下行礼?” 太子妃等人惊呆了,显然,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晴华。她难道不该是那个被贵妃娇养得懵懂天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公主吗? 真珠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眼里顷刻便涌上了泪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晴华,她的脸令晴华太过熟悉了,前世,她念了二十年啊,对着这张脸愧疚了二十年,只不过,她念的那张脸,比眼前这张脸要老二十岁,即便隔了二十年的年龄,晴华却知道,她绝不会看错。 原来如此啊!原来,许充容真正的女儿果然不是她,而是这位叫做真珠的女孩儿。 晴华扭头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眼里也满是惊骇,她不是惊骇晴华打了真珠,而是,她确定晴华似乎知道了什么?顿时,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尴尬地笑道,“晴华,对不起,她是我表妹,第一次来上京,不懂礼仪,若是冒犯了你,你一定无论如何看在我的份上,啊,不,看在太子的份上,多多担待!” “原来是太子妃的表妹,我瞧着好眼熟啊,和宫里谁?哪位娘娘长得像?”晴华不由得想起,她才活过来那会儿,她什么都不顾地跑到大福殿去,一路跑一路想,母妃会不会也很想念她?会不会恨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念着她?她扑了过去,紧紧地搂住许充容,她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却因怕母妃伤心,克制得那么痛苦。 晴华朝春草看去,春草正盯着真珠在看,很显然,她也想到了那个人,公主名义上的生母,她担忧地看向公主,主仆二人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悲哀,“公主,奴婢也觉着有几分面熟,只不过,这世上生得像的人也多,既然是太子妃娘娘的表妹,就算和宫里谁长得像,也没什么关系!” “对对对,春草姑姑说得在理!”太子妃忙应和道,甚至纡尊降贵地抓住了春草的手,“到底是瑶枝姑姑□□出来的人儿,瞧着伶俐劲儿,就是十个我也赶不上啊!” 春草对太子妃已经很大意见了,她笑着抽出手来,连忙福身,“娘娘这话,奴婢实在不敢当,娘娘是那天上的云,奴婢只是这地上的草,娘娘这是要折煞奴婢呢!” 晴华知春草是不肯她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眼看着这亭子里的公主郡主们一个个吓得如鹌鹑一般,躲起来,恨不得晴华看不到她们,但晴华却心里冷笑一声,若今日她仍旧以为许充容是她的生母的话,她看不出真珠的身份的话,这样的自己落在这些人眼里该是何等的悲哀与愚蠢啊! 真珠以为她自己的身世就是她最大的依仗,可是,晴华又何尝不是呢?既然,十四年前,许充容能够允许皇上将她的女儿送走,而将晴华塞到许充容的名下,许充容还不得不认下,只能说,晴华的身世令皇帝忌惮了。 如此一来,她还怕什么?今天这事,又不是她挑起来的。 “虽说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不少,但也是一种缘分呢。真珠姑娘,走,许充容是我母妃,我带你去见她,她看到你比我长得更像她,她必定会欢喜的!”晴华去拉真珠的手,笑道,“才,我也是没有瞧清楚,我把你的脸打疼了吧?哎呀,瞧你这细皮嫩肉的,都是我的不是了!” 真珠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惊慌失措地挣脱开晴华的手,“公主,我蒲柳之姿,哪里敢入娘娘的法眼,求公主饶过民女吧!” 民女?晴华朝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了真珠,侧身退到了亭子外面的长廊上。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为止,晴华对真珠都没有什么感觉,不管是她为许充容的亲生女儿也好,还是“真珠”这个名字本身对晴华来说就是一种讽刺,她都没有感觉。 或许,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放过你?凭什么?”晴华有些不明白,“你觉得你做了什么,罪有应得,我应该放过你?罪有应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晴华扶起了真珠,“你瞧瞧,你这名字取得多好啊,真珠,真珠,真的明珠,不是假的,我一听你这名字,我就觉得,我是个假的,你才是真的。” 真珠瑟瑟发抖,别的公主和郡主们也都讪讪不敢看晴华。一直以来,她们都很嫉妒晴华,凭什么她有封号,有封邑,能够住得离皇上那么近,而且她帮一个外男要官,皇上想都不想就能答应下来。 太子妃一暗示,她们就蜂拥而来,要看晴华的笑话。到底,这些公主和郡主们都太天真了,此时才发现有些禁忌根本就是不能碰的。众人都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晴华,偏偏晴华已经不想息事宁人了。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升起,她的父亲是谁?她的母亲是谁?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能伤害她?她难道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吗?如果这层宠爱不能保护她,她要这虚假繁荣有何用? 春草到底是春草,她一下子就瞧出了晴华的心思。太子妃拼命地向她使眼色,她垂着眼帘,只假装没有看到。 没办法,太子妃只好过来,“晴华,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她算什么?她只是我舅家的一个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说是来给我庆生的,结果还把你给得罪了,真是该死!” 真珠哭了起来,晴华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用帕子给她擦着眼角,上下打量,“生得真是可人儿,太子妃真是贤惠,太子府上也是该进两个人了,要不然人丁单薄了,叫臣民们瞧着,好像咱们皇家没人一样,太子后继有人,也是大随之福!” 晴华一顿混扯,没有人敢附和,太子妃尴尬得要死,偏偏,晴华拉着真珠要往外走,真珠擦着栏杆而过,栏杆晃了晃,晴华将她往里拉了拉,“去我的晴华殿坐坐吧,不是我说,满宫城里头,还没有哪个宫殿有我的晴华殿漂亮,皇上赐下了好多奇珍异宝,真珠姐姐要是有看上的,跟我说,我若是欢喜了,送给你几样也未尝不可。” 真珠眼里流着泪,心里一阵恨,如太子妃说的那样,今日,晴华的一切原本就该是她的。可她,明明就是皇上亲生的女儿啊,可是,从落地就被抱出宫,养在太子妃的娘家,说是太子妃的表妹,寄人篱下的苦,凭什么要她来吃? 满宫城里最漂亮的宫殿,里面摆满了皇上赐下的奇珍异宝,可她呢?她每个月只有内廷给她送来的必需的衣物和银票,虽说是公主的份例,可是,中间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克扣了,她连太子妃娘家的那些姑娘们的份例都不及。 真珠的心里有太多不甘,特别是,她知道晴华居然被皇上赐给林柚,那个一年前闯进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的少年郎君,真珠就恨死了晴华。这份姻缘,本该是她的,晴华,她凭什么啊? 只是,到了这一刻,真珠才明白,给晴华撑腰的人是谁?不仅仅是皇上,还有连皇上都不得不忌惮的礼法! 第31章 “公主, 你饶过我吧!”真珠是说什么都不敢跟着晴华去她的殿里的,她甚至都不敢进东宫。晴华看着她,才明白, 为什么她看到真珠的第一眼,会觉得如此熟悉, 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许充容。 那一年,林柚跪在宋迟脚前祈求, “奴愿将未婚妻衮国公主送给将军为妾,但求将军饶奴一条狗命……”,一个女人自称是林柚的妻室, 已与林柚生有一女, 对晴华说,“公主,您还记得大福殿的许充容吗?您是她的女儿, 听说您逃出宫后, 叛军冲进大福殿时, 许充容已经一根白绫悬在梁上已气绝多时,娘娘虽只养了公主五年,可到底生养过您,可惜, 死了,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当时如遭雷击, 许充容的死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她怨恨自己,也怨恨宋迟。宋迟救她出宫的时候,她想起过大福殿的母妃, 可是宋迟骗她说,母妃已经随皇上出宫了。 她恨宋迟骗了她。而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宋迟的确是骗了她,可宋迟骗她的缘故,并不是不愿意去救她的母妃,而是别有隐情。 晴华眼里的恨意太过明显,吓得真珠猛地朝后退去,她脚底一滑,身子一歪,也不知怎么地,她身后的木栏杆嘎吱一响,连人带栏杆便坠入了湖中。 初春季节,二月天气,湖水冰凉,掉进去之后,捞起来也是九死一生。特别是女孩子家家的,身子虚弱,难免落下病根。 晴华冷冷地看着在湖水里挣扎的人,所有人都惊得跳了起来,嚷嚷着叫人下去捞。人人带来的都是丫鬟,连个婆子都没有,等侍卫们赶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春草眼疾手快,飞快地跑出亭子外面,拔起了一根篱笆,跑了过来,将篱笆扔到水里去,用脚把篱笆往外推。晴华拉着春草,生怕她也滑了下去。大约是因为不想死,真珠的求生能力很强,她的手扑腾两下,一下子就抓住了篱笆,春草连忙用脚把篱笆往岸边勾。 手里抓住了东西,喘了两口气后,真珠也总算是没那么恐慌,春草的手够得着篱笆后,就拉着篱笆,慢慢地把她渡上了岸。 真珠和太子妃的丫鬟忙过来,用一件氅衣将她裹住,真珠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好在此时,几个婆子来了,将真珠抬屋里抬。 折腾了这么久,晴华和春草也累了,特别是春草,手都被那竹篱笆给扎伤了。晴华告辞,太子妃也不敢再留她,一直将她送到荣和殿外,问道,“公主是出宫还是留在宫里?” “自然是回晴华殿了。”晴华一笑,“还有,去大福殿看看母妃!” 太子妃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疼不疼?” 路上,晴华捉住了春草的手问道,春草摇摇头,手有点吓人,但实则伤口都不深,公主眼里的心疼那么明显,春草缩回来,没当一回事地道,“哪里疼了?奴婢小时候,受过的苦,不知道多少,还是跟了公主后,才慢慢好起来的。” 所以,你前世,愿意用你的命来为我拖延时间,换我的命吗? 虽然春草说没事,但晴华还是请来了治疗外伤最好的太医,帮她用竹夹子把扎在手上的竹丝给夹了出来,又上了最好的伤药。晴华唤了莲香服侍,凡事不许春草动手。 回到殿里,不到一刻钟时间,瑶枝姑姑就来了,她上下打量晴华,“公主并没有受伤吧?” “没有。实在是想不到,宫里的栏杆都已经腐烂不堪到这般地步了。”晴华道,“原本该是我站在那地儿的,若不是她跪在我脚跟前,我躲开一步,只怕这会儿,姑姑该给我大殓了!” “说什么浑话?”瑶枝吓得脸都白了,若不是尊卑有别,她恨不得扑上来捂住晴华的嘴,“將作监是该进来修一修了。” 此后,瑶枝又问了一些话,只谁都没有提那栏杆了,也没有提真珠。 夜里,真珠发起了高烧来。 晴华踩着月色朝大福殿走去,又到了那扇破门门口,老妪提着灯笼正准备出门,看到晴华来,非常惊讶。 “这么晚了,不知嬷嬷要去哪里?”晴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宫人手里的琉璃灯笼,她没有想到,这破破烂烂的大福殿里,居然还有这种八宝琉璃灯,也真是稀罕。 这样的灯笼,阖宫里大约也找不出三盏来吧?波斯国的商人进贡了两盏,一盏在荣和殿,还有一盏挂在晴华的床头,晴华一直以为只有两盏的。 “晴华来了?” 许充容站在廊檐下,双手合十,朝晴华说道。殿内,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背上,在她的身周氤氲出一团黄色的光晕来,因她背着光,晴华看不出她的脸色,只心头微动,绕过了老宫人,朝前走了两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许充容的声音特别温柔,晴华甚至想到,是不是就因为她声音里的这份温柔,当年据说皇上很宠爱她,若不是江贵妃进宫,只怕如今的贵妃之位,哦,不,皇后之位都有可能是她的。 “今日,我在荣和殿看到了一位姑娘,她叫真珠,我乍一看她,生得和母妃一模一样,一时间我想念母妃,就来了。” 殿外这片空旷的庭院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没有到惊蛰时分,万籁俱静,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以至于,气氛很诡异也格外沉闷。 慢慢地,许充容抬起头朝晴华看了一眼,殿内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似乎在专注地看殿内的那尊神像,眼里古井无波,灵魂好似从她的身体里飘散出来,久久都无法归位。 “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想念你吗?”晴华的眼里滚出泪珠来,尽管光线昏暗,但许充容侧了半边身体后,晴华还是看清了她一直想要遮掩的脸,此时,许充容大约是非常惊讶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亲生的母亲,我也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才会被关在这大福殿里,不被皇上重视。我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给生母带来灾难的女儿呢?幸好不是!” 晴华的声音里多少充满了怨恨,她几乎哭出声来,如孩子一样,“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生母了,我以后该惦记谁呢?我连一个对她愧疚,想她原谅我的人都没有了!” 晴华跪了下来,她恭恭敬敬地朝着许充容跪了下来,三个响头落在地砖之上,在这寂静的月夜里那么响,那么虔诚,那么戚哀。 待她磕完了,许充容朝她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晴华避开,自己起身,抬起眼朝许充容看过去。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许充容第一次朝她走来竟会是在这样的时候,若是以前,她会多么开心啊!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许充容并不计较晴华对她的疏离,反而抬手抹去晴华脸颊上的泪,“孩子,你不用多想,这些与你都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可是,别人说不是她的错就不是她的错了吗?没有了她,许充容就不用舍弃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她,真珠就会活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用这么错位生存。 “今日,掉到那湖里的人本该是我。”晴华笑了笑,道,“娘娘,我来的时候,太医们都已经聚集在荣和殿了,天寒地冻,娘娘也多多保重!” 她说完,转身离去,许充容道了一声佛号,吩咐老宫人,“你送送公主吧!”她转身进了屋。 回到殿里,沐浴过后,她正坐在床上,犹豫着是睡还是不睡?不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突然有点期盼重兵围城,宫门被迫的那一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打乱重组,她也可以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不是嫁给宋迟,是她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春草进来了,“公主,有封信,放在外面的炕桌上。” 晴华拿了过来,上面写“公主亲启”,字迹有些陌生,她捏了捏,里面就一封信,也没别的。她打开来看,不像别的人写信,开头一大堆敬语,直白的两个字“晴华”,晴华朝下面的落款先看了,果然是宋迟。 他居然给她写信!晴华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私相授受吗? 晴华的脸红了红,还是逐字逐句地看去,无非是说他到了哪里?每天赶路有多么辛苦,写了一半,问候起她来,“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又回宫里去了?就算在宫里也没有关系,不要怕,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字,不再像从前写得狗爬一样,实则,前世,晴华嫌弃过他的字后,宋迟就一直在练字。至于练得怎么样?晴华也没有多关注。没想到今生,这么早,宋迟的字就练起来了,颇有风骨。 晴华的鼻子有些酸,字迹也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了,她抹了一把泪,心想,还是那么蠢,不知道后宫内宅一些事。女人比男人们更可怕,女人们杀人是不用动刀枪的,软刀子杀人会让人生不如死。 但这一刻,她却特别想念宋迟了,她想起宋迟说过的话,“我娘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别听她胡说,在我宋迟眼里,我媳妇儿是天底下顶顶顶好的女子!” “晴华,我们生个孩子吧,我保证,就一次,就能让你怀孕,以后都不叫你吃苦,好不好?” “晴华,要不我问问别人,我问一下他们是怎么让媳妇儿舒服的?好不好?”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讨厌宋迟啊,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晴华觉得他粗鄙不堪至极。他攻破了她父皇的皇城,他逼死了疼爱她的母妃,上天对她是多么刻薄,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才让她明白过来,原来,大随的江山早就风雨飘摇了。 而到了如今,才叫她明白,原来,她占用了别人的身份,她并不是大随真正的公主,她的父亲并不是当今皇帝,她害得真正的公主流落在外,落水差点身亡,以后会恨她一生。 “公主,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荣和殿瞧瞧?”看到公主流泪,春草在床边坐下,叠着晴华明日要用的帕子,偷偷看晴华的脸,问道。 “看什么?她死不了的,她的命大得很!”晴华道,她还会嫁给林柚呢,她还会为林柚生好几个孩子呢。想到这点,晴华不由得在想,看来林家早就知道她不是真公主了。 他们之所以答应,一来是贵妃看重了,二来也还是因为贵妃。而后宫之中,有几个女子是能够一生受宠的呢?贵妃能吗?没有生下皇子,皇帝已经年迈,所以他们才会用一桩婚约,稳住贵妃,好图谋太子之位,辅佐一个皇子上位,将来凭借从龙之功,还怕不能维系如今的富贵吗? 第32章 二月底, 天气稍暖,琚华出阁。晴华因身体不适,便派了人去观礼, 她自己并没有去送。 听莲香回来说,驸马萧挺之居然升官了。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居然当上了礼部侍郎,偏偏, 皇上还同意了。从上到下,德不配位,这天下, 还还能不百孔千疮? “奴婢去观礼的时候, 偏偏门口有两个罪犯经过,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是魏建和黄维明, 两人被贬到琼州去了。” 晴华不知道琼州在哪里, 但她还记得, 宋迟跟她说过,魏建是太子妃的哥哥。上元节那天,太子诳她出去,为的就是去见魏建, 魏建后来去见了黄维明。他们没想到, 后面有人跟着, 便是萧挺之,随后就告到了皇帝这里来。 如今,萧挺之尚了公主,升了官,而这两人要到偏远的琼州去了。 “公主, 还有个好消息呢!”莲香道。 “什么好消息?” “咱们宋将军要升官啦!” “咱们?”晴华听到宋迟的消息还是很高兴的,打趣小丫鬟,“什么时候,宋将军都成了你们的咱们了?” “哎呀,公主不听就算了。” “听,当然要听了!”晴华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书,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春草也过来了,这么久了,她还从来没有看到公主这么开心过,戳着莲香的额头,“还不快说,等着公主赏你茶喝呢?” “听说宋将军以六千兵,败契丹三万人,打了个大胜仗,江大人就奏请皇上封宋将军为河西节度使。” 和前世不一样了啊,前世,宋迟后来一直都没有在朝廷露过面了,一直都附庸于胡寿海。而实则,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算过胡寿海的人。他似乎有自己的目的,但他是什么目的,晴华也一直都不知道。 “皇上答应了没?” “当然答应了啊!”莲香笑道,“宋将军打仗本来就很厉害,现在都说边关不稳,只靠个胡大人,大家还都很担心,如今有了宋将军,终于不用担心啦!” 晴华心里虽然高兴,但奏请封宋迟的人是江建忠,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好在,宋迟的信很快就来了。宋迟似乎从来不避讳与晴华说些朝政方面的事,在信中道,“江建忠与胡寿海不合,见天儿在皇上面前说胡寿海的坏话,近期,又挑唆得皇上召胡寿海回去,正好我也跟着一起回去,晴华,你能不能出趟宫,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但五月初五日,胡寿海却进宫了,在皇帝跟前哭天抢地,赌咒发誓,他没有反,说什么都不会反,永远不会反,谁反谁是孙子。据说,皇帝被他感动得老泪纵横,将陇西的监牧和马牧都归到了胡寿海的手里。 至此,陇西的好马就再也不会被送到长安来了。 晴华并没有参加宫里的端午宴,而是向贵妃要了手令出宫。自从晴华在大福殿朝许充容磕了三个头,再也没有唤许充容母妃后,贵妃似乎也怕了晴华了,轻易不到晴华殿里来,晴华要做什么,她也再不干涉。 倒是宋迟,在宫里吃了端午宴。出宫后,他与胡寿海分开,胡寿海快马加鞭出了京,而宋迟则回了公主府。 他沐浴一番,把身上的酒味都去尽了,这才去了晴华的正殿。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每三两天就给晴华写信,但晴华从未回过他。他也不知道晴华到底有没有原谅他,心里一直火急火燎。 晴华刚刚沐浴完,头发湿着,穿了中衣,外面只穿着外袍,没来得弄齐整,才坐在凳子上,莲香在为她擦干头发,宋迟便冲了进来。他在看到晴华的瞬间,眼睛里闪过惊艳,浓浓的欲望便弥漫其中,如浓酒一般散不开了。 “晴华!”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走过来,蹲在晴华面前。晴华被他红红的眼尾弄得吓了一跳,腿猛地往旁边一挪,颤抖着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他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随意拨弄着晴华梳妆台上的首饰,看到觉得不错的多看两眼,觉得不好看的,就随手一扔,将她一匣子首饰扔得东一支西一支。 “你别碰,你弄坏了,是不是赔?” 说实话,晴华别的不多,衣服首饰还是很多的。件件也都还不错,贵妃极有眼光,每挑给她的都是些极好的。晴华一出声,宋迟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讪讪地收了回来。 晴华侧目打量他,身材比以前更加壮实了。天已经很热了,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圆领薄袍,同色的腰带束出窄腰,从腰带下端开始,翘臀画出一抹优美的弧线,笔直有力的长腿,就杵在晴华的面前。 晴华别了别头。莲香要帮她把发挽起来,她摆摆手,“不用,就睡了。” 她抬起头,脸颊和耳根还有点红,“你来了也不说有什么事,难不成,这么晚了,你还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 “是啊!”宋迟原本是准备明天的,但这会儿,他有些忍不住,“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一家很偏的小店。”他想起了什么,让晴华等等,就出去了。 晴华看看外面的天色,并不早了,她有点害怕,又觉得很刺激。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单独出去过,春草姑姑或许会不让,身边的嬷嬷也肯定会拦着。正想着的时候,宋迟回来了,他将一个包袱递给莲香,对晴华道,“我出去等你!” 居然是一身男装,也不知宋迟是从哪里要来的,没上过身,布料柔软,最关键的是,晴华穿上后,居然非常合身。想到宋迟每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面毫不掩饰的欲望,不知道把她身上丈量过多少遍,晴华的心一下子跳得非常厉害,面红耳赤,忍不住骂了一句“无耻!” “啊?”莲香没有听清楚,朝铜镜里照了照,又将晴华浑身打量了一遍,“挺好的啊,非常合身啊,就公主这胸,再裹紧一点吧,有点大了!” 晴华顿时恼怒,有点嫌弃莲香,到底是宋迟送过来的人,真是,说话简直和宋迟一样,不过脑子。 宋迟在外面喝茶,等晴华,看到她出来,连忙起身。目光很放肆地从晴华的胸部扫过,他明显有点懊恼,不该拿一身男装给她穿,要是把那地儿绑坏了,可怎么得了? “有没有不舒服?”宋迟忍不住问道。 晴华的确有点不自在,但也还过得去,她摇摇头。宋迟接着又意有所指,“有没有觉得闷得慌?要不,还是换回去吧,现在是晚上了,我带你走条偏僻的路,也无人看得见。” 晴华见他依旧盯着自己的胸部,气得狠狠瞪他,用双臂环住,“你在看哪儿?走啊,走不走?不走我回去睡了。” “走!”宋迟挠了挠头,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晴华两眼,想了想,又放缓了脚步,等晴华上来,他有点想牵晴华的手,但很显然,晴华是不会让他牵的,“我准备了马车,要是你不想坐马车,骑马也行。” 到了二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晴华白了宋迟一眼,率先上了马车。见宋迟在下面站着,不知道是上还是不上,她撩开帘子,“你不上来,杵着做什么?” 宋迟顿时眉开眼笑,上来后,一路喋喋不休,他说了长安城里很多好吃的,馋得晴华不时咽口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宋迟,只是,唇角一直都微微上翘,脸颊微红,心砰砰砰地跳。 马车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停下,宋迟先下,转身朝晴华伸出手来。晴华迟疑了一下,才将手给他,朝前走了两步,她正要往下蹦,宋迟已经一把搂过了她,将她抱住。 晴华一声低呼,宋迟已经将她放在地上了,短短一瞬,宋迟心里却格外愉悦,在晴华看不见的身后,他轻轻地搓了搓手指头,那上面还残留着晴华指尖的柔软与缎面般的丝滑。 这是一家老店,缩在这角落里,做的应该是老顾客的生意。天交二鼓,里面的客人还很多,宋迟带她走了一个狭窄的楼梯,光线有点暗,晴华走了几步,宋迟又在前面伸出手来,晴华担心摔了,不得不再次让他牵了自己的手。 二楼有个靠窗的雅间,面积不大,但收拾得特别干净雅致。填漆梅花高几上摆放着几盆时令花开得正艳,中间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摆上了吃食,几乎都是宋迟在车上的时候说的那些,冒着疼疼的热气,香味四溢。 宋迟要了一壶酒,他没怎么吃,一边浅酌,一边看晴华吃。每样儿都不多,晴华也只浅尝几口,有的喜欢吃,有的觉得也就那样。她不会去挑第二筷子的,宋迟才会夹来下酒。 第33章 窗外, 上弦月不知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宋迟大约在宫里没有吃饱,晴华放下筷子后, 他就不需要顾及晴华,大吃起来, 但喝得不多。酒足饭饱后,又让人上了茶, 漱过口,这才对晴华道,“按照编制, 公主府应该会有五百护卫, 我已经跟忠王殿下说了,他会帮你把我给你的五百人做成公主府的编制。” 晴华心头一动,如果这样的话, 那这五百人就彻底属于她了。但她又想到, 虽然如今, 她手上有了十多万两银票,但是,又有什么用?坐吃山空?她拿什么来养这五百护卫? 况且,银票还是宋迟和忠王的。 “那五百护卫都是你的亲兵, 你把他们给我, 我为什么要?” “晴华,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厉害?”宋迟凑过来,晴华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他这张放大的脸,捂住了嘴,生怕他又来一次, “什么?” “我最厉害的就是带兵了,就算是一只兔子,我也能把它带成一头凶狼,你说我厉不厉害?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不知道永嘉兵是谁的?” 晴华盯着宋迟看,用的是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我不想知道,你不就是想告诉我说是你带出来的吗?” “晴华,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宋迟痴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就好似,只要他一眨眼睛,晴华就会从他眼面前消失一样。 晴华有些窘,避开他的目光,“宋迟,你是不是看谁都这么看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 酒壮英雄胆! 宋迟收回了目光,没好气地道,“你看到我看谁这么看过?是不是没礼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那就剜出来扔掉!” “你要是能不嫁给林柚,我就剜出来扔掉。”宋迟斩钉截铁地道。晴华一听笑了,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是你说的,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宋迟,这种话,最好少说!” 宋迟心里想,只要你不嫁给林柚,别说要我的眼睛了,命都可以给你。他担心自己又做出什么酒后乱性的事情来,闭住了嘴巴。 回去的时候,晴华说想走一走,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在长安城里走了。她记忆中,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出宫也是跟着贵妃去避暑或是去离宫泡温泉,坐在辇上,偷偷地朝外面看一看长安街头的风景,这种放肆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过。 宋迟要了一匹马来,他一跃而上,从晴华身边跑过时,长臂一伸,将她卷进了怀里,他两腿一夹马腹,马便如脱缰一般跑了起来,阵阵的风从晴华的耳边呼啸而过,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两旁,无数的房屋从她的身后倒去,风刮在脸上有点疼,眼睛都睁不开,晴华有种随时都会被抛出去的感觉,她惊呼一声朝宋迟的怀里倒去,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 宋迟也不知是阴谋得逞还是被她害怕的样子给逗得,大笑起来。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晴华,将她压在自己的怀里,这一刻,他有种乘风飞扬的感觉,也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跑了一段后,马速渐渐地下来了,宋迟低头看怀里的人,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从他的肩膀上方往后看着长安城。宋迟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好好看过长安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长安城这么大!”晴华收回了目光,公主府就在眼前,到了府门口,宋迟或许就会离开了。 “看来,我是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宋迟先下马,伸手将晴华抱了下来,他有点舍不得松手,晴华朝后走了一步,他笑了一下,“要不我今晚给你做碗长寿面吧?” 晴华摇摇头,“不会有及笄礼,我也不想过什么及笄礼,我知道你有事,你先走吧!” 宋迟道,“那好吧,要不明年,你推迟一年及笄也没什么不好的。明年再过?” 晴华笑了一下,点头,“宋迟,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及笄,我就可以不成亲是吧,也不用嫁给林柚,是不是?” 宋迟讪讪一笑,被猜中了心思了,他摸了摸鼻子,“晴华,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或许可以晚点成亲。” 但,端午一过,宫里还是开始张罗着为晴华过及笄礼了。据说,皇上那里已经开始拟赏赐给晴华的单子,贵妃也召见尚服局的姑姑好多次,据说为晴华做了很漂亮的衣服,定制了很多首饰。 晴华的生辰是五月十八日,头天晚上,贵妃亲自来了,带来了衣服和首饰,先是让晴华试了一遍,看到女儿一下子变得这么漂亮,也不知贵妃想到了什么,抹着眼泪,“我的晴华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钦天监算了日子了吗?”晴华问道。 “什么日子?” “及笄过后,难道不是大婚吗?”晴华问道,“我听说,舅舅已经去找过钦天监了,问最近有什么好日子。” 贵妃的脸色有些不好,她仔细琢磨晴华的情绪,笑道,“哪里的话,你才及笄,我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 晴华示意宫人们帮她把衣服首饰都除下来,她冷笑了一下,在旁边坐下,不看贵妃,“林柚不是母妃挑中的吧?我想,如果母妃想要挑一个自己满意的,一定不会是林柚,而是一个像……忠王殿下那样的吧?” 晴华此言一出,贵妃的脸色顿时煞白,好半天,她才嗫嚅道,“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听说忠王殿下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诗酒风流,文武全才,一杆银/枪舞得如游龙出海,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林柚算个什么?脂粉少年,不男不女,我一脚都能把他踹下楼梯。” 晴华扭头看向贵妃,“母妃,你把我从我母妃那里要过来,为的就是给江家培养一个能够换取利益的工具?江秋燕才是江家的女儿,我不是,我姓李,我不姓江。” 贵妃如遭雷击,她连忙过来,将晴华搂在怀里,“妞妞,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是!林柚虽然文弱了一点,可是,娘也是看中了他的家世,他父亲林辅之权倾天下,一开始连丽妃都看中了,娘是跟皇上磨了好久,皇上才答应……” “是啊,你不愧是我的娘,你一开始就拿珍华来说事,你说丽妃为珍华挑中了林柚,我原本就非常讨厌珍华,一心想给她添堵,你都知道,你故意这样,不过是激起我的胜负心,为了让珍华难堪,你知道我一定会答应林柚。” 晴华瞪着贵妃,“我可以拿我终生的幸福去欺负人,但我绝不愿意拿我终生的幸福去为江家换取什么。我不欠江家什么,就算欠,十五万两白银,早就还得干干净净了。所以,明天的及笄礼,我也不要,你不用给我费心了!” “公主,你知不知道,娘娘为了公主的及笄礼,提前半年就在准备,一心想给公主最漂亮的衣服,最好的首饰……” “然后,让我以最美的样子在长安城露面,好为江家换取最大的利益吗?”晴华冷笑一声,“舅舅如今是想拉着林大人一起,结成最牢靠的联盟,好置胡寿海于死地?” 晴华特别讨厌江家的人,甚至,连眼前这位江贵妃,她也非常讨厌了。在她的眼里,江家醉心于一己之私,江建忠身居高位,根本没有为官之能,不说胸怀天下,为百姓着想,那怕单纯地做点实事的本事都没有,一心于排除异己,搅浑朝局。 贵妃只知道落泪,她呜呜咽咽地哭,哭得晴华心烦意乱。胡寿海今晚已经出了城了,这会儿江建忠应该在皇上那里了,然后,舌灿莲花,让皇上将被关闭在冷宫里的珍华嫁给胡寿海的长子为妻。 如果,晴华没有记错,婚礼将安排在七月,胡寿海并没有进京,而是紧锣密鼓,八月初,胡寿海就反了,半个月的时间,从范阳一直打到了长安,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是因为,没有人相信胡寿海会反。 次日一早,朝会上,皇帝下旨封胡寿海的儿子胡建昌为驸马都尉,尚公主珍华,皇帝坐在龙椅上发怒道,“谁要是再敢在朕的面前说胡寿海会反,朕就砍了他的头,就算天下红雨,胡寿海也不会反。” 下午,蓬莱殿便开始布置了,午后,珍华的及笄礼举行,因无人陪她去奉先殿上香祭祖,是以,这一礼就罢了。蓬莱殿举行了宴会,皇上到场,来了不少嫔妃公主,江家自然是不会缺席的,林辅之带了林柚来为晴华贺寿。 “陛下,晴华既然已经及笄,臣以为,公主的婚事,礼部应是可以提上议程了。臣听钦天监说,下半年有好几个好日子,不知林大人是想早一日为林公子迎娶公主过门呢,还是决定晚一点好?” “哈哈哈,江大人真是爱说笑,满天下谁不知道我林家早也盼晚也盼,就早些迎公主过门?既然下半年有好几个好日子,老臣就要斗胆向皇上求个恩典了!” “什么恩典?”皇帝问道。 “臣想挑个最近的日子,不瞒皇上,臣家里已经重新翻修了一处院落,专门做小儿的新屋,为的就是迎娶新妇,一应都准备好了,就盼凤凰归巢!” 贵妃似乎很高兴,她又有些难过,笑着,不时用帕子沾着眼角。 晴华知道,这种时候是没有她说话的机会的,珍华坐在她旁边,低声道,“你如今也满意了吧?不过,我听说,林公子已经有心爱的女人了,不知道你嫁过去了,林公子要是不肯去你房里,你会不会再请贵妃帮你压着他去你房里过夜?” 晴华没有说话,珍华又道,“晴华,难道你就感觉不到吗?父皇虽然很喜欢你,总是赐给你很多东西,但他一直都不怎么和你说话,你难道不好奇吗?” 晴华摇摇头,“我不好奇,不过,如果你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好了。” “晴华,我有个秘密,你愿不愿意听?不过,你要用东西来和我交换。” 晴华挑眉看向她,“只要你想办法让皇上见我母妃一面,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谁都知道但没有人会告诉你的秘密。” 晴华想到什么,脸色一片苍白,她怔怔地看着珍华,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听?珍华朝她挑衅一笑,“你是不是害怕?你猜对了,就是你的生母,如果你肯办到,我就把你的生母是谁告诉你,还有你的父亲是谁,我也知道?” 第34章 晴华情不自禁地朝贵妃看了过去, 她正在皇帝的身边巧笑倩兮,晴华又看了看皇帝,已经很老了, 头发和胡须都花白,与贵妃那张娇嫩得如少女般的脸凑在一块儿, 简直是让人惨不忍睹。 “既然是人人都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问你?”晴华牵了牵裙摆, “让皇上见你母妃一面,这件事,原本你自己就能做到, 你出阁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何必要我来做?” “你真以为我出阁,父皇就一定会心软?晴华,你怎么这么天真?父皇不会答应的, 但你不一样, 父皇何时拒绝过你?你想一想, 哪怕没有贵妃为你争取,你每向父皇提一个要求,父皇都答应你了!” 晴华不知道为何珍华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看到皇帝朝她看了过来, “今日及笄之后也的确是大人了, 既然林爱卿家里已经做好了迎娶的准备,也的确可以商议日子了,就不知道贵妃舍不舍得?” 贵妃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晴华,江建忠已经道,“臣一直在关心公主的婚事, 已经问过钦天监了,七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就是时间稍微赶紧了一些。” 七月十八?晴华一下子懵了,前世不都定在了九月十八的吗?现在居然是七月十八,晴华摇头道,“不,不行,日子太近了……”她求助地望着贵妃,贵妃对皇帝道,“是不是太赶了些?” “要是七月十八不行的话,下一个日子就是十二月十八了,就看林大人那边怎么说,毕竟是林家娶亲。” 可她是公主啊!晴华急得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林辅之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道,“那就七月十八吧,公主怕是舍不得贵妃娘娘,就请贵妃娘娘多多开导。公主下嫁臣家,臣一家喜不自禁,臣等必定会供奉公主,不叫公主在臣家里受半点委屈!” 见林辅之如此谦恭,贵妃似乎很满意,她安抚似地看了晴华一眼,笑道,“既有林大人这句话,本宫还有什么好担忧的?本宫就这一个命根子,将来就交给林公子了,她是被本宫宠坏了的,林公子以后还要多多担待!” 林柚似乎被吓坏了,噗通跪在了地上,又朝贵妃膝行两步,“臣惶恐,臣一定不敢让公主受委屈!” 回到晴华宫里,晴华六神无主,将屋里的人都屏退了,她拉住春草的手,“春草姑姑,你帮我想办法,我不能嫁给林柚,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林柚。” “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帮公主想办法。公主,咱们去求求忠王吧,看忠王能不能帮帮咱们。” 忠王吗?晴华摇摇头,她想到忠王自己都每日里借酒消愁,他必定是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她怎么还能拿这样的事去烦他呢? 承香殿里,忠王坐在地上,手上还拿着一个空了的酒壶,他已经睡着了,身后是椅子,显然是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在地上的。 孙国安进来,跪在他面前,喊了好几声“殿下”都没有把他喊醒,不得已,孙国安只好冒犯推了推他。李成韶睁开迷蒙的眼睛,孙国安欲言又止,最后道,“陛下已经下旨了,公主的婚事定在七月十八。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哦,不是给了五万两银票给她吗?”李成韶说到这里,猛地醒过来,甩了甩头,“你说什么?你是说晴华?她要嫁给林柚那个绣花枕头了?” “是啊!”孙国安很难过,“真不知道贵妃是怎么想的,明明,明明就是可以挑个更好的。” “呵!”李成韶的眼里有着一股抹不掉的悲伤,他讥讽地道,“还不是江建忠,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宋迟知道,跟他说,当年我救过他一命,我的救命之恩一定要报,让他报在晴华身上,将来不论如何,要保她一生平安!”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孙国安在旁边跪了很久,才道,“是!” 宋迟收到消息是在三天后,气得差点就杀回京城了。他正和胡寿海的一帮手下在喝酒,这一次,与回纥一战中,宋迟虽然损失了上千兵力,但他收服了回纥,可以说是最大的赢家。 本来喝得有点醉了,宋迟一听到消息,顿时酒就醒了。他提起酒壶,来到了胡寿海的帐篷外,里面传来嬉闹的不堪入耳的声音,宋迟站在冷风里,附近的篝火映在了他的脸上,显得这张脸越发英俊冷酷。 “胡大人,做个交易!”宋迟提起酒壶灌了一口,他也懒得等,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胡寿海挺着肚子站着,那女子跪在他面前,看到宋迟进来,吓得双臂护着胸口往回缩。 “躲什么躲,你以为你是谁?呵呵,他连看都懒得看你!”胡寿海朝那女子的屁股踢了一脚,示意那女子继续,那女子有些心不在焉,胡寿海便提起了裤子,挥手让那女子走了。 “胡大人不必顾忌我!”宋迟果然是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就在地摊上歪了下来,“这次的收获,我分一半给胡大人,胡大人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就说林大人与阿不思勾结,当然了,这是事实,证据我现在就交给胡大人……” 胡寿海有些疑惑,宋迟为什么会想不开要和林辅之过不去?“宋迟,你应该知道,林辅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么多年,我从来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非常可怕。” “在你眼里,他很可怕,可是在我眼里,他并不可怕。你猜不透是因为你笨,可是,我猜得透。胡大人若是害怕而不肯和我做这个交易,我有的是办法达成。但是,胡大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很清楚,你怕是等不了那一天了。” “你什么意思?”胡寿海心头一凛,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是看越是心惊肉跳,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江建忠不会让你好过,虽然你觉得江建忠这个人愚笨,心思浅薄,并不惧他。而你也的确不必惧,但你须明白,他是天子近臣,他天天在皇上和朝臣们面前说你要反,你虽然的确没真的起兵,可是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和反又有什么区别?” 胡寿海的眼里浮现出了杀意,宋迟冷笑一声,继续道,“你给贵妃送了不少礼,贵妃或许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说两句好话,不过,贵妃她姓江,她从前为了江家抛弃自己的丈夫,现在为了江家她决定牺牲自己的女儿,你觉得她会帮你说多少好话?” “胡大人,何去何从,还需要我为你辨说吗?” “不,我不明白,这与我帮你在皇上面前告林辅之与阿不思勾结,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想谋反吗?” “你胡说!”胡寿海跳了起来,他往腰上一摸,但只有满肚子肥肉,刚才因为和那回纥女子厮混,他没有佩刀。但看到宋迟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讪讪地坐回了原位,如果宋迟想要他的命,在这种时候,他就算有刀在手,也无益。 “你以为皇上真的信你?要是信你,怎么会听从江建忠的建议,把珍华公主嫁给令郎?珍华公主一心爱慕的是林柚,又是冷宫嫔妃所出,胡大人,或许你会不在乎这些,可是在别人看来,这是对令郎的羞辱。我猜,令郎在京城的婚礼,大人是没打算参加的了?” 胡寿海被他猜中了心思,满头都冒汗,只觉得这帐篷里热得不行,闷得透不过气来,若宋迟还多说几句,他估计会被闷死。 “胡大人,我这也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若大人骑兵,我会助大人一臂之力,将来大人别忘了提携我才是!” 三日后,皇上的案头便多了一份奏折,里面夹裹着好几封来往信件,皇帝亲自拿了与林辅之的进行比对,越看,火冒三丈。他将林辅之喊了来,将奏折和证据往林辅之面前猛地一扔,“狗东西,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林辅之一看,冷汗滚滚而下,哭着喊道,“皇上,臣冤枉啊!” 但证据确凿,林辅之当夜虽然回了家,但再也没敢出门,到了次日,林府召了御医去诊脉,林辅之竟已经卧床不起,口舌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三司会审也审不成了。 林辅之能不能熬过这关很难说了。晴华在宫里得知消息,请了瑶枝来问,“贵妃娘娘有没有问一下国舅爷,我与林柚的婚事还继续吗?若是国舅爷不介意我和卖国求荣之辈结亲的话,我也无所谓!” 瑶枝朝晴华看了一眼,“公主还须慎言,三司没有定罪,公主暂且不能说林大人卖国求荣。奴婢会把公主的话告知娘娘。” 瑶枝回去说了,贵妃心里很不好受,“那孩子是恨上我了,她不肯嫁给林柚,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心里装着的是谁?宋迟人虽好,但我几次在国舅爷面前提,国舅爷咬口不放,在面前说宋迟各种不好,我能怎么办?” 瑶枝也有一些意外,“国舅爷他到底为什么不肯答应?奴婢听说,很多嫡亲的母女因为婚事反目成仇的,娘娘与公主之间本来就不是很亲密,若是再为这件事,将来怕是很难有缓和的余地了。” 贵妃落下泪来,“我真是害怕,我怕有那么一天,她知道了,便是没有婚事,她也会恨我,我真是怕啊!” 第35章 晴华沿着太液池边上的小路, 走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走到了承香殿后面,又转了回来。春草不明就里, 眼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她有些心急, 催道,“公主, 就算消食,中午吃的那点也不够公主走这么多圈儿啊,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晴华咬了咬唇瓣, 她提起裙摆, 朝承香殿跑去,好似后面有人追,但春草知道, 并非是有人追, 而是公主担心她一点稍微慢点, 或许就没有勇气去了。 承香殿的主殿里,满地都是酒瓶,孙安国正带着下人们在收拾,看到晴华来, 眼睛一亮, “公主, 殿下在里头,这会儿不知道还能不能说话呢?” 晴华进去,见李成韶歪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个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 眯着眼睛看晴华,“你怎么又来了?” 晴华上去,一把夺过了忠王的酒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又在喝酒?”她说着,不知为何眼泪就出来了,忠王先是还挣扎了两下,不让他把酒瓶拿走,见她落泪,就松了手。 “晴华,别哭了啊,我不喝就是了!”他坐起身,歪歪扭扭,捏着晴华的肩膀,帮她擦了一把眼泪,“你看,你都多大了,还哭,都会走路了啊,成了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呢?” 晴华坐在榻边没有动,透过泪眼看着忠王,“你天天喝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我就算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你知道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如果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心里也就没有了指望,或许还好些。可是,看着人人都对你好,实际上人人都把你当做工具,加以利用,在这遍地都是陷阱的宫里,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好。” “我原本是来问你的,现在你也不能给我答案了吗?”晴华看着忠王,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整个人都迷茫了,听晴华的话,想努力去抓住什么,但很可惜,他做不到,脑袋一歪,朝榻沿上撞了过去。 晴华忙用手挡了一下,他的头重重地撞在晴华的手上,晴华的手磕在了榻沿上,疼得她眼泪都崩了出来。她忍着没有落泪,问道,“珍华说,如果我能帮她一个忙,她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下一瞬,忠王殿下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告诉我生母和生父是谁?”晴华看着忠王缓慢地道,她声音有股催眠的作用,那么轻缓柔和,可是忠王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的那种迷茫和混沌如潮水般褪尽,“她说了吗?” “没有。”晴华摇摇头,“我来,是想问你,你知道吗?你要是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她想让我帮她,让皇上与她母妃见上一面,我知道,丽嫔是想要复宠。” 忠王已经听不进去丽嫔复宠不复宠的事了,他听到晴华说珍华还没有把晴华生父母的事说给她听,他大松了一口气,酒也被吓醒了,心里渐渐笼罩起了一股悲伤来,他摸了摸晴华的头,“何必一定要知道呢?晴华,不是人人都一定要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我们在这世上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人把我们抚养长大,等到自己能够走自己的路了,就勇敢地往前走,不必回头,也不必寻根溯源。” “既然,他们抛弃了你,他们就不配做父母,你也不必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忠王缓慢地道,说得有些艰难。 晴华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都抛弃我了吗?我知道,这世上谁都抛弃我了,可有一个人,他永远不会。” “谁?”忠王笑了一下,很开心的样子,“晴华应该很高兴吧?要知道,就算是父母,也不一定是最爱自己的子女的,有的父母,爱的永远是自己,特别是咱们这样的皇家。所以,如果有人这样对晴华,我也很高兴啊!” 晴华坐起身来,看着忠王,“是啊,他就是这么好,我也觉得我很幸福。其实,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想知道我父母是谁,并不是因为他们抛弃了我,而是因为我害怕,我怕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会难过,会伤心。” “所以说,不必知道啊!”忠王帮她擦去眼泪,“也不必难过,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与你没有关系,你是最好的,将来也一定会幸福。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的,总有一天,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会忘了他们,那时候,就算你知道了他们是谁,与你也没有关系了,不要害怕!” 晴华从承香殿离开后,忠王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他连坐都坐不住了,身体慢慢地滑下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眼里浮现出一抹绝望。 孙安国进来,看到之后,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过来,“殿下,怎么了?” “她说,珍华要告诉她,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她本也是天潢贵胄,可是,却活得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如。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心里都在鄙视她,偏偏,她又从这宫里出不去,她要是出去了,会不会好些?” 忠王望着屋顶,叹了口气,“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傍晚时分,珍华又派人来问了,问“公主考虑得如何了?”晴华端着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她只要说“好了”,她便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就可以不用再日复一日地在心里琢磨,到底她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但她,还是太胆小了,她捏紧了茶杯,外强内干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回去跟你家公主说,就说,就算我不告诉她,她也会告诉我的,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做损己利她的事呢?” 来的是珍华身边得脸的人,也有些仗着珍华的势,颇不惧晴华,听闻这话,抬起头来朝晴华瞪了一眼,“公主就这么笃定我家公主一定会告诉公主?” “当然了,给我添堵的事,她当然愿意做了,我不也一样吗?是谁让你抬头看我的?嬷嬷们都没有好好教你规矩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拾翠殿里,还有什么规矩?连侍卫都能够随便进……” “要奴婢说啊,公主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那宫人站起身来,讥讽地看着晴华,“天下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偏公主就没有,公主也别问奴婢,若是想知道,就去问旁的人吧,不过,谁敢告诉公主呢?我家公主想说,偏公主还不想听!” 晴华气得发抖,春草姑姑冲了过来,狠狠地一巴掌朝那宫人的脸上掴去。晴华抬手指着那宫人,“把她带到蓬莱殿去,让她把这番话说给贵妃听!” “公主!”春草也被晴华这番话吓晕了,“这样不好吧!” 晴华闭了闭眼,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冰冷,“那就狠狠地打一顿,再扔出宫去!” 晴华殿里的嬷嬷走了出来,将惊恐不已,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求饶的宫人拉了出去,那宫女还要分辨,嬷嬷道,“长点心眼吧,有些话主子们可以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胡说八道!” 嬷嬷们将那宫人打了个半死,还要往死里打,晴华拦住了,“罢了,扔出去了也难活,不要让她死在我这里了,碍眼!” 珍华带着人冲了过来,嬷嬷在门口将她拦住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珍华倒是很识趣地道,“都是那蹄子胡说,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些乱七八糟的来,帮我转告你们公主,多谢她了,这种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的,也幸好晴华妹妹帮我料理了,她还是太心软,要换成我,我都打死了。” 宫人把这话说给晴华听,晴华冷笑一声,但也明白了什么?她不由得想到,是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呢?死,真的就那么可怕吗? 难道,如今,这样活着,就比死要容易一些吗? 但这些终究是没有答案的! 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了,皇帝在张罗着去骊山避暑,宫里宫外都忙碌起来了。贵妃派了瑶枝姑姑过来帮晴华收拾行装,原本只需要将常用的衣物打包,但晴华让春草将细软之类的全部都装了起来,准备一并带出宫去。 “公主这是做什么?”瑶枝笑得有点尴尬。 “没什么。这宫里,如今连个宫人都能够扇我耳光了,大约姑姑也盼着我即刻就不见了好,我带着些东西防身,也安心一些。” “公主何出此言?这叫奴婢情何以堪?” 次日,五月二十七日,丹凤门前又斩了两名三品武官,为的是,这两名武官居然又敢诬陷胡寿海谋反。 如此一来,就又耽误了两天,皇帝心情不好,避暑的事就延迟了一些,晴华准备将那些细软都运出去,但没有来得及。 当日夜里,晴华沐浴之后出来,春草在为她擦干头发,她坐在镜子前,看到冬云进来往香炉里装香,晴华想起来,问道,“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公主,是才制的新香,奴婢闻着味儿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晴华点点头,香起来了,她细细地品了一下,的确没什么异样。到了夜里,晴华有些口渴,外头递了茶进来,晴华看到是袖红端进来的。她在帷帐前递给了春草,春草捧进来,晴华接过后,朝春草使了个眼色。 春草轻轻地拨开了一道缝朝外头看,屏风上映出了袖红的一道身影,她微微弯着腰,轻轻地揭开了香炉的盖子,飞快地往里头投了点什么。 春草要出去,晴华拉住了她,待袖红走了之后,春草就将晴华没喝完的茶水倒进了香炉之中。 就是今夜了,晴华心想,前世,是在八月里,可这一世,居然在六七月间,正是天气正炎热的时候。这种天气,若是在外头逃命,比前世将越发艰难,实在是太热了。皇帝年纪这么大了,能受得住吗? 晴华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她居然在关心这。一旦战争起,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是,终究是李家大随对不起他们了。 晴华想,这一世,与前世,终究不一样。,只是,将来死的是谁,活得又是谁,晴华也不像关心了,她连自己都不再关心,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火光映照在窗户上。春草扑了进来,“公主,宫里的人都在往外逃,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春草是被惊醒的,晴华不慌不忙地披了衣服起来,二人相互搀扶着,正要出门,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从屋顶上跳下落在了她们面前,在晴华面前单膝跪下,“公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末将请公主不要出门。” “你是?” “末将名叫云爻,乃宋将军麾下,奉将军之命保护公主。” 晴华早已猜到此人身份,她原以为宋迟的人都是在宫外保护她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大随皇宫的安防已经落败到了这般地步。也难怪宋迟以前在这后宫里,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就如同自家后院一样。 “云将军,我就到门口看看,我不出去。” 前世,她被遗忘在这宫里,她都好好儿活着了。如今,她身边还有宋迟的人,境况还能比前世更糟糕吗?她只是想看看,她的“父皇”还有母妃,在逃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丝毫想到她? 晴华站在什锦窗前,透过稀疏的竹杆朝外看去,见抬着箱笼太监,背着包袱的宫人,惊慌失措地朝从太液池岸朝外跑去,从这里到右银台门最近。对面也有人朝这边跑来,最前面的是丽妃,还有华妃慧妃,过麟德殿,走左藏库,在右银台门前汇合。皇帝身边的太监在清点人数,各宫报各宫的人到了没有? 看到左藏库,晴华心头一动,云爻站在她的身后,她扭头问道,“云将军,那边是左藏库,你能不能带些人去,把里面的东西运一点出来?” 云爻眉眼不动,听她说完,拱手道,“公主,将军给末将的指令是保护公主。” “我想,宋将军一定也跟你说过,但凡我有吩咐,你要照办吧?” “是,将军也说了,一切以公主安危为上!”他为难地看了晴华一眼,“公主就不要为难末将了,末将一家老小还握在将军手里,一旦公主有何不妥,末将一家就没法活了。” “是胡寿海反了吗?”晴华只是想确认一下。 “是!”云爻大约是怕晴华继续要他去打劫左藏库,忙说些这次的事给她听,“前些日,皇上给胡寿海下了一道旨意,胡大公子大婚,要胡寿海回京,毕竟珍华公主下降。胡寿海被吓住了,就起兵了。沿路,因为皇上曾经下过旨,谁言胡寿海反,就砍谁的头。胡寿海所过州县均是望风而解,朔州留守居然开城迎接,大同上奏言胡寿海反,皇帝也不信。” “宋将军呢?”晴华问。 “将军十五万人留守贺河西,将军自己带了五千人奔袭京城,准备带公主离开。” “我不会跟他离开的。”晴华默然道,云爻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低下头来。 晴华看到了皇帝和贵妃乘坐龙辇从她的面前经过,贵妃流着泪,靠在皇帝的肩上,皇帝揽着她,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那么平静,贵妃甚至连看都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晴华的心突然就释然了。 天底下,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或深或浅不一,晴华想,或许在外人的眼里,她实在该感激贵妃的,即便此时,她将自己遗忘在这里。她又想到,她自从重生以来,再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在贵妃面前,承欢膝下,再也没有讨好她,甚至,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贵妃,她为什么还要指望贵妃能够记得起自己呢? 到底不是亲生的! “云将军,能不能帮我去大福殿看看一位姓许的充容?如果可以,能不能帮我救下她?” 云爻叫人去了。晴华看着皇帝与贵妃走远,她转身。春草扶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待进了大殿,春草道,“时辰还早,公主要不去睡一会儿吧?” “傻瓜,没听说城已经被围了吗?很快就会有人冲进宫里了,我们也要准备离开了。” 大半夜过去,一直到宫里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又有新的声音进来,新的火光映照上窗户。晴华坐在床上,看着春草收拾东西。外面传来了厮杀声,战况应是非常激烈,晴华听到云爻的声音有些急切,他不时在问,“将军还有多远?” “将军离城还有三十里,顶上,关键时候把我们的名号报出去,不能让公主有半点损伤!” “云副,我们带着公主出城与将军接应如何?” “不行,现在出了宫危险万分,各路人马都有,咱们人少,一旦有人不买账,你我死了事小,公主怎么办?” 火光四起,看得出来,到处都有人在抢劫杀人放火,偶尔有惨烈的哭叫声传来。渐渐地,晴华也害怕了,春草格外紧张,她将箱笼收拾好,只带了晴华喜欢的几样首饰,一些银票,别的都没有准备,她与晴华挤在一块儿,忍不住问道,“公主,我们怎么办?” “不怕!”晴华紧紧握住春草的手,“他们离开了,没有带上我们,不过没关系,你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冲进来,不过我们还是躲一会儿,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姑姑,我们要生一块儿生,要死一块儿死!” “公主别说这样的话!”春草捂住了晴华的嘴,哭着道,“公主不要怨皇上和贵妃,一定是形势非常紧迫了,他们来不及通知公主。或者,他们以为公主会和他们一起走呢。不过,宋将军留了五百人给公主,要是我们能够撑到宋将军来救我们就好了,宋将军一定不会不顾公主的。” 门口终于传来了厮杀声,是宋迟的人守住了晴华殿。春草也慌了,她赶紧帮晴华穿好衣服,也来不及打扮,将晴华塞进了柜子里,“公主进去躲一会儿,宋将军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春草正要关上柜子,晴华拉住了她,朝梳妆台那边的小匣子里看了一眼,“姑姑,你忘了吗?那把小牛角刀要给我啊,用来防身用的。” 前世,春草说,“公主别怕,进去躲一会儿,别人不会管公主,可忠王殿下一定不会不顾公主的。”那时候,是因为,她们不认识宋迟,那时候,其实她们与忠王殿下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晴华一直都不懂,为何春草就那么相信忠王一定会来救她。 后来,忠王死了,她一一想起来,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并不是他们在一起相处的长短,有些缘分一开始就注定了,春草大约也是从鲜有的那些交道中看出忠王是真心对她好。 而这一次,春草说,宋迟会来的。前世,忠王并没有来,来的是宋迟,那这一次呢?晴华握住了小牛角刀,她才想起,春草忘了说一句话了,“公主,如果……就用这把刀保护自己吧,一点都不疼,到了那时候,奴婢会陪着公主的,真的不疼!” 第36章 虽说不疼, 可晴华还是怕的。她把刀朝自己的左胸处扎了一下,还没有碰到肉,她就怕了。原来, 死,需要的勇气, 远远比活,要多得多。 躲在这立柜里, 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前世,是春草将她塞进来的,那时候她已经怕得要死, 一个劲儿地喊娘。春草说, “公主别怕,奴婢会保护公主,奴婢拼了这命不要, 也会保护公主的。”今生, 有宋迟的人在外面, 如果云爻他们都挡不住贼匪们的屠刀,这小小的立柜又有何用呢? 但春草让她躲进来,她就躲进来。春草的话总是对的。春草为了她,已经丢过一次性命啦! 朝这里涌进来的人, 越来越多。不知道对方是谁喊了一句, “大随最美丽的公主在里面, 冲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狗日地!”云爻怒了,他一把抽出了背后的刀,往门口一站,“来啊, 孩子们,冲着大爷来,最美的公主也是你们能够肖想的?” 对方经不得刺,一人举着枪冲了过来,一只利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嗖地一声,就穿透了那人的后背,戳了个透心凉。所有的人都倒退了一步,纷纷朝后看去,只见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军,没有戴头盔,红色的丝带绑住长发迎风飞扬,他的脸在火光下映照得益发俊美,他左手握着一张长弓,右手提着一柄大刀,如同修罗再世一般,所过之处,人不留头。 “将军来了!” 云爻的人松了一口气,晴华原本抱膝坐在立柜之中,此时惊得站了起来。外面,传来春草惊喜的声音,还有她轻快的脚步,但很快就止住了。一串略重的脚步声响起,晴华隔着立柜,几乎能够想象到他阔步走来时的样子,总是那么满不在乎,似乎任何事都能够用他那柄大刀来解决。 宋迟站在了立柜前,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阴影还有些痛。云爻说,晴华不愿跟着他走。他没有勇气要求晴华,故而让云爻透露了口风,果然,她还是不愿意。 前世,他拉开柜门的时候,晴华吓得哭了。后来,他将她强掳走,上马的时候,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那印子在他肩上留了一辈子。 前世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晴华的脑子里一幕一幕地过去,漆黑的柜子里,这短暂的时间让她想明白了很多道理。她何必纠结于别人如何待她呢?她真正应该明白的,还是她是如何对待那些待她好的人。 宋迟、忠王、春草姑姑…… 柜门被拉开,晴华的眼睛在光线下有些受不了,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手上的牛角弯刀,雪白的刃口发出刺眼的光芒。宋迟差点被这刀刃给刮到了,他朝后退了一步,晴华放下手时,他看到她胸口处被刀尖刺破的痕迹,她竟然为了不跟他走,愿意去死? 宋迟被这个念头狠狠地伤到了,他紧紧咬住腮帮子,忍住了将她就地正法的念头,一来,时机不合适,二来,他主要还是怕晴华会恨他。 晴华最烦做那样的事了! 晴华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她看到了宋迟,黑色的发中夹着红色的丝绦,俊美英气的眉眼,一双黑黢黢的眸子一扫往日的不正经,倒是沉稳至极。银色的铠甲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污,手里提着一把大刀,依旧如前世一样。 只是,前世,她被宋迟吓坏了,被他的眉眼间的凶煞,被他身上的血迹,还有他手中的大刀吓得魂不附体。他将她掳上马背的时候,她后悔不跌,为何没有及时用小刀把自己刺死。 后来很多年,她一直念叨这句话,她并不知道宋迟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记得。 此时此刻,看到宋迟,晴华特别特别想跟着他走,把前世的一切都忘掉,把所有该忘了的人都忘掉。这一场宫变,会改变很多人,理应也该将她也一起改变,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迟,唇瓣颤抖,手中的牛角弯刀正缓缓地从掌心里滑落。 此时乍一看到她手里的刀,还有左胸上那刺眼的破洞,宋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他上前一步,忍着怒气,沉声道,“臣愿护送公主去寻驸马都尉!” 不是不愿跟他走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在想林柚那个王八蛋,真不知道那绣花枕头哪里好,不就是油头粉面了些,又不能拿来当饭吃! 晴华愣了一下,眼泪哗啦啦地就滚落下来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心变了的时候,宋迟也变了,他竟然不想要她了?她都做好了准备,不管宋迟的母亲如何挑剔她,不管他的家族如何排斥她,她都决定不去计较,为了宋迟,她愿意忍耐,愿意受委屈,可是还是不行吗? 宋迟越发气了,听到他说带她去找林柚,她就高兴成这样了吗?越想越气,宋迟的声音也前所未有地冷,问道,“可以把刀放下了吗?不过,你要是怕我冒犯你,你一直拿着也没什么!” 说完,也不怕她不小心用刀把他给割伤了,就去抓她的手腕,晴华却怕,一哆嗦,宋迟的手就停在了离晴华的手还有一指的距离不动了。 晴华的眼泪落得更欢了,她将刀收了起来,妥帖地放好,便走过去抱着春草,“春草姑姑,我们走吧!” 怎么会这样了呢?春草也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不知道晴华已经不把那些礼法看在眼里了,以为晴华还在顾忌林柚,她有心想提醒晴华,但到底宋迟在呢。 宋迟带了五千人来,将晴华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晴华带着幂笠出门,没有车,她站在原地。宋迟叹了一口气,一跃上马,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来。 晴华忍着眼泪,将手递到了他的手里,宋迟长臂一揽将她卷进了怀里,放在马上,吆喝一声, “走!” 云爻带了春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和前世一般,在丹凤门前,留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马车后面跟了好些马车,上面满满的,全是从左藏库带出来的金银珠宝珍玩,是晴华叫云爻去拿,云爻没拿,宋迟帮她拿出来的。 起步前,云爻过来,隔着马车对晴华道,“公主,大福殿那边,末将的人去晚了一步,不过,末将们听说,许充容是笑着离开的,在此之前,有位叫真珠的姑娘来,与许充容说了一会儿话,最后问了她一句,这些年愧疚吗?就为了留皇上的一颗心,抛弃了自己的女儿,把别人的女儿当亲生女儿,愧疚吗?” 晴华的心有点痛,眼睛也在发涩,明明是真珠逼死了自己的母妃啊,可是能够怪真珠吗?可是皇权之下,当年的许充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长安城一片狼藉,老百姓全部都逃命去了,同样的夜晚,与上一次宋迟带她溜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完全不同,月亮带着一抹血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尽管宋迟体贴地将她的脸压在了他的胸口,用氅衣将她紧紧包裹,她依然还是闻到了,尤其是他自己的身上也有着浓烈的血腥味。 但这一次,她没有吐,也没有恶心,只觉得无比安心,如果宋迟不把她送去给林柚的话。 到了城门口,队伍分成了两拨,宋迟让云爻带着箱笼还有他带来的五千人回河西,他自己要带着晴华去追林柚。坐在马车里,晴华听到这话,都懵了,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春草搂着她,“公主,去跟宋将军说一声吧,就说咱们不去了!” 宋迟等在马车外,尽管春草声音很低,但他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听得清晰。他紧张地等待着,只是,好久,并没有声音传来,宋迟气得很想冲进去狠狠地弄她一番,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林柚不要她了,可他如何舍得? 终究好是要用一个委婉的法子,让她认清这个现实的。重活一世,宋迟不想再如前世那样,让晴华恨他,排斥他,一辈子活在不痛快里面。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了,接下来,只需要迈出一小步,就可以一辈子都幸福啦! 他还想晴华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晴华生的孩子,一定很可爱,也很乖巧! 马车里,晴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宋迟突然就不想要她了,他也有他的难处吧,他母亲一向就不喜欢她,一心想要把她娘家的侄女儿嫁给宋迟,那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前世等了宋迟一生,她死的时候,那女孩子都还没有嫁人。 宋家是陇西世家,家世非常复杂,她二十年都没有融入过宋家,即便她下定了决心想要和宋迟在一起,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终究就是一根浮萍,找不到根的浮萍,如果一路去寻林柚的话,便能够遇到皇上和贵妃,还能遇到七哥,所有的这些,都是要做个了结的。 夜里下了雨,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路上,听到前方有探马在报,说是皇上朝蜀地去了,马车继续朝前追去。好几次,晴华想说不要追了,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连着跑了一天一夜,宋迟叫马车停了下来。这一次,不是用点心和茶水充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饭菜,还冒着热气,食盒从外面递进来,晴华看到了他充血的眼睛,还有下巴上长出的杂乱的胡茬,他深深地看了晴华一眼,“先休息一下,用顿饭,再□□草给你好好梳洗一番,我带你去前面。” “追上了吗?”晴华问道。 “嗯!”他应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便放下了车帘子。 “备笔墨吧!”晴华吩咐春草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宋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心如刀绞。副将过来喊他去吃饭,他也没有胃口,坐在马上,看着来时的路,他曾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是,这世间路,条条都通往终点,他也没有办法。 晴华连着誊写了两份,春草不识字,不知道公主写的是什么?只看到她写好后,细细地吹干了,又在上面盖上了印章,这才小心地折叠起来,塞进了怀里。 晴华梳洗了一番,从车里出来,宋迟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这一次,他没有坐上去,而是牵着马缰,在前面引路,带着晴华往前走。 前面是一处破庙,原来皇帝的人竟然在这里打尖。从远处看,这些人一个个疲惫不堪,禁军统领杨训哲拎着刀出来,看到宋迟,要吩咐人将他捆起来,“你居然敢来?你不是跟着胡寿海反了吗?” 宋迟冷笑一声,“杨统领,如果我反了,你觉得你还能够在这里?到底还是胡寿海不争气,十五万人,连个抵挡的都没有,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攻破雎阳防线。换成是我,现在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杨训哲一阵目瞪口呆,他懒得再理会宋迟,而是面向晴华问道,“公主有何事?” 还认得她是公主,只不过,见到她之后,不问她如何会追上来,不问她这一路如何,反而是问她有何事? “求见陛下!有要事!”晴华端坐在马背上,她环视一周,累垮了的人随意躺在地上,有的歪在烂泥滩中,已经无尊卑可言了。 晴华被带到了破庙之中,皇帝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贵妃朝她冲了过来,眼看就要被贵妃抱在怀里,晴华跪在了地上,“晴华拜见皇上,拜见贵妃!” 贵妃的双臂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妞妞,娘亲不知道,不知道原来你没有出宫,他们跟娘亲说你早就出了宫了,说你是从公主府出城的,妞妞,娘亲一直都在担心你!” 晴华的心动了一下,她没有看贵妃,而是看向皇帝,“皇上,晴华有一个请求,林柚在吗?” 她站起身来,这里已经不是京城了,不是麟德殿,也不是内宫,而是一处破庙。这个男人已经被人从九五之尊的位置上赶下来了,从他踏出京城的大门的那一刻起,从此以后,他就再也回不到龙椅之上了。 皇帝被晴华这冷静的表情给惊住了,他有些厌弃地看着晴华,但晴华眼中凛冽的神情还有宋迟握着刀柄的手,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来,他朝内侍道,“叫林柚进来吧!” 看,林柚都跟着来了!而她,却被“他们”留在了宫里,到底是怎样的厌弃,才会让皇帝抓住这个机会将她摆脱? 林柚战战兢兢地进来,看到晴华,眼睛一亮,连忙过来行礼,“公主,臣恭迎公主来迟,公主,臣一直都很担心公主……” “闭嘴!”宋迟终于忍不住了,怒道。 贵妃看了宋迟一眼,这时候,江建忠进来了,看到宋迟,他的脚往后挪了挪,挨着了那道破门槛,一副随时准备溜号的样子,眼里是深深的忌惮。 宋迟却不慌,冷笑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晴华身上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按上手印吧,陛下在这,应是不会不答应的!”晴华将她细细誊抄的两页纸放在了林柚面前,用脚尖点着地面。 她的脚尖刚好压住了“退”字,宋迟好奇地过来一看,看到了“婚书”二字,顿时,眼前一黑,心脏被刀戳一般地痛,他差点倒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喊道,“晴华?” 晴华连眼睛都没有抬,只盯着林柚,林柚这会儿是怕了,晴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按下一个手印后,晴华拿了一张,另外一张依旧留在了林柚的面前,所有人都看到了,上面是“退婚书”三个字。 她转过脸去,对贵妃道,“娘娘,重兵攻城,宫门已破,很遗憾,我还是逃出来了。我的命大,我原也想用这条命换你生养之恩的,可上天不许。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们各自安好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朝庙门外走了出去,经过江建忠的身边时,她斜睨了江建忠一眼,冷笑一声,“大随的百姓不会放过你的,江家人和李家人一样,都是天下人的罪人!” 宋迟大笑起来,他随意地朝皇帝一拱手,“陛下,天涯海角,我们各自安好啊!”说完,他就转身冲了出去,跨过门槛,一把抱起了晴华,举了起来,“从此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公主啦!” 晴华惊呼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宋迟抱着她,转身朝江建忠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而笑着朝戒备他的杨训哲道,“杨大人的度量可真大啊!” 晴华被他抱着,一跃上了马,调转马头,他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声“驾”,飞一般地朝来时的路冲了过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立着一道年轻人的生硬,他穿着里红外黑的披风,原本一张年轻的脸,可鬓角竟然夹杂着白发。孙安国站在他的身后,见他要回身,问道,“殿下,这就走吗?听说袁勋那边守不住了。” 袁勋在雎阳,苦苦坚守,无人救援。李成韶只带了区区三千人,便准备奔赴雎阳,人数虽少,但聊胜于无。 “嗯,现在就走,不过,想办法让我见贵妃一面吧,我不能让她背负逼死母亲的恶名,我也不能让她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她这一生是要幸福的!” 贵妃悲痛欲绝,她紧紧地握着一截白绫,几次下了决心,去几次都不敢。她终究是个胆小的女人,但凡她胆子那么大一点点,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娘娘,奴婢带娘娘出去走走吧!”琼枝走了进来,扶着贵妃的胳膊,从她的手里抽走了白绫。很多年前,是瑶枝从她的手里抽走了白绫的,如今,换成了琼枝。 贵妃站起身来,这破庙后面有一座山丘,这时候,本不该去那里的,但皇上累了已经睡了,几乎所有的人也都不管不顾地睡了。或许是真龙天子真的有紫气相护,以至于,这么好的机会,那把柴刀都能把皇帝劈死的机会,居然没有人来做。 贵妃一抬头,看到了面前的人,吓得朝后倒退了几步,两腿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这么多年,哪怕是同在内城之中,她都想不起这个人来了,他,他,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来做什么?”江梅萍掩着唇,惊呼道。 李成韶静静地打量着这张脸,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想不起这张脸来了?他冷笑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氅衣的两襟,蹲下身来,行了个礼,“儿臣叩见母妃!” “你,你,你,啊……”江梅萍就跟疯了一样,她大声叫着,朝后倒去。她的身后,琼枝却异常冷静地扶住了她。琼枝只是扶住了她,不让她倒下去,她去看忠王,眼里有着怜悯,闪动着泪花,李成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跟她说,我从来没有怪她拿我当跳板,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心疼公主,如果她连做个母亲的资格都没有了的话,还有什么资格活着呢?” “她若是不敢,你就帮她一把吧,这些原本不该是她的错,可惜,她若不死,江建忠就死不了!” “是!” 李成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远处,孙安国牵着马,见他过来,将缰绳递给他,“公主已经跟着宋将军离开了,宋将军说,只要公主愿意,命都可以是公主的!” 李成韶笑了一下,眼里有泪,“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我既是大随的皇子,也受过百姓的奉养,这一次,就让我也把命给他们吧!” 琼枝扶着贵妃回去,贵妃躺在椅子上,坐都坐不稳,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李成韶朝她拜下去的那一幕,还有那讥讽的声音。不是没有皇子对她如此,可所有人都可以,就李成韶不能。她不停地想要尖叫,琼枝将一根白绫递给了她,“娘娘,需要奴婢帮您悬上去吗?殿下说,很快,一点儿都不难受,这白绫还是当年您从承香殿带过来的呢,都是老物什啦!” 昨天上传,忘了设定发布时间,晕了。 第37章 “是他让你这样的吗?你竟然是他的人?”贵妃在椅子上都躺不住了。琼枝别过了头, 不看贵妃的脸,“贵妃娘娘,奴婢是服侍过冯昭仪, 奴婢受过昭仪大恩。” 贵妃的脸一白,她当然记得冯昭仪了, 她进宫那年,冯昭仪服了鸩酒。 “所以, 是他让你来的?” 琼枝面无表情,“那年,原本死的该是娘娘。殿下说, 这些事不是娘娘的错, 可娘娘若是连个好母亲都不肯当了,就大错特错了。娘娘,您若不死, 江家的人就死不了, 江家的人不死, 又怎么对得起大随的百姓们呢?” 贵妃要挣扎,琼枝却按住了她,“娘娘,如果奴婢是娘娘的话, 奴婢早就一根白绫悬颈了。娘娘可知道, 当年昭仪娘娘为何不肯活下去了?她怕别人戳脊梁骨。忠王殿下这么多年不出承香殿又是为何?怕人戳脊梁骨, 连许充容都不在了,出宫那晚,真珠姑娘去了大福殿,问充容娘子,这么多年后悔吗?抛弃亲女, 养一个父不详的女儿,后悔吗?如今,奴婢也帮殿下,帮公主问一句,娘娘呢?这么多年后悔吗?” 贵妃的脸上,血色褪尽,琼枝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娘娘,公主如今大了,总有知道的一天。以前在宫里,有娘娘和皇上护着,尚且被人轻视,以后难道娘娘愿意公主也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况且,这些事,与公主又有什么相干呢?谁投胎的时候不是懵懵懂懂的?谁还能挑一挑亲生的父母不成?” “有些耻辱,也只能拿命来洗刷了,这么多年了,江家在娘娘身上也挣得尽够了,公主那十五万两银子,难道还不够吗?还要公主赔上一生?” 晴华被宋迟抱回去后,马车往回走,去哪里?晴华也没有问,她捏着那张退婚书,坐在马车里很久。这大约是两世为人以来,她第一次为自己做了一件事了。到现在,她竟然都激动得不知所措。 “春草姑姑,你说,我要林柚签下退婚书的时候,皇上为什么什么话都没说?这是他下过旨意的呀!” 春草心里想,都那种时候了,皇上想的该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吧,他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尊严,金口玉言之类的?但春草没有说,她笑道,“必定是皇上也觉得林公子非公主良配,林大人不还涉嫌通敌吗?” “嗯。不论如何,以前的那些都和我没有关系啦。” 那么,以后呢?晴华不敢去想,她如今越发成了漂流的浮萍了。 因为不用赶路了,夜里,在一家客栈停歇。莲香带了人,早早地等在了这里。晴华到的时候,热水也备好了,她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因为身边都是她用惯了的人,除了客栈比起宫里或是公主府稍微简陋一点,她并没有觉出有哪里不妥来。 床上的铺盖是自己的,连帐子都是从宫里带来的,沐浴的大木桶也是她惯用的那个。前世,虽然也跟着宋迟走,但一切都没有这么便利。那会儿,春草死了,秋谷跑了,她一个人,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逃难,她恨不得和春草一起去死。 今生都不一样了。 莲香进来,问道,“宋将军问公主是一个人用饭还是和他一起用?” 晴华顿时有些无语,春草帮她把头发擦干了,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笑着道,“公主一个人用饭多无味啊,还是和宋将军一块儿吧,有宋将军服侍公主用饭,让奴婢们也吃口热的去。” 春草都这么说了,晴华还能怎么说?如今,国破山河碎,除了身边这些人,谁还把她当个公主看呢? 宋迟在外头都听见了,晴华这边开始摆饭。 就在屋里的八仙桌上,中间隔了一道立屏,背后便是卧房。这已经是这县城里头最好的客栈,客栈里头最好的房间了。 饭菜瞧着虽然不怎么精细,但却还丰盛。晴华想到皇帝才逃难两日,住在那样的地方,吃的都是附近化缘一样化来的干粮,或许连碗热水都喝不上,此时的晴华,宛如生活在了天堂。 宋迟推门进来,将人都撵走了。晴华惊得站了起来,他一步便跨了过来,低头看着她,眼里滚动着冬云一般浓厚的情/欲,扶着她的肩膀喊了一声,“晴华!” 晴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便扑进了他的怀里,紧咬着唇瓣,哭了起来,“宋迟,你以后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宋迟的心,便如同被人用刀在片一样,阵阵地疼,一刀一刀丝毫不留情,他心头与晴华独处而生出的欲望,此时也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了。他其实没想要把晴华如何,他只是馋了好久,如今在他面前了,他有点忍不住。但这会儿,只有心疼了。 “我不敢对你不好,要是忠王殿下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宋迟捏着她的肩膀,手臂一伸,将她箍在了怀里,他低着头,闻着她颈间的女儿香,“他还送来了个人,一会儿用完了饭,你见一见,喜欢的话就留在身边,好不好?” “还有,我让云爻跟着你,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你看,你有了傍身的银票,里外都有了人,以后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像今天,写个退婚书给林柚,一脚也把我踹了好不好?” “你还欠我一个赌,你说我要是能不嫁给林柚,你就把眼珠子剜出来扔掉。” 宋迟笑起来了,他的胸腔有力地震动,晴华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有些脸红耳赤。她听到宋迟笑了一会儿道,“别说眼睛了,命都可以给你,要不要?” 他松开晴华,低下头来,看着晴华的脸,那么娇嫩,染上了一片红,目光有些躲闪,分明是娇羞。他的唇凑过去,晴华并没有躲开,他胆子便大了起来,一下子就叼住了,吮吸起来。 宋迟的动作无疑是粗鲁的,晴华却感觉不到,只觉得他哪哪都很有力,他的牙齿,他的舌头,他的手都不安分,把她弄得有点疼。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无处安放的心,她竟然觉得这份力道也恰到好处,将她的心紧紧地攥住,她就觉得安心多了。 双腿有些无力,朝地上滑去,宋迟的手从她的小衣里往下滑,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要将她的两腿分开,架在自己的腰上。 太丢人了! 晴华拼命挣扎,宋迟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宋迟的眼尾染得红红的,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谁都不知道,此时他的一颗心浮在温泉水里,飘飘荡荡的,舒舒服服得他想去死。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世那销魂的滋味,时隔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前世他们大婚那一夜。 他如今有些迫不及待,可是越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比以前沉得住气了。或许是他感觉到了晴华不那么排斥他。就好似一桌盛宴摆在了面前须沉下心来,有仪式感地享用。他再不能像前世那般莽莽撞撞,最后他舒服了,畅意了,晴华却什么都没享受到。 晴华没有去想将来,没有想今生她站在立柜里时,宋迟看到她的第一眼说“臣带公主去寻驸马都尉”是为什么?她把林柚休了,宋迟也没法把她交给林柚了。她也没有去想,宋迟家里还等着一个表妹还是表姐要嫁给他。 这一生,她只想过得遂意一点了,而她,现在有了过得遂意的资本。她再也不许忠王殿下死了,春草也活了下来,还有莲香,云爻的五百人以后都是她的了。或许以后,这五百人还会是宋迟的,但至少,这五百人为她争取了时间。 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宋迟的脖子,宋迟全身便如同电流一般窜过,他只觉得喉咙里很干,喉结滚动,如有暗云滚动的眸子朝立屏后的床铺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抱着晴华走到了八仙桌边上。 “你不要我了吗?”晴华颤颤地说道,她倒也不是怕宋迟不娶她,而是,她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前世的遗憾吧?他宠了她一辈子,她恨了他一生,如今有机会了,她便想对他好。 “不是……”宋迟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心想着,果然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简直是在要他的命啊,身?下叫嚣得欢啊,可是,这根本没到时候,“等我娶你!等我娶你!” 宋迟在坚定自己的信念,重复了好几遍,“晴华,饶过我吧,我们先用饭,我饿了!” 他的确是饿了,哪哪都饿。偏偏晴华没多少经验,被他抱在腿上,还很不安分,扭来扭去,一下子撞到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提起她,将她往旁边一放,“你自己吃,我去去就来!” 他这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饭菜都凉了,晴华叫人热了再送过来,热了两遍,宋迟才浑身冒着凉气地进来,头发都还没有干。 “你去了哪里?” “你怎么不先吃?等我做什么?饿了吧?”宋迟不会告诉晴华,他不得不去冲了半小时的凉水,才把那股子欲望暂时压下去。他给晴华舀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快喝,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河西。” “不去陇西了吗?”晴华地问道。 “不去,我带你去河西。我如今是河西节度使,理当待在河西。到了河西,我们就成亲,晴华,我等了……好久!”他头一次眼里没有情/欲,只有深情。 晴华的心猛地一痛,她答应了下来。这辈子,不管以后如何,她先顾着眼前好了,“宋迟,我想先去看看忠王殿下,看看他之后,以后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宋迟深吸一口气,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如珍似宝。 这辈子,总算一切都那么圆满了,他暂时没有得到她的人,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对宋迟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千重:短小精悍; 宋迟:你敢把我写得短小精悍?砍死你! 云千重:将军误会了! 第38章 宋迟从晴华那里离开之后, 将云印留下,他只带了数名亲卫便离开了这个小镇,往雎阳方向赶去。 天亮时分, 宋迟总算赶上了李成韶,“只要你肯在这里等, 或是跟着我往回赶半日路,雎阳那边, 我出一万兵力帮你守,比你现在临时召集这几个人过去,有用多了。” 李成韶顿时有点怒, 他勒住了马, “宋迟,现在家国有难……” “与我有什么关系?”宋迟撇嘴一笑,“我与殿下喝酒的次数多了, 现在又领河西节度使, 殿下是不是有种错觉, 以为我就真的是大随子民?家国有难,我不计前嫌后果地保家卫国?然后迎回我们那个弃京城而西逃的陛下?” 李成韶有些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实则,在他的心里, 他又何曾在意过这大随的江山, 他心疼的不过是百姓, 那些流离失所,在战乱中根本无法自保的百姓。 他们是真心实意在维护着这江山,为的是李姓能够让他们安居乐业。现在,皇帝弃京而逃,置百姓江山于不顾, 难道他还应该奢求将领们固守河山不曾? “殿下,您别忘了,咱们这个皇帝曾经灭我满门,逼得我落草为寇,我舅家受我宋家牵连,丢官弃爵,在回乡的途中,被匪寇夺财夺命,曝尸荒野。说实话,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我愿意出一万兵,是看在晴华的份上,她要见你一面。” “我与她有什么好见的?”李成韶闭了闭眼睛,“我有什么颜面见她?” “你觉得没有颜面,你就可以逃避吗?殿下,不要让我逼你,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晴华早上起来,没有等到宋迟来与她一起用早膳,她竟然有些不习惯。春草姑姑领了一个人来,说是忠王殿下让她来的。琼枝进来了,跪在晴华的面前,她的腰间系着一根白色孝布带子,晴华见了之后,吃了一惊,“是怎么回事?” “昨日夜里,娘娘一时想不开,一根白绫悬梁,自尽了!”琼枝哭着道。 晴华不信,“你说实话吧,你若是不说实话也不必说了。我不爱听这些虚头巴脑的。”她不信贵妃会想不开,她不是那种会想不开的人。 琼枝哽咽了两下,“公主走后,跟着皇上的拥日军发生了叛乱,连杨大人都不能约束。说是江家祸国殃民,江建忠一向与胡寿海交好,必定从中勾结,以此为由,军士哄变,陛下不得已只好下旨斩首江建忠,贵妃见此,自行请死以谢罪天下!” 晴华冷笑一声,“琼枝姑姑,您是贵妃的人,既然贵妃都死了,您理当跟随贵妃黄泉服侍才是。” 琼枝惊得抬起头来,她飞快地看了晴华一眼,垂眼道,“公主所言极是,奴婢与瑶枝是早年服侍贵妃的人,瑶枝姐姐比奴婢要聪明伶俐,凡事主子没有想到的,她总能想到,贵妃依仗她就多一些。这一次,瑶枝随贵妃去了,奴婢自请到公主这里来,为的是好生服侍公主,奴婢不怕死,奴婢只怕奴婢死了,公主身边没人服侍,主子们会心不安。” “哪个主子?你说清楚。” “忠王殿下!”琼枝说完,晴华的脸唰地就白了,昨日,宋迟说忠王殿下会派人到她身边来,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琼枝。如果是琼枝的话,这算什么? 晴华的心,狠狠地坠到了谷底,她想把所有的人都撵出去,希望这世上没有人,她只想一个人在旷野里狂奔,不论她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跑,都见不到人影。 “出去!”晴华落下泪来,琼枝怀里抱着一个匣子,慢慢地往外挪去。 春草快气死了,她从琼枝的怀里夺过匣子,责备地道,“琼枝姑姑,真不知道你是来服侍公主的还是来给人添堵的。” 琼枝没有说话,退了出去。 春草将匣子放在桌上,过来抱住了晴华,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从来没有看到晴华这么难过,她甚至都不敢问,到底怎么了? “我终于明白了,春草姑姑,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看不起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以为是因为我不再是公主了,我以为是因为皇上不再是皇上,以为贵妃死了,没有人给我撑腰了。” “其实,这世上,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需要谁撑腰呢?那些平头老百姓,他们又有谁撑腰呢?我怎么那么傻?以后,不管我多么努力,还是不会有人看得起我了!” 前世,到了死的那一刻,她醒悟过来,后悔不该那么对宋迟,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她才明白,前世的选择也不完全都是错,她这样的身世,有什么资格生儿育女? 她明白了为何七哥不让她喊七哥,她明白了孙安国为何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也明白了为何皇帝看着宠她,却总是不肯亲近她,她想起了许充容说过的话,“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曾经特别不屑这句话,可是,这却成了她两世以来,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了。 她多希望自己的猜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哪怕有人跟她说,她不姓李,不是公主,也比她说猜想的要好! 傍晚时分,晴华的车驿站停下。马车刚停,帘子就被掀开了,宋迟的脸出现在晴华的面前,她怔怔地看了好久,才醒过神来。宋迟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才放上去。 宋迟的眉头一皱,但他什么都没说,将晴华拉出来,抱在怀里时,几线雨丝落在了她的脸上,她这才知道,原来下雨了。地上泥泞,有些滑,宋迟用大氅将她包裹住,他身上的铠甲硌得晴华有点难受,但那种冰凉的感觉却正好。 原本,准备一来,宋迟就安排晴华与李成韶见面的。如今,他已经佳人在怀了,根本就不想再横生枝节。早点让他们见完面,他好早点把晴华带回河西去,那边成了亲,他才懒得管这天下乱不乱,他重兵在握,不管将来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对他都只有拉拢。 当然了,要是有不长眼的敢惹他,他就只有杀鸡儆猴了! 对未来的规划,如今,宋迟满脑子就是要和晴华过男耕女织的日子,最好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腻歪在一起,之前的那些雄心壮志,但凡会妨碍到他和晴华幸福夫妻生活的,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谁知,看到晴华情绪有点不对,这才一天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宋迟只好将晴华抱到为她安置好的房间里,关上了门,问道,“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怪我昨天晚上不辞而别?” 晴华摇摇头,“忠王殿下呢?不是说,他在这里的吗?” 宋迟只好将心头的疑虑压下,他起身,“我去喊来,要不,先用饭了再说话?横竖他也要吃的。” 晴华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见了吧!” 不管见不见,宋迟都要拿出一万兵力来支持雎阳。这也意味着,他要与胡寿海反目为仇,站在了大随这一边。说实话,对宋迟来说,站在哪一边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一万兵力,不是个小数目。 为了让晴华与李成韶见一面,他用一万兵力换了李成韶一天时间,但现在,晴华又说不见了。宋迟却松了一大口气,“不见就不见,我让他快点滚蛋!” 晴华的脸色格外苍白,她全身都在哆嗦。甚至,她都有点后悔,不敢说要与李成韶见面,来的一路上,她的脑子里无数次都浮现出李成韶醉酒的画面,他眼里闪过的绝望,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可怜的话,那个人就是李成韶了。 她怎么忍心,再去问他? 宋迟起身要走,晴华拉住了他,她头一次眼里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她两世都不曾这么求过人,“宋迟,求求你,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死了!” 一个人,怎么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呢? 这一刻,晴华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她恨江家的人,她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她这一辈子,要与江家的人势不两立,江家的人一辈子都不该得到幸福! “好!”宋迟怎么忍心拒绝? 他拉开门,与李成韶面对面。李成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门口,眼里满是沉痛,目光锁住晴华,对宋迟道,“我与她说两句吧!” 晴华惊得站起来了。宋迟回头看到她,特别心疼,但有些事,就算他刀枪不入,他也代替不了她。只是,与李成韶错身而过的时候,警告道,“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大随就完了!” 这话有点大逆不道,但李成韶却笑了一下。 李成韶进来,门被关上了。晴华跌坐在椅子上,她扶着桌面,脸白得如一张没有着墨的宣纸。李成韶含笑走了过来,他站在晴华旁边,摸着她的头,“好孩子,别这样,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要想那么多,想得越多,就越觉得生活无趣。” 李成韶穿着铠甲,这不是晴华第一次看他穿,就觉得,不管是那个穿着长袍不系袍带,拿着酒壶颓废不堪的忠王殿下,还是这个一身铠甲,直面死亡,愿以一己血肉之躯为大随百姓筑起长城的李成韶,都是那么英武不凡。 晴华的泪水哗啦啦地就淌下来了,她该怎么称呼这个人?晴华不敢想,她也很想问,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很想知道,贵妃娘娘呢?她又是如何笑得出来,讨好皇帝,皇帝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宠贵妃? 难道说,他们还会觉得这样很刺激? 越想,晴华越是觉得窒息。李成韶将她的头往自己的怀里揽,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李成韶身上的那股温暖,瞬间就将晴华的心包裹住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就只能给你勇气了,好孩子,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眼睛睁大一点,不要再投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了。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不是你对不起我,不是的,是那个人,是他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是他剥夺了我们正常为人的权力……” “晴华,说这些都没有用。就算他高高在上,九五之尊,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可是他不能左右我们任何人的心与感情,对不对?更何况,如今,天下大乱,于你我也是一种解脱。她死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会说你什么了,你只要坦坦荡荡地活着,就没有人再敢说你什么。” “只是,你可能会比别人活得艰难一些,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看看那些丢了性命的百姓,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最起码,你生活无忧是不是?孩子,这世上没有人活得轻松,我们勇敢一些就行。” 晴华点点头,她松开李成韶,去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递给李成韶,“这些,你都拿走,去买些粮草,你不是要去守雎阳城吗?我不要。” 李成韶不用打开匣子就知道里面是银票,他笑道,“可见,人的本性是天生的。不愧是我的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着天下百姓。不过,爹爹不能要,之前给你的五万是给你攒的嫁妆。爹爹既然去雎阳,当然也是有准备的,这些你留着傍身!” 爹爹? 伤口终于被撕裂了,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那么可怕。李成韶将匣子推回给晴华的时候,晴华有点急,但李成韶并不容她多坚持,“女孩儿家,先顾好自己,要是宋迟对你不好,你就与他和离。我已经把婚书给他了,你与他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后好好儿过日子,外头的人要是说你,你就在家里待着,少与那些俗人打交道。” 说完,李成韶就准备走,晴华将匣子放在桌子上,她扑了过去,抱住李成韶的后背,喊了一声,“爹爹!”并不是那么难以出口,甚至喊出口之后,她的身体里充满了勇气,也并未觉得羞耻。 可见,不管前路如何艰险,只要不害怕,勇敢地迈出脚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李成韶从未奢望晴华会唤她。如果换成他是晴华,他必定是满怀仇恨的,对自己生身的父母,永远都不可能会原谅。而实际上,他也是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渐渐地将心底里的仇恨埋藏起来,不让这些仇恨湮灭了他的心志。 错位的人生,要怎么才能活下去?要有多么强大的心志,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够面对这个世界,去面对流言蜚语,背负那些指指点点,无视世俗的眼光,坚强地走自己的路? 晴华怎么可能会原谅他呢?可是,他清楚地听到了晴华喊他“爹爹”,他转过身来,不敢置信,“你不恨吗?不恨我吗?废人一个,什么都护不住,连自己都护不住?” 晴华摇摇头,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恨,但是我为什么要恨爹爹呢?一个胸怀天下的英雄,不计生死将百姓护在身后的英雄,只会让人敬佩,难道不是吗?” 李成韶笑了,“不错,胸怀天下便不会计较一己得失,以后我们爷俩就好好活着,为这天下,为这百姓,做点事情。” 腐朽的,就让它腐朽去吧,腐朽里面迟早是要长出新的生命的。 第39章 宋迟的府邸在凉州, 高大雄伟的城门映入晴华的眼帘时,其背景是高远蔚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荡在天空, 金色的阳光将城楼上的青瓦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一切都是那么威武辽阔。 晴华几乎是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想到, 天底下还有和长安城一样繁华的城市。进了城之后,“车马相交错, 歌吹日纵横”,便是这个西北商阜重镇的写照。 节度使府在凉州城的正中间,门口蹲着两个大狮子。车从门口经过, 走过了半个街面, 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晴华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门楣上有一道匾额, 上面写着“李府”二字。 春草姑姑见宋迟并没有一下子就把晴华接到节度使府去, 她满心里都是高兴, 在晴华耳边道,“宋将军是真心疼公主。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晴华顿时就被“家”这个字感动了,也被宋迟感动了。如今, 她不是什么公主不说, 还是一个身世如此尴尬的人, 稍微家世好一点点额人家,都不会娶她这样的做当家主母。 宋迟如果把她直接接进节度使府,她根本就无能为力,她就像是一块宋迟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得任宋迟摆布?如今, 她却想到,宋迟其实值得更好的女子,只是,她已经不想把宋迟让给别的什么人了。 前世,她到处给宋迟挑女子做妾室,今生,她只要想想宋迟会把别的女子弄到身边,她的心就像是在滴血。爹爹说得对,只要她坦坦荡荡地活着,只要她努力地活着,没有人敢说她什么? 李府是一座占了半条街的大宅子,分左中右三路,比起衮国公主府来,面积虽然稍微小了一点,没那么精致,但布局寥廓,庄重大气,晴华反而更喜欢一些。 里面已经修葺一新了,晴华从正门进来后,大门便已经关上了。宋迟陪着她,将这院子的布局都说了一遍,“忠王殿下掏的钱,我帮你挑的,你瞧着可喜欢?” 没想到是爹爹,晴华心里又涌起了一阵酸涩来,她点点头,带着人住进了主院。 宋迟吃过了饭后过去的,想到晴华刚刚到,怕是有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便没有在这里多待,只说明天会早点过来。 府上的管家姓孙,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晴华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是孙安国的侄子,“原先是跑马帮的,把这里的茶叶运到那边去卖,又从那边弄些马匹之类的回来,一年挣不了几个钱,每次都是九死一生。奴的叔叔问奴肯不肯服侍大小姐,奴婢哪里不肯?大小姐对奴有再生之德!” 孙尚新一家都通过他叔叔孙安国卖给了忠王殿下为奴,留在这府上,等着她到来。他一家到现在并不知道晴华的身世,一口一个大小姐,晴华反而觉得挺好的。 他娘子娘家姓施,操持着内院。原先晴华的事都是春草姑姑在主持,现在她们初来乍到,对凉州城并不了解,这里有哪些官眷又有多少富家太太?将来要和谁打交道,晴华都是两眼一抹黑。 好在,她府上没有长辈,轻易也出不了大门,别人家有什么事也不会给她下帖子,她也不需要去应酬人,暂且先在府里窝着。 次日,宋迟一大早便来了,用过早膳,宋迟便说带晴华出去逛逛。这一次,他没有让晴华换男装,出门的时候,马车在后面跟着,他让晴华骑了马与他并肩而行。 街道非常宽阔,一大早,人并不多,各色衣着的人都有。两边的店铺,挑出来的幌子上,有的竟然有两种到三种文字。这让晴华觉得特别稀奇。她戴着幂笠,偷偷地挑起来,四下里张望,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不够一样。 宋迟见了,便笑道,“这也不是长安城了,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两人选了一家酒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饭菜和酒。正吃着,云印来了,看到晴华有些欲言又止,宋迟摆摆手,“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意思是,以后晴华在,不管什么,都可以说。 云印便道,“爷,都督府已经腾出来了,杨爽暴毙,其领的府兵已经全部收编完毕!” 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宋迟难免得意,凉州都督一死,都野、盖藏、姑藏、凉州还有赤乌五镇便已入他的囊中。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暂且先这样吧,叫弟兄们休整一番,过两天,我带他们出去撒撒野。” 一说撒野,便是往北,那边有草原,有好马,有羊驼,有青稞和酥油茶,最关键的是,可以弄到好钢来打刀,云印得令一声,便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宋迟带晴华绕道,转了一下凉州城的花市,这边的花与长安城的是不一样的。长安城的花娇艳富贵,这里的花瞧着不起眼,却更坚韧些,也更惹人怜惜一些。 院子里,短短功夫,春草叫人搭起了一个架子,种了一株葡萄在旁边。她兴致勃勃,“以前,公主在京里的时候总想种一株葡萄树,或是藤萝,说是夏夜里坐在葡萄树下赏月听蝉鸣挺好,奴婢方才记起来了,就自作主张叫人搭了架子,种了一株。” 晴华挺高兴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莲香提来了水,上面浮着个葫芦水瓢,晴华拿了水瓢,舀了半瓢水浇上去,心想着,尽量活着呀,要是死了,只好明年春再种一株了,就不是这株了。 宋迟看着她弯着柔软的腰身,她到底还是变了一些,脸上的笑少了,话也少了,不过,身上多了些恬静和柔韧。 廊檐下摆上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晴华又让孙尚新去外头打听,有没有会做点心的厨子?府上,她来之前就有两个做南北菜的厨子,但哪里够?孙尚新很快就回来了,说是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的胃口? “合不合胃口且做了拿来尝尝就知道了。”晴华满不在乎地道,很快,孙尚新带了厨子做的点心来,春草尝了尝,留了三个,一个广式的,一个京式的,一个南边的。 外头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晴华却过得格外安心惬意。傍晚时分,宋迟让人带了话来,说是今日有事,不过来用饭了,让晴华先吃。她吃过后,就沐浴了,廊檐下点了艾香熏了蚊虫,她便坐在一个躺椅上,旁边小丫鬟给她打着扇子,她便躺在上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施氏过来,看着晴华便是这副模样,给她说了事儿后,就道,“有件事,请大小姐示下!” “什么事?”晴华不是第一次当家管事,但第一次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大小姐,奴婢有个女儿,之前早早就和城里潘家定了亲。那会儿也是没办法,她爹跟着潘家爹跑马帮,命都捏在潘家爹手里。奴婢没办法,就说先处处看看。后来,奴婢男人一家都把命卖给了大小姐,这婚事也不好再处了。再加上,前儿,潘家那小子在街上把人腿打断了,奴婢女儿的这婚事,还请大小姐做主!” 晴华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以她的性子,如果施氏不说潘家那小子把人腿给打断了,不想继续这门婚事的话,晴华必定是要放了孙家姑娘出去,或许还会赏二两嫁妆银子。 但是,施氏把话说透了,不肯把女儿嫁过去,晴华也就问道,“你是准备把你家姑娘留在府上,以后或许就没这机会了,搞不好就随便被我配个小子了?” “奴婢也偷偷儿瞅了好些天了,大小姐这样的人身边必定没有那奸佞之辈的,奴婢也不怕,就算随便配,也好过潘家小子这样的,奴婢和奴婢女儿愿一直跟着大小姐,也好有个依靠。” 晴华觉得施氏是个妙人,问道,“你家姑娘多大年纪了?” “十三岁。” “十三岁嫁什么人啊?先留两年吧!”晴华有些震撼,才十三岁就嫁人,刚刚对施氏的那点好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施氏是个极为会察言观色的,连忙道,“奴婢并没有要把闺女嫁人的意思,先前是为了保住她爹,若是她爹没了,奴婢和奴婢女儿也一样是断了活路。再加上,潘家那小子瞧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哪里知道满肚子坏水,竟是个心狠手辣的呢?” 但不论施氏如何解释,晴华都觉得孙家的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一些。这或许就像爹爹说的,人人都活得那么不得已吧。晴华便想见见这位姑娘,“你把你姑娘带来给我瞧瞧!” 这小姑娘比晴华小了两岁,但瞧着很坚毅,不像别的女孩儿见个生人,就抬不起头来,她也很守规矩,不直视晴华,但在刚刚进来的时候,飞快地睃了晴华一眼,就乖巧地低下了头来。 生得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身段窈窕,晴华觉得,她若是个男子也会要了这姑娘了。 左右打量了两下,晴华便道,“既然已经配了婚,原就不该再把你闺女卖给我们,如今卖也卖了,看在孙安国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你什么了。这件事,让我先想想吧!” 施氏和孙小梅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春草在旁边听了个全,待人走了,问道,“公主不会真的想管吧?奴婢瞧着,这施氏或许是个能干的,这心眼儿也太多了些。之前想拿自家姑娘换她当家的命是真,后来怕是觉得卖给忠王殿下是个好机会,索性将姑娘也卖了,就等着公主为她解这个局呢。” 晴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她也没有往更深处想,道,“当初她拿姑娘换当家人的命是没办法,后来不愿意把姑娘真的嫁给那样的人,将订了婚的姑娘卖给我们也是没办法。她心思虽然重,可我们用人也不能都用些老实巴交的,一向这种人都没多少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地图了,就让宋迟和晴华的人生从凉州城起步吧!将来我们问鼎天下哦 第40章 入夜时分, 宋迟回来了,他应是沐浴后过来的,身上有股子忍冬清冽的味道, 进来后就站在晴华跟前打量一番,明明早上才从这里用过早膳出去的, 不过一天未见,就好似有很久没见面一样, 生怕晴华有什么不妥。 春草如今也看出来宋将军是真心待公主好了,竟然敢和主子打趣了,“宋将军瞧着公主这一日是不是瘦了一些?” 宋迟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在桌旁坐下, 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 沉思片刻,“是啊,瘦了!” 他说的瘦了是比起他今生第一次看到晴华, 那会儿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呢, 如今是一张小脸尖尖的, 下巴如锥子一样了。宋迟伸手托起了晴华的下巴,拇指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终于忧心忡忡道,“真的瘦了!” 晴华拍了一下他的手, “哪里瘦了?” 春草等人终于没眼看, 赶紧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晴华和宋迟两人。宋迟朝晴华身边挪了挪,在她跟前蹲下,“这仗一打,恐怕还要好多年呢,明日一早, 我们去一趟灵岩寺,我想请寺庙里的方丈为我们选个好日子,晴华,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幸福。” 晴华仔细想,上辈子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八月十六日,宫门被攻破,城池失陷,她当晚被宋迟掳走,回到了他在陇西的家,没过三日就成亲。婚事虽然匆忙,但置办得非常热闹,各色备尽,并不算委屈了她。 那一日,她竟然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是九月的日子?晴华有些想不起来了,她反手握住了宋迟的手,略含羞涩,“我想订在九月里,那时候天气要凉爽一点,嫁衣穿得厚些也无碍。我和你不同,我这辈子,只怕就这一次,你将来若是想纳妾了,还能再当一次新郎……” 宋迟直接用嘴堵住了晴华的嘴,堵上的时候,他半点罪恶感都没有,心里还在想,是你逼的,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话?他上辈子就尝了一两次鲜儿,后来馋成啥样,他都没有纳妾找女人的心思,这辈子他有了晴华如愿以偿,他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呢? 晴华气喘吁吁,宋迟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节制,不是他想节制,而是他得成全晴华的节制。晴华无力地靠在宋迟的胸脯,问道,“你家里的人会不会来?” 这一问,宋迟就有些为难了。晴华抬眼看他,也有点后悔问这些。前世,她与宋迟成婚后,就没有和宋迟的母亲住在一块儿,即便如此,她与宋迟的母亲关系依然很恶劣。宋迟夹在中间,一边要哄着她,一边要顾忌他母亲,日子过得很难。 但他一次都没有抱怨过。 “原本我说路途遥远,如今也不安全,但常伯带了信过来,说我母亲还是会来。晴华,我有件事想求你!”宋迟蹲下来,将脸埋在晴华的腿上,有点没脸看她,嗡嗡地,跟个孩子一样,“我母亲一直想我娶我表妹,但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我母亲来了,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好不好?” 他母亲会提什么要求,晴华猜都猜得到,前世,她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让宋迟多么为难,这辈子她哪有那么傻呢? “你让我不答应,也得给我些好处才行啊,万一那要求对我有利呢?难道我也一口回绝?” “不会的,不会对你有利的……”但宋迟一想到前世,晴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说,还站在了他母亲那边,顿时,他脸都有点白了,“晴华,你说,什么条件?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连命都可以给你!” 晴华想了想,认真地道,“宋迟,虽然我以前是公主,可以后不是了。我甚至连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要是将来你一定要纳妾,能不能纳那种身份差一些的……” 宋迟很想说,你又在给我亲你的机会是不是?但这次,他是真的说不出口来了,好半天,他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将晴华搂在怀里,“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你怎么这么傻?” 春草端了夜宵来,是晴华想吃的汤圆。雪白的糯米团子里头裹了糖和桂花,汤汁上浇了糖稀,白瓷勺子舀起一颗汤圆的时候,雪白上挂着浅褐色的糖渍,淡淡的桂花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吃甜,的确能够缓解情绪,让人的心情变好。 天已经交了一更,晴华吃了一碗还要,春草不肯让晴华多吃,只骗晴华说,灶上只煮了十来颗,宋大人五颗公主五颗,多的就没有了。宋迟碗里还有一颗,想都没想就挑了起来送到晴华的嘴边。 他这动作做完,就愣住了,晴华会吃他剩下的?哪怕这剩下的,是他刻意留给她的,晴华怎么会吃呢?前世,他想亲晴华,晴华从来不肯,只说恶心。他忘了,他这辈子都亲了晴华好多次啦。 晴华抿嘴一笑,烛光下,眉眼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在闪耀,她朝春草挑了一下眉,嘴巴一张,就把宋迟勺子里的汤圆叼在了口中。因太心急,贝齿一咬,里边滚烫的汤汁就溢出来了,烫得她哇哇叫。 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嗓子眼都被烫着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宋迟脑补这是要他吹吗?他眼中暗云涌动,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手按住晴华的后脑勺,张嘴就咬了过去。 末了,还问了一句,“还疼不疼?”晴华眼里湿漉漉的,是方才被烫得,又被宋迟吓的,他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啊,好像要一口把她给吃了,她不禁担心,难道是今晚吗? 好在,宋迟问完了,也不指望她回答,起身就离开,下了台阶,背对着门口吩咐依然捂住耳朵闭着眼睛的春草,“明日唤你主子早点起来,要赶去灵岩寺。” 夜里,春草服侍晴华睡下,她将蚊帐掩在被褥下面,忍不住问道,“宋大人走的时候,说明日早点起来去灵岩寺,是去礼佛还是那边有什么法事?” “都不是,他说要去请灵岩寺的方丈帮忙看个好日子。”晴华的脸在暗处有点红,“也不全是这些,以后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了,以后我们出门会容易一些,我记得……外头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不再像以前那么无聊了。”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我虽说答应了施婆子要把她姑娘留下,你还是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让人以为我们初来乍到就把我们哄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回头我跟大人说一声,让他帮你好好挑个人,我这内院里头,以后还要你管着。” 她声音悠悠地道,“春草姑姑,我好想知道你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将来会生些怎样可爱的孩子,这一生我们都要好好的啊!” 春草眼睛一湿,她唇瓣哆嗦两下,出去的时候同手同脚,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次日,一大早,宋迟就过来了。晴华还在梳妆,她今日穿的衣服有点素,一身百蝶穿花织锦妆花纱裙子,抱腹上一朵鲜艳欲滴的刺绣牡丹,同色的披帛,脖子上一串粉色小指头般大小的珍珠项链,同色的珍珠耳坠,她挑了一根金堑莲环花簪正要插上去。宋迟走上前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簪子放下,挑了一个金镶宝石点翠簪在晴华的指点下,插在了她的发上。 宋迟扶着她的肩膀,在镜子里看了看,有点嫌弃,“还是不够好,改日,我让凉州城里最大的那家银楼叫什么来着?” 外头,跟宋迟的小厮吉祥连忙给他主子递话,“爷,叫南北楼。” “对,叫南北楼,说是什么南来北往的首饰他那里应有尽有,只有客户想不出来的,没有他打不出来的……”说了一半,宋迟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镜子里,晴华正用揶揄的眼光看着他,宋迟有点不明所以,好在他如今也算是得了神顾了,灵光一闪,连忙辩解,“不,晴华,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晴华原本没往那方面想,但宋迟这紧张的样子,顿时让她觉得好笑,站起身来,朝宋迟逼近一步,“说吧,南边是什么样式?北边又是什么样式的?看来,宋大人是瞧了不少好首饰啊!” 门口,吉祥捂着嘴避开,他们家爷还从来没有这么吃瘪过呢,不过爷也是怪可怜的,从来没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在大小姐这里说话也不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迟早要出事。 “晴华,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你说说我,连你都没送过什么首饰,你说我怎么会去银楼看什么首饰啊?”宋迟也算是学乖了,怎么都不肯说“我怎么会买了首饰去送别的女子”,他要是敢这么一说,就越发叫人不敢信了啊! 他做梦都想不到,晴华也不过是逗逗他而已,“你要没去看首饰,怎么连人家卖什么你都知道呢?你一个行军打仗的,要是没有送人首饰,又怎么会知道人家卖什么?” 宋迟还从来不知道,晴华嘴巴居然这么利索,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磨她的唇磨得太过了一点,居然这么会说,全是歪理。不过,他很喜欢,他觉得夫妻间就该这样,有什么话说出来,哪怕澄清不了,也总比窝在心里猜对方的心思强。 他本就是一介武夫,压根儿不会琢磨女人家的心思。他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和晴华真的是天生一对,一想,心里就起了涟漪,上前去将晴华抱在怀里,“晴华,你并没有生气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宋迟觉得昨晚吃的那碗汤圆里,差点没把他甜得齁死的汤圆,那糖稀依旧将他的心裹着,密密地。 晴华转过身来,瞧着嫌弃他,“松手,别把我衣服弄皱了,一会儿我还要换。”但,她的手却在整理宋迟的衣服,将他的衣领扯平,腰间的衣服褶皱也都一一抹平,就好似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一切做起来都是那么自然。 宋迟乖巧地站着,目光锁住晴华的脸,真想捧着亲一口啊,她唇瓣上的胭脂不知道甜不甜?有点想吃,分明跟一颗樱桃一样,咬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眸色越来越暗沉,晴华狠狠地瞪了一眼,把宋迟给瞪醒了,笑了起来,一把抱起晴华,“走啰!” 灵岩寺在凉州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地一座山脚下,是这西北地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寺庙依山而建,殿宇层叠,有山泉从山上流淌而下,老远就能听到潺潺水流深,砸在寺庙门前的一块巨石上,泉水溅开,落入水潭,发出敲金碎玉般的声音。 不是什么节气,但来往的人并不少。远远看佛殿,朱门琉璃瓦气势恢宏,门柱匾额之上的书法俊秀挺拔,丝毫不比长安城的大相国寺差。 宋迟扶着晴华下了车,走了约莫十来级台阶,便到了庙门口。方丈大师已经等着了,打量两眼晴华,便笑眯眯地展手道声“请”。宋迟松了晴华的手,春草过来扶着,有小知客僧带晴华去后面的厢房稍作休息。 方丈则与宋迟边说话,边慢慢地往里走,方丈大师笑道,“想必施主来此,是要老衲帮忙选个日子的。” “看来我是没有来错啊,正是如此,都说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心,此言并非虚传,没想到我一来,大师便看出了我的用意。” 善云大师笑了笑,“以老衲之见,这日子定在九月初六为上。” “咦,看日子难道不该先合一合男方和女方的八字,再细细地算一算,大师连问都不问我们的生辰八字就把日子定了,这好吗?”宋迟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顿时,盯着善云大师上下看,极为直白。 善云大师慈眉善目,微微一笑,“施主说得对,不过,这姻缘合不合适,两位施主各自心中有数。今生姻缘前世已定,两位施主缘定三生,老衲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 他说完,转身望向远处的起伏山峦,百姓生灵,眼里似乎看到了希望,“两位施主喜结良缘,届时,老衲也会送一份贺礼,替天下苍生百姓,恭祝将军与公主百年好合,子孙绵延!” 这话宋迟喜欢听,他当即哈哈大笑,举手一挥,豪爽道,“来,把我给灵岩寺准备的银子抬上来,今后我生一个儿子或是闺女打赏你灵岩寺一万两银子,你就让你的徒子徒孙天天好好儿给我祈福念经!” 连善云大师都被逗乐了,笑着点头! 这话,很快就被传到了晴华的耳中。莲香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咋咋呼呼地叫道,“我听吉祥说了,这次,将军给灵岩寺捐资一万两银子,还说以后生一个娃娃就是一万两,让寺庙里的和尚们多在菩萨面前帮将军求求,争取三年抱倆!” 屋里的丫鬟们都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春草见公主面红耳赤格外不自在,横了她们几眼也没用。晴华气得背过身,骂了一句,“不要脸!” 感谢在2020-07-14 20:07:41~2020-07-16 20: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总是喜欢阿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拖、香蕉大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在客房略作休息之后, 吉祥过来说,宋迟在和善云大师下棋。晴华惊愣了一下,宋迟居然会下棋, 这是她并不知道的。她有点想去看宋迟下棋,她虽然与宋迟做过二十年夫妻, 对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晴华把吉祥喊进来问话,隔了一道屏风, 她细细地问起宋迟这几天住在哪里,都吃了什么,谁在打理他的饮食起居之类, 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与善云大师下棋。 吉祥跟了宋迟很多年, 一向都知道自家主子那点心思。现在,他见公主对自家主子这么上心,心里很为主子高兴, 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也耍了点小聪明。 “爷身边也就奴和如意二人, 爷的饮食起居都是奴二人照料,再没了旁的人了。爷从昨日开始住在了都督府,如意照看前院,奴一个人照看后院, 确实有点照应不过来, 昨日奴二人都忘了备洗澡水了, 爷只好自己汲了井水抹了个澡。” 其实不然,爷本来是洗过澡了的,谁知半夜里不知怎地又爬起来淋了个澡,当然这些细节就不能告诉公主了。毕竟,那会儿灶上人都没有了, 爷就算想洗澡,把人喊起来烧热水这种事是爷根本就不会做的。 晴华心里却不然,她想起前世,她从来都没有过问过宋迟的饮食起居,她常常嫌弃宋迟身上一股汗味儿,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之所以如此,或许就是宋迟的身边服侍的人很少了。 居然连洗澡水都没有人给他烧。晴华一下子心疼死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可是,在京城的时候,他分明拨了那么多人到她的公主府服侍她,现在一起跟着来了凉州城,在她的宅子里做事。他这傻子,是把人都给了他,自己都没得用了吗? 晴华忍不住道,“也不能让你家爷连吃饭洗澡这种事都受委屈啊,你们那边没人,要么买,要么从我这边拨些人过去。”她想了想,“买的人一时也没法用的上,若是能够在人市上买些熟手还差不多。” “公主说得是,奴回头就跟常伯说,常伯是从陇西那边过来的,如今府上都是常伯在打理了,比之前要顺一些。” 晴华方才放下心来,她起身,吉祥也跟在后面,带晴华去宋词与善云大师下棋的地方,在后山上的亭子里,一路过去,风景优美,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男女老少都有,多是来礼佛一并赏景的。 上去有好几条路,晴华说要走一条稍微远一些的绕过去,顺道也瞧瞧风景。吉祥便领了晴华走左边的路,“这边有个石林,上次,奴跟着爷来过一次,爷说这石林颇有看头,上面还有好些人的题字,奴见爷蹲在那儿看了好久呢。” 石林的确很壮观,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高低错次地立在山坡上,各色的紫薇花点缀在其中,这种别样的风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晴华,特别是看到也有女郎带着丫鬟仆从在里头转悠,她便毫无负担地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游玩了一会儿,晴华流了一身汗,酣畅淋漓,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春草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在一棵苍松之下,又干净又两块,莲香带了婆子们过来,摆茶摆点心,供晴华歇息一会儿。 不远处,也有好几个女郎,应是闺中极好的,相聚在一起边说边笑,晴华有点羡慕,她并没有相好的,可以说些心思的手帕交呢。 一阵风吹来,那边的一个女郎的手帕飞了过来,恰好落在了晴华手边的茶盏上,手帕浸湿了不说,晴华一碗茶喝不成,甚至连茶盏都可以不要了。她有些惊,抬眼朝那边的女郎看过去。 大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边三个女郎也非常惊讶,和晴华对视了一眼后,穿粉红裙子的女郎过来了,自称是城中最大的商户胡家的女郎,名叫胡玉雅,朝晴华赔礼道歉道,“实在是没想到,不知姐姐如何称呼?这一套茶盏落了帕子只怕也用不成了,若姐姐肯告诉我是哪家府上的,明日必当去拜访并送上一套新茶盏给姐姐赔罪!” “赔罪倒不用了,我是李府的,若得了空,来找我玩就好!” 那女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朝晴华调皮一笑,接过了春草递过来的帕子,再次向晴华行了礼,转身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这里的女郎性格都挺活泼,比起长安城里的,少了些刻在骨子里的约束,多了一些天性流露。 那边三个女郎又说起来了,另外的两个拉着胡家女郎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说好了,回头我就可以去找那位姐姐玩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生得这么美的姐姐呢,能够和那位姐姐说上话,我真的要感谢今天的风啊!” 声音传来,也不知是晴华耳朵尖还是胡家女郎的声音太大,竟叫晴华听见了。她不由得莞尔,这些实在是和长安城的郎君和女郎们的做派太不同了,有些粗犷,若是拿长安城的规矩来度量,甚至有些失礼,可是晴华却很喜欢这种直白的做法。 茶是喝不成了,晴华让人把东西收起来,临行前,她感觉到胡玉雅和另两位女郎朝她看过来,她也看了过去,微笑着和她们点头道别。三个女郎都笑起来了,胡玉雅朝晴华摆摆手,“姐姐再见!” 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胡家女郎就一口一个姐姐。 走出了约有一箭之地,春草就笑着说了,吉祥在旁边听了,解释道,“喊姐姐并不都是按辈分年纪来的,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时候,这边都是先喊一声姐姐为上。除非,一眼看出,相交之人比自己年纪小。” 春草笑道,“看来,我们还有很多要慢慢适应呢。” “那也未必,咱们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凡事不失礼,让人感觉得到我们的敬意就行了,也不一定非要照着这边的规矩来,一旦规矩没弄清楚,做得不到位,反而还得罪人了。” 宋迟和善云大师在一处山头的茅草亭子里下棋,圆木桌子,配套的凳子,木质的棋盘和棋子儿,瞧着都很朴素,和善云大师的为人一样。 看到晴华过来,宋迟很惊讶,他自晴华在视线里出现,目光便一直锁住晴华,手里捻着一粒棋子儿,一直都不落。他这是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忘了。 善云大师笑了,连忙起身,待晴华走近了,这才行礼,“阿弥陀佛,公主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晴华谦逊地还礼,“大师,公主已是前尘往事,从今往后,我只是凉州城里李府的大小姐,在这灵岩寺里,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香客,大师多礼了!” “公主天潢贵胄,果然灵慧双修。没有想到,公主如此年纪,便已能勘破俗世,这般智慧,连老衲都不及。” “大师说笑了,若大师不及,大师也不会在这山灵水秀之地,行福慧双修之事了。大师修今生来世,而晴华不过是茫茫红尘中颠沛漂泊,是晴华愚钝了!” 宋迟在一旁笑道,“你们就不必你来我往地彼此恭维了!”他转而对晴华轻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还准备一会儿去找你呢。” “我本来说来看你下棋的!”晴华说完,与善云大师让了座,在宋迟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宋迟顿时有点脸红,讪讪一笑,“你觉得我能下得过善云大师?” 晴华被他那窘迫的模样给逗乐了,她偏要在旁边看,想看他如何输,也想看看他的棋艺到底如何,如果比自己差的话,将来就拿下棋输赢做个赌注,也算多了一个拿捏宋迟的手段了。 晴华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盯着棋盘,摆出了一副观棋不语的样子来。 善云大师又笑了起来,托着袖口,抬手一让,“宋将军,轮到你了!” 宋迟执白子,棋盘上已经是黑子多,白子少了。宋迟捏着子,不知道该往哪儿落,急得汗都冒下来了。他最后有点破罐子破摔,随便往看似成了一条龙的白子上一落。 晴华噗嗤笑了出来,宋迟便知不妥,正要悔棋,善云大师已经落下了一子,宋迟哎呀一声,要落白子的时候,晴华拦道,“别丢人啦,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了!” 宋迟定睛一看,可不是,满盘江山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丧失殆尽,他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有点不甘心。 善云大师哈哈一笑,把棋子儿一推,起身道,“宋将军已经心存杂念,心不在焉,老衲这盘棋胜之不武呢!” 善云大师走后,宋迟便要拉着晴华也来一盘。晴华原先有点小看宋迟,但善云大师临走前说的话,她也不能不防。也不知是不是宋迟想要在晴华面前扳回一局,挽救一下自己在晴华心目中的印象,他一改风格,布局厮杀都果断干脆,倒是让晴华左支右绌。 这一局是晴华输了,她有点恼羞成怒,不满地看着宋迟。宋迟一边收棋子,一边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觉得我蠢。” “那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晴华问道。 “方才,本来我也没怎么输的,我问善云大师,我以后会有几个子嗣,善云大师说帮我算一算,我也就没太在意棋局了。” 实则,宋迟是太担心又像上辈子那样,幸福生活在新婚夜就戛然而止,越是担心,他就越是紧张,便换了个由头问善云大师。晴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蓦地变得通红,连她捏着棋子的手指头都红了,忍了又忍,没忍住,“你若是想多要几个子嗣,多娶几房女人不就行了吗?” 宋迟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没想多娶吗?” 第42章 婚期的时间既然已经定下来了, 就在九月初六日。晴华这边的人也都忙碌起来了,宋迟那边,先是迟迟不见动静, 后来又大张旗鼓地准备起来。施氏原先每天都进来说,都督府那边没有动静, 这两天又来说,都督府都忙起来了, 添了好些人呢,在准备婚事之类的。 晴华听了,也就笑笑, 她猜都能猜得到, 这桩婚事,陇西那边老宅子上的人是不会答应的。前世,晴华并没有去探究宋迟的母亲为何那般厌恶自己, 如今, 她偶尔想起来, 并不像是缘分的缘故,就算是缘分不深,可是后来,也做了二十年婆媳, 她虽然没有给宋迟生孩子, 但她也前前后后地位宋迟张罗过纳妾的事。 她恪守了一个媳妇的本分, 宋迟的母亲就算不喜欢她,也犯不着天天恨不得用把刀砍死她。而宋迟也不是那种惟母亲之命是从的人,听说他从小就皮得要死,常常惹得他母亲生气,执行起家法的时候, 也从不手软,倒也不存在婆媳争宠的缘由。 晴华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一旦她与宋迟成亲,今生还有继续相处,晴华也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尽量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她也不怕担上不孝的罪名。 正想着,春草快步进来了,“大小姐,胡家姑娘来了。” 自从那日从灵岩寺回来后,晴华便叫身边的人不要再唤她是公主了。听宋迟说,长安已经失陷,皇帝往南逃了,太子在益州称帝,遥敬皇帝为太上皇。这些没什么悬念,与前世一样。 而忠王无愧于他的封号,依旧在雎阳死守,阻拦住了敌军长驱直入,大举朝南进犯的途径。 国破山河碎,晴华还算什么公主?而且,她如今好不容易从长安出来了,也不再与李姓的人在一起,从今往后,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公主什么的,就当做是一场噩梦,忘了吧! 前日,胡家女郎就送来了帖子,说是要来拜访。春草领着胡玉雅从二门口进来,穿过月洞门,晴华忙从秋千上起身,快步走了两步,站在中间道儿上立定,笑吟吟地望过去。 胡玉雅一面惊叹于晴华这身与寻常人不一样的气质,又感叹于进了李府之后看到的处处不一样的排场,她心里有些疑惑晴华的来历,这有点像是长安城里勋贵人家才有的派头,不管是她们家还是凉州城里别的人家,哪怕是以前都督府上,都不曾像李府这里,下人们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各处的布置摆设,透着一股子贵气。 晴华将胡玉雅迎了进去,并未在明间,而是在东次间的炕上坐了。炕砌在南窗下,开了窗后,门口的一棵大银杏树树冠如盖,将半边的屋顶都遮住了,在这大暑天里格外阴凉。 这也是当初,宋迟会选了这里给晴华当宅邸的缘故,钱是忠王出的,屋址是宋迟千挑万选的,不管是距之前的节度使府还是现在的都督府都很近。 “啊,好凉快!”胡玉雅拿着扇子扇了两下,四下里看看,这应当是晴华平日里会一些较为亲密的人的地方,中间一张小圆桌子,靠北窗放了个榻,一头是多宝阁,另一头时候一个柜子,里头码了几本书,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放在旁边,晴华应是经常会歪在那里看书吧。 春草送了冰镇过的杏仁露来,放在了炕桌上,晴华让了让,甜甜地笑着,“喝吧,解解暑!” 胡玉雅将脸凑了过去,碗里的冷气朝她的脸上飘了过去,带来一丝的清凉,她就克制不住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见晴华喝的依然是热茶,问道,“姐姐不喝吗?” 晴华摇摇头,“我和你不同,我身子弱,平日里碰不得这凉的。你若不是提前说了来,也喝不到这冰镇过了的。” “那是我有福气啊!”胡玉雅问道,“对了,我今年十六岁了,不知晴华你是比我大还是小?” “我刚刚及笄,比你小,我该唤你一声姐姐了。” “啊,没想到你比我们还小呢。不过,你个头比我们都要高些。”胡玉雅说着,抬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比了比,又问起晴华原先住在哪里的?“我瞧着,晴华你应该是从长安那边来的吧?梅娘和云翠都说你和我们不一样,瞧着比我们雅致多了,连你身边的姐姐们都叫人赏心悦目呢。” 晴华听她说话觉得很开心,听了一会儿,又担心,自己不太会和年轻的女郎们打交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玉雅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趣呢? 晴华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所有的过往,都无法拿出来说。若说一些好玩儿的,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玩的经历。仔细想想,她在宫中的十五年,还真的是寡淡无味。 也难怪,胡玉雅说了一下午,将凉州城周围五十公里的风土人情都说了个遍,直到日头落西了,她都没有觉得乏味呢,并由衷地赞赏道,“你真的是好厉害,知道得这么多!” “晴华都不出去玩的吗?哦,我听说长安城是天下最热闹的地方,就算你们不方便在街头巷尾玩,但城里城外也有很多古刹名寺,难道都不去的吗?” “我就去过大相国寺,不过……”晴华停住了话头,因为,她去的那一次,提前就有禁军把里边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都撵了出去,只留了方丈和几位高僧,一些小沙弥留在里头伺候他们,这些都是不能说的。 “不过什么呢?” “不过,我觉得没那么好玩。特别是我去的那日又不是庙会日,就单纯去拜个佛,天气不好,人也不多,没什么好玩的。” “这样啊!”连玉雅也觉得很可惜,但她的兴致总是很高,屁股往晴华身边又挪了挪,“我跟你说,凉州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昨天我们去过的灵岩寺我就不跟你说了,实际上,灵岩寺每一季都有好玩的地方。就说这凉州城里吧,你从长安城来,东城没什么看头,但西城就不一样了啊,那边胡人多,走走的话,能够买到很多你在长安城买不到的。” “我进城那天,在城里还看到了骆驼,虽然说我以前也看过一次,但因为隔得远,没有这次看得清楚。” “是吧,骆驼算什么?要是出了城,往西,多走一段,你就能看到成队成队的骆驼,每一头骆驼的脖子上挂着铃铛,走一步响几声,串在一起,那声音可好听了。” 连屋里的丫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夜幕降临了,前头吉祥来了,说是公子回来了,玉雅才面红耳赤地告辞。晴华将她送到了二门口,她临走前还在说,“要是天太热了,我们就去石羊河玩啊,对了,你没有去过马场吧,前日那个穿黄衫的姑娘,晴华还有没有印象?他们家有个马场,我们可以去挑马呢!” 晴华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回到屋里,宋迟回来了,他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有全干,在烛火下显得越发黝黑。他坐在桌边喝茶,看到晴华过来,忙起身牵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说什么这么开心?多晚了,我早就回来了,还没吃饭呢!” 他委屈巴巴地,就跟一个饿了很久,乞食的猫儿一样,拉着晴华的手捂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晴华凑了过去,另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膝盖上,笑着道,“那日去灵岩寺,我认识了一个姑娘,说是胡家的,今天来和我说话。宋迟,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可以结识很多人,还可以跟她们一起走动,出去玩。” 宋迟瞪了她好久,最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在她的脸上偷袭了一下,“那我这一个多时辰饿肚子也值得了!” 晴华忙让人传饭,等的功夫,她塞了两块点心在宋迟的嘴里,“请了个北边的厨娘,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你不是只爱吃南边的和京城的口味吗?怎么请个北边的?” 晴华回敬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她不过是怕宋迟吃不惯啊,宋迟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他捏了捏晴华的脸蛋儿,嘴里是咸味儿,心里却是蜜一样甜,“说说吧,准备去哪里玩?” 到处都在打仗,但凉州城却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前世,她跟着宋迟在陇西,虽然也很安全,但每天依然能够听到下人们惊慌的议论,生怕仗打了过来。有骂胡寿海的,也有骂皇帝昏庸的。 这里却是半点都感觉不到。 “过两日先去西城逛逛,听说杨家姑娘要给我下帖子,邀请我去他们家玩,看一头才产下的纯白的小马驹,我要是去的话,得先备礼。杨家姑娘喜欢西边的货,我就去瞧瞧,若是有喜欢的,我自己也想买一点。” “听说那边有很好的地衣,比以前我在长安城里用的都要好看,我还听说,其实往宫里送的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都是给那些富户自己用了。” 晴华的话似乎多了起来,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和以往都不一样了。宋迟两世都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就像一轮明月,原先被云层挡住了,遮住了光芒,突然,冲破了云层,发出了亮眼的光。 宋迟便想,不论如何,这般筹谋也值得了。他又想起他带回来的那个人,突然之间,就很不想让晴华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迟:怎么会请个北北边的厨娘? 晴华:我也想宠你啊! 第43章 宋迟从晴华那边回来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 他的身上沾染了晴华的那种淡淡的香气,很纯粹的女儿香。指尖上依然残留着她的身上的那种丝滑细腻的感觉。他们并没有做什么,饭后在一起坐了一会儿, 晴华调皮地用手指头抠他的掌心的时候,他一下子没有忍住, 将她摁在了榻上。 他有些急切,手一下子伸进去了, 抓住了那团柔软的时候,两人都惊了一下。宋迟分明看到了晴华眼里那份震惊,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晴华, 等待被她判死刑。 宋迟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在跨过院门的时候,还欢快地吹了一下口哨, 连书上晚归的雀儿似乎都能够感受到这宅邸主人的喜悦, 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 在枝头跳动着。 偏院的灯亮着,对那人这么晚了,还等着他,宋迟半点都感觉不到惊讶, 她要是不等着, 那就怪了。 门口, 守着的是宋迟的亲卫。 门被打开了,宋迟走了进去,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朝这人行礼,便站着不动。屋子里,是一个看面容, 年约三十来岁的女道士,身穿灰色的,没有任何绣纹的宽大道袍,头发全部都梳起来,用一根毫不起眼的玉簪箍在头顶。即便如此,也依然难掩她的美貌。 女道士朝宋迟的背后看了好几眼,有些失望,“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她还是不肯见我?” “她以为你死了,琼枝如今在服侍她,是琼枝说的。琼枝是王爷指派到她身边来的。这些,你都知道。况且,我也没有告诉她,你还活着。再说了,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既然已经遁入空门,如此活着岂不是更好?” 女道士大约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对宋迟的话非常震惊,“宋将军的话很有道理,在一座道观里了却残生,对我来说,的确是一条很好的路。况且,我今生做下太多的孽,愧对很多人,也理应日日忏悔,求上苍宽恕,来世才不会坠入阿鼻地狱。只是,她到底是我的孩子,与红尘作别之前,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宋迟的眼里闪过了一道杀意,但他心里也还是忍不住想,这个女人,果然不愧是曾让忠王殿下为之神魂颠倒,将皇帝迷得团团转,让曾经睿智神勇的开元帝迷惑成了一个昏君的女人。到现在,宋迟竟然都没有查出来,她到底是如何从忠王手底下逃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凉州城的。 只要一想到,他若是晚那么一步,这个女人就会窜到晴华的面前,宋迟就忍不住一身冷汗。说起来,宋迟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不肯让这个女人见晴华的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对这个女人的害怕,甚至都超出了,对将来晴华可能会恨他不让她与母亲见面的害怕。 “你恐怕不知道,晴华已经不再是公主了。从城陷宫破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你的孩子了。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只是想向她解释,那天晚上,不是我没有派人去叫她,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带她离开。我知道她一直在恨我,我之所以要赖着不死,活到现在,就是想见她一面,想亲口对她解释。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死。” 宋迟却不以为然,他冷笑一声,“你和我说这些都没有用,我没有做过父母,不曾体会过你说的这种感情。不过,在我看来,这世上的确有太多的父母是愿意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比如忠王殿下,但也有更多是利用自己的孩子,美其名曰是为了他们好,实则是把他们当做牟利的工具。” 这女道士正是贵妃,她似乎非常震惊,又很伤心,眼中泪水泫然欲滴,摇头道,“不,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过。” 宋迟并没有看她,而是目光投向别处。他曾听忠王提起过,说这女人有个最大的厉害的地方,就是她的眼泪,她哭起来的时候,天底下少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住。当年,她差点毙命于忠王的马蹄之下,她似乎被吓傻了,眼泪快出来了,而李成韶在看到她那双含泪的眼睛的瞬间,一颗心就沦陷了。 “那时候,我母妃已经看好了一个姑娘,我也不想说她是谁了。那天,我其实是偷偷去相看了那姑娘。她好像也是不是注意到了我,我们对视了一眼。本来,我在想,论容貌,出身,和身材,才识,都还不错的。毕竟,是京中的贵女。可我在看到她的时候,鬼使神差,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江梅萍的出身并不好,她父亲只是剑南道益州的一个司录。原本是没有资格成为亲王妃的。但,李成韶非她不娶,就这一点,差点就把忠王生母冯昭仪气了个半死。 “好在我母亲对我本就没有太多的指望,她总是说,娶个妻子,安安分分当个富贵王爷,比什么都强。”李成韶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满脸都是苦涩,然后一仰头,将半瓶酒都灌了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昭仪的死,和忠王脱不了干系。 如果他不是执意要娶江梅萍,如果他娶了江梅萍,没有后来的事,冯昭仪怎么可能会死呢?冯昭仪在宫里,无欲无求,正因为她安分守己,一直都平平安安,不高不低的位份,有儿子傍身,没有谁敢欺负她,她本可以轻轻松松地活到老,最后却服下了鸩酒。 宋迟可以说有点讨厌这个女人,她的泪水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让他更加厌恶。宋迟的厌恶是毫不掩饰的,江梅萍抹了把眼泪,缓缓地朝宋迟跪了下来,“宋将军,求你看在我也是一个母亲的份上,让我见她一面,我只想向我的孩子解释,我并没有想抛弃她,只要解释清楚了,我绝不会在这个世上多苟活一刻。” 这对宋迟来说是个难题。 回到屋里,待了片刻之后,宋迟有点待不住了。他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站在屋顶上,朝李府那边望过去。没有看到一点灯光,这个时候,晴华应当是已经睡了的。 他回来前,晴华说了,明日一早,她要到西城去,在那边买点有异域特色的东西。 一大早,宋迟过去的时候,晴华已经起来了,和往常一样,她坐在镜子前梳妆,拿了一个耳铛往耳朵上戴。宋迟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凑过去给她戴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晴华,我们成亲的时候,你想不想谁来?” 宋迟明显感觉晴华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他趁着这点功夫,将她戴上了耳铛,并排的三颗珍珠穿在一根银质的细丝上面,垂下长长的流苏,在她的脸颊旁,随着宋迟的呼吸,飘来飘去。 “我想爹爹能来,可以吗?”晴华转过头,面朝宋迟,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有些害怕宋迟拒绝的样子,眼神显得有些紧张。 “当然可以。”宋迟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想忠王殿下参加的话,那么,江梅萍就不必出现了。 但为了确定,宋迟还是决定问一问,“晴华,你母妃,我是说,原先的贵妃娘娘,你恨过她吗?” 晴华并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宋迟这个人本来说话就直。他们马上就要做夫妻了,彼此之间讨论一些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应该的。她站起身来,走到已经摆好了早膳的桌前坐下,亲手为宋迟盛了一碗粥,边做这些边说道,“有什么好恨的呢?天底下有多少,生了孩子又抛弃的父母?更何况,她还养了我,如果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子的。至少在宫里的时候,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 但她这样说,宋迟却越发心疼。他是一直都记得前世,晴华如何郁郁寡欢,积郁成疾,带着对满世界的仇恨,到死都不肯化解,与命运言和。 今生,她摆脱了过去的那些阴影,终于肯活得开心了。宋迟又越发心疼这样的她,也越发讨厌江梅萍了。 宋迟将晴华送上马车,令云爻护送后,回到了都督府。府上已经四处修葺打扫,开始安排布置。常伯带着人到处在丈量,新婚日,男宾在何处下马,女眷们在何处落脚,何处晏坐,又在那里摆席面。府上的厨子肯定是不够的,要去外头的酒楼请,请南边的厨子好,还是北边的厨子好?来的客人都是什么口味,如何让所有人都满意,最起码说不出不满来。 宋迟一路进去,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也随着满府的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变得好了起来。 恰好,常伯拿着单子来,“大爷,正好您回来了,有个事还要您定夺,那日送嫁过来的女方的同辈男子有几人?咱们府上,要如何备礼?” 那天,晴华那边是不会有人送嫁的。想到这里,宋迟的心里,便跟如刀割一般,原本,她若是忠王的女儿,会有很多堂兄堂弟,偏偏,她并没有。宋迟不由得想到,晴华那边好像并没有人帮她张罗这些,那边只是在准备嫁妆,好像并没有安排喜宴送嫁之类的事,这件事,他的确也没有和晴华商议过。 “礼准备稍微重一点,至于几个人,暂且先按五个人来算吧。我想,到了那天,四五个人应该是可以凑齐的。具体,我还要和她商量。” “老夫人不日就会到了,西角门上的那位,是不是要早些安置才好?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大爷的婚事只怕会节外生枝。”常伯忧心忡忡地道。 宋迟听了越发烦躁,但想到常伯这些日子,一直也没有再代表他母亲反对他的婚事,而且处处都在帮他做打算,宋迟也说不出埋怨的话来,笑道,“常伯,要不,您和我说,我母亲到底为何非不肯让我娶晴华?还有,这事和江贵妃有何关系!” 常伯的脸色一变,他连忙低下头来,“大爷,这事,您也别去问老夫人了,这些年老夫人心中很苦呢!” 宋迟也懒得问,他朝西角门那边的偏僻院落走去。江梅萍就被关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宋迟是巴不得快点把她送走。但,晴华那边不能尽快知道她的想法,宋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年月,一个不慎就是生离死别,万一她还放不下江贵妃呢?以后要是知道,原本有见面的机会,却错过了,难道又要让晴华恨自己一辈子。 可是,如果她其实很不想再见江梅萍呢?毕竟,那日在那破庙里头,晴华是那么决绝?而他这两天,也亲眼看到了晴华阳光般的笑容,他实在是不想晴华再拾起往日里那沉重的身世负担,也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第44章 宋迟在这偏僻的小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后, 传来了脚步声,他扭头看去,琼枝这么快就跟了过来了。他朝琼枝点点头, 便准备走开,想了想还是嘱咐道, “你若是想把她弄死,别在我这里, 我这屋子要娶亲用的,脏了地儿可不好。” 琼枝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亲眼看着被勒死的人, 居然还活着。心里已是很不自在, 宋迟说这话的时候,琼枝羞愧万分。 琼枝走了进去,门口, 两个宋迟的亲兵守着, 门开着。这屋子附近看似看不见人, 但江梅萍却知道,不下于一百人看着她,日日夜夜,就怕她给跑了。想必, 她的心思, 宋迟也很清楚。而晴华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她很清楚晴华的性情。 宋迟想她死,无可厚非。可是,李成韶为什么也想她死呢?当年,她进宫的时候,李成韶那如丧考妣的模样, 她一直都记得,这么多年在宫里,她不知道给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难道,李成韶以为,他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成日酗酒,胸无大志的皇子就真的安全了吗? 江梅萍的心,被浓浓的悲哀笼罩,看到琼枝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江梅萍不由得非常害怕,“琼枝,你想做什么?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敢以下犯上?” “既是上次没有死成,娘娘就不必再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娘娘既然选择了以后服侍三清,奴婢也将随娘娘一起皈依道门。” 江梅萍并没有皈依道门的心,她只是这般打扮,一路来会安全一些。在那个破城隍庙的时候,琼枝想要杀她,她那么大声音求救,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帮她。她根本不信皇帝听不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皇帝也想杀她,杀她的哥哥江建忠。 宋迟用一百多人的亲卫队护送江梅萍和琼枝离开,临行前,宋迟叮嘱琼枝道,“如果还有下次,她没有死跑了出来了,你就以死谢罪吧!” 琼枝点点头,“是,奴婢会的!” “当然了,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死,你要知道,这是殿下派给你的任务。人不能总犯同样的错误,对不对?” “是!”琼枝愧疚不已,她想了想,道,“殿下也吩咐过奴婢,这辈子,都不能再让公主见贵妃娘娘了,也不允许李晴华再见江梅萍,这是忠王殿下的原话,将来,若有一天,还请将军带给大小姐。奴婢原本还想将来帮大小姐带孩子,奴婢怕是没有那一天了,将来三清面前,奴婢将为大小姐祈福!” 送走了这尊神后,宋迟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在对江梅萍这件事上,虽然忠王要狠心一点,显得冷血一点,但是,不论怎样,总比皇帝那老混蛋有担当一些。 没有多少人比宋迟更清楚了,大随的江山被祸害成这样,皇帝是罪魁祸首,而江家也出了不少力。若不是江建忠为了一己私利,天天在皇帝面前叫嚷着胡寿海会反的话,胡寿海也不会反得这么快,最起码还会迟两年,又或者,老皇帝在位一日,他还未必会反。 说到底,胡寿海能有今天,他绝不是昏庸无能之辈,他人挺仗义,也知道感恩戴德,不是那等翻脸不认人的人。 晴华是在西城那边的街口和胡玉雅会面的,胡玉雅由哥哥胡玉奎护送过来,与晴华见面的时候,胡玉奎难免多看了晴华两眼,突然全身就有点发热,眼睛和双手都无处安放。 大随虽也有男女大防,但即便是长安城,女子上街也很寻常,两家走得很近的那种通家之好,彼此称兄弟姐妹的也很多。更何况在凉州城这种汉胡交杂的地方,遵循大的礼数即可,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多了。 听说,宋大人如今成了河西都督之后,甚至允许女子独自立户,当街卖酒,与前一任都督连女子出门都必须戴幂笠的风格完全不同。一时间,街上甚至有挑货担走街串巷的女子了。 晴华大方地和胡玉奎打了招呼,胡玉雅便打发哥哥,“你自己去玩,或是找个茶楼听会儿曲子,回头我们逛完了,我和晴华自己回去。” “哦,好!”胡玉奎憨憨地应声,目送着妹妹和晴华边开心地聊天,边朝前走去,她先领着晴华去卖地衣的地方,不同于中原那边富贵牡丹之类的单调的地衣花纹,这里的地衣当真是千姿百态,晴华大大小小一口气选了五六个,胡玉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算好看,你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吧?况且,你准备把你屋里全都换上不成?再说了,大小也都不一样不是?这张最大的就大了,你那明间根本就铺不下。” “没关系的啦,就做嫁妆好了。我给自己攒点嫁妆,省得将来要用的时候,这也没有,那也要买。” 这话是没错的了,哪个女孩子不是一落地就给自己攒嫁妆?平常,胡玉雅在长辈跟前得了什么好的,她娘也会叮嘱她好生留着,将来做嫁妆。要用什么,不管是衣服首饰,必定是用那些差不多的。 一来,女孩子不必用得太奢侈,二来,当然是好的都留着了。 待逛了约有两个时辰,晴华有些走不动了,二人便在一早就定好的酒楼里吃饭。正坐定了,玉雅点了菜,两人边喝茶还不等叽叽喳喳地说起来的时候,隔壁的雅间突然听到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抱歉,在下婚期将近,前后两个月之内,我河西之地,不过一兵一卒,不起一刀一枪,百姓安宁,河清海晏,谁要是跟我宋某过不去,我宋某就让他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哎,宋大人多虑了,婚事乃红喜事,若宋大人能够答应与我父子联手,将来别说只是河西之地了,整个西北都是宋将军的,区区一个都督,莫非宋将军就满足了,西北王这个封号多威风,尊夫人将来王妃之尊……” “不过,我听说尊夫人的来历……宋大人是不是因此才会……” 晴华的手轻轻一碰,将手边的茶盏碰到了地上。春草哎呀一声,连忙过来帮晴华收拾。晴华忙挪了一下位置,抬头的时候,朝莲香扫了一眼,莲香便忙出去了。 隔壁听到了板凳挪动的声音,然后是大踏步朝这边来的响动,整栋楼似乎都在摇晃一样。过了一会儿,门口便立了个人,他敲了敲门,喊道,“晴华?” 胡玉雅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向晴华,晴华顿时有些尴尬,她不过是让莲香过去提醒他,纵然有恃无恐,也不要搞得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胡寿海父子在拉拢他。 天底下,谁不知道他宋迟现在是个香饽饽? 她并没有要他来啊! 晴华歉疚地朝胡玉雅看了一眼,便吩咐春草去跟宋迟说,“我这里有客人!” “哎,没关系!等等,晴华,宋大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胡玉雅知道这么问其实很失礼,但没办法啊,她真的对宋大人很好奇的,“她们都说宋大人年轻俊俏,身手不凡,关键是那个啥洁身自好……” 晴华愣了一下,这说的是宋迟吗?她朝春草点点头,春草便过去,将门拉开了。宋迟走了进来,他眼睛里只看到了晴华,走到她跟前来,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笑道,“有没有累着?我还准备把事情谈完了去接你,东西都买好了吗?” 晴华能够感觉到玉雅的目光在她和宋迟之间来回地打量,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宋迟进来,难道不该和玉雅先打声招呼的吗?可他一副根本没有看见人家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胡家姑娘,我和她一起逛街的,她带我来这里吃饭!” 宋迟这才朝胡玉雅点点头,他面无表情,目光沉沉,不苟言笑中自带威严,“这顿饭我来请吧。” 他说完,也不顾有人在场,轻轻地抚过晴华的头,“尽量多吃一点,要是吃不惯,就不要勉强!” 宋迟过去了,好久,胡玉雅才醒过神来,她连忙拉住晴华的衣袖,“晴华,我还说,你要是没有议亲的话,我就把我哥哥介绍给你,可是,看到宋大人后,我就觉得,我哥哥简直就是那种土鸡瓦狗,根本没有资格和宋大人相提并论,天啦,天底下怎么会有宋大人这样才貌惊人,又待人这么好的男子?”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叹道,“我好后悔今天跟你出来啊,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怎么会?”晴华心里一阵苦涩。胡家是凉州城的大户,胡玉雅从小也是被娇生惯养的,听她说,她家里表兄表弟一大堆,见过的外男也多,连胡玉雅都说宋迟好,宋迟又怎么会不好呢? “真的,晴华,你说我都见过极品祖母绿了,将来随随便便的那些宝石又如何入得了我的眼?天,晴华,你真的是运气好好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如意郎君?” 晴华连娇羞都没娇羞一下,她微微一笑,“你别说了,你在这边说,他搞不好在那边听到了,心里不定怎么沾沾自喜呢。” 用过饭后,胡玉奎来接妹妹,晴华便跟着宋迟回去。本来,她们约好了晌午后再去逛逛的,谁知晴华不怎么中用。在车上的时候,晴华就说小腿疼得厉害,宋迟将她的腿搁在自己腿上,轻轻地帮她揉捏,一面道,“这都是路走得太少了,以后还是要多出去逛逛。” 天底下,有哪个当丈夫的要妻子在外头多逛逛,多花钱的?晴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为方才自己的想法感到难为情,他们还没有成婚呢,只是未婚夫妻。 “什么时候去马场?我好安排!” “有什么好安排的?” “我那天也跟着你去,我在杨家马场订购了一千匹马,当然要亲自去看看,万一给我的都是不能上战场的,我岂不是亏大了?” 宋迟说的时候,手指突然用力,晴华一声哀嚎,宋迟的手指再次拂过时,那种酸痛的感觉没有了。宋迟放下她的这条腿,将她抱起,挪到了自己的另外一边,握着她的另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再次揉捏起来。 晴华有点紧张,害怕宋迟又像刚才一样,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发力。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宋迟虽然对她好,但有时候还是挺狠心的,就刚才,出手的时候根本就是毫不犹豫。 宋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紧张来,他伸出手臂,将晴华搂进怀里,低头朝她的唇吻了下去。晴华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全身一阵酥麻,可就在这会儿,又是一股疼痛袭来,她忍不住痛喊出声,宋迟趁机吻了一下,被她一把推开。 她抽回自己的腿,揉了揉,果然,又不疼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原谅宋迟,转过身去。宋迟抽过帕子,从后往前,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你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今日要是不把小腿的肌肉松一松,明日会更疼,好几天都下不了地。” 话虽如此,难道就是他这么狠心下手的理由? “你就不会轻一点?”晴华气道,居然还故意逗得她意乱情迷的时候下手,宋迟太过分了,他从哪里学会这些手腕的? “那有个穴位,轻轻一碰都疼,要是我下手轻了,你还得多疼一会儿。”宋迟好歹也学会哄人了,搂住她,“下次,我尽量轻一点好不好?不过,你以后每日里花半个时辰出去逛逛或是在院子里逛逛,是该多走些路了。” 她以前刚刚重生的时候,想到将来要逃命,也的确是会在宫里御花园里多走路,脚疼腿疼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叫唤一声。后来,有了依仗了,她那些雄心壮志也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可见,人还是不能懒惰。如今,到处都兵荒马乱的,她手上虽然有些银子,可是,如果坐吃山空的话,将来谁知道会怎样呢? 晴华和宋迟赌气,到底也没有赌多久。在二门口下马车后,晴华走了几步,小腿连一点酸痛都没有了,她总算才知道,宋迟到底厉害在哪儿? 沐浴过后,晴华在南窗下的炕上躺下,她着实是累了,宋迟进来看了一眼,也没有闹,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晴华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懒得问。 傍晚时分,宋迟才回来,晴华刚好起来梳洗了一番,看到他进来,还不及问,宋迟就说,“准备接旨吧!” “接旨?接什么旨意?”晴华有点懵了,她原以为,以前那些生活早已经离她远去了,圣旨什么的,这辈子怕是都难得到她的眼前了,谁知,居然还要她接旨。 顿时,晴华有些害怕,春草帮她戴钗子的时候,她的头一动,春草差点将她的头皮给戳破了。宋迟走了过来,接过钗子,帮她随便插了个地方,扶着她起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是封诰的旨意。” “可是,我们还没有成婚呢!”晴华有些惊讶,大凡封诰,难道不是成婚之后,才会请封的吗? “成不成婚的,先有了封诰再成婚不也一样吗?晴华,我有些等不及九月初六日了,我怕这中间又起什么波折。正好,封诰来得及时,看来,当今皇上还挺懂我的心思呢。” 圣旨到了,是原先太子身边的内侍高庆福来宣旨的,看到晴华,他并没有半点惊讶。倒是晴华看到他,略微震惊了一下,比起以前,高庆福瘦了太多了。原来,这一场兵荒马乱,连太子身边,哦,不,如今皇上身边的人都不好过。 圣旨是封宋迟为西北王的。大随自高祖颁下旨意,非异姓不得封王后,这么多年,宋迟是第一个异姓王。第二道圣旨,则是将含章郡主李晴华嫁给宋迟为妻,并封嫡妃。 圣旨颁完了,宋迟双手捧过圣旨,起身的时候,拉着晴华一起起来。他再次检查了一遍圣旨,晴华怀疑,他是怕李成琚把她的名字写错了吧? 高庆福笑着向晴华行礼,“郡主,有些事该拨乱反正了。将来,若皇上有回长安城一日,必将重新将郡主的玉牒更正过来。皇上还考虑到了郡主如今的实际情况,皇上说,怕郡主以后是要在西北定居的,原先的封邑离西北又远,就将封邑改到了灵宝县。” 纵然晴华是个不操心的,如今每天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她也知道,如今的灵宝县已经沦陷,已经被胡寿海的军队占领。李成琚将灵宝县作为她的封邑,真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含章郡主的敕封,不是她要来的,是李成琚送上门来的。如果李成琚不这么多此一举,以前她的封邑还是她的封邑。胡寿海前世就根本没有打到东边去。但现在,李成琚的一个改封,看似为她好,实则里头包藏了多少祸心! 晴华气不打一处来,宋迟却将她往身后一拉,笑着对高庆福道,“莫非皇上不知道灵宝县如今已经生灵涂炭,在胡家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皇上如此没有诚意,不知是打算糊弄郡主呢?还是糊弄臣?” “瞧王爷说的,王爷如今是西北王了,整个西北都是王爷的封地,裂土封疆,王爷是头一份呢!王爷乃西北之屏障,皇上岂敢糊弄王爷和郡主?况,郡主乃皇上亲侄女,实在是如今,这天下,哪一块地都不是皇上说了算的。皇上也说了,郡主的封地就请王爷多多担待了!” 意思是,反正这块地我是封给你媳妇了,你若是有能耐,你就去把它弄回来。可笑的是,早在皇上逃出宫外之前,灵宝一役,大随二十万大军,在主将何先昌的率领下,原本驻守在潼关,谁知,从未上过战场的江建忠,在老皇帝面前不停地吹风,非要何先昌主动出击,进攻胡寿海。 万般无奈之下,何先昌不得不率军前进,谁知中了胡寿海的埋伏,全军覆没,连何先昌这个一辈子不知道打了多少胜仗的沙场老将都没有活过来。 这才有了城破宫围,老皇帝弃京而逃之事。 第45章 如果说, 雎阳是胡寿海的军队由北朝南的第二道关卡的话,那么灵宝便是第一道关卡。如果何先昌一直屯兵潼关不动的话,说实话, 别说是胡寿海了,就是宋迟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 说的就是江建忠这样的人。 宋迟冷笑了一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手中的圣旨, “想要本王帮皇上切了胡寿海的后路,这没什么,但是, 就像用区区一个灵宝县打发本王的王妃, 这就不好了。” “王爷的意思是?” “一个州,陕州都是我夫人的,我才答应, 呵呵, 想本王出兵, 就一个沦陷的灵宝,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皇帝不是这么当的,想马儿跑, 又想马儿不吃草,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好事?” 宋迟说完, 卷着的圣旨在他掌心里敲了敲。高庆福看得眼睛一抽一抽地,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的人。可是,大随的几员大将,何先昌阵亡,还有两位被太上皇问罪逼死了, 如今可堪大用的根本没有,宋迟都还是准备赶鸭子上架,因为他以前是跟随胡寿海打过几次硬仗的,李成琚手上又捏着李晴华这枚棋子,这才想着用了试试看。 谁曾想,宋迟又是个桀骜不驯的! 晴华先还很气愤,听宋迟这么说了之后,情绪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也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光生气没有用,既然事已至此,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就趁着这个机会多要些好处。 当夜,高庆福就派人离开了,而他自己反而留了下来。宋迟要请高庆福住到都督府上去,高庆福笑着拒绝了,“老奴还是住在郡主这里强!” 宋迟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要了酒菜之后,宋迟与高庆福对酌一番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反倒是高庆福,来到了晴华的院子。 凉州城的白天会很热,但到了夜里,就很凉快。晴华的院子里,葡萄藤还没有长起来,春草搬了一把摇椅放在廊檐下,晴华躺在上面,旁边是用在井里湃过了的葡萄,一颗颗饱满,水润,洗得干干净净地放在一个水晶盘子里头,不论是这么大个儿新鲜的葡萄,还是这种盘子,都是曾经宫里都不曾用过的。 “听说公公有事要找我?”晴华连动都没有动身,让人搬了个凳子放在她的脚跟前,高庆福坐了,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这里已经不是长安城了,皇上的敕封我是不能拒绝,可是,公公也知道,爵位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怎么会?这天下还是李姓的天下,郡主姓李,忠王殿下如今还在雎阳奋力杀敌,若郡主能够让西北王断掉胡寿海的尾巴的话,忠王殿下那边的压力就会锐减,忠王殿下也有平安从战场上退下的一天。” “奴从那边来的时候,听说,忠王殿下一人镇守城头,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下过城墙了!” 高庆福不愧是太子李成琚的左膀右臂,就从太子用高庆福这一点来看,李成琚比开元帝要英明得多。至少,现在如此! 他没有用求的方式来让晴华为大随说服宋迟出兵,而是用忠王来说事,几乎一下子就戳中了晴华的软肋。若是换了前世的晴华,她必定会丧失理智地去想办法,但晴华已经不是以前的晴华了。 她缓缓地放了一枚普通入口,很甜,带着淡淡的酸味。如果这点酸味没了,只剩下了甜,其实并不好吃。 慢慢地咀嚼,不急不缓地咽下去,接过了春草地过来的帕子擦了唇瓣和手,她笑了一下,“公公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条小命了,若没有宋大人,我如今是死是活还真的不好说。一个连命都没有了的人,还会在乎荣华富贵,功名爵位吗?” “这江山,将来是姓李还是姓胡,抑或是姓宋,与我何干?忠王殿下死守雎阳,能守多久,忠王殿下在乎过吗?他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他能不能为了大随那些无辜的百姓献上自己的性命,而这只是早晚的事。”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忠王殿下,你又怎么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死还是活呢?” 大师已经失去了半壁江山了,一个丧失了伦常,不在乎秩序,君王只知享乐,不懂得如何教化百姓,烂到了骨子里的王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说服居然都不起作用了。这是高庆福没有料到的,来之前,李成琚还说,只要抛出足够多的诱饵,就不怕晴华不上钩。 “听说贵妃娘娘朝凉州城来了,不知郡主有没有遇到过?娘娘是来投奔郡主的,如果进了凉州城,郡主又没有遇到娘娘,就不太正常了。” 晴华也吃了一惊,琼枝前两天向她辞行,她知道琼枝是忠王殿下的人,猜想是忠王殿下又给了她什么任务,如今看来,大约也是为了贵妃的事。 在对贵妃这件事上,不管是忠王还是宋迟,都没打算让她知道。晴华现在知道了,便有些恼怒,她越发厌恶高庆福,冷笑一声,“这件事我不知道,王爷应当不会不知道,既然不让我知道,必然是有不让我知道的道理。高公公若是感兴趣,就去问王爷好了。” “贵妃娘娘是郡主的生母,这件事,郡主不应该还不知道。纵然贵妃娘娘有再多不好,也不该是郡主不孝顺的理由。” “公公说错了,子女尽孝,子在前,女在后,我从未听说,娘家的父母过世,嫁了人的女儿还要服斩衰的。如果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妥,当今皇上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但郡主并没有嫁人。” “是吗?可是,我已经是西北王妃了,如今也只是差个仪式罢了,皇上的封诰已经公告天下,我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高庆福知道,再找晴华做同盟已经不太可能了。他也从来不是愚蠢的人,连忙起身告退,莲香将他送了出去。高庆福走后,晴华也起身,春草服侍她上了床,拿过香膏,要给她抹上的时候,就听到她悠悠地说,“春草姑姑,如今我也只有你和宋迟了。” “大小姐还有王爷呢。”如今,春草庆幸,一来的时候,晴华就不许他们再喊“公主”,而是让她们跟着施氏喊“大小姐”,要不然从公主到郡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主子犯了什么大错呢。 以后,就只有大小姐了,没有什么郡主了。 “他虽也疼我,不过,在他的眼里,还是这大随的江山重要,他一定也觉得得了老百姓这么多年的奉养,大随对不起他们,他却不能。这天下一日不太平,他一日不会下战场。” “大小姐也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大小姐也有,彼此互不干涉不是更好?王爷有王爷的追求,大小姐如今就做好准备,将来要做王妃的人呢,一旦成婚,合府庶务,人情往来,出入开支,都要大小姐张罗呢,如今奴婢也愁,将来若是不会管账,岂不是很糟糕?” “你觉得可能吗?也不想想,这府里这些日子的帐都是谁在算呢。” “这能相同吗?咱们府上能够有多少事?就前些日子,大小姐和胡姑娘出去逛一趟,就是府上最大的事了。将来,可不是这样的。将来,这整个西北,都是唯王爷之命是从,会有多少人与府上打交道,奴婢只要想想都有些害怕呢。” “有什么好害怕的?所以说啊,我得先快点给你寻个夫君,将来你也好助我一臂之力。” “都这样了,大小姐还想着打趣奴婢。” “咦,春草姑姑,你觉得云印如何?云印是宋迟身边的,你若是和他成婚了,将来可以从他嘴里打听到宋迟的动向,我就可以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了,他若想瞒着我一丁点儿,都休想!” “不好,云将军是王爷的得力干将,身边第一大将,如今云将军没有成家,要是成家了,王爷的摊子铺得越大,云将军跟着水涨船高,将来他家里的中馈难道不要人打点?若奴婢嫁了过去,不能将云将军的内院抓在手中,又如何能够帮大小姐笼络住这么重要的人?” 晴华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我说过了,一定要让春草姑姑幸福的!” 春草没有说要留在晴华身边这类话,大约估计是怕晴华误会,她愿意给宋迟做小,而是道,“若大小姐真的想留住奴婢,大小姐身边的管事们,不拘是谁,挑个年轻一些的,不那么歪瓜裂枣的就行啦。” “不,我觉得云印好。将来,你在别的地方帮我,不在这上头也没什么。” 晴华身边居然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就一个春草,之前秋谷被太子妃弄没了,还有个冬云,晴华出宫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晴华想了想,“下面那些女孩子们,你平日里都瞅瞅,看着合缘的,挑几个上来。” “那些女孩子都是王爷之前放在公主府的,奴婢就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觉得咱们现在这样,他要是对咱们有二心的话,咱们又能做什么?原先,我也想过能不能自立门户,可是太难了。若是太平盛世,我们还可以搏一搏,可即便如此,慢慢地,我们也应该有点自保能力。我知道这样想,是对王爷不信任,可是,春草姑姑,我怕了,我总在害怕,不知道一觉醒来,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会发生。” 次日,施氏进来,说是潘家的人来要人了,她已经说了,姑娘和老子娘一块儿被卖给了晴华了,如今潘家的人打上门来了,幸好一早,他们就过来服侍,如今家门被潘家的人都给打破了。 晴华一听激动了,她想去孙家看看,但被春草给拦住了,就在这时,宋迟来了,见到施氏,就朝晴华看了一眼。晴华把事儿给说了,宋迟也没当回事,叫晴华把云爻喊进来问问。 云爻来了,在廊檐下立定,听晴华道,“你派人跟着孙家的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遇到那家的人就说,有事好商量,动刀动枪算什么?” 既是晴华吩咐了,云爻便没有叫人去的道理,他亲自跑了一趟,潘家的人还在孙家门口围着,看到云爻带着亲卫过来,都吓了一跳。潘家的一位管事忙上前去,跟云爻把情况说了,“既然把姑娘许给了我们家爷,也不是他们说要退婚就退婚的道理,我家老爷当初为了救孙老爷,差点一条腿没了。许了人,又把人给卖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实话跟你说吧,孙家的是把人卖给我家王妃了,当初卖的时候,王妃也不知道是许了人的,哪有十三岁就把闺女给嫁了的。就算没有卖给我家王妃,十三岁她也伺候不了人。等到及笄,可以嫁人了,你两家还能不能当亲家还是两说。你们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闹,是不把王妃看在眼里吗?” 潘家的管事好半晌没有说话呢,“这件事,不知王爷知不知道?我们想到王爷跟前说说理去。” 说个屁的理,王爷有时间听你说理,还不如陪王妃下两盘棋呢。云爻便问施氏,“孙家的,你且说说,聘礼什么的都退了吗?” “退了,我们也说了,潘家给一张退婚书也好,还是休书也好,我们都不计较。” “你是不计较,你家闺女将来随便被主子许给同样当奴的,你当然不愁你家闺女嫁不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你们潘家的爷们娶不到媳妇了?”云爻笑道。 “可不是娶不了了,爷也不瞧瞧,他潘家少爷是个什么德行的?”旁边看热闹的,都是凉州城的,谁家不知道谁家那点底细,都笑起来,议论纷纷。 “除了孙家,谁舍得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云爻就知道,孙家为何愿意把女儿卖身为奴,也不肯嫁给潘家了。 第46章 潘家的管事现在也有些没脸, 他带了不少人来,原想着先发制人,如果可以的话, 哪怕由潘家出资将孙小梅赎出来也行。但没有想到,李府这边居然还出动了亲卫, 这亲卫一身装束分明是都督府的。 倒是小看了李府了。如此一来,潘家的管事只好回去了, 要请主家示下之后再确定该如何办。若是照管事自己的意思来,这件事最好就此作罢。 潘家的一走,看热闹的人都回去了。孙家虽然被砸得不像话, 但这件事原本就是自己理亏在先, 施氏也并没打算要如何计较。谁知,回去后,晴华一问, 道, “这怎么行?有什么事实在商量不成了, 可以请凉州刺史根据律法来评判,哪里能一言不合就上门砸家当?要这么说,我也想派人去把潘家给砸一番了。” 春草从未见过这样的晴华,宋迟本来用过早饭要出门的, 这会儿也来了兴致了, 笑道, “为何?” “看他不顺眼,难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当然充分了!”宋迟爱怜地摸了摸晴华的肩膀,对云爻使了个眼色。云爻心里一阵哀嚎,他是冲锋陷阵的将军,不是霸市欺民的流氓, 但现在,他似乎在成为无赖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一大早的还骑着马拿着刀,带着人去威慑了一番潘家那种走茶马道的老百姓。 宋迟笑了一下,他是真的眉开眼笑,打心眼里地高兴,晴华居然会生气了呢,而且为这种事动气,可见她的本性原本就是活泼的,喜欢争强好胜的,这样就很好。 不过,晴华到底还是没有让人去把潘家给砸了,潘家在凉州城里算不得是什么大户,但潘家老太爷会生,娶了五六房妻子,生了十好几个儿子。就这十多个儿子,走茶马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如今,和孙家有矛盾的是潘家老五,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但潘家老太爷说了,儿子越坏越好,女儿因为是不中用的赔钱货,要么拿来给自己兄弟□□妾,要么就卖了换钱。 两三代经营下来,潘家在凉州城渐有名气,如今,晴华与潘家杠上了,一时间成为了凉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这样一户人家,晴华当然不会鲁莽地让人去把潘家给砸了,而是派了人去要与潘家谈判,让潘家赔孙家的钱。 “大小姐,这孙家也值不了多少钱。听说整条茶马道都是潘家把持,那些胡人们想要进凉州城,也须得向潘家交路资呢。”莲香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晴华,想劝晴华不必与潘家对上。 “怎么能这样呢?难道凉州刺史都不管的吗?”晴华非常惊讶。 “大小姐不知道吧,潘家和刺史府关系好着呢,听说潘家逢年过节给刺史府的节礼,最少也有十车,平时的正旦日,冬至就不必说了,连佛诞日,清明节,潘家都会给刺史府送节礼。出了这事后,城里的人都说,刺史府都快姓潘了。” “那只能说,做潘家这种买卖的,很挣钱啊!”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打通财路的晴华,想到了这一点,春草和莲香对视一眼,都抿着嘴笑了。 正说着,门口的婆子来了,说是刺史夫人岳氏求见。用了“求见”二字,晴华便心中有数,点头叫把人领进来。 岳氏的个头不高,穿一件五彩蝶纹织金锦的裙子,胸口是红地云纹喜鹊登枝缂丝抱腹,同色披帛,头上金累丝点翠福寿齐天花钿,两边各一根银镏金钗,被春草带进来的时候,晴华有些惊讶,岳氏居然如此年轻。 “妾身拜见王妃娘娘!”岳氏给晴华行了个大礼,晴华坐在榻上,笑着伸手,“快起来!” 晴华并没有尴尬,岳氏起身时,偷偷朝晴华看了一眼,却有些惊讶,想着到底是在宫里过惯了的,经历过不少事,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阵仗,都能够泰然处之。 她也是听自己夫君说,西北王对这个还未过门,但已经得到了封诰的王妃,特别重视。一边是得了未婚夫喜爱的晴华,一边是得了不少好处的潘家,岳氏想装死都不行,只好跑这一趟。 岳氏起身,又小心翼翼地朝晴华打量了一番,眼中适当地流露出了一些仰慕之色,这种恰到好处的表达,给人的感觉特别好。晴华便知,这岳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想起昨晚还在和春草说,将来在凉州城里要和人怎么打交道,没想到,今日就来了个厉害的。 “我来凉州城也有些日子了,照理说,我初来乍到,也实在应该去府上拜访一番,这在外头怎么说来着?哦,他们说叫拜码头,只是我这个人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生怕言行举止不当,叫人瞧不起,背地里说我,就一拖拖到了现在,没想到岳夫人倒是先上门来了,真是罪过!” 岳氏顿时很惶恐,晴华瞧着不过刚刚及笄的样子,又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他们实际上早就知道晴华来了,外头的普通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岳氏等人这些凉州城的名门富户们会不知道吗? 但,没有一个人给晴华递帖子的,说白了,也是轻视她罢了。 但现在不行了,宋迟被封了西北王,而晴华直接被册封为王妃。岳氏听夫君凉州刺史龚锡瑞说,王妃的封诰,还有她作为郡主的封邑,都是宋迟帮忙争取来的。当然,宋迟要得太多了,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既然要依仗人家宋将军,就该出手大方一点,居然舍不得,只给了个灵宝县,结果,把宋将军惹怒了。 昨天,宋将军的军队兵分三路出了凉州城,一路朝东、西和北边挺进,整个凉州城都在传,西北王是要一统西北了。这位还没有过门,就被册封的王妃,岳氏明白,不来拜一拜也不行了。 岳氏在榻前再次跪了下来,“王妃此言,妾身等万劫不复!原是妾身们失礼了。在此之前,王妃这边一直没有表明身份,妾身等若前来拜访,若没有弄清楚一些事情,会担心不但没有得到王妃的好感,反而还会得罪了王妃。” 这话听起来就舒服多了,晴华笑了笑,示意春草将人扶起来,“上天总是会安排好一切,我想去拜访,又不敢,岳夫人想来拜访我,也同样不敢。但现在,这个契机总还是来了,这就是天意。” 岳氏松了一大口气,掂量着晴华并不是那种心眼小的,笑道,“可不就是天意,妾身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虽说一直想来,但也要时机到了才能够做到顺其自然。” 说了一会儿闲话,岳氏小心翼翼地问起潘家的事,“潘家也是有眼无珠,今日一早,妾身来的时候,老爷把潘家的喊来狠狠骂了一顿。他们家历来就喜欢这样,做一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为些许小事都不肯忍,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耀武扬威,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资格?” 这话的意思,晴华听懂了,潘家不过是一介商贾,自己乃是权贵,若是与商贾置气,才是真的丢人了。 “岳夫人说得在理,不过,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都是人,谁也不比谁少两只眼睛多三只耳朵的,想争口气,原也是应该的。我也是要成全他们家的,若想争,正好我也闲着没事,就陪他们演一演戏!” 岳氏冷汗直冒,不停地用帕子沾着额头和脖子,脸上的妆都花了,她好半天才镇定过来,讪讪一笑,“都说灭门的县令……” 晴华一笑,岳氏顿时住口了,人一慌,再镇定的人都会出错,岳氏一开口就错了,她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也知道今日,再多说便越发错,连忙起身告别。 晴华让春草送一送。看着春草的背影,她越发觉得,自己跟前如今,就一个施氏堪用,偏偏她也并不是宫里出来的,行事做派有时候她不得不忍耐,而今天,体会到了拿权势压人的感觉之后,她就越发不肯委屈自己了。 要是琼枝不走就好了。 宋迟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晴华坐在炕上,炕几上放着一些秋天夏天里开的花儿,晴华拿了把剪刀正在修剪,一只矾红彩甘藤纹瓶里已经插了几支宋迟不认识的花,高低错落,色彩叠加,便是宋迟这种不太会欣赏的人也觉得挺好看的,有种说不出的味儿来。 宋迟过去,在晴华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一支蔷薇,他手指一捻,花瓣纷纷落下,洒了满炕,顿时,宋迟有些傻了,看看手中秃了的花枝又看看落得满桌子满炕的花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望着晴华。 谁知,晴华从他手里接过了花枝,看了看,咔咔咔地剪了剪,插在了花瓶里,调整了一下,又转换个角度看看,再剪了两剪子,收了,吩咐莲香,“摆到那边桌上去,摆饭罢!” “你也还没吃啊?”宋迟问道。 “你吃了?” “我?没有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等我呢?”话虽如此,但宋迟依然很高兴。晴华知道,若她没有等他,宋迟也不会计较,但是,她如今已经习惯了有人陪着吃饭,习惯了吃饭的时候,宋迟跟她说好多话。 有些习惯养起来,真的是让人很诧异啊,这才几天功夫呢,她把几十年的习惯都改了。宋迟过来,扶着晴华下炕的时候,要弯下腰给她穿鞋子,晴华便任由他握了自己的脚,给自己穿上。他握着她的脚时,偷偷地捏了两把,大拇指从她的袜子的松口处伸进去,在她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惊慌地出来,晴华低头看着他的宽的肩,忍不住戳了下他的肩膀。 宋迟扭过头来,见晴华红了的脸,嗔怪的眼神,他的眸色顿时就暗了下来,起身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就亲了过去,没有太留恋,忍得很辛苦,声音沙哑问,“今日可还开心?” 以前,并没有人在意她开不开心,听到宋迟的话,晴华眼圈儿一红,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就此双臂环了上去,连就朝宋迟的脖子上贴了上去,瓮声瓮气地喊道,“宋迟!” 宋迟全身一酥,只觉得命都要没啦,他两腿一软,差点被晴华扯得扑在了她身上。 第47章 这是晴华第一次主动, 虽说只是投怀送抱,但对宋迟来说,不啻于天上掉馅饼, 久旱逢甘露。 宋迟低下头来,粗重的喘息声在屋里响起。春草一惊, 连忙招呼着服侍的丫鬟们都出去了。一个个面红耳赤,连门外的廊檐都不敢站, 而是纷纷站到了院子里去。 都是些云英未嫁的姑娘,可真是难为死她们了。 屋里,到了最后, 宋迟要让晴华用手, 晴华迟疑好久,最后还是摇摇头。她眼尾嫣红,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望着宋迟, 很愧疚。明明是她挑起来的, 她也明明知道宋迟根本就经不得她挑逗, 可是她当时就是很想在宋迟的怀里窝一会儿,只是他这个人真的是,一天到晚脑子里好像只装了那一件事。 她怯怯地,连看都不敢看, 心里还有点怨言, 他们并没有成亲。这让别人会怎么看她?她有一个那样的生母, 然后她也是不守妇道的人吗? “晴华,别这么想,不要这么想!”宋迟只一眼就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很后悔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对宋迟来说,只要这个人是晴华, 她做什么都是对的,甚至,她和自己亲近,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忘了,她生母的事,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不好了。她心里有着怎样的阴影,他根本就不知道。宋迟搂着晴华,闭了闭眼睛,心里一阵刀割一般。头一次,念头起了,没有洗冷水澡,全身的热意就褪尽了。 他不由得想起前世,他一直以为晴华是因为很嫌弃他才不愿与他同房。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会有心理阴影。她会对夫妻间的这种亲密产生排斥。前世,抛开他们的夫妻生活不提,晴华绝对可算是一个贤妻了。 “宋迟,对不起!”晴华将脸埋在宋迟的怀里,她闭上眼睛,她做不到,一种没由来的反感就涌上了心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还有,她似乎听到了别人对她的议论,还没有成亲,就和男人亲热。 为什么会这样呢?晴华有些不明白了,之前,她与宋迟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的,不过,那个时候,她们仅限于牵手,拥抱,她并没有对男人产生好奇心。而就在刚才,宋迟拉着她的手时,她碰到了,那种激动,兴奋,一瞬间被脑海里瞬间浮上来的人影驱散,羞愧浮上心头。 那是贵妃娘娘! 她的生母! 别人会不会说,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前世,宋迟的母亲那么讨厌她,没有什么人愿意与她来往,是不是因为,别人都知道了她其实是贵妃娘娘生的? “傻瓜,怎么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们虽然没有成婚,可是,婚书已经写了,皇上也下了赐婚圣旨,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话虽这样说,但宋迟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成婚之前,他不能再对晴华做这种事了,更不能对她提什么要求。 “她是不是已经来了凉州城?琼枝不是说她已经死了的吗?”晴华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恨意,两世,她为什么要是这种女人的女儿? 为什么? 忠王殿下说得很对,皇上就算九五之尊,就算掌控着对人的生杀予夺,可是他能够左右一个人的意志吗? 晴华总是会忍不住想,就算皇帝强迫的,可是如果不愿意,也不会在一起过这么多年,更不会每天都还笑得那么卑微,那么讨好。她甚至会忍不住想起,当儿媳妇要与自己姐妹相称的时候,冯昭仪饮下了鸩酒,她从未见过冯昭仪,可脑海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身穿宫装的女子,饮下鸩酒时的背影,那么凄绝和悲凉。 宋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晴华,江梅萍来到凉州城的事。虽然晴华身边用的人,现在十有□□是宋迟给的人,卖身契都还捏在宋迟的手里,每月的例银也都是宋迟在付,因他从来不打听晴华的动向,自然也就没有人会主动来当这耳报神。 “她说,她想见你,我问过了忠王殿下,殿下说不必见。所以我也就没有跟你说。前不久,我已经将她送走了。” “嗯!”晴华之前听说,贵妃娘娘死了,依然同意将婚期定在九月初六,没想到要为贵妃服孝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不愿再与贵妃娘娘有任何来往,想与前尘往事斩断一切联系。 “见了又能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好见的呢?可惜,这么多年了,忠王殿下连个侍妾都没有。”真正的心里话,晴华并没有说出来,如果忠王殿下有个侍妾的话,哪怕是个通房,她都愿意认一个丫鬟当娘亲。 还有一句心里话,她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她怎么就还是不肯死呢?她不需要谁用谁的血或是性命来洗刷刻在骨子里的那种耻辱,她只是觉得,如果换成是她,无法抗拒命运的时候,她宁愿死的。 “殿下救过我的命,我很多知识都是殿下告诉我的,他给我介绍过老师。我认识殿下以来,他就喜欢做两件事,一是喝酒,经常要我陪他,还有就是喜欢看兵书,喜欢在沙盘上演练,也经常要我陪他,我也是输多赢少。” 晴华倒是第一次听说,忠王殿下还有这种爱好,她想象了一下,夜深人静的时候,别的皇子们不说享受天伦之乐,最起码还能暖玉软香在怀,度过漫漫长夜。而忠王殿下,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扶着沙盘,眯着一双迷离的醉眼,看着沙盘上江山城池,千军万马,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被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将一生都钉在耻辱柱上,连挣扎都无从挣扎,他能想什么? “他天天就琢磨这些事,必定有很多心得,你还能在他手底下有赢的时候,已经很好啦!”晴华笑道。 宋迟就开心了,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腰,“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晴华心情依然不好,但还是笑了起来,她侧身搂过宋迟的脖子,低喃道,“等我们成亲了,一定会好起来的。宋迟,你再等等啊!”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我不急。你也不要再想这些了,这本就是我不对,我太坏了!” 晴华笑了,“哪有自己说自己坏的?” 两人去了明间,夜已经很深了,桌上的饭菜撤了,又上了新的来。和往常一样,一小壶酒,还有一只酒杯。晴华正要给宋迟斟酒,宋迟握住了她的手腕,“今日太晚了,不喝,明日我还要早起,怕误事。” 宋迟每天晚上会喝二两酒,当然,带兵打仗在外的时候,他是滴酒不沾的。还从来没有过说在家的时候,到了晚饭时不喝的时候。晴华便怀疑,是不是方才,他觉得太扫兴,连喝酒都没有了兴致? 她心里有些难过,但掩饰得很好,“不喝也好!” “我过个三五天就回来了,云爻会留在家里,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 云爻在外头很郁闷,这一次,王爷是为了东边的战事才出去的,直接一点说,是为了王妃娘娘的封邑。虽然皇帝的旨意还没有来,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能够将胡寿海占领的地,据为己有,将来谈判的筹码会更高。 胡寿海昨日夜里被他的大儿子一刀捅死了,才自立为王,封了嫡妻所出的二儿子为世子,大儿子不满,宴会上,便发生了这场血案。对凉州城来说,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晴华并不知道这些,她睡之前,对春草道,“你说今日,王爷从咱们这里出去的时候,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啊,挺好的啊,王爷对大小姐一向都那么好。”春草想了想,“大小姐,奴婢觉得,您或许该找点事做了,潘家那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关键,我手上也没有能用的人。” “奴婢有个哥哥,前些日子逃难逃到了凉州城,说是手上攒了些银子,要把奴婢赎出去……” 晴华的眼睛瞪得老大,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春草姑姑,你也要离开我了吗?”其实,如果春草姑姑要离开,她不但不会要春草姑姑给赎身银子,而且一定会给春草姑姑一大笔钱,可是,她怎么能够离开春草姑姑? “怎么会?奴婢自然是不会离开大小姐的,奴婢是想告诉大小姐,奴婢想让兄长跟着大小姐。奴婢的兄长还没有娶亲,奴婢想,大小姐若是能够挑个信得过的姑娘嫁给奴婢的兄长,咱们也就不怕什么了。” “春草姑姑安排就好。” “是!”春草怜悯地看着晴华,她其实很早就猜测过了晴华的身世,她只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切比她想的还要不堪。她是一心一意想要晴华好的。她是晴华身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快,春草便将她的兄长带来给晴华看,是个个子很高,身材也很魁梧的男子,生得一副宽厚的相貌,偷偷看了晴华一眼,便脸都红了,手足无措。春草在一边看了,很气,公主也是哥哥这种人能够看的吗? 春草将她兄长送出去后,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卖身契递给晴华。晴华格外惊讶,这才知道,她兄长叫王宽。 “可是,为什么要签卖身契?” “奴婢觉得这样妥当一些。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将来要奴婢兄长做些什么,万一大小姐因为奴婢要他做些重要的事,他却不把奴婢这当妹妹的放在心上,胡作乱为,他自己丢了命事小,坏了大小姐的事或是名声,事才大!” 但,晴华并没有留那份卖身契。她转身就背着春草将那卖身契扔进了香炉里化为灰烬。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做不到捏着别人的卖身契让人为她卖命。 宋迟说是去个三五天,到了第三天里,他让人送来了信,说是既然出来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要把那边的事一体解决,怕将来抽不出时间来,这一次就在外面呆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宋迟一直没有回来,好在,他三天两头要给晴华送一封信来。 到了八月底的日子,天气转凉了。从关外冲进来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后面跟着十多辆车,和一群约有十来头数量的骆驼。一进来,就打听李府的所在。云爻的人有些担心,跟在了后头。 这些人到了李府后,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去跟李府门口的人交涉,说是要见一见大小姐,并给了信物。 岳氏又来了,正带了两个凉州城的富户人家的女眷来陪晴华说话,听说外头有人要见晴华,把模样什么的一描述,岳氏的脸又白了。她颇有些不安地起身告辞,那两个女眷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晴华看到信物很熟悉,是忠王殿下以前常佩戴的玉珏,可想而知外头的人应是受忠王殿下之命而来的,又或者是……,晴华有些不敢想,忙道,“让人进来!” 马上要大婚了。 第48章 身穿盔甲的将军进来了, 这人晴华以前见过,曾经是忠王府的内卫。晴华有一次去忠王府,过转角的时候, 她跑得快了一些,差点摔了, 那内卫抬手扶了她一下。 “属下见过郡主!”内卫抬起头来,飞快地朝晴华看了一眼,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属下名叫郭淮,曾经在忠王府当护卫, 这一次随忠王殿下出征, 任忠王殿下的亲卫,前不久的战役中,属下受过伤, 左臂残迹。和属下一起因伤退下来的一共十三人, 忠王殿下命属下等来见郡主, 说是将属下等托付给郡主。” 晴华大吃一惊,郭淮单膝跪在地上,她忙让身边的婆子将郭淮扶起来,命赐座。 郭淮说到最后的时候, 很是愧疚, 毕竟堂堂男儿, 以后将不能再上战场,还要人庇护。 “不要说托付给我的话,我在这凉州城里,原本孤身一人,没有娘家, 毫无依仗。你们来得正好啊!”晴华是满心高兴,是忠王殿下用过的亲卫,哪怕是在战场上受过伤的,也都是见过血的忠勇之士,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的。 郭淮将礼单递给晴华,“这是在来的路上,兄弟们说不能光着手见郡主,总要拿点见面礼来才好,恰好遇到了一支打劫别人的商队,兄弟们就上了,挺顺利的,郡主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晴华瞅了一眼,估了一下价值,约有一两万呢,她有些惊讶,也没问打劫的是哪支商队,总能问出来的,便喊来了孙尚新,将后花园北面的一圈围房腾出来,让郭淮的人住进去。 晴华让人将货物清点了一下,她之前不知道还有十几头骆驼,那些骆驼倒是没地方可以安置了,王宽便出主意,“如今人也有了,奴想着,郭护卫他们这些人也未必甘心在城里待着,当普普通通的护卫,奴听说南北易货的收益很大,不若一年走上两趟,也好出去见见世面。” 春草后来告诉晴华,“奴婢哥哥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这也是奴婢一定要哥哥签卖身契的缘故,他总想出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去过不少地方。如今怂恿大小姐让郭淮将军他们走茶马道,其实是他自己想出去走。” 晴华道,“其实,我自己也想做些生意,我想,总能挣几个钱的吧?还想买几个庄子,不为我自己,也要为将来我自己有了孩子,女儿要攒嫁妆吧,儿子结婚要不少钱吧,我自己总得贴补一点吧?” 春草一听笑了,“也是,那奴婢就跟奴婢哥哥们去说,等大小姐大婚过了,他们就出发,现在要准备的也不多了,他们也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了。” 晴华成亲,要准备的的确也不多,她手上虽有封邑,但却是个遥知的梦想,甚至都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手上有点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对晴华来说,买庄子也好,还是走商队也罢,都是想找点事做,过和前世不一样的生活。 春草自然也是明白的,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主子产业多了,她们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也是件好事。 春草便出去跟她哥哥王宽说了。后花园北面的围房旁边,最近又在盖房子。凉州城虽然也是寸土寸金,在这种乱世时节,外地涌入的富户也不少,但当时宋迟给晴华挑这房子的时候,特意把面积扩大了,空地还真不少。 郭淮他们安置下来了,将来要娶妻生子吧?王宽也在为晴华筹划,将来大小姐出阁,身边也要有人服侍,最好现在就选一些出来,男仆女奴配了,将来好做陪房之类的。 “我知道你游说大小姐走商队,为的是你自己。我跟你说,你虽然和我是亲兄妹,可是打小我就被卖到了宫里,当时卖我的时候是因为爹娘活不下去了,爹也说了,王家欠我的。如今,也到了该你还帐的时候了,你给大小姐做牛做马,就等于是还我的债了。” 王宽能够理解妹妹和大小姐相依为命的这种情分。说实话,如果妹妹遇到个恶主子,每天非打即骂的,过得猪狗不如,他能怎么办?大小姐和妹妹之间倒不像是主仆之情,而是姐妹之情,这样一来,父母当初把妹妹卖了,而让他有的愧疚之情就稍微减轻了一些。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虽然喜欢到处跑,但那也是我年轻的时候,你不是把我卖给了大小姐吗?以后去哪里,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再说了,大小姐也没有娘家,总要好好谋划一番,我听说那边老夫人明天就要到了,听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这边要是没有点气势,没有点底牌,将来大小姐还不是要被老夫人给压制,难道我们脸上也很有光吗?” 春草当然觉得哥哥说得都有道理,她点点头,“反正你要一心一意为大小姐谋划才是。” 过了晌午,王宽求见大小姐,晴华刚刚睡完了午觉醒来,她喝了一碗菊花饮,让王宽进来了,不等王宽开口,晴华道,“我也正有事要找你,我想给春草选个好女婿,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王宽算了算妹妹的年纪,猛然惊觉,正常情况下,妹妹这个年纪,应该孩子都有了。他连忙脑子里搜罗了一番,“奴以为,郭护卫他们那些人就很可以。” 晴华摇摇头,觉得这对兄妹都以坑对方为己任的意思,妹妹逼着哥哥签卖身契,如今哥哥又要把妹妹嫁给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这些莽汉,虽说他们忠勇双全,可是春草姑姑又不是要沙场秋点兵,她是要选个夫君,将来能够疼她,跟她好好过日子。 晴华才知道,找王宽进来商量,没有半点用处,“郭淮他们我另有安排,再说了,不是说马上就要到关外去了吗?你们到时候走一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等你们回来了再说。” 王宽这才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大小姐出阁,将来我们肯定是都要跟过去的,哪些人放在内院,哪些人放在外头跑腿,奴都做了一番布置,这是名单,请大小姐过目。” 这些活计,原本应该是当母亲的来为待嫁的女儿筹划的,晴华接过名单的时候,鼻子有些酸酸的,她两世为人,都没有人为她好好筹划过。今生,到了这时候,一个是忠王殿下误打误撞为她送来了些人手来,说是要托付给她,实则也是在帮她的忙,二来,反而是春草姑姑把自己哥哥卖给了她,王宽把她当妹妹一样在照顾了。 晴华之前并没有多思量这方面的事,宋迟的母亲明天就要到了,暂时肯定是要和他们一起过日子的,她的人当然是要安置在她的院子里,等以后再慢慢地找机会一一布置。 “大厨房上的人,你把老赵家的安置过去,这样合适吗?” “奴知道大小姐的安排,无非是把人带过去,暂时都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但是,也不能不为以后做打算。如果大小姐不往别处安置些人,将来别人都知道大小姐的一举一动,大小姐要知道外头的动静,没有人手,想打听个什么,还得费一番周折不说,留下痕迹,授人以柄了。” 晴华便明白,如果不把人员名单递过去,若那边全是宋迟的人,也就罢了。可是老夫人既然在她过门前非要来,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她如果不递过去,那边就会装死不知道,她的人,就一个都布置不出去。 “不管是老赵家的,还是老汪家的,奴选的这些人,都是极为泼辣的,又都是从宋家出来的人,现在塞回去,也极容易和那边的人相处。最为重要的是,如今这些人的例银都是王爷在出,那边的人不会太过警惕,可他们的卖身契又在大小姐手里,就更容易为大小姐所用。” 毫无疑问,王宽是个能人,也是晴华的得力助手,她有点后悔,不该把王宽的卖身契给烧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她现在手上也不是没有人,再说了,王宽这种极有想法的人也从来不是一纸卖身契能够约束的。 他现在肯为她筹谋,看的就是春草姑姑和她之间的情分呢。 宋迟接到常伯的信,说是晴华这边已经把要过去的人的名单都送过去了,这些人将来都是要安排在宋迟的府上的,问宋迟的示下。 宋迟拿到这份名单的时候,正在回程的路上。他这一次出征,断了胡寿海的后路。实际上,胡寿海被儿子杀了之后,他的几个草包儿子,一个都没有被宋迟放在眼里,一锅烩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如若不然,雎阳那边的困局也不会这么快就被破了。忠王殿下没打算来参加晴华的婚礼,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来。他怕他来了,晴华的身世会被人议论,他自己无所谓,可是晴华是要嫁到宋家当宗妇的。 雎阳在最艰难的时候,迎来了胡家军队的瓦解,这些人被宋迟的人追得如同丧家之犬,做了俘虏的被收编,其余的全部都被斩杀。如此一来,宋迟的队伍再次庞大起来,西北王名不虚传,西北所有州府都归于他的麾下。 “我带五百人先行,这一次收编的队伍,你拉出去跑一圈,九月之前,我要整个西北部河清海晏!” 云□□想,河清海晏不是这么用的,但云印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兆头。如今,姓李的还有什么资格当皇帝?最好……,云印想了想,但一想到,王爷娶的人姓李,他就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第49章 宋迟格外激动, 他捏着那张名单的手,掌心里都有汗了。这是不是代表晴华也很期待嫁给他?提前就开始为以后的生活做筹谋?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好久都没有见到晴华了, 他们的婚期将近,他连新郎的礼服都还没有试一下, 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宋老夫人的车架缓缓地驶入了凉州城。老夫人年过四十,这些年生活优渥, 保养得好,脸上除了早年间添的几道皱纹,几乎都看不到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宋老夫人娘家姓张, 早前, 宋家也是陇西大族。十多年前,宋迟的父亲宋琬在朝中失势,遭人陷害, 宋家这棵大树几乎被连根拔起。全家被问斩的那一晚, 幸好, 宋张氏带着儿子宋迟在郊外寺庙上香,得知消息之后,她和乳母偷偷带着宋迟逃走,他们要过饭, 给人帮过短工, 洗衣做饭, 服侍人的活她都做过。 直到儿子大了,落草为寇,拉起了自己的队伍,宋张氏先盼着儿子能够为家族报仇雪恨,现如今, 她又盼着儿子能够推翻张氏的江山,让灭了她满门,又害得她娘家全家惨死的狗皇帝,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姑母,这就是凉州城啊?我还以为很荒凉,城墙也不气派,没想到,这里和长安城差不多呢。表弟真厉害!” 宋老夫人喜欢听这样的话,宋迟自十二岁开始,就担负起了这个家,出生入死,为她挣来了不少荣誉。只是,这一次,宋迟被封为西北王,老夫人就非常反对,为什么要接受大随的分封?直接把西北打下来,就能算作她宋家的了。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宋迟要娶的新妇,居然是大随的公主,公主不说,还是一个身份如此污劣的公主。宋老夫人气得要死,还没有过门,宋迟不但为她请封了王妃,还为她换了封邑,这是要供起来吗? 都督府与节度使府离得不远,如今被连了起来。老夫人原以为自己会被迎进都督府,谁知,常伯居然让她住进节度使府。 “这是怎么回事?”站在二门门口,遥遥望着修葺一新的“福安堂”,老夫人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边都督府是留给谁住的?啊?是不是她准备住进去,我就住不得了?别说我还没有同意这门婚事,就算我同意了,她便是天皇老子,在我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做儿媳妇的,难道不该在婆婆面前立规矩?” 常伯袖手站着,他能够理解老夫人的心情,但是,这件事是王爷安排的。王爷已经不是以前的王爷了,常伯心里想到,以前的王爷多少还会顾忌一下别人的想法,如今,他独断专横,如果想让他改变主意,怕是只有住在西边府上的那位才能做到。 宋老夫人不管怎么发脾气,常伯都不吭声。 “常伯,是不是有人在表弟面前说了什么?”张嫣问道,她是宋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儿,当年宋家一夜之间满门问斩。张家与宋家,两家先是通家之好,后来联姻,宋家出事,张家岂能幸免? 张嫣的父亲被罢免,带着妻小如丧家之犬一般从长安城里逃离,才出了京城没多远,青天白日之下遇到了贼匪,马车翻了,张嫣被压在马车下面,这才躲过了歹徒的屠刀。 那天夜里,张嫣被当地的一个猎户给救了,后来宋迟带人找了过来,将她带回了宋家。 那一年,宋迟才不到七岁。 从那个时候开始,宋迟就似乎有很多事瞒着宋老夫人,每每张嫣问起,宋迟都只狡黠一笑,从来也不肯跟她说什么。张嫣原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做宋迟的新娘,她也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宋老夫人还是不得不在节度使府这边的福安堂住了下来。贴身用的都是从陇西跟着她来的,其余的都是都督府那边调拨过来的人。张嫣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与老夫人住在一起,她一向都是住在老夫人的东厢房。 东厢房只能用整洁来形容了,明间和左右次间,后面一个拖房,拖房的后面,点缀着一些花草假山,风景说不上好,但比起陇西的宋宅,格局还是要大些。 即便如此,张嫣也很不满意,她听说,李府很大,很宽敞,而李府是当初宋迟初任和河西节度使的时候,就帮李晴华张罗的住宅。 服侍张嫣的是个圆脸的丫鬟,名叫香梨,她服侍张嫣很多年,对自家主子那点心思,一清二楚,不由得说道,“姑娘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若是觉得好奇的话,明日一早那边必定会过来拜见老夫人,姑娘到时候好好儿瞧一瞧,若是得了机会,或许还可以和她说会儿话呢。” “她她她的,这是你能够说的?叫人听见了,别人不说你,反而说是我没有好好约束你。” 李晴华这边,早就得知宋迟的母亲已经进了府了,只是没有回都督府而是去了节度使府那边。晴华是知道,新房安置在都督府,这边早些日子已经把家具都安放进去了。晴华便知道,宋迟没打算让老夫人和他们住在一块儿。 施氏进来了,看到她女儿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就问道,“大小姐呢?” 孙小梅自从与潘家退了婚后,就在晴华的屋里当个三等丫头,做了几天,春草见她进退得体,人又忠厚老实,就跟晴华说了,提了个三等丫鬟,实在是,晴华这边没有什么人,照理说,孙小梅再好,也要用些日子,才能到晴华跟前做事的。 “在屋里,刚起来了,已经盥洗过了,娘进去吧!”孙小梅说完,进去通禀,晴华让进去。 施氏来,为的是宋老夫人回来了,晴华要不要先去拜见一番的事。至不济,也要送些礼物过去,好为将来铺路。 “不必了!”晴华道,前世就水火不容,今生既然知道了宋老夫人到底嫌弃她什么,她连装样子都不想装了,“我过几日就要过门了,现在过去拜见未来的婆婆像什么话?至于遣婆子送礼上门,也不必了。” “好歹将来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大小姐若是不放心,就让奴婢跑一趟。” “施妈妈,你是好心,可是大小姐说不去也有不去的道理,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大小姐是主子了?”春草眼见得晴华面色不好,不由得恼了,施氏忙请罪,晴华让她出去了。 “你是不是也觉着,我还是该让人带了礼物去见一见宋老夫人?”晴华问道。 “奴婢还是那句话,大小姐说不去,自然有不去的道理。”春草很是心疼晴华,也明白晴华在顾忌什么,宋家那边,最近来了不少人,有些闲言碎语也不是没有被她们听到耳朵里去,特别是听说那个表小姐过二十了,还没有嫁,这次还跟着老夫人来了凉州城,春草她们就越发觉得扎心了。 两厢对比一下,春草也就不想再劝晴华了。她们原本就很艰难了,再把脸送过去给人打,又何必呢? 张嫣一大早就过来了宋老夫人这边,服侍老夫人梳洗一番。老夫人看看天色,她比平日起得似乎早了一些,“怎地这么早?近日舟车劳顿,也不多睡会儿。” “嫣儿想到,今日姑母在凉州城第一天,昨日表弟未过门的妻子李氏没有出城迎接姑母,怕弟妹一大早就过来给姑母请安,若是嫣儿没有起床,该多丢脸啊!” “什么弟妹?八字还没一撇呢!”宋老夫人没好气地道。 只是,等到过了晌午,李府那边居然还没有动静。宋老夫人顿时有些不淡定了,“她居然没打算来了?怎么地,还等着我上门去给她请安不成?” 张嫣也觉得不可思议,“姑母,要不,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宋老夫人也想知道,李晴华那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照理说,她虽然是个郡主出身,可是,就她那样的身份,到了这凉州城,若不是靠宋迟,谁把她当根葱?若李晴华是个有脑子的,就该上门来,在宋老夫人这里刷个脸熟。 但晴华居然没来!她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宋迟踏进门的时候,宋老夫人正准备吃饭,听说了,将碗一推,进了梢间躺下。张嫣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刚刚出了福安堂的门,便看到宋迟一身银色铠甲,大踏步走了进来。张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眼睛一亮,宋迟只朝她点了点头,问道,“老夫人呢?” “赌气不吃呢!”张嫣笑道。 宋迟也跟着笑了,“应是不饿,我听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晚上少吃一些,身体或许会好些。” 张嫣愕然,宋迟的声音不低,老夫人通过窗户听到了,气得差点两腿一蹬,上了奈何桥了。还没缓过气来,宋迟就进来了,也不请安,也不下跪,在床前一坐,问道,“怎么了?这招已经使过很多次了,我又不是个傻子,哪能次次上当?” 老夫人气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了,气得哭道,“你就一定要娶她吗?你不娶嫣儿,我也不逼你了,天下女子那么多,我听说凉州城就有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你为什么就偏偏要娶她呢?” 第50章 这话叫宋迟如何回答?他比每一次都冷静, 想了想,“娘,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子, 或许的确有比她更好的,但在我眼里, 谁也比不过她,谁也没有她好。” “可是, 她那样的女子如何为妻?她只怕连给男人宽衣解带都不会,你娶她,跟娶一个祖宗有什么区别?” 宋迟一笑, “她所有的不会的, 我都愿意手把手地教她,她不愿意学,也就算了, 不过, 我一定要娶她, 这辈子非她不可!” “你,你,你这个逆子!”宋老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了,但宋迟就那么看着, 他知道他娘很会演戏, 身体也好得不得了。只是, 前世,他不知道,他娘总是用这招来对付他,不许他娶晴华,逼着晴华给他纳妾, 在外头说晴华连照顾个男人都不会,说晴华是只不下蛋的鸡……,一开始,晴华也放弃了命运的挣扎,她原本也想有个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但是,陇西那些人却不肯给她机会。 “上一辈的事与她有什么区别?这世上,父母可以选择子女,可是子女不能选择父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资格做父母?”宋迟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宋老夫人指着宋迟,“你要娶她可以,你必须把嫣儿一起娶进门来,否则,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我原本说让你不要来,是你非要来。”宋迟转过身来,“张嫣嫁不出去了吗?我又不是收破烂的,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你,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吗?张家是为什么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不是宋家,张家会这样吗?嫣儿也是京中贵女,还会求到你的面前来?” “现在也大可不必!”宋迟无情地道,“张家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不是府上的护卫不中用吗?你一再说是因为宋家,即便如此,那也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凭什么要我来偿还这债务?” “你,你娶一个仇人之女为妻,你,宋迟,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对不对得起,是我的事!不劳母亲费心!” 张嫣站在廊檐下,隔着一道窗户,将里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宋迟从里面出来,眼角余光看到了她,但假装没看见,正下台阶准备离开,张嫣叫住了他,“表弟!” 宋迟顿了一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母亲身体不好,劳烦你多费心了!” “等等!表弟!”张嫣追了过来,“表弟,你是不是因为姑母一直都宠我一些,你才会对姑母这么大意见?可是,母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姑母为了你……” “表姐,如果你喊住我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大可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迟朝外走的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来,张嫣是如何诬陷晴华,他到现在还记得张嫣骂晴华的那些不堪的话,他当时听到了何等气愤,他原本想处置张嫣。他拿他母亲没办法,但处置张嫣,办法多得是。但晴华拦住了他,晴华从大宅子里头搬了出去,从此以后,他与晴华之间,越走越远,而晴华,也没有了过一个普通女子的生活的勇气。 他曾偷听到晴华和身边人说话,“我也想过要过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我哪有那样的福气呢?” 恍惚间,宋迟听到人在说,“快去跟大小姐说,王爷回来了!”他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已经到了李府了,门口的小厮忙上前来牵马,府门大开,孙尚新抱了一个火盆出来,宋迟愣了一下,笑着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他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便看到一人从转角处出来,晴华披着一件蝶穿牡丹织金锦披风,如同一只蝴蝶一样朝宋迟跑了过来。宋迟快走两步,长臂一伸,将她搂进了怀里,如同将失散依旧的灵魂重新归位一样。 “想我了没?”宋迟忍不住,用身体遮挡着,低头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他穿着铠甲,只敢用双臂搂着,不敢将她太压入怀里。晴华嫌他身上硌得慌,挣扎着要下来,宋迟明知如今不太可能听得到晴华说一些情话,也就不太为难她,将她放了下来。 “你不去沐浴吗?怎么现在过来了?不是过两天就……都说成亲前一个月都不能见面,会不吉利!”晴华站在他的面前,用手指头擦了一下他铠甲上的灰尘,一定是赶了很远的路回来的,她仰起头来,宋迟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他抬手握住她的半边小脸,“没事,不怕,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也会跟着去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吉不吉利的都没关系!” “嗯。”晴华靠在他的身上,“忠王殿下不会来观礼了,到时候,我这边都没有一个长辈在场,宋迟,别人会不会笑话我?” “不会!以后,我是西北王,你就是西北王妃,整个西北的女眷都会看你的脸色过日子,谁要是敢惹你,你就拍死谁,有我给你撑腰呢。” 晴华不由得笑起来了,“那你就是个昏君了!” “才不是!”宋迟牵着她的手朝她屋里走去,“我弄个西北王当一当,要是不能让你过得遂心如意,我何苦费这心思呢?” 晴华朝前一步,环住了宋迟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根本不管他身上有多少灰尘。她甚至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儿和尘土的味道。明明是前世最嫌弃,觉得最恶心的,可是如今,混杂着她的泪水,竟然有种令她安心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想念一个人的感觉。宋迟出去这么久,她才发现,原先一天一天过得那么快的日子,居然变得慢了,她开始数着指头过。听说宋迟今天回来,他一直没有到,她心里竟然有了怨言。 “怎么了,晴华?”宋迟下巴搁在晴华的头上,笑得有点狡猾,“是不是很感动,晴华,我也没别的要求,成亲了,给我生个继承人好不好?” 直接说生儿子不好吗?晴华腹诽道,还生什么继承人,搞得好像他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三年抱俩难度太高,我也不能让你太亏了身体,咱们两三年生一个就好,嗯?” “你……怎么这么讨厌?”晴华忍不住骂道,她朝他胸口一拳头下去,手指骨顿时就红了,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宋迟吓得慌了,忙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吹气,“还疼不疼?我下次来,一定不穿这一身,都是我不好。” 宋迟连忙喊,“吉祥,快去,弄点最好的创伤膏来!” “哪有那么严重?你去换洗了再过来吧!” 吉祥把创伤膏拿来了,晴华不喜欢闻那味儿,再说了,她只是当时有点疼,过后了就好了,死活也不肯涂。吉祥给她跪下来,“大小姐,奶奶,您就行行好吧,多少涂点吧,一会儿爷来了,看到您没有涂,要扒奴的皮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要怪也只能怪他啊!”晴华没好气地道。 正说着宋迟来了,从吉祥手里拿过了创伤膏,挨着晴华坐下,要给晴华涂,晴华将手指头伸给他看,“好好的,我就看你往哪儿涂好了?” 五根手指如削尖的葱白一般,留得有点长的指甲壳上涂着丹蔻,好看的就像是一朵新开的建兰一般,宋迟忍不住就送到嘴边要啃一口,晴华心头一慌,忙要抽出来,却被宋迟握住了。 他才沐浴完,头发并没有全干了,越发乌黑,但敌不过他一双瞳瞳黑眸。被这样一双眸子注视,晴华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尽了,她身体情不自禁地就朝后软了下去,宋迟压了上来。 有些疯狂,而晴华放空了所有的思想,她如同一块飘浮在水面上的浮木,风愿意把她吹向何方就吹向何方。从未有过的欲/望便从身体的最深处生长了出来,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是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她有些害怕,猛地一把推开宋迟。 宋迟并没有抗拒,而是被她推到了一边,看着她坐起身,她似乎很茫然,四下里看了好久,才将目光投向宋迟。那种无助,在她的眼中是如此明显,宋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谁知,晴华却扑身过来,如孩子一般钻进了他的怀里,压低的呜咽的哭声响起来,好似要和前尘往事作别。 夜里,宋迟应该要回到都督府这边的。再过两天就是大婚了,他留在晴华这里,明显就不合适。他母亲来了,凭他母亲那张嘴,不知道将来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他坐在晴华的屋顶上,手里拿着短笛,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开始吹出一些呜呜咽咽的调子,如同情人在耳边低喃,说些醉人的情话。 春草在帮晴华铺床,听到声音,她扭头朝晴华看了一眼,见她痴痴地站着,穿着一身纱织睡衣,长发垂在身后,迷醉的双眼,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眼里又泪花在闪动。 “姑娘,是王爷在吹,奴婢听吉祥说过,王爷的老家那边,郎君们若是喜欢上了谁家的姑娘,是要去那家姑娘的屋顶吹上一宿的短笛的。” “原来是这样啊!”晴华问道,“若是那姑娘也喜欢那位郎君呢?要怎么做?” “奴婢没问。”春草想了想道,“自然是要嫁给那位郎君的,后天就是姑娘和王爷的大婚的日子了,王爷怎么会不知道姑娘的心呢?” 晴华也不知道宋迟明不明白她的心,她从来没有跟宋迟说过一句情话。如果说前世,她答应嫁给他是无路可走,那么今生呢?晴华朝门外跑去,她拉开了门,冲到了院子里,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屋顶上的人,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深邃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挂在他身后的天幕上,他坐在屋顶,短笛的声音从他的唇边消失了,他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晴华,她是这午夜里的精灵,他从未见过这般美的晴华,她此时此刻的所有的美丽都只为他一人在绽放。 宋迟从屋顶一跃而下,两步跑到了晴华面前,这才发现,她只是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顿时,那种激动就没了,有点生气,“怎么穿这么少?” 晴华扑了过来,堵住了他要念叨的嘴,“宋迟,抱我进去吧,我有点冷!” 宋迟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将短笛往腰间一收,抱起晴华,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他进屋的时候,里面值夜的丫鬟都被春草带了出来,宋迟将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紧了,他自己却只在床边坐下。晴华用手拨弄着他腰间的短笛,很好奇,抽出来细细看着,前世,他也是用这根短笛在她的屋顶上吹了整整一宿的吧? 那些在姑娘屋顶上吹短笛的郎君们,一定是因为没有和姑娘说过话,否则的话,姑娘们怎么舍得这更深露重的时候,郎君们在屋顶上吹整整一夜呢? 晴华指了指南窗下的炕,“你到那边去,吹给我听,我睡着了,你就不许吹了,要是把我吵醒了,我就……不嫁了!” 宋迟握住了她的手,他垂眸看着她的脸,他的晴华终于又把他装在她的心里了啊,“你要是不嫁,我就一直等,等你再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天。” 她在心疼他了! 第51章 晴华睡得很快, 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平缓下来。宋迟收了短笛,走了过来, 在她床边站了好久,再过两个晚上, 她就能睡在他的怀里了。想到这里,宋迟的心里就难以平静。 他转身离开, 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迟疑。到了门口,春草在守着,看到宋迟出来, 很惊讶, 但也很感动,她知道,公主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春草跪了下来, “恭送王爷!” “好好照顾她!”宋迟想了想, 问道, “春草,你愿不愿意一直陪在你主子身边?” “愿意!”春草有些吃惊,如果王爷是说要纳她为妾怎么办?她一定不能答应,连忙道, “姑娘说想把奴婢许给云爻将军, 但, 如果是嫁给云爻将军的话,奴婢就不能一直陪在姑娘身边了。奴婢已经求姑娘将奴婢嫁给一般管事,奴婢将来就能帮姑娘管内宅了。” 宋迟点点头,“如此甚好,云爻的确不合适。我也只能将你嫁给家里的管事, 将来你才能一直服侍在你主子身边,但是,春草,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将来你要是生了儿子,我愿意认他为义子,只要你好生服侍你家主子,有你在她身边,她才不会害怕。” 宋迟走了很久,春草还跪在地上,月光下,她的肩膀耸动,她不在乎嫁给谁。她一直担心晴华将她嫁给云爻。云爻是个极好的男子,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战功赫赫。但,她不想离开晴华。如今,她终于不再担心了。 回到都督府,常伯取来了喜服,“针线上的来催了好多次了,说王爷要是再不试,要改就来不及了!” 宋迟边穿衣服,针线上的在旁边服侍,边看合不合身。宋迟问常伯,“常鹤现在还在老夫人那边伺候?” “是的!”常伯低头道。 “换过来吧,你过去服侍,让常鹤到我这边来,我有事要吩咐他,还有,他议亲了没?” “没有,他是家生子,婚事都是要主子们说了算的。” 宋迟点头,“我知道了,大婚日开始,就让他来这边伺候,把你如今的差事给他。不过,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从小就跟着王爷,读书习武都是跟着王爷学会的。若不是老夫人惜才,他早就跟在王爷身边了。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奴一会儿就过去跟他说。” “他是昨日才跟老夫人一起来的吧?我也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他了,你明天一早把他带过来我看看!” “是!” 次日,宋迟去向他母亲讨要常鹤。趁着这功夫,张嫣求见晴华。晴华正在喝小米粥,眉头一皱,“她来见我做什么?且让她先等着吧!” 张嫣在外头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晴华见她非不走,只好让她进来。 明间里,晴华穿一身家常衣服,倒是张嫣,穿了一身百花芙蓉妆花锦裙子,显得人明媚不失淡雅。她飞快地打量了晴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福了福身,正要起来,春草已经拿过了一个拜垫,放在张嫣的膝盖前,“是奴婢们失礼了!” 没有提前准备垫子。 张嫣的脸涨得通红,她非常不满地抬眼看晴华,晴华也正好挑眉看她,眼中闪过一道与年龄不符的瑞锐利,冷笑道,“怎么?我不配吗?我以为,表姑娘来求见,早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管是含章郡主,还是西北王妃,表姑娘挑一个照规矩行礼!” 张嫣眼中含泪,不甘不愿地跪下来磕头。 末了,她才起身,晴华赐座,张嫣道,“我是奉姑母的命来见郡主的,以前,姑母没有见过郡主,照理说,很快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彼此应先打个照面,熟悉一下,以后更能融洽相处。” 任何一个新嫁娘,都会有个美丽的梦想,那就是去了婆家,很讨长辈的欢心,和同辈也能友好相处。前世,晴华不是没有过这般想法,她也曾讨好过宋迟的母亲,但有些东西,特别是成见,不是你讨好,对方就能既往不咎的。 “不过,郡主怕是不知道。宋家满门被抄斩,表弟从六岁的时候,就没有了家。他和姑母一起吃过很多苦。要过饭,小小年纪就给人打过短工,后来走投无路的时候,落草为寇。可怜宋家,曾经满门忠烈,我的两个表哥,十六岁就上战场,当过前锋,打过胜仗,如果不是郡主的舅舅的话,如今的大随,有宋家的守护,岂会怕区区胡家?” 晴华如遭雷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嫣,张嫣一笑,满是讥讽,“果然,表弟就不会把这些话告诉郡主。当初,在太上皇面前造谣中伤,说宋家会造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江建忠那个狗贼。而令堂,曾经的贵妃娘娘,未出阁的时候,也曾把我那姑父迷得神魂颠倒,非要纳她过门为妾。要不是姑母以死相逼反对,郡主或许就会和表弟成为同父异母的兄妹了。” 晴华摇摇欲坠,泪水在眼中不停地滚动,她强忍着,不肯让它掉下来。她一直以为,宋老夫人只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原来,她和宋迟中间还隔着血海深仇。她便是把命还给宋迟,都抵不过李家和江家对宋家的伤害。 “到了现在,你还相信表弟他是真心想娶你的吗?” 张嫣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屋子里回荡,“啪”的一声脆响,便打碎了这声音。晴华惊讶地抬头看到宋迟一巴掌拍向张嫣的手还停顿在空中,他满眼通红,好似张嫣才是他的仇人,“就算我要饭,我让你吃过一点苦吗?我宋家的事,与你何干?滚!” 宋迟对这个和他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表姐,没有丝毫留情,他指着门口,“滚出去,从今以后不许再踏进这里半步!” 张嫣气得站都站不稳了,她不甘地朝晴华看去,见她如同一个瓷娃娃一样,泪水不停地滚落,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她只觉得胸口那口恶气也不是堵得那么厉害了,丫鬟香梨扶着她,她捂着火辣辣疼的脸,朝门外冲了出去。 “晴华,晴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晴华!” 晴华醒过神来,她看到宋迟蹲在她的面前,他一脸担忧,眼中的疼痛与悔恨深深刺激到了她。晴华抹了一把眼泪,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真的不配得到幸福。亏她还在幻想婚后要和宋迟好好过,他想要个继承人,她就给他生个儿子,他想两三年就生一个,她也要遂他的愿,她甚至还想,最好能够有个女儿,宋迟一定会更疼女儿吧。 晴华从凳子上滑了下去,不等她的双膝落地,宋迟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胡乱吻着她脸上的泪水,“晴华,我已经报仇了,江建忠被我弄死了,别的都不干你的事,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你才多大啊,一两岁吧,我也是真心想娶你的,你要信我!” 这一刻,晴华在想,要是宋迟并非真心想娶她,如果没有前世,她从头到尾感受过宋迟的真心,如果这一刻,她不得不与宋迟分开,她没法嫁给宋迟,她又会怎样呢? 她的心,如同被人用刀一刀一刀地割,她才明白,她并不想与宋迟分开。她也不由得想到前世,她那般冷落宋迟,大约也是依仗了宋迟对她的爱护,也是明白不管她做了什么,宋迟都不会不管她吧? 这一生,换她来宠他好了! “他们对不起你的,所有对你做过的不好的,都用我来补偿吧!”晴华紧紧地搂着宋迟,“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为李家和江家对宋家做下的罪愆赎罪!” “我不要你赎罪,晴华,这些跟你没关系,我不用你赎罪,做我的妻子就好!”宋迟心疼不已,他脸色依然苍白,是刚才被吓的,他怕张嫣的话又在晴华的心里埋下什么不好的影响,怕她又会钻牛角尖,更怕她会自暴自弃,对他们的婚姻丧失了信心。 宋迟抱着她起身,见她跟孩子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哭个不止。宋迟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明天,我们成亲了,眼睛要是肿了,我会嫌弃的!” 春草也忍不住进来了,笑道,“是啊,姑娘,奴婢煮了鸡蛋,用鸡蛋滚一滚,要不然啊,眼睛真肿了,明天别人会笑话的。” “哦,对了,等你弄好了,有个人你要见一见。”说完,宋迟朝春草看了一眼,晴华便明白了,她兴致顿时就来了。 阳光很好,两人去了园子里的亭子里,宋迟和一个下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春草飞快地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人正好扭头看春草。晴华便想起这人是谁了,他是常伯的儿子常鹤。前世,他奉老夫人之命,娶了张嫣的丫鬟香梨。 原本,老夫人是准备用香梨来拉拢常鹤的。但常鹤一直都是偏向宋迟。晴华也曾问过,宋迟说,“别说一个香梨了,就是一箩筐香梨也没用。我和常鹤的情分,怎么说呢?我们就剩了这条命了,从小,彼此就把对方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晴华看到常鹤,一张方正的脸,身材魁梧笔直,有山岳之势,只不过,他很动分寸,气势收敛得很好。宋迟一直都把自己的产业交给他在打理,哪怕老夫人为了拉拢他,把他要过去给自己当管事,常鹤也还是多帮宋迟在做事。 在这里看到常鹤,晴华便明白了,常鹤的确是比云爻要更合适。云爻常年征战在外,一身杀气,的确不是个好夫君人选。 晴华走了过去,在宋迟身边坐下。桌下,宋迟将晴华的手握在掌心里,放在腿上,他指着常鹤对晴华道,“常鹤,常伯的儿子。常伯是十几年前到宋家的,当时是江南那边闹饥荒,他们逃难到了陇西,正好被我遇到了。” 常鹤忙向晴华请安,“奴拜见王妃!” “快起来!”晴华道,她知道,常鹤与宋迟的情分不一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宋迟道,“这是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常鹤道,“公子如今是王爷了,宋家也和以前不一样,奴是宋家的老人,越发不能给宋家丢了脸。” 听到这话,春草忍不住朝常鹤看了一眼,晴华见她,脸蛋儿有些红,便很高兴,毕竟,成亲的话,是一辈子的事,总要寻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行。 晚上,春草帮晴华盖好被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晴华忙拉住了春草,“春草姑姑,你快说说,今日那个常鹤如何?我听宋迟说过,他是个文武全才的人呢,读书文章不输于两榜进士,一身功夫也稍逊于宋迟。” 晴华前世听宋迟说过,他不喜欢读书,上过几年私塾,为的就是不当个睁眼瞎,但那私塾的先生却不肯放过他,非说他是个可塑之才。但再厉害的先生也拗不过一个不愿读书的人,因此那先生就可劲儿逼常鹤好好读,说是常鹤读好了,将来才好辅佐宋迟。 如今想起这件事,晴华觉得,那先生一定是个饱学之士,将来或许可以请来教她的儿子。 春草脸蛋儿又红了,“奴婢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你明白啊,你怎么不明白呢?”晴华侧过身,把春草才给她盖好的被子弄得稀烂了,春草又要扯,晴华拉住了她的手,“姑姑是不是觉得那常鹤还不错?我听说,原先,常家在南边也是大户呢,因为饥荒,落魄了的。不过,姑姑要是不乐意,我就去跟宋迟说,再帮姑姑选个别的人。” “别……不用!”春草别过脸去,鼓起勇气,“我觉得他就很好了。不过,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他要是不愿意,那两只眼睛留着也没用了。”晴华很不高兴地道,“这世上还有比姑姑更好的女郎了吗?只可恨,我不是个男子,我若是个男子,我就娶姑姑了!” 春草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她安置好晴华后,便出了房门。今晚,晴华身边没有留人值夜,明日要起大早,要忙碌一整天,但她还是有些睡不着。扶着门框,看着月色如水般倾泻而下,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憨厚的男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春草想,他大约也是满意的吧? 书房里,宋迟将一叠文书扔到了一边,推开了常鹤磨墨的手,“你还没有说,你到底满不满意呢?” “我满意有什么用?得要人家姑娘满意才行。” “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你满意,人家姑娘对你不满意,那是你的事。不过……”宋迟站起身来,凑到了常鹤有些呆呆的脸面前,“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帮你留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要是还没有把人家姑娘搞定,那我不管了。晴华看中的是云爻。” “那什么……云爻虽然好,可是他又不愿娶妻。” “谁说我不愿意了?”云爻在门外高声道,“王爷,这不公平啊,既然王妃看中了属下,凭什么去相看的不是属下,而是常鹤这厮?” “跟我有什么关系?春草说了,只肯嫁管事,不想嫁将军,谁让你当初非要跟我出征,不愿意留下来管庶务呢?” 云爻懊恼地挠了挠头,“这姑娘,脑子和常人不一样啊,怎么会有人愿意嫁奴仆呢?” “你搞得好像你不是个奴仆一样!”常鹤鄙夷道。 “你们继续吧,我要先睡去了,啊,明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要打搅我养精蓄锐。”宋迟朝二人摆摆手,就朝书房里间的卧房走去。 云爻笑道,“王爷不用担心,王爷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到了那时候儿,也一样龙精虎猛!” 龙精虎猛四个字,让宋迟有点脸红,他手指头有点想动,但想了想明日,还是忍着了,手指头再灵活,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哪里比得过真刀实枪地做? 第52章 第二天才四更天, 晴华便被拉了起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未见一线天光,一面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睡得着, 一面不想起床,还想再睡一会儿, 有种或许这辈子最后一次独自睡得香甜的预感。 “好姑姑,让我再睡会儿吧!”晴华闭上眼睛, 不愿睁开。 施氏有些好笑,对春草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淡定的新娘子呢, 咱们家姑娘就是厉害!” “新娘子”三个字将晴华惊得魂飞魄散, 立马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瞪着帐顶看了好久。她想起了前世,大婚头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 一直想哭, 但是不敢哭, 怕把眼睛哭肿了。但心里的那份酸楚,不甘,悲凉是伴随了她一辈子的。 但这一世,她昨晚竟然就睡着了, 还睡得很香。睡梦中, 她觉得宋迟就在这屋里, 和前天晚上一样,坐在榻上,吹着那短笛。 他吹笛子的样子其实很好看,曲起双腿,胳膊肘架在上面, 眼神那么专注,鼓着腮帮子,给人一种粗狂又不失细腻的感觉。 他现在在做什么?晴华忍不住地想,又想起他前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那时候觉得他粗鄙,讨厌,但现在,晴华忍不住想笑,独自一人鼓着嘴笑了一会儿,又面红耳赤,全身发热,他必定是不肯放过自己的。 前世,他一定很辛苦吧? 好几次跑到她屋里来,偷看她睡觉,又偷偷地藏了她的抱腹。那时候想他快点纳妾,但如今,只要想到他会有别的女子,她心里就难受,胸口发闷,想哭。 但哭也没用啊!晴华不情愿地爬起来,春草忙挂起了帐子,笑着对施氏道,“姑娘这些,今日怕是要收起来了,以后也用不上了。” 晴华吃了一惊,“姑姑,要是以后在那边过得不好,我要回来住,那可怎么办?” “哎呀,大小姐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啊,呸呸呸,今日是什么日子,好的不去,坏的不来!”施氏双手合十,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向诸天神佛祈祷。晴华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已是漾起了一股幸福的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盼着她好的。 她两世都没有人为她送嫁,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人来迎娶她就好了。 都督府已经锣鼓喧天了,宋迟这个人没什么太多的礼数观念,就一条,“要热闹,排面要大,事事讲究吉利就行了。”他在铜镜前转着身子,两个丫鬟在帮他穿喜服,吉祥和如意都围在旁边。 原本是吉祥和如意为他穿的,但两人笨手笨脚的,把个喜服穿得皱皱巴巴地。常伯看到了,恨不得把吉祥和如意提起来扔了,不得已,将准备留在王妃屋里伺候的丫鬟叫来,重新把喜服给烫了,上身。 “爷!”云印冲了进来,欲言又止。宋迟心中闪过一道不详的预感,但他也从来不是怕事的人,问道,“什么事?” “江道姑跑了!”云印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也实在是难以启齿。但那边派过去看守的一百人,是云印带出来的,那么多人,居然没有看住一个女人,现在跑了,云印责无旁贷。 宋迟也很恼火,他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了云印一眼,气得笑了,“跑了?你的人是做什么的?你别告诉我,她能飞天遁地。” 就江梅萍能够飞天遁地,云印自己都不信。他噗通跪下来,好在宋迟今日不想影响心情,“她身边应该有个身手非常好的,一直跟着,要不然当初怎么从琼枝手里逃走?” 宋迟想了想,“把人都调回来吧,守住凉州城。江梅萍最想做的是就是后半生依靠王妃。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弄死她。” 宋迟想要弄死江梅萍,就算她身边真的有能够飞天遁地的人也没有用。她或许早就被弄死了。而宋迟之所以没有动手的缘故,无出其他,当然是不愿意与最爱的人结下这杀母之仇。 而江梅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 云印便明白了,他们只要守住王妃,就能够保证江梅萍能够落网了。只是,落网之后又能做什么?江梅萍或许还会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云印有点想去拜一下佛,最好江梅萍能够遭受一场飞来横祸,如此一来,王妃也能彻底摆脱这个魔咒了。 有个这样的生母,想必王妃心里也一定很难过吧? 虽然有很多事要处理,但这一天对宋迟来说,时间还是过得太慢了一点。好不容易,常伯说吉时到了,王爷该出门迎亲了。宋迟有些紧张,连忙整理了一下喜服,扭头问常鹤,“怎么样,瞧着还可以吧?” “王爷就算不穿铠甲也是英姿飒爽,大随的男儿,没有一个比得上王爷的!”常鹤可劲儿夸,前来观礼的人不少,凉州城有头有脸的富户权贵都到了,还有附近的一些胡族也都来了人,整个西北部几乎没有没来的了。 热闹自是不必说了,据说这几天,凉州城的客栈都满了,酒楼也都没位置了。整个凉州城处于一片沸腾之中,很多人预先打听好了花轿要走的路线,特别是沿路的酒楼茶社,还没到吉时,已经座无虚席。 宋迟出门前,先到节度使府这边来请宋老夫人。张嫣穿了一套大红色的喜服坐在一边。宋迟连看都没看一眼,他也不下拜,只问道,“母亲还是不肯过去?” “我只有一个条件,你让嫣儿一起过门。” 宋迟的脸色便变了,“说实话,她那边没有长辈,我这边本来没打算让母亲来,母亲来了,我还很为难,既然母亲不过去受礼,那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宋老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这是身为人子说的话吗?自古以来,有了媳妇忘了娘,也不是没有过。但这种人,还是个人吗?” “母亲也可以当我不是个人。我也一直以来就是个工具,报仇的工具,偿还张家债务的工具,从来就不是一个儿子!” 宋迟哪怕是在他目前跟前也不愿说句软话。他也不怕把他母亲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说完,他抬步就朝外走。宋老夫人冲了出去,张嫣连忙扶着她,两人追到了门外,“宋迟,你就不怕西北的人说闲话?你就不怕别人说你的媳妇儿是个婆婆容不下的?” “本来就容不下,我还怕人说吗?”宋迟扭过头来,他眼中是非常刻薄的神色,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母亲,“我身为西北王,我怕谁说?在这西北,又有谁不看我的脸色过日子?”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上前去,站在她儿子的面前,“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宋迟,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娶了这么个东西,将来到了那一天,你夫妻迟早反目,何必呢?” 宋迟的舌尖抵着左腮,狠狠地刮了一下,他别过头,不去看他母亲,“她是我妻子,不是什么东西。只要她一日不发话,我也绝不对动什么心思。倒是母亲,当皇太后的梦,就别做了吧!” 宋迟走后,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张嫣开始哭起来了,宋老夫人心疼不已,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姑母不会让他委屈你的,你放心吧,迟早,姑母会让他接纳你。他不答应,他那新娘子难道会一辈子不到我跟前来?” 张嫣却觉得很悬。 晴华只觉得这辈子的凤冠比上辈子还要沉,后来她才想起来,这辈子她的装扮是亲王妃的呢。凤冠戴得有点早了,宋迟来的时候,她脖子都快断了。只听见外头哄哄嚷嚷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门被关上了,胡玉雅几个和她玩的好的小姑娘隔着门要宋迟给封红。 红包从门缝里递了进来,好多人都在抢,春草抢了一个,打开一看,“啊,是五两银票呢!” “我的是十两,哎呀,新郎官好有诚意啊!” 都去抢红包去了,没人管门。门被撞开了,女孩子们被吓得一哄而散,都躲到隔扇后边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晴华只听得到屏息的声音,还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有点急促。 “晴华!” 晴华抬起头来,从盖头的下面,她看到了宋迟仰起的脸,晴华眨了眨眼睛,她抿了抿唇,克制住了有点想哭的冲动,将手递给了宋迟。宋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起身。 这一生,她有了依靠了! 跟在宋迟的后面走的时候,晴华心里想。她偷偷地撩起了盖头,打量了宋迟一眼,他穿着与她同色的喜服,腰间是一条红地绣金边的腰带,勒出了他劲瘦的腰身。他的手干燥又温暖,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裹着,过门槛的时候,他会回身,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低声说,“小心!” 晴华这边没有长辈,也不需要拜祭什么,她就像一个孤家寡人,一片无根浮萍一样,从这片水域飘到另一片水域。不过没关系,晴华想,这辈子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的,等老了的时候,孩子们围在自己身边。 她会攒很多家当,孩子们会在她的病榻前为分家当争吵,她就听着他们的争吵声归西,一定是一件很热闹的事啊! 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被宋迟塞进了花轿中。居然没有用喜娘。旁边的人都在起哄。这次大婚,那些来观礼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好了,女眷们都在李府这边,男宾们都去了都督府。 晴华就听到好多人在议论,“新郎官迫不及待了啊!”“这么心急的新郎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这是恨不得把新娘快点接回去啊!” 晴华的脸火热火热的,她有点呼吸不畅了,用手背贴了贴脸,无济于事。明明是金秋凉爽的季节,她身上都流汗了。偏偏,宋迟还钻了进来,捏着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第53章 宋迟的确一直都在身边。花轿从李府的右边出, 将要从都督府的左边进,这就意味着要绕半个凉州城呢。宋迟要排场,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吹吹打打地,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将凉州城挤得水泄不通。 晴华坐在花轿里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不管她什么时候侧耳去听,都能听到花轿旁边狮子骢哒哒哒的马蹄声。晴华便觉得很心安。 “你要是觉得很闷,就把盖头接下来, 把帘子打开, 往外瞅瞅,马上就到了。” 宋迟的声音传来,晴华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在发酵, 酸酸胀胀的, 但并不难受。她低声说了一句, “哪有自己掀盖头的呀!”那样多不吉利。 宋迟的声音好久后才又传来,“没事的吧,日子由我们过,讲这些虚礼做什么?要是把你闷坏了, 那就更不好了。” 晴华心里想, 宋迟其实并不会说情话的吧, 他每次说的话,其实都是他的心里话。想到他总是对她的那些心思,晴华的心越发跳得厉害,今晚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 花轿落在了都督府的门口,宋迟也不用喜娘, 他亲自过来扶晴华,提醒她小心。 越过门口的火盆,宋迟牵着晴华朝前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脚步。他身上的气势有些变了,晴华的手不由得一颤,发生了什么事?宋迟生怕她抽出手一样,连忙握得紧了,笑了一声,“您怎么来了?” 这声“您”,晴华便知道,来的是谁了?敢情,宋老夫人没打算参加他们的婚礼呢,不过,这也符合她的性格,她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儿子不听她的,若是没有晴华在,宋老夫人也拿宋迟没有办法,但有了晴华,宋老夫人只会以为是晴华抢走了她的儿子。 她就绝不会让晴华好过了。 而晴华,自然也不会妥协了。 “母亲既然来了,那就太好了。”宋迟示意主婚人可以开始婚礼流程了,对他来说,晴华已经进了这道门槛了,从此以后,就是他宋迟的人了,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害怕了。 主婚人是凉州城刺史龚锡瑞,简单地说了两句,便直接奔入主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西北王和他母亲中间似乎有些问题。 “一拜天地!” “慢着!”宋老夫人腾地站起身来,但依然阻挡不了宋迟拉着晴华的手拜了下去,老夫人恼羞成怒,龚锡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夫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非要在今天这个场合发作呢?” “李晴华!”宋老夫人眼见儿子是不会听她的,便直接朝晴华发难,“你想进我宋家的门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须有个条件,否则,你那杯媳妇茶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喝的。” 宋迟顿时大怒,他正要发作,晴华捏了捏他的手,她站起身来,隔着盖头看向老夫人,只隐约看得清她的模样,并不清晰,但晴华也没想把她看清楚。 “我从未想过要进你宋家的门,我只是想做宋迟的妻子,我也从未想要敬你媳妇茶,对我来说,做宋迟的妻子就足够了。我知道你嫌弃我,正好我也做不来伺候婆婆的事!” 她的眼睛一瞥,看到了宋老夫人身边,穿了一双大红色鸳鸯戏水绣鞋的脚,晴华便明白今日这一曲是怎么回事了。无他,宋老夫人是想让张嫣与她同一天进门。宋老夫人以为,她的接纳,能够让自己妥协。 宋老夫人做梦都没有想到,晴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气得发抖,扬声道,“你们大家伙看看,这就是我老宋家要娶进门来的媳妇,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这样做媳妇的,天底下还有当婆婆的活路吗?” 无人应声,宋迟从盖头下面伸进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晴华的脸颊,他柔声问道,“我们继续?” “嗯!”晴华点点头,盖头上面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飘荡,喜烛的光落在上面,照映出了晴华娇俏白皙的下巴。 张嫣成了整个婚礼场面最大的笑话,宋老夫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侄女儿丢这么大的脸,她唰地拿出了一柄匕首,比着自己的脖子,对宋迟道,“你今天要是不让嫣儿和你们一起拜堂,我就死给你看!” 宋迟和晴华已经跪了下来了,张嫣的唇瓣颤抖,脚步朝宋迟这边稍微挪了挪,宋迟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让我纳她为妾?”宋迟的声音冰冷,所有的喜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悲愤,心里残存的那点孝念,也被老夫人脖子上的匕首的刀芒割破散尽了。 “侧妃,你要帮她请封成侧妃!” “侧妃也是妾!”宋迟紧紧地握住晴华的手,晴华能够感觉到他的心里的愤怒,不由得非常担心。她太清楚他了,一生绝不接受胁迫,他一辈子的忍让与包容,几乎全部都用在了晴华的身上,世间再无第二人得他的善意。 “龚锡瑞,我听说你才死了一房小妾?” 龚锡瑞突然被点名,惶恐不安,但不能不实话实说,“是,王爷,第十二房小妾。” “太可惜了!”宋迟道,“这是本王未过门的小妾,就送给你了,省得你又到外头去祸害良家女子,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愿意给人当妾的!” 宋迟的话,如三九寒冬的风,足以刮掉人的皮肉,也将张嫣的心一片片凌迟。就算宋迟不爱她,就算不肯娶她为妻,但她都愿意委身为妾了,宋迟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不给她面子,非要把她往死里逼。 看到旁边的柱子,张嫣气不过,歪着身子就朝柱子上撞了过去。正堂上那么多观礼的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明媚女子撞死。龚锡瑞离得最近,想都没想,就一把拦腰抱住了张嫣,张嫣没有撞成,只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喊道,“三,夫妻对拜!” 随着一声“礼成!”宋老夫人差点晕了过去,她举起拐杖就朝龚锡瑞打了过去,一面将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张嫣拉到怀里,“我可怜的嫣儿啊,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哥哥和嫂子啊?” 又来了!晴华心想,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多听了,宋迟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手牵着新娘,志得意满,一手挥了挥,“大家入席啊,宋某稍后就来敬酒!” “哈哈哈,王爷不急,某等等得起!” 晴华跟在宋迟的后面,宋迟并没有拉着红绸,而是直接牵了她的手,两人一起走过长长的廊檐,迈过了花厅的门槛,下了台阶,穿过了宽敞的庭院,五间正房灯火通明,廊檐下悬挂着漂亮的花灯,四处都结着红绸,映出了红彤彤的一片,那么喜庆。 前世,晴华并没有注意这些,今生,她看着窗户上贴的双喜窗花,幸福好像一下子要从她的胸口溢出来了。 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上面的金线绣成的鸳鸯,是晴华亲手绣上去的。她坐在床沿,略有些局促。宋迟站在她的身边,等着喜娘捧上喜秤来。宋迟握惯了刀剑的手,竟然握不住这喜秤一样,一直在颤抖。 “王爷可要镇定些,别把喜秤摔了,那可就不吉利了!” 晴华略抬了下头,轻声喊了一声,“王爷!”宋迟如梦初醒一般,他挑起了喜帕的一角,轻轻一掀,晴华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便映入了他的眼帘,宋迟盯着看了半晌,才说道,“晴华,是你吗?” 晴华愣了一下,便看到他扔了喜秤,凑到自己面前,捧着她一张脸,“是谁给你化的妆?抹了半斤面粉在脸上了吧?” 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施氏在旁边分辨道,“王爷,都是这个习俗呢,哪个新娘子不是这么画的?” 晴华气得推了一把他的脸,“你是嫌我丑呢,就直说!” “没有,我哪有!”宋迟孩子一样辩解,围着晴华打转转。晴华凤冠上的流苏荡来荡去的,晃得宋迟眼花,他扯了扯那流苏,“沉不沉?我帮你取下来吧,不用戴这些了。” 他双手捧着就要往上抬,晴华的头发被他差点扯掉了,疼得叫了一声,春草忙过来,“哎呀,王爷,不是这般弄法,您松手,奴婢来!” 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晴华习惯的模样,宋迟歪在床沿的另一头,从床上摸了一个花生剥开吃了一颗,皱眉,“怎么是生的?” “生吗?”喜娘在旁边笑着问了一句。 “生啊!”宋迟没有在意,随口坚定地道,心想,我都吃了一颗了,是不是生的,我吃不出来? “噗嗤!”连晴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小丫鬟们笑得都捂住肚子了。宋迟这才回味过来,讪讪地笑了一下,凑到晴华身边,递了一粒花生给她,“你也吃一粒?” “不吃!”晴华不上他的当,宋迟继续哄着,“我怕我吃错了,你尝一下,看是不是生的?” 这意图不要太明显了,晴华别过脸,羞得脸上的红晕几乎要突破了厚厚的粉层了。施氏笑道,“王爷也真是的,生不生,那不得看王爷?” “这倒也是!”不过,宋迟还是强行将一粒花生塞进了晴华的嘴里,他拍拍手站起身来,“我到前边去了,春草,帮你家主子把脸上那厚厚的玩意儿给洗干净了!” 晴华气得抓起了床上的果子,朝宋迟的后背砸了过去,宋迟跳了起来,哈哈一笑,朝晴华扮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他这么一闹,屋子里那种庄严肃穆又紧张的气氛便没有了。晴华沐浴一番,床上也被清理干净了,她穿了一身正红的中衣,从二房里出来,施氏在桌上摆了一碗燕窝粥,两样小菜,晴华用着的时候,施氏便告诉她前头的事。 “宋老夫人还等着王爷过去善后,王爷没有搭理,吩咐人把花厅那边的路守住了,不许老夫人进来。” “张嫣呢?”晴华的声音有点淡漠。 “表姑娘一直在哭,说什么都不肯给龚大人做妾,不过,今日那事,大家伙儿都看到了,要赖也赖不掉,除非,嫁得远远的。” “她不会嫁的。要嫁,她也只肯嫁给王爷。不过……”晴华垂下眼帘,眼中闪过寒芒,这辈子,她绝不可能把宋迟让给任何人了。她并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而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会有好名声了,既然如此,她又何不遂自己的意而活呢? “不过,很难!”晴华说完后面的两个字,施氏也并没有在意,顺着晴华的话说,“是啊,王爷若是答应,今日也不会做得那么绝了。” 宋迟一向就是个这样的人,若是顺毛摸还好,若是触碰了他的逆鳞,他才不会管你是谁,总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往人最痛的地方去戳。 不过,这些跟晴华没有关系,她也懒得去想。正想着,吃过了,要不要睡一下,春草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姑娘,郭淮刚刚叫人带信进来,说是看到了贵妃娘娘的行踪,就在这附近。” 顿时,一股戾气,如井喷一般,从晴华的心底里冒出来。 第54章 宋迟回来得很快, 说是前边有人张罗着。晴华也不愿去想到底是哪些人?他已经梳洗过一番了,身上并没有酒味儿,晴华踮起脚尖凑过去闻, 看他嘴里有没有酒气,便被宋迟一口叼住, 晴华顿时身子一软,被宋迟压在了床上。 宋迟知道贵妃娘娘又来了凉州城了吗?贵妃之前要见她, 所以贵妃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可是晴华并不觉得和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迟回来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明显宋迟不肯让她走神, 他痛苦而又克制的表情让她根本不忍看, 她尝试着身体渐渐放松,什么都不去想,让身体和思维随着宋迟被牵动, 她才明白, 男女之间的事, 原来也是这么令人神魂颠倒。 宋迟很担心又像前世那样,他一直都很关注晴华的表情,慢慢地,他放心下来, 也很自得, 这辈子果然比上辈子做得好多了。 他自己也一下子被推到了云端。 末了, 他翻了个身,晴华伏在他的身上,两人都是一身汗,但却很酣畅淋漓,并没有第一次做后的那种不适。 宋迟要了水, 要抱她过去洗。尽管羞涩,但晴华还是忍住了,她环着宋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宋迟低头吻了她的发,“晴华,我们是夫妻,不用害羞。” 沐浴完出来,床上已经收拾好了,元帕却依然放在上面,上面斑斑点点的红梅一样的痕迹,还有男人留下来的痕迹。晴华别过了脸。宋迟将之随便裹了裹,摔到了床角。 穿上衣服后,正要睡,外面却有动静,春草惊慌地在外面拍门,“王爷,姑娘,有人来了。”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凄厉的长叫声,“晴华,你果真不肯见母妃一面吗?” 晴华坐在床上,宋迟推开了窗,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床幔在摇曳,喜烛的火光也在飘忽。方才那种欢畅的情绪一下子就没有了,厌弃不知不觉就占据了她的心头。 春草冲了进来,站在床边看着晴华,好久,她小心翼翼地跪了下来,握住了晴华的手,“姑娘,客人都走光了,暂时并没有旁的人听见。” “没用的!”晴华摇摇头,她咬了咬唇瓣,“没用的,春草,还是会有人知道的。” 府上,不可能没有宋老夫人那边的人,她的声音这么大,隔壁左右也会有人听到,就会有人打听,很快,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不,可能很早就有人知道了,她是江梅萍的女儿,一个不知道是跟老子生的还是跟儿子生的女儿,一个不知道该封公主还是该封郡主的女儿。 只不过,在此之前,谁也不敢率先第一个议论,但是今晚之后就不同了,所有人都会议论。谣言会像野草一样疯狂地长,所有人都会议论她的身世,她一辈子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怜,忠王殿下就是因此,才不肯来参加她的婚礼。在没有任何长辈在场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嫁了,她还没来得及和宋迟过幸福的日子,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吗? 可是,晴华再也流不出泪来了。她起身,让春草帮她穿好衣服,要走出去时,宋迟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你去做什么?不用你去,我去!” 晴华摇摇头,“我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要找我做什么?我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好谈的?” 宋迟自然要陪她,晴华便让春草拿了衣服过来,她亲自服侍宋迟穿衣服。说是晴华服侍,晴华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宋迟也不舍得让她做这种事,虽然是夫妻,但宋迟是想宠着她的,“我自己来,你在旁边待着就好。” 后来,衣服穿好了,晴华帮他扯了扯,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心意,两人手牵手地走了出去。 江梅萍和一个蒙面的男子站在院子里,那男子身材魁梧,目露精光,用很不善的目光看着晴华与宋迟。宋迟迎面便感受到了男人强悍的实力,他心头一惊,也明白为何江梅萍数次都能够逃出来了,不由得,他腾出手抱住了晴华的肩,恨不得将她塞进自己的荷包里去。 “逆女!”男子吐出两个字来,晴华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滚,差点晕了过去,“你是谁?” 晴华的声音都在颤抖,哪怕此时,三面的屋顶,门口,云爻派了很多弓箭手和手持兵戈的甲士,她依然忍不住问江梅萍,“你别告诉我,他也是我的一个爹!” 说完,晴华脸上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咬着唇瓣,倔强地盯着江梅萍。宋迟没法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情,对宋迟来说,晴华有点傻,管他爹是谁,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嫁给他了啊,从今往后,能够给晴华幸福的是自己啊! “别瞎想,他不是你爹,你爹是忠王殿下,这不会有错的!” “晴华,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留在这里,不会有人愿意和你交好,所有人都只会瞧不起你。你看看我,当年在宫里,就算贵为贵妃,后宫之中,我掌凤印,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会有人议论我,议论你……” “是谁的错?”晴华一步踏出去,她恨不得戳到江梅萍的脸上去,“是谁的错呢?是谁逼你的吗?是我逼你的,还是忠王殿下逼你的?”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开口喊他是爹。晴华,你看,你自己也很难受。可是,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江梅萍的眼里也有泪,她朝晴华奔了过来,晴华吓得忙往后退。 宋迟见状,忙朝晴华扑了过去,而对方男子也不知以为了什么,竟然拔出剑朝晴华刺了过来。宋迟反手将晴华猛地朝外一推,屋檐上,飞身而下一人,接住了晴华。 对面,宋迟的脚尖在地上一点,跃起,抬手往那人身上一弹,破空之声传来,那人的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望着宋迟,胸口已是多出了一个血洞,口中喷出鲜血来,噗通一声,朝地上跪了下去,往旁边一倒,瞪着一双眼睛,至死都没有说出话来。 江梅萍侧身看着地上的男子,好久,她才“啊”地一声,捂着脸庞叫起来。叫了一会儿,她似乎很害怕,又转过身去,正要朝外奔,宋迟侧身拦住了她的去向,逼问道,“他是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梅萍被宋迟吓住了,宋迟一步步地逼,她一步步地后退,眼角余光不时地瞥向晴华。晴华的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觉得很悲凉,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毫无疑问,将江梅萍从忠王殿下的手底救出来,将她带到凉州城,又从宋迟的手底下救出来的人,一定是他。 但现在,人死了,死在了她的面前,她居然没有半点动容之色。 宫里,江梅萍曾经待她如母女,都是真的吗?记忆里,那曾经对江梅萍有过的一点点的感恩,值得吗?晴华又想到,五岁以前,许充容不得不把她当自己的女儿抚养,每每面对她时,心里有过怨恨吗? 晴华转过身,朝屋里走去,江梅萍将会有什么结局,她已经不愿去想了。 “晴华,你我之间十多年的母女情分,当真一点都没有了吗?当年,要不是因为怀了你,你以为母亲愿意委身于皇上,还愿意活下去吗?” 晴华在廊檐下立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着江梅萍,眼里没有半点温度,“那么宋迟的父亲呢?你对他有过情义吗?忠王殿下呢?你与他也曾夫妻一场,没有他,你是没有资格见到皇上的,皇上呢?你们相伴多年,你对他可曾动过情?还有这个人,他是谁?” 宋迟已经走过去,抓住那人脸上的蒙面,一把拉开,顿时,屋顶上下,都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 良久,宋迟嗤笑一声,扭头看向江梅萍,“贵妃娘娘果然大手笔,难怪能够轻易从忠王殿下手里逃脱呢!” 竟然是禁军统领杨训哲! 这真是谁也料不到的事,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除了杨训哲,谁还能从禁军手里将江梅萍弄出来?晴华不知道,宋迟是知道的,他带晴华走了之后,已经通过一些人煽动而引起兵变,连杨训哲都无法压制,逼迫皇帝下了斩杀江建忠的旨意。 大约也是那个时候,忠王又动了手脚,再次煽动一些人逼迫皇上,“江建忠这个狗贼已经死了,如果贵妃娘娘活着,我等难以安枕,还请皇上赐死贵妃。” 琼枝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动手了,但是,后来事实证明,没有成功。 江梅萍后退的时候,踢动了杨训哲的佩剑,佩剑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连忙俯身拿起了那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你们不要逼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是你的生母!” “你想死?”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江梅萍和宋迟一齐望过去,快到屋里的晴华也透过窗户看了过去,只见李成韶一身黑色的圆领长袍,红底黑面的披风,风尘仆仆地走过来,他手中弓箭正对准了江梅萍,“如果你只对我做了什么,我可以一辈子不计较,我只当自己被狗咬了,可是你不该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 他说完,弓上的弦就要松,江梅萍大叫一声,“慢!”她流着泪哭道,“你说过,一辈子都不会伤害我!” 李成韶眼底显出明显的嫌弃与憎恶,他猛地一咬牙,手指一松,离弦的箭毫不留情地朝江梅萍飞了过去,长箭穿透了血肉的声音传来,晴华惊得朝后倒去,春草扶住了她,“姑娘,一切都过去了!” 耻辱终究是要用血来清洗的! 李成韶身后的人很快冲了过去,将江梅萍抬走。宋迟也抬了抬手,有人来抬杨训哲的尸体,下人们也都抬了水来冲洗地面。 李成韶朝屋里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见晴华的意思,他看着宋迟,“我还活着,今晚的事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 曾经,他也曾想过要好好过日子的吧? “不喝两盅吗?” “以后再喝吧,我就住在莲花山,很近,有时间带晴华去看我,我们在一起喝酒。”李成韶说完,转身离开了。 晴华窝在宋迟的怀里,“她准备自刎,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她恨我,她想她被你逼死了,你我之间也不会有幸福。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想要亲手毁掉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不,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也不会认她做母亲的。十多年的母女情分,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我连想都不愿再想了。” 晴华并不觉得,江梅萍来,只是单纯地想带她离开。还有,她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离开呢?离开了又要去哪里呢? 江梅萍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安顺的晚年,在晴华的庇护之下。可是,晴华自己也并没有一个铜墙铁壁铸成的城堡,她也在接受风刀霜剑的逼迫。 她想要一个宋迟的孩子,维系他们之间的这份情。 宋迟有些蠢蠢欲动,他低头吻了吻晴华脸上的泪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忍住了。他的手,探向她的小腹,什么时候,这里会有个小生命呢?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晴华没有给他生孩子,他一直想做父亲。 第55章 冬去春来, 晴华的小腹处已经微微隆起。 自从新婚那晚,后来,江梅萍死, 还是影响了晴华很长时间的情绪。可苦了宋迟了。旱了一个月后,晴华有点主动, 宋迟便知道,时候到了。狠狠地要了两次, 晴华突然说小腹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来看,居然诊出了喜脉, 而且都有一个多月了。 “头三个月, 王爷还是忍一忍吧!”大夫很严肃地警告,宋迟一面心有余悸,一面又在想, 他这要两口吃的, 也太难了一些。但是, 没有办法,子嗣为大,连让晴华帮他手指头儿告了消乏都不舍。 天气变好了,凉州城的春天, 也有着令人着迷的颜色。猫了一个冬天之后, 姑娘小伙子们纷纷都换了春衫出来。胡玉雅三天两头带着好闺蜜来和晴华说话, 羡慕地看着她一天天隆起的小腹。 玉雅的婚期也近了。 岳氏最近在给她女儿议亲,偶尔也会带着人选过来和晴华商量。人品、家世、身份、家产还有性格,林林总总都是要细细考虑的。晴华听着听着,有时候也会想,当初, 她有没有这么挑剔过宋迟呢? 宋迟的人品是不用说,至少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家世这种,她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当然不能挑了。身份的话,谁知道他是嫡子庶出?晴华自己这样儿的更是没有资格挑剔啊,家产呢?晴华想到宋迟交到她手里的那些产业银钱,忍不住笑了。 春天到了后,郭淮便拿着五万多两银子换来的货物出发了,有绸缎、茶叶、盐巴、瓷器之类的一些在西边很紧俏的货物,过去的话,能够换些什么回来,郭淮他们并不知道,但说起来也很奇怪,之前和晴华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潘家三房,居然和郭淮交好,愿意带着郭淮他们走一趟。 岳氏走后,晴华让人喊了常伯过来。常鹤如今是都督府这边的大管家,常伯年纪大了,在老夫人那边伺候,偶尔也会过来看看,担心常鹤会出错。听到晴华要见,常伯有点紧张。 晴华歪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面晒着太阳,早晨的阳光,透过嫩绿的叶片间隙落在晴华的身上。比起去年新婚里,她长胖了一些,腰身自然是粗了些,可整个人却一扫之前的忧郁,显得生机勃勃。 “王妃娘娘大安!”常伯想着,这一胎应该是个男孩,不由得很为宋迟高兴。主家有了继承人,这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特别是在这种乱世之中,靠一个人,一家的力量难以活下来。 王爷有了继承人,将来,又能够撑起一片家业,他们这些做奴隶的,也能够有块苟活之地。 “老夫人最近饮食睡觉如何?是不是还在唠叨说我没有过去给她请安立规矩?”晴华问道,这件事,从大婚那日开始,一直闹到了现在,几次从那边闹到这边,如今成了凉州城里的笑话了。 老夫人那个人,不闹赢是无论如何不肯罢休的,这几天又在装病,说她病得都起不来床了,晴华居然连问都没有过去问一声。 是宋迟不让她过去,连门都不让她出。而她有孕的消息一传出去,老夫人居然自作主张地把张嫣抬成了妾,宋迟的妾室,如今已经梳了头,在老夫人跟前服侍。 “王妃娘娘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老夫人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太多的变化,王妃娘娘先顾好自己便是。况且,表小姐一向服侍老夫人惯了,若换了王妃娘娘过去,老夫人未必习惯!” 晴华点头,“是这个理!那就劳烦常伯帮我在外头说道说道,这是王爷的头生子,我也不能不谨慎些的好。” “这也是老奴们盼着的事。老夫人那边,老奴也会去说道说道的。就不知王妃今日唤老奴前来,所为何事?” 常伯也非常清楚,晴华不可能仅仅就只为了问候老夫人一声,而专程叫他过来。晴华也根本没有把老夫人看在眼里,所问也不过是些场面话,若是当真了,就都不好看了。 “是有件要紧事!”晴华朝春草看了一眼,春草的脸一红,有些不甘愿,但还是不得不退了下去。她走开后,想了想,不放心,还是把施氏叫过去服侍晴华。 “我身边的姑姑,常伯也常瞧见,不论人品、相貌还是性情,常伯自己也常说好得不得了。我与王爷商量过了,原先就想把姑姑配给常鹤。只当时,我和王爷因婚事,有很多琐事要忙,我身边也离不开姑姑。” “但,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前些日子,我身边也要上来了两个人,都是常伯您挑出来的人,姑姑和常鹤的婚事还是尽早办了的好。常伯您看呢?” 常伯一听说起常鹤的婚事,他就笑逐颜开,欢喜得不得了,这会儿,激动得一时有些失态,“王妃娘娘的恩典,老奴一家几辈子都感激不尽。常鹤能够讨到春草姑姑那样的媳妇儿,是我们常家祖上积德!” 他说完,跪下来,扎扎实实地给晴华磕头。 “把春草姑姑说给常伯您当儿媳妇,我是再放心不过了。这婚事若早些办,来年您也可以抱大孙子了!” “是啊 ,是啊!我也巴不得呢!” 晴华又亲自和常伯敲了些细节,“当初李府那边隔壁一间,我特意买了下来,就是为了给春草姑姑的,这是当春草姑姑的嫁妆。里头,一应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打的柜子,床,这些家具都有。也可以直接用来做新房的。” “这是王妃娘娘您的恩典。老奴这些年,托主子们的福,还攒了些钱,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是有的。去年来了凉州城就一直在看房子。跟王爷也说过了,王爷指了一处离娘娘这边很近的房子,价格也不贵,买了下来,都修葺好了。” “那就好,家具什么的,这边房子里都有,要是不合适,回头再叫人订做。”晴华说完,将一份庚帖交给了施氏,“做媒的事,就请施娘子来做吧,务必体面!” 施氏原先也干过这种做大媒的事,轻车熟路。晴华如今怀身大肚的,也不可能见一些不知底细的外人,施氏当媒人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常伯那边也没有意见,与施氏道谢之后,乐颠乐颠地走了。儿子娶媳妇,是件大事呢。 施氏也忙去了,春草从屋里出来,走过来,跪在晴华的身边落泪,“奴婢从未想过要和娘娘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啊!就想姑姑想看着我嫁人,生孩子,当母亲一样,我也想看着姑姑嫁人,生孩子。王爷说过,若是姑姑将来生了儿子,王爷要认他当义子的,我还想着当姑姑的孩子的义母呢!” 春草有些吃惊,当义子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常家该多么期盼啊,一时间,春草还没有嫁人,就有些紧张了。 晴华身边,如今莲香贴身服侍了,春草抓紧时间把晴华的一些喜好,习惯都严严实实地教给她,并天天儿盯着莲香,一丝错处儿都不能有。 晴华不由得好笑,“哪有一成不变的习惯呢?人的习惯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改变的。正好,我现在今天想这个吃,明天想哪个吃,你就让莲香随我的意吧!” 孙小梅如今也能进晴华的屋子服侍了,春草又调/教了一对双胞胎的姑娘,一个叫绣球,一个叫展荷,都很灵巧机灵,饶是如此,春草依然很不放心。 “还有琼枝姑姑看着呢!”晴华只好不停地安抚她。 琼枝的脸破了相。当初,江梅萍从道观里逃走,琼枝知道了,与江梅萍拉扯的时候,杨训哲一剑劈过来,没有要了琼枝的命,但她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琼枝回到了凉州城,自己梳了头,准备留在晴华身边当个管事嬷嬷,没打算嫁人了。 晴华劝过,但春草后来告诉她,有一次看到琼枝拿着半截男子的腰带,不知道在想什么,晴华便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她也并不想知道,那令琼枝百转千回的男子到底是谁? 春草姑姑的婚期定在五月份初,是个不冷不热的日子,若往前了,来不及准备。若再往后,晴华就要生产了。 四月底的时候,宋迟说有不得不出城的事,出去了。到了春草姑姑成亲的那一日,晴华一个人张罗着她出门的事。压箱底的银子是五千两,陪嫁的单子上,凉州城里三间地段儿最好的门面,五百多亩田产,还有紧挨着李府的三进的院子,再加上三十六台的嫁妆,些许的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没有这样的排场,这么丰厚的嫁妆了。 节度使府里的丫鬟们都震惊不已,张嫣屋里的丫鬟聚在一块儿说这些,“听说那对梅瓶就值一百两,还有好几块波斯国的地毯,都很贵。” 张嫣一字一句地听着,她现在才明白,她与晴华之间的差距在哪里?她一针一线,一粒一饭都是宋家的。晴华虽然也是逃难出来的,但是,她手上有钱。她身边一个姑姑,听说这次嫁人,晴华为她安置的这些嫁妆花了快两万两银子。 “你数一下,我们还有多少积攒?”张嫣吩咐香梨,她没有看到香梨撇了撇嘴,香梨想必也是明白,她这辈子,张嫣别说为她花两万两置办嫁妆了,将来她若是嫁人,张嫣能够赏她二两银子都不错了。 可是,春草姑姑压箱底的银子都是五千两,五千两啊! 果然,香梨一数,总共不到一百两银子。香梨将装钱的匣子猛地一合,很不高兴地道,“姨娘,一共九十二两银子,姨娘是要用什么吗?”这就是她们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 福安堂那边,老夫人喊了常伯过来骂,将手里的盖碗都摔了,“她哪里来的银子装这阔气?还不是我儿子的,宋迟这个逆子,克扣自己的老娘,把钱拿去讨好那个败家精……” 常伯皱了皱眉头,“老夫人,听说娘娘成亲前手里的银票一共是二十多万两,还有从左藏库带出来的珠宝珍玩……” “怎么,她现在讨好你,把身边一个下人赐给了你儿子,带了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去你家里了,你就开始帮她说话了?” 常伯没有说话,他儿子还等着拜堂呢。等了一会儿,见老夫人没有再说话,他就慢慢地退了出去了。 张嫣进来了,跪在老夫人跟前给她捶腿,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内侄女儿,一时间很愧疚,“这些年,我也没有攒到多少钱,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五千两银子。唉,苦了你跟我了,你也听到了,她逃难出来的时候,居然把老狗皇帝的左藏库都快搬空了。” “那还不是表弟的人帮她搬的。”张嫣不满地道。 这边说的话,很快,晴华那边便知道了。展荷一五一十地把话说给晴华听,“王总管走前就嘱咐过娘娘了,表姑娘那边一定大意不得,听说明天一早,老夫人要和表姑娘一块儿去莲花寺上香。” “那你安排人告诉刺史大人,跟他说,只要他把人带走,王爷那边我来说。” “是!”展荷想了想,还是道,“听说那边最近一直在打听,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次,去莲花寺,听说是帮表姑娘求子的。” 晴华冷笑一声,摸了摸肚子,她马上要生产了。宋迟说了,一定会在她生产之前赶回来。他这次出去,也是大夫再三保证,说她胎儿很稳,是整个孕期最稳的日子,宋迟才出去的。 生产之后,她有一两个月没法服侍宋迟,一些牛鬼蛇神就开始想心思了。晴华想了想,“你再和他们说,要是刺史大人那边靠不上,就让城里别的人动手,无论如何,她既然求子,咱们也要做一回送子观音了!” “是!”展荷松了一口气出去。王宽管事临走前再三嘱咐过她,表姑娘那边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了,要尽快行动。眼看娘娘就要生产,一旦生产了,她们会更忙,那时候若是被表姑娘钻了空子,她们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下一部可能会开悬疑了,以后想在推理,悬疑方面发展,古言的梦就到此为止了! 第56章 已经到了夏日的季节了, 但莲花山幽林丛草,树木参天,山风习习, 走在千年古刹之中,石砖地面还有青苔遍布, 并不热,相反气候适宜, 特别凉爽。 不管节度使府和都督府如何相看两相厌,外面的人还是不知道。西北王的母亲带着小妾来寺庙里上香,老方丈都要出面相迎。 “您这边请, 这边供奉的是佛祖, 刚刚做完了法事,佛祖的念还没有完全散去,老夫人现在去上一柱香, 就和来参加了法事一样的。不知老夫人想求什么?” “到了我这把年纪了, 自然是求后辈儿孙了。” “老夫人这边请!”老夫人跨过门槛,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在扶她,她扭头去看,见张嫣并没有跟在后面,但又不好当着人的面问出来。 老方丈看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竟是像没有看到一样。 张嫣信步走到了后面的山上。她是偶尔听说西北王爷回来了, 在后面的山上和一个武僧过招。她做梦都没有想到, 她会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宋迟的消息。连忙朝后山奔去,张嫣竟然连老夫人都没有通知。 她什么都听老夫人的,但到了这步田地,她若是还听老夫人的,张嫣就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老夫人并没有帮她实现任何愿望, 宋迟为了那个亡国的公主,居然要把她送给一个半百的老头当小妾。张嫣知道老夫人与宋迟之间母子关系僵硬,她甚至以为,宋迟这么讨厌她,或许还有宋迟不喜欢老夫人的缘故。 所谓恨屋及乌。 后山的林子里一片寂静,张嫣正要离开,听到了打斗声,她不做她想,既然是来与宋迟幽会,她还想做点什么,连丫鬟都没有带。 是在茅屋的后面,张嫣在茅屋的门口停了下来,她并没有发现,茅屋里面,一双猥琐的,色眯眯的眼睛正盯着她,朝后面命令道,“继续,不要停!” 打斗声再起,其中一个声音道,“王爷龙精虎猛,贫僧不是对手!” 宋迟没有说话,张嫣似乎看到了宋迟正低头擦拭他那把和性命一般宝贝的剑。宋迟的话一向不多,对于一些不合他心意的人,他更是懒得搭理。不过,张嫣似乎忘了,既然宋迟觉得这位武僧不合他心意,他又为什么要和这位武僧过招嗯? 张嫣生怕被宋迟发现了,她提起了裙摆,蹑手蹑脚地朝茅屋里走去,不敢触碰出半点声音来。而屋后,此时传来一一串脚步声,不过,是越走越远的,而另一道脚步声又越来越近。毫无疑问,一人离开,一人进了茅屋。 张嫣连忙往厢房里一躲,一人从她身后将她的嘴巴捂住,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拉了进去。 “呜呜呜!”张嫣拼命挣扎,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等那人将她拖着扔在了床上,压上来的时候,张嫣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个年过半百的刺史,宋迟在他的婚礼上将张嫣赠送出去的那个人。 “呜呜呜!”张嫣指着门外,龚锡瑞已是迫不及待,他虽年迈,但因为激动,在床上的力气也很大,当张嫣的衣服被撕开,龚锡瑞的声音都在颤抖,“王爷还没回来呢!” 张嫣才知道,自己是被设计了,她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夫人一直没有等到张嫣,中午用素斋的时候,是老方丈作陪。饭后,去了寺庙里的厢房休息,问起张嫣来,下人们都说不知道,老夫人这才觉得问题太严重了,“还不快去找,问问他们,人不见了,怎么没有人发现?” 找了一圈,还是刺史府的夫人岳氏来了,才告诉老夫人,“我家老爷说也是时候要把张姨娘接回去了。” 老夫人眼前一黑,这一次真的晕了过去。莲花寺里的僧人有懂医术的,用艾条在人中处熏了一会儿,老夫人醒过来了。她也彻底明白过来了,“是那个贱妇让你家老爷把嫣儿弄走的对不对?宋迟要回来了,她就想出了这么恶毒的招术?” “老夫人,当初在王爷大婚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张姨娘被我家老爷抱了个正着。您说说看,这难道不是三世修来的缘分吗?老夫人,妾身也不明白,老夫人若是想给王爷纳妾,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的是,为何偏偏要把张姨娘和王爷送作堆呢?” 有了那桩事,如今,如今谁还肯接纳张嫣? 众目睽睽之下,男女抱在了一起,虽说当时是为了救张嫣性命,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落水,被人救起来了,把人送往那家的事,还少吗? “也是有缘分,今日,就在这莲花寺后边的结缘庐里头,张姨娘和我家老爷已经圆房了。” “你们,你们竟干出如此龌龊的事来。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这等贤妻良母呢!” “妾身也是没办法,老爷到如今,身后还没有个继承香火的,府里的姨娘们都不顶事,生养的都是女儿。张姨娘我瞧着面相好,若是能够一举得男,将来比妾身这个做主母的都要风光呢。” 晴华这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听说先开始还哭着,后来,竟也动了情了,也不挣扎了。完事儿后,刺史大人说要把她带回去,也没听到响动。原先,我们那口子还担心表姑娘想寻死,后来,听说回了刺史府后,刺史大人意犹未尽,又搂着弄了一次,表姑娘竟得了趣儿。我们那口子得了确凿的消息才敢回来的。” 晴华不由得嗤笑一声,“看来,竟是老夫人的不是了,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老祖宗的话果然不假。表姑娘如今得了好处了,以后老夫人也少了桩心事。” 三日后,张嫣竟然回门,晴华听人说,红光满面,粉面含羞。没想到刺史大人年岁虽然大了些,想必是经验丰富,把张嫣伺候得极好。老夫少妻,颇得趣儿,竟然还陪着个小妾回门来。 次日,岳氏来了,晴华问起,岳氏笑了笑,“都到了这份上了,妾身还争个宠不成?再说了,有什么好争的?老爷要的是子嗣,妾身要的也是将来百年之后能够有个上香火的。将来好不好,且看她的肚子,若是争气还好,若是不争气,保不住老爷再往屋里抬。” “横竖,谁也越不过我去!” 晴华暂且把这些当做每日里茶余饭后的消遣,她如今夜里睡得并不好,难免精神不济,白日里便有些烦躁。偏偏又到了最热的时候了,屋里放了好几盆冰,依然不见温度降下来。 好在,晴了好些日子,都说会不会又是个大旱之年的时候,下起了雨来。 宋迟披着斗篷连夜淋雨赶路,晴华快要生产了,他身上的血气都没有洗干净。后面大军的收尾活儿都交给了云印在做,他已经连着三日三夜都没有合眼了。 前方不停地有探子来报,搞得就跟要与大军打仗一样。不过,报的都是晴华的一些事,“王妃今天吃得和昨天一样多,午饭后还是睡了一会儿,时间比昨天要少一刻钟……” “夜里还是不安稳吗?”宋迟的马速并没有降下来,从战场上下来之后,他就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敢停留地往回赶。 “是,王妃的肚子太大了,不过,春草姑姑已经想出了好办法,专门做了一个枕头垫在肚子下面,不过,王妃说还是不舒服。” 是啊,还有什么,比得上他的这只手呢?之前,他没有离开的时候,每天夜里,都是他用手托着晴华的肚子。 宋迟在门口翻身下马,他一面解开披风,随手扔给了迎上来的常鹤,脚不沾地地朝后直奔,到了晴华的院子门口,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门前的葡萄藤下面的晴华,旁边放了冰,她闭上眼睛,应是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着。 雨过天晴,没有风,一抹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余晖洒在葡萄枝叶上,被枝叶的间隙切割成了一块块亮,点缀在晴华的脸上,这张脸,令宋迟朝思暮想,夜夜辗转难眠。 有所感应,晴华睁开眼睛,看到宋迟,忙起身。摇椅在她身后晃悠,宋迟看得胆战心惊,扑了过去,待近了,双手托着,看着晴华的肚子,单膝跪了下来,他迟疑了好久,才伸出双手,将晴华抱住,脸贴在了肚子上,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透过晴华的肚皮,施加在了宋迟的脸上。 “他在踢我,晴华,他在踢我!” 晴华已是搂住了宋迟的头,她缓缓地蹲下,将自己偎依进了宋迟的怀里。 夜里,夫妻好好温存了一番。到了下半夜,晴了不到半天的雨,又开始下起来了,晴华有点想喝水,推了推身边的宋迟。他很快惊醒过来,本能地托了托晴华的肚子,“怎么了?不舒服?”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睡得太死了,竟然忘了,手腕要微微用力。 “不是,渴了!” 宋迟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晴华喝了两口。她起身要去耳房小解。宋迟要跟着,她自然是不肯,“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哪里瘸了。”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晴华看着烛火里的宋迟,比之前出去的时候,真的是瘦了好多啊。她和孩子都需要这个男人呢,他怎么能够瘦成这样? 进了耳房,莲香进来了。晴华解手后,穿好了衣服,天还没有大亮,她让莲香回去睡。她自己回到了床上。宋迟累得很了,待晴华似乎睡着了,他也沉沉睡去。 窗外,有风吹了进来,有点凉意。晴华的鼻子有点痒,但她不敢打喷嚏,担心宋迟少见多怪,又要叫大夫之类的折腾一番。 晴华往宋迟的怀里挪了挪,稍微一动,身下便一片溽热。难道是羊水破了?最近,晴华听了不少妇人们生产的事,原本为的是有所预备,谁知,这会儿有点紧张了。 她看了看睡得很熟的宋迟,慢慢地朝外挪着身体,自己先起了床。 第57章 宋迟还在安睡。 晴华出来后, 小心地掩上了门。她并不知道,身后,宋迟睁开了眼睛, 目送她出门,眼底温柔得要溢出水来了。她水桶般的腰身, 落在宋迟的眼里,是那般美妙。哪怕整整一夜, 手托着她的肚子,酸痛难忍,但那时他的老婆孩子啊! 自己的老婆孩子, 别说是胳膊酸痛了, 就是废一条胳膊,他也心甘情愿。 “老太太又来闹了!”门外,莲香在给晴华梳妆, “春草姑姑进来了, 刚好被老太太拦在外面, 正在理论呢!” “闹就闹吧,你让人去把春草姑姑喊进来,还有,该准备的要准备了。我应该要生了!” “啊!”莲香手里的象牙玉梳子掉了下来, 幸好地衣很厚, 并没有摔断。她顿时手足无措, 盯着晴华的肚子,“这么大的事,王妃,王妃……怎地不早说啊?” 莲香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晴华心里其实在打鼓, 但她面上却很镇定,“施娘子不是说过了的吗?这头胎要好久,所以,我是不是该沐浴一下,然后吃点东西,好养精蓄锐啊?” “别,别啊!”莲香跪下来求道,“王妃沐浴,奴婢们都可以想办法,但现在,还是先把孩子生下来!”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院子里,老太太不知怎么地就冲破了重重关卡,“宋迟呢?让这逆子出来见我!” 莲香见了之后,想往回跑,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了头发,“贱人,看到我了,居然不行礼,还想往回跑?好去禀报你家主子去?” 晴华起身走过去,扶着门框,怒道,“放开她!” “王妃别管奴婢啊,王妃先管好肚子里的小主子!” “什么小主子,指不定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幸好我家老爷去得早,要不然的话,是该叫我娘还是该叫我祖母,这都说不好!” 晴华的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朝后仰去,她晕过去前,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晴华”,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她隐约觉得整个院子里就跟一锅沸水一样沸腾起来。过了好久,她感觉有人在用针扎她,她吓死了,以为是老太太,忙喊道,“宋迟,宋迟,好疼,好疼!” “晴华!”宋迟扑了过来,将她搂进怀里,“晴华,是我,别怕,我在呢!” 可是,他就算在,也什么都做不了。他真是太糊涂了,回来了,竟然都没有好好保护她。晴华睁开眼睛,看到宋迟胡子拉碴的脸,她伸手摸了摸,“怎么这样了呢?要是孩子出来了,吓着孩子了怎么办?” 她突然想起了老夫人说的话,手停顿在宋迟的脸边就不敢动了。宋迟盯着她瞧,握住了她的手,见她含泪一笑,腹中一阵阵抽痛,她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来,却依然忍着,“宋迟,我身边其实都是你的人呢,我做了什么,你要是问他们,他们都会说的。” “毕竟,他们不曾从我手里拿过一个大子儿!” 所以,前世,晴华说什么都不肯再和自己同房,她不肯为自己生下一儿半女,她并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她觉得自己要不起吧! 宋迟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将她要说的话都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去的。晴华,没有你,我也活不久!” 他站起身来,出了门。 阵痛一阵阵袭来,晴华此时也无暇顾及其他。她看到宋迟站在窗边,并没有离开,透过雪白的窗纱,她能够感觉得到,宋迟比她还用力。 “王妃用力啊,用力!” 她不停地听到有人在耳边为她打气,她看到数次,宋迟都想冲进来,她也看到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她抓住了春草的手,“姑姑,若是我没了,求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 “不,公主,还是你自己照顾。你还记得小时候,跟着许充容的时候吗?别人都说她待公主比亲娘还亲,可是公主却跟奴婢说,她不是你的亲娘。” 她没有勇气,难道孩子就活该用勇气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人世间的苦吗?还有宋迟,她听到他捏着窗棂的手,那般用力,她听到了木头裂开的声音,他等了自己两辈子啊! 晴华憋住了一口气,猛地用力,她顿时觉得身下一股暖流滑过,一道洪亮的哭声,如同号角般吹响,在这屋子里回荡起来,宋迟转身就要往里冲,被莲香拦住了,“王爷,稍微再等一等吧,这会儿不能进去呢!” 宋迟偏要进来,好几个人将他拦在外面,春草将孩子抱了出去,递给了宋迟,“是小世子呢,王爷抱一会儿吧,父子俩这会儿多亲近,将来感情就会深!” 宋迟握惯了刀枪的手,颤抖着接过孩子,那么软软的小小的一团,是他盼了两世的孩子,顿时把他一颗心都塞满了。一股酥麻的感觉传来,他紧紧地抱住孩子,抬头朝晴华看去,晴华浑身湿淋淋的,脸色苍白,显得那么虚弱,正笑着,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宋迟一步冲了过去,靠近的时候,他单膝落在地上,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了晴华的身边。晴华挣扎着凑过来,看着孩子,一双明亮的眸子,水洗过一般,骨碌碌地转着,打了个呵欠,突然就哭了起来。 “小世子是饿了吧?快,把孩子抱去给乳娘。” 施娘子张罗着,又从宋迟的怀里抢过了孩子。宋迟的双手空了,他捧着晴华的脸,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我抱你回房去吧?” “就在这里满月。”晴华双手环过了宋迟的脖子,宋迟抱起她来,猛地用力,才发现,她已经好轻好轻了啊,没有了孩子在肚子里秤着,她轻得就跟一片羽毛一样。 宋迟不由得想到早上,他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晴华朝后倒去,他如果再稍微慢那么一会儿,他这辈子,就会如前世一样,只守着晴华的记忆,熬不过半年,便也会死了。 晴华很快就睡着了。宋迟守了一会儿出来,常鹤说老夫人吵着闹着要见他。宋迟想了想,“那就见一见吧!” 福安堂还是原来的福安堂,但四周都打起了栅栏了,一天的功夫连鸟都飞不出来,常鹤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 下人们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栅栏的门前,宋迟没打算进去,一屁股坐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屋里传来老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哭着哭着,宋迟已经不耐烦了,起身准备走。老夫人不得不过来,“宋迟,我的儿,我给你跪下了,你就不要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宋迟不解。 “你说你娶这么个东西回来,居然还和她生孩子,以后老宋家的孩子,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谁敢骂?”宋迟的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隔着一道栅栏,宋迟估计又要像昨天那样动手了。宋迟的眼里闪过杀意,“除了你,谁敢骂?” “我为什么不骂?要不是她,我的嫣儿会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妾吗?” “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她早就想男人了,你还把她留在家里。你应该感谢我媳妇儿,要不是她,张嫣估计都要恨死你了。” “什么?你居然说这样的话,我把她留在家里,难道不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宋迟站起身来,“如果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些,那我先回去了!” “慢着!宋迟,你如此大逆不道,你难道不怕天下人笑话?你难道不怕遭到报应?报应到你的孩子身上?” 宋迟怒而瞪着老太太,“既然你非要逼着我把话说出来,老夫人,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当年那个孩子,一场雨死了吧?我只是一个没了父母,在路边乞讨的孩子,你宋家要报仇,找皇帝老儿报仇,你才收养了我。你才会迫不及待地让我去把张嫣找回来。真正要给你宋家传宗接代的人不是我,是张嫣吧?她的身上流着张家的血,而我只是一个没有来历,父母不详的野种!” 轮到老太太晕了,她指着宋迟,“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宋迟呼出了一口气,前世,在他的病榻前,老太太就是这么指着他说的,他只是一个野种。他当时再想,难怪啊,天底下哪里有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心的娘呢?好像除了逼着他和张嫣同房,老太太便没有了任何念头。 不管他幸不幸福,不问他想要的是什么?到了现在,他都有了儿子了,老太太居然还用这种恶毒的话来骂他的儿子。如果没有前世,临死前,老太太的那番指责,宋迟只会觉得老太太丧心病狂了。 “爷,王妃醒了,小主子也醒了,正在哭闹呢,王妃让爷赶紧回去!”吉祥匆匆地跑来,匆匆地道。 宋迟不再做任何停留,快步离开,他心急如焚。才走到晴华的院子门口,就听到那小子恨不得把天都喊破了再哭。 “再哭就打!”宋迟冲了进去,从乳娘手里接过了孩子,他听到晴华松了口气。宋迟在小家伙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拍,小家伙打了个饱嗝,头一歪,便睡了。 宋迟很得意,坐在床沿,问晴华,“这是怎么回事?” 晴华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心思,也乐得让他高兴,“怕你这当爹的打呗!” 宋迟忍不住笑起来。晴华靠过来,问他,“你才去做什么了?” 宋迟一只手搂着妻子,一只手抱着孩子,“我去问了一下大夫,什么时候可以怀二胎。” 晴华掐了他一把,宋迟的胳膊抖都没敢抖一下,他将孩子放在床上,“正儿八经地跟你说,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太子没了,李成圭在南边登极,如今北边一片大乱。我在想,总这么乱着也不是个事。他们都是些游兵散勇,不如我归集起来。” 晴华连问太子怎么死的都懒得问,“你若是想给你儿子打一片基业,你就去打吧。不过,话说好,将来这家当都是我儿子的。” 宋迟笑起来,低头啄了晴华一口,她心情好起来了,当时生产的时候,她那么消极,他害怕死了,他哪里舍得让她难过呢? “当然是你们娘儿两的,谁都抢不走,我就负责打,你就负责守,好不好?” 宋迟有事出去后,展荷进来,晴华问她,展荷低声对晴华道,“那边的事,都传到这边来了。说是老夫人原来并不是王爷的亲娘。” 展荷把宋迟的原话说了一遍,晴华顿时大吃一惊,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时候老夫人对宋迟说的呢? 晴华只觉得,老夫人真的是该遭天打雷劈啊! 一时间,晴华后悔死了,前世,她为什么没有好好待宋迟,他们错过了二十年,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里就开始思念起宋迟来,他明明才刚刚出门。 第58章 孩子满月的时候, 晴华的商队回来了。这一次,他们走得有点远,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少。 晴华在凉州城腾了两间门面出来, 王宽当了大掌柜,负责销货。 宋迟翻了整整两晚上的书, 要给儿子取个好名字,最后, 想来想去,还是给取了个俗气得不得了的名字:宋承嗣。用宋迟的话说,别人一听, 就知道是长子, 将来继承家业的人。 满月宴后的第二天,晴华便把郭淮和王宽二人叫了进来。 她准备了一桌酒宴,自己在屏风后面相陪, 主要还是为了说话, “王爷起了大愿, 要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郭淮和王宽听得心头一凛。私底下,他们也分析过天下的局势,如今,各路反王疯起, 大随皇帝蜗居江南偏安一隅, 只图享受, 根本不计民生。他们也曾经想过,要是王爷愿意安定天下,他们这辈子也能够青史有名了。 那些只是放在心上的一个念头而已,谁知,竟然真的会有这天的到来。 “你们是我的人, 我与王爷也未曾分过你我。我希望王爷的大愿,也能够是你们的大愿。” “属下等愿竭力效劳,王爷的大愿即是我等大愿!”郭淮与王宽均是激动不已,若一旦成功,将来的功名简直是难以想象。男儿成功名,立大业,于天地生民有益,方不枉人世一遭。 “那就好!”晴华也早就料到他们会答应,“从今往后,王爷在前面冲锋打仗,我等要在后面为他输送钱粮,把好后方。这一次,你们从西边运送过来的货物,卖得很好,但银钱要换成粮草,却很不易。南方一直以来都是大随的粮库,我们若是能够从西边运来货物,从南边运来粮草,王爷的大业不可不成也!” “奴有个好主意!” “王先生说来听听!” “自古玉石玛瑙珍珠等物,都是有钱人的心头好。但一向价值不菲。而这些既不能拿来当饭吃,又不能拿来当衣穿。若我们卖出的时候,以高价银低价粮来交易,哪怕是一小粒玉石我们都愿意交换,到时候,还怕南边没有人愿意给我们背粮食过来吗?”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王先生有句话说得太好了,玉石,既不能拿来当饭吃,又不能拿来当衣穿。当日,王爷将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左藏库里的玉石古玩基本上都被我带出来了,就拿这些当本钱,先把生意做起来吧!” 晴华的生意做得极好。凉州城的富户们有样学样,也都攒起了粮食,但晴华这边的生意公道,特别是在玉石的鉴定上,童叟无欺。南边不少背粮食过来换玉石的小贩,一粒上好的珍珠在凉州城只能换三石粮食的话,卖到南边,最起码能够翻一番。 跑一趟,挣上一年的钱,有什么划不来的?从南边拉粮食过来的越来越多,连宋迟都觉得奇怪了,一次用饭的时候和晴华说起来,晴华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城?” 想永远和老婆孩子在一起,恰好乳母将大哥儿抱过来了,三个月大的孩子还没有认人,但已经习惯了父亲和母亲的气味,宋迟抱在怀里,看着长开了的越来越像自己的一张脸,宋迟心头那份雄心壮志顷刻也如同海边的沙堡,一个浪扑过来,便冰消雪融了一般。 “晴华,毕竟是大随的江山,毕竟姓李,我担心到时候忠王殿下……” “再也没有什么忠王殿下了,以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侍奉三清的道士,名叫李成韶。将来的天下,是姓宋,还是姓石,还是姓其他的什么姓,与他,与我都没有关系了。” 宋迟并没有真的下定决心。 三日后,南边来了人,当日丽妃宫里的老太监名叫高万,带来了封赏,虢夺了宋迟西北王的封号,加封他为太师,竟然要夺他的兵权。宋迟气笑了,“本王手下的哪一个兵是你大随拨过来的?” “放肆!”高万大声呵斥,宋迟忍无可忍,抬手朝高万挥了挥,两名亲卫朝高万冲了过去,一剑将其劈死在厅上。 宋迟在主座上坐了很久。前世,他没有控制住整个北边,李成圭回到长安登极,将他夫妇二人召了回去。丽妃已经被封为皇太后,非要将李珍华指婚给他,说是晴华不配。 也因此,晴华不知怎么想的,以后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人生,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事业,也只能如此。如果他不奋起而搏之,将来无论谁做了这九五之尊,都容不下占据了半壁江山的他。 夜里,晴华睡得迷迷糊糊,宋迟回来了,躺到她的身边,将她搂进怀里,“晴华,我想为你们母子拿下这江山!”我想将来没有任何人敢再对你说三道四,我想让我毕生的宠爱成为你的荣耀! 晴华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伸手搂住了宋迟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次日,宋迟整兵出征,晴华站在凉州城的城头,为他送行,金秋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可是,晴华只觉得满腔都是热血,昨夜,宋迟又送了一件礼物给她,在她的腹中扎根,生长。 回到都督府,胡玉雅来了。她原本定好的婚事,谁知,男方那边居然闹出了庶长子已经一岁的事来,自然就黄了。玉雅已经有半年没怎么露面了。 “爹爹说,马场那边新产了一千头好马,先问娘娘这边要不要,要是要的话,还是按照原先的老价格。” “马我当然要了。王爷身边有位将军再三叮嘱我,若是有好娘子,让我帮他留意。如今,凉州城里云英未嫁的女郎,认识的没几个了。你若是有熟悉的,脾性好的,帮我留意啊!” 胡玉雅何等聪明,很快便明白了。晴华原本一向就是投桃报李之人,这也是玉雅喜欢和她打交道的原因,从来不会仗势欺人。胡家也愿意第一时间归顺。 “娘娘并没有说是哪位将军,我到时候怎么好跟人说呢?” “今日出征的时候,王爷身边不是有两位头顶红缨的将军吗?任选一个啊!” 胡玉雅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晴华的小腹渐渐隆起。没有宋迟在身边,好在还有两个孩子。小宋迟每天都在眼前跑来跑去,肚子里这个也不得安生。 施娘子说过好几次了,“要是个公主就好了!”宋迟还没有登极,但在所有人眼里,这天下终究会是他的。 晴华几次拦着,不许在说“公主”,她心里其实还是想再生一个儿子。女儿家一生实在是太苦了! 谁知,十个月后,晴华再次分娩,依旧是个儿子。 宋迟知道后,想回来,可那时候,战争呈胶着状态。晴华不许他回来,他只好写信说,等将来天下大定了,再给老二取个好名字。 晴华已经够了他取名的天赋了,写信去说,不劳王爷费心了,已经取好了名字,叫宋思瓒。况且这名字还是李成韶取的。 宋迟出城之后,李成韶便回到了城里居住,住在晴华出阁前的李府。宋承嗣三岁的时候,李成韶开始给孩子启蒙。 端午那天,据说宋迟一马当先,跃上了南随的墙头,这一场战火才彻底熄灭。 捷报传来的时候,晴华正抱着两岁半的老二,看着三岁多的老大在院子里疯跑。依旧是金秋的季节,依旧是习习的凉风,吹乱了她的衣鬓。 马蹄声在外面响起的时候,隔了很远,但晴华却听到了。 老大也竖起了耳朵,“娘,是爹爹回来了!” 老二吐词不清地跟着喊,“爹爹,爹爹!”拍着胖乎乎的小手,从未见过爹爹的面,居然跟着欢喜得不得了。 “是啊,爹爹回来了!”晴华心里五味陈杂,一别三年,再见面,她竟然会感到很不安。 大门被打开了,身着铮亮盔甲的甲士纷纷进来,有序地排列在两旁。宫人、太监捧着红绸从门外进来,跪在了晴华面前,长长的红色的地衣从门外铺到了晴华的脚跟前。宋迟从龙辇上下来,目光锁定了晴华,一步步朝她走来。 晴华抿了抿唇,泪水潸然而下,老二从她的怀里挣扎着下来,和老大一左一右抱住了宋迟的腿,宋迟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温柔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后,落到了晴华的脸上,“晴华,我来接你回宫!” 这一生,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