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弟子本性难移》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合欢宗弟子本性难移》 作者:奶糖方包 简介: 【按照我的大纲,男主最后会死,大家谨慎入坑。】 那天,承怀仙尊一剑穿透宁萱的身体,连同她肚子里的魔胎一起杀死,宁萱才知道,原来她的“未来夫君”如此厌恶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准她叫师父,因为她不配当他的徒弟。 不准她进书房,因为里面是无数他设想杀死魔胎的方法。 不准她再修炼,因为只有她足够无能,才护不住她自己和孩子。 宁萱看着他用他的半数修为和神魂来修补她的身体和魂魄,还为她穿上红色嫁衣,等她和他一起举行道侣大典。 但他是注定等不到她了。 宁萱穿着一袭嫁衣,跳下诛仙台,废去修为,成了一个凡人公主。 她坐在酒楼里,听着说书人吹捧上界的仙尊如何拯救苍生,如何深爱他的妻子,又如何追他的妻子追到凡间,端起酒杯,笑了笑。 楼下,那位长得和仙尊一模一样的国师伫立在门口,仰头望着趴在栏杆上的宁萱,从天亮等到天黑,肩上发间满是落雪。 外界传闻公主喜欢的人都与国师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唯独不碰正主一根手指头,真真是爱惨了他。 只有国师自己知道,真正爱惨了她的人,是他自己。 【说明】 之前在第一章 回复评论说了得看男主表现,写到v前章觉得很难说服自己让他们he。没有提前确定结局,给了大家期待,不好意思。 【2022/7/1文案修改】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萱┃配角:仙尊┃其它:说不好算不算be,反正女主结局是好的,但是男主死了 一句话简介:追妻路漫。 立意:爱他人前需先爱自己。 第1章 漫天黄沙扑面而来,炎炎烈日将大漠烤得扭曲。 一望无际的大漠里,缓慢移动的那道身影显得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些什么。 宁萱已经拖着身后那人走了一天一夜了,若不是她的身体不同于凡人,别说一天一夜,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漠里,拖着比自己还要重的人,就是两个时辰都撑不下去。 简直是生不如死。 她累极了,只能找个沙丘的背面,遮挡住浓烈的太阳,稍微休息一会儿。 闷热的风吹过面颊,宁萱用薄纱覆盖在脸上,只剩下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露在外头,又担心旁边的人会不会呛进沙子,回过头去看躺在那块破布上的人。 这块破布原本的样子已经看不大出来了,金线勾出丝,比麻袋好不到哪里去,只能从形状大致看出它本该是一件披风。 躺在披风上的人身着月白色宽袖长袍,身上血迹斑斑,把好好的月白色染成了鲜红色,血迹干涸凝结在衣服上,显然这场大战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而他的脸则被一块紫纱蒙了起来,上头和衣服一样都聚了许多黄沙。 宁萱将他脸上的薄纱小心地取了下来,抖了抖沙子,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至少还有气。她终于安下心来,再看向昏迷中的男子,不禁感慨画中仙果然是画中仙,真人比画像还要好看。 墨色长发稍显凌乱,束发的玉冠也有些歪斜,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整体气质,反而多了两分不羁。他的五官生得极好,宁萱原以为画像毕竟是他人手绘,或许在想象之中还会夸大,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轮廓棱角分明,双眼紧闭,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易碎又脆弱,偏偏那双剑眉凌厉,让人望而生畏。 在宁萱盯着他看的时候,卷翘浓密的睫毛微颤,仿佛下一瞬就要醒过来,宁萱摒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动静,这才把悬起来的心又放下。 她见过他清醒时的样子,不像现在这般脆弱可欺,而是只需一眼,就能让心怀不轨之人遍体生寒。 仙界和魔界开战,合欢宗平日里就有弟子与魔修有来往,如今夹在缝中的合欢宗首当其冲,那些魔修哪里会顾什么往日恩情,见一个杀一个。 宁萱是合欢宗的圣女,未满十八不得踏出宗内圣地,那些魔修杀完了整个合欢宗,才发现她这条漏网之鱼,正要对她下手的时候…… 宁萱望着身旁的俊美男子,又惆怅地抬头望天,悠悠道:“承怀仙尊,您可要快点醒过来,若是醒不过来,您就白救我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位承怀仙尊救下了她。不知道他先前经历了什么,他救下她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魔修发现他的异样后,便穷追不舍,宁萱决定搏一搏,开启圣地秘境,带着仙尊一起进入了秘境。 这个秘境,从开放到关闭,都有且仅能有两个人存在。 离开秘境的方法不多,每一个方法都很苛刻。 宁萱也是进了秘境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宗内弟子都是满十八才能进行双修之法的实践,为什么她满十八才能离开圣地,而这个秘境又是为什么存在。 不过是合欢宗那群糟老头子想要利用她的天阴之体进行双修,又怕她逃走,于是弄出这个秘境,等她年满十八,天阴之体彻底成熟,便能将她囚在这处秘境,任人采摘。 合欢宗,真是被灭得好啊! 宁萱恨不得拍手称快,但拍完手之后,又发起愁来。 想要出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进行双修,两人春风一度,秘境之门就能打开。 然而,现下只有宁萱一人,剩下那位不知道情不情愿的仙尊还在昏迷之中,即便她想强来,人家的身体也不允许啊。 另外一个能够出去的方法,便是靠她的双脚,走到秘境边界,跳下去,就能出去了。 毕竟在秘境之中,什么法术都不管用,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素质撑下去。 宁萱又一次在心里痛骂合欢宗,弄出这个秘境,分明就是没想过让她从这里逃走。 天色渐暗,宁萱又拖着承怀仙尊走了许久,隔得老远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干脆一股作气把他拖到绿洲再休息。 明明绿洲看起来像是离得很近,偏偏宁萱拖着承怀仙尊跑了大老远,那距离却依旧不增不减。 她就像是眼前吊着一根胡萝卜的驴,不知疲倦地往胡萝卜冲去。她的双腿仿佛灌了铅,喉咙如同火烧般饥渴,需得拼了命地往上爬才能够到那根胡萝卜,可是身后还坠了个巨大无比的拖油瓶,每往前走一步,就得往后退半步。 要么放弃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去找绿洲,要么就拖着救命恩人一起在沙漠里渴死。 在这一瞬间,宁萱生起这个念头,她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在这个时候绷紧成一条线。 黄沙再次吹来,迷了她的眼睛,她的面纱被吹开,露出得天独厚的美貌,可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美貌顶什么用? 宁萱闭上眼睛,想等黄沙过去再继续努力,但是这风却没给她机会,吹得她几乎往后仰,她便只能弓着身子,试图抵御这股妖风。 紧接着,宁萱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轻,狂风把她的披风掀了起来,吹往天际。 而原先在披风上躺着的人便顺着沙丘往下滚落。 “仙尊!承怀仙尊!”宁萱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她一个滑铲下去,不顾那些沙子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如何摩擦,只想着她一定要抓住这个人,如果他没了,如果他没了…… 宁萱还没想到下文,便已经拉住了向下坠落的承怀仙尊,如同失而复得的宝物,抱住了他,两人滚落的速度没什么缓冲,便一路滚到了最底下,才终于停了下来。 高大沉重的身体压在宁萱的身上,墨发落在她的锁骨上,几缕青丝甚至探入了她的衣领。 宁萱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此时已经看不见太阳了,她满身疲惫,被这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推开身上这人,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万万没想到,我竟是被仙尊压死的……”宁萱气若游丝,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没有注意到她的气息喷薄在男人的耳朵上,很快他的耳朵尖就染上了薄红。 月明星稀,大漠的夜晚很冷。 承怀有清醒意识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身下传来的滚烫体温,他拧着好看的眉头,终于睁开双眼,入目的却是一片赤.裸的双肩。 他的身体正压着一名昏迷中的姑娘,反应过来后,他双手撑地起身,却不慎碰到还在缓慢自愈的伤口,疼痛让他越发清醒,也渐渐回忆起他都做了些什么。 数日前,他只身前往魔界,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魔界即将出世的魔胎,没想到魔界已经对仙界发起了进攻,于是便一路过关斩将,杀了路上见到的所有魔修。 旧伤添新伤,让他无法再支撑下去,在路过合欢宗的时候,听到一个女子的求救声,想着能救一人是一人,提剑便上。 围绕这名女子的魔修比他见过的其他魔修还要棘手,仿佛喝了什么增强修为的药剂,他无法护她周全离开,原想交代她一定要把魔胎交到仙界手里…… 他刚对她伸出手,那姑娘就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大掌。 当时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却记得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声音坚定:“仙尊,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再然后,他便连魔胎都没来得及交给她,就昏迷了过去。 之后,他的意识不清,却总能听到那个声音在念叨着什么。 “仙尊,您好重,您的徒弟知道您这么重吗?” “……出去之后,您能不能少吃点?以防万一。” “最后一口水了,仙尊,现在只有我在干体力活,就让我喝了吧。” “这不是水,是酒哇!最讨厌喝酒了!呸呸呸!” 现下看来,应当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救了他。 承怀垂眸看向身旁的姑娘,借着头顶的月光,看清她的容貌。 不过仅一眼,他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但这一眼所带来的冲击也已经足够了。承怀闭上眼,脑海里便划过刚刚那一眼所见的风景。 她身着衣不蔽体的紫色纱裙,腰间坠着轻巧的金银首饰,手腕的红绳铃铛倒是朴素,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皙,只是她的掌心像是被什么粗粝的东西摩擦过,又红又肿的。 承怀拧着眉,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因着他别过脸,没有看她,反而误判了位置,微凉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赤.裸的肩膀,这才发现她的体温多么滚烫。 许是她衣服穿得少,身上到处是被沙子磨破皮的细小伤口,看起来很狼狈。 承怀从未照顾过他人,更何况是一位姑娘,他犹豫着到底是先用衣服遮盖住她的身体,以免轻薄了她,还是帮她散热。 “唔……”宁萱只觉得脑袋好沉,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便天旋地转,比喝醉了酒还要难受。 承怀飞快地把衣服盖在她身上,便移开了目光,背对着宁萱,悄然松了一口气。 宁萱的视线往旁边移去,看见已经坐起身子的承怀仙尊,扯开笑容,但是视线还是好晕,只得闭了闭眼睛,试图把这股难受劲先压下去。 “仙、仙尊……” 承怀听到她唤自己,声音虽然微弱,却与他昏迷时听到的声音对上了号,他心下稍定,咳嗽一声。 “我在,你说。” 他的语气镇定,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难都能够迎刃而解。 合欢宗那些糟老头子为了把宁萱养成一个废物,什么粗重活都没有让她做过,还变着法儿地哄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合欢宗圣地,就待她天阴之体成熟,能够任人享用,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在宁萱年满十八这天,合欢宗遭受了灭顶之灾。 如今,自来到合欢宗后,就几乎没有受过委屈的宁萱吃尽了苦头,她顶着炎炎烈日把人拖了老远,粗粝的风沙把她娇嫩的皮肤磨得生疼。她嘴上说着自己把水全喝了,又怕仙尊会渴死,临进秘境时顺来的水囊里有一半都给他喝了,她顶多就是润润喉咙,不敢多喝。好不容易看到了绿洲,结果他掉队了,她还自己垫在身下,差点让他给压死了。 宁萱这两天受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红了眼睛。 就像是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没有人关心她的时候就自己偷偷忍着,一旦有了依靠,便卸下防备,好好地哭一场。 承怀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回眸看她,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下意识抿紧了唇,呼吸不自觉放轻。 宁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望着他,说:“仙尊,我们双修吧。” 只要能立刻马上出去,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作者有话说: 答应过大家6月开文,但我对自己的感情流没有很大信心,开文期间很难说服自己让女主喜欢上对她不好的人,重写了好几版开头,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想的节奏来切入。 先发两章给大家试阅一下,大家看看怎么样。 劝退警告: 感情流特别卡文,全靠作者现编,谨慎入坑! 第2章 其实宁萱说完就开始后悔了。 在她面前的这位承怀仙尊,受到万人敬仰,凡人甚至会供奉他的画像,还未得神位,便已经有了神的待遇,而她竟然想要与他双修,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一些? 宁萱梗着脖子,触碰到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眸,更觉自己提出的请求过于大逆不道。 她的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自己的悲惨下场,然而承怀仙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双修?”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单纯地觉得莫名,并没有责备她,或者一气之下弃她不顾。 宁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脑袋已经不怎么晕了,也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盯着承怀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真的只是在疑惑。 承怀天生仙骨,修炼顺风顺水,放眼整个仙界,没有几人能是他的对手。“仙尊”称号不过是别人对他的尊称,他并不认为别人如此称呼他称呼得多了,他便凌驾众人之上了,更多时候,只要与苍生有关的事情,他都亲历亲为。 他想他生来便是只做这一件事的。 对于其他事情,他并不关心。 宁萱发现承怀仙尊没有拒绝,心里又多增添了些许勇气,她攥着承怀的衣袖,做了个深呼吸,打消心头的羞耻感,解释道:“仙尊,这里是合欢秘境。只要双修,秘境之门就能打开。” 也许,仙尊会采纳她的提议? 承怀听完她的解释,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别的动作。 宁萱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仙尊的下文,心头那点奇妙的羞耻感也彻底消失不见了。很显然,仙尊根本没有把她的提议放在心上。这甚至让她有些许挫败感。 天阴之体放在外界,不知道多抢手!合欢宗为了留住她,还造出这么个秘境。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放在他面前,就跟透明一样。 她松开承怀的衣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前被晚风吹过,身上的白衣垂落下来,突然感觉一凉。她低下头,才看见原本穿在承怀仙尊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披到了自己身上。 宁萱攥着衣服,疑惑地抬头去看承怀仙尊,后者已经在她坐起来的时候转过了头,根本没有看她。 难道……仙尊是怕她着凉,所以给她披上衣服?宁萱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雀跃起来。 一鼓作气!宁萱望向仙尊,灼热的视线让承怀抿紧了唇角。 “仙尊,您……意下如何?”宁萱攥紧了身上的衣服,放在心口上的手能够清楚感觉到心跳不受控制,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晚风轻拂,女子身上自带的奇异幽香自他身后吹来。承怀摒住了呼吸,伤口自愈的速度都变慢了。 承怀按住腹部的伤口,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不可。” 宁萱的表情就像一朵还未绽开的花苞,迅速衰败下去。 她想,在仙尊看来,她肯定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吧。 承怀站起身,垂眸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原本并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又想起他昏迷这段时间里听到的声音,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蜷缩了起来。 他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宁萱仰头望向承怀仙尊,他的眼眸深邃而平静,就像一片深海,能够包容一切。 “在秘境之中,只有你我,我是你的唯一选择,但这样的选择不叫选择,它是枷锁,让你只能选择我。你看似选择了我,实际上是你自愿被枷锁束缚。做人如果沦落到自愿被枷锁束缚,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承怀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抬头环视了一圈,打算寻找一个出发的方向。 宁萱似懂非懂地凝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更快了。 眼前的仙尊与她儿时所见的画像重合在一起,她还未被合欢宗宗主带回的时候,曾经过着一段流离失所的苦日子。 最惊险的一次,便是被别人发现了她的体质,那些人撕碎她的衣服,欲行不轨之事,她拼了命才逃出来,逃到了凡人供奉承怀仙尊的庙里,那些歹人不敢亵渎仙尊,便讪讪地围绕着庙,一直不肯离去,直到合欢宗宗主到来,打跑了他们,把她带走。 她想,果然真实的仙尊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是一位君子。小时候所产生的依赖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一种确定的踏实感。 承怀说:“这处秘境并非天然而成,一定有边界,只要找到边界,便能出去了。” 宁萱抱着承怀先前给她披上的衣服,摇晃着站起身,脑袋还很晕,站不直身体,眼见就要往前倾倒,站在她身前的承怀扶住了她的手臂。 承怀掌心下的皮肤温度滚烫,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宁萱看见他皱眉便心惊肉跳,回忆起他斩杀魔修时便是这样冷脸严肃的模样,连忙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她并没有要像话本里说的一样,用这样拙劣的诡计勾引他。 承怀抬眸,不必她多言,便道:“我知道。” 她一定是因为带着他走了很久,滴水未进,身体才会如此孱弱。 宁萱努力站直身体,给承怀指明方向,“我们滚落下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边有片绿洲。” “好。”承怀松开扶住她手臂的手,将手搭在腰间,本该能摸到本命剑的地方,如今却空空如也。 宁萱看出了承怀在寻找什么,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紧紧盯着他。 她不敢告诉他,因为他的剑太重了,她拖不动他的人和剑,所以只好把剑丢下了。 承怀抿着唇,攥着空落落的掌心,眉头皱得极深。 他的容貌俊美,但周身气质清冷,一旦不说话,或是皱眉严肃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可怕。 “对不起,我……我把仙尊的剑丢下了。”宁萱咬着下唇,在他心情不悦的时候,她本该是不敢再跟他说话了,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要试探一下。 每次她都以为仙尊会生气,但仙尊都没有,这次她把他的本命剑丢了,应该会生气吧? 站在面前的姑娘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怯生生地望着他,眼睛都红了。 承怀在很多时候都没什么脾气,就连他的好友也说过这样的他非常无趣,不过有人会这样怕他,倒让承怀开始好奇,他在这个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无碍。待我送你到边界,我再去寻回我的剑。”承怀别过脸,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他的伤势自他清醒过来后,便开始自愈得很快了,只不过鼻间总是嗅到她身上传来的幽香,引得他身体深处涌动着一股燥意。 宁萱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位仙尊如此好脾气,这样也不生气。 她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落回了原处,脑海里又蹦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问:“仙尊,我的脑袋有点晕,可否让我牵着您的衣袖?” 她知道,修炼到仙尊这样境界的人,一般是不爱让人近身的。 此时的宁萱在承怀的眼里,红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勉强地站直身体。 他又想到她拖着自己在大漠中行走了数里远,也不曾将他丢下,而且不离不弃地守在他身边,甚至滚落沙丘,也将她自己垫在身下。 她定是难受到极点,才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吧。即便如此难受,她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牵一牵他的袖子。 承怀在她面前转身蹲下,示意她上来。 宁萱被合欢宗娇养了这么些年,既然这是仙尊主动的,她也不晓得什么是矜持,况且她也没有打算矜持,便趴在了承怀的背上。 这是承怀第一次背人,他的后背传来滚烫的温度,确认她已经趴好了,便圈起拳头,绕过宁萱的双膝,将她背了起来。 身体突然失重,宁萱下意识将双手搭在了承怀的肩膀上,她感觉掌心之下的人颤抖了一下,顿住了动作,以为是她的体重太重了,让仙尊扯到了伤口,急忙问:“仙尊,是我太重了吗?您的伤势还好吗?” 她距离承怀极近,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传来的。 承怀摇头。 她哪里重了?比他的剑还要轻。 只不过,她身体散发的幽香实在恼人。 承怀垂下眼眸,专心地背着她往她所指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宁萱见承怀在沙漠里背着一个她还如履平地,而且现在的他还是受了伤的他,忍不住夸赞道:“仙尊不愧是仙尊,身体真好,若换做是我,走一天都不一定能走上去。” 她的声线轻柔,说话音调带着甜蜜,仿佛这真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承怀被她夸得耳热,垂下眼帘,便瞧见她悬在自己腰侧的双腿,连忙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再不敢低头。 “对了,仙尊,我还未曾告诉您我的名字。”宁萱忽然想起仙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或许对于仙尊来说,她只是他的一个过客,但她希望在仙尊的记忆里,她是个有名字的过客。 就像她逃入庙里,看到他的画像时,便记住了画像上他的容貌,也记住了他的名字——承怀。 承怀没听清她的话,“嗯?” 她靠近仙尊的耳畔,放轻了声音,说:“我叫宁萱。” 承怀的耳朵尖染上薄红,下意识垂眸,瞧见她悬在空中的双腿轻轻摇晃,脚腕上的红绳铃铛叮当作响。 风沙之中,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仙尊可以叫我萱萱。”比铃铛的声音还要清脆动听。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 ! 人设就是“不停在仙尊生气边缘试探的小可爱女主”和“仔细一想就不会对她生气的仙尊男主”。 一句话简介:但凡主角脑子好使都是一篇虐文。 第3章 宁萱对于秘境的了解不多,她只是从长老们被魔修杀死前不甘心的遗言里得知一二,进来秘境之后,才发现秘境对于人的限制竟然这么大。 没有灵力使用法术也就算了,竟然还会跟凡人一样会困会饿。 宁萱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限,她本来想为承怀仙尊指引方向,可是她的眼皮子却越来越重。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息,这种气息陌生又熟悉。宁萱闭上眼,便回到了她五六岁那年,被那群人追着,跑进了供奉承怀仙尊的庙里。 “天阴之体!即便没有成熟的天阴之体,也是修炼的好鼎炉!”那些人就像可怕的野兽,粗壮的双臂朝她挥来,她怕得双膝发软,却依旧奋力奔跑,在差点被人抓住的时候,她就地一滚,滚进了庙里。 与阴冷可怕的庙外不同,庙里有着温暖的烛光,还有淡淡的香火气味。 宁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各处都是伤痕。 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追她,以前捡别人不吃的包子,被小贩说她偷东西时,也没有被人如此追过。 他们就像是要活活生吞了她。 可她是人,他们也是人,难道在这世上人会吃人吗? 宁萱又惊又惧,冷静下来后发现,她滚入庙里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一门之隔,却像是离得非常遥远的说话声。 “大强!你不要命了?这里可是承怀仙尊的庙!” 宁萱攥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紧张地盯着门口,生怕他们会闯进来,提心吊胆地偷听他们说话。 “承、承怀仙尊……他总不可能连这种小山村都放了神识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难道忘记当年拿村民修炼邪术的邪道都是怎么死的了吗?” “行!我就看这丫头能在这庙里躲到什么时候!” 宁萱咬着下唇,记住了他们言语里提到的“承怀仙尊”。 她想,他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人,才能威慑这些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抓走的“野兽”。 庙里比庙外暖和,当她确认这里是安全的时候,身体的感知也恢复了。 宁萱转过身,仰头看向他们口中所说的“承怀仙尊”。她看见了一幅画像,在摇曳的烛火之中,画像上的俊美男子好像要从画里走下来似的。 她攥紧了身前的衣服,一时间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记忆,只是画像里的人越来越清晰,和那位手握一把长剑,斩断魔修头颅,对着她伸出手,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仙尊重合在一起。 承怀仙尊。 他的名字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画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温柔且强大的男人。 滚烫的身体触及到冰凉的潭水,一股可以抚慰一切的力量自她的眉心流向身体四肢,干涸的灵力被逐渐填满。 宁萱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到。 她置身于发着湖绿色幽光的潭水之中,却依旧可以顺畅呼吸。 潭水清澈,她甚至能看到潭里的游鱼正在围绕着她周身游来游去。 就在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上浮去,直到浮出水面。 她不会游泳,脚踩不到潭底,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紧张极了,便在水面不断扑腾,企图找到一个落脚点,即便她刚刚沉下去的时候分明可以呼吸。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不断挥舞的手臂,将她一把从潭水里提了出来。 身体突然腾空又落下,宁萱湿漉漉地趴在岸上,头发变成一缕缕的小水流,不断往下滴着。 “好点了吗?”头顶上方传来男子的声音。 宁萱的脑子也终于跟身体一起清醒了过来。她被承怀仙尊救了之后,进入了合欢秘境,这里应该就是她之前看到的绿洲了。 此时的她身体已经没有先前的疲累和疼痛,她身上各种细小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还有手上被磨出来的伤痕也恢复如初,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宁萱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怀疑自己先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甚至不敢抬头,怕自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宁姑娘,这片绿洲里蕴含了灵气,可以帮助恢复你的身体。”承怀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宁萱听清了他对自己的称呼,抬头望向他。 如今,她终于能清醒地记住眼前人的容貌。 承怀在帮她恢复身体的时候,简单地收拾过自己。他的教养里,衣冠不整地面见他人是一件无礼的事情。只不过这里没有让他重新更衣的条件,便只能作罢。 宁萱被眼前人的俊美容颜震慑,像是确认又像是不敢相信般唤道:“承怀仙尊?” 她瞪大眼睛,漂亮到动人心魄的双眸倒映着承怀的身影。她的眼神很好懂,即便是承怀这般不擅长揣测人心,也能读懂她在想什么。 她在不相信承怀的存在。 “我在。”承怀救过很多人,确认救下的人安全之后,他便会赶往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从不回头去看他人对他的感激或是仰慕。 他的师父说过,若是活在他人的感激和仰慕之中,便会迷失自我。自己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神,便也不会再平等对待世人了。 但他从宁萱眼里读到的,更多的是害怕他会离开,即便他就在她的眼前,她也依旧不敢相信,仿佛他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她会畏惧他的离开。 这种情感对于承怀来说,很陌生,也很新鲜。 确认眼前的承怀是真实存在的人后,宁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红着眼角,呆呆地望着他。 承怀没想到身体恢复后的宁姑娘反倒不爱说话了,难道她还在害怕吗? 他想了想,回忆起好友是怎么逗他的小徒弟的。 “宁姑娘是在担心我会自己离开?难道在宁姑娘的眼里,你能够做到带着我在这大漠中行走数里,而我便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吗?”承怀板着一张脸问。 其实他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便十分严肃可怕,他的两个徒弟都怕极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实际上,承怀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没什么表情。 果然,宁萱也被他吓住了,明明她昏迷之前,不管她说什么,承怀仙尊都不会生气,而今仙尊语气这样重,难道他是生气了? 她连忙解释:“不不不。我就是……就是……” 宁萱着急起来,说话都结巴了,生怕仙尊为了她这点小事而不快,下意识攥住承怀的衣服下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承怀以为她想说些什么,便蹲下身,俯身靠近她,询问道:“怎么了?” 宁萱望着他,心头涌动着莫名的酸楚。 “我在合欢宗十二年,从来没有从圣地出去过,长老和宗主担心我会想逃跑,便把所有新奇玩意儿往我这边送。有些合欢宗弟子不喜欢我,就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都抢走摔坏。他们说,我从未行过拜师礼,便不算合欢宗弟子,我只是个外人,合欢宗的一草一木都属于他们,而不属于我。 “所有我爱的都会离我而去,所有我爱的都不属于我。” 没有人会在乎工具的喜怒哀乐,他们只要她乖巧地呆在这里,直到成熟,为他们所用。 她的眼眸盈着泪光,紧紧攥着他的衣摆,怕他离开,怕他生气,每一个动作神情都在说,她需要他,她依赖他。 承怀心头微动,不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用剩下的一点灵力为她烘干头发和衣服。 “只要你需要,我便会一直在。” 他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温暖将宁萱包裹,她披散的长发因为常年绑着辫子而卷出波浪般的弧度,落在她的双肩和胸前,紫纱开衩长裙如同鱼尾般随风而动,修长白皙的双腿在纱裙底下若隐若现。 她仰望着仙尊,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 承怀站起身,走到旁边点起的火堆,取下自然烘干的月白色长衫,再次来到宁萱面前,说:“已经洗过了,夜里凉,穿上吧。” 宁萱接过长衫,认出这件衣服便是原先披在她身上的长衫,她一直不敢穿上,是害怕仙尊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而现在仙尊却为她洗了衣服,还为她晾干,才给她穿……仙尊是不是以为,是她不想穿脏了的衣服? 他的细心和体贴让宁萱心头流过暖意,她站起身,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坐在火堆旁边的承怀仙尊,珍惜地穿上长衫,将它拢好,这才缓步走到仙尊对面的位置,自己找了几块平缓的石头垒起来坐下。 承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的长衫对于宁萱娇小的身材来说,还是过于宽大了。她双手自然垂下,袖子便遮盖住了她的手背。 她屈着双膝坐在他对面,微一倾身,从松松垮垮的领口便能窥见她胸前的风光,几乎对他毫无防备之心,还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懵懂地望过来,对他扬起明媚的笑容。 即便他再快地移开视线,也不可避免触及她的美好。 承怀拧着眉,做了个深呼吸,想要开口提醒,又觉得失礼,张了张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最后也没再看她。 宁萱拿起一根树枝,挑了挑火堆,想让它燃烧得更旺一点,结果反倒把火星子翻了出来,烫到了手背,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碰火堆了。 承怀的余光里看到了小姑娘的动作,眉头皱得更深了。 “仙尊,您的伤也用绿洲的灵气治好了吗?”宁萱关心道。 承怀眼帘半阖,摇了摇头,“这片绿洲的灵气不够用。” 宁萱意识到仙尊把这片绿洲的灵气都用来治疗她了,连忙道:“仙尊,为什么不治你自己的伤呢?我……我这些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承怀听出她语气里的着急,抬眸看向她,对上她赤诚坦荡的视线,嘴角弯起。 “因为这是正确的。” 这片绿洲的灵气并不多,若是救她一人,绰绰有余,但他的伤并不是这个小绿洲的灵气能治好的,特别是他腰间的这道口子,一日不取出魔胎,他的伤便一日不能好,给他治疗也是浪费灵气。 宁萱才不管什么正不正确,她想的是,她几乎什么都不会,灵气救她才是浪费,而仙尊如此强大,只要有灵气,什么法术施展不出来呢? 她站起身,“仙尊,我会低阶治疗术,让我来帮你吧。” 这也是她唯一会的小法术。 宁萱撸起袖子,提起过长的衣摆,绕过火堆,朝承怀走去。在承怀的眼中,她就像某种娇小可爱的小动物,笨拙却坚定地踮着脚尖朝他走来。 奇异的幽香随着她的靠近窜进他的鼻子。晚风撩动鬓边的长发,火光明灭不定,承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想,他失策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失策自己不该把衣服借给人家穿,还是失策于让她灵力过剩到能给他施展治疗术,还是说…… 儿童节快乐!(据说感情流的精髓就是留白!但我还不能很好掌控这个程度,我多写写,肯定能进步! 第4章 不过承怀还是委婉拒绝了宁萱的帮助。 与其让她浪费灵力治疗他,倒不如让她为之后走出秘境保存灵力。 宁萱被承怀拒绝了两次,不好意思再提,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双手捧着脸,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也想要为仙尊做点她能做的事情啊。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倒显得这个夜晚越发寂静。 承怀察觉到小姑娘的不高兴,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成半握拳。 他有两个徒弟,其中小徒弟与她的年纪差不多。承怀本想回忆他在小徒弟不高兴时,自己是怎么处理的,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好像从未关心过徒弟们的情绪,而他的徒弟也不需要他关心他们的情绪。 世上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仅能从有限的时间里抽出一部分来教徒弟,更多时候都是带着他们一起历练,等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后,便干脆放手,让他们独立。一如当年他的师父教他的那样。 如果不是他现在被困在合欢秘境之中,而且身边只有一个宁萱,恐怕他也不会停下脚步,把注意力放在“个体”的身上。 宁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她红着脸,抬头去瞧对面的承怀,希望后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承怀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本来她眼里还有些许不高兴,现在全被窘迫替代,生动极了。 他弯了弯唇角,什么也没说,而是起身走到潭边。 宁萱的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仙尊极快地出手,从潭里抓住了一条银尾鱼。 她没有读过多少书,合欢宗的人也不打算教她什么,她只能从泛着雷光的鱼鳞猜测它应当是什么灵兽,而从合欢宗弟子的口中,她知道灵兽都是很危险的。 承怀的动作利落迅捷,宁萱却摒住呼吸,提心吊胆地望着仙尊,生怕他手里的灵兽会伤到他,毕竟他现在的伤都还没好呢。 承怀转过身,瞧见小姑娘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好像被吓住了。 不过是捉鱼,为什么会被吓住?宁姑娘的胆子似乎有点小。 宁萱见他手里那条银尾鱼正在不断挣扎,鳞片底下闪烁的雷光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在酝酿死前的奋力一击,而仙尊却“一无所知”地望着她。 “仙尊,小心!那可是灵兽啊!” 宁萱攥着双拳,身体绷紧,几乎蓄势待发,死死地盯着他手里那条银尾鱼。 承怀回味过来,原来她是担心他手里的鱼会伤害他。 他手下一个用力,本来还在扑腾的银尾鱼瞬间就不动了,而鳞片底下藏着的雷光也随着它的死去偃旗息鼓。 “宁姑娘不必担心。”承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靠近看看这条鱼。 宁萱见它真的不会动了,这才提着衣摆靠近承怀,跟他一起在潭边蹲下,借着潭水的幽光看清这条银尾鱼。 “它叫银雷长须鱼,低阶灵兽,会用雷电攻击捕食者。你捉它的时候,只要扣住这里,它就不能放电了。”承怀像以前教自己徒弟一样,用手里的鱼给宁萱演示。 宁萱蹲在他的身旁,随着他的话语看向他手里的鱼,但第一眼却是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所吸引。 银尾鱼的鱼鳞在潭水幽光的倒映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承怀的手指扣住鱼身,为了避免它从手里滑走,便用了些力气,手背的青筋凸起,线条明显,水珠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宁萱也抿着唇,把小心思咽了下去。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承怀拇指扣住的地方,结果下一刻就被电麻了,飞快地缩回手,攥住自己的食指,可怜巴巴地望着仙尊,好像在问他,为什么鱼死了还会放电。 承怀没想到她会这样动作,若是他的徒弟,他没有指示,他们是绝不敢乱动的。 不过死去的银雷长须鱼没有多少残存的灵力,宁萱被电的这一下跟就她碰到麻筋的疼痛程度一样。 “你稍微忍一忍疼痛,按住它,就不会被电了。”承怀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只觉得好笑。 小姑娘过于心急了,还未听他说完就上手了。 宁萱却不想再尝试了,缩回手,蹲在一旁看承怀处理这条鱼。 没有灵力也没有趁手的刀具,承怀仅凭借他自身过硬的武力和身体就能处理好这条鱼。 宁萱看着仙尊动作,都看呆了。她以为这样一双手该是用笔或是用剑的,但没想到他处理食材也这样行云流水。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见过这样的仙尊吗? 承怀处理完一条鱼之后,转身看见眼巴巴望着他的宁萱,想起若是他徒弟在,下一步该是让徒弟实战了。 “你要试一下吗?” 宁萱指向自己,“捉鱼吗?” 承怀点点头。 宁萱想起刚刚被电的那一下,皱着一张脸,开始犹豫。 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一旦受伤了,就躲回自己的保护壳,再也不敢去尝试。 可是…… 水潭波光粼粼,宁萱蹲在潭边,望着潭里承怀仙尊的倒影,像是虚幻的影子,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他的眼眸深邃而温柔,鼓励地望着她,眼神带着期待。 从来没有人会对她有所期待。 宁萱无法拒绝仙尊,尤其是这样的仙尊。 “要怎么做?”她内心突然生出了勇气,不知从何而起的勇气,盲目且大胆。 “它会被倒影所吸引,所以当它靠近的时候,就出手,像我刚刚教你那样,扣住它。”承怀的声音沉稳又好听,好像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能够成功。 宁萱放慢了呼吸,注意力从仙尊的倒影转移到潭里的银尾鱼。 一条约莫有手臂长短的银尾鱼慢悠悠地朝她的倒影游了过来,鱼嘴一张一合的,摆了摆尾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就是现在!”承怀声音一出现,宁萱就立刻出手。 她已经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抓住银尾鱼,但与承怀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宁萱的手刚触碰到潭面,水的流动惊动了银尾鱼,它逃得比宁萱的速度要快,宁萱看准了位置,本该是能准确扣住它的死穴,却依旧被它滑开了,只是抓住了它的鱼尾。 宁萱把它提起来,想要等它脱离了水源之后再扣住它的死穴,然而银尾鱼已经酝酿好了大招,滋滋的雷电正要传到宁萱的掌心。 她第一次尝试对灵兽出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电顺着它的鱼鳞即将传达到她的掌心。 这时,从旁边横出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掐住了银尾鱼的死穴,只是瞬间,雷电就消失了。 在承怀的眼中,宁萱应对危险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瞪圆了眼睛,因为害怕,艳丽的脸蛋失去血色,差点忘记呼吸,她颤抖着手,提着这条死掉的银尾鱼。 她望着承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连承怀都以为她要哭了,却没想到她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慌张,还强装镇定地说:“仙尊,我抓到它了。” 若是换作自己的徒弟,承怀会就事论事地批评教育他们,但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的心脏好像变得柔软了,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 他想,如果说重了,她一定会哭的。 承怀想起他的师父说过,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掉眼泪。 他第一次觉得,师父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正确的。 是宁姑娘的话,她掉眼泪也没关系。 “嗯,你很勇敢。”她是非常勇敢的小姑娘。即便她被它伤害过,也有尝试的勇气,这样就很好了。 承怀的目光柔和,接过她手里的银尾鱼,替她处理这条鱼。 在他的余光里,宁萱攥住自己还在不停颤抖的右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像小孩一样拍了拍心口,小声安抚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动作有些孩子气,但承怀却不觉得她幼稚,反而还觉得小姑娘又可怜又可爱。 宁萱呼出一口气,跟在仙尊身后,专心看他娴熟地烤这两条鱼。 烤鱼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宁萱捂住不停咕咕叫的肚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烤鱼。 承怀把宁萱自己抓的那条银尾鱼烤好,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仙尊!”宁萱接过烤鱼,对他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 承怀应下她这声谢,慢条斯理地吃另外一条烤鱼。 宁萱平日里吃饭都不怎么顾及自己的形象,今日却不同,她接过烤鱼后,正要大快朵颐,瞧见一旁的承怀仙尊吃相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收敛了动作,举着烤鱼,挺直腰杆,学着承怀仙尊的样子,仔细品味自己的“劳动成果”。 承怀抬头就看见宁萱每吃一口鱼肉,就要停下来咀嚼多次才咽下去。 他不明白,没有滋味的鱼肉,她也能吃得这样珍惜?或者,她很喜欢这样的口味? 承怀对待食物的态度不会浪费,却无法做到像宁萱一样吃得这样开心,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样的鱼肉好吃,于是他忍不住问宁萱:“好吃吗?” 宁萱用力点头,虽然它没有味道,但它毕竟是灵兽肉,肉质本身就鲜嫩无比,而且,它是仙尊为她亲手烤的鱼! “好吃!” 承怀望向她,眼神带了几分怜惜。 看来小姑娘从未吃过什么好吃的食物,若是他们出去了,他想带她去吃更好吃的灵肉。 作者有话说: 渐入佳境了,朋友们! ps:我好喜欢女儿,呜呜呜。如果有人说她一句不好,我会狠狠哭的。 第5章 宁萱吃饱喝足之后,便开始犯困了。 她悄悄地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眼眸盈着水光,望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承怀。 仙尊长得又好看,心地又善良,还非常体贴温柔。宁萱撑着脑袋,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盯着人家看入了神。 承怀早在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原以为宁萱要与他说些什么,可是等了一会儿,她依旧没有开口。 他睁开眼睛,宁萱立刻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面,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承怀:? 宁萱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仙尊一睁开眼睛,便看向了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还是说,他也在注意着她?不过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仙尊也只能注意她了。 她撇了撇嘴,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心脏一会儿像是泡在蜜糖里似的甜蜜,一会儿又像是被揪住一般酸酸涩涩。 “这里的灵气不多,只能孕育一些低阶灵兽,我刚刚已经探查过了,没有其他灵兽,暂时很安全。宁姑娘可以先休息,我们明日再启程。”承怀以为宁萱是犯困了,又怕遇到危险,不好意思跟他开口,这才盯着他看。 宁萱其实没想那么多,她甚至也没想过这里会出现什么危险。 “秘境会很危险吗?” 承怀发现,似乎很多对于他们而言的常识,宁姑娘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合欢宗的人都是怎么教她的,但想到这个秘境的规则,又联想到宁萱的体质,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人为创造的秘境需要用大量灵气维系,多出来的灵气在秘境之中聚集在一起,便会孕育新的生命,就像这片绿洲。”承怀耐心解释,“与自然产生的秘境不同,人为创造的秘境不符合规律,便会出现很多不稳定因素,比如……有的人造秘境会出现两个太阳,三个月亮。” 宁萱想象着有两个太阳和三个月亮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在这片大漠里,有一个太阳就已经够她受的了,竟然还有两个,那也太可怕了吧! 承怀见她瞪圆了眼睛,像在听什么奇幻故事,对于她来说,外界的事物都是新奇的,她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一个合欢宗而已。 “出去之后……”他张了张唇,正打算说些什么,手背感觉到一滴湿润。 不同于一般的雨水,它滴在人的皮肤上便像是要把人烧出一个洞,灼痛难忍。 月光被乌云遮蔽,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发着幽光的潭水平静无比。 承怀拧着眉头,站起身,“我们得走了。” 宁萱见仙尊神情严肃,意识到了危险,跟着仙尊一起站起身,手里抱着原本用来装酒的水囊,准备出发。 承怀的手放在腰间,但很快又垂了下来,率先往林子里的一个方向走去,步速不快,像是怕她没跟上。 宁萱的注意力全在承怀的身上,她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原先以为他的伤势还没好,但仔细一想,那个位置应当是仙尊的剑。 她想起以前,有个合欢宗弟子带了一名剑修回宗双修,结束之后,弟子抱怨连连,说他再也不要找剑修双修了,原是这名剑修爱剑多过爱做那档子事,就连双修的时候,剑都得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合欢宗弟子生怕对方一个不满意,把他脑袋削下来。 可想而知,剑对于它的主人有多重要。 宁萱咬着下唇,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带上仙尊的剑一起走,虽然那把剑真的很重…… 天色越来越阴沉,而且远离了那片水潭之后,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宁萱没有承怀仙尊的目力这么好,她只能靠前面人的脚步声,磕磕绊绊地跟上承怀。 回想起刚刚仙尊说的“秘境里有不稳定因素”,宁萱遍体生寒。 当年她初来合欢宗,有些弟子故意在夜深人静的大晚上装神弄鬼去吓她。 宁萱的胆子不大,精神异常敏感,即便后来合欢宗宗主下令不准晚上靠近圣地,宁萱也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整晚整晚睡不着。 特别是当打雷的雨天,寂静的圣地越发阴冷,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吹进来,风声就像有人在哭泣,呜咽的声音让宁萱敏感的精神越发脆弱。 宁萱感受到了风的湿润,应当是要下雨了。 她看不清道路,周围漆黑一片,耳朵好像覆了一层薄膜,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呼吸乱了节奏,难受至极。 衣服太长,绊住了她的脚步,宁萱张了张唇,想要叫承怀仙尊,可是她害怕仙尊觉得她拖了他的后腿,怕她给他带去麻烦。 宁萱硬是咬着下唇,咽下了所有声音。 人对于未知总是带有一层天然的畏惧。宁萱越是害怕,脑子就越乱,她努力地跟上前面的脚步声,但她的感知好像欺骗了她,脚步声一会儿从前面传来,一会儿又从后面传来。 突然,她的动作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脚踝被绊住,仿佛有一双从地里长出来的人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宁萱死死咬着下唇,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太害怕了。 走在前面的承怀用手折断挡在前面的树枝,好给后来的宁萱开路,一回头,发现原本紧跟着自己的姑娘不见了,他的心脏往下沉落,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宁姑娘?”承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与往日的沉稳不同,变得急切起来。 他腰上那道口子在他情绪波动的时候,悄然伸出一缕魔丝,在空气中寻找一个落脚点,但在承怀找到宁萱的时候,那点波动的情绪就平静了下来,魔丝找不到落脚点,只能挫败地收了回去。 承怀看见小姑娘抱着脑袋,缩成一小团,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靠近的时候,还能听到她克制的哭声。明明已经害怕成这样了,也没有寻求他人的帮助,不知道是对于他的不信任,还是对于所有人的不信任。 “宁姑娘,放心,你很安全。” 承怀的声音像是划破黑暗的光刃,宁萱脆弱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黑暗和模糊的视线让她看不见承怀的所在。 她望着声音的方向,却无法凝聚焦点,茫然地仰着头,像是迷路的孩子,承怀的心脏变得柔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力度很轻,掌心的滚烫贴在她冰凉的手腕上。宁萱急于寻找一个安全的港湾,而她的安全感来源,几乎都是承怀仙尊,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起身的时候,下意识抱住了承怀的手臂。 她的手很凉,但身体却是温热的。承怀在她靠近的时候,又一次嗅到了那股幽香,身体僵硬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宁萱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询问:“仙、仙尊,能不能,让我牵着您,我、我看不见路。” 承怀垂眸望着身边的姑娘,他可以肯定,如果他拒绝的话,宁姑娘一定会缩回她的壳里,与他保持距离,因为仅仅只是向他请求,就已经花费了她莫大的勇气了。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蜷缩成拳又缓缓松开,拒绝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个弯,最后却化作一个字:“好。” 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伤口处的魔丝又一次伸了出来,绕了个圈子,搭在了他的灵脉上。 作者有话说: 假期快乐~ 第6章 两人还未走出这片区域,雨就下了起来。 这片绿洲没有能够躲雨的地方,雨水打在皮肤上,烫得宁萱倒吸一口凉气。 承怀护住宁萱,不顾自己被雨淋到的疼痛,继续往前面快步走去,安抚道:“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宁萱嗅到从承怀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味,心下一惊,“仙尊,您的伤口……” “无碍,出去再说。”承怀的伤处随着他的走动磨得生疼,本就还没愈合完全,现在更是直接开裂,特别是他腰间那处口子,他感觉到魔胎正在隐隐作祟,但现在并不是对付它的时候,干脆一手按住魔胎的所在处。 魔胎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警告,不敢再动作,静悄悄地呆在原处。 宁萱现在身体恢复完全,而且还有灵力,不比之前在大漠还要拖着仙尊走路,如果她夜视能力够好,也不害怕,甚至可以做到健步如飞。 她完全信任承怀仙尊能够庇护她安全,但她害怕仙尊的伤势再次发作,又只剩下她一人。 承怀拧着眉头,他发现这雨水的不对劲。虽然他灵力亏空,但他的体质依旧是原来的体质,不同于凡人,也不同于修炼不到家的宁萱,若是普通的雨水,绝不会让他感觉到不适,然而这雨水更像是特意制造出来的困境,为的是…… 让人放弃希望,心甘情愿走向可以离开的捷径。 承怀垂眸看向身旁的宁萱,他想,如果现在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的话,恐怕她已经…… 魔胎吸收了承怀的情绪,若它能言语,一定会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毕竟这是仙尊的情感,比吸收一千个普通凡人的情感,还要享受。 它搭在灵脉上的魔丝从头发丝般纤细渐渐变粗,只是怕被本人发现,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只敢虚搭在上头。 承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只是一眨眼,他这个念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定要走出这片区域的坚定。 他并未深究这是为何,因为比起刚刚突然生出的情感,坚定目标,不为其他所累,更像他本人平日的作风。 雨水的侵蚀渐渐消磨了承怀的体力,被雨水附着的地方,伤口不仅无法自愈,还更加严重了,剩下全凭自己的意志强撑。 宁萱再往前多走一步,肩膀突然一沉。承怀仙尊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停下没有再动。 “仙尊,您怎么样了?”宁萱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掌心抚过承怀的手背,才发现他的手现在已经冰凉无比,跟之前的温热截然相反。 她看不见承怀此时的脸色,只能靠猜测,恐怕仙尊现在的状况不大好了。 承怀按着腰部的伤处,他无法开口回答宁萱的问题,怕他的声线不稳,反倒让她担心,慌乱之下,又如刚才那般,走不动路。 他伸出食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宁萱的唇触及到承怀的食指,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摒住了呼吸,紧张得不敢说话。 在黑暗之中,其他感官变得越发敏感,她听见除了雨声之外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像是来自于身边,应当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朝着他们靠近。 地面微微颤动,未知的危险逐步逼近。 承怀反手握住宁萱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的身后,自己直面声源,微微侧过脸,对宁萱说:“你……” 刚开口说第一个字,宁萱便察觉到仙尊的声音的不同,他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强忍着什么,声音强行镇定下来,继续道:“顺着这个方向继续往前走,这是我们来时的路,不会有其他危险,去吧。” 他的语速很快,说完就直接往宁萱肩膀上一推,示意她快走。 宁萱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自己往前跑了数米,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嗅不到仙尊身上的血腥气,只有湿润的气息,而且刚刚听到的摩擦声也突然静了下来,剩下她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跳和因为运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仙尊没有选择冒险地往前走,而是选择了他们来时的道路,折返回去,避开这诡异的大雨。 宁萱脑子里只有承怀仙尊的命令,即便她什么都看不见,即便尖锐的树枝刮破了她的皮肤,也不敢停下脚步。 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承怀仙尊帮她挡下了危险,所以她是安全的,只要她按照仙尊所说的去做,她就能逃出去。 明明恢复了健康的身体,又有灵气加成,她能一下子跑得很远,可是她的灵魂却像是负担了几万斤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仙尊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不是还没好吗?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什么东西?仙尊能对付得了它吗?宁萱脑子乱糟糟的,却也很清楚,自己在仙尊的身边,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反而还会拖他的后腿。 当她听见身后传来凄厉且尖锐的吼声时,脑海像是炸开了一般,突然止住了脚步,鸡皮疙瘩像细小的虫子一般爬上了她的皮肤。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小了,淅淅沥沥的,根本伤害不到她。 宁萱才发现,她已经跑到了绿洲的边缘,皎洁的月光照在大漠之中,只要她跨出一步,便能逃离乌云。 身后的吼声越发凄惨,声波将她周围的树叶震得摇摆起来。 宁萱跑进了沙漠,仰头看向天空,沙漠这边是皎洁的月光,是漫天繁星,而绿洲这边却被乌云所压,大雨倾盆而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根本无法帮助仙尊什么,还会拖累他,所以她只能努力去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脑海里闪过仙尊时不时按向腰间的位置。她攥紧了自己的掌心,用星星辨认方向,朝着自己来时的路狂奔。 宁萱对于在意的人,一向细心敏锐。仙尊原先醒来的时候,就在找他的剑,后来给她处理鱼的时候,包括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找剑。 她要找到仙尊的剑。 时间飞速流逝,绿洲内,一头约莫有两人高的巨兽俯低身子,左眼流出蓝色的血液,喉咙挤出怒吼,不停地甩着脑袋,试图把自己身上的人甩下去。 承怀抓住它的角,贴着它的后背,右手沾着巨兽从眼睛里流出的蓝血,在黑暗之中发着蓝色的幽光,伸手试图掰下它的尖角。 大雨下得越来越急,雨水与他手上的蓝血融合,发出“滋滋”的声音,如同被腐蚀一般。 承怀很快就认出了这个灵兽。 雨靛幻兽,所到之处,必会下雨,它的血液和雨水混合,是一种有害的毒药,也有人把它的血液用作作画的颜料,这种蓝又名——雨靛蓝,又因为它在黑暗之中也会发光,于是广受欢迎。 疼痛让承怀越发清醒,他用尽全力,掰断了幻兽的角,然后狠狠刺入它的后背。 幻兽凄厉的惨叫声把承怀的耳膜几乎都要震破了,他身体各处的伤口彻底开裂,雨水混着他的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衫。 承怀终于被它从后背甩了下来,整个人飞撞到大树,差点把树干折断。 他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各处都移了位,特别是他的骨头,仿佛全都断裂了,疼痛到几乎麻木。 幻兽的蓝血发着幽光,流淌了一地,与承怀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这种混合后的蓝色显得更加色彩瑰丽。 它亮出尖利的爪子,朝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缓慢移动。 这本该是它的猎物。 承怀半睁着眼睛,视线被雨水模糊,身侧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试图屈了屈手指。 他垂下眼眸,看向自己腰间的口子。 趁他虚弱,魔胎伸出魔丝,肆无忌惮地吸收周围可以利用的一切。 然而它最喜欢的还是承怀的感情,在发现其他东西吸收了跟没吸收一样后,它便失望地收回了魔丝,等待承怀死去,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他的情感变得很淡很淡,好像这一刻死去,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幻兽的爪子正要拍下来的时候,它的身体突然倒下,从后背扎进去的角流出越来越多的蓝血。 它低声嘶吼着,用完好的左眼死死瞪着眼前的“猎物”。 一人一兽都受了重伤,几乎快要死去。 承怀的呼吸越来越轻,他很清楚,如果僵持不下,幻兽会在雨水之中补充它需要的能量,很快就会恢复伤势,而他恐怕会尸骨无存。 生出的一点求生欲很快又被魔胎吞食了,如今它强他弱,自是争不过魔胎。 承怀不知道魔胎在“偷吃”他的情感,只是再一闭眼,便不想睁开了。 他刚闭上眼睛,便又听到了那个先前昏迷时常常能听见的声音。 “仙尊!” 承怀猛地睁开眼睛。 魔胎感受到他澎湃的情感波动,如同巨大的浪潮,一下子把它拍晕了过去,魔丝便一蹶不振了。 满地发着幽光的蓝色血液里,小姑娘披着他的长衫,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剑,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迸发出美丽的光采,好像只要见到他,所有的危险都会离她而去,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承怀想,她需要他。 作者有话说: 浅嗑一口。 第7章 虽然宁萱的胆子不大,修炼不到家,好在她脑子还算好使,走过的路只需要一遍就能记住。当时她把仙尊的剑丢下,本就心怀愧疚,还特地找了个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把剑竖在石头前,用自己的紫纱绑在上头,显得有仪式感一些,毕竟……这可是仙尊的剑啊! 宁萱对于有关承怀仙尊的一切事物,都带着天然的好感,所以她折返回来找剑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便也找到了那把埋在沙子里的剑。 她徒手把剑挖了出来,不顾自己的手被沙子磨成什么样了,本来修建圆润的指甲都被沙石划拉得十分难看,还有一些细小的沙子嵌入指甲中,扎得她非常难受。 但她想,她的难受一定不及现在仙尊所受危险的万分之一。 仙尊是为了保护她,才会陷入险境,她绝不能……抛弃他。 就像当时她明明可以抛下承怀,自己跑去绿洲休息一样,如今的宁萱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偷生。 在黎明到来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宁萱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灵力,才终于赶到了绿洲。 她看到了激烈的战况,泛着蓝光的血流淌了一地,几乎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那头巨大的幻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宁萱生怕自己来晚了,好在绕过这头巨兽,找到了坐在地上的人影。 “仙尊!” 光线不足,宁萱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个人影,她确信这秘境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人,于是除她之外,便只有承怀仙尊了。 她在看到承怀后,悬着的心脏才终于落了下来,只要见到仙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萱抱着剑,小跑着过来,越是靠近,越是心惊,她发现承怀仙尊满身是血,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承怀仙尊,您……您怎么样了?”宁萱将自己怀里的剑递交到承怀的手里,望见承怀的眼睛还有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仿佛在确认什么,连忙道,“仙尊,我把您的剑找回来了。” 宁萱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比之前还要浓郁,连忙用自己最后一点灵力为他施展治疗术,至少先把他的血止住。 承怀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 若是幻兽不死,这雨便会一直下,他的伤便一直无法自愈。 宁萱耳边都是雨声,听不清承怀说的话,着急之下,便凑上前,几乎用耳朵贴住了他的唇,“仙尊,您说什么?慢慢说,不要着急。” 她耗空了体内的灵力去施展治疗术,然而承怀的声音却依旧如同游丝一般,顺着风飘散了。 宁萱想起长老曾经说过的禁术,她是天阴之体,是天生身怀仙骨之人,在情急之下,使用仙骨内储存的灵力也无不可。 长老并不想教她这些,许是怕她生出异心,不过那些讨厌她的合欢宗弟子就喜欢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大方方地把记载禁术的书丢到她的面前,还逐字逐句地教她。恨不得宁萱使用上面的术法。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因为它对于人体损害极大。 宁萱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按照记忆里的内容,从仙骨抽调灵力,施展治疗术救起承怀。 承怀感觉到一股纯粹至极的灵气顺着他的伤口流入体内,这样的灵气跟刚刚宁萱给他使用的法术不同,让他的伤口飞速愈合的同时,他也恢复了力气。 他一把握住宁萱的手腕,止住了她继续输送灵气的动作。 宁萱的身体如同被人抽干了生命力,娇俏的脸蛋上几乎毫无血色,只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盯着承怀看。 承怀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被宁萱用心头血写下的血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以命换命的禁术。 他又惊又怒,眼角发红,攥着宁萱的手腕,失控般用力。 宁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触及到承怀的眼神,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的模样,一时间心脏七上八下。 虽然承怀仙尊没有说什么,她却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说:“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承怀将她带回来的本命剑从剑鞘里抽出,用剑支撑着身子站起,一步步走向那头幻兽。 幻兽意识到了危险,想要逃离,可是它后背的伤却让它动弹不得。 承怀举剑,往下一劈。 只是一剑,刚刚几乎要把承怀逼死的幻兽,就瞬间消散于天地。 天空的乌云散开,曙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上。 宁萱仰头看向天空,不再下雨了,身上灼痛的雨水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冰冰凉凉的。 承怀收起自己的剑,在宁萱面前单膝跪下,与宁萱对视,他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展开过,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你不该用禁术救我。”最后甚至连对她生气大吼都没有做到,而是板着一张脸,像说教一般说她不该如此。 宁萱原本在害怕仙尊对她生气,可是没想到仙尊就连生气的样子,也这样温柔。 “可是仙尊也救了我。” 承怀本想像教训自己徒弟一样教训宁萱一顿,好让她知道使用禁术的后果很严重,可是对上宁萱苍白的脸色,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他始终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正道之士,便是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救你是应该的。而你的灵力只有这么多,使用禁术,用你的生命力去换灵气,稍有不慎,你也会死,知道吗?” 宁萱咬着下唇,眼眶瞬间就红了,盈盈水光徜徉在她的眼眸里,仿佛一眨眼,它就会掉下泪珠子。 承怀手足无措,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心脏生疼。眼泪本该对他毫无作用,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哭喊着求他饶过一命,他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可是面对宁萱,一切就不一样了。 “宁姑娘……”承怀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宁萱的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委屈地望着他,不言不语的,把所有难过都憋在心里,反倒更加可怜了。 她一眨眼,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承怀的手背上,比刚刚的雨水更疼,像是要在他的心上灼出一个洞。 承怀从未对谁低头道歉过,他也从未犯过什么错误,他一向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可现如今,他却觉得把宁萱惹哭,是他犯得最大的错误。 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 “仙、仙尊,为什么我不能救你?”宁萱哽咽着问他,她的语气里带着怨气,明明她救下了他,他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说,一直在责怪她救了他,难道救人也有错吗? 承怀听见她的语气,心里越发难受。 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垂下眼眸,却看见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鲜血淋漓,指甲盖里嵌入了沙石,手腕还有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攥出的红痕。 “不是不能救我,而是要量力而行。你还很年轻,做事全凭一腔热血,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考虑过以后会不会后悔。你用命救我,即便救下我了,我也不会开心,我只会想,你还没有享受过你的大好年华,就因为救我而丧了命,一点也不值得。” 承怀的声音逐渐变得平静,他捧起宁萱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掌心,拇指轻轻擦过她受伤的地方。 宁萱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分明看出了他对她的怜惜。 她从来没有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过怜惜,除了他。 “我觉得值得。”宁萱的语气无比坚定。 但是放在承怀的眼里,她跟赌气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承怀做了个深呼吸,问她:“手疼不疼?” 宁萱成功被他转移了话题,连忙摇头,“不疼。” 承怀第一次有了坏心眼,微微用力地按了一下她伤处,宁萱疼得皱起了脸。 “不疼?”他故意问。 宁萱心虚地回答:“有点疼。” 承怀站起身,将她顺势拉起来,但宁萱因为抽调了仙骨的灵力,身体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在承怀的身上,她正要解释什么,身体突然失重,便被承怀仙尊抱了起来。 宁萱惊愕地望着他,心跳如雷,“仙、仙尊。” “这便是你使用禁术的下场。”承怀的意思是说,她站都站不起来了,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用禁术了。 宁萱却误解了。 她感受到仙尊的体温,他的心跳,以及他的气息。两人靠得极近,承怀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往潭水的方向走去,宁萱的目光被他完美的侧颜所吸引,视线自他的眉骨往下描绘,落在他滚动的喉结,再往下滑入,却不得见了。 在某一瞬间,她想,她想和仙尊双修,并不是因为仅仅想从秘境出去而已。 作者有话说: 差一点赶上双更! 第8章 两人又回到了潭水所在的地方。 宁萱因为灵力使用过度,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承怀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全,刚刚用剑斩杀幻兽更是耗光了宁萱传给他的全部灵气,现在只能盘腿打坐休息,尽量让自己的伤势恢复得快些,可以启程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静下来之后,一切声音都变得如此清晰可闻。 “仙尊……”宁萱的呓语让闭目养神的承怀睁开了眼睛,他抬眸看向宁萱。 她靠在树干上,微微卷曲的长发半干地拢在脸旁,或许是太过疲累,睡梦中也依旧不安稳,双拳紧握,好像准备随时作战。 脆弱又勇敢。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 承怀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一位姑娘看了许久,这若是放在往常,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腰间那道还未好全的口子悠悠地伸出一根魔丝,趁着承怀虚弱和未发觉之时,又一次搭在了他的灵脉上,这一回它更加明目张胆,甚至学会模拟人类的情绪。 魔胎在魔界时,便以情绪为食,那些情绪并不美味,却是它的营养来源,比如……贪婪、厌恶、色.欲。 宁萱睡得的确不好,过了十几年平稳日子,虽然偶尔会有合欢宗弟子来找她麻烦,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见到承怀仙尊之后才开始的,现在经历的这些,比她以前所有经历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拖着承怀仙尊走在大漠里,一回头,承怀仙尊变成了她儿时在庙里看见的画像,一会儿又梦到承怀仙尊给她烤了很多鱼,她正吃得高兴,突然出现的幻兽打翻了她的烤鱼,一爪子把她撕碎。临死前,她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承怀仙尊,没有一点生气。 宁萱从梦里惊醒,睁大了眼睛,难以平复心情,连忙去寻找承怀,看见他沉静地望着自己,一时没能控制自己,扑进承怀的怀中,失而复得般抱住他的脖子,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还好好地活着。 承怀只见宁萱醒来后便红着眼睛着急找他,目光触及到他后,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忘记了反应,双手悬在空中,找不到落下的地方。 如果他足够坦荡,便能够大大方方地安慰她,可是他却很明白,他根本无法坦荡地告诉自己,宁萱和他所保护的众生一样,只是众生的一员。 她是不同的。 可是她的不同……源自于哪里? 承怀皱起眉头。 天阴之体自带的幽香从宁萱身上散发出来,香气微甜,让人身体不自觉地感觉燥热。 承怀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开宁萱,单手按住腰间蠢蠢欲动的魔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在合欢宗的时候,那些魔修会像是吃了什么增强修为的丹药一样,躁动不安,发狂一般试图伤害宁萱。 天阴之体在情绪波动的时候,便会散发出这样的幽香,蛊惑人心。 魔胎也受到了天阴之体的影响,又加上它先前吸收的“营养”,已经不是现在的承怀能够轻易拿捏的魔胎了,况且它在未成熟之时,本就是不死的。 只需要一点点情绪,它就能顺其而上,将这点情绪放大一百倍,一千倍。 宁萱被承怀用力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才隔了半米不到,她怔怔地望向承怀,眼里有惊慌,有失落,更多的却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她确认了承怀还在她的身边。 承怀的周身被她身上的香气完全包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太甜了。 他原本只想告诉宁萱男女授受不亲,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 “离我远点。” 宁萱被他生硬的语气震住,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着,眼睛微红,支支吾吾地道歉:“对、对不起。” 承怀不想看见她失落的样子,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呢?是他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仿佛在训斥她。 他只是希望她明白,要跟他人保持距离,特别是男人。 “我害怕仙尊您会出事,醒来看见您还在,真是太好了。”宁萱没有多想,她不觉得仙尊会伤害她,就算是之前她用了禁术,仙尊看起来这样生气,也没有对她做些什么。 承怀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眸,他当然知道她的不安,也知道她看见他的时候有多高兴。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这一点情绪被魔胎抓住,并且无限放大。 宁萱察觉到承怀仙尊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脸颊微红,她就知道仙尊不会真的对她生气。 “仙、仙尊。” 她的声音在承怀听来,仿佛掺了蜜,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它的情绪,不断跳动着,雀跃着,蛊惑着他往她的方向走去。 宁萱半坐在承怀的怀中,手腕还被承怀握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承怀仙尊的掌心变得尤其滚烫。 她望着承怀的眼睛,从仙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羞涩缓慢爬上她的脸庞。 在承怀的眼里,宁萱脸颊晕红,显得她这张漂亮的脸蛋越发美丽,就像是春日绽开的花,花香是甜的,不知道花蜜是否也如她本人一般甜美。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正在不断扩散,连他的耳朵都烧了起来。 “宁姑娘……”承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理智和情感仿佛把他的灵魂一分为二,理智告诉他,他现在的状态一定有问题,但他的情感却异常热切和澎湃,好像要将整个世界全部淹没。 宁萱也察觉到了承怀仙尊的不对劲,他的耳朵好红,怎么了?难道是他的伤?还是刚刚的灵兽有毒? 她伸手贴住承怀的额头,学着以前她生病时,来给她治病的大夫。 “仙尊,您的额头好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触碰让承怀的呼吸越发急促,偏生那甜滋滋的气味萦绕在他的周身,挥之不去。 他何止是只有额头发烫,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藏在他腰间的魔胎仅是个指甲盖大小的蛋,而它的魔丝却比它的本体还要大,趁着无人发觉,肆无忌惮地吸收着承怀和宁萱两人的情绪,就像是钓鱼一般,抛出一点鱼饵,就能得到双份的大鱼。 承怀握着宁萱的手腕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宁萱觉得疼,又不敢叫出声,她想,仙尊一定比她还要难受吧,如果能够分享他的半分疼痛,宁萱愿意承受。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承怀的理智终于战胜的情感,他摒住了呼吸,即便这会让他的伤口自愈得更慢。 他松开了宁萱的手腕,视线垂落,看见宁萱本就娇嫩的皮肤因为他过于用力,而出现了红痕。 “你……为什么不说?”承怀看见这道红痕,就在提醒着他刚刚自己对宁姑娘产生了什么念头,羞耻和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宁萱用长长的袖子遮盖住自己的手腕,坚强道:“比起仙尊身上的伤,我这点疼痛算什么呢?如果仙尊想要与我分担,请尽管来好了。总不能让仙尊独自一人承担危险和痛苦,我也可以和您一起分担!” 承怀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张了张唇,盯着这个有点傻气的姑娘,说不出话来。 奇异的幽香在蔓延,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下一刻,他便按住了宁萱的脑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亲吻她的唇瓣。 宁萱心跳如雷,她感觉到承怀的温柔和对她的怜惜,脑海里被惊喜和高兴完全填满,她几乎无法思考其他事情了。 汹涌的情感多得要溢出来,所以即便被不知名生物吞食掉一部分,她也不会发觉。 比起承怀仙尊的情感,魔胎发现了,宁萱的情感更加纯粹和美味,简直是极品! 当魔胎专注于吸收宁萱的情感,而忘记了控制承怀的情感,还模拟了魔修平日不加掩饰的爱意和欲望,承怀的理智便彻底崩溃,只剩下情感支配他的动作。 翻天覆地间,微风轻拂,潭水被搅乱。 游鱼从潭水里跃起,攀上高峰,又骤然落下,坠入湖中,与另一条游鱼一起戏耍。 贪婪的魔胎不满足于寄生于承怀的身体,于是悄悄换了个宿主,顺便带走了原宿主的全部情感。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移了位置,彻底发生了改变。 当事情结束之后,秘境的出口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 天阴之体对于修士来说,是最好的修炼鼎炉,即便对方不想,灵气也会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对方体内。 承怀的伤势在充沛的灵气之中已经全然恢复了,包括他腰间的那道口子,几乎看不出来他曾经受过伤。 承怀坐起身,垂眸看向因为过于疲累而昏睡过去的宁萱,疑惑地按着自己已然平静的心脏。 为什么……他对她生不出任何感情?他的心脏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那些欢愉就如同一个泡沫,戳破之后,便只剩下空气。 承怀按向腰间,他的伤已经恢复了,原先藏在腰间的魔胎也不见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诡计多端的魔胎为他制造的虚假情感。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上别人? 第9章 宁萱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梦里她和承怀仙尊两情相悦,居住在不会有外人来打扰他们的世外桃源,生活幸福且美好。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心安,期待着未来能够快点到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几次想要醒过来,都像是被套在了一个壳子里,任凭她怎么努力,也醒不过来。 宁萱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她的灵力突然充沛,又突然消失,反复几次,她几乎快要累垮。 或许是她的努力有了效果,隐隐约约的,她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 “师尊带回来的这位宁姑娘昏迷已有一月之久,怎么还没醒过来?” “我已经去信桃花岛请医仙大人过来了,只是梓若先生的仙童说,先生在外云游,还未联系上他。” “师尊吩咐过,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宁姑娘,师妹,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师兄,等等!” “怎么了?” “……师尊还在合欢秘境寻找丢失的……吗?”说话的姑娘特意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词语含糊不清,宁萱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师妹你就放心吧,师尊已经完全恢复好身体了,合欢宗那个小小秘境,根本困不住师尊。而且,那个东西没有宿主,跑不出秘境的……” 对话到这里,两人越走越远,宁萱周围的环境安静下来,她又一次陷入了睡梦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编织的梦网兜住了她,便再难挣脱开来。 时间静静流淌,宁萱再次听见声音的时候,周身像是泡在温暖的泉水之中,一道温和的灵力正在替她修复支离破碎的灵脉。她对自己的身体几乎一无所知,但这道灵力却很清楚,顺着她的身体运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肚子,但是很快就抽离了出去。 “怎么会……真是命运弄人!茗儿,快去叫你师兄把承怀仙尊喊回来!”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涓涓细流,清澈泉水淌过山崖,语气急切又痛惜。 “可是师尊他还在找……” “他要找的,就在这里。” 宁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又过了不久,她感觉口中一阵苦涩,所有知觉都恢复了,不像之前那样要拼命打破壳子才能醒来,她只需要动动眼皮子,就能睁眼了。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位年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宁姑娘醒了,梓若先生!”这位姑娘看见她醒了,连忙去喊人。 宁萱扶着床榻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动作都变得僵硬无比,而且她的小腹竟然隆了起来。 她瞪圆了眼睛,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小腹,下意识把手放在腹部。 为什么一觉睡醒,她的身体好像不属于她了? 门口传来不小的动静,宁萱抬头看去,在进门的几人里,一眼便认出了承怀仙尊。 与在合欢宗碰见的承怀仙尊不同,此时的他更像是庙里被凡人供奉的神仙,与画像里的他一模一样,身着洁净的月白色衣衫,周身气质清冷,俊美的容颜,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温情,跟宁萱所认识的承怀似乎有哪里不同。 宁萱甚至不敢认他了。原来回到仙界的仙尊是这样的。跟她相比,几乎身处两个世界的。意识到这一点,她张了张唇,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师尊,宁姑娘一定是渴了,我去给她倒灵泉水。”陌生的姑娘对承怀仙尊一拜。 承怀仙尊对她露出淡淡的笑意,“去吧。” 眼里的温和让宁萱安心下来,他没有变,还是那个温柔的仙尊。 “我去看看师妹。”另一个抱剑弟子也告辞退出房间。 宁萱将视线转移到承怀仙尊身旁那位陌生青年身上,他容貌清俊,长发半束,腰间悬挂一个小巧的玉葫芦,靠近的时候,还可以嗅到自他身上传来的药草味,有点苦涩,像是她在昏迷中品尝到的苦涩。 “在下杜梓若,桃花岛医仙。”杜梓若接收到宁萱好奇的眼神,对她做了个自我介绍。 宁萱环顾了一圈,又望向承怀仙尊,在陌生的环境里,她自然是寻求最熟悉的人的帮助。 承怀说:“这里是苍澜山。刚刚出去的是我的两个徒弟。合欢宗已经被魔修所灭,你若没有去处,可以暂且在这里住下。” 没有关心她,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直接陈述目前的现状。 宁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劲,好像在合欢秘境之中,和在合欢秘境之外的承怀仙尊不是一个人。 又或者说,对待她的态度天差地别。 “仙尊?”宁萱的声音沙哑,轻得像是在风中一吹便散。 承怀从杜梓若的口中得知,宁萱怀了他的孩子,魔胎借由他腹中胎儿的掩饰,瞒过了所有人,趁着这段时机,已经完全与胎儿融合在了一起。 他和宁萱的结合,所生下的孩子天生自带仙骨和灵力,出世便是天才,魔胎与他们的孩子融合,根本无须像每一任魔王一样,吸收天地间所有邪念和人的情感,只需要待时机成熟,它便能撕破宁萱的肚子,从她腹中爬出来,毁灭世界。 只要想到魔胎提前出世有他的一份力,承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就难以抑制,本该拯救苍生的人,反倒成了毁灭世界的推手,多么讽刺可笑。 但这本该与一无所知的宁萱无关,可是承怀每每看见宁萱的脸,心里就会涌动莫名的情感,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情感,好像心脏的某一块被掏空了,让他对待宁萱的时候,无法用对待他人时的态度去对待。 杜梓若也发觉了好友的不对劲,他与承怀认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他对谁冷言冷语,更何况他与这位宁姑娘,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宁姑娘刚醒,可能还不太清楚目前的情况。”杜梓若出来缓和气氛,正要走近宁萱,却被承怀拦住了。 承怀对着他摇了摇头。如今宁萱身怀魔胎,杜梓若在为她治疗的时候,差点沾染了魔气,太过危险,还是让他离她远点的好。 宁萱注意到了仙尊的动作,心念一动,仙尊不让其他男子靠近她,难道是吃味儿了? 承怀往前走了一步,接过话头,直言道:“那日过后,你怀了我的孩子。” 宁萱先是一愣,她肚子里的生命仿佛感觉到了她心境的变化,轻轻地拱了一下她放在小腹的掌心。 她怀了仙尊的孩子?!宁萱惊喜极了,她喜欢仙尊,这个孩子便是他们曾经有过感情的证明,合欢秘境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梦。 在承怀的眼中,她喜悦的表情变得格外刺眼。 他心里空缺的那块情感就像是会蔓延一般,渐渐占据了他整颗心脏,仿佛要将他完全掏空。 “但它不能留。” 宁萱蓦然抬头,看向承怀的眼神充满着震惊和不敢相信,一股酸意用上心头,眼睛瞬间就红了。什么意思?仙尊他不喜欢孩子吗?所以他想要杀死他们的孩子? 她的脑袋一阵晕眩。纵使宁萱再不谙世事,她也知道修士有多难怀孕生子,合欢宗内若有谁能怀孕,宗内都是将其捧在掌心里,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伤及胎儿。 宁萱一直很羡慕别人都有父母,合欢宗欺负她欺负得最狠的就是宗主的儿子,她能跟宗主告所有弟子的状,唯独说到他儿子,宗主就左耳进右耳出,几乎是无条件地包容他的孩子。 在她流浪的时候,她看见与她同样年龄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她的阿爹和阿娘还给她买了很多玩具和零嘴,三口之家过得特别幸福,不像她,流离失所,还被人追赶打骂。 当她看到自己隆起的小腹,隐约有个猜测,确认自己有了和仙尊的孩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喜欢仙尊,也想要当一位合格的母亲,她不会像宗主一样纵容自己的孩儿,她要教会它善良,温柔,强大,就跟仙尊一样,而如今,仙尊竟然说……不能留? 自承怀仙尊说出这句话之后,屋内的空气仿佛都不会流转了。杜梓若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那位宁姑娘,十分识相地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还顺手帮两人把房门关上。 给宁萱端来灵泉水的林茗儿刚刚踏进院子,就见梓若先生从屋内出来,用眼神询问他:“梓若先生,师尊和那位宁姑娘……” 杜梓若摆摆手,拢着她的肩膀,给她转了个方向,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晚点再过来。” 林茗儿皱着眉头,担心地朝屋内看去,叹息一声,随杜梓若一起走出了院外。 屋外时不时传来鸟鸣的声音,而屋内则安静得连头发丝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宁萱攥着衣服的指尖已然发白,她收回自己本来落在承怀仙尊身上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她从未穿过这样好料子的衣服,也从未穿过这么多衣服,层层叠叠的,把她完全包裹了起来,领子几乎包裹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承怀仙尊见她平复下来了,便继续道:“待胎儿成形打掉后,你若想继续修炼,我会去信灵音阁,那处都是女修,对你的修炼……” “仙尊大人,您是在跟我讨论如何杀死自己的孩子吗?”宁萱强撑着床,赤着双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宁萱在合欢宗被养得极好,她的皮肤娇嫩,体态丰腴,一眼看去,是一位身材极好的美人,而现在她怀了肚子里的孩子,体内的灵力即便在灵气充裕的苍澜山,也是接近枯涸的状态,而且这段时间里,她喝的都是药汤,身体日渐消瘦,衣服像是挂在她身上一般,跟承怀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几乎是两幅模样。 在承怀的印象里,宁萱从不敢惹他生气,每次对他说话时,语气温柔中带着点怯弱,望向他的眼神坚强又脆弱,然而当他说起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宁萱就像换了一个人,她对他又怒又怨。 承怀凝视着她。 眼前的姑娘长发披散,嘴唇发白,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眨一眨眼,就能落下泪来,她双手拢着自己的肩膀,朝着他一步步靠近。承怀第一次发觉,她是如此娇小。 宁萱在他的面前站定,若是放在以前,她哪里敢对仙尊生气,可是那日她分明看清了仙尊的眼神,他对她同样抱有爱意,为什么现在的他看向她的眼里只有漠然? 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就变化得如此之大。 “宁姑娘,你的宗门是被魔修所灭,你应当知道魔修的邪恶。当日你我被魔胎所蛊惑,才会犯下错误。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与魔胎融合,待胎儿成形之后,便是杀死它的最佳时机。”承怀将那日他们发生的事情说成了一个错误,他的心缺了一块,他对宁萱的情感被魔胎转移时全部带走,站在他的视角,这样说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他来说,那的确是个错误,他对宁姑娘或许有感谢之情,但远远不到与她结合的地步,定是魔胎的蛊惑,才会如此。 他想,宁姑娘也是被魔胎蛊惑才会犯错,所以她对于魔胎也该是深恶痛绝才是。 宁萱盯着承怀的眼睛,确信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违背自己心意,她的心像是被刀刃滚过,扎得鲜血淋漓。 他说那只是一个错误,可是对宁萱来说,那分明是他们情之所至,是他们爱情的开始,怎么可能是错误?! “我只恨魔修没有来得早一些,让合欢宗灭门灭得更快一点。”宁萱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挤出这句话。 承怀敏锐地感觉到了魔气,他眉头紧锁,盯着宁萱的肚子。 魔胎与他们的胎儿相融合,胎儿察觉到母亲的情绪波动,泄出魔气想要保护宁萱。 宁萱修炼不到家,看不见空气中的魔气,浓郁得发红,正附着在她的肚子上,像是随时准备攻击承怀。 不知不觉中,宁萱的情绪也被魔气感染,内心的阴暗面越来越大,她回忆起自己在合欢宗的种种,又想起刚刚在屋内看见的陌生姑娘。 那位姑娘身着立领弟子服,说话做事稳重有礼,不像她,与承怀仙尊第一次见面就衣着暴露,幼稚又轻浮,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怪不得了,承怀仙尊离开合欢秘境之后,便对她只剩下淡漠。 这仙界的花过于美丽,她只是限定世界的那一朵,离开了那个世界,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承怀攥紧掌心,“宁姑娘,你已经被魔胎蛊惑了。” 他的目光落在魔气最浓郁的地方,眼神对胎儿的杀意几乎已经藏不住了。 宁萱在魔胎的诱惑下,神经变得脆弱又敏感,只需要外界一点风吹草动,就像火星子落在了大草原上,只需一撩,便熊熊燃烧起来。 她一把握住承怀的手腕,让他的手掌抵住她纤细的脖子。 承怀在她靠近的时候微微失了神,低头盯着她动作。 宁萱仰起头,决绝地望着他,“仙尊您说我被魔胎蛊惑了,那我也是魔了?您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宗旨,不如也把我杀了?”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的灵魂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一个害怕得瑟瑟发抖,一个带着不死不休的勇气,誓要从承怀口中得到答案。 承怀的大掌就贴着她的喉咙,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害怕到吞咽的动作,明明就怕得要死,却依旧这么去做了,无知又无畏。 他曾与杜梓若讨论过,若是宁萱死了,与胎儿完全融合的魔胎也会死,但如果是胎儿成形时杀死它,就可以做到留母去子,宁萱只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便能和从前一样。 前提是……她能熬到魔胎成形的时候。 “宁萱。”承怀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他的手掌只是虚虚地搭在她的脖子上,以他的能力,他甚至不需要用到灵力,只用他百分之一的力气,都能够拧断她的脖子。 “何至于此。”他说。 宁萱望进他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里的自己。 他没有生气,更多的是无奈。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她毫无感情,连生气也没有。 宁萱盈在眼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承怀背过身去,“宁姑娘,好好休息。” 他没有再回过头,直接踏出了屋子。 落日的余晖从门口照射进来,萧瑟的院子吹过一阵微凉的风。 宁萱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明明在秘境之中,他不是这样的,为什么? 承怀踏出院子后,顿住脚步,蜷缩的拳头负在身后,微微颤抖。 在他看到她眼泪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竟是在秘境中最后的那日,她躺在他的怀里,又哭又笑,呢喃着问他:“你会带我回家吗?” 他空缺的心脏透进了冷风,沉重又虚无。 作者有话说: 剧情急转直下。 不太擅长写虐文,所以这段会过得很快。 第10章 在承怀走后,宁萱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些年来,她从未自己决定过什么,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如同浮萍,漂到哪里便算哪里。 她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会对她说“自愿被枷锁束缚很可悲”的人,便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可承怀所说的“待胎儿成形”,跟合欢宗对她的“待天阴之体成熟”又有什么分别? 都是在利用她。 她的存在,就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宁萱感觉到一阵恶心,还未来得及找木盆,只是艰难起了个身,便不受控制地呕出一滩黑血。 她的喉咙仿佛被岩浆流过,灼烧感让她无法出声,恶心上涌,她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呕净,可偏偏体内的恶心感只是不停翻滚上涌着,无法找到一个口子宣泄出来。 原以为光是呕吐就能结束了,紧接着便是她的小腿抽筋,疼痛让她的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了,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 不仅如此,她怀的不是普通的胎儿,当她情绪平复下来之后,肚子里的胎儿就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一样,时时刻刻都需要忍受肚里有一团火球似的东西在不断冲撞。 然而当她烦躁不安的情绪上涌,肚里的胎儿被她的情绪喂饱了,又能安静下来片刻。如此反复折磨着她的身体和精神。 对于合欢宗来说,她的天阴之体能够助他们修炼,越是成熟的天阴之体,修炼提升的幅度便越大。对于承怀仙尊来说,她不过是借来孕育魔胎成熟的工具,天下苍生会因出世的魔胎受苦,而她现在就在受苦。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为他们修炼牺牲,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为天下苍生牺牲。 她没有接受过教育,应该说,她根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更别提让她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之类的道理。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人不自己来体验一下,受苦受难几个月,满怀希望和爱意地期待孩子的来临,又将它亲手夺走? 宁萱攥紧了身下的被子。 命运待她何其不公。 她未发觉,魔气自胎儿向外扩散,悄悄地搭上了她纯白无暇的仙骨。仙骨的骨身出现了一条裂缝,这是先前宁萱使用禁术后才出现的裂缝。魔气便顺着这条裂缝,在仙骨内安了家。 因天阴之体的罕见和短命,没有人知道,它本来该是修魔的最佳体质。 宁萱感觉到一阵寒冷,这种寒冷来自于她的身体内部,刺骨的寒意让她不断哆嗦,牙齿都在打颤,无论她盖上多少层被子都于事无补。 只要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便会闪过承怀漠然的眼神,她做了个深呼吸,依旧无法驱赶走那些阴暗的情绪。 又是一波疼痛来袭,她终于忍受不住,吃痛出声,然而她的声音却像是被粗粝的沙子摩擦般,沙哑难听。 另外一边,杜梓若正在教林茗儿如何照顾宁萱和她肚子里的魔胎。 “魔胎与凡胎不同,我预计它只需三月,便能彻底成形。只是这三月看起来短,对于宁姑娘来说,恐怕是度日如年。”杜梓若叹息道。 林茗儿提着毛笔,正打算记下梓若先生叮嘱的事项,听他这么一说,便开始好奇。 “为什么?只是三月而已,比起凡胎的十个月,应该好很多,而且现在不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吗?” 杜梓若抬头看向窗外的圆月,说:“她醒来之后,才算开始。白日还没什么,最难熬的是黑夜。入夜之后,魔胎便会开始活跃,与母体争夺养分,完全与凡胎融合。以前也曾有人动过魔胎与凡胎结合的念头,要么就是魔胎和凡胎无法融合而失败告终,要么就是母体承受不住融合的痛苦,在极度的疼痛之中死去。 “宁姑娘怀的孩子特殊,与魔胎融合得不错,只是尚未成形,在这个成形的过程中,宁姑娘所承受的疼痛绝不会融合要少。” 林茗儿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比当年我不小心中了万针魔毒还要痛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杜梓若肯定地告诉她:“是的。” 林茗儿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吞咽口水,只要稍微回忆一下,都会让她害怕到发抖,而宁姑娘却要时时刻刻都承受这样的痛苦,实在太可怕了。 她看向宁萱所住院子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这时,从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声。 林茗儿连忙站起身,杜梓若却拦住了她,“现在这个时辰正是魔胎最活跃的时候,你若是进去了,可能会被魔胎所伤,难道你又想染上魔毒吗?” “可是宁姑娘她……”林茗儿听到那声尖叫声,自己心底都在发寒,更别论身处痛苦之中的宁萱本人了。 杜梓若强行按住了她,让她坐在原位,说:“那位宁姑娘是天阴之体,若世上有谁能够实施这个在魔胎出世之前就能消灭它的计划,便只有她了。若她承受不住痛苦,选择自杀而亡,也正好能和那魔胎一起死去。若她选择活下来,那就等三月之后,胎儿成形了,杀子留母。” 他说话时神态自若镇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林茗儿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因为她很清楚,梓若先生所说的,便是师尊的意思。 林茗儿垂下眼眸,不再去看那个小院子的方向,而是盯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她记得师尊把这位宁姑娘带回来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姑娘。 宁姑娘和自己不同,她躺在师尊怀里的时候,像是易碎的宝物,有着得天独厚的容颜,微卷的长发随意散落,皮肤白皙,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睡颜恬静,两颊微红,即便不用胭脂,也美得惊心动魄。 林茗儿从小跟在师尊身边学武修炼,被师尊和师兄养得跟个男孩子一样,她也很羡慕别的姑娘能够留长长的头发,能够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她第一次穿上裙子的时候,就被师兄说这不利于他们练武,羞得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了。 宁姑娘来到苍澜山一月,身体日渐消瘦,林茗儿并不是没有用心照顾她,只是没想到原来是她肚子里的胎儿在跟她抢夺生机。 林茗儿无法理解,为什么善待天下苍生的师尊,会待宁姑娘如此残忍,按照梓若先生所说,宁姑娘不就是用来杀死魔胎的工具吗? 她想为宁姑娘做些什么。 第11章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夜,直到将近日出的时候,宁萱才昏睡过去。 与以前做的梦不同,宁萱像是坠入深海,无边孤寂朝她涌来,将她包裹,阴冷无比,也难以喘息。 她试图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之中亮起的一点点光芒,努力地伸手去够。 她不想死。 当她将光芒攥入掌心的时候,眼前闪过无数回忆,她儿时流浪的记忆,到合欢宗被人欺负的记忆,在大漠中拖着承怀走了一天一夜的记忆…… 所有记忆都被收入光芒之中,连带她的情感一起埋藏。 宁萱再睁眼时,眼眸闪过赤红,很快又压了下去。 “宁姑娘,你醒了?”林茗儿捧着煮好的灵米粥从外头进来,见宁萱想要起身,连忙放下托盘,扶着宁萱起来。 宁萱看向她,记起她是承怀仙尊的徒弟,在昏迷的时候,也偶尔会听到她的声音。 “宁姑娘先用些粥吧。早上师尊来过,见你刚睡下,就吩咐我煮了些灵米粥,等你醒来再用。”林茗儿将粥放在靠近床边的桌子上,拿起勺子拨了拨粥面,等它凉了再舀起。 宁萱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他是来检查胎儿的吧。” 她的声音很轻,林茗儿攥着勺子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宁姑娘……” 宁萱别过脸,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林茗儿放下手里的碗,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本古籍。 书页翻动的声音吸引了宁萱的注意,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看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只认识简单的字,那些古籍的字凑在一起,她完全看不懂。 宁萱攥紧掌心,咬着下唇。 在林茗儿的面前,她变得好渺小。 “我深知此事对宁姑娘不公,我昨夜去翻了藏书阁,找到这本古籍。上面记载了魔胎出世的恐怖景象,若宁姑娘知道魔胎出世的后果,你也一定不会愿意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林茗儿从小接受仙尊的教育,天下苍生永远排在自己的生命之前,她同情宁萱的遭遇,却也深知魔胎出世是大事,在她看来,如果宁萱和她一样知道了魔胎出世的后果,只要想到她是为了天下苍生受苦,就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宁萱抬眸看向她,林茗儿的眼神真诚,与她对视的时候无比坦荡,像是真心想要开解她。 “你今年几岁?”宁萱没有看她手里的古籍,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茗儿虽然不解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也乖乖作答。 “自五岁离家跟随师尊修炼,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了。” 宁萱突然笑出了声。 “自我有记忆起,我便在乞讨流浪,每日跟狗一起抢食。世人嫌我又臭又脏,见我避之不及,我捡富人不要的吃食,差点被他的小厮揍断了骨头。五岁那年,青楼老鸨见我姿色不错,将我洗净,送到某位员外府上,‘幸亏’他有特殊癖好,喜欢一次玩五六个和我同龄的小孩,对我下手的时候,天阴之体被发现,便又引来了数人抢夺。 “辗转去了合欢宗,为了防止我逃跑,每日睡前必服软骨散,又给我所住的圣地套了结界,明面上告诉我可以四处转转,但我从五岁开始,十三年了,都从未离开过那一方小院。对我来说,天空只有我那扇窗户一般大小,我十几年来所见的人不足十个。” 宁萱收敛笑意,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林茗儿手捧的古籍上点了点,“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你与我说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理?姑娘,我不懂。细数我的人生经历,这十八年来,但凡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不至于沦落至此,被你的师尊一个眼神,就勾到了手。” 她轻轻推开林茗儿的古籍,翻身又躺了下去,这个动作惊动了她肚子里的胎儿,火团似的魔胎撞击她的肚子,宁萱疼得龇牙咧嘴,又强忍着疼痛,闭眼试图麻痹自己。 将这些话都说出口之后,宁萱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没错,她的确不如仙尊和他的徒弟那般格局大,可以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只想自己过得好,只想自己好好活着。 宁萱从前的单纯和天真在得知合欢宗收养她真相时,就已经丢失一半了,再加上承怀仙尊对她说的,那日不过是一个错误,她就更不可能再继续天真下去。 林茗儿听到宁萱说的话,怔了怔神,意识到自己捧着宁萱看不懂的古籍,在她面前说些大道理,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在宁萱推开她的时候,林茗儿心里是有气的,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生气从何而来。 是她的姿态过于高傲。 对于宁萱来说,她和师尊一样,都是受过良好教育,从未短过吃穿的上层人,仔细一想,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未遭受过什么磨难,然而宁萱却截然相反。 她是受到压迫的底层人。 林茗儿拧着眉头,抱着古籍往外走,刚一出门,就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师尊。 承怀望着屋内,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师、师尊……”林茗儿慌张地行礼,她不该把藏书阁的古籍带出来的。 承怀回过神,看见她怀里的古籍,便道:“记得放回去。” 林茗儿意外师尊没有说什么就放过她了,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行礼告辞。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承怀想起自己今早进屋的时候,嗅到床榻传来的异味,走近才看见床边的那摊黑血。昨夜他还在研究如何在不伤害宁萱的情况下,杀死魔胎,或许是过于入神了,书房又有结界,这才什么都听不见。 他从杜梓若口中知道孕育魔胎成形的痛苦,却不曾亲自经历,但看见屋内的狼藉,他便能猜测到一二。 承怀敲了敲门,便走进屋里。 从床上坐起的宁萱原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但也用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于是起身喝粥,听到敲门声,抬头看去。 承怀仙尊那张冷脸出现,宁萱刚喝下去的粥便不断翻涌,还没消化,就呕了出来。 宁萱原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可是见到承怀,她还是忍不住情绪波动。 承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宁萱痛苦地跪在地上呕吐,她甚至连碗都拿不稳,倒了一地的粥。 宁萱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红着眼睛抬起头,冷静地说:“出去。” 承怀从未被人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对待过,他没有出去,反而往宁萱的方向靠近,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宁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任他摆布。 她的眼里闪过恨意,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没想到她有一日会如此恨他,明明……他本该是她的救命恩人。 承怀单膝跪地,将她打翻的粥碗拾起,又用法术清理了屋内,一切都变得整洁如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若想学认字,我可以教你。”他说。 宁萱猜想他或许是听见了她跟林茗儿的对话,她垂眸俯视着承怀,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为了稳住我吗?” 承怀抬起头,与她对视,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仅仅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宁萱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肆意又明媚,比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容时,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承怀没有意识到,他攥着破碎的碗片如此用力,差点割破了他的手。 “好啊。”宁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看着承怀的眼神多了几分兴味,“那我是不是也该和你的徒弟一样,唤你一声师父?” 承怀听到这个称呼,移开了视线。 宁萱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笑容更深,眼神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她学着合欢宗弟子的姿态,媚眼如丝,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沿。 “师父,可否也像那日一样,教教徒儿床榻之事?” 那道侵入仙骨的魔气将仙骨染黑了一半。 第12章 宁萱第一次见承怀仙尊气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只觉得畅快。 她发现了,原来她的快乐,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师……”宁萱正要继续唤他师父,却被承怀的禁言术拦住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他,气红了脸。 承怀不喜欢她的轻浮,她既不尊重他人,也不尊重自己。 他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静心绪,低头将破碎的碗片收拾好,放到托盘上。 刚刚林茗儿和她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对于宁萱,他心怀愧疚,即便宁萱踩在他的底线上,他也能够为她退让。 他想,她只是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应当尊师重道,所以她不懂,才会用师生关系来开玩笑。 即便在他看来,这玩笑开不得。 承怀站起身,低头看向宁萱。 宁萱别过脸,不去看他,像是在与他赌气。 “手给我。”承怀朝她伸出手。 宁萱偏要与他作对,将手背到身后去。 她不高兴了,便谁也别想高兴! 承怀看着她这副模样,倒是想起秘境里,她乖巧地坐在火堆旁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给她烤的鱼,甚至有些孩子气。 那时候的她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怯生生的,担心他会抛下她,害怕他会伤害她,即便他什么也没做。现在的她放肆了不少,无所顾忌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不知为何,承怀对待宁萱总是生不起气来,纵使有气,也很快就消散了。 承怀给她施了个定身术,强行将她的手腕握住,就着这个姿势给她把脉。 那缕在仙骨安家的魔气仿佛察觉了什么,停止了污染的动作,安静地呆在原位。 承怀的灵气在宁萱体内流转,他察觉到了魔气,但以为是魔胎的魔气,便也没有深想,见她脉象平稳,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魔胎也好好地在发育,就收回了手。 他收回定身术和禁言术,原以为宁萱会勃然大怒,然而小姑娘却只是无声地瞪着他流眼泪。 承怀触及到她通红的眼睛,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空缺的心脏变得沉甸甸的。 “怎么了?” 他放软了语气,宁萱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眼睛一眨,泪水就落了下来。 承怀拧着眉头,张了张唇,努力搜刮各种安慰他人的言语,却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安慰他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他想起在秘境里的时候,他也曾让宁萱不高兴过,那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烤鱼? “我给你去盛点灵米粥。”承怀说罢,宁萱再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宁萱的情绪本就十分敏感,加上魔气作祟,只要稍不顺心,就会放大自己的阴暗面,她盯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刚刚还在流泪,现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冰冷至极。 她肚子里的魔胎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本来还在不安分地拱她的肚子,试图让她难受,现在竟像是怕了,缩成一小团,不敢再动。 宁萱冷笑。 她将手搭在小腹上,轻轻地拍了拍,若是忽略掉她眼底的冰冷,或许看起来还算温馨。 刚刚离开的承怀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碗灵米粥。 承怀将粥递到她的面前。 宁萱仰头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就是不肯接。 “我看到你就犯恶心。”她可太知道怎么用言语伤一个人了,承怀仙尊把她当作孕育魔胎的工具,他根本不知道期望落空的滋味,也不知道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他根本没有心。 承怀捧着粥碗的手颤了颤,似乎没想到宁萱会这样说。 细数他的人生,也从没有人会对他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即便有,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表达出来。 承怀放下粥碗,转身出去。 宁萱的余光看见他走了,明明是她故意用言语去刺他,可这把刀子却好像也刺中了她自己。 她咬着下唇,抬头看向放在桌上的灵米粥。 在承怀没有进屋之前,她喝了林茗儿端过来的灵米粥,这一碗粥跟林茗儿那碗不同,里面加了些许糖,有些甜。 宁萱意识到这碗粥或许是承怀亲手做的,便有些难以下咽了。 她感受到心脏的疼痛。 在折磨承怀的同时,她也在折磨自己。 宁萱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是个如此别扭的人。 原来爱恨可以强烈到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的承怀在宁萱喝下粥之后,收回神识,缓步走出院子,又在院门口碰到等在一旁的大弟子霍正清。 “师尊。”霍正清对着承怀行礼。 他刚练完剑就收到了师尊的传讯,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承怀回望了一眼院子的方向,说:“下山一趟,去找些幼儿识字的读物。” “是。”霍正清正准备离开,又被师尊喊住。 承怀想了想,说:“我与你一同去。” 霍正清这回应的就有些迟疑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还劳师尊大驾,这会不会显得他这位徒弟太不称职了?但是见师尊不容分说的样子,他还是把拒绝的话咽进肚子里吧。 院子重新恢复了平静。 宁萱不想闷在这屋子里,一如以前她在合欢宗那样,像是被人养在笼子里的鸟雀。 合欢宗的圣地是一处小楼,她的活动范围不大,实在闲得无聊,就登上阁楼眺望。她曾用长老送她的“千里眼”望向远处,但合欢宗的楼宇都比圣地的小楼要高,而且自从她看到弟子们双修的场景后,她便再也没用过“千里眼”。 宁萱走到院门口,感觉面前有一层薄膜,抬起手碰了碰,眼前的空气便扭曲了起来。 她尝试伸手穿过这层薄膜,下一刻,林茗儿就气喘吁吁地来到她的面前。 “宁、宁姑娘,你要去哪里?”林茗儿赶忙扶住宁萱,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 宁萱反应过来,原来这薄膜是为了告知别人,她要离开此处了。 林茗儿见她不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的结界,解释道:“师尊担心宁姑娘出事,所以下了结界,只要你踏出院门,我们就能及时赶到来帮你。” 宁萱收回视线,“这样……” 确定不是担心她逃跑,所以监视她吗?宁萱心知肚明,却没有用这话对林茗儿说。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宁萱分得清楚。 林茗儿来得匆忙,手里还攥着一支墨迹未干的毛笔,双手一拍,就把它放进了储物袋里,然后询问地看向宁萱:“宁姑娘是想去哪里走走吗?” 宁萱没学过储物和取物的法术,刚刚还在她手里的笔,一下子就不见了,觉得惊奇,便多看了她的手几眼。 她这双手,既会使用法术,又会写字,古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全都懂,真好…… 林茗儿在她的眼神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收回了自己的手。 和宁姑娘相比,她的手全是茧子,粗糙难看。而且她才跟宁姑娘说过那些高高在上的话,想必她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吧…… 宁萱年纪小,又没学过多少法术,觉得新奇,便问:“你刚刚的毛笔……怎么不见了?” 林茗儿意识到宁萱不是讨厌她,而是在好奇她的小法术。 “是储物法术,宁姑娘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林茗儿看起来比宁萱还要兴奋。 宁萱被林茗儿的热情感染,心情变得异常平静,不像对待承怀一样,只要见到他,她的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起伏,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多谢你。” 林茗儿对上宁萱的笑容。 在阳光下,宁萱连发丝都反射着金灿灿的光,笑容明媚又灿烂,眼睛闪烁着光芒。 林茗儿想,像宁姑娘这样的女孩,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一定有着非常美好且幸福的人生吧。 作者有话说: 今明两天要出个远门,明天应该不更。 第13章 承怀带着大徒弟去了距离苍澜山最近的城镇。 为了防止骚动,两人都用了易容的法术,在百姓们的眼里,承怀和霍正清都是相貌平平的普通人。 霍正清偶尔会和林茗儿来附近城镇闲逛,对于这座城镇也算熟悉,便带着师尊去了镇上的书局。 现在这个时辰,学子们都在上课,或者有些读书人在家中备考,倒是显得书局有些冷清。 承怀走进书局,用神识一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买的书,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霍正清跟在师尊后头,看见师尊挑的读物,都是些枯燥无聊的书。 “师尊是要教宁姑娘读书识字吗?” “嗯。”承怀将要买的书放到一边,继续挑起别的书。 霍正清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眼见师尊甚至把一本厚重的史书也放到了他要买的书堆里,实在没忍住,便说:“师尊,弟子听说宁姑娘是合欢宗弟子。” 承怀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他。 霍正清自认他当了师尊二十几年的徒弟,了解师尊是个什么人,但他也很难想象师尊为他人动心,甚至动情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承怀发觉自己的大徒弟吞吞吐吐的,不像平日里的他。 霍正清肃然道:“弟子曾与合欢宗打过交道,合欢宗弟子虽是仙门中人,行事却像极了魔修,但凡他们看中的人,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或许师尊您只是被她一时蛊惑,才会让她怀上胎儿。 “师尊您还要和梓若先生讨论如何对付魔胎,这些小事让弟子来便可,宁姑娘那边还有师妹照看,不必让您处处费心。” 整个苍澜山都知道宁姑娘怀了师尊的孩子,但他们也并不觉得师尊和宁姑娘之间有男女之情,或许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又联想到平日合欢宗的行事,有些合欢宗弟子看上了长得好看的修士,便直接强掳回他们宗门,让人陷入他们的温柔乡里,最后抵御不住诱惑,与他们发生关系。 他们都觉得,师尊对宁姑娘特殊,大抵是因为宁姑娘怀的是魔胎,如果不是这样,师尊醒悟过来自己是被宁姑娘蛊惑了,恐怕也会生气吧。 霍正清试图站在第三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宁姑娘的确值得他们好好对待,但不至于让师尊事事亲自为她动手。 毕竟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师尊去做。 “你是想说,我只是因为受她一时蛊惑,才会对她如此上心吗?”承怀问。 霍正清点头。 承怀垂眸看向自己为宁萱挑选的书籍,里面有浅显易懂的幼儿读物,也有深奥晦涩的史书。在他看来,他既已经对宁萱说了教她,必然是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可是他挑了这么多书,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就全部教完……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他对宁萱的计划从解决魔胎事件后,让她去女修的宗门修炼,变成了让她留在苍澜山? 霍正清第一次见师尊露出这样的表情,茫然又悲伤,这两个词放在仙尊的身上,有着强烈的违和感。 师尊本该是坚定的,除了见到生灵涂炭的时候会感到难过和悲伤之外,很少见他还会因为其他事情有情绪的变化。 霍正清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想他应该了解了。 “师尊,如果宁姑娘没有学过字的话,恐怕这些书她目前也是看不懂的,而且……这些读物虽然浅显,但多少有些无趣。弟子以前曾经看过这几本书,里面还有些插图,适合给宁姑娘学习。”霍正清截住了刚刚的话题,给师尊推荐起书来。 “师妹以前的功课也是弟子辅导的,这几本也不错,应当够用了。”霍正清顺手帮师尊整理起书籍来,承怀只需要站在一旁,看着他摆弄便可。 承怀看着自己的徒弟如此靠谱的模样,突然回想起在秘境里,宁萱拖着昏迷的他,还一直碎碎念的声音——“您的徒弟知道您这么重吗?” 他忍不住弯起唇角,眼含笑意地看着霍正清。 霍正清抱着一摞书站直腰,对上师尊的笑颜,愣了愣,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很少见师尊对他笑,一般时候,师尊夸他一句“不错”,就已经能够让他高兴大半年了。 承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我们回苍澜山吧。” 霍正清脸颊通红,前去结账的时候,一不留神,差点绊了一跤。 他想,师尊从合欢秘境回来之后,就变了许多,变得……更像凡人了。 在回程的途中,霍正清又开始担心起如果自己挑选的书籍不合适,那岂不是对不起师尊的“多谢”了? “师尊,宁姑娘……是位什么样的姑娘?”多了解了解,也好使用正确的教材对待学生。霍正清已经做好准备替师尊分担教学任务了。 承怀看向苍澜山的方向,回想起秘境里的宁萱和现在对他态度恶劣的宁萱。 “她是个坚韧又勇敢的姑娘。”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抛下他,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只不过,她也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在一个地方跌倒了,就不愿意再尝试一次,反而是缩进自己的安全区,然后用浑身的刺对准外界。 通过试探,知道他不会对她生气,于是便开始故意用话来激他。承怀哪里不知道,她在把他赶出屋子之后,那表情就跟要哭了一样难受。 “看来宁姑娘的性格不错。”霍正清说。 承怀不置可否,又说:“欺软怕硬,表里不一。” 霍正清侧目看向师尊,很少见师尊对一个人有如此截然不同的评价,但他触及到师尊眼里的笑意,便知道师尊的意思并非字面意思。 两人回到苍澜山,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林茗儿跟宁萱讲了一些修炼的基础,才发现原来宁萱在合欢宗根本没有修炼过,所有的一切都靠她自己摸索,好在她聪明又幸运,这才没有走歪了路。 因为两人聊得过于入迷,林茗儿差点忘记给宁萱煮饭了,连忙去小厨房给宁萱煮灵米粥,等到做好的时候,正端着粥碗准备进去小院,就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了凳子倒地的声音。 “宁姑娘!”林茗儿才往前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魔气,阴冷入骨,几乎要把她冻结冰。 此时承怀和霍正清也来到了小院门口,霍正清闪身挡在林茗儿面前,用剑护住师妹,示意她往后退。 承怀则大跨步进了屋里。 只见屋内正中间的桌子上铺着的桌布熊熊燃烧着火焰,打翻的油灯滚落在地上,而宁萱则跌坐在距离油灯不远的地方,她捂住肚子,痛苦地趴在地上,而她身下结了一层寒冰。 就在承怀靠近的时候,她身下的寒冰渐渐过渡到了她身上,她的墨发被细碎的冰霜覆盖。 承怀连忙抱起宁萱,施法把燃着火焰的桌布扑灭,然后检查宁萱的身体。 宁萱抬起头,她躺在承怀温暖的怀里,能够清楚地看见他拧起的眉头。 她张了张唇,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便闭上了嘴。 承怀查探过她的身体,是她体内的魔胎在作祟,“宁姑娘,如果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太阳一下山,宁萱肚里的魔胎就蠢蠢欲动,她本想点个灯,但因为疼痛来得太过剧烈,她打翻了灯,才使得桌布燃了起来,火势突然蔓延,或许是肚子里的胎儿想要保护她,也或许是保护自己,于是魔气便在她身上凝成了冰霜。 但承怀来了之后,她的疼痛就减轻了许多。 “仙尊这么紧张我,难道是心悦我?”宁萱心知承怀只是关心她肚子里的魔胎,根本不是紧张她,这么说,只不过是故意曲解他的行为,让他不高兴。 承怀与怀里的宁萱对视,她的眼眸盛着水光,眼圈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看到了他。 他听到宁萱的话,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不高兴,反而还很认真地问:“紧张你,便是心悦你吗?”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本来空荡荡的心脏又呼啦啦地刮起了风,好像再给点阳光和水分,他的心脏就能重新长出来。 作者有话说: 应该算是双成长。 (更新时间不太稳定,最近比较奔波。QAQ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14章 因为他说得过于正经,反倒让宁萱愣了一愣。 这让她想起她在秘境,跟承怀第一次提起双修的时候,他也是一脸单纯的疑惑。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心悦一个人都不知道。宁萱感觉自己的心脏闷闷的,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宁萱自己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又因为身体不便,起身的动作都显得如此艰难。 承怀看出她的意图,扶住她的手臂,拧着眉头,对于她肚子里的胎儿又多了一层厌恶感,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先去院子坐一下,我收拾好你再进来。” 宁萱揪住他的衣领,故意用话刺他:“这点小事,何必劳仙尊大驾?”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承怀的眼里,就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且她每次嘲讽他,眼神写满了忐忑不安,让别人怎么忍心对她生气? 承怀看了她一眼,只是叹息,一语不发地把她抱到院子里。 站在院外的林茗儿和霍正清看着师尊把人抱出院子,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凭借着师兄妹多年的默契,读懂了对方没有说的话。 没想到师尊还有这一面。 宁萱不明白他的叹息,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看着承怀又踏进屋内的背影,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她收回视线,望着高高悬挂的月亮,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承怀仙尊就像那轮月亮,皎洁的月光会平等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却不会只照亮某一个人。 月亮什么都不懂,它只知道升起落下,发光发亮。 宁萱意识到自己所喜欢的是承怀仙尊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而这些都仅仅只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并不是因为她在他的心里有多特殊。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和承怀仙尊被困合欢秘境,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恐怕仙尊也会对那个人这么好。 他不爱她。 也不可能会爱她。 宁萱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的心情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什么,又失去的经历,因为她深知,没有任何东西是会永远属于她的。 既然迟早会失去,干脆就不要抱有希望。 “宁姑娘,喝点粥吧。”林茗儿把灵米粥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担心地看着宁萱。 霍正清跟在师妹身后,攥着手里的剑,警惕宁萱肚子里的魔胎。 宁萱扶着椅子坐起身,周身的气质沉静,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灵米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承怀从屋里出来,对着霍正清招了招手,“去库房把鲛人泪拿过来,多拿几颗。” 霍正清抬头看向屋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又嗅到屋内有东西烧焦的味道,猜测应当是刚刚宁姑娘把什么东西烧着了,大致猜测到师尊为什么要动用有价无市的鲛人泪了。 他对师尊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林茗儿的眼神在师尊和宁姑娘身上瞟来瞟去,犹豫着要不要留下。 霍正清路过她的时候,对她使了个眼色。 林茗儿虽然不太懂什么人情世故,但她很听师兄的话,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林茗儿耐不住好奇心,回头瞧了一眼,便见师尊把身上的衣服披到了宁姑娘的身上。 她松了一口气,安心离开了。 院子里,宁萱嗅到身上衣服传来的淡淡木质香,沉稳之中带着一点疏离的冷,像极了他的气质。 “……”宁萱停下了拨弄灵米粥的动作,垂下的眼睑颤了颤,盯着眼前已经不会冒白雾的灵米粥一动不动,好像能把它盯出花来。 “我让正清去找鲛人泪,放在房内便不必点灯了。”承怀说罢,见她还没用餐,抿了抿唇,“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会打扰你,那我站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承怀正要动作,他的衣袖便被一道很轻的力量留住了。 他低下头,看见她用纤细白嫩的手指牵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平静湖面泛起了涟漪,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宁萱安安静静地,就着这个动作,缓慢地喝起了粥。 承怀沉默地陪伴着她,院子里只剩下她的调羹碰撞瓷碗的声音。 灵米粥很快就见了底,院子也重新恢复了安静。 承怀回过神,询问:“还喝吗?” 宁萱摇了摇头。 承怀是个对于情绪不敏感的人,或者是说,他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情绪,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身的,但是面对宁萱,他好像不自觉会多想一层。 他发觉了宁萱的沉默,相比这个安静到像是瓷娃娃的宁萱,他似乎更想看见那个生动活泼的她,即便是对他生气也好。 宁萱只是看开了,她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月亮都不会为她而来,仅此而已。 气氛渐渐变得凝滞,两人像是站在天平上,这边沉下去了,那边就会失重升空。 “今日我……与正清去附近城镇买了些识字的读物。”承怀率先打破了平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 宁萱攥着调羹的手紧了紧,识字……她抬头看向承怀。 今日林茗儿也教了她一些修炼的基础,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实践,光是听理论,脑袋都大了,林茗儿还说她要回去翻一翻她当年修炼时的笔记,当时她便想,如果她会识字就好了。 “若你愿意,明日我来教你。”承怀说。 宁萱放下调羹,双手交叠在腿上,不自觉地攥紧。 即便她对他说了那些冒犯师生关系的话,他也依旧没有跟她计较。或许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不会生气的人,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好。”宁萱点头。 只要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但她学会的东西,就是她自己的,只有这些,才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谁来也抢不走的。 承怀望进她闪烁着微光的眼眸,负在身后的手垂落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想喝。”宁萱将空了的碗往承怀的方向推了推。 承怀如释重负般弯起唇角,接过空碗,“稍等。”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宁萱释放和好信号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有点悟了,但又没有完全悟。 -- 谢谢小天使@nax灌溉营养液+60! 哇塞!感谢支持! 第15章 院子里又只剩下宁萱一人。晚风轻拂她的脸庞,撩起她鬓边的长发,微微遮盖住了她的视线,宁萱把长发往后挽了挽,回想起今日与林茗儿学习修炼时的场景。 她看到林茗儿身上的自信,看到她轻轻松松地施展法术,看到她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若她努力修炼,是不是也能和林茗儿一样? 若再加上承怀仙尊教她认字,有了知识,她去到哪里,都不必害怕了。 宁萱开始对未来有了期待。 承怀离开院子不久,宁萱便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仿佛在与她作对一般,肚子的疼痛像是被火烤,无处不在的疼痛席卷而来,使得她的全身疼痛到几乎麻木,手脚似针扎,细细密密的疼痛扩散开来。 宁萱攥紧了掌心,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她捂住肚子,紧咬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合欢宗的长老曾经说过,她有着一副极好的容颜,怪不得小小年纪,即便天阴之体没有暴露,也引得无数人青睐。 对于他们而言,美貌也能成为一种杀人的武器,只要稍微哭一哭,便能引来他人的可怜和同情。 宁萱被合欢宗弟子欺负狠了,也学会了趋利避害,她便在长老面前摆出一副柔弱欲泣的姿态,招人怜爱,便能让长老站在她这边,狠狠惩罚那些欺负她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这项技能她无师自通,好像天生就会。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有心机的坏女人。 今时今日,宁萱当然也可以利用承怀仙尊对她的愧疚和怜惜,让他受到内心的拷问,毕竟如他这般的人物,既然爱世人,必定也会因世人受苦而受苦。 但她不想。 宁萱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没错,她是想要一个安稳幸福的家庭,她喜欢承怀仙尊,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她,还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格,她以为承怀仙尊也喜欢她,所以那日在合欢秘境,她与他交.欢,并非他所说的“自愿被枷锁束缚”,她并不觉得束缚,她爱他,所以觉得自由。 她听到承怀仙尊说,这只是一个错误,她会觉得愤恨和不平,也只是因为对他的爱意有所期待,所以才会感觉被背叛。 以前的宁萱把一切都倾注在他人身上,她以为自己只能受到他人的保护,一旦被人丢下,她便再也爬不起来了,就如同烂泥一样,烂在地里。现在的宁萱却不同,她见过强大如承怀仙尊,即便他身受重伤,也仅用一剑就杀死了那头巨大无比的幻兽,还有仙尊的徒弟,林茗儿只比她年长几岁,便已经能够施展高阶的法术了。 她的人生不仅只有一条路,她不是只能依附他人活着的美丽废物。 蠢蠢欲动的魔气本来可以继续污染她的仙骨,可是当宁萱燃起这个念头之后,她对承怀的爱意变得不再强烈和偏执,反倒把更多的情感倾注在自身,那股魔气便再不得往前进一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仙骨,保护着宁萱。 宁萱感觉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松动了一些,只要她往前一推,大石头就会彻底掉落消失。 肚子里的魔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宁姑娘。”承怀端着灵米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伏在石桌上,用手捂住小腹的宁萱。 她的后背被冷汗打湿,承怀便猜测是那魔胎在作祟,放下灵米粥,扶住宁萱,给她把脉。 宁萱抬眼看向承怀,他脸上着急的表情不似作假。 “仙尊,原来这魔胎也会恃强凌弱。”宁萱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这魔胎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她,若她强大起来,它还敢吗? 承怀拧着眉头,给宁萱输入灵气,缓解她的不适。 他回想起杜梓若跟他说过,在魔胎发育成形的期间,母亲会受到痛苦的折磨,恐怕刚刚她会倒在房内,也是因为如此吧。 “先喝粥。”承怀给宁萱重新煮了灵米粥,里面的用料比林茗儿煮的灵米粥要丰富得多。 宁萱手脚发软,抬起手的时候,她的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便将手放在腿上,握了握,让麻痹的感觉稍微下去一些。 承怀注意到她的动作,拿起粥碗和调羹,隔着瓷碗感觉灵米粥的温度还有些烫,便用法术给瓷碗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站在她的身旁,宁萱的视线便随着灵米粥移动,仰头看着他动作。 承怀调整好粥的温度,垂眸便看见宁萱微红的眼睛,想必她刚刚被魔胎折磨得不轻,他来了之后,魔胎才不敢再对她如何。 他在宁萱面前单膝跪下,用调羹拨了拨粥面,盛起一勺,在粥碗边沿轻刮两下,然后递到宁萱的唇边。 宁萱愣了愣,她完全没想过受万人敬仰的仙尊会这样待她,但她很快又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她现在身怀魔胎,仙尊一定是为了魔胎,才会对她如此,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怀了魔胎的人,仙尊也是一样。 “你身体不便,这些事情,我可以为你代劳。”承怀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解释了一句。 他的视线与宁萱齐平,宁萱望进他沉静的眼眸里,她找不到仙尊对自己有半分特殊的情意。 宁萱就着他盛的这勺灵米粥,低头喝了一口。 “烫吗?”承怀问。 温度恰好,不烫也不凉,是温热的,而且灵米粥里含有充裕的灵气,不知道添加了什么食材,味道极为鲜美,入口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宁萱摇头,说:“不烫,很好喝。” 承怀听着她真诚的夸赞,仿佛回到了合欢秘境之中,她吃他做的烤鱼,吃得那样珍惜,好像那毫无滋味的烤鱼是什么美味佳肴,如果不好好品尝,以后就吃不到了似的。 “你若想喝,同我说便可。”他不仅想让她尝这一碗普通的小粥,还想让她尝尝真正的美味。 宁萱并不挑食,饿极了的时候,就是被人丢进泥地里的馒头,她也会捡来吃,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她也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正的美味佳肴,吃了不会死人,便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 被差遣去库房找鲛人泪的霍正清特意等时间差不多了,才抱着一匣子鲛人泪往这边走,路过小厨房的时候,忽然嗅到一股鲜甜的味道,明明已经辟谷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走近去瞧的时候,看见梓若先生和小师妹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大碗,坐在小厨房门口喝粥。 “你们这是?”霍正清疑惑地看向他们。 林茗儿连忙给师兄招手,“师兄!这是师尊煮的灵米粥,我给你留了一碗。” 杜梓若喝完了这碗,咂咂嘴,还意犹未尽,说:“算起来,自打正清你学会自己做饭之后,承怀也快有十多年没有亲自下厨了。” 霍正清犹豫是先去送珠子,还是先把粥喝了,最后没能抵挡住这美味的诱惑,还是先停下来喝了粥。 “这是……东海的干灵兽?”他只吃过一次干灵兽的肉,就再也无法忘记它的味道。 干灵兽非常珍贵且难寻,它只有巴掌大小,通常生活在东海最深处,肉质肥美鲜嫩,极其弹牙,一口咬下去,还没仔细咀嚼,它的肉便在唇齿间散开,那股鲜香便涌了上来,仿佛像是对灵魂的洗礼,整个人都升华了。 “还有西域的丹灵圣果,雪山的冰莲木合。”林茗儿平日都不敢轻易动用这些珍贵的药材,仙界里有不少人都在求着用这些药材炼丹,而师尊却用它们来煮粥。 不知道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得多么痛心。 杜梓若当初与承怀结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折服于承怀精湛的厨艺,不过在承怀接过他师父的衣钵,扛起责任之后,承怀便甚少下厨,做与天下苍生无关的事情了,甚至连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爱惜,每次外出都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现在……杜梓若端着碗,遥遥地看向宁萱的院子方向,他隐隐有些怀疑,当时承怀从合欢秘境回来,跟他说自己与宁姑娘绝无男女之情这句话了。 作者有话说: 默默地点了个砂锅粥的外卖。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夜+1! 第16章 与寻常的烛光不同,鲛人泪所发出的光芒十分柔和,都不需要灯罩,只要放在寻常烛台之上,便能照亮一方小天地。 霍正清把库房里存放的鲛人泪全都装进匣子里,带了过来。 “之前玄青龙女用三颗鲛人泪与师尊换了一味灵药去救她的凡人相公,加上库房原有的鲛人泪,这里一共有六颗。” 匣子一打开,眩目的光彩照得宁萱几乎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这一颗颗鲛人泪大小不一,形状类似小球,但不是规整的球形。 宁萱以为自己在合欢宗也见过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了,但新奇归新奇,至于那些珍贵的宝物,合欢宗的人也不会真正给她拿去玩。 现下看到这些鲛人泪,宁萱光是接近,便已经感觉到它的非同寻常。 “鲛人泪会在黑暗的地方发光,光芒柔和不会伤到眼睛,你可以将它们一直摆在房间里。”承怀把匣子合上,捧到宁萱的面前。 宁萱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佩戴鲛人泪,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拥有鲛人泪的人都是海族的朋友,若是有朝一日,你去了东海的海域,遇到什么危险,捏碎鲛人泪,可以召唤海族来帮忙。”承怀将匣子放在宁萱的手上,“送给你。” 师尊这话一出,霍正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唇别过脸。 鲛人泪可不是鲛人随随便便流几滴眼泪就能形成的鲛珠,而是经过成百上千年才能自然形成一颗的鲛人泪。 宁萱微微睁大了眼睛,“送我?” 她的语气带着震惊和不敢相信,仿佛获得他的赠予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承怀回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所有我爱的都会离我而去,所有我爱的都不属于我。” 触及到她受宠若惊的眼神,他心脏一阵刺痛。 “伸手。”承怀示意。 宁萱按照他的指示,朝他展开掌心。 承怀在她的掌心画下一道符咒,然后牵引出一道灵力,化在这一匣子鲛人泪上。 宁萱的掌心发烫,忍着没有攥紧掌心。 “这是契约咒,你不必害怕会丢失它们,只要它们没有被毁掉,便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承怀说。 宁萱抱着匣子,仰头望着承怀,弯了弯眼睛,“多谢仙尊。” 她的笑容明媚动人,眼眸里都是真诚的感激,莫说承怀了,就是一旁的霍正清见到她的笑容,也瞬间就能理解,为什么师尊会愿意对宁姑娘这样好,不仅是因为她身怀魔胎,更是因为她拥有这样清澈纯净的眼眸,便让人不忍这片纯净染上一点黑暗。 霍正清完成任务后,便行礼告退,顺手把宁萱喝完的粥碗也带回小厨房。 宁萱捧着一匣子鲛人泪,踩着皎洁的月光,走进屋里。 她先是拿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鲛人泪,放在可以悬挂起来的琉璃宫灯里,然后抬头往上瞧,房内的圆桌顶上正好有位置悬挂这盏宫灯,只不过太高了,她得踩着个什么东西才能挂上去。 承怀跟在她的身后,见她搬来凳子,正要踩上凳子,他心头一跳,快步上前,握住了她拿着宫灯的手,“我来。” 还没等宁萱说话,承怀便施了个法术,宫灯自行飘上了房梁,挂在上头,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小房间。 宁萱的视线从宫灯转移到承怀的身上,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没有像之前一样移开,而是大大方方地对着他笑,“仙尊好厉害。” 这只不过是个最基础的小法术,当不得她一句“厉害”,承怀心里这样想着,但听到她的夸赞,他还是忍不住会高兴。 承怀移开视线,垂下眼睑,轻声咳嗽了一声,才抬起眼眸,问:“你还要把鲛人泪放在哪里?” 言下之意便是都可以使唤他。 宁萱抱着匣子,摇了摇头,小厅的话,只需要这一颗便足够了。 以一道屏风阻隔,那头便是她睡觉的地方,宁萱干脆把匣子打开,放在床前的架子上,这样便能够照亮这一处了。 平时的屏风都是收起来不用的,现在宁萱已经醒过来了,林茗儿觉得有必要打开屏风,便帮她把屏风打开,这样刚从门口进来的人就不会看到睡房那头的情况了。 承怀见她走进屏风那头,便止住了脚步,仅站在小厅里,等待着她。 宁萱将东西放好之后,抬眼便看见红木衣柜,里面的衣服都是林茗儿为她添置的,但对于习惯了原本装束的她来说,现在的装扮还是过于束缚了。 她想,以后离开苍澜山之后,还是换回原来的装束吧。 宁萱垂眸看向隆起的小腹,即便是承怀在的时候,胎儿也依旧不安分,只不过比起他不在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现在顶多是隐隐作痛,稍微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一向擅长忍耐。 “仙尊,我想先休息了。”宁萱没有前往小厅,她透过朦胧的屏风,看见站在厅里的身影。 “好。”承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还是因为他的情绪不高。 他刚走出两步,宁萱肚里的魔胎就开始作祟了,魔气扩散,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宁萱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喊住了往外走的承怀,“仙、仙尊。” 承怀立刻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屏风那头,眉头紧锁,负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头,随时做好了准备。 “可以请您在我睡下之后再离开吗?”宁萱攥着衣服,因为过于用力,绸缎有了难看的折痕。 如果是放在以前,宁萱或许会宁肯自己忍下来,也不要求助承怀,但现在不同,她对他已经不抱其他的情意,他需要借她解决魔胎,她也需要他的帮助强大起来,两人只是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她便没有什么可扭捏的,再别扭就是矫情了。 “好。”承怀又步回厅里,坐在了圆桌旁边。 面对宁萱的请求,他几乎没有拒绝过。 屏风那头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承怀垂下眼帘,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在合欢秘境的最后一日,耳朵尖微红。 宁萱换好衣服之后,把放在床头的匣子合上,这边的光亮就暗了下去。 承怀的余光瞧见那头无光,眼睫轻颤。 宁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双手放在小腹上,像是担心魔胎还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捣乱,她侧过头,透过屏风,看到在光照之下,那道静坐在厅中的身影就像映在屏风上的画一样。 就像她儿时跑到供奉仙尊的庙里,在无数烛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仙尊的画像。 画中仙是画中仙,落在地上,成了人,便不算是她心里的画中仙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的进程: 宁萱:爱→不爱。 承怀:不爱→爱而不知。 宁萱一开始的爱有些复杂,崇拜和感激占据了绝大部分,真正喜欢的是一个纸片人和自己的幻想,发现他与自己的幻想有所差距,很快就抽离出来了。 承怀相反,他本来喜欢上的就是宁萱这个人,无论是在合欢秘境里,还是在秘境之外,但是因为他的感情被魔胎抽走了,所以在出了秘境之后,他才以为自己是不爱她的,现在没了魔胎的干扰,他只会一次次喜欢上宁萱。 (不知道我有没有写明白QAQ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17章 宁萱难得睡了个好觉,心情也变得晴朗了许多。 “宁姑娘。”林茗儿给宁萱打了水,方便她起床洗漱。 宁萱隔着屏风朝小厅那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林茗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猜中了她的心思,笑道:“师尊一直到天亮才离开,我和师兄做早课的时候看见师尊从这边回去,师尊便让我帮宁姑娘准备梳洗。” 也就是说,仙尊在这里守了她整整一夜?宁萱心里泛着隐晦的愉悦,又想到仙尊本来应该很繁忙,现在却让他在这里陪她,岂不是会耽误他的事情? 她这么想,便问出了口。 “宁姑娘不必担心。魔界因为丢失了魔胎而大乱,已经顾不得再骚扰人界和仙界了。而且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师尊书房里有预知星仪,会给我们指示的。”林茗儿说。 宁萱虽然从他们的态度中可以猜出魔胎的重要性,但是具体也并不清楚魔胎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要等魔胎成形,再将它取出来便可以了?”她也并不需要知道细节,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可。 林茗儿看向水盆里的自己,双手搅乱了水面,回头望向坐在床上的宁萱,“理论上是这样。”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却没有这么简单。 另外一边,承怀和杜梓若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明明外面是晴空万里,而书房内却无法照见一点阳光。整个书房都被结界包裹着,大阵启动,杜梓若坐在阵心,双掌上下相对,然后划圆,无数光点自他的掌心飞出,围绕着他的周身旋转。 承怀站在预知星仪前面,等待阵法成形后,双指并立,打出一道灵力,射向星仪正中心的紫色晶石。 下一刻,紫色晶石的光芒逐渐变暗,然后化成了浓郁的红色。 承怀拧着眉头,收回了自己的灵力。 杜梓若也看见了预知星仪给出的答案,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中断了推演阵法。 “果然这是行不通的。”杜梓若其实早有预料,只不过他这位好友不撞南墙不回头,便陪他推演一次。 在得知魔胎和宁萱所怀胎儿融合之后,杜梓若便去查过了无数古籍,都没有什么两全之法,能够让母亲安全存活下来的同时,还能杀死魔胎。 无论怎么做,都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且魔胎需要发育,便只能从母体身上取得所需要的营养,宁萱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都是个问题,还要等它成形之后再杀了它…… “难就难在魔胎在未成形之前是不死之身。”杜梓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怀着魔胎的宁萱“出了事”,或许能够对魔胎也造成伤害。 当然他也不过是这么想一想,他这位好友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吧。”杜梓若拍了拍承怀的肩膀,离开书房。 承怀沉默着看向预知星仪。 它是神界遗落下来的神器,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与天生为神的神界不同,他们仙界都是由人修炼成仙,以守护苍生为己任,预知星仪屡次给出他们指示,而他们仙界也按照预知星仪屡屡破除魔界的入侵计划。 他前往魔界寻找魔胎,也是预知星仪给出的指示。承怀并没有怀疑预知星仪的正确性,魔界几百年孕育一个魔胎,每个出世的魔胎都是生来知之,天生就是魔王,可以率领无数魔军入侵人界和仙界,可以说每次一魔胎出世,对于苍生来说,都是一场浩劫。 在他得知宁萱的胎儿和魔胎融合的时候,他便已经收到了预知星仪给的指示——杀死宁萱,就能杀死魔胎。 这是承怀第一次没有立刻执行预知星仪给出的指示。 即便他的师父也告诉过他,预知星仪不可能出错,成大事者,就不该心软。 承怀想,宁萱怀的是魔胎这件事,是否也在预知星仪的计算之中。 若它能算到这一步,它便不是一个简单的神器了。 从书房出来之后,承怀心事重重,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宁萱所在的院子。 “这些书是昨日我同师尊一起下山买回来的读物,可以先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霍正清将书本摞在了院内的石桌上。 宁萱和林茗儿两人背对着院门,围坐在石桌旁边,仰头看着霍正清。 “仙尊他……”宁萱原以为是仙尊来教她,毕竟他说的是“他会教她”,难道是因为昨夜他没有休息,所以现在在休息吗? 宁萱垂下眼眸,那点愉悦被愧疚取而代之,甚至因为自己刚刚的愉悦感到羞耻。 “师尊在和梓若先生商讨事情。”霍正清放下了他手头上的事情,抽出时间来教宁萱,也没想过用这件他可以完成的事情去叨扰师尊。 相比给宁姑娘教认字这件小事,当然是处理魔胎更加重要。 “师兄你不是要追查林堂关邪修一事吗?不如让我来教宁姑娘认字吧。”林茗儿提议,反正她也答应了要教宁萱修炼。 霍正清摆摆手,“林堂关邪修一事已经移交给其他仙门了,稍晚一些会有人把后续处理结果送到苍澜山,我再给师尊汇报便是。” 宁萱看了看林茗儿,又看了看霍正清,单手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师兄妹说话。 霍正清又问林茗儿:“你今日的课业做完了吗?” 林茗儿瘪了瘪嘴,不过也就在大师兄面前,她会露出这个表情,平日里的她还是很稳重的。 她起身对宁萱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之后再来找她,转身正要离开,便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师尊。 “师尊。”林茗儿对承怀行礼。 霍正清原是双手抱剑,试图摆出一副老师的严厉模样,一见师尊,便绷不住了,跟林茗儿一起行礼。 宁萱回头看去,承怀对着两个徒弟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她,与她对视了一眼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承怀一句话,两个徒弟什么也没问,就告退了。 宁萱手里捧著书,正要挽留霍正清,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承怀仙尊的眼神,下意识用书本挡住下半张脸,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奇怪,这种当着他的面还去找别人教她的感觉,怎么有点像当着正妻的面去找外室?宁萱闭了闭眼睛,连忙把这个古怪念头驱赶出脑海。 “仙尊,是您说过要教我识字的。”可不是我自己去找的别人。宁萱决定先发制人,目光澄澈地盯着承怀。 承怀走到她的身旁,从她手里把那本书拿走,然后塞给她一本更简单一些的书。 “嗯,现在教你。” 宁萱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弯起嘴角。 “笑什么?”承怀见她满眼笑意,侧头看向她。 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他拿起其中一支笔,放在宁萱的面前。 宁萱学着记忆里见过的人拿笔的模样,拿起毛笔,仰头看向承怀,眼睛里有着灵动的狡黠,阳光落入她的眼眸,闪烁光芒。 “我也不知道。仙尊教我,我好像会高兴一些。”或许是因为相比冷脸又严肃的霍正清来说,她更熟悉承怀仙尊,有熟悉的人在,她也能学得快一些? 承怀握着毛笔,正要给她示范正确握笔姿势,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顿。 他放下毛笔,然后伸手握住宁萱手里毛笔的顶端,往上抽了抽,“这里不对。” 宁萱垂下脑袋,看向自己的右手,不对吗? 她正想问怎么才是正确的握笔姿势,就嗅到了自承怀仙尊身上飘来的淡淡清香,跟在合欢秘境中,混合着血腥气味的清香不同,这个气味清冽,没有寒意。 他的长发落下,宁萱的视线微暗。 “用食指压住笔杆……”随着承怀的话语落下,他的指尖温热,落在宁萱的手腕上,“掌竖,腕平。” 宁萱的耳边便是他沉稳平静的声音,她也想要心无旁骛地学习,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近到她怀疑承怀仙尊会不会听到她已经乱了节奏的呼吸声。 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就在她正要出声的时候,视线明朗,鼻子嗅到的清香也被一阵微凉的风带走,承怀径自走到了石桌另外一边,仿佛刚刚只是正常的教学。 宁萱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仙尊只不过是因为如此教学最方便,所以才这样而已。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承怀趁着离开她身边的时候,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宁萱点点头,“自己的名字倒是会写。” 一些简单的常用字也是会认的。 她在纸上用刚刚学会的握笔姿势写下她的名字,只不过以前她从未讲究过什么握笔姿势,现在写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而且墨渍还晕开了。 宁萱不好意思让承怀看见自己的字,正要抽走这张纸,却被他按住了纸面。 “不错。就是笔画顺序还需注意一下。”承怀语气温和,提笔在她歪歪扭扭的字体旁边写下“宁萱”二字。 与她写的字相比,承怀的字显然好看得多,笔锋苍劲,为了让她看明白,还特意端正了字体。 在小院不远处,师兄妹两人偷偷瞧着小院中的两人。 “师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尊在教人的时候,这么……这么……”林茗儿忽然找不到形容词,转头去看霍正清。 霍正清把遮挡在他们身前的树丛的树叶都要揪烂了。在教学中的师尊跟平日里的师尊几乎是两个人,师尊在教导他们的时候,一向高要求且严厉,一篇文章认不全字就得罚写一百遍也是时有的事情,哪里会如此和颜悦色?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放平了心态,道:“大概因为她是宁姑娘吧。”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18章 宁萱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同样的东西只需承怀教一遍,她就能完全记住。 承怀上午教完她认字之后,下午就要去处理自己的事务了,需要他费心的地方很多,宁萱注意到在上课的时候,承怀腰间的通讯令牌一直亮个不停。 她在合欢宗见过这式样的令牌,宗主时常用它来联系其他弟子。 但承怀仙尊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专心教她认字。宁萱想,既然仙尊本人都不在意,她也没必要提,还会浪费教学的时间。 “今日就先到这里。”承怀见时辰差不多,腰间令牌都开始变得烫手了,便提出暂时休息,明日再继续。 宁萱目送承怀离开,一直给她遮挡着刺眼日光的云朵也随着他离开而飘走。 中午的太阳过于毒辣,宁萱便把东西搬回了室内。 “宁姑娘,放着我来便好。”给宁萱送吃食的林茗儿看到宁萱竟然亲自上手搬动重物,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宁萱进屋,然后用储物袋把院子里的东西搬进屋里。 林茗儿答应过教宁萱修炼的,趁着中午这段时间,林茗儿把昨日没教完的内容教了。 “这就是在体内淬炼灵力的方法,灵力越纯粹,所使用出来的法术消耗的灵力就越少,效果也越好。”林茗儿教完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宁萱跃跃欲试,“我可以现在试一下吗?” 林茗儿见她如此着急,连连摆手,“修炼切忌操之过急,宁姑娘还是先背会我先前教你的基础心法,进行理解过后,再运转灵力较好。” 宁萱只得暂时放弃。 她在苍澜山只能待三个月,等三个月后,仙尊取出魔胎,她便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苍澜山了,所以她一定要尽力把该学会的都学会,这样离开苍澜山之后,才不会像以前一样,被人欺负。 因为开始了学习,宁萱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无比充实,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现在一旦投入学习,她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毕竟屋内还有仙尊赠予她的鲛人泪,可以保证屋内充足的光线。 落日的余晖照进屋里,宁萱正在练习书写自己的名字,她把承怀写的名字放在一旁,尽力临摹他的字迹,但怎么学都学得不像。 突然,她的手腕一颤,安静了一天的魔胎找到了它能够作祟的时机,便开始放肆冲撞。 宁萱攥紧了手里的毛笔,颤抖着手试图把毛笔放回去,别污染了其他纸张,但是这疼痛来得剧烈,她的小腿又开始抽筋了,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宁萱!”仙尊的声音听起来这样着急,但距离她似乎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也戳不破的膜。 宁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像是在告诉她——不要害怕,会好的。 肚子里的魔胎在强大灵力的威压下,终于安静了下来,不敢再继续放肆。 承怀抱着疼到昏迷过去的宁萱,将她放到内间的床上,看见她惨白的脸,还有额头冒出的冷汗,心脏隐隐作痛。 他用干净的毛巾小心揩去她额头的冷汗,看着她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面容变得平静,心情也得到了安宁。 坐在床前的承怀将目光转移到宁萱隆起的小腹上,他手里还攥着给宁萱擦汗的毛巾。 他现在在做什么?承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对宁萱的时候,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可是如今的魔胎在宁萱的身体里,它顶多只能对宁萱发挥它的作用,伤不了其他人,也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情绪,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还会因为宁萱而心神不宁? 承怀手头上还有一堆事务,他想到昨夜宁萱因为魔胎而睡不着,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宁萱的院子里,看见她疼得说不出话来的煞白小脸,他的一切动作都是身体先行,大脑才刚刚反应过来。 若说在合欢秘境中的他被魔胎所蛊惑,那现在的他为什么还会如此?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孕育魔胎的人吗? 承怀心想,若是换一个人,他绝不会因为那人而心绪起伏不定,不会因为那人就放下手里的重要事务,时刻记挂着她。 他变得不像他了。 为什么? 宁萱在夜间醒来,发现肚子里的魔胎终于消停了,下意识转头看向屏风那边,便见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坐在小厅内的圆桌旁边。 桌上摆着许多册子和书籍,他翻书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担心会惊扰了谁。 宁萱又闭上了眼睛,耳边听著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渐渐入眠。 在宁萱收回视线的时候,承怀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向屏风那头,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才继续回来做自己的事情。 宁萱最近的日子过得充实且平静,上午跟随承怀仙尊学习认字,下午跟林茗儿学修炼基础,晚上承怀仙尊会将他没做完的工作搬到这边陪她入睡。 这两日林茗儿跟霍正清外出做任务,回来的时候,林茗儿给宁萱带了些礼物。 “这些是凡间时兴的胭脂水粉。”虽然林茗儿觉得宁萱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惊艳,但每次梳洗的时候,宁萱总是会对着镜子发一会儿的呆,便猜想她是不是也想像凡间的姑娘那样打扮了。 宁萱以前在合欢宗,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给自己梳妆打扮,如今来了苍澜山,省去这一步,还真有些不习惯。 “多谢茗儿姐姐。”宁萱对林茗儿的称呼也越来越亲近,她是真心喜欢这位姑娘。 林茗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脸,说:“我没用过这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宁姑娘试试吧。” 宁萱拿起一盒胭脂,用指腹点了一些,在手背上试颜色,动作熟练。 她抬眸正要跟林茗儿说话,便对上了林茗儿眼里的艳羡。 “茗儿姐姐可以帮个忙吗?”宁萱对她眨了眨眼睛。 林茗儿还没问什么忙,脑袋便先点了点,“当然。” 宁萱示意她坐下,然后将她束起的长发解开,披散下来后,重新梳发。 “合欢宗的宗主和长老送我最多的东西便是首饰、衣裙和胭脂水粉,我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便会研究如何梳妆打扮,在漂亮一事上,我也算有些心得。” 林茗儿接过她递过来的小镜子,低头看向自己现在的模样,素面朝天,浓眉大眼,有些男孩子气,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像宁姑娘一样漂亮,再怎么打扮也是于事无补,但是又不好拒绝宁姑娘的好意,便想着一会儿回去之后再好好清洗便是。 镜子里,宁萱站在她的身后,一双灵活的巧手帮她轻拢长发,然后梳起发髻,露出那张清秀白净的脸蛋。 宁萱拿过她手里的镜子,示意她转过来,朝向自己,给她重新修了眉毛,又扑了一层粉。 林茗儿嗅到粉黛的香气,想起这便是她在凡间嗅到那些漂亮姑娘的香味,像是花草的芳香。 两人都没发觉站在院门口的仙尊和大师兄。 宁萱给林茗儿梳妆的景象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霍正清瞧见林茗儿微微仰头,羞涩又高兴的表情,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承怀的目光始终落在宁萱的身上,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与不施粉黛的素净淡雅不同,她的美丽是浓艳的,是盛大的。 现在她帮助林茗儿的样子,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圣光,让他不禁在想,如果……如果她肚子里怀的不是魔胎,而是他们的孩子,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晚安~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8! 第19章 “好了。”宁萱将镜子递到林茗儿的面前,站在她身旁,与她一起看向镜子里的她。 林茗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瞪大了眼睛,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她也确信这便是她自己,可她就是比以前的自己要漂亮得多。 这张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浓妆艳抹,宁萱只是突出强调她的眉眼。那双杂乱的浓眉被修剪过后,变得英气十足,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的眼睛,饱满的红唇上扬,有种特别的飒爽。 林茗儿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一面。自她跟随师尊和大师兄一起生活之后,她便以为自己要和姑娘家的精致漂亮绝缘了,她总觉得自己是不美丽的,特别是站在师尊身旁的时候,她被衬得越发平凡普通。 “宁姑娘,我……”林茗儿转头去寻宁萱,张了张唇,“多谢你。” 千言万语在心头涌动,她只能找到这一个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林茗儿起身,郑重地给宁萱行礼。 宁萱弯了弯眼睛,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她在苍澜山的这段时间,也承蒙她的关照了。 “若茗儿姐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宁萱把林茗儿当作朋友,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化妆技术。 林茗儿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摇摇头,“不必。” 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 她在宁萱的面前,总觉得自己不像个姑娘家,也没有宁萱这样漂亮,总是忍不住把自己和宁萱来作比较,其实这有什么好比的呢?她当然也是美丽的,是和宁姑娘不一样的美丽。 林茗儿步出宁萱的院子,迎面就撞上了大师兄。 霍正清看着她,眼神里装着林茗儿读不懂的情感。 林茗儿想起以前霍正清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心想,或许他还要说爱美会耽误修炼之类的话,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她的心结解开后,只觉得豁然开朗。 她根本不必担心他人的看法,她喜欢就好。 “师妹,”霍正清拦住了林茗儿的去路,“你、你……” 林茗儿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扬起下巴,“师兄又要说我耽误修炼了吗?我做完了课业才去找宁姑娘的,而且我们才刚刚下山回来,你还不许我休息一会儿吗?” 霍正清连连摇头,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才继续道:“你这样,很好看。” 林茗儿愣住了,盯着师兄看了好一会儿。 霍正清挠了挠头,转移话题,说:“嗯,我去看看梓若先生那边,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林茗儿看着师兄落荒而逃的背影,反应过来之后,也红了脸。 师兄不会是害羞了吧? 师兄妹两人离开后,宁萱便坐在屋里收拾桌上的胭脂水粉,时不时打开盒子轻嗅,或者用指腹蘸取一点试色。 承怀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宁萱还以为是林茗儿折返,抬头看去,见是仙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也不晚的,难道是有什么事? “仙尊?” 承怀看到她眼里的意外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回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他的身体便像是不受控制般被她吸引。 他的目光落在宁萱的小腹上。 宁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将手轻轻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说:“仙尊是来看魔胎的吗?我按照梓若先生所说的,每日都有喝药,可以减轻它发育时带来的疼痛。” 她自然而然地朝承怀伸出手腕,因为每次他替自己检查身体的时候,都会给她把脉。 承怀鬼使神差般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身旁坐下,却没有继续动作。 宁萱望着承怀,没有等到他那道熟悉的灵力,气氛也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承怀垂眸看向她的手指,指腹还有她蘸取的胭脂。 他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拭去宁萱指腹的胭脂,然后又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把她手背上的试色一点点擦去。 他的动作轻柔,认真且专注,让宁萱感受到他的照顾。 宁萱并没有多想,或许承怀仙尊只是见不得别人不爱干净呢?他总喜欢穿月白色的衣服,平日看起来也是一尘不染的,一定很爱干净。 “等解决了魔胎之后,你有想过去向吗?”承怀问。 宁萱看着眼前垂着眼眸为自己擦手的男人,说:“仙尊不是要推荐我去女修的宗门吗?” 她也已经想好了,到那个时候她学会了认字,还学会了基础修炼的心法,再去女修的宗门修炼,就能越来越强了。 承怀的动作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指尖,抬眸看向她,“我不想推荐了。” 宁萱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仙尊会出尔反尔,气得红了眼,想要把自己的手抽走,却被男人死死攥住。 “仙尊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接受了他所说的合欢秘境中的错误,现在他又欺骗了她? 承怀望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苍澜山?” 宁萱停下了动作,直视承怀的双眸。 这些天,杜梓若偶尔会来给她检查身体,换药案,为了缓解宁萱的紧张,林茗儿也会在场。杜梓若喜欢调侃林茗儿,便总是拿他们的资质说事。 能成为承怀仙尊的徒弟,本身资质就不一般。霍正清是天生剑骨,林茗儿则是天生道体。 如宁萱这般的体质,怎么配成为他的徒弟? “……仙尊说笑了。”宁萱抽离了自己的手,转头看向别的地方,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 她的指尖搭在桌面上,甚至开始不耐地敲着桌面。 承怀攥紧落空的掌心,视线从她的指尖收回,心脏那处因为她的拒绝而疼痛难忍。 知晓她现在不想看见他,承怀便转身离去。 他才走到半路,就瞧见从书房里出来的杜梓若,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甚至说得上难看。 杜梓若看见自己的好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承怀,你糊涂啊!” 承怀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杜梓若拉着好友走进书房,指着正中央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预知星仪,说:“你明知道只要杀死宁萱,魔胎就能消失了,为什么不动手?等预知星仪从紫色变成蓝色的时候,整个仙界都会知道你窝藏魔胎,不肯杀死魔胎,你这仙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承怀抬眸看向正在旋转中的预知星仪,他离开书房之前把预知星仪封存,就是为了避免它把信息传送出去,其他宗门的预知星仪都只是复制品,顶多能接收他这边的信息,做不了推算,只要他能拦住这边的信息,其他人便不会知道。 但现在看来,恐怕是瞒不住了。 “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不会杀宁萱。”承怀挥了挥手,就把旋转中的预知星仪收回成了一颗小球,放进了盒子里。 杜梓若的眼皮狂跳,看向泰然自若的承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你想做什么?” “我会与她举行道侣大典。谁也别想动她。”承怀说。 杜梓若紧拧着眉头,想起那日宁萱刚醒来的时候,她和承怀是如何对峙的,他便觉得这事不妥。 “宁姑娘不会愿意的,她只会觉得你是为了魔胎才与她举行道侣大典。” 承怀攥紧手里的盒子,眼神晦暗不明。 “没关系,只要她忘记了就好。” 只要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回到她刚刚来到苍澜山的时候,她便会答应他,答应成为他的夫人,答应留在苍澜山。 作者有话说: 啧,男人。 (今天第二更!嘿嘿~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0章 在承怀走后,宁萱自己一人在房里,琢磨着仙尊的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仙尊不打算收她为徒,她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苍澜山呢?他是因为同情她,所以才让她留在苍澜山吗? 如果是这样,她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仙尊一开始给她推荐的那条道路就很不错,她可以自己去女修的宗门修炼,自己强大起来,才是真正的强大,依附于人,不就像以前一样,把命运依托在了他人的手上? 宁萱原以为在下午的不欢而散之后,仙尊就不会再来她的院子里了,她甚至做好了独自扛过去的准备,虽然会很疼,但是她会努力忍住疼痛。 当她看见承怀踏进院子里的时候,心头轻快了一些,至少夜晚不会难熬了。 宁萱想,仙尊让她留在苍澜山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仙尊可能还把她当作曾经只会依附他人的“宁萱”,现在的她已经大不相同了。 只要跟仙尊把话说开,或许仙尊就能明白了。 “仙尊。”宁萱站起身,迎上承怀,与他相隔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正要寻找时机开口说下午的事情。 承怀快步走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宁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扶住,“外头冷,进屋再说。” 宁萱把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嗅到他身上有一阵淡淡的异香,这种香气有点熟悉,但她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承怀握着她的手臂,虚扶着她的肩膀,并未触碰到她,反而像是怕她被门槛绊倒,小心地护着她。 宁萱垂下眼眸,总觉得仙尊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即便是她身怀重要的魔胎,也没有脆弱到一碰就碎,况且以仙尊的能力,他难道还不能用法术第一时间护住她了吗?难不成仙尊这是关心则乱? 承怀将她扶到屋内的圆桌旁坐下,“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水。” 宁萱单手撑着脑袋,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她想,或许仙尊并不擅长处理不欢而散之后的对话,所以才会对她这样好,就像之前,每次她不高兴了,仙尊就想着给她弄些吃食。 这算哄她开心吗?宁萱想到这里,又自嘲般摇了摇头,堂堂仙尊,怎么可能哄人? 她又不是他的谁。 宁萱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顶上的宫灯,鲛人泪的光芒看起来十分柔和,并不觉得刺眼。 她忽然想起,在合欢宗的时候,每次夜里点灯,她都会看见一些绕着火烛飞舞的小虫子,而现在在苍澜山,那些小虫子就像灭了迹一样,整个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几乎是一尘不染,就像苍澜山的主人一样。 承怀提着茶壶进来,见宁萱正在看着宫灯发呆,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 宁萱听到他给茶杯倒水的声音,回过神来,“仙尊,这是灵泉水吗?” 承怀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声应答:“嗯。” 他将茶杯递到宁萱的面前,自己握着手里的那杯茶,迟迟没有喝下。 宁萱看见茶杯里的色泽与林茗儿常常给她喝的灵泉水不同,它带着一点类似月季花的淡粉色,深嗅一口,还能嗅到跟承怀身上一样的异香。 “仙尊,这是您研究出来的新茶吗?”不知怎得,宁萱又想起了合欢宗,她似乎在合欢宗的时候,嗅到过这个味道。 但年代久远,她也记不清了。 承怀放下手里的茶杯,杯中同样是淡粉色的茶水微微摇晃,却没有洒出来。 “若你不喜欢,就不喝了。”他说。 宁萱心想,仙尊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下台阶的方法,她总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我喝。仙尊给我亲手泡的茶,又不会有毒,我干嘛不喝?”宁萱对着承怀弯了弯眼睛,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承怀攥紧了掌心,目光紧锁在她的身上,确认她把杯里的茶水都喝下了,这才端起自己的这杯茶,仰头饮尽。 宁萱舔了舔唇角,还兴致勃勃地点评道:“仙尊,这是花茶吗?我好像喝到了花蜜,还挺甜的。” 承怀见她神色如常,自然道:“嗯,这是花茶。” “喔,还有吗?我还想喝。”她喜欢喝甜的。 宁萱将茶杯推到承怀的面前,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承怀的手背,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仙尊从一人变成了无数人。 承怀淡定地接住了昏迷倒下的宁萱,轻声解释:“迷情花,一枝开两朵,花蜜仅够两个人喝。你再想要,也没有了。” 宁萱完全昏迷之前,听见了仙尊平静的声音,朦胧的视线之中,承怀又从无数个变成了一个。 她恍惚间记起,合欢宗的一位长老很喜欢养迷情花,但十年来,也只种出一朵,还被宗主拿去给他和他养的外室了。据说那外室本是个烈女,得知宗主早已成家,死也不从,喝了迷情花的花蜜之后,就对宗主情根深种,死心塌地了。 宁萱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仙尊要对她使用迷情花,她便失去了意识。 承怀抱起宁萱,轻车熟路地将她放回床上,然后坐在她的床边,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晚风自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承怀打出一道灵力,关上了窗户。 他轻轻拨开遮盖住宁萱容颜的碎发,用视线肆无忌惮地描绘她的五官。 承怀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贪婪和放纵。 他想,宁萱一定没想到,他会是一个如此卑劣的骗子。 不过没关系,他们本来就是相爱的,只是爱上对方的时机错位了,现在他只不过是将时机复位,一切重来而已。 他回想起宁萱在苍澜山刚刚醒来时,看向他的眼神,她无疑是欣喜的,是幸福的。 只要能重来,一切都会好的。 陷入昏迷中的宁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的眼前不断闪过在苍澜山生活的片段,有的是她努力学习认字的片段,有的是林茗儿教她修炼的片段,还有她帮林茗儿化妆,帮杜梓若改良药案,看着林茗儿和霍正清师兄妹俩吵架斗嘴……宁萱还未来得及细看,这些片段就被突如其来的黑雾给吞没了。 宁萱周身都处在黑雾之中,她想要找寻一个方向,好让她从可怕的黑雾里出去,可是无论她怎么走,周围都是黑雾,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人。 原先停滞不前的魔气在黑雾吞噬宁萱记忆的时候,顺着裂缝,缓慢地侵入。 宁萱感觉自己的骨头被寒意浸透,好像自己的灵魂也附着在这具骨架上,冰冷的寒意让她的灵魂都在颤抖。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是她拖着承怀仙尊行走在大漠中…… 对了,对了。她和仙尊曾在合欢秘境里经历了无数,最后还行了极乐之事,才从合欢秘境出来。 她记得自己太累,所以睡了过去,睡过去之前她问仙尊:“你会带我回家吗?” 或许是她睡得迷糊了,她忘记了仙尊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等醒来再问吧。 宁萱睁开双眼,看见趴在床边的承怀仙尊,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他有着极好看的眉骨和优越的皮相,连睡梦中也薄唇轻抿,不知道仙人会不会如她一样梦到奇奇怪怪的梦境。 他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牵住了她纤细的手,仿佛害怕会弄丢她。 宁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底闪过妖异的赤色,再一眨眼,就恢复了正常。 承怀察觉到了宁萱的动静,睫毛轻颤,睁开眼睛。 “仙尊,这里是哪里?”宁萱一点也不记得她曾在苍澜山生活过了。 承怀对上她的眼眸,确认她并不是在说谎,他放下心来,温柔地注视着她:“萱萱,这里是苍澜山。我们从合欢秘境出来之后,你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一直在苍澜山养胎。我们的孩子特殊,所以你会忘记一些事情。” 宁萱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些陌生,不过既然仙尊这样说了,那便是这样吧。 她垂眸看向自己隆起的小腹,身体的反应告诉她,这个孩子的确是有了一段时日了。 “原来如此。”宁萱被他搀扶着起身,环顾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承怀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说:“在举行道侣大典之前,我们还不宜同房,所以暂且委屈你住在这里。” 宁萱瞪圆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道侣大典?她原以为跟着仙尊回家,最多是能够成为仙尊名义上的夫人,要是举行道侣大典……那可是要对着天道发誓,此心唯一,绝不变心,否则五雷轰顶,神魂俱灭,所以仙界都没有几对爱侣举行道侣大典,毕竟没有几人能保证自己的身心永远唯一。 “怎么了?”承怀发觉她身体的僵硬。 宁萱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承怀仙尊的喜欢,也不过如此,但承怀仙尊对她的喜欢,却是到了以命发誓的地步。 原来,仙尊这样爱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回家!如果来不及更新就周六见!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1章 林茗儿见过失忆后的宁萱,神色郁郁地走出院子,像往常一样来到杜梓若所在的药堂。 虽然杜梓若不是苍澜山的人,但他时常来苍澜山作客,有时候比回他的桃花岛还要勤快,现下这块区域已经变作了他的药堂,旁边就是他种的药田。 杜梓若在药堂里晒草药,正巧撞见魂不守舍的林茗儿,再看她从什么方向过来的,便知道她怎么回事了。 “小茗儿,该回神了。” 林茗儿在他跟前站定,皱着一双眉头,欲言又止。 杜梓若早已经猜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若说对承怀的两个徒弟的了解程度,说不定杜梓若比他们的师父还要更深。 “你去见过你师父和未来师娘了?”杜梓若说起“未来师娘”这个称呼的时候,带着一点嘲弄的语气,并非针对他人,而是对他自己,毕竟承怀所用的迷情花,是从他手里出去的。 林茗儿攥紧了掌心,“梓若先生,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今日一早,她来帮助宁萱梳洗换衣,却发现宁萱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对她疏离又客气,而且最古怪的不是失去记忆的宁萱,而是她的师尊。 往常在宁萱梳洗更衣的时候,师尊即便要教宁姑娘识字,也是等候在院子里,现在却也不守礼法了,只隔着屏风,等候在屋内的小厅。 这……这还是她的师尊吗? 不仅如此,当宁萱用早饭的时候,玩笑般开口让师尊喂她,但连林茗儿都看出来了,宁萱也没抱什么希望,甚至都给自己找好台阶下了,结果让林茗儿目瞪口呆的是,师尊竟然接过了碗勺,一口一口地喂宁萱喝粥,后来连宁萱都害羞得红了脸,连连朝林茗儿看去。 林茗儿也不好再打扰他们,她只觉得师尊和宁萱之间的氛围变得特别奇怪,可是她也很确定,师尊就是师尊本人,绝不可能被其他人夺舍了。 只是没想到,当师尊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会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杜梓若原以为林茗儿会问宁萱失忆的原因,不自觉心虚,好在她更在意的是她师尊的古怪。 林茗儿见他神色自若的样子,仿佛对此事很有见解。 杜梓若看向宁萱院子的方向,说:“你还是个小姑娘,不懂‘情’这个字会给人带来多大改变。” 林茗儿摇了摇头,把师尊这一切的变化都推到所谓爱情身上?她觉得不对,因为师尊绝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师尊对宁姑娘的不同,我们有目共睹,或许宁姑娘自己感觉不到,可我毕竟在师尊身边这么多年了,师尊哪次会为了我和师兄亲自下厨做繁琐的料理?又哪里会随随便便赠予我们宝物?就连夸奖都吝啬。” 对于徒弟,承怀向来是严厉的,只是在宁萱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林茗儿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因为没有背熟剑谱,在次日跟师兄对练的时候受了伤,师尊还让她自己去领罚。 若是换成宁姑娘受了伤,恐怕师尊……以后再也不会让宁姑娘碰这些利器了。 林茗儿说这话并非是心理不平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宁萱与师尊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意外师尊在宁姑娘面前又是另外一面而已。 杜梓若叹息一声,如果是寻常的情况,承怀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绝不会对她使用迷情花,徐徐图之或是一直守候才是他的惯常做法,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他们慢慢来。 “宁萱姑娘所怀的胎儿是魔胎,这件事快要在仙界瞒不住了。如果泄露出去,你猜仙界的人会怎么对她?承怀下不了手,不代表仙界其他人下不了手。”杜梓若本来也没打算隐瞒林茗儿,他也不希望好友和他徒弟之间有嫌隙。 林茗儿被杜梓若稍微一点拨,就反应了过来。 “所以师尊希望与宁姑娘结成道侣?承怀仙尊给仙界和人界做出了这么多贡献,如果仙界想要对宁姑娘下手,还要顾及她是仙尊夫人。而且有师尊给宁姑娘当靠山,他们也不敢对宁姑娘怎样。” 林茗儿又回想起今早见到的古怪,宁姑娘的记忆停留在她刚到苍澜山的时候,师尊一改当时的冷脸,对宁姑娘好到近乎殷勤。 或许……是在后悔吧,后悔当时他对宁姑娘的冷漠。 “正是如此。”杜梓若走进屋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得他口都干了。 林茗儿跟随在他后面进屋,想明白师尊这边之后,她又提起宁萱这头。 “可是,宁姑娘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的是魔胎,也不知道以后她要和胎儿分离,这样真的可以吗?”她只要想到今早宁萱幸福地注视着胎儿的那一幕,就觉得不舒服。 杜梓若动作一顿,“所以……承怀才会对她予取予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承怀几乎接手了林茗儿平日照顾宁萱的全部任务,连她平日的吃食也照顾到了。 有承怀在,宁萱肚子里的魔胎也不敢造次,偶尔的阵痛也被承怀用灵力压下去了,安分了好一段时间,宁萱便也没有察觉胎儿的特殊。 宁萱坐在院里晒太阳,她将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微凉的风拂过脸颊,舒服得几乎要眯起眼睛。 她睁开眼睛,便能瞧见坐在一旁翻看书册的承怀仙尊,她没有注意书册上面的字,反正她肯定也看不懂。 “承怀。”她大着胆子叫了仙尊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叫承怀的名字。 承怀抬起眼眸看向她,目光温柔,“我在。” 宁萱趴在椅子扶手上,眼巴巴地望着承怀,说:“我的脑子好像忘记了好多东西,我以前都怎么称呼你呀?” 在承怀的眼里,她好像一直都是合欢秘境里面那个小姑娘。 “承怀。” 宁萱眨了眨眼睛,她诀仙尊喜欢她喊他的名字。 “承怀,承怀。”宁萱念叨着他的名字,想要让自己熟悉起来。 她站起身,又连着念叨了好几遍。承怀的视线便跟着她的身影转,眉眼都是笑意。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这熏着念叨了好几遍。承怀的视线便跟着她的身影转,眉眼都是笑意。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 “承怀,你能教我写你的名字吗?”宁萱转过身望向承怀,与他对视。 她像是对他充满了好奇心。 承怀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能记住吗?” 宁萱感受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痒痒的,仿佛身体在过电,又酥又麻。 她仰头便对上了承怀凝视着她的眼神。 “我再写一遍?”承怀正要继续,宁萱却攥住了掌心。 她笑弯了眼睛,说:“其实我早就会写你的名字了。” 灵动眼眸里的狡黠让承怀忍俊不禁,他顺着她的话头问道:“哦?” “应该说,我在这世上,第一次学写字,便是写你的名字。”宁萱跟承怀说起她在人界被人追赶时的逃到了凡人供奉他的神仙庙里。 她的目光紧盯着承怀,不想错过承怀神情丝毫的变化。 这些经历,以前的宁萱从来不会对承怀说出口。承怀虽然猜测过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是真正听她说起,还是会心疼她的遭遇。 如果他能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宁萱并没有从承怀的眼神里看到其他异样,她因为怀疑承怀而心生愧疚,下意识移开视线。 承怀的心神都在她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猜测到她或许心有疑虑。 他当然知道她在疑虑些什么,但他无法给她答案。 一步错,步步错。但他绝不后悔。 宁萱的确发觉了不对劲。在承怀的身边,她总是觉得好像有种诡异的割裂感和不真实的感觉。 的确,承怀待她极好,事无巨细,处处关心,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为什么…… 当宁萱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那股寒意如影随形,仿佛刻印在骨子里。 魔胎感受到她的虚弱,便也开始不安生了。 宁萱疼得弓起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萱萱!”承怀抱住宁萱,连忙将灵力传到宁萱的体内,替她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魔胎。 仙骨内的那道魔气察觉到承怀的灵力,防止暴露自身,也不再继续侵入了。 宁萱的疼痛缓解了许多,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用力地攥着承怀的手,将他的手背掐出了指甲的印记。 “我……对不起,我没有注意……” 承怀想,她哪里需要道歉,真正需要道歉的人,该是他。 “如果能分担你的痛苦,那是再好不过了。”承怀帮她将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曲起食指,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鼻尖渗出的汗珠揩去。 宁萱望着承怀,也是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能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分成两份做什么?我不想你陪着我疼。” 承怀眸光微动,注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那么好。 宁萱不想看到承怀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觉得这样的他离她很遥远,好像他的爱意并不纯粹,里面还涉及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扯开话题,玩笑着说:“都怪这孩子,还未出生就这样调皮捣蛋,也不知道像我们俩的谁。” 只能委屈现在还听不懂爹娘在说什么的孩子了。宁萱想。 承怀垂眸看向她的小腹,宁萱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意味不清地轻声道:“是啊,都怪这孩子。” 作者有话说: 在回家路上码了一章。 这章用第三方视角来解释仙尊的行为动机,应该会清晰一点。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2章 魔胎三个月彻底成形,如今三月已经去了两月,仙界只知道承怀仙尊喜欢上了一个合欢宗弟子,在不久之后就要与她在姻缘石面前发心誓,举行道侣大典。 “据说那合欢宗被魔修灭了满门,仙尊到的时候,整个宗门就剩下她一个独苗苗了。大概是这次英雄救美,两人互生情愫,这才成了这段姻缘吧。”外界对于仙尊的道侣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但大多数人碍于仙尊的面子,即便他们对合欢宗印象不好,也不会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 “呵,合欢宗的手段真是了得,连仙尊都被她蛊惑了去。”这些说酸话的人也不少,多数都是承怀仙尊的仰慕者。 “传闻合欢宗的弟子,无论男女,都个顶个的漂亮,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花瓶呢?”他们对合欢宗的认知都停留在“合欢宗第一都是一群只会享乐的废物”。 当时合欢宗被灭了门,仙界的人不仅一点都不可惜,反而觉得魔修甚至干了件好事,毕竟他们最厌恶这些败坏仙门风气的宗门了,合欢宗这些弟子都不过是有点仙缘的凡人而已,不堪一击。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有几位前辈需要承怀仙尊的徒弟亲自递送请帖,礼数才算周到。 林茗儿给一位前辈送完请帖下山,刚在馄饨店坐下,停下来歇会儿,便听到这些人在议论师尊和宁姑娘,她抬头看向那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宁姑娘受过的苦难,也不知道她曾经有多努力学习知识和修炼。但林茗儿知道。 在宁萱失忆之前,林茗儿曾经教过她一些修炼的基础知识,那时候的宁萱,眼眸发亮,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 她以前没有条件,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学习了,就抓住一切机会来学习修炼。 林茗儿甚至想过,如果当年师尊收的是宁姑娘为徒弟,她一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这天,林茗儿回到苍澜山的时间比约定的时间要晚了一天,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受了不小的伤。 霍正清乘风而来,看见师妹正坐在山脚下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眼皮一跳,御剑降到林茗儿面前。 “师妹,你这怎么回事?” 林茗儿怎么也算得上半仙了,伤口也会自愈,只是自愈得慢一些,但跟普通修士打起来,她绝不会是吃亏的那个,如今竟然伤痕累累地回来,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霍正清拧着眉头,甚至带了些怒气,他肯定要去找那些欺负师妹的人算账。 “我回来路上听到有人说宁姑娘的坏话,便与他们打了一架。”林茗儿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 霍正清从林茗儿口中听到宁萱,抿了抿唇,原先紧握的拳头松了开来。 “师妹,你难道忘了,师尊最不喜我们在外寻衅闹事,这事要是让师尊知道了……”林茗儿听出了霍正清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拿师尊做借口,不希望她掺和宁萱的事情。 林茗儿看向霍正清,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师兄变得好陌生,她不过是看不过眼,才出手教训那几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何苦让他搬出师尊来压她,明知道她最怕师尊了。 “师兄,宁姑娘是师尊的心上人,她以后还会是我们的师娘,而且她是个好姑娘,跟外面那些人说得完全不一样。我这是在维护我们的未来师娘!” 林茗儿说着说着,不自觉声调升高,自她懂事之后,几乎没有再跟师兄吵过架,红过脸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她真心把宁姑娘当成了好朋友。 霍正清见林茗儿竟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外人”,就跟他吵架,而且当时师尊也跟他们说过,宁萱怀上魔胎是个“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不是师尊自愿的,那肯定是宁萱做了什么,或是那魔胎做了什么。师尊会跟宁萱举行道侣大典,也不过是怕她肚里的魔胎暴露,被仙界追杀而已! “她才不是我的师娘。”霍正清并不希望他们师徒三人中间又多出一个人,更何况那人是怀了魔胎的宁萱。当初他打算替师尊接下教她识字的任务,也不过是希望她学会了,以后就不用再麻烦师尊了,早点把人送走最好。 “师兄!”林茗儿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胸口的伤差点又要裂开了。 霍正清想起今日他路过书房时,见到师尊和梓若先生也从书房出来,听到他们最后说的那段话。 “若要在仙界知道之前,杀死魔胎,就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我不想伤害她,容我再想想。” 两人对立而站,气氛变得僵持了起来。 霍正清平复心情,说:“我劝你不要再多花心力在宁萱身上,反正她也已经忘记了你。” 林茗儿与他相处多年,霍正清的每一句话里藏着的意思,林茗儿都能读懂。 “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霍正清背过身去,避开她的追问,自己御剑离开了。 林茗儿望着霍正清的背影,心头惴惴不安。 她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抬头望天,估算这个时候应当是师尊给宁姑娘做料理的时候,不会出现在宁萱的院子里。 林茗儿闭上眼睛,驱动法术,瞬移到了宁萱的院子里,把正躺在院里假寐的宁萱给吓醒了。 宁萱坐起身,左右瞧了瞧,仙尊并不在她身边,便把目光都落在了林茗儿的身上。 “林姑娘,你是来找承怀的吗?他应该是去了梓若先生那处,借用他屋子的厨房了。” 林茗儿摇摇头,她当然知道师尊在哪里。 她嗅到宁萱身上的味道,几乎要跟师尊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融合在了一起,已经找不到原先的她了。 “宁姑娘,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要跟我学习修炼的事情吗?你说,你想要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这些话是宁萱失忆之前,跟林茗儿聊过的,所以林茗儿教她教得格外用心。 宁萱如今已经被承怀养得懒了许多,她的仙骨也已经被魔气侵染,几乎变得纯黑,与魔胎散发的魔气已无太大差异。 “原来我以前还有这样的想法啊……不过承怀说了,万事有他,我无需修炼,而且我现在修炼会对胎儿不好,要是有什么危险,就会伤害到我们的孩子。谢谢林姑娘的一番好意。” 宁萱客气又礼貌地拒绝了林茗儿,眼里的疏离像是在林茗儿身上的伤又撒了一把盐。 林茗儿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这样好的朋友…… 她咬着下唇,靠着灵敏的耳力听到了师尊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又瞬移离开了。 宁萱望着林茗儿消失的地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修炼啊……她并非没有向承怀提起过这件事情,她也想像他们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或者飞天遁地。 “萱萱,怎么了?”承怀刚踏进院子,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养的徒弟,气息再熟悉不过。 宁萱见承怀的脸色不对,便上前挽住了承怀的手臂,扯开话题,“我好饿啊,让我来瞧瞧未来夫君给我和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承怀因她的称呼改变,弯了弯唇角,便把林茗儿来过一事暂时放到后面,等之后再去寻她问问她来做什么。 和寻常一样,承怀陪着宁萱用餐,光是看着她把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吃完,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 宁萱对承怀所做的美食赞不绝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我们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这么有口福了,可比我以前的日子好多了。” 她以前朝不保夕,有了这顿就没有下顿,连她都开始羡慕起这个孩子了。 承怀的眼神暗了下来。 “承怀,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宁萱对肚子里的胎儿充满了期待,这是她和承怀爱情的开始,她想,或许承怀对她的好里,也有几分是她沾了这孩子的光,毕竟仙界对于子嗣向来重视,恐怕承怀这么快定下他们的道侣大典,也是为了避免非议,说他们是奉子成婚什么的。 承怀沉默不语。 宁萱以为他还在思考,不过她已经想好了。 “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像你,和你一样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她说起胎儿的神情充满了期待和幸福,让人不忍心将它打破。 承怀攥着掌心,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只是现在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如果是女孩的话……”宁萱想起刚刚来过院子的林茗儿,她对林茗儿的疏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林茗儿面前,便会不自觉的自卑。 承怀以为她会说,希望女孩像她,却没想到宁萱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希望她能像茗儿一样。”宁萱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我不希望她和我一样,没有文化,不会读书写字,活了十八年,就只会一个小小的治疗法术。若她像你的徒弟一样,聪明勇敢,又热心助人,能自己独当一面,就很好了。” 承怀的喉咙像是卡了一块石头,让他吞咽不得,心脏更是被揪得生疼。 他闭了闭眼睛,将情绪都压了下去,声音低沉沙哑,说:“萱萱,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宁萱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想要儿女双全,羞红了脸,想到他们有两个孩子围绕在身边的画面,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嗯,我们一家四口,还有正清和茗儿,一起在苍澜山生活,想想就很美好。” 另外一边,被宁萱提及到的林茗儿站在书房结界前,犹豫不决。 她很清楚,如果今日她打开结界,很可能她便无法再当仙尊的徒弟了,甚至会和如同父亲一般的仙尊反目成仇。 可是,难道就要让宁萱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吗? 况且,师尊也曾教导过她……何谓“诚实”。 林茗儿眼神坚定,对着结界举起了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3章 就在林茗儿的剑落下之际,一道灵气击中了她的手腕,连剑尖都未碰到结界,剑便已经脱手了。 “小茗儿。”杜梓若的声音从林茗儿的身后传来。 林茗儿浑身一颤,仿佛置身于冰窟,打了个寒颤。这件事如果让梓若先生知道了,就等于让师尊知道了。 她不仅没有帮到宁萱,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杜梓若看着面前那道僵硬的背影,叹息一声,“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徒弟。” 在他看来,承怀的两个徒弟里,最像承怀的徒弟,便是林茗儿。霍正清未踏上仙途的时候,家境贫寒,很早就扛起了照顾家庭的重担,而林茗儿却是从小就跟在承怀和霍正清两人身边长大,就如承怀以前一样,他出世时便天生异象,承怀的师父找到他,便直接将还是婴儿的他养在身边。 两人从小到大都过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磨难,即便是经历过什么困境,也不过是看到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按照师训,按照他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他们理应去帮助他人,至于他们本身,对于自我的情感跟常人有着极大的差别。 “你师父不在。”杜梓若的语气无奈中夹杂着一丝心酸。身为一个局外人,他无疑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他不想看到好友辛苦养大,并且寄予厚望的徒弟在背后给他捅刀子,所以这些天他都有关注着苍澜山师门上下。 林茗儿哽着脖子,缓慢转过身,对上杜梓若平静的眼神。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什么都不肯插手。 “梓若先生,您明知道师尊是在欺骗宁姑娘,如果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宁姑娘绝不会原谅师尊的。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林茗儿在举剑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了。 将心比心,若她如宁姑娘一样被蒙在鼓里,把魔胎当作自己的宝贝孩儿,最后还要让自己最信任,而且是最心爱的人杀死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不会原谅骗她的人。 杜梓若当然知道。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能够幸福的日子,只有瞒着仙界众人的这最后一月了,你还会落剑吗?” 林茗儿怔怔地望着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可能,但她不愿意相信,紧抿着唇,连问都没有问出口。 杜梓若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继续道:“要杀死魔胎,母体也不可能平安存活,最坏的下场是母体和魔胎一起神魂俱灭。你或许还记得,之前在幽冥圣境的时候,承怀得到了一盏拘魂灯。” 是拘魂灯,不是聚魂灯。 因为动用它的代价极大,所以林茗儿记得很清楚。使用拘魂灯者,需要使用者半数修为和神魂。 一魂活,一魂灭;一魂盛,一魂衰。 原来从一开始,这便是道无解题。 承怀和宁萱的道侣大典将近,这个日子亦是距离魔胎出世的前三日,但苍澜山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特别是在林茗儿和霍正清都知道了真相之后,他们两人比谁都勤快。 霍正清原先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如果师尊动用拘魂灯,便与活死人无异,失去了半数修为和神魂的师尊也再无修炼的可能了,但是当他看到承怀和宁萱在一起时的神情,他又说服了自己。 他从未见过师尊露出过这样幸福的神情,就像……一个凡人。 如今整个苍澜山,最快乐的人莫过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宁萱。 宁萱看着小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绸缎,还有红灯笼,看着高兴,便越发活泼好动,提出想要到处走走。 因为两人的道侣大典是在姻缘石所在的地方举行,并不在苍澜山,承怀需得提前去那头准备,毕竟那头除了姻缘石,还有万不能走错的诛仙台。 离开之前,承怀便托林茗儿照顾宁萱。 虽然承怀知道林茗儿差点破开书房结界一事,但他听了之后,却并没有林茗儿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只是点了点头,告诉她没有下一次了。 林茗儿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之余,又为师尊和宁姑娘感到悲哀,师尊都不追究此事了,恐怕是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人的身上,只想和宁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说起来,我养胎的这些天,最远也才去过梓若先生的药堂。现在承怀夜里都在我屋里陪着我入睡,连公务都搬来我院子里处理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他以前的住处是什么样的。”宁萱对林茗儿的态度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渐渐熟络起来,况且林茗儿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姑娘,宁萱也放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跟林茗儿亲近。 毕竟,她们以后要一起住在苍澜山,林茗儿还要喊她师娘的。 林茗儿扶着宁萱,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 “我带你去看,小心看路。” 宁萱想,她和承怀婚后应该住在一起,那不是得回承怀的住所吗?但看承怀的反应,他好像更喜欢和她住在现在这个院子,而且很少提及他以前的住处。 林茗儿故意绕开了前往书房的那条路,带宁萱走了另外一条路,去了仙尊以前所住的地方。 这里师尊吩咐过他们,他和宁萱以后不会住在这里,所以这边就没有怎么布置,显得有些冷清。 林茗儿原以为宁萱会觉得无聊,却没想到宁萱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 “原来夫君以前就住在这里啊。”宁萱伸手抚摸院里的一块试剑石,上面满是剑痕,只不过试剑石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在这里练剑了,剑气淡得几乎感受不到。 “宁萱姑娘,小心一些。”林茗儿担心这剑气会伤到宁萱,连忙制住了宁萱的动作,对上宁萱微笑的表情,又小声道,“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更要小心。” 这只是个借口,林茗儿并不担心她肚里的魔胎,况且它无须他人担心。 宁萱笑着摸了摸肚子,嗔怪般对自己的胎儿说:“你瞧瞧你,还没出生,就这么多人都关心你呢。以后可要对你的师兄师姐们好一点。” 她和承怀的孩子,日后当然是拜承怀为师,那林茗儿和霍正清便是孩子的师姐和师兄了。 林茗儿眸光闪烁,在某一瞬间,她多么希望宁萱肚子里的孩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宁姑娘……”林茗儿不敢告诉她真相,一想到他们的未来,忍不住红了眼睛。 宁萱没想到林茗儿外表坚韧,却是个内柔外刚的姑娘,她只是给他们描绘了一下未来,林茗儿就感动到快哭了,哎,她最见不得姑娘哭了。 宁萱拍了拍林茗儿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转过身去,让她自己整理好情绪。 “这边我还没逛过,我去看看。茗儿你一会儿再过来吧。”宁萱说着说着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茗儿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再一睁眼,看到宁萱竟然往师尊书房的方向走去了,她连忙追上去,想要制止宁萱的前进,却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喊停了动作。 即便很微弱,林茗儿也听出来了,那是……预知星仪。 宁萱靠近书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在与她体内的力量相斥又相吸,她应该对这种力量心生厌恶,但又不自觉亲近。 宁萱觉得古怪,又没耐住好奇心,便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过去。 她站在书房的结界前,周围的空气都在推着她继续向前,但她体内的胎儿越发躁动不安,仿佛催动着她离开这里。 理智告诉她,不要触碰未知的东西,那很危险。但她的心却告诉她——走进去,只有知道,才能面对。 宁萱伸出手,心念一动,就催动了体内的灵力,仿佛以前曾经有谁这样教过她。 她所使用的灵力混杂着魔胎即将成形的强大魔气,瞬间破开了书房的结界。 结界破碎的同时,书房内的预知星仪冲破封印,升高到天空,用最后的力量告知仙界众人——杀死宁萱!杀死身怀魔胎的仙尊夫人! 一道强大灵力从书房内荡开,传到了整个仙界。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刻钟,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宁萱看著书房敞开的大门,从内飞出无数张写满了字的纸张。 她本该不认识字的,可是她的记忆却好像出了错,纸上的字并不难,她竟然都能读懂。 “杀死”,“胎儿”,“宁萱”……这些关键字如同白刃,扎进宁萱的眼睛里。 宁萱手脚冰冷,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根木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理智回笼,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转头看去,便见那个明日就要与她举行道侣大典的男人,脸色苍白到近乎凄惨地望着她。 “萱萱。”承怀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仿佛风一吹便破碎了。 宁萱体内的魔胎在这一刻吸收到了宁萱无数复杂的情绪,强大的魔气包裹着它,助它提前成形。 承怀眼见宁萱被冲天的魔气包裹,意识到魔胎提前成形,目眦欲裂,化出他的本命剑,用剑指向宁萱。 在爱情与大义之间,若不能两全……他没有犹豫的时间,魔气几乎吞噬了宁萱的全部。 他想,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陪着她。 凶厉的剑气直逼宁萱面门,宁萱吓得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门槛绊倒,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生死一线的恐惧几乎压倒了宁萱全部的情绪,在对上承怀坚定眼神的那一刻,宁萱脑海里那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宁萱心口刺痛,宛如刀割。 她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做戏。 仙尊只是为了稳住她体内的魔胎,才撒谎骗她,扮作深爱她的模样,甚至许下诺言要娶她,为的是今日——杀死魔胎,也杀死她。 承怀听到了无数朝苍澜山赶来的仙界众人,他不能让宁萱落在他们的手里。 于是,他先出手了。 一剑穿透了宁萱的身体。 魔胎凄厉的惨叫声掩盖住了宁萱微弱的呼救声。 谁来救救她。 谁也不会来救她。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十几分钟,我赶上了!(回收文案情节!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4章 宁萱下意识用双手握住刺入体内的剑,想要阻止长剑的攻势,但换来的只是被剑刃割得鲜血淋漓的掌心,一切都毫无作用。 她体内的胎儿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几乎要刺破可宁萱的耳膜,声声泣血。修为不足的宁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被魔胎影响,耳朵流出血来,下一瞬间,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魔胎死前还在宁萱的肚子里挣扎,魔气胡乱冲撞,将宁萱本就有了裂缝的仙骨撞开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缝,无数魔气冲进宁萱的仙骨里,试图将她本身的灵气替换成魔气。如同锻骨重生,抽筋洗髓,宁萱疼得快要死去。 此时,仙界的人赶到,他们看到的便是仙尊“大义灭亲”的这一幕。 承怀眼神沉静,将灵力打入长剑,催动剑气搅碎宁萱体内的魔胎。 他知道宁萱的痛苦,但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要痛过这一回,以后就能好的,他们会寻一个世外桃源,再也不管人仙魔三界之事,只有他们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宁萱与魔胎同知同觉,魔胎被寸寸消灭的同时,属于宁萱体内的一部分也在剑气的催动下,一点点碾碎消失。 霸道且强横的剑气力求把宁萱体内的全部魔气消灭,它不会区分敌我,只要是魔气,便都在它的消灭范围之内。 于是,宁萱那根早已染成纯黑的仙骨便被剑气碾成了粉末。 修仙者与普通凡人的最大区别,便是这根仙骨。 若是有仙骨,便能在魔气和剑气相互争斗的时候,将神魂藏进仙骨内,护住她的神魂。修仙者只要神魂不灭,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宁萱从前一直都能感受到仙骨的存在,所以她才会在动用禁术救承怀的时候,精准使用了仙骨的灵气,但如今却和她的胎儿一起,一点也找不到了。 她吐出一口黑红的鲜血,眼睁睁地看着仙界众人对着仙尊露出夸赞的笑容,甚至对他此举拍手称快,而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世间最恶心,最下贱的生物,连存在都不配。 明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可宁萱看着他们,却觉得这个世界好吵,吵得她不得安宁。 好累。好疼。好吵。 宁萱脱力往后倒去。 承怀怕再次伤及她,迅速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匆匆赶到的杜梓若和霍正清来到承怀的身后,他们仿佛早已经预见了这个结局。霍正清对抵达这里的仙界众人拱了拱手,三言两语便把这些人带走了。 杜梓若在仙界众人离开之后,才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连忙来到宁萱的面前,试图给她止住身下的血。 大面积的鲜血瞬间把宁萱的下裙染红,这片血红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承怀的眼里,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幅度微小地颤抖着,然后蜷缩成拳头。 杜梓若单膝跪在地上,给宁萱体内传送修复的灵力,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就像破了个洞,这边输进去,那边就会流出来,鲜血依旧止不住地流。 宁萱的血流淌到承怀的脚下,承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喉结滚动,声线沙哑,询问:“如何?现在用拘魂灯吗?” 承怀想,他与杜梓若已经演算过无数次,计划差强人意,好歹能让宁萱活下来。 杜梓若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他并没有找到宁萱的仙骨。 承怀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他直接拉开杜梓若,跪在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宁萱身旁。 宁萱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空,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极了她住了十多年的合欢圣地。 她感受到熟悉的灵气输入体内,每日仙尊便是这样为她检查身体。 但很快的,她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她会没有仙骨?这不可能……”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承怀每天都会用灵力检查,确认宁萱的仙骨存在,只是她的仙骨被魔气围绕,只要他的灵力稍微靠近一些,宁萱便会喊疼,他便也不敢再继续向前。 但现在他却没有在仙骨本该在的位置探寻到它的存在。 他向来只做最正确的事情。杀死魔胎是正确的,让宁萱活下来也是正确的。只要结局是对的,他便能不择手段。 然而,如今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宁萱的仙骨他找不到了,她的一半神魂也不知去向了。 他想起自己杀死魔胎时所使用的剑气,意识到一个让他恐惧的可能。 是他杀死了宁萱吗? 可他明明是想要救她的。 承怀对上宁萱逐渐涣散的目光,他颤抖着手,拿出拘魂灯。 “承怀,她的神魂只剩下一半!你使用拘魂灯只能留住她的一半,日后她便只是一具没有思想躯壳!”杜梓若极力劝阻承怀,谁也不知道只有一半灵魂的宁萱还是不是原来的宁萱,但他知道,承怀一定不会是原来的承怀仙尊了。 承怀一掌击飞了杜梓若,任何想要阻止他救他妻子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强行从自己的神魂中抽出一缕,留住了残存在宁萱体内的半个神魂,然后取了心头血,滴在拘魂灯的灯芯上。 拘魂灯像是普通的烛台,灯芯燃起一点火星子,承怀便以修为为代价,输入自己的灵力,直至拘魂灯的灯芯燃起一撮小火苗,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一般。 宁萱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但她的眼眸黑得没有一丝光亮,无神地盯着天空,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承怀脸色惨白,衬得他的眼角红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拘魂灯的灯火,一手抱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宁萱身体。 “夫人,不对,我们还未正式举行道侣大典。不过没关系,择日不如撞日,我为你更衣,等会儿我们就去姻缘石面前,刻下我们的名字,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承怀嘴角扯开微笑,那张俊美的脸多了几分疯狂和偏执。 被一掌击飞的杜梓若捂住胸口,他嘴角渗出鲜血,目光凝视着承怀抱起宁萱的背影。 他想,承怀仙尊真的疯了。 他们看不见,宁萱本该消散于天地的半个神魂正飘在空中,跟在自己身体的后头。 脱离了身体的宁萱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好像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但她的情感却沉甸甸的,好像总有什么心愿尚未完成,所以她不肯离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留在这个世间拉扯着拉扯着,她便走不动了。 只有一半神魂的宁萱记忆逐渐清晰,所有她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全都记了起来。 宁萱看着承怀用他的半数修为来修补她那个破了个大洞的身体,还为她穿上了红嫁衣,心头涌动着万般情绪。 她应该是个魂魄,为什么还会有情绪?飘在空中的宁萱不仅有情绪,还会思考。 “夫人稍等。”承怀帮“宁萱”的身体穿好嫁衣,让她坐在小厅里,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是会按照原定计划,继续道侣大典。 他转身进去更衣。 越是虚假的,他便越是真实对待。 明明现在的“宁萱”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礼数。 宁萱飘到自己的身体面前,这一身繁复精致的嫁衣,真好看。 她想要伸手触碰,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手。 原来她只是一阵风,没有虚实的风,顶多只剩下一点执念。 承怀很快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样也是一身红。 他牵起“宁萱”的手,与她一起御剑飞行,前往姻缘石的所在地。 这一路飞得很慢,风吹动他们的衣角,“宁萱”翻飞的裙摆与他的衣摆若即若离。 他们从天上路过人间,见到许多凡人。“宁萱”垂着眼帘,目光无神,便像是在“望”着底下。 承怀便还像以前一样,与“宁萱”聊着天,虽然只有他一人在说。 “凡人一生短暂,我们修仙者不同,我们可以长生不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 风吹动“宁萱”的长发,她的眼睫轻颤,好像有了反应。 承怀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降落在姻缘石前。 “宁萱”像一具可以任人摆弄的木偶,却不会自己动弹,但在姻缘石上刻字发誓需要双方都完成,才算仪式成立。 承怀让“宁萱”坐在姻缘石旁边,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耐心地说:“我去姻缘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动,这里很危险。” 在承怀转过身去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坐在一旁的宁萱眨了眨眼睛,转动脖子,看向不远处的一块石碑——诛仙台。 她在合欢宗的时候听说过诛仙台。 从这里跳下去的仙人,便会废去一身修为,失去长生不老的能力,进入凡人的痛苦轮回里,如同一个诅咒,从此再无可能拥有仙缘。仙界的人都是从凡人修炼成仙,过惯了比凡人高一等的生活,自然不会“自甘堕落”去当凡人。 成仙多好,长生不老,可以飞天遁地,在凡人眼里几乎无所不能。 但对于宁萱来说,她在仙界的这段日子,并不比她在人界流离失所过得快乐多少。 尤其是最后的痛苦记忆,只要看他一眼,那粉身碎骨的疼痛便会又一次席卷而来。 宁萱想,姻缘石就在诛仙台不远的地方,这设置得真妙,细想而来,极有深意,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她站起身,承怀并没有发觉她的动作,毕竟现在的承怀,比起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姻缘石上写着“承怀”和“宁萱”的名字,但很快,“宁萱”的名字便从姻缘石上消失了,因为她神魂破碎,不被姻缘石认可。 承怀咬破指尖,克制着右手的颤抖,用指尖血在姻缘石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和宁萱的名字。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宁萱已经站在了诛仙台的边缘。 宁萱望向底下看不见底部的黑洞,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竟然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做人如果沦落到自愿被枷锁束缚,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的执念与承怀无关,她并不想报复他什么,她只想要自由。 承怀看着石头上的名字,脱力地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转过身,准备告诉“宁萱”,只要他们一起发誓,就算礼成了。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站在诛仙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红色身影。 承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奋力跑向那道身影,明明只差一点,他便能触碰到她的衣角,但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对着他,坠身于黑暗的影子。 她连一眼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作者有话说: 【仙界篇结束】 说明:下一章是v章。(明天去过生日啦!可能会晚点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我会继续加油的!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5章 于仙人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人间已是沧海桑田。 在天元大陆中,宁国是最富庶的国家,文化也最为开放,但它并不是最强盛的国家,而且之前另外三国对它发起战争,若不是得到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国师相助,恐怕宁国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了。 “承怀仙尊消灭魔胎,换得人间安定百年。遗憾的是,仙尊夫人因孕育魔胎而神魂俱灭,仙尊深爱他的妻子,便启动了禁术,以极大的代价换了夫人转世轮回的去向,得知夫人在凡间,仙尊便一直在凡间寻找着夫人的转世。从此仙界再无承怀仙尊的消息了。 “如今已过去百年,曾经供奉仙尊的庙宇已经倒塌,凡人都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人间只能留下关于仙尊曾经的只言片语,连他的画像都不曾留下……” 站在上首的夫子讲述着仙界历史,下头的学生听得昏昏欲睡。 北安书院,由宁国的开国女帝和一位修炼成仙的前辈与共同建立的书院,是宁国的最高学府,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不是寻常人,要么是家中势力强大,要么是身份特殊。 夫子讲到兴处,刚一转身,宽大的袖袍便拂落了身侧学子桌面上的笔架。 而这位学生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倒落的笔架即将落在地上,从她的右侧横出一双手,堪堪扶住了笔架,轻巧地把笔架放回在她的桌上。 夫子松了一口气,看见还在睡觉的小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对她如何,便青着一张脸,转身回了上首,再也不下来了。 坐在公主身边的学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少女,都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孙夫子看起来气得不轻,萱萱不会要倒霉了吧?”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宁萱身上。 她肉嘟嘟的脸颊压在手臂上,另一手打横垂落在课桌边缘,金色手镯坠着两颗小铃铛,戴在她的腕间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年仅十二便已见美人胚子,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红润的嘴唇微张,但一双好看的眉毛却紧紧皱起,小小年纪就有了愁绪。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夫子路过宁萱的时候,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脚步没有停留,抱著书直接出了门。 坐在宁萱左边的少年打了个呵欠,他生得五官端正,但眉毛在末端断了一截,看起来便多了几分桀骜,像难以驯服的狼崽子。 他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往后倾倒,看向自己的左侧,越过宁萱,对着刚刚帮宁萱放好笔架的少年,问:“云阔,你下节什么课?骑术吗?” 北安书院是选课制,大方向分为文科和武科,在每一学年的学年末会确定下一学年的课表,除了固定科目之外,学子还可以选择其他课程学习,不巧他们刚刚上的这一门课是固定科目。 段云阔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书,应了一声,“嗯。我先去更衣了。” 起身时又多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宁萱,小小少年皱起眉头,他挺直腰板,转身走出门外。 断眉少年捕捉到段云阔的眼神,勾起唇角,双手环胸,跟着苏云阔出去了。 这时,宁萱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节史学课上得她好困啊。 宁萱发现课室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匆忙收拾好东西,抱著书跨过课室的门槛,正要赶去下一节课的课室时,被人揪住了后衣领。 “殿下,按照课表,你下节要上的课不在这个方向。”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点恶劣的笑意。 宁萱退了两步,转头便对上断眉少年灿烂的笑容。 “傅南星,松开松开,我要去找段云阔!” 傅南星按照她的吩咐,松开了她的后衣领,但却横身拦住了她的去向,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被段云阔去太子殿下那边打你的小报告吗?我换了他的课表,他去上骑射,我们下节去上古琴课。” 宁萱瞪圆了眼睛,她伸手贴上了傅南星的额头,“镇国将军的宝贝孙儿陪我去上古琴课?你没毛病吧?” 突然与宁萱拉近了距离的傅南星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怔怔地望着她,反应过来后,红着脸,说:“别学我爷爷。” 宁萱站在傅南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在他越发不自然的时候,收回了视线,笑眯眯地转身往古琴课的课室走去,也没继续追问他了。 傅南星走在宁萱的身旁,想起刚刚在上课时的那一幕,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宁萱:“刚刚你上课睡觉,孙夫子很生气,说不定都不用段云阔说,太子殿下就收到了你今日上课睡觉的消息。” 宁萱脚步一顿,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你怎么不叫醒我啊?皇兄知道,那不就是国师大人知道了?!” 现在皇兄跟随在国师大人身边学习,万一他跟国师大人说上一两句,那不就让国师大人对她的印象变差了? “太子殿下跟国师大人提起你做什么?”傅南星毫不留情地戳破宁萱的幻想,“况且,国师大人才不会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是担心孙夫子会不会让你的考评被评为丙等吧。” 宁萱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我也想像皇兄一样跟随在国师身边学习,如果我的考评不过关,别说跟在国师身边了,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关于这位国师的传说有很多,据传他是位半仙,也有传说他就是真仙,但仙人为了不沾染因果,向来不会过度插手人间的事务,像国师这样已经不算过度插手了,他完完全全就把自身当作宁国的凡人了,他虽然出手不多,但每次都是救宁国于水火之中。 这回,宁国皇帝身处病中,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经时日无多,剩下的几个皇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宁国皇帝去青云台求国师从几位皇子里挑选一位亲自教导,国师竟然没有拒绝,点名收了太子作为学生,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学习。 插手凡间之事如此深,若他真是仙人,结算因果的时候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没见过国师大人?”傅南星感到意外,国师不是就住在皇宫里吗?虽然宁国的皇宫很大,但也不至于一面都没见上吧?难道是因为国师几乎从没离开过青云台? 宁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我记事起,国师一共离开过青云台三次。一次祈雨,我那天莫名睡了整整一天,不管宫女怎么喊我都喊不醒;一次修改国脉,正好碰上我不在国都,在我赶回来的时候,国师早就回青云台了。 “这次,皇兄的拜师礼,好不容易得到了进入青云台的许可,我跟着众人一起进的门,竟然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宁萱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怎么就这么巧,每次都没能碰上国师大人呢? 傅南星挑了挑眉,却道:“你的名字不是国师大人给取的吗?至少你出生的时候是见过国师大人的吧?” 宁萱怒瞪了他一眼,她那时候才刚刚出生,她懂什么? 傅南星就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笑容张扬,率先踏进了古琴课的课室,结果一抬眼,就愣住了。 宁萱见他堵在门口,伸手推了推傅南星,在他移开位置之后,便瞧见已经换好一身骑装的段云阔坐在古琴课的课室里,端端正正地瞧着他们两人。 傅南星摸了摸鼻子,因为心虚,在夫子让他们随便挑选座位的时候,坐在了段云阔的身后。 宁萱看着傅南星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回轮到她看笑话了,她不仅要看笑话,她还要故意捉弄傅南星,谁让他老喜欢暗暗欺负她来着? “云阔,你下节不是骑术课吗?”宁萱明知故问。 段云阔说:“嗯,我见你不在,便换了课。” 他说得很自然,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宁萱张了张唇,还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夫子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该上课了,于是宁萱只得改口:“下学后等我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坐在他们身后的傅南星也听到了宁萱说的话,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在古琴课上,宁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她好像天生就极为擅长音律,就连夫子都对她赞不绝口。乐谱她只需看过一遍,就能完整弹奏出来,只需夫子再帮她微调一下即可。 宁萱演奏时,众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夫子不住点头,笑道:“公主在课下亦下了许多苦功夫。” 她这辈子都在研究琴乐,是宫廷乐坊中最擅长古琴的琴师,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光是依靠天赋,宁萱绝对无法演奏出这样美妙的乐曲。 宁萱起身行礼,谦虚道:“有兄长作为榜样,学生亦不敢懈怠。” 在场长了耳朵的人都知道宁萱口中所说的“兄长”肯定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太子殿下。 了解宁萱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在别人面前给她的皇兄讲好话,毕竟在场的学子家族势力都很强大,能拉拢一位是一位。 下一个是段云阔作为奏乐演示,他的乐曲虽是好听,却没有什么灵魂,就像念书时照着字念一样。 夫子委婉点评道:“很标准。” 一旁的宁萱掩唇笑道,小声道:“嗯,就和他本人一样。” 一板一眼的。 段云阔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当认可了她的说法。 轮到傅南星弹奏乐曲的时候,整个课室的学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傅南星不擅音律一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众人看到古琴课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时,也是十分意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转性了。 弹完之后,傅南星自信地望向夫子,期待她的评价。 夫子忍住了捂耳朵的动作,咳嗽了一声,道:“弹得……” 众人将目光落在夫子的身上,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再说些委婉的好话了,于是选择诚实道:“不如我与课长商量一下,帮你换节课吧?” 后面的课,众人几乎是在傅南星怨念的眼神里上完的。 傅南星混到了休息时间后,因为好奇宁萱要跟段云阔说什么,便也留在了课室,想着等宁萱驱赶他再离开,但宁萱并没有支开他,而是当着他的面跟段云阔商量。 宁萱端正坐姿,咳嗽了两声,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段云阔。 他们同窗六年,段云阔很少见公主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于是也拿出了自己认真的态度对待,“何事?” 宁萱提起一口气,问:“云阔,你不是每周都要去青云台给皇兄报告外面的事宜吗?” 段云阔的长兄掌管宁国的情报机构,太子跟随国师在青云台学习期间,由段云阔对太子报告。 段云阔点头。 “那你去青云台的时候,能见到国师吗?”宁萱又问。 傅南星这时候回过味来了,意味深长地吹了个口哨。 段云阔却还不知道,只是继续答:“可以。” 宁萱鼓起勇气,问:“你这周去找皇兄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图穷匕见。实话实说,她对国师好奇极了,特别是他破例收了皇兄当学生之后。 段云阔从未拒绝过宁萱的任何请求,想着反正他每次前往青云台时都会带自己的小厮,那他带宁萱进去,应该也没有问题,于是便应了下来。 这日,宁萱和段云阔刚走进青云台,正在给太子上课的国师突然没有了声音。 太子疑惑地抬头,看向面前那位容貌俊美,气质清冷的国师。 这是太子第一次看见国师沉静的眼眸里出现惊慌的神色。 太子心头突突直跳,心想,难不成是宁国要遭大难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回到了我熟悉的团宠日常舒适圈!(这里是架空世界,不要细究设定)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爱你!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6章 青云台的门口有巡逻的宫中侍卫,但是青云台里面却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个洒扫的宫人都没有。 宁萱跟在段云阔身旁走进青云台,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左右瞧了瞧,总觉得这和她上回来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 对了,上次她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云雾缭绕的,只能虚虚地看见一些建筑物的影子,所以她走着走着才会迷了路,明明是从入口进来的,走了一圈竟然还会回到入口,完全错过了太子的拜师礼。 宁萱下意识往最高的楼宇方向看去。听说那是国师的住处,也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周围无人,便显得这里越发安静,只能听到她和段云阔的脚步声。 “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冷清。”宁萱在太安静的环境下,反而会害怕。而且整个青云台因为太大了,反而越发显得寂寥空旷,现在是青天白日倒还好,若是晚上,宁萱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她从小就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喜欢四四方方,全是围墙的小院子;更不喜欢待在高处,身处黑暗的地方。 前者的原因是她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仿佛她曾经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后者则是因为她每次站在高处,都会有个模模糊糊的记忆,让她不自觉地想要从高处往下跳,好像她曾经也这么做过。 有一次,她从梦里惊醒,贴身婢女因为熟睡而没注意她寝宫里的烛火熄灭了,宁萱起来后没找到人,盯着黑漆漆的宫殿自己默默哭了整整一晚上,哭得双眼又红又肿。次日皇帝知道之后,便特地为她寻来了外邦进贡的长明灯,从此她的宫殿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灯火通明。 太子还曾经拿宁萱怕黑一事来取笑过她,不过都是两兄妹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平日里,整个青云台内,除了国师大人和太子殿下,也没有其他人了。”段云阔回忆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甚至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但是他刚进入青云台,便对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判断,甚至都不需要思考,按着心里所想的方向走便是了。 传说国师大人神通广大,说不定他刚进入青云台,国师大人便感应到了,给他指引了方向,所以才不需要什么引路人。 宁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人能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空荡荡的地方数年,不过如果这个人是国师大人的话,好像她也可以理解,毕竟国师大人很厉害,肯定不会像她一样,害怕孤独,害怕黑暗。 “国师大人真勇敢。”宁萱对比自己,发现自己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少年听到公主的夸赞,抿了抿唇。 他亦敢一个人来青云台。 另外一边,太子看见国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心情好像突然明朗了起来,仿佛刚刚的慌乱都是太子的错觉。 “今日便到这里吧。”国师放下书本,对太子摆了摆手。 太子满腹疑惑,今日的课程不是才刚开始没多久吗?但他不敢质疑国师,况且这些天的学习强度这么大,国师好不容易给他提前下课,他高兴都还来不及。 “多谢先生。”太子起身对国师躬身行礼。 国师只是点了点头,便单手撑着脑袋,捧起另外一本书看了起来。 他们师生平日也是如此,下了课之后,太子便可以自行离开,随便他在青云台做什么,反正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便可。 太子走到门口,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国师大人,今日的国师实在太奇怪了。 他看见国师大人垂下眼眸,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而他手上的书页已经久久没有翻动过了。 太子收回自己的视线,抱著书本往外走去,他记得今日应该是段云阔来给他报告的日子,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不知道他来了没。 平日如果段云阔来得早,便会去青云台内的临水阁等候他下课,但国师给太子上课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段云阔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国师也并非是故意让他等,不过是不喜欢做事的时候被人中途打断罢了。 所以刚刚国师大人突然下课,才会让太子感到疑惑和意外。 太子还未靠近临水阁,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露出了笑意。 “萱萱?”他转过身,便见妹妹提着食盒朝他跑来,完全没有在外人眼里那个端庄有礼的公主模样。 宁萱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人的眼里,她只是习惯于在熟悉的人面前不设任何防备。 “皇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宁萱举高食盒,递到太子的面前,“我跟云阔约好了今日来找你,特地去小厨房盯着他们给你做的冰芙糕,最底下那层都是碎冰,好让它保持温度,不会这么容易融化。” 太子怕她举着食盒会累,在她递过来的时候就立刻接过了食盒,示意她往临水阁内走,然后抬眸看向在后头护着宁萱的段云阔。 段云阔收回双手,在太子面前行礼。 “你我就无须这些虚礼了,先进来吧。”太子拍了拍段云阔的肩膀,落在他肩膀上的力度重了许多,“下回要记得帮她提食盒。” 段云阔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当然也主动提出过让他来帮宁萱提食盒,但是宁萱却说,她得亲手交到太子的手里。 毕竟中途换了食盒糕点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她父皇的一个嫔妃就是这样没了的。 段云阔知道宁萱并不是担心他会对太子不利,只是比起相信他人,她更加相信自己。 食盒提起来并不轻,如果是普通的十二岁小姑娘,说不准还真提不动,但宁萱从小在北安书院念书,六岁便开始学基础武术,这点食盒的重量不在话下。 临水阁三面环水,架空于水上,中间设有石桌石凳。 宁萱进来后转了一圈,便靠在一侧栏杆坐下,趴在红木栏杆上往下看,潭水清幽,却没有什么活物,她还以为能看到游鱼呢。 “萱萱,你怎么来了?”太子边问边打开食盒的盖子,白雾从食盒里冒出,盖子上还有凝起的露珠,他想还好国师下课下得早,不然他就要浪费宁萱的一番心意了。 宁萱闻言,看了一眼段云阔,说:“我要盯着某人,不让他在皇兄面前说我的坏话。” 段云阔早已经习惯了宁萱的说话方式,并没有与她计较,一本正经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坏话。” 太子乐得不行,伸手去捏宁萱的脸蛋,“就是得让云阔盯着你,才好知道你在北安书院有没有认真念书。你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 宁萱捂着耳朵,佯装不想听的样子。 “母后去世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为你寻一良人,护你一世平安无忧。我原以为时间还很多,一切都能慢慢来,但……”太子说到这里,皱起眉头。 皇帝病情反复,另外几位皇子盯着皇位蠢蠢欲动。前段时间又发生了三皇子与外族勾结的事情,引起朝廷动荡,之后三皇子被流放,其余的皇子明面上不敢再做什么,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简直防不胜防。 宁萱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皇兄未说完的话她都知道,只不过这不是她一个人忧愁就能够解决的。 “就算没有良人,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啊。我在北安书院念书学了这么多东西,总不能一点用处都没有吧?”宁萱的脑子好使,就算她天天在仙界史学课上睡觉,她考评的等级也不会太差。 太子拿她没辙,摇了摇头,从食盒里拿出糕点,堵住她这张巧嘴。 宁萱见段云阔和太子要开始谈话了,便主动避嫌,提出自己在这附近逛一逛,等会儿再回来。 太子还没来得及跟宁萱说话,宁萱便已经走远了。 他想,青云台内是国师大人的地盘,无论他做什么,国师大人都能知道,宁萱是宁国公主,也是他这位学生的妹妹,国师大人看在他的份上,应该也会顺带关注一下她吧。 事实与太子想的不一样,他才是“顺带”的那个。 宁萱来青云台找太子就是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国师,但她现在还没见到,多少有些不甘心,于是打着到处逛逛的幌子,去碰碰运气,就算到时候不小心走错了路,也能仗着她的身份和年龄,说她不懂事,国师大人肯定不会跟她计较的。 她朝着青云台最高的那座楼宇走去。 感应到宁萱靠近的国师放下了手里的书,他站起身,来回踱步,想去寻一块镜子,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于是用茶水化了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他的容貌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毫无变化,只是眼神多了几分忧郁和沧桑,装扮也从交领变作立领,一身月白色的暗纹长袍,扣子扣到喉结处,墨色的长发半挽在脑后。 在寻找宁萱转世的这些年里,他找到了宁萱说过的庙宇,但宁萱所说的画像却已经变得斑驳,早已经看不出来它原来的模样,连画中人物的面貌都变得模糊。 他便干脆把这画像给烧了。 他想,一切都能够重来,这些也不需要了。 国师把水镜化回茶水,侧耳倾听宁萱到了哪里。 小姑娘在楼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迟迟没有推门进来。 他的心情便随着她的转悠,忽上忽下,仿佛飘浮在云端,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最后宁萱还是没有勇气推门,她不敢冒犯那位大人,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楼的门便自己打开了。 宁萱若有所感,回头往后看去,她看到一个影子,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但她走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顶多是感觉他像在看远方,又像是在看她。 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宁萱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但这股情绪促使着她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留下那道影子,看着她跑得越来越远,却连一步也不敢踏出。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不会很长,我尽量节奏快一点。谢谢大家支持!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谢谢小天使@探索ing灌溉营养液+1! 第27章 回去之后的宁萱总是能梦到那个站在门边的影子,她想那应该是国师大人。 在众人口中的国师大人,是强大的,几乎无所不能的,太子也跟她说过,国师大人是一位极好的夫子,对待学生虽然严厉,但并不过分,就与普通的夫子没什么差别,但传授的知识却是其他夫子绝不会了解的。 宁萱把众人对国师大人的印象凑在一起,回归到那道影子身上,她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道影子给她的感觉……孤单且哀伤,甚至有些脆弱,与传说中的强大并不沾边。 太奇怪了。宁萱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这让她对那位国师大人越发好奇起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宁萱想得入了神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从左边丢过来的小纸团。 宁萱抬头看向上首的夫子,见他没有要下来走动的意思,于是悄悄展开纸团,一眼就认出了傅南星的字迹,朝旁边瞧了一眼。 傅南星端正坐姿,假装给她传纸条的人并不是他。 “见到了吗?” 虽然傅南星没有提那个名字,宁萱也知道他指的是谁,提笔回书,“没有。” 宁萱趁着夫子转过身的时候,双指捏着纸团,往旁边一丢,精准落在傅南星的桌上。 傅南星很快又回了信:“不久后就是朝月节了,说不定国师大人会参加祭月大会。” 朝月节是天元大陆的传统节日,传说星月神君便是便是在这日降生的,每到这个时候,人间便会举行庆典,推选年龄合适的青年扮演星月神君,热闹非凡。 宁萱盯着纸条琢磨了一会儿,虽然在明面上,国师几乎没有出过青云台,但是国师总不可能一直待在青云台,况且父皇也特许了国师大人可以自由进出皇宫,说不准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国师便已经悄悄出去玩过一圈回来了。 宁萱收好纸条,对着傅南星挤了挤眼睛。 傅南星侧过头,对她抬了抬下巴,看向她右手边的段云阔,示意宁萱去问段云阔。 按照段云阔的性子,肯定不会在课上跟他们聊与上课无关的内容,于是宁萱等到下课才跟段云阔商量。 “邀请国师大人参加朝月节?”段云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但对上宁萱认真的眼神,她不像说笑。 宁萱说:“就是请他看看烟花,逛逛灯会什么的,青云台这么空旷无聊,国师大人肯定也呆腻了。” 傅南星在一旁附和:“对啊对啊。” 段云阔抿着唇,摇了摇头,看到宁萱期待的眼神渐渐暗淡,解释道:“这些年来,各家给国师大人递了多少帖子,全都石沉大海。国师大人绝不会应邀的。” 宁萱从小在皇宫长大,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况且她如今在北安书院读书,成绩不差,名声也好,宁国也有过女帝的先例,若不是她年纪太小,没什么竞争力,而且上头的太子哥哥也足够优秀,说不定各派也会把她列入竞争对手的行列。 宁萱将椅子转向段云阔,一条条给段云阔分析道:“国师大人不接受其他人的邀请,是因为他们都各怀心思,希望拉拢国师大人,现在国师大人唯独收了太子当学生,这就表明了他的立场就是站在皇家这边。 “我是父皇最受宠的女儿,太子的亲妹妹,你是文臣清流之首,丞相的次子,长兄又是直属皇家情报机构的老大,而傅南星更不用说了,世代忠良,只忠诚于宁国皇室。我们三人去邀请国师大人,只会巩固国师大人的立场。” 宁萱对待朋友向来细心敏感,深知用哪一套对付段云阔最有用。 傅南星在劝说他人这一事上就不擅长了,便双手环胸地站在宁萱身上,表示认可宁萱的话,用力点头。 段云阔被宁萱说服了,答应会帮她向太子传达这件事情。 从以前开始,宁萱就对这位国师大人展现出了好奇心,特别是在他收了太子作为学生之后,每次宁萱见到太子都会旁敲侧击地询问国师大人的事情。 像宁萱这样对国师好奇的人并不少,太子的其他兄弟也会因为嫉妒又不得不向他低头探寻国师的消息,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只要得到国师的支持,皇位也是唾手可得的,不对,应该说,国师的支持比皇位还要难得,毕竟宁国的安稳有一半的功劳该归于这位国师的存在。 太子也问过宁萱,为什么会对国师这样好奇。 “……大概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给我取名‘萱’吧。”宁萱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在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那位国师取的之后,她对国师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这日,宁萱收到国师答应邀约的消息时,正在练武场练习射箭,听到婢女的回答,拉弓的手一松,弓箭正中靶心。 她弯起唇角,对着旁边拼命鼓掌的婢女挑了挑眉,心情大好。 “走,回去准备一下。” 朝月节从傍晚开始,游.行的路线早早就定下了,而那位扮演星月神君的青年人选落在了公认长得最好看的贵族子弟头上。他是六王爷的长子,今年刚及冠,因为容貌出众,每次他出行,都会引起骚动,甚至有一次差点被姑娘家丢的手绢和鲜花瓜果给淹没了,以至于六王爷不得不为这位世子配备多几个贴身侍卫。 宁萱跟这位堂哥的关系不算疏远,只不过近来六王爷好像有倾向于偏帮大皇子的趋势,所以宁萱对待他的态度也渐渐冷了下来。 庆典还未正式开始,国都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顶楼的包厢已经被人定下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一位衣着不凡的青年身后跟着数名侍卫,在国都这间最大最气派的酒楼里跟掌柜的大呼小叫。 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权贵,他此举实在不妥,身旁的侍卫想要出声提醒。 掌柜也并不气恼,而是掏出了一块令牌,“是公主殿下定下的包厢。” 青年顿时变了脸色。整个宁国也就一位公主,而且还是皇后生下的嫡出公主,又加上有国师大人取名的殊荣,她比如今最受宠的妃嫔生下的皇子还要尊贵得多。 此时,宁萱坐在顶楼的包厢里,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皇兄说,国师大人喜欢喝茶,就用我带来的茶叶和茶具泡茶吧。至于菜肴……”宁萱想到国师大人现在的年龄可能已经不小了,特意勾选了一些老人家可能喜欢吃的菜肴,也不知道他喜欢甜口还是咸口,那就都来一点吧,反正这些菜都是小碟子装的,尝一两口不喜欢便能放下了。 门被人从外头敲响,宁萱连忙把菜单合上,交给一旁等候的婢女,“就这些,先去做吧。” 宁萱正襟危坐,期待地望向门口方向,结果左看右看都没看到一个陌生人,也就傅南星、段云阔和太子三人。 “……国师大人呢?”宁萱扒拉开他们,朝他们身后看去。 太子伸手磕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把宁萱从外头提了进来,“别看啦,国师大人说会来朝月节,只是来看看就回去,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好吃贪玩?” 宁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国师应邀,是答应她宴请的邀约。 不过国师大人没来就没来吧,她也不会带着情绪跟兄长朋友们吃饭。 庆典正式开始,外面人声鼎沸。 宁萱端着茶杯靠近栏杆,往下望去,便看见游.行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而来,两边有手捧花篮的美貌侍女给“星月神君”撒花瓣,而坐在花车上的貌美世子身着华服,身后坠着长长的队伍,前面还有人跳舞开路,看着还真像神仙下凡。 底下不断传来欢呼尖叫声,世子朝着旁边的姑娘们看去,只是浅浅一笑,便有人晕了过去,夸张又滑稽的一幕看在众人眼里,熟悉世子的人只觉得好笑。 “说起来,我这位堂哥还拿蚕虫吓过我,只不过被我在他手掌上一掌拍烂,他从此就对所有虫类有了心理阴影,一看到虫子就会尖叫。”吵得她耳朵疼。宁萱说起这件事,又对上堂哥那张脸,“真是人不可貌相。” 旁边的三人同时看向宁萱,他们心想:她才是人不可貌相。 宁萱发觉了他们的眼神,理直气壮地问:“怎么?我怕黑怕鬼但我不怕虫子啊,是他自己要吓我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傅南星捧场鼓掌,“公主殿下干得漂亮。” 太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萱萱长大了。” 段云阔默默喝茶,咽下了所有。 宁萱见他们这个模样,也不想跟他们多说了,摆摆手,说:“你们继续聊吧,我下去逛会儿灯会,等下放烟火的时候我再回来。” 太子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颜色,让人跟上保护宁萱。 宁萱早已经习惯了出行的排场,况且这是为了她自身的安全,甚至如果侍卫被人流挤得太远了,她还会停下来等他们跟上来。 不过这些侍卫为了不打扰她,都是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确保她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有最大的自由。 “小贵人要买盏灯吗?”一旁的商贩看中了宁萱的气质,便猜想她不是普通贵人,出声喊住了她。 宁萱左右瞧了瞧,发现他这摊子的生意并不怎么好,人家的灯笼上有诗词,还绘制着各种画像和纹样,但他的灯就很朴素,就是小动物的形状。 “那我要这盏金鱼的灯吧。”宁萱指着上面一盏金鱼灯笼,它的尾巴随风而动,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灵动。 就在宁萱准备付钱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钱袋忘在了婢女那边,而她的婢女被她留在酒楼里给他们煮茶了。 宁萱转身想去寻太子的侍卫,连连给他们递眼色,但侍卫们显然跟公主的默契度不够,读不出她的心思,反而更加不敢靠近了。 宁萱叹息一声,正要用手腕上那两颗金铃铛付钱,眼前就多了一颗碎银子,头顶传来清朗的声音。 “金鱼灯笼。” 那人付了钱便把灯笼递到了她的面前,宁萱看见他握着长柄那头的手,骨节分明,如同润玉。 宁萱没有接过灯笼,而是抬起头看去。 只一眼,便坠入了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眸,他身后的灯笼光芒都变得模糊,宛若一颗颗明亮星辰。 宁萱以为扮演星月神君的堂哥虽然性格一般,但容貌是公认的美丽,但如今看见眼前这人,才知道原来有人不需要扮演,就能如神仙下凡般好看,惊为天人。 他对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将手中的灯笼放在桌上,长柄对着她,转身离去。 宁萱望着他逐渐没入人海的背影,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影子渐渐和她梦中、记忆里的影子重合,那个她在青云台遇见的孤单且哀伤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国师:太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侍卫们:国师就在公主旁边的摊子,根本不敢靠近。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谢谢小天使@风行者·小灵灌溉营养液+1! 第28章 在国都内,身为公主的宁萱想要找一个人并不难。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但这人给宁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宁萱在心里琢磨着这人的身份,手里提着这盏金鱼灯笼往回走。 他身上没有什么配饰,不好分辨,但他衣着的料子不像市面上的寻常料子,看起来像是……流云银锦?不对,那布料在烛光之下,暗纹隐隐流动,更像是父皇赏赐给凌妃的鲛纱。 鲛纱乃是仙人之物,一块手帕大小的鲛纱在凡间已经能够卖出天价,即便是凌妃那块鲛纱,也只能算作长一些的手帕,每一寸都极为金贵,更何况是用来做衣裳? 难道他是仙人?宁萱提起手中的金鱼灯笼,难道是仙人以为她拿不出钱付账,所以替她付了金鱼灯笼的钱? 因他出现的时间太短,宁萱被他的容貌惊艳,甚至没来得及道一声谢谢。不过若他是仙人,恐怕她也没有再与他见面的机会了。 传说中的仙人不会偏爱于某一个凡人,他们只会平等地爱天下苍生,所以他们肯定也不会在凡间多作停留。 这还是宁萱第一次遇到仙人,而且还得到了仙人所赠的礼物,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虽然没能见到那位国师。 宁萱回来之后就跟包厢里留守的三人说了这个小插曲。 “你说的那位‘仙人’比堂兄还好看?”在太子的印象之中,他所认识的人里,有且仅有一人符合宁萱的描述,但是这人……太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宁萱把金鱼灯笼递给贴身侍女,让她好好保管,一会儿得把灯笼带回宫里的。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皇兄,我是说,在宁国国都出现仙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仙人一般只处理关于魔界之事,如今三界相安无事多年,难保不会有什么魔修想要对人界不利。”宁萱看向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的段云阔,曲起食指在他面前敲了一下,“云阔,你消息灵通,探灵卫那边有没有什么风声?” 探灵卫只为皇家办事,自设立之初便只对皇家负责,但如今皇帝身体日渐虚弱,便移交部分权限给了太子,让太子在跟随国师学习的时候,也试着接触探灵卫,但皇帝并没有对外公开此事,于是向太子讲述情报的人就落在了尚未入职探灵卫的段云阔身上。 虽然段云阔现在还不是探灵卫的一员,但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魔修?”段云阔从宁萱的话语里提取出了关键信息,看向太子。 他显然是知道什么。 坐在一旁的傅南星倒不觉得这是有什么不能让宁萱知道的,便直言道:“宁国与北境的交界处倒是发生过一次屠村事件,疑似是魔修的手笔。但那村子现在属于北境之内,不归我们宁国管。有人逃到了宁国边界求救,这才有消息传出来。” 太子握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食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抬眼看向认真聆听他们说话的宁萱。 他们这一桌人,年龄最小的便是宁萱,而年龄最大的他也尚未满十八,但时间不等人,他身边没有几人能信得过的,最信得过的人便都在这里了。 “事实上,整个天元大陆,只有宁国最为平静。按照史书所述,魔胎五百年降生一次,出世便是灭世魔王,每一次魔胎的降生,对于凡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上一个魔胎已经在承怀仙尊的手下死去,而在下一个魔胎出现的五百年里,魔修也不会安分等待魔胎出现,况且它们提升力量的方法都建立在杀戮之上,纵使有仙人的保护,但……” 太子说到这里,紧皱着眉头,没有再说下去。 宁萱在上仙界史学课的时候,虽然困得厉害,但她课后努力,为了期末考评得到好成绩,也是苦学了一番,稍微一想,就立刻补上了太子没说完的话。 “但仙界的预知星仪已毁,仙界很难对魔修侵犯人界作出快速反应。而且如今仙界不像以前那样与人界不分你我,现在的仙人都远离凡尘,只有凡人求到他们面前了,才会出手相助。” 在国师还没有来宁国之前,宁国也有设立专门的部门去向仙人求助,这个部门就是探灵卫情报司的前身。 宁萱想明白了,“除了宁国之外,其他地方都有魔修作祟?” 除了每年避暑和射猎活动之外,她几乎没有出过国都,对于宁国之外的事情基本上都来自于书本和他人之口,实在不清楚外界是什么样的情况。 “宁国没有魔修作祟,是因为有国师在。”太子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一旦宁国失去了国师,就得面对魔修,若是像以前一样,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去给远离尘世的仙人传送消息,一来一回就什么都晚了。 段云阔点头,赞同太子所说的话。他翻阅过探灵卫情报司的过往全部卷轴,规律便是自国师来到宁国之后,宁国境内便不再有魔修敢踏足了。 傅南星对着房内伺候的婢女和小厮们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包厢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宁萱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听,于是挺直了腰杆,等待下文。 “萱萱,你怎么想?”太子没头没尾地问。 他并没有把宁萱当作普通的十二岁小姑娘。 宁萱结合他们上文的谈话,魔修,国师,宁国,外界……如果想要宁国安稳,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外邦的侵略,而是魔修的侵犯,毕竟现在外界已经因为魔修自顾不暇了,而宁国只要有国师在,魔修就不敢来犯。 “我不会把一国安危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国师强大,能够护住宁国,可是如果没有了国师呢?如果他是凡人,那么凡人总有寿命终结的一天。如果他是仙人,他为宁国所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待到因果清算那日,他怎么办?宁国怎么办?” 宁萱对于国师的好奇便是源自于此,没有人知道国师从哪里来,又为何偏偏挑中宁国,也从来没有人问过,生怕惹得他不快,从此失去这份强大的庇护。 坐在宁萱对面的三人因为她的话而皱起了眉头。 正巧这时,外头的烟火开始绽放,每一簇烟花都美不胜收,底下人声鼎沸,喧闹的声音传到顶楼的包厢,却像是隔得无比遥远。 包厢内的安静得可怕。 宁萱抬头看向外面正在不断绽放的烟火,那张稚嫩的脸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成熟。 她在皇宫之中,虽然是皇帝最受宠的公主,但同时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她的母后在她记事前就因为“误食”某种药物而生病去世,后来查出是皇帝某个不受宠的嫔妃所为,即便用再严重的刑罚对待她,母后的性命也回不来了。 失去了母后时时刻刻的关怀,宁萱也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陷害,但好在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躲开了。之后,她入学北安书院,宁萱的课业多了起来,便与同窗一起住在北安书院的宿舍,只有在固定日子才回宫,倒是避开了宫内斗争。 北安书院的夫子来自天元大陆各个地方,只要是有才能的人,不论他原本的身份,只要通过考核,便能成为教书育人的夫子。而且书院以学生为先,只要是学生感兴趣的课程,即便这门课目前没有夫子,只需学生提交申请,书院便会有专人去请专业的夫子来教导学生。 上至前朝名相,下至街市卖艺的艺人,都有可能成为北安书院的夫子。 宁萱读的书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她的思想便越发成熟,眼界便也不会仅仅局限于目前。 她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今宁国局势看似只有储君皇位的内忧,但站在我们的位置上,需要考虑的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夫子曾经说过,于百姓而言,他们并不会在乎在位皇帝是谁,很多人一生甚至连国都都未曾踏足,遑论面见圣上。他们的性命安全,生存环境,才是他们迫切需要得到保障的。” 太子的眸色沉了沉,左右瞧了瞧另外两人的神色,见他们没有异样,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宁萱说的话很直接,随便拿出一句放到外面,都可能是不敬的大罪,但她相信他们,而他们也对得起她的信任。 段云阔连茶都不喝了,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宁萱。 “说得好。”傅南星赞许地看向宁萱,不愧是他们宁国的公主,北安书院的骄傲。 他站起身,走到宁萱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扬起笑容,说道:“我爷爷说过,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我们也不能全把希望压在国师大人的身上,需得提前做好准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到来,我们能不能有什么办法阻止魔修来犯?” 傅南星用眼神暗示他们。 段云阔和太子对视了一眼,觉得也是时候该把宁萱纳入计划之中了。 “探灵卫成立之初,对外宣称一共只有八部,实际上它还有一个秘密部门,是专门对付魔修的部门,成员大多数并非凡人,有妖族,半妖族,还有凡人和仙人的混血。前不久,九部成员在北境边缘传回密信,说是找到了预知星仪的碎片。”段云阔说。 预知星仪在仙界史学里是一个大考点,因其是三界之内唯一的神器,拥有预知未来,给仙界警示的作用。 如果有预知星仪,他们就能提前做出应对了。 “他们不会使用预知星仪的碎片,希望把碎片交给国师。但是宁国境内已经设下阵法,九部成员进入宁国会感到不适,而国师又不能轻易离开国都,所以我们需要值得信赖的人去把碎片接回来。”太子把目光落在了宁萱的身上。 宁萱对上他的目光。 一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绚烂而美丽。 “定不负所托。”宁萱起身行礼。 作者有话说: 开启剧情线! -- 谢谢小天使@风行者·小灵灌溉营养液+1! 第29章 宁萱此次出行所用的理由是游学。 宫内的皇子们恨不得少一个竞争皇位的对手,而宁萱虽说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论年龄资质,显然是她的太子哥哥要更有竞争力一些,但宁萱留在国都,也是太子的强力助手,现在她离开国都了,太子这边少了一个信得过的助手,对于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好事,甚至都不需要宁萱在做什么,就有人帮她打通了所有关窍,恨不得她立刻离开宁国,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宁萱在自己的殿中让婢女帮她收拾行李,与她一同出行的人员都经过挑选,无论婢女还是侍卫,都有足够的武力值作为保证,生存下来,才是他们这次出行的首要目的。 “竹桃,这些不用带。”宁萱见自己的贴身婢女帮她收拾了很多华贵的衣裳,不禁汗颜,“我们这次不是真出去游学,轻装上阵便可,离开了他们的监视范围后,这些不用的箱子都要留下的。” 宁萱手里握着一张牛皮纸地图,将地图卷起,点了点箱面。 “是,殿下。”竹桃又把衣服重新拿了出来,然后重新整理了一遍。 宁萱展开牛皮纸地图,坐在一边开始研究他们的行进路线。 首先要避开二哥四哥他们的耳目,得先按照游学路线走到原定的地点,脱身之后,前往傅南星大伯所驻军的燕北城,再从这里跨越国境,前往北境,与探灵卫九部成员会合。 宁萱算了算日子,看来今年的生辰得在路上过了。 计划早早就定了下来,只是一直缺一个合适的人选去执行,原本他们的理想人选是傅南星,但是探灵卫只对皇家负责,即便傅南星是镇国将军的孙儿,他们也不会轻易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但宁萱就代表着皇家。 从决定要出发,到收拾行装,再到正式出发,也不过两日的时间。 天才蒙蒙亮,宁萱的马车队伍就已经抵达了城门前。 “殿下,万事小心。”段云阔和太子都是来送行的。 宁萱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傅南星拍胸膛,保证道:“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保证殿下的安全。” 是的,傅南星与宁萱一起出行,有他的身手和身份在,到了边关那边会更加方便。 段云阔还是皱着一张脸,如果允许,他亦想跟宁萱同行,甚至代替她出行,但是如果他也离开了国都,太子这边就又少了一个助力,而且他的身份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即便他是探灵卫指挥使的弟弟。 “萱萱,”太子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对宁萱招了招手,“这样东西……是国师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宁萱接过盒子,听到是国师大人转交的物品,眼睛都直了。 她甚至都没见过国师大人,他会给她什么呢?难道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国师大人就开始考量她了?或许……国师大人还想收学生呢? 别说宁萱了,太子也很意外。 这次回收预知星仪碎片的计划,太子也对国师提起过,但人选确定下来也是这几日的事情,国师得知是宁萱要去北境的消息后,眼神好像变了,不过太子对国师还不够了解,不知道国师是不是在怀疑宁萱的能力。 太子连忙解释道:“您别看宁萱年纪小,但她的能力绝不比他人差。我与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处处小心防备,才得以平安长大,而且宁萱在北安书院念书,每次考评成绩都在甲等之列。再不济,还有镇国将军的孙儿傅南星……” 国师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书放下,太子适时闭上了嘴。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这些年宁萱都是怎么过来的,后宫嫔妃为了争宠,为了她们孩子的皇位,屡次对宁萱下狠手,若不是有他在护着,恐怕宁萱躲得过六岁的暗杀,也躲不过十岁遭遇的毒杀。 身在皇家的孩子,又有几人是愚蠢的? 除此之外,宁萱在北安书院的一举一动,他也了如指掌,看着她从小豆丁一路成长为小姑娘,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时间回到现在,宁萱打开了小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颗色泽柔和的“鲛珠”,用特殊的金圈环住了珠子,不会破坏这颗鲛珠,红绳穿过金圈,像是可以系在她的手腕。 “这珠子……不像是普通的鲛珠。”宁萱拿出珠子,感觉到它表面微凉,握在掌心时,耳边像是听到海浪的声音,微弱却很清晰。 “国师大人说,待上它,可护你平安。”太子说。 宁萱心想,这珠子应当是类似平安符之类的,国师大人为了表示与皇室的友好,竟然连她也想到了。 “多谢国师大人。”宁萱直接把珠子戴在手腕上,对着皇宫青云台的方向弯腰一拜。 傅南星抬眼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对着宁萱道:“殿下,该启程了。” 宁萱又对送行的两人欠了欠身,上了马车,从车窗望向站在原地相送的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她一定能平安回来。 随着队伍的行进,宁萱的心情也有了变化。 这应当算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行,而且去的还不是游玩或是避暑的行宫,而是走出宁国国境,前往异国回收预知星仪的碎片。 事关重大,宁萱的压力不小,小小年纪的她,昨夜翻来覆去的都没有睡好,一遍遍检查过了行李,又核对过了行进的路线,确保即便有意外发生,也会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这才安心下来。 一般来说,从国都抵达燕北城需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而且中途还要避开宫中人的耳目,若是让其他皇子得知宁萱此行的真实目的,人心莫测,谁也猜测不到会不会有人动了歪心思,用预知星仪的碎片去做别的事情。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先天下之忧而忧,还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让全天下人为他陪葬。 虽然路途遥远,好在现在的天气还不错,秋高气爽,偶尔下一两场细雨,即便不披蓑衣,也不会淋湿多少。 傅南星刚开始还担心宁萱的身体会不会扛不住这趟路程,但进行了好些天,宁萱都没叫过一次苦,或是一次累。 同样负责队伍安全的是伪装成公主侍卫的将军亲兵,是特地从边关调回来保护公主这支队伍的,他们面对傅南星的时候,态度不错,毕竟傅南星小的时候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到了六岁之后才跟他娘亲回了宁国国都,偶尔在节日的时候,也会千里迢迢赶到边关与家人一起过节。 于他们而言,傅南星就是自己人。 但是一直在国都长大的公主殿下……他们虽然远离国都,却也对皇帝宠爱的公主有所耳闻,据说她小小年纪便用自己的能力考入了北安书院,五岁便能言善辩,七岁便能够用他国语言与外交使臣流利对话,甚至说得那些对宁国动歪心思的使臣们哑口无言…… 传闻里的公主聪明伶俐,也很有主见,但在他们看来,过于有主见也并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她的身份如此金贵,如果他们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该听谁的呢? “行,我听殿下的。”傅南星一句话就堵住了其他人的口。 队伍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宁萱提出了修改路线,但宁萱还没说怎么改呢,傅南星就直接点了头。 宁萱在巨石上摊开地图,用那双明亮的眼眸扫视过众人的脸色,她早就看出了众人对她的态度有别于对待傅南星的态度。 如果她遇到了危险,他们在义务和责任上会拼命保护她,但他们的心却可能会有不甘。 “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宁萱伸手捏住傅南星的耳朵,让他凑过来听她好好讲述原因。 众人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镇国将军搬出他爷爷的名头来压他,傅南星不服就绝对不服的性子,到了宁萱这里,竟然也学会了服软。 “我们原先打算的是,从贾楠镇抵达黄山书院后,在此处与山长论学,以此避开耳目,但是从贾楠镇前往燕北城就需要多绕两天的路程,倒不如直接在前面,我由马车换成马匹,快马加鞭抵达燕北城,比原定计划快上三天到四天。”宁萱说。 这样速度就能保证了。自从宁萱得知现在探灵卫九部成员等候在边境,时刻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宁萱就一直在思考怎么能够更快抵达边境。九部成员也是宁国的子民,如今更是在为了人界在付出,她需得对得起她的子民。 “保证速度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让人发现了我们的真实目的怎么办?”他们当初会制定这条路线,就是为了保证中途不会有人打扰,如果让人发现了,中途来阻扰他们,反而更加麻烦。 傅南星站在宁萱的身后,也不说话,唇角勾起,望着宁萱不说话,很是信任她能够给出众人满意的答案。 “他们不会发现的,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现在我们已经抵达了这个位置,我们只需要伪装一番,让马车按照原定路线去走,而我和你们一起骑马赶到燕北城,他们发现了也已经找不到我了。”但是如此一来,队伍人员的变化不能太大,与宁萱一同前往燕北城的人不能太多,她路上的安全也很难保证了。 “会不会太冒险了?”而且骑马不比坐马车,公主真能承受得了吗? 宁萱抬眸看向众人,这些汉子都比她高大,她一个小姑娘站在众人之中,还需要他们低头去迁就她的身高,然而她眼眸里的亮色,却无法让任何人忽视她的能量。 她从容一笑,说:“请诸位相信我。” 宁萱的信心来自于她在记事之前,就已经参与宫中斗争了,她对宫内派出的耳目了解程度,绝不比他们的主人低,况且,她有知识有头脑,在提起计划之前,她便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数百遍,即便出了意外,她一样能够应付,绝不会拖众人后腿。 众人触及到公主的眼神,她的坚定和自信如此熟悉,像极了将军打仗前鼓舞士兵士气时的模样,让他们也同样燃起了信心。 “好!” 傅南星看向身旁获得了众人信赖的宁萱,她身上的光芒夺目耀眼。 真不愧是……一国公主。 作者有话说: 先前追连载的宝贝们记得重新看一眼文案的阅读提示。 爱你们~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3! 第30章 越是靠近燕北城,便越是能够感受到燕北和国都的不同,这边的气候比起国都更冷,城镇看起来也更加荒凉萧瑟。 这些天,除了吃饭睡觉,解决生理需求,宁萱和傅南星等人便一直在赶路,中途还换了三次马匹,这才比原定计划快了几天抵达燕北城。 宁萱心里记挂着事情,平安抵达燕北城之后,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稍微安定了一些,但没有见到九部成员,没有拿到预知星仪的碎片,宁萱便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跟随宁萱和傅南星一起抵达燕北城的还有将军的三个亲兵,他们也没想到宁萱小小年纪,竟然在如此辛苦的路途里熬下来了。 “公主殿下?”傅南星注意到宁萱苍白的脸色,让人帮她牵着马,伸手准备扶她下马。 宁萱看着远处的燕北城,刚松了一口气,眼睛就冒起了星星。她的身形晃了晃,强打精神,也没有逞强,刚握住傅南星伸过来的手,原本想要借力下马,结果身体不受控制,直接倒了下来。 好在傅南星早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适时接住了她。 “快,快找军医!” 好在宁萱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过度疲惫,又因为对这边的水土气候不太适应,这些天的吃食跟国都那边无法相比,刚到燕北就倒了下来,只需要好好调养便可。 宁萱这一昏迷,便睡了大半天,醒来的时候,正是夜晚。 她的脑子还有些迷糊,睁眼看不到光线,周遭一片黑暗,心头突突直跳。 呜咽的风声自没有关好的窗户吹进来,听起来越发凄凉,好像有谁在偷偷哭泣。 宁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周身发冷,身上所盖的被子不是她熟悉的材质,床也不是熟悉的床,而且整个房间都是陌生的气味,凉得可怕。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背靠着墙壁,忍不住发抖,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时候,她这一方小天地被柔和的光芒照亮了。 宁萱垂眸,看见她手腕上所戴着的“鲛珠”正在散发着光芒,这光芒没有温度,却让宁萱心头多了几分暖意,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颗珠子,又怕挡住它的光芒,便只是轻轻拨了拨珠子。 心情因为这颗珠子的光芒稍微平和了一些,止住了战栗,但她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头晕得厉害,而且嗓子干得很,咳嗽了两声。 “咳咳。” 宁萱咽了咽唾沫,嗓子眼都快冒烟了,甚至想要干呕。 她举起手腕,用珠子的光芒去照亮她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桌子上的水壶。 这边的水质不好,里面有股奇怪的味道,宁萱忍住自己的恶心,硬是给自己灌了两杯水,这才像是活过来了。 “咳咳。”但是她的咳嗽却没能止住。 这时,才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宁萱这头的动静。 “公主殿下?”门口有人敲了敲门,举着灯等候在外头。 宁萱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嗯,进来吧。” 外面的是将军府的侍女,她们知道宁萱的身份,却不了解她的习惯,自然也没有想过她会怕黑,要给她留灯,听军医说她可能会睡一天一夜,值夜的人便打起了瞌睡,没想到宁萱在这个时辰醒过来了。 侍女按照军医的吩咐,给宁萱温了药,服侍她喝下之后,便站在一旁,努力忍住呵欠,等待宁萱的吩咐。 宁萱听侍女说她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心里憋着一股气,自己跟自己暗自较劲。 原本是为了加快速度赶到燕北,早日与探灵卫会和,没想到却因为她的身体,反而耽搁了行程。 “傅南星呢?”宁萱询问道。 在宁萱昏迷之后,傅南星心急如焚,听军医诊断过后,才放下心来,给国都的太子去信,报告他们已经顺利抵达,然后他便去整理前往北境与九部成员会和的队伍,争取宁萱身体一好就能够出发。 跟随在傅南星身边的将军亲兵看着一直赶路的公主倒下了,傅南星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的计划,不禁在心里犯嘀咕。 他们都以为傅南星对公主动了心思,他们将军的孙儿和公主在一起,从身份上说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现在看傅南星的样子,又不像对公主有意思? “世子难道就不担心公主殿下的身体吗?”和傅南星相熟的那位亲兵凑近去问傅南星。 傅南星瞥了他一眼,又往将军府的方向看去,宁萱此时正在将军府里休息,但他在军营里,自然是看不见将军府的,只能看见一片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 “我又不是军医,我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把她心里挂念的事情先完成了再说。”傅南星撸起袖子,继续调整队伍人员。 身后的三个亲兵互相对视,其中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亲兵拍了拍身旁刚刚那个问傅南星的亲兵,说:“老陈,听到了吧,咱们世子是干实事的人,跟国都那些擅长花言巧语的小白脸可不同。你学国都人那套,怪不得在边境十年了都没娶到媳妇,倒不如向世子取取经。” 老陈抬脚去踹说话的大胡子。 两人从打闹变成切磋,而且武力值不相上下,有来有回的,打得十分精彩,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好!打得好!”围观的众人没什么娱乐,看他们打架也算是娱乐了,打到兴致来了,甚至会给他们叫好。 傅南星也在围观之列,这些天他的神经也一直在紧绷着,担心宁萱出事,但是他们的安全,好在现在到了他熟悉的燕北城,可以放松一些了。 “咳咳。”咳嗽声让傅南星回过神来,他转头去看,隔着人群只能看见一抹红色的衣角,但他非常确定人群后头的人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傅南星转身往后走,他拨开人群,果然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宁萱。 宁萱前几日在路途上才过了生辰,小姑娘身材娇小,披着带毛边的红色披风,兜帽衬得她的脸不过才巴掌大,生病还没好全,火把的火光照着她的脸,也没什么血色,就是一双漂亮的眼眸异常明亮,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我听将军府的人说,你傍晚吃过饭之后,就来了军营。”宁萱看向傅南星,她的眼神他很熟悉,跟以前在夫子考她功课时,跟他对答案的眼神一模一样。 看热闹的那头又传来了一声声叫好声。 “嗯。整理前往北境的队伍。”傅南星走到宁萱面前,替她把没系好的披风重新系好,然后又整理好她的兜帽,确认她不会被冷风吹到,这才双手环胸,领着她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 宁萱跟在傅南星的身旁,傅南星有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来,两人虽然身高有所差别,但步调基本一致。 “对不起。”宁萱忽然的道歉,让傅南星愣了愣。 他盯着宁萱,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高兴。 宁萱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这回是我太高估了我的身体素质,以为我既然能熬过前几天的路途,那么连夜赶路也不成问题,结果我的身体告诉我,我想得太美了。” 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起,傅南星却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难过。 傅南星“啧”了一声,从她身上转开视线,望向前面那片大水塘,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要强的姑娘。你若把我当朋友,就别再跟我道歉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相隔了半米,宁萱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些,用手肘碰了碰傅南星。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啊,我们同窗六年,你见过我在书院里,除了云阔之外,还对谁这么好吗?我每次回书院都给你带小厨房的糕点,父皇赏赐的那些好玩的,第一时间跟你分享,这还不算把你当朋友吗?” 傅南星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宁萱没得到自己满意地答案,又往他的方向挪了半步,“话说回来。虽然你与我同行是在计划之中,但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一句谢谢。如果不是有你在中间调和,我们不会这么顺利到达燕北。” 在宁萱没看到的地方,傅南星也有在暗暗警告队伍里那些亲兵,而且他很给宁萱面子,作为将军孙儿,又是前途无量的世子,事事都以宁萱为先,即便远离了国都也是如此。 傅南星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宁萱,然后伸手去探宁萱的额头,“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全?赶紧回去休息吧,净说胡话。” 宁萱拍开他的手背,认真道:“我是说真的。” 她想得很清楚,这次出行,离开宁国,前往北境,所要承担的危险不小,众人必定会以保护她的安危为先,毕竟她是宁国公主,而且还要接回预知星仪的碎片。而傅南星与她一起出行,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为她,为了宁国冒险。 傅南星对上她灼热的视线,不自然地别过脸。 “若是要道谢,我亦未曾与你道过谢。” 谢谢她在他刚到国都,书院众人排挤他,用过分的手段对付他,冷嘲热讽他是来自燕北的土包子时,向他伸出手,将他纳入她的“朋友”之中。 他想,即便过去再久,他也会记得六岁的公主殿下带着段云阔,拉开欺负他的众人,拦在他的面前,为了威慑他们,还差点将鞭子甩到她自己身上,奶凶奶凶地对着众人说:“谁也不准欺负同窗!” 虽然对于她来说,他并不是特殊的谁。 作者有话说: 输入法不太好使,没赶上更新。555 第31章 北境。 只不过是一步之遥,跨越宁国边境的瞬间,宁萱便感觉到一股阴冷自心底升起,周围的环境好像也同时发生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着她,让她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宁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压低声音,暗暗咳嗽了两声,嗓子还是发痒。 傅南星靠近她,帮她挡去了吹来的冷风,“跨过前面的雪原,就能抵达北境的城镇,按照九部成员的传信,接应的人就在镇子上等我们。” 宁萱点点头,冷风吹得她的小脸通红,连鼻子都冻得红彤彤的。她搓了搓手,将双手拢在衣袖里,仰头看向天空,总觉得这片天空苍白得可怕,好像马上就要落雪了。 明明在燕北的时候,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谁知才跨越国境不远,这边竟然冷得像是到了寒冬腊月。 气候和环境的变化让宁萱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在她所熟悉的宁国了,处处都可能有危险,她需得时刻小心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整个天元大陆,除了少数几个国家以外,气候都是异常的。殿下是没往南方去过,听说那里的地面烫得几乎可以把人得皮肉烤熟。”亲兵见宁萱仰头看天,像是对气候感到好奇,便多说了两句。 宁萱从夫子的口中得知,外面的世界和宁国几乎是两个世界,宁国有国师坐镇,少数几个强盛的国家有历史底蕴,从前传下来的仙界法阵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而其他没有仙人庇护的地方就过得水深火热,就连寻找仙人来帮忙驱赶魔修,都找不到门路。 现在她跨越宁国国境,来到北境,才切实感受到夫子口中所说的“不同”。 宁萱攥着冷冰冰的手指,跟在傅南星的后头往前走,其余的人保持队形,护在公主和世子的周围。 “再往前走,本来是北境驻军的地方,但据上次逃到宁国边境的北境人所说,北境军被魔修侵扰,死的死,逃的逃,连魂魄都不全了,到了夜里的时候,便会在这附近游荡。”亲兵对于此事有个大概的了解,在接到那个北境人的求助之后,将军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有去无回了。 宁国境外的危险程度,已经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次他们跨越国境,前往北境,也做好了可能丢失性命的心理准备,甚至都写好了遗书,让宁国的弟兄照顾好他们家中的老小,才跟着整队出发。 宁萱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周围的人也是一脸凝重。 傅南星沉下脸色,将手放在武器上,就没有离开过,像是准备随时拔剑。 制定计划和挑人选的人是太子和段云阔,他们虽然对外面的世界有所了解,但毕竟一直身处平安的国都长大,即便从收集到的信息得知北境很危险,但对其危险的概念十分模糊,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想象会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们即便担心宁萱的安全,却也相信这些九部成员和宁萱身边这些护卫足以保护好宁萱。 然而,当宁萱踏上雪原,朝着北境军原先扎营的地方望去,她才真正感受到魔修的恐怖和残忍。 断裂的北境旗帜倒立着插在雪地里,两根尖锐的木头上刺着一具残破的干尸。 傅南星拧着眉头,回身挡住了宁萱的视线,怕她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宁萱攥住傅南星的衣角,低头捂着唇咳嗽,闭上眼睛便是刚刚看到的那具干尸,它并不是一具完全的干尸,而是只有一半,露出的骸骨袒露在风中,不难想象此人生前遭遇过什么。 傅南星担心她,回头去瞧她,而宁萱只是借力,直起身子,抬起头,从傅南星的身后走了出来,直面那具干尸,然后视线转移,朝着原定路线继续往前走去。 众人跟上宁萱,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里,有派探子来探过吗?”宁萱回头看向那位亲兵。 亲兵说:“北境过于危险,探子最远便是到了这里,一共探过两回,第二次探子回来的时候,失去了一条腿,之后便没有再探过这么深了。” 宁萱看到混乱的军营,路边堆着人的白骨,营帐上还有红褐色的风干的血迹,风一吹,便能嗅到一股奇怪的腥臭味。 傅南星对着队伍里一个瘦小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去探查前路,然后折返回来,给他们报告。 “前面有个尸坑,都是残缺的尸体和骨架……像是被什么东西吃剩下的尸堆。” 宁萱光是听他形容,胃里便在翻涌,只是强忍住恶心,压下心底对于这一切的不适感。 “按照原路继续往前吧。快点与九部成员会合,然后早日回宁国。”傅南星站在宁萱身旁,想要扶住她,却又收回了手。 众人再次前进。 随着队伍的前进,宁萱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也越发沉默,整个队伍也就只剩下那位熟悉北境边缘的亲兵的讲解声,他做过北境探子,有一部分北境的血脉,是整个队伍里面最了解北境的人。 中途休息的时候,宁萱捧着保温水囊,一口一口地喝着里面半温的水。 傅南星在宁萱身旁坐下,一语不发地陪着她。 宁萱坐在铺着垫子的巨石上,傅南星直接坐在地上,比她矮了一截,毫不在乎地啃着手里的干粮。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水囊,据说这是炼器师耗费多颗上等灵石做出来的“仙器”,还是外邦进贡的贡品,父皇直接赐给了她。她又抬头看向周围休息的众人,他们的水囊就是普通的水囊。 “吃点东西吧。”傅南星见宁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举起手里那块没有吃过的饼子,对宁萱抬了抬手。 宁萱握住干硬的饼子,用力一掰,用水泡开了才能吃下去,但吃下去的时候,嗓子还是很疼,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我们运气还算不错,走到这里,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傅南星试图让宁萱放松一些,语气已经尽可能轻松了,但宁萱还是听出了他的紧张。 宁萱知道,整个队伍里,她是最不需要担心自己安全的人,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会优先保护她。 “是啊。”宁萱垂下眼眸,看见自己手腕上所系着的红绳珠子,看来国师所赠的“平安符”还真起了作用。 从见到那具干尸开始,宁萱就沉默得厉害,一点也不像是在书院里的她。傅南星想和她聊一聊,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而且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便只能暂时压下疑惑。 宁萱看出了傅南星的欲言又止,发现他一直在关心着自己,心头一暖,长长地叹气,呼出白雾。 傅南星望向她,挑了挑眉。 “这一路上,你心里藏了不少事情。”傅南星说的是陈述句。 宁萱说:“以前在国都,明枪暗箭都能够有所防备,毕竟大家都是凡人,再怎么厉害也超不出凡人的范畴,但现在出了宁国才知道,北境的危险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凡人太过渺小,力量也太弱了,面对魔修,只有一个死字,但是按照宁萱所知,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本不该如此,到底是什么打破了平衡? 宁萱心里有过一个想法,仙人克制魔修,魔修依靠杀戮凡人进阶,凡人又能够靠修炼成为仙人,为什么现在的仙人非要等到凡人向他们求助,才出手帮忙?真的是害怕因果吗?可她听说百年前的承怀仙尊,便是一直在人界游历,哪里有魔修,哪里就有他,为什么仙尊不怕因果呢? “如果外界再继续这样下去,天元大陆的凡人迟早会走向灭亡。唇亡齿寒,宁国必定也会受到波及。”宁萱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傅南星望着宁萱,举起手中的水囊,与宁萱的水囊碰了碰,像是在与她碰杯。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预留我一份。” 他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宁萱弯了弯唇角,露出笑容。 短暂休息过后,众人再次出发上路,终于在入夜之前抵达了伯源村。 村子的石碑上被抹上了奇怪的涂料,是个探灵卫的独特暗号“九”,在夜间发着淡淡蓝色的荧光。 傅南星从怀里掏出九部成员的信件,展开信件,与石碑上的记号对了对,确认无误,对宁萱点了点头。 宁萱又咳嗽了起来,但这回她安心了不少,只需要按照记号去寻人便可。 但是当众人进村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亲兵突然顿住了脚步,伸手一拦,“有杀气!”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气就直直地冲向了他的面门。亲兵反应迅速,就地一滚的同时,与队伍拉开距离,众人切换阵型,把宁萱护在中间,傅南星也退到了宁萱的面前,拔剑而出,对准了那道黑气的方向。 狂风四起,卷起地面的雪屑。 明明已经入了夜,整个村子却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点,像是一个荒村。 宁萱被众人护在中间,她感觉到手腕那颗珠子本来是微凉的,现在却开始渐渐发烫,像是在暗中提醒着她什么。 但不用它提醒,宁萱便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环顾了一圈,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臂上,她的弩一直装备在身上。 “鲛人的味道?我最讨厌海腥味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自众人头顶上方传来,黑夜之中,亮起一双红色的眼睛,那魔修悬在半空之中,用邪恶的眼神打量着底下那群“食物”。 他几乎把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屠杀光了,只是有几只“小虫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带走了,他便想着吃饱之后再做做饭后运动,这才留到了现在,没想到又撞上了新来的“食物”。 众人严阵以待,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对准了魔修。 宁萱直视他的眼睛,那双血红的,邪恶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她,仿佛她此时此刻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他势在必得地猎物,是他可以随意玩弄地食物。 她抬起手腕,对准了魔修的方向,只要他敢靠近…… 魔修早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身体迅速地逼近了宁萱,如同一支出弓的箭,宁萱的反应也极快,发动□□,把涂了特殊毒物的箭矢发射出去,而魔修只是偏了偏脑袋,就躲过了她的箭。 宁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立刻转移自己的位置。 众人用身体拦住了魔修追赶宁萱的动作,魔修根本不着急,抓住一个亲兵的身体,直接在宁萱面前,将亲兵撕碎。 宁萱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静止了,手腕上那颗珠子烫得厉害,忽然间光芒大盛。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被温热的掌心覆盖,宁萱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极了那日在朝月节碰到的“仙人”。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别看。” 亲兵的热血溅到了宁萱的手背,几乎要把她的皮肤灼烧烫出一个难以愈合的洞。 人就死在她的面前,她怎么能不看。 第32章 光芒瞬间吞没了刚才还气焰嚣张的魔修,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刚刚所面临的死亡威胁只是他们的一场梦。 待平静下来之后,众人转身看向队伍后方的宁萱。 有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后,用掌心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国师大人。”傅南星一眼就认出了这道身影,他一共也才见过国师两面,但两次他都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向国师大人行礼,对他的恭敬程度不亚于对待宁国皇室的态度,甚至比起皇室,他们更加崇敬这位国师大人。 宁萱抬起头,转身看向这道虚影。 在传说里,仙人可以分出数个神识,这些神识的力量比本体要弱一些,可能也就只有十分之一的能力,可就是这十分之一的能力,甚至国师大人只是一道虚影,在面对那个他们根本毫无反抗能力的魔修时,他一击必杀,瞬间就让那魔修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的强大,是众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宁萱只能仰望着眼前的虚影,垂落下来的双手被袖子所掩盖,渐渐握紧成拳头。 “九部成员在山上的山洞里。循着标记去找,能够找到他们。”国师的虚影轻轻推了推宁萱的肩膀,然后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众人在国师大人出现了之后,心情安定了一些,原来即便他们离开了宁国,国师大人也会暗中庇护着他们。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难保不会还有别的魔修在这附近窥伺,我们还是早日找到探灵卫,早点返回宁国的好。”亲兵见宁萱怔愣地站在原地,提议道。 宁萱点了点头,心跳到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她走在地面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线上,稍有不慎就会从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傅南星紧皱着眉头,看向宁萱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宁萱做了两个深呼吸,只在路过刚刚被魔修撕碎的亲兵尸体时,闭了闭眼睛,然后紧咬着下唇,忍住颤栗,跟上队伍。 北境的风似乎掺杂着细碎的沙砾或是石子,一呼一吸之间,嗓子眼疼得厉害,石子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咳咳咳。”宁萱的咳嗽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傅南星只希望这趟旅程可以结束得更快一点。 “是这个标记。往这边走。”傅南星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找到了一条上山的路。 宁萱拔出匕首,将阻挡在前面的植物砍断,只是现在天黑路滑,眼前的视线被黑暗笼罩,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一不小心便被尖利的树枝刮破了衣衫。 裂帛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越发清晰。 “萱萱?”傅南星很少叫宁萱的小名,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转身看向声源处。 宁萱连声咳嗽,“只是衣裳破了,我没事。”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护卫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我的手,好疼。” 靠近护卫的亲兵捏住了他的手腕,借着月光举起他的手查探伤口,“是玉虎针,应该是探灵卫放的毒虫,找到他们就能找到解药了。” 宁萱很快反应过来,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玉虎是南国一种罕见的毒虫,一般于夜间活动,一旦沾染上玉虎的毒液,在一个时辰内没有得到解药,就会立刻暴毙。 “我们要快点了。”宁萱沉下脸色,将兜帽戴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手下使用匕首劈砍的动作越来越快。 为了不被有心人看到记号,追上他们,每到一个分岔路的时候,就会有代表着不同意思的标记,他们还需要判断标记的意思,才能跟着标记往前走。 因为队伍有人中了毒,众人也没想过再继续休息,只是让那个中毒的护卫趴在亲卫的背上,带着他一起前行。 宁萱捂着唇,压抑地咳嗽了两声,不想让人再听到她的咳嗽声。 一个队伍之中,有一个人受伤就够了,她不想再动摇众人前进的心情。 既然这里有探灵卫放出的毒虫,说明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 “呜——”类似长号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指引他们方向。 傅南星率先拨开阻挡在前面的植物,皎洁的月光照射到众人的脚下,眼前豁然开朗。 在前面的空地上,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男孩,手中握着一只号角,鼓着腮帮子,用力吹响号角,结果被他身后那个穿着满身银饰,脸上画着奇怪纹路的姑娘打断,捂住男孩的嘴,“再捣乱,就喂你喝玉虎的毒液!” “阿银,别跟小孩子较劲。有人来了。”说话的青年头上长着一双猫耳,那双异色瞳孔朝着傅南星的方向看去,手中所握的镰刀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傅南星看到他们的样子,露出了高兴的表情,转身去寻宁萱,“殿下,找到他们了。” 宁萱握住傅南星伸过来的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探灵卫九部成员都不是普通凡人,早在他们踏进玉虎巡视范围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宁萱等人。 但如今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而且这里还有几个凡人小孩,他们要保护这些孩子和受伤的成员,分不出人手去寻找他们,便只能等他们自己找过来。 众人走到空地上,阿银姑娘看见有个护卫被她的玉虎毒液所伤,便扶着他去一旁疗伤,脸上还笑嘻嘻地说:“抱歉抱歉,我这毒物就是不分敌我的,也是为了安全嘛。” 如果是自己人,她自然会帮忙疗伤的。 宁萱走到猫耳青年的面前,将兜帽取下,露出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对他行了一个宁国的国礼。 青年不躲不避,承下了她的这一拜。 宁萱抬眸与他的异色双瞳对视,“我是宁萱,宁国的大公主。” 她的声音因为生病,显得有些沙哑,听起来没有普通小姑娘的清脆动听,语气不紧不慢,多了几分沉稳,不像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样子。 猫耳青年还礼,“探灵卫九部,原折,是个半妖。那边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是阿银,没有姓,就叫阿银。” 他直起身子,指了指刚刚护卫和阿银一起进去的山洞,说:“里面还有两个受伤的九部成员,如果你的身份不假,你很快就要折返回国了,就不介绍了。” 宁萱抿着唇,没有多问。 原折继续道:“为了确认你的身份,需要对你进行验证。” 宁萱的身份不会假,但谨慎起见,还是确认一番更稳妥,宁萱理解,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原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玉石,他握着玉石的手颤了颤,看见玉石的时候,眼眶微红,抽了抽鼻子,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别过脸,再抬头,对着宁萱举起玉石。 “里面有柏羽的魂力,他是仙人和凡人所生下的混血,在伯源村等你来的时候,为了保护我们和这几个孩子撤退,现在只剩下这些魂力,也足够验证你的身份了。” 宁萱第一次听到柏羽的名字,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他,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块石头好像越来越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能再快一点抵达伯源村,是不是就能够挽回这一切?宁萱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她已经尽了最快的速度抵达这里。 “咳咳。”宁萱控制不住自己的咳嗽,捂着唇,侧过脸,咳嗽了两声。 原折看着她如此孱弱的样子,眼神冷漠。他并不知道宁萱这一路上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努力,他看到的结果就是与他几乎朝夕相处的搭档,为了等这位小公主,死在了伯源村。 宁萱咳完了之后,按照他的指示,把血滴在了玉石上。 傅南星在她划破掌心的时候,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一直盯着她的伤口。 原折手中的玉石亮了亮,从玉石里飞出一个光点,绕着宁萱转了两圈,没入了握着玉石的原折眉心里。 “是她。”原折听到搭档熟悉的声音,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他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眼眶湿润,忍住了泪意。 “这是预知星仪的碎片。给你。”原折就像刚刚掏出玉石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放在宁萱的掌心上。 入手的预知星仪碎片在原折手里是冰凉的,但到了宁萱的手里,却烫得吓人,宁萱无法忍受这样的滚烫,便用布将它包了起来,贴身放好。 傅南星这才上前来帮她包扎伤口。 “还有一件事。”原折说。 宁萱抬眸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这些孩子,你能不能把他们带到宁国?”原折指向山洞里的那几个小孩。 九部成员当然可以自己逃走,但是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死在了魔修手下,世道如此艰难,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宁萱还未开口,队伍里的亲兵就小声嘀咕道:“我们光是保护公主殿下就已经自顾不暇了,更何况还要带上这几个孩子?” 傅南星皱着眉头,回头瞪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亲兵,那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心道:本来就是这样,世子再怎么瞪他,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们已经探查过了,除了突然出现在伯源村的那个魔修之外,近期这边不会再有魔修出没了,而且已经有人向苍澜山的仙人求助,他们会往这边赶来,顺便清理魔修,所以你们回程会很安全。”原折为了打消宁萱的忧虑,说了一长串的话,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急促了一些。 宁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傅南星。 “都听你的。”傅南星说。 “好,我会带他们回宁国。”宁萱答应下来,原折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宁萱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态度也有所变化。 宁萱见他准备进山洞,出言喊住了他,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原折低头看向手中那块黯淡的玉石,说:“传说,通过诛仙台的仙人可以如凡人一样转世轮回,我要带柏羽去转世。” 不知为何,宁萱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副本结束,下章使用时间大法,我写快一点。 第33章 国都,青云台。 在宁萱遇袭的时候,身在国都的国师喉咙间涌上腥甜,吐出一口鲜血,他附在那颗鲛人泪上的神识也消散得只剩下微小的力量。 国师化出一面水镜,这面水镜可视范围只能是宁萱身边,感受不到再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一具病体继续前行。 上山寻找探灵卫的路并不好走,宁萱好几次都快要摔倒,好在她及时扶着了,尖利的树枝划破她的衣裳,差点就要刺破她的皮肤,国师用他的神识护着宁萱的周身,所有伤害成倍地返还回他的身上。 树枝原本要划破宁萱的手臂,但在宁萱这边只是划破了她的衣服,而在国师这边,他手臂多了一道伤痕,血迹渗透了他月白色的衣袖。 国师面不改色地脱下长衫,现在的他身体已经不如从前,早已经没有了快速愈合的能力,就如同普通凡人一般。 他甚至不愿意浪费灵力去给自己治疗,而是用了凡人的金创药,随意包扎好伤口便足够了。 宁萱从北境回到宁国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当她真正踏进宁国国土的时候,国师这才松了一口气,面前显示着宁萱那边情况的水镜也难以再继续维持原样,荡开模糊的波纹后,彻底消散。 从国师的身体抽走了一部分灵力,他的指尖泛白,抬起手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手背上出现了一些浅淡的红褐色斑点,因为他的皮肤白皙,便也显得更加明显。 这些斑点如同一根根小刺,直接刺进他的眼睛里,扎得他几乎鲜血淋漓。 国师看着这些斑点,怔愣在原地,他用拇指狠狠擦过手背上的斑点,可是无论他怎么擦拭,也无法擦掉。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是长生不老的仙人,而是与普通凡人一样,会老会死。 他攥紧了掌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撩起他的长发,乌黑的青丝之中藏了几根银白的发丝,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如同一棵老树扎了根,便不会再移动。 从这天开始,国师便不再踏出青云台了,教导太子的时候,也是隔着一道屏风,他人只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听到他沉稳的声音。 宁萱从北境回到国都所用的时间比她去的时间更短,她一回来便直奔青云台。 “咳咳。”宁萱的咳嗽依旧没好,但只是小病,找过御医说了,只需要静养便可,只不过这一路奔波,她没有时间去静养。 太子为宁萱引路,叮嘱宁萱回去后要好好休息,书院那边他会让段云阔继续给她请假。 宁萱越是靠近青云台,脑子便越是昏沉,就像是跑了一场难熬的长跑,即将要抵达终点,她也能放心休息了,便渐渐开始懈怠了。 之前在伯源村,国师的神识曾经出现救过宁萱一次,宁萱对于国师的印象极深,也从他的声音认出了他就是那日朝月节,赠她那盏金鱼灯笼的“仙人”。 宁萱对于国师的样貌已经不好奇了,只不过因为他的能力和他现在对宁国的重要性,来面见他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崇敬这位国师大人,因为他给宁国带来了多年的安稳日子,若是没有他,宁国就会如同北境一样。这趟旅程让宁萱收获颇多,最大的收获便是她心态的改变。 若是宁萱这辈子都呆在繁荣安全的国都,所知所想的一切都来自于夫子和书本,恐怕她便会陷入另外一个误区,以为这天下都如宁国一样,身边便是她的世界。 “国师大人。”太子将宁萱带到了国师所在的书房,只不过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隔着朦胧的屏风,那头传来倒茶的水声。 宁萱跟在太子身后,与他一起躬身恭敬行礼,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忍住了喉咙的痒意。 她又听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应该是人从屏风后出来了,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无须多礼,喝茶吧。”国师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像是山涧流水,清朗动听。 宁萱抬头,却只能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走进侧间,隔着朦胧的屏风,坐在书桌后,做他自己的事情。 太子熟门熟路地在一旁坐下,然后对宁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坐下。 宁萱原本想着把预知星仪的碎片送到之后就离开,但现在看来好像由不得她?于是跟着太子在旁边坐下,手腕刚好搭在桌上的茶碗旁边,她便干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茶水淌过舌尖,润过喉咙,那股痒意被清凉甘甜的茶水抚平。宁萱从未喝过这样的茶,意识到这可能是特殊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宁萱抬眸看向屏风背后,只能看到一道端正的虚影,从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即便视线被屏风遮挡,宁萱也能够想象得到坐在那里的人是何模样。 他的容貌,世人难忘。 “国师大人,这是预知星仪的碎片。”宁萱不想再多打扰国师大人,拿出装有预知星仪碎片的盒子,放在茶碗旁边,便准备起身告退。 太子也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明明国师大人对待其他来面见他的人时,不会干其他的事情,难道国师大人是在寻找使用预知星仪碎片的方法? 书页翻动的声音一静,取而代之的是合上书的声音。 “公主一路辛苦了。”客气而疏离。 宁萱顿了顿,对着国师的方向,躬身一行礼,“多谢国师相助。” 她指的是在伯源村,国师在魔修手下救下她和其他人一事。 屏风后不再有声音,但宁萱却能够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 这是宁萱和国师第一次正式见面。她身为宁国大公主,身份尊贵,也有自己的骄傲,而国师大人是宁国目前最需要的助力,他强大的力量就足以让整个宁国对他毕恭毕敬。 宁萱可以为了宁国向他低头,在一国子民的生存面前,她的尊严不值一提,但她最多也只能做到不卑不亢,而不是在对方已经明显表现出疏离态度之后,她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他。 宁萱从青云台出来之后,又转身望向那座最高的楼宇。 她回想起在朝月节,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俊美男子,赠予她一盏金鱼灯笼便离去,又回想起在伯源村,生死之际,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用掌心盖住她的眼睛,让她“别看”,最后的最后,她记忆里的这些身影都汇成那个孤独地站在门边的影子,然后渐渐模糊,变成了坐在屏风后的端正身影。 他好像一会儿离她很近,一会儿又离她很远,神秘莫测,是她捉摸不透的人物。 宁萱攥紧掌心,她无法将宁国的未来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因为她赌不起,对于他来说,一国生死或许并不重要,只在他一念之间,但对于她而言,宁国就是她的全部。 这是她身为宁国人,身为宁国公主,无法割舍的责任。 三年后,也就是在宁萱十六岁这年,宁国皇帝没有熬过这个冬天,紧接着就是太子登基,几位各怀心思的皇子在这天发起宫变,国都一下子乱了起来,太子上位后,便联合禁卫军、探灵卫,以雷霆手段镇压发起宫变的皇子们,他们背后的势力被迅速地连根拔起,几乎每日都有斩首的犯人。 国都的混乱,直至一年后才算暂告一段落,二皇子失踪,四皇子自刎,六皇子被贬为庶民,七皇子被赐毒酒。 太子皇位真正坐稳,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能够如此迅速地处理好内部问题,这其中绕不开一个人——宁国公主,宁萱。 自宁萱带着预知星仪碎片从北境平安回来之后,这个消息很快就被放了出去,在民间便开始流传起年仅十三岁的公主是如何跨越重重危险和困难,得到预知星仪碎片,而那些皇子们为了一己私欲,不希望打破现在的平衡,在中途阻拦或者暗杀公主等等。 对于一些人来说,现在宁国是安全的,就给宁国的发展壮大奠定了环境基础,如果拥有预知星仪碎片,对整个天元大陆有所裨益的同时,也会让其他国家也拥有这样的环境,他们目光看不到长远的发展,只有眼前的利益,所以他们只想要维持现状,最好是等到他们掌握了足够的话语权之后,再谈整个凡人世界的利益。 国师得到预知星仪的碎片之后,一共给出过两个预言,一是宁国皇帝命不久矣,让太子做好准备,二是天元大陆即将出现新的转机,就在七星连珠的时候,他们只需静候时机便可。 在这几年,宁萱为了稳固太子的皇位,亦在暗中做了不少贡献,在许多大案子里都能会出现她的身影。 或是公主外出逛街的时候,一家商铺突然起火,顺藤摸瓜找出失踪的二皇子;或是公主去庙里上香的时候,遇到一位怀孕的女客,聊着聊着发现她的夫君是四皇子党的幕僚,手中有他不肯死心,投靠已经是庶民的六皇子,筹备谋反的证据…… 今日,恰好是七皇子被囚满一月。 昏暗的院子里,落叶铺了一地,人一走过,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这里连光线都是灰暗的。 七皇子半死不活地躺在椅子上,盯着眼前这方方正正的天空,眼神空洞,他听到脚步声,这才像是活过来似的,扭头看向来人。 他虽然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但看见她出现,还是忍不住用怨毒的眼神瞪着她。 来人自她那位太子哥哥登基后,吃穿用度都比原先高了一个等级,每每出行都无比高调,而民间百姓们也爱着这位传说中聪明又有大爱的公主,但如今她站在这个萧瑟院子里,穿得比他这位落魄皇子还要素净,头上甚至都没戴什么华贵的首饰,唯一称得上是首饰的东西,还是她手腕上那颗红绳珠子。 “二哥死的时候,也是你去送的他?”七皇子有眼线,他知道二皇子失踪被找到之后,是在狱中暗中行刑,对外则是说他畏罪自杀,但现在见到宁萱,他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现任皇帝不想手染鲜血,便全都交给他这位妹妹来。 七皇子对上宁萱那张漂亮到让人生不起一丝责怪她的念头的脸,那双杏眼直直地朝他看来,带着几分无辜,仿佛她只是带着她的侍女来找他喝酒聊天,而不是送他上路。 “二皇子宁良,父皇在世时,曾交予他负责凉都治水工程和赈灾,他在前往凉都之后,与当地官员一同贪了半数工程款项,开放粮库以超过市面价数十倍卖出粮食,明面上施粥,实际上一碗粥就等于一碗水加两粒米。”宁萱攥紧掌心,“逃难的难民中,略有姿色的民女被卖到青楼,青年则转移到大武山挖矿,谋反当日的武器便是出自这批矿。” 随着宁萱一字一句地数着二皇子的罪证,七皇子的身体不自觉地战栗,目光紧紧锁着她。 “二哥死是罪有应得,六哥被贬为庶民还留有一命,为什么不能留我一命!”七皇子意识到宁萱绝非表面上看上去如此良善,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宁萱盯着他看了许久,确认他眼神里毫无悔改之意,越发觉得悲哀。 “小十一死的时候,你想过要留他一命吗?你给母后下毒的时候,想过留给她一命吗?!你在和别人密谋造反的时候,想过留皇兄一命吗?今日留你一命,你以后会留我一命吗?” 七皇子眼睛充血,死死地瞪着宁萱。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太子也像赐死我一样赐死你吗?你如今名望如此高,难道你对皇位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宁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让出身后人的位置。 站在她身后的护卫走上前,制住了不停挣扎的七皇子,侍女上前给他喂毒酒,只需一口便能毒发身亡。 宁萱让手下去检查七皇子,自行转身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院门,便见坐在马车前面,单脚垂下,百无聊赖般等待着她的傅南星。 与几年前的小少年不同,傅南星好像一夜之间就长高了不少,两人站在一起,傅南星还比她高出两个头,每次和她说话都得低下脑袋。 “今晚就走吗?不跟皇上打声招呼?”傅南星朝宁萱伸出手。 宁萱握住他的掌心,借力一跃,跳上马车,然后对着身后跟着她的护卫和侍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不必跟上来。 “我给云阔留了信,算是跟皇兄打过招呼了吧?”宁萱面对傅南星的时候,甩下那些沉重,心头松快了不少。 傅南星挑了挑眉,问:“云阔肯让你走?自他知道你曾在北境遇到过魔修之后,便连国都都不让你出了,还会让你去海珠国寻找预知星仪所说的‘转机’?” 宁萱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用力一甩,马儿便奋力奔跑了起来。 她的声音在风中飘扬。 “所以,我们得在云阔调集人手之前,先行前往海珠国。” 作者有话说: 开始收尾。 -- 谢谢小天使@长生长时有墨扔了1个地雷! 第34章 就在一个月前,国师从预知星仪中得到了预言,说是让他们等待的转机终于到了,就在海珠国。 登基之后的太子,也就是现任宁国皇帝,在得知此事之后,便派人对海珠国进行调查,但对宁国内部,皇帝的皇位还未坐稳,各方势力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若是不处理内部问题,恐怕会发生更大的矛盾,于是调查海珠国一事便交给了探灵卫。 宁萱为了帮助皇帝坐稳皇位,自太子登基之后,便开始游走于各个势力之间,而探灵卫正在调查海珠国一事,也很快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如今宁国以外如此危险,几乎所有派出去调查海珠国的人都有去无回,云阔和皇上也不希望你冒险。”傅南星帮着宁萱,把她头上所戴的斗笠又压低了一些,然后用余光瞥了一眼守卫森严的城门口。 他们离开国都的速度很快,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顺利地跨越了大半个宁国,抵达了距离海珠国最近的宁国边界,但看城门口近乎是平常十倍的守卫,就猜到段云阔和皇上已经反应过来了,正在暗中拦截他们。 宁萱心知他们是担心她,但是她并不想永远做一个困在国都里的公主,特别是她十三岁那年去过北境,见过保护她的人是怎么死在她的面前,而探灵卫九部成员又是为了什么在努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也要劝我回去?”宁萱有些不高兴,在面对傅南星的时候,情绪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傅南星曲起食指,轻敲了一下她的斗笠,“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要是想要劝你回去,我会护你一路,来到这里?我随便找个站点告诉探灵卫,你就在我身边,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宁萱抬起斗笠,仰头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那日,七哥问我,怕不怕皇兄像对他一样对我。你猜我在想什么?” 她突然说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傅南星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萱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傅南星不再叫她殿下,而是唤她的小名。 宁萱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城门方向,有几人显然是探灵卫伪装的城门士兵,如果她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能够认出她。 “我自然是相信皇兄,绝不会像对待七哥他们一样对待我,而且皇兄也信我不会对皇位起什么念头。然而,旁人不信。你或许不知道,在父皇身体不好的那几年,曾经有不少人旁敲侧击地试探我对皇位的想法,就连二哥在死前,也不信我做了这么多事,仅仅只是为了让皇兄坐稳皇位。” 二皇子甚至想要煽动她,与她共谋,还说什么与她平分天下。宁萱在民间的名声不错,包括二皇子留下的烂摊子,也是宁萱在处理,重新监督底下官员修理水利工程。 得民心者得天下。 尤其是宁国的开国皇帝是一位女帝。 “在一些人的眼里,他们根本不认可‘人各有志’,他们只会想着他们渴望的这一杯羹是最好的,便以为人人都渴望他们这一杯羹,然后开始揣测他人内心想法,即便你已经解释过数万遍,你志不在此,他们也不会理解,只以为你心机深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想法。”宁萱说起此事来,只觉得好笑。 傅南星定定地看着她,其实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宁萱对皇位根本没有想法,她做这么多事情,仅仅只是因为她能做到。 “对于宁国百姓来说,太子殿下会是一位好皇帝。”其他皇子与太子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无论是从治国手段,还是从品性来说。 傅南星的话正是宁萱心中所想。 她能够安稳地读书,平安幸福地长大,外部环境不可或缺。作为宁国公主,她身在其位,便不该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一切,因为还有很多人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就如那日在北境遇到魔修,为了保护她,被魔修撕成两半的亲兵一样。 他就在她的面前死去,滚烫的热血溅在她的身上,她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宁萱和太子一起长大,她深知他的理想和抱负,绝不会让他像二皇子一样,做出只顾自己快活,而不顾他人死活的事情,所以宁萱愿意在他背后辅佐他。 现在宁国国内已经尘埃落定,宁萱认为自己也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她不想再看到有人无辜受害,不想再看到那些魔修把凡人当作他们的食物,他们的玩具一样对待。 傅南星对上宁萱坚定的眼神,话已至此,他也明了宁萱未曾言明的话。 这海珠国,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的,如今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去支持她继续前行。 “我会引开探灵卫。”傅南星展开地图,给宁萱指了宁国境外的一个地方,这是派出去回来的人能探寻到最远的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日出之前,我没有出现,你就自己去海珠国。” 在傅南星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宁萱拉住了他的袖子,傅南星回头凝视她。 “多谢。”宁萱松开他的袖子,双手交叠,对他行礼。 傅南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咽下了所有感情。 不是只有太子和段云阔会担心她,一路上护着她来到这里的傅南星也是如此,而能够做出这个让她一个人独自前行的决定,傅南星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深知宁萱的想法,她不希望永远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中,这种保护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禁锢。 “平安回来再谢我。”傅南星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宁萱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地图贴身放好,回忆起她所得到的关于海珠国的信息。 海珠国是个岛国,百姓大多数都以捕鱼为生,他们与海族的关系很好。 传说,玄青龙女的凡人夫君便是海珠人,只不过凡人寿命短暂,即便玄青龙女向承怀仙尊要了灵药,她的夫君也没有活得如她一般长久,在他死去之后,玄青龙女将自己的全部力量融入了海洋之中,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守护夫君的国家。 除了这个传说以外,宁萱便没有再听说过任何关于海珠国的消息了,如今海珠国如何,她也一概不知,但从派出去的探子有去无回便能知道,海珠国一定很危险。 不知道傅南星用了什么方法,把城门口的探灵卫全都引开了,宁萱便趁着防卫松懈的时候,跟着队伍成功混出了城。 宁萱按照地图,前往她和傅南星约好的地点。 她想,无论如何,她也要对得起傅南星的这份信任。 国都,青云台。 宁萱前脚刚刚离开宁国,正在闭目养神的国师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心脏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上一次宁萱离开了宁国,国师知道她要去北境,也在她的手腕上那颗鲛人泪上附了神识,确保自己能够护住她,可是这一次不同,他根本毫无防备,还是从太子口中得知,宁萱离开了国都,看起来像是要去海珠国。 国师如今的力量大不如前,他的神识能够覆盖青云台,可以知道青云台内的任何风吹草动,范围再大一些,他顶多只能用阵法护住一个宁国不被魔修侵扰,再多的他便也无能为力了。 “萱萱。”国师攥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在恨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在恨她为什么不能够安定一些。 他站起身,用一旁的匕首划破指尖,指尖血滴入茶水之中,一面微红的水镜荡开,在空中浮现。 水镜的画面切换得很快,他无法定位宁萱的所在处,只能用一些笨方法,一寸一寸地去寻找宁萱。 如此一来,他的力量便消耗得更快了。 国师眉头紧蹙,脑袋如同要裂开一般疼痛,他咬着舌尖,尽力忍下了这股疼痛,通过放缓呼吸来缓解这样的疼痛。 但是没有,水镜没有任何一个跟宁萱相像的身影。 水镜继续切换场景,国师的身体和心脏都到了一个临界值,他的灵魂和身体好像分成了两部分,脑袋嗡嗡直响,头疼欲裂,而心脏则快速跳动,仿佛要调动全身的力量,才能够维持他这具身体继续活着。 在某一瞬间,他回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的“宁萱”怀上魔胎,被魔胎折磨得不似人样,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宁萱”疼得五官扭曲,小脸煞白,几乎承受不住疼痛而倒地。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欠下的债,他活该受罪。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终于,水镜中出现了一抹影子。 日光初现,水镜里的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独自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 她前进的步伐毫不犹豫,身影透露出一种不抵达终点便不会罢休的决绝。 她似乎和以前的“她”不同。 渐渐的,这个身影和他回忆里,跳下诛仙台的红色身影重合在一起。 她和以前的“她”并无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说: 有点头疼,明天再更欠下那章。 第35章 在宁国以外,除了魔修的危险之外,还有很多满怀恶意的坏人。越是危险的地域,便越是混乱。 宁萱一路走来,遇到了五家黑店,四个人贩子,还有好些小偷,不过她出门在外,一向警惕,况且在皇宫也练就了一身“本领”,长满了心眼。 海珠国遥远,宁萱一个人行走,难免有时会觉得无聊。 她的腰间的荷包刚被小偷摸走,她还坐在路边馄饨店喝汤,好像一无所觉。 看起来也才不到十岁的小偷抛了抛绣工精致的荷包,想着这荷包拿去卖掉说不定也值不少钱。 小偷刚打开荷包,后脑勺就被小石子砸中,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块碎瓦片就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耳朵尖,砸中他面前的墙壁,深深地嵌入墙中。 “哎呀,准头差了一点。”女声自他身后传来,语气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小偷盯着那块墙壁里的碎瓦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片碎瓦片砸中的是他的脑袋,恐怕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正要逃跑,手脚并用地准备爬过这堵墙,逃到别的地方,又是一块瓦片飞来,直接把他连人带衣服钉在了墙壁上。 宁萱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将他手里的荷包拿了回来。 “看你年纪还小的份上,就不送你去官府了。”宁萱将荷包挂回自己的腰间,转身就准备走。 “官府?他们自己都顾不上了,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身后的小偷悲愤地怒吼,“我靠我自己偷来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东西!” 宁萱攥着荷包。这一路走来,她见到了太多世间冷暖。 如果这个世道人人都吃得起饭,有个平安稳定的住所,谁会去当小偷呢? 越是靠近海珠国,这样的事情便发生得越多。但是再往前走,到了需得乘船才能抵达海珠岛的时候,这边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放眼望去,海面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雾色,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姑娘,您是第一次来吧?”宁萱雇了一位老人家当向导,但这位老人家说他只负责把她送到靠近海珠国的码头,至于上岛,他是说什么都不肯带她去。 “如今的海珠国早已经是个无人的岛国了,只是传说海珠岛上有玄青龙女留下的宝藏,这才吸引了不少亡命之徒前往海珠岛。不过啊,他们一旦乘船启航,还没到达海珠岛,就已经迷失在这片海域上,永远也找不到方向,便只能死在海上了。每到夜间,这片海域就会出现鬼魂船,都是这些死去的亡命之徒在寻找宝藏的执念。”老人家说起这些传说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很有讲故事的味道,让宁萱也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宁萱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鲛珠”,从上面传来微微的暖意,这让宁萱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姑娘,我见你不像是为了宝藏而来,为什么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呢?”老人家感激宁萱给的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他一家老小十年的生活了。 宁萱仰头看向那片迷雾重重的海域,阳光落在海面上,也无法驱散眼前的迷雾,只能照见她面前的这一方天地。 她说:“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转机。” 即便这个转机很可能找不到。 宁萱明知道前面很危险,特别是她经历过了北境魔修一事,她清楚一旦遇到这些超过凡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她身为凡人就是毫无还手之力,但即便如此,她也要继续向前。 “老人家,若是……若是我也回不来,然后有人寻到这里,向您打听起我,您就告诉他们……”宁萱原想着要给后来寻她的人留点话,但是话在嘴边,绕了个弯。 老人家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没有遗憾。” 海面上的浪潮拍在岸上,又迅速退去。 远在国都的国师从水镜之中看到了宁萱的笑容,心脏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他亦听到了宁萱的那句“我没有遗憾”。 当宁萱乘上用灵石才能驱动的小船,进入海域,他的水镜便无法再捕捉有关于她的画面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隔绝屏蔽了一样,除非他亲自来到海上,否则谁也无法窥探里面的事物。 国师收起了水镜,用手背抵着唇,连声咳嗽,喉咙腥甜,再咳嗽一声,便咳出血来。 他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从一旁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掉唇边和手背上的血迹,把被鲜血染红的帕子浸入水盆里,缓步走入内室。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四盏落地石灯,里面亮着的光芒也不似烛光,整个室内的光源都来自这几盏灯,而同样样式的落地石灯还有室内正中间那一盏,但不知为何,这盏石灯已经灭了。 国师站在正中央的这盏石灯前,取出一把匕首,划破心口,双指并立,自心间抽出一滴血,落入中间的石灯灯芯上。 在血液滴落的瞬间,灯芯便燃起了幽蓝的焰光。 而四个方向的石灯则在同时突然暗了暗,光芒虽然没有灭,比起刚刚的光芒要黯淡了一些。 国师的身影晃了晃,指尖在某一刻变得透明,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咬住舌尖,俊美的容貌出现痛苦的神情,好看的眉眼间凝着无法消散的愁绪。 另外一边,宁萱的小船驶进了迷雾,她回头看不见站在岸边的老人家,往前看也看不到传说中的海珠岛,周围都是朦朦胧胧的白雾,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又或是本来她就是孤独一人。 宁萱做了个深呼吸,她从自己带来的行李中取出一块老旧的罗盘,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她把罗盘放在了灵石驱动的旁边,罗盘指针晃了晃,坚定地指着某一个方向。 海浪拍打着小船的船身,宁萱盘腿坐在船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耳边都是海浪的声音,仿佛连她的脑子也要涌进海水了。 岸边的船都是海珠国百姓留下的小船,每一艘都是仙界炼器师炼的仙器,需要灵石才可以驱动。 按照以前的传闻,只需要往驱动小船的动力凹槽上放入灵石,小船就可以自行前往海珠国,以前的海珠人就是如此往返海珠国的。 宁萱掏出一个陈旧的册子,上面有前往海珠国的地图,结合罗盘的方向,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用不了半天就能抵达海珠国。 这个册子还是她的夫子见她对海珠国感兴趣,特地从他老家的藏书室里翻找出来的手札,据说是一位喜欢到处游历的散仙所写,非常珍贵。宁萱手里的册子还是夫子祖父的手抄本。 在海上,只能通过光线来判断时间,但如果天气不好,时间便也变得模糊了。 宁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本手册,上面只是浅显地讲述了一些海珠国的背景,说是海珠人与海上的妖族关系密切,甚至会通婚,比如玄青龙女和她的凡人夫君。 光线越来越暗,这也就预示着入夜了。 宁萱走进船舱,点了一盏小灯,想要休息一下,但她并不习惯在海上的生活,眼睛刚闭上,就又被海浪摇晃给弄醒了。 这片海域也没听说过有魔修出没,宁萱倒是不会怎么害怕,唯独一点就是她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狭窄的空间。 在悬挂着的灯火突然熄灭的时候,宁萱猛地清醒了过来,心脏砰砰直跳。 越是害怕的时候,她便越是清醒。 她手腕上的珠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宁萱醒来的同时,珠子的光芒越来越盛,眼前出现了那道许久不见的虚影。 虚影如她记忆里的一样,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每一次出现,目光都会定定地凝视着她,用她看不懂的情感。 她害怕未知的鬼魂,却不害怕眼前的国师,即便他每次如此出现都显得非常诡异,与话本故事里的鬼魂几乎无异,但只要想到他一直守护着宁国和宁国的百姓,还曾经赠予过她一盏金鱼灯笼,她便不会害怕了。 “……国师大人。”宁萱镇定下来,声音还有一丝颤抖,起身对着国师躬身一弯腰。 国师在看见宁萱的时候,他的心脏终于安定了下来。 “陛下很担心你。”他口中说的是太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 提起皇兄,宁萱害怕的情绪又驱散了不少。她是为了整个宁国,为了天元大陆的凡人而来寻找转机。 “我知道,但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去做,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本来,最好的人选该是探灵卫九部成员,但是自预知星仪碎片送回国都之后,探灵卫九部成员便无法再联系上了。”宁萱顿了顿,现在宁国境内的法阵对于探灵卫九部这些特殊的成员来说,并不友好。 “他们本来也是宁国人,只是为了保护大部分宁国人,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家。我理解他们做出的选择,我感激您对宁国所做的一切,但我想……” 宁萱仰头对上国师看来的视线,她的眼眸里的热血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热血。 “是宁国给了我一切,宁国百姓给了我一切,身为宁国公主,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保护每一个宁国的子民。如果我可以做到,我也愿意保护整个天元大陆。因为,我是宁国人,也是天元大陆的凡人。”她说。 第36章 在国师的帮助下,海上的迷雾渐渐消散,眼前出现了一座海岛。 宁萱靠在站在船上,往岸上眺望。正如那位老人家所言,目光所及之处,没能见到一个人影。 当小船渐渐靠岸,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宁萱便看见岸边突然出现了几个渔民,正靠在岸边的小船上,用海珠国的方言聊着天。 宁萱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是那些人比国师这道虚影还要真实,而且他们还有影子。 “奇怪,刚刚明明没有人的,是我眼花了吗?”宁萱转头去寻国师。 国师站在她的身旁,拧着眉头,看向岸边的渔民。 他现在只是一道神识,无法给予她再多的帮助,一时间也分不清那些渔民到底是什么存在,不过他暂时没有察觉到有危险。 更让宁萱觉得奇怪的是,他们这艘船已经靠岸了,而那些正在聊天的渔民却浑然不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好像对于渔民们来说,他们都是透明人。 “此地古怪,多加小心。”国师出言提醒道。 宁萱咽了一口唾沫,余光看到国师大人就在她身边,心下稍定,在船靠岸之后,便带着行李走下船,往那几个渔民的方向走去。 海珠国的方言和天元大陆通用语差别很远,他们消息闭塞,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方便了他们自给自足,而且海珠国的百姓也很少外出,大部分人从出生到死去都几乎没有离开过海珠国。 远远的,宁萱便听到他们用方言大声说话,但她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只是在闲聊,不然不会看起来如此闲适从容。 宁萱走上前,想要与他们搭话,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 “你是谁?” 宁萱看向声源处,在看清来人容貌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往身旁的国师看去,视线不断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想要确认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来人有着一张跟国师无比相似的脸,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就连唇形也一模一样,但其实想要辨认他们也非常简单,因为他们除了拥有几乎同样一张脸之外,无论是穿着和气质,都完全不同。 那人几乎□□着上半身,只披了一件没有系扣子的长袍,身材姣好,肌肉线条充满美感,他赤着脚踩在沙滩上,墨色的长发微卷,披散在他的肩上,朝宁萱的方向缓步走去。 与沉稳且让人捉摸不透的国师相比,来人从神态到肢体动作都显得更加年轻一些,眉眼间没有国师的愁绪,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拧眉只是在表达他的不高兴,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不速之客闯入,仅此而已,几乎把所有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宁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国师”不高兴的表情,他几乎所有神情都是淡淡的,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我叫宁萱,从宁国来。”宁萱欠身行礼。 来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宁萱的身上,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她身旁还有一个淡到快要消散的虚影,又或者说,他根本看不见那道影子。 “宁国……宁国是哪里?”他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不仅不会做作,反而多了几分天然的纯真。 这回倒是轮到宁萱觉得疑惑了。这些年,天元大陆发展强盛的国家不多,宁国正是其中之一,一般人没理由没有听说过宁国。 “我不管你从哪里来的,如果你也是跟那些人一样,是为了寻找玄青龙女留下的宝藏,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这里没有宝藏。你回去吧。”他在距离宁萱不远处就停了下来。 宁萱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宝藏来的。” 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宝藏。 那人审视地盯着她。 宁萱环视了一圈,发现这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跟国师的容貌一模一样,而旁边那些渔民也没有停下过闲聊,他们各自在说各自的话,仿佛身处不同的空间,谁也打扰不了他们。 “他看不见我。”国师猜到宁萱的心思,便提醒了一句。 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就只能做到让宁萱看见他了。 那人打量着宁萱,目光定在了她手腕上那颗珠子上,“鲛人泪?” 宁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正是那颗国师赠予她的珠子,原来它叫做鲛人泪。 那人在看到那颗珠子之后,对待宁萱的态度就不同了。 “我是黎尧,如你所见,现在海珠国只有我一个活人。”他展开双臂,无论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也无法影响那边正在闲聊的渔民。 宁萱注意到他说话时的口音,他的天元大陆通用语并不算标准,在发音的时候,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不过比海珠国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好多了。 “玄青龙女用海族全部的鲛人泪给她的夫君换取了灵药,拥有鲛人泪的人就是对我们海族的恩人,你想要什么,说吧。”黎尧朝宁萱走近了几步,不过也停在了恰当的距离,不远不近。 宁萱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朝身旁的国师看了一眼,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这珠子如此重要…… “如今外界被魔修侵扰,凡人对上魔修毫无反抗能力,仙界的仙人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赶到帮助凡人……前段时间,我从神界的神器得到一个预言,天元大陆的转机就在海珠国。”宁萱简短地给黎尧讲述了外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来意。 黎尧时不时向她打听外面的世界,又问她是怎么从宁国过来的,却没有对宁萱所说的“转机”进行提问,或者疑惑为什么转机会在海珠国,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答案。 “既然外面如此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来?就因为你运气好吗?”黎尧的语气听不出他在内涵些什么,如果是在宁国国都,宁萱听了这话说不定会多想,但是对上黎尧,宁萱却没那么多心思。 “运气好?”宁萱并不觉得自己这是运气好,她是确认过自己有能力应付这一路上的困难,而且也提前进行过调查,特意绕开了可能会出现魔修的路,这才来到这里。 如果连她都做不到,宁国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黎尧轻笑一声,抬手指向海面上的迷雾。 自从宁萱上岸之后,被国师驱散的迷雾又卷土重来,把整个海域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也模糊了白天和黑夜。 “如果不是运气好,你是怎么穿过迷雾,来到海珠国?像你这般运气好的人,我这一百多年里,也才碰见过两个,你是其中之一。” 宁萱听到他的话,暗暗惊讶,没想到眼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竟然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当然,她能来到海珠国也不是运气,而是身旁的国师在帮忙。宁萱对着身旁的虚影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国师没有错过她的小表情,嘴角忍不住笑意,微微扬起。很多时候,他都在水晶之中看她对别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也会羡慕,也会嫉妒。而如今,当她身旁的人换成他之后,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也并没有满足。 “你一个人在海珠国呆了整整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出去过?”宁萱难以想象,她从小就害怕孤独和黑暗,若是让她困在一个小岛上一百多年,她一定会疯掉的。 黎尧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因为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夸他完成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不是。”他否认了这一点。 宁萱刚准备松一口气,便又听见他说:“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老,前不久才归于海洋。” 宁萱看向黎尧,他把目光投向眼前的这片海域。 她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海族不是凡人,我们生于海洋,力量也源自于海洋,当我们死去之后,便会重新归于海洋。如今的海洋已经不再孕育新的生命了,我是最后一个海族人,待我死去后,回归大海,这片海域上的迷雾便会驱散,海洋便能得到完全的力量。”黎尧回眸看向宁萱,“或许,这便是预知里所说的……转机。” 宁萱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怪不得预知星仪的碎片会让他们静待时机,直到前不久才说出转机在海珠国,原来是在等海族人“归于”大海。 对于海族来说,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站在一旁静静听他们对话的国师默了默,他比宁萱和黎尧所知的更多,甚至他也曾经参与过历史。 “从前也有海族与凡人通婚,但自玄青龙女与凡人通婚之后,海洋便不再孕育生命了。海族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于是对玄青龙女的夫君使用了一味毒,玄青龙女为了夫君,向苍澜山求助。”虽然国师和黎尧的容貌一样,但他们的声音却完全不同,国师说起这段“传说”的时候,就像是在述说自己的回忆,宁萱听得入神。 黎尧并不知道这里除了他和宁萱之外,还有其他存在,他欣赏宁萱的勇敢,也欣赏她可以为了她的族人,孤身涉险来到这里。 “当年是海族对不起玄青龙女,如今海族会有这样的结局,也该是因果了结的时候了。” 宁萱听得一头雾水,这跟她所学习到的海珠传说不一样。 “传说,玄青龙女和她的夫君十分恩爱,不过她的夫君虽然病好了,但终究是凡人,没有活得很长便死去了,而玄青龙女因为思念夫君,死后也在守护海珠国。” 黎尧先是错愕,然后便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整个海滩除了海浪的声音,便是他的笑声。 原先在岸边闲聊的渔民也带着自己的工具各自回家了。 “正正相反。”黎尧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眼神冷了下来,“玄青龙女的夫君根本没有等到那一味灵药就死了。海族在玄青龙女回程的时候,偷换了那味药,那药中有承怀仙尊的一滴心尖血,每使用一滴心尖血,都会折损使用者的修为和神魂,玄青龙女不会再能拿到那味药,更何况她也来不及再去苍澜山求药了。” 国师垂下眼帘。 宁萱听到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就像是在她的耳边大声喊叫,眨眼间,便见远处的海洋掀起一个巨浪,遮天蔽日的巨浪送到她的面前。 黎尧对着浪墙抬起手,双手往前一推,形成的巨浪便自然而然地拍回了海里,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 “玄青龙女用迷雾封住了整片海域,她让整个海珠为她的夫君陪葬。海珠国被淹没的那日,只有少数海族人,靠着承怀仙尊那点心尖血里的力量,活了下来。而我,是其中之一。” 从那天开始,岛上便出现了幻象,一次次重复淹没海珠国那日的景象,巨浪掀起来几次,他便把巨浪拍回海里几次。 宁萱说不出话来,心口堵得慌,皱着眉头,因为他所说的话而为他难过。 黎尧笑了笑,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见到一位姑娘会为自己的身世而难过,心里觉得温暖,却也不想她这么难过。 他转移了话题,指着自己的脸,对宁萱说:“我那时候还小,被长老喂了仙尊稀释过的心尖血。长老说,我越来越像承怀仙尊了。你看过仙尊的画像吗?我是不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7!开心~ 原本以为可以赶上昨天的双更的!(结果还是没赶上QAQ 第37章 对于宁萱来说,承怀仙尊只是书上的人物,书上用文字描述了他为凡人做过的事迹,他曾经一人独闯魔界,消灭了几乎一座魔城的魔修;也曾经从数万魔军手中夺回凡人城池;为了天下苍生,甚至能够手刃自己的道侣……而自百年前他与他的道侣一事,仙界和凡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便也有传说承怀仙尊已经不在了。 宁萱从黎尧口中听说这个名字,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如果黎尧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如今身旁的这位国师……似乎更加符合传说中的“承怀仙尊”形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萱打从心底里不想相信国师大人就是那位仙尊。 当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可能的时候,宁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那位传说中的仙尊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了,说不定早已经仙逝了,国师大人可能也和黎尧一样,只是单纯跟仙尊有些什么渊源而已。 宁萱这么想着,下意识朝旁边瞧了一眼。 “国师”淡定地迎上她的视线,无论他们讨论的是谁,好像都与他无关。 宁萱因为国师的平淡,反而定了定心神。 “我没有见过承怀仙尊,不过倒是听说过这位仙尊。” 承怀的视线落在宁萱的身上,等待着她的下文。 黎尧挑了挑眉,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萱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在心里斟酌过了答案,才回答道:“他是仙人,是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世界的仙人。相比如今仙凡界限分明的仙界,他作为仙人,为了保护天下苍生,竭尽所能,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我们凡人感恩。” 承怀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垂下眼眸,一语不发。 原来在她看来,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眸光瞥到自己长发中藏起的一缕银发,眉头狠狠一皱。 宁萱准备再接再厉,多夸几句仙尊的时候,发现身旁那道虚影突然消失了,手腕上的那颗鲛人泪本来是微微发烫的,现在的温度凉了下去。 少了国师在旁边的视线,宁萱反而觉得自在了一些。 她一方面希望国师可以保护宁国,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自私,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国师身上,若他是仙人,结算因果之时,他必定不会好受。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黎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绽开一个笑容。 宁萱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微微一怔,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国师身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我越长大,便越是有人说我长得像承怀仙尊。或许也是因为这张脸,族人便把所有希望压在我的身上,他们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结束这一切,找到海洋孕育新生命的方法。”黎尧朝着宁萱摊开掌心,在他的掌心之上,凝聚了一颗透明的水球,而水球之中则是整个海岛的全貌,微缩在这一颗水球之中。 “在长老也归于海洋之后,我一个人在海珠国,反复经历一百多年前的幻象,日复一日地将淹没海珠国的海浪拍回海洋中,我越发疑惑,海洋无法孕育新生命,真的只是因为玄青龙女和她的夫君吗?”黎尧将掌心拢成拳头,直视宁萱,“直到今日,你来到海珠,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这一百年来过着同样的生活,几乎毫无变化,当他遇到宁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所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找到破解孕育新生的方法,而是帮助这个世界,免于苦难。 宁萱没有经历过黎尧这样的人生,她不知道一生下来,就得面对已经亡去的国家,从懂事开始,就在重复做一件事,且如此做来已经过去百年,是一种什么体验。 黎尧觉得无趣,觉得这样的日子毫无意义,可以说,他自生下来那日起,就没有过过一天所谓的好日子,他不明白族人如此做的意义,只知道顺从族人的意思。 族人对他说,他长得像承怀仙尊,也该如仙尊一般,即便成了仙人,也要反哺凡人,为这世间出一份力量。 他应该听从族人的话,永远不离开海珠,找到海洋孕育新生的方法。 在宁萱之前,还有一个外族人来过海珠国,但他上岸的时候,已经命不久矣了。黎尧捡到了这个外族人,他的天元大陆通用语还是这个外族人教的,外族人给黎尧说了很多外面的世界,鼓励他带自己离开海珠国,他说他想回到自己的故乡。 然而,海族人绝不会允许黎尧离开海珠,他们无法接受再失去一个族人的事实。 那天晚上,黎尧看到那个外族人拖着病体,一步步爬上小船,但他还没有松开绳索,就已经永远地倒下了。 最终是客死异乡。 “海洋无法孕育新生命,是为了整个世界的新生。”黎尧说这话的时候,海风吹过他们的脸庞,宁萱感觉到了海风的温柔,一点也没有刚刚那巨浪掀起时的汹涌和恐怖,像是一位老人家,轻轻拍了拍小辈的脑袋,欣慰地露出笑容。 宁萱陪着他站在海边,遥望面前看不清楚前路的海面。 她原先可以开口说出预言里的“转机”,但她意识到这所谓的转机是需要用黎尧的生命来换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就像是,她在请求别人死去。 没有人可以替别人决定对方的生命,也没有人可以衡量一条人命和多条人命的价值。 “宁萱,我想好了。”黎尧露出轻松的笑容,“我会帮助你。” 宁萱因为他的答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眼眸都亮了,脸颊红扑扑地望着他。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黎尧伸出食指,对她狡黠一笑,“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够让你排除万难,来到这里。” 这个请求对于宁萱来说并不难,她用力地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好!” 宁国国都,青云台。 当宁萱这边承怀的神识消失的瞬间,在内室里,法阵上的四盏灯也如同被什么东西扑了一些,突然闪烁。 坐在正中央的承怀猛地睁开眼睛,苍白的唇角处,那抹血红刺眼至极。 承怀用拇指擦去唇角处的血红,站起身时,身影晃了晃。 他察觉到有人踏进了青云台,步伐匆匆,最后在小楼门前站定,一脸焦急的模样。 承怀走出内室,缓步走到门前,回想起刚刚宁萱所说的话。 仙人与凡人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将手放在门上,顿了顿。 感恩,他根本不需要谁的感恩。 承怀推开门,迎上来人的视线。 “国师大人,护国法阵不知怎的,突然破了一道口子,就在东南方向,若是不赶紧修补,恐怕会被魔修发现这个缺口。”那人是负责看守护国法阵的大臣,一旦护国法阵有异样,便会第一时间上报圣上,同时前来寻找国师修补。 护国法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上一次承怀为宁国修改过国脉,也是因为护国法阵出现了问题。 “我知道了。”护国法阵为什么会出现问题,承怀再清楚不过。 如今的法阵都是靠着承怀一人的力量在维系,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在使用力量的时候,护国法阵便会受到影响。 “国师大人,如今天下大乱,若是连宁国也……恐怕天元大陆便没有一片净土了!”大臣心里焦急,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情绪,他哪里知道护国法阵消耗的是承怀的生命力,每维持一天的护国法阵,承怀便少活一天。 不过,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承怀的死活,凡人都是如此,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死活。 承怀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海珠国的方向,这世上,能够做到为了他人,不顾性命地去冒险的人,又有几个呢? 这一日,国师大人在国都祭坛重修护国法阵,所有国都百姓都前来围观,朝着站在祭坛正中央的人跪下叩首,希望宁国百年如一日安定。 当宁萱跨越边境,带着黎尧进入宁国国境的时候,她听说了国师在祭坛重修护国法阵一事。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黎尧刚走进酒馆的时候,就察觉了问题。 宁萱回到宁国的时候,就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反而大大方方地让探灵卫知道自己在哪里,这也算是变相给国都的人报平安了。 “是吗?”宁萱发现周围的人不仅是看黎尧的眼神奇怪,还有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就在店小二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们这一桌客人的时候,一直在边境等宁萱消息的傅南星收到探灵卫的消息后,匆匆赶到。 傅南星第一眼就看到了宁萱,惴惴不安的心脏终于沉了下来。 他替宁萱引开探灵卫之后,后来也带着人去他们约定的地方找了宁萱,但是并没有找到她,如果宁萱回来得再晚一点,傅南星也不会再继续等下去了,他会沿着当初和宁萱说好的路前往海珠国。 傅南星揉了揉微酸的鼻子,把泪意忍了下去,走近宁萱那桌。 刚走了几步,他发现这桌除了宁萱之外,还坐了个背对着他的男子。 这时,宁萱也看到了傅南星,朝他举起手,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坐在宁萱对面的男子缓缓转过头。 傅南星看清他的容貌时,反应跟宁萱一样,都是怔了一下。 “国……”国师大人? 那个称呼几乎就要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是下一刻,黎尧对着他礼节性地笑了笑,这个笑容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明媚,便与那个几乎从来不会笑的人立刻区分开来了。 傅南星认出来了,但别人没有认出来,尤其是自国师大人在祭坛露脸之后,民间画师画了国师大人的画像,整个宁国几乎都知道国师大人长得俊美无双。 而宁萱作为宁国公主,在民间声望如此高,也有不少人知道公主的样貌。 他们两人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宁国境内,有时黎尧因为不太明白什么男女之别,做出一些“亲近”的举动,比如在路边买到什么小吃,自己吃了一口便要分享给宁萱,看的傅南星眼热的同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越界了。 于是,民间流传起一个传闻。 一个关于公主和国师的传闻。 作者有话说: 距离完结不远了。 --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38章 外界传言,公主喜欢国师,但因为得不到国师,所以只能远去宁国境外寻找国师的替身。 就宁萱本人来说,她并不在乎外界的谣言,外面吹得天花乱坠,都无法影响到她自己,平日是如何行事的,回到国都之后依旧如此。 然而,宁萱却无法不考虑除了她之外的两个当事人。 “我和国师长得很像吗?看来他和仙尊长得也挺像嘛。”黎尧高高抛起一颗红果子,然后张大嘴去接,叼着果子对坐在他对面的宁萱咧嘴笑了开来。 今日,宁萱想着让黎尧和她的好友见一面,便将人约在了明月楼的包厢。 以屏风相隔,旁边还有乐师在奏乐,侍女候在一旁为贵人们添水。 段云阔听说了黎尧就是预知星仪所说的“转机”,宁萱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说过了,他便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黎尧,甚至在得知黎尧此行的目的之后,便给他安排好了一系列的行程。 用段云阔的话来说,便是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了天元大陆的凡人们牺牲。 但是当段云阔走进包厢,看见单脚放在塌上,斜靠在旁边小桌上的黎尧,又见他那张酷似国师的脸,还是不免一愣。 而黎尧对面的宁萱和傅南星两人,早已经猜到好友的反应了。 黎尧毫不在乎地大笑起来,“这也是见过国师的人?看这样子,我和他确实很像了。” 他的声音比起国师大人的嗓音要稍高一些,音调语气都带着朝气,声线也完全不一样,所以很容易分辨两人。 段云阔心想,除了五官长相之外,他们毫无相似之处。 “外界传言,公主带了一位酷似国师的‘替身’回来。原来并不是传言。”段云阔收敛了神情,语气淡淡的,虽然坐在宁萱这桌,视线却一点没有触及到坐在这边的宁萱。 看来是对宁萱瞒着他们跑去海珠国还生着气。 宁萱和傅南星互相对视了一眼,傅南星摸了摸鼻子,率先移开了视线。 侍女正要上前给他倒茶,宁萱抬起手,起身接过侍女手里的茶壶,亲自给段云阔斟茶。 段云阔的视线垂落,眼前只能看见宁萱的一双手,白皙如玉,指节处多了一些茧子,不细看看不出来,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上过什么课,吃过多少苦,他全都知道。 这次她跟傅南星跑出海珠国,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打碎了一只琉璃盏,去边境找人,只看到傅南星一人,差点与他打了起来。 最可恨的是傅南星也不反抗,就任由他单方面殴打他。可是宁萱不在,他打傅南星出气又有什么用,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傅南星对公主的心思……问题是,如果傅南星跟着宁萱一起去海珠,或许他可以稍微安心一些,偏偏傅南星告诉他,宁萱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这个笨蛋。 段云阔把所有的闷气都撒在了这杯茶上,不似平常,还会端起茶杯品茗,这回是直接抬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的时候,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 就这么一声,把对面坐着的宁萱和傅南星吓得够呛。 不喜欢生气的人生起气来还真是可怕。 黎尧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眸光流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如果黎公子觉得需要避嫌的话,我可以安排别人带你游览宁国。”段云阔说起正事来,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黎尧放下腿,端正了坐姿,说:“如果不是宁萱,我也不会来宁国,我只是想看看她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仅此而已。” 他才不需要什么避嫌呢,他都是快死的人了。 段云阔的眉头轻皱,他其实也没有多担心黎尧,反而是宁萱……他抬眸看了一眼宁萱。 宁萱对他眨了眨眼睛,像是看不懂他的意思,说:“黎尧觉得没关系的话,我也没关系,就是国师大人那边,不知道要不要去解释一下?不过国师大人应该不会把这些传言放在心上吧。” 毕竟民间关于国师的离谱传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从来没见国师大人在意过,除了关乎国运和凡人命运之类的事情,国师大人都没有出过青云台。 “特地去解释,反而还像是心里有鬼。倒不如就现在这样。”好像自海珠国回来之后,宁萱对于国师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只要一想到那位国师大人很可能就是历史书上的承怀仙尊,宁萱就觉得十分微妙。 她知道承怀仙尊为凡人做出过很多贡献,在史书上,关于他道侣是怎么死的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但不知为什么,宁萱却很在意这一点。 段云阔摩梭着茶杯杯沿,思索着她说的话。 黎尧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的,传言不是说你喜欢他吗?既然你都不在乎,对于他来说,不就是多一个人喜欢,难道不好吗?” 他的脑回路向来清奇,宁萱早已经习惯了,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傅南星闻言,眉头拧起,深深地看了一眼宁萱。 “这对于国师大人来说,确实并无坏处。”而且如果宁国公主喜欢国师,说不定还算是一种好的拉拢手段,段云阔站在公事方面考虑,觉得没有问题,但于私……他其实并不希望如此。 段云阔抬眼,对上傅南星的眼神,从对方的眼眸里看见和自己一样的情感,两人同时别开视线。 “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我吃饱了,想逛一下。”黎尧走到宁萱面前,把她手里那颗没吃完的果子拿了过来,接着咬了一口,“不错,还是你吃的果子更甜一点。”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周围侍女看到他的笑容,都羞红了脸,低下脑袋,不敢抬头。 宁萱也由着他,给他介绍接下来的行程。 而段云阔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眼皮狠狠一跳,他可算是知道这传言是为何而来了。 公主会对他千依百顺,是想到他未来会为了凡人世界的平安付出性命,但落在别人的眼里,便多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段云阔觉得这一幕刺眼,别过脸的时候,瞧到傅南星黑着一张脸,忍住了没说话,他突然笑了一声。 原来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觉得不是滋味。 “明日带你去北安书院,那是我从小到大读书上课的地方。”宁萱说。 正好遇上北安书院放假,只有夫子和少数学子在书院里。 宁萱原以为这趟就她一人带着黎尧过来,毕竟她的两位好友平日都挺忙的,结果她和黎尧抵达北安书院门口的时候,便瞧见等候在一旁的傅南星,还有他身边的段云阔。 宁萱悄声问他们俩:“你们是为了帮我击破谣言,才跟我一起带他游览北安书院吗?” 傅南星一开始还没找到借口,她正好给了个现成的,便点点头。 段云阔则被宁萱说中了,盯着黎尧的视线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 “那就一起进来吧。”宁萱提起裙摆,带着三个大男人跨进书院大门。 北安书院内的学子非富即贵,而夫子更是来自天元大陆各个地方,消息流通很快,于是短短时间之内,几乎整个国都的人都知道公主带着那位酷似国师的“替身”去回忆她的童年。 “这边是学子的宿舍区,分为女寝和男寝。以开凿的人工湖为界。夏日到了,蚊虫特别多。”宁萱给黎尧介绍的时候,路过了一对在湖边约会的男女,她大大方方地跟两人打招呼,那两人本来因为被人撞破而红了脸,但因为公主态度过于坦然,他们也不自觉变得坦荡起来,甚至躬身回礼。 段云阔飞快地扫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落在宁萱身上,抿了抿唇。 傅南星目不斜视,目光一直在宁萱身上。 黎尧没什么想法,点了点头,跟着宁萱继续往前走。 前头飘来一阵饭香,宁萱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段云阔,眼眸里含着笑意,“云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段云阔回过神,看向前面的食堂,现在过了夫子和学子吃早饭的时间,里面都是书院杂役在吃饭。 他顺着宁萱的话,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点了点头。 “什么?”黎尧好奇地看向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傅南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是他融不进去的,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我能说吗?”宁萱向段云阔征求意见。 段云阔唇角微勾,浅笑道:“这并没有什么。家父对我的课业一向严厉,若是哪一门没有考到第一,便会罚我跪在寝室院子里,一天不得进食。” 宁萱接下他的话,“我因生病入学晚了大家半年,第一次来书院时不知道吃饭的时间,来晚了只剩两个包子,转着转着又在书院里迷了路,便跑到了男寝去,正好撞见跪在院里的段云阔。” 那次是段云阔考赢了太子,所有人都在上课的时候,段云阔被罚跪,一天没有进食的他脸色青白,差点就要晕倒过去,若不是宁萱来得及时,恐怕他晕过去脑袋砸到青石板,就不是饿晕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再后来,段云阔又被罚跪的时候,宁萱就悄悄翻男寝的墙,给段云阔带吃的。 只是宁萱也没想到,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段云阔会接受她的“救济”,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才能说服段云阔跟她“作弊”。 段云阔垂下眼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死的规矩丢了命,不值得。” 他不傻。 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39章 每月的初一都是神庙官员检查护国法阵,给国师汇报的日子。 近期,民间关于国师大人和公主殿下之间的传闻越演越烈,他们也无意间撞见过公主殿下带着那位酷似国师的“黎公子”在游览国都,甚至还将人带到了神庙。 “那位黎公子竟敢在神庙内出言不逊,说什么神仙根本救不了凡人,为什么我们还要供奉这些神仙。若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一定让人把他赶出去!”神庙的官员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与他一同前来给国师大人汇报的官员身着紫红色大长袍,头戴黑帽,两边垂下两条珠串带子,也跟他一样生气,头顶的珠串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大幅度摆动。 “也不知道那男子到底给公主殿下吃了什么迷药,竟然让殿下如此宠爱他。公主竟然还带着他去了北安书院,那男子一口外地口音,说话粗俗,也不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就他也有资格走近北安书院?!” 这位官员当年读的并非北安书院,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北安书院的憧憬,见到黎尧只需公主殿下带着就能进入北安书院,心里十分不高兴。 “呵,他不过是因为与国师大人长得像才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罢了。除了长相,他有什么优点值得公主对他如此?”同伴冷笑。 两人站在青云台门口,抬头看向远处高高的楼宇,都咽了一口唾沫,把这件事情压进心底,这才抬腿走进青云台。 然而,稳坐内室的承怀已经将他们的讨论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他化出一面水镜。 宁萱就在国都,离他很近,所以他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灵力,便能看见宁萱此时在做什么。 一道屏风相隔,两个官员在外头给他汇报护国法阵,承怀则在这头看着水镜里的男女,握着杯子的手一个用力,便把杯子捏碎了。 水镜之中,宁萱带着黎尧去郊外放风筝,黎尧从未放过风筝,宁萱便手把手教他。明明身边有这么多侍女,她却没有让外人来教他。 风筝高高地飞起,宁萱仰头望着空中的风筝,对着黎尧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眼眸里闪烁着光芒,灿烂而耀眼。 承怀看着她对另外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男人笑,而且笑得这样好看,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用力攥住,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对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水镜里的这一幕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承怀捏碎了杯子,屏风那头的两名官员大气都不敢出,直接吓得跪倒在地上,他们仔细回忆刚刚自己说过的话,都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不至于让国师大人生如此大的气,难道是因为他们在青云台门口说的话给国师大人听见了? “国师大人,您……您放心,我们下去之后,一定会处理好外界的那些传闻!决不让任何人再传这样的谣言!”他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无形的低气压将他们的脊梁都压得直不起来了。 承怀闭上眼睛,从水镜上移开视线,看向屏风那头跪在地上的两人。 “什么传闻?” 官员以为国师大人是在敲打他们,不敢说假话,便老实道:“外界传言,公主殿下心悦国师大人,于是从外面找了一个与您极其相似的男子,对他千依百顺,万般宠爱……” 承怀怔了一下,抬眸看向水镜里那头的男女。 的确,站在宁萱对面的男人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她望着他笑……是不是也有几分是因为他的容貌? 想到那个可能,承怀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将外人打发走了之后,承怀走入内室。 依旧是那四盏幽暗的石灯立于四个角,中间的石灯没有亮起。 承怀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余下几颗鲛人泪。 这些是他赠予宁萱的鲛人泪,它们发着幽光,像是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将它们取回。 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思考当年的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会让他们落到如此结局。 是从他欺骗宁萱开始吗?还是更早之前,在合欢秘境的时候? 承怀合上匣子,又从暗格里取出那盏拘魂灯。 拘魂灯里只有他用半数神魂和修为打造的灯芯,并没有火焰,但是里面有一点火星子,那是宁萱前世残存的部分魂力,任何拥有仙缘的凡人在死去之后,都可以使用特殊的媒介储存他们的魂力,这部分魂力也是他们的“执念”和“记忆”。 就如探灵卫的柏羽,让原折使用玉石将他的魂力储存起来,就为了判断宁萱的真实身份。 他原本只想好好地护着她这一世,可是当他看见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黎尧站在宁萱的身旁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是他?毕竟他们拥有同样的相貌。 承怀合上暗格。 月白色的大袖衫覆在他的身上,如同飞蛾的翅膀,明知道是火,他也愿意扑上去。 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如何甘心? 光是看见她对别人笑,他便已经嫉妒得发狂了。 夜深了,在外陪着黎尧疯玩了一天的宁萱回到府中,特地将他送回他所住的院子里。 黎尧跟她说了,今天过后,他便会回到海洋。 宁萱陪着他逛遍了整个国都,与他一点点捡起自己儿时的记忆,才发现原来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心里感慨之余,又因为要与他分别,有些不舍。 她靠在半月院门墙上,遥遥地望着黎尧的房间,他房间的灯光暗了下去,应当是就寝了。 黎尧说过,他在海珠国时常觉得无聊,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睡觉,于是练成了“一沾枕头就睡”的好习惯。 宁萱回忆起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垂下眼帘,若是让她呆在一个地方,永远只做一件事情,她一定会疯掉的。 她行过很多路,读过很多书,便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美妙,所以她绝不会让魔修毁掉天元大陆。 但想到黎尧……要与他永远分别,宁萱的心情又落了下去,喉咙像是哽了一块石头,难以吞咽。 宁萱没忍住,红了眼眶,又不敢在黎尧院门哭,便忍住泪意,转身准备回去,结果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不知道在那处立了多久。 宁萱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他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承怀看见她那双微红的眼。 她为什么哭?因为黎尧?承怀攥紧了掌心。 宁萱久久没有等到国师的回应,直起身子,看向月下的那道身影,她发现眼前的国师大人并非她熟悉的虚影,而是一道凝实的人影。 好像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如此,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承怀缓步走上前,抬起手,正要揩去她的眼泪,宁萱却像是受惊了一般,连连退了两步,瞪圆了眼睛,紧盯着他不放,仿佛他是什么歹人,而非她认知里的国师。 宁萱的确是被吓到,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连面见外人都需要用屏风相隔的国师会突然触碰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承怀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望着宁萱,触及到她的眼神,陌生得可怕。 为什么同样一张脸,她对黎尧和对他,区别如此大? “外界传闻……”承怀听到自己沙哑低沉的声音。 宁萱连忙将脑袋低了下去,恭敬得如同任何一个宁国的官员大臣,也如宁国皇室对待国师这张宁国保命符的态度。 “外界传闻不实,宁萱对国师大人绝无非分之想。黎尧与您长相相似只是巧合,而且他……他就要回归海洋了,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传言出现。” 她解释的时候,声音甚至在颤抖。 为什么害怕他?怕他因为这个谣言迁怒她?还是迁怒黎尧?或是说,迁怒整个宁国?承怀目光紧盯着宁萱,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对于她来说,他算什么? 承怀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明明他已经不打算奢求再多,只需要在她身旁便可,然而只要见到她与别人站在一起,看见她与他人嬉戏打闹,他便会不自觉地想着,若是……若是她身边的人是他呢? 他不甘心。 明明他可以与她长相厮守。 他不甘心! 心脏处的疼痛让承怀露出痛苦的表情,下一刻,他便感觉到喉咙间涌出的腥甜。 宁萱再抬头时,便见国师大人竟然被她气得吐血,捂着心口,神色痛苦的样子。 “国……国师大人?”宁萱试探性伸手去扶,却又不敢越界。 承怀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同样的灵魂,同样的容貌,她们却拥有一双不同的手。 “萱萱。”承怀喃喃般唤出她的小名。 宁萱没有说话,只是用陌生又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承怀对上她的视线,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亦没有从前的记忆,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宁萱直视他的目光,熟练洞察人心的她也发现了国师的异样,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国师大人把她当成谁了?又或者说,承怀仙尊把她当成谁了? 聪明如她,很快就想明白的其中关节,咬着下唇,内心翻涌着各种情绪。 传说,仙尊追他的道侣追到了凡间。 又有传说,仙尊为了天下苍生,一剑了结道侣腹中的魔胎,连同他的道侣一起。 每每仙界史学课上到这里的时候,宁萱都像是在有意识的逃避这一段,因为她会不自觉地与那女子共情。 生命的价值是无法衡量的,谁也不能代替谁去抉择对方的生死。 宁萱看着面前依旧俊美的仙尊,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轻声道:“仙尊,你所唤的‘萱萱’,已经被你一剑刺死了。 “即便你为我取名宁萱,我亦不是她。” 替身之说,着实可笑。宁萱绝不会分不清谁是黎尧,谁是国师,但他却与她相反。 他比谁都看不清,或是不想看清,他的萱萱,早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又晚了!QAQ 第40章 这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宁萱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回想起仙尊看向她的眼神。他的眼里包含了太多情感,她从未见过那样绝望的眼神。 他张着唇,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无法从喉间发出,在她面前瞬间红了眼,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成无数片。 即便是她,也不能说出“她”已经不存在的事实。 宁萱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听说过仙尊与他的伴侣,若仙史没有错,他的伴侣是他亲手杀死的,于天下而言,他的伴侣是因为要消灭魔胎才死去,所以死得光荣,但宁萱一旦将自己代入那名女子。 腹中怀着魔胎,被自己的道侣一剑穿透,她会是什么感情? 她也是因为理想,所以选择毫无遗憾地离开吗? 这一夜,宁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何时辰。 她醒来的时候,满脸泪痕,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泪。 “殿下,黎公子留下这封信后,便不见踪影了!”负责服侍黎尧的侍女急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跪在宁萱面前,双手将信递上。 宁萱心下一惊,回过神来,先是下令去寻人,然后才接过信,打开信细看。 黎尧其实夜里就已经离开了,他会法术,公主府的护卫根本察觉不到他的离去。 不辞而别,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分别。 海族人把“生”看得很重,“死”看得很轻。黎尧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海族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离别的滋味。在他看来,生死是同样重要的事情。他无法选择自己怎么“生”,却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死”。 比起死别,他宁愿生离,至少他可以活在别人的念想里。 他欣赏宁萱的勇敢,也喜欢她对待朋友的方式。这些天里,黎尧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以前无法理解为什么宁萱会独自赴险,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万一她赌输了呢?她或许永远都回不到她的故乡了,就像那个死在船上的外乡人一样。 在宁萱带着他游览宁国的时候,黎尧渐渐明了。 相比他们从海珠国回到宁国,路过的那些城镇国家,宁国非常安全,不仅是没有魔修的侵扰,官府上下都有皇室的“眼睛”,也就是探灵卫在监督,他们对皇室绝对的忠诚,只要上位者脑子清醒,做的决策恰当,这个国家就能够屹立不倒。 而这一任皇帝,也的确治国有方。 宁萱带着黎尧出门的时候,她身为公主,却跟百姓之间的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走在国都的路上,看到哪块砖不平整了,都会联想到这会不会妨碍到街边商家或是百姓们的生活。 而百姓们对她这位公主,也是有意在为她行方便,这些“有意”并没有打算让她知晓,只是他们对她的一点心意。 黎尧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去了北安书院的那一回,黎尧见到一位夫子给学生解惑,夫子极其耐心,一遍遍地给他解释这个问题,学生的问题跳得太快,一个问题解答完了之后,又蹦出另一个问题,夫子便拉着学生跑到另一位夫子面前,直言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得另请高明,一点也没有架子,甚至在另外那位夫子面前,这位夫子也成了学生,搬了小板凳过来,跟着一起听课。 若宁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长大,黎尧便也能理解,为什么她可以比别人想得更多,做得更多,而且行动力充足。 黎尧在公主府的时候,闲得无聊便和公主府的老仆唠嗑,听说了宁萱和她几个哥哥的事情,得知她那几个哥哥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甚至还曾经派人暗杀过她,然而他却很难从现在的宁萱身上看出她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还有宁萱的那两个“好友”,傅南星和段云阔。 黎尧想到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那种让人几乎插不进话的氛围,他也想要拥有这样好的朋友。 不过,他有宁萱便也够了。 “谢谢你。我的挚友,宁萱。你兑现了你的承诺,我也会兑现我的承诺。后会有期。” 宁萱看着落款上写下的两个字——黎尧,鼻子微酸。 她心道:后会有期。 “不必找了。他回去了。”宁萱将寻人的命令收了回来,将自己独自关在了房间里。 傅南星和段云阔听说黎尧回去之后,宁萱连着两天都没用膳,都有些担心,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公主府。 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清楚对方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登门。 “我没事。只是没有什么胃口而已。”宁萱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些天她的脑子特别乱,一会儿是承怀仙尊把她错认成前世伴侣,一会儿又是眼睁睁地放黎尧回归海洋,她明知道他这一去,便永远回不来了。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如何,你今日都得吃些东西。我在明月楼定了位置,走。”傅南星不由分说地把宁萱拉起来。 宁萱朝段云阔投去求救的眼神,段云阔这回却站在了傅南星这边,他看出了宁萱的状态不对,跟平日里的她太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明月楼尤其热闹。 宁萱草草地吃了几口精致的小菜,便接连倒了好几杯酒,一饮而尽。 傅南星皱着眉头,想要阻止,却接收到段云阔的眼神。 “她的情绪也该有个口子发泄。”段云阔按住了傅南星的手腕,自己拿起酒壶,给宁萱斟酒只斟一半,然后用公筷夹菜放她碗里,若她不吃饭,便连酒也不给喝。 宁萱面对段云阔的小伎俩,向来没办法,一口菜一口酒,喝着喝着,便红了脸。 朦胧间,她听到楼下说书人的声音,因着那个称号过于响亮,她不由得将目光投下去。 “若没有承怀仙尊,现在的天元大陆便是魔修的天下了。魔胎出世,必定会把天元大陆搅得天翻地覆。据说当年,那魔胎是融合了仙尊和他道侣未成形的孩儿,试图从他的道侣腹中出世,仙尊为了天下苍生,忍痛杀死了魔胎,却也杀死了他的道侣……” “仙尊以神魂为代价,得知他的道侣已经转世投胎,便追到了凡间。或许在天元大陆的某个角落,他们已经相遇相知,幸福地在一起了……” 楼下时不时还会传来叫好声。 而宁萱想到的却是那天晚上,仙尊看向她的眼神。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简单,那夜他便不会这样看她。 宁萱端起酒杯,轻笑了一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便趴在栏杆上,任由冷风吹起她的长发。 “入冬了,少吹些风。”傅南星起身,将侍女手里的斗篷披在宁萱的身上,替她拢了拢衣服。 宁萱双颊微红,垂眸往下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虚影。 那样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周围路过他的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有这个人一样,从他身旁经过。 宁萱缓慢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楼下的人是谁。 阳光如此刺眼吗?她竟然都开始眼花了。 “再上两壶酒。”宁萱对着身后人招了招手,收回了视线。 段云阔接过酒,计算控制着给她倒酒的频率,算是半哄着她,让她把不高兴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楼下,那道无人在意的虚影仰头望着趴在栏杆上的宁萱,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入了夜,明月楼便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比起白日的热闹,夜晚的明月楼像是罩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好像所有人都在低声细语,饮酒作乐都控制着音量,将一切隐晦的情绪包裹。 本来傅南星见宁萱吃得差不多了,便要带她回公主府,可宁萱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明月楼,好像门口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她。 即便在他们面前,宁萱也很少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现在肯任性一次,傅南星和段云阔觉得新奇之余,自然是她说什么,他们便答应什么。 “下雪了。” 微凉的雪花落在了宁萱的手背上,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好像从未有哪次,国都的雪下得这样早。 宁萱感觉到了楼下的视线,除了第一次往下看之外,她便再也没有把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 楼下的承怀看着她身边有傅南星的关怀,有段云阔的体贴,他们看她的眼神绝非友情这样简单。 今日,皇帝向他询问宁萱的婚事,问他能否为她卜一卦,看她是与段云阔在一起好,还是与傅南星在一起好。 或许皇帝也是担心外界的谣言会影响到他与宁国皇室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急着给宁萱定下婚事。 但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承怀的底线上反复踩踏。 他是为了宁萱,才会来到宁国,才会苦心为她的成长打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除了宁萱,与谁都没有关系。 虚影渐渐变得凝实,承怀再一眨眼的时候,他已经从青云台瞬移到了这里。 他的力量不多了。 “国、国师大人!”有人认出了他,俯身恭敬行礼。 承怀的肩上发间,满是落雪,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楼下的动静也引起了楼上的关注。 段云阔和傅南星都没想到国师会出现在这里,而宁萱还稳坐在原位,趁着段云阔没注意的时候,饮完了他手边的那壶酒。 宁萱的酒量不错,站起身的时候,甚至还能走直线。 她站起身,说:“国师大人来了,怎能不去接见呢?” 于是直接下了楼,走出明月楼,在承怀面前几米处就站定,躬身行礼。 承怀凝视着她,从她身上飘来的酒味十分刺鼻,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到了他这边,承怀耳力好,听到他们说公主殿下喜欢国师大人,才会宠爱那位和他极其相似的“替身”,把国师看得太重,所以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见他更是隔着老远就站着行礼了。 宁萱直起身子,眸光潋滟,与他对视。 “国师大人。” 承怀对上她陌生的眼神,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在她的眼里,他仅仅只是宁国的国师大人。 一道护国的平安符而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2! 第41章 、结局 承怀宁愿她用仇恨的眼神看他,也不要她用陌生的眼神看他,于她而言,自己甚至不如那个所谓的“替身”。 他清楚地看到那天夜里,她为黎尧红了眼,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冷淡地唤他“国师大人”,便把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 到底要如何,她才愿意多看他一眼? 承怀上前一步,托起她的手腕。 宁萱还未反应过来,她周围的环境飞速变换,几乎是眨眼间,她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周身环境变换,她一时间没能站稳,身体晃了晃,往旁边侧了一步,便差点撞到了她身旁的那盏石灯。 石灯之中的火焰闪烁了一下,越发黯淡。 宁萱环顾四周,这里的光源并不充足,自门口走进来,便是一段往下的几级阶梯,四个方位竖立着石灯,以最中间那盏一盏未点燃的石灯为圆心,画了一个复杂的法阵。抬头望去,头顶还开了圆形的天窗,月光正好照在四盏石灯围绕的法阵上,自法阵升起点点微弱的荧光。 “这……”宁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她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承怀。 承怀从暗格里拿出那个木匣子,在宁萱面前打开。 “这是与你订下契约的物件,只要你是你,无论你在何处,它们都会以各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如今,物归原主。” 木匣子内的鲛人泪越是靠近宁萱,光芒便越是强盛。 宁萱反应过来,承怀所说的是她的前世,因为她这一辈子根本没有他所说的这些记忆。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事实。 “我并不是它们的‘原主’。”宁萱内心莫名来气,甚至将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那颗鲛人泪也取了下来,连带着红绳一起放入他手中的木匣子中。 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承怀的喉咙仿佛哽了一块巨石,他艰难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用目光锁定着她。 “你是。”他近乎执着。 宁萱明明不是不会变通的人,她也知道如果她得罪了承怀,或许宁国就再也无法得到保护了,为了宁国,她愿意假装她就是前世,可是一旦她开始假装了,就难以忽视心中梗着的那道刺。 而且,以他的聪明,难道就看不出来她的假装吗? 宁萱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近乎无奈,道:“国师大人,您自然可以用宁国来威胁我,逼我假装我是你的道侣转世,但假的就是假的,斯人已逝,您也该放下了。” 宁萱能够将事情说得如此明白,也是因为黎尧给了她底气。 她需得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人,才能继续前行。 保护他人的前提是保护自己。爱他人之前,需得爱自己。 承怀盯着她,红了眼,他从未对一件事,一个人如此执着,她是例外。因为遗憾,因为后悔,因为不甘心。 他抬起手,握住了拘魂灯,里面的魂力闪烁着光芒,双指一并,将拘魂灯里的魂力引入宁萱的眉心之中。 “你是。”承怀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反驳。 宁萱感觉自己的身体浮在空中,灵魂沉沉往下坠去,一些让她分不清虚实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孤单的,恐惧的,欣喜的,快乐的,怨恨的,解脱的,比起记忆,更加清晰的是那些情绪,如同潮水一般,要把她淹没。 年少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便把庇护她躲过一劫的画中人当作喜欢的人,崇拜他,仰慕他。 遇到他之后,发现他果然与她想象之中一样,他与她人生中所遇到的那些坏人不一样,她的人生没有多少善意的瞬间,他给予她的好,让她迷了眼,心甘情愿坠入情网。 他们本来可以如话本里说的一样,生育一个孩子,一家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魔胎与她腹中孩儿的融合,毁掉了这一切的“本可以”。如果仅此而已,或许不至于如此遗憾和后悔,承怀仙尊和她的爱情,只是错位了一格,便永远错了。 宁萱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她无法止住哭泣。当他冰冷的剑刺穿她的身体时,每一帧甜蜜的回忆,都像是扇在她脸上的巴掌。 她没有错。 为什么人生却如此痛苦? 宁萱像是浑身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红着眼睛,仰视着承怀。 承怀意识到她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单膝跪在地上,将木匣子递到她的面前,只要她收下,她便承认,她是他的萱萱。 宁萱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处,大口大口地呼吸,视线下移,看到他递过来的木匣子。 她朝木匣子伸出手,承怀脸上的欣喜肉眼可见。 下一秒,宁萱直接抓起木匣子,往墙上狠狠砸去。 木匣子碎成两半,匣中的珠子弹射乱窜,其中一颗珠子擦过承怀的脸颊,砸在他的脚边,不断弹跳着,最后滚落到阴暗的角落,努力发着光,却无人问津。 承怀垂眸看着那些滚落的鲛人泪,垂落的长发遮盖住了他的神情。 “承怀。”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身体却毫无反应,像是一座雕像。 宁萱抬起眼眸,收起眼泪,情绪稳定了下来。 “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我,或许我会恨你,会怨你,为什么要牺牲我一人的性命去挽救你的理想?他们的性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前世的她,对天下人没有一点好感,她无父无母,所有碰见的人都对她不怀好意。 承怀缓缓抬头,对上宁萱的眼神,他亦以为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怨恨,所以他不敢,但是他看到的是一双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此时不像他的身影。 “如今的我,身后有宁国无数子民,我可以理解你,因为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了。如果让我选,为了这些我想要守护的人,我也会动手。”宁萱的声音在内室中回荡,清晰无比。 承怀听着她的剖白,眼眶微红。 “失去你之后,我才知道,我想守护的人,其实只有你一个。”他知道得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宁萱却笑了,她含着眼泪,说:“可是,我不欠你什么。承怀,是你欠我,是这天下苍生欠我。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即便你用其他什么东西,将我绑在你身边,我的身体在你这里,但我的心,永远向往自由。” “我喜欢的不是现在的你,不是要把我囚禁在这方天地的国师,不是用自己的神魂和修为拘住我的灵魂的仙尊。我喜欢的是心中有天下苍生的你,是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将我从魔修手里救出来的你。那个时候的你,眼里只有众人,只有你的理想,只有你的大义。我并非特殊的个体,只是万千大众之中的一个。你救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条性命。 “若没有现在的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你,尊重你。” 宁萱渐渐明白了这种情感,所以她才可以做到放下,她不会怨恨他,因为她要向前看,她要过好这辈子的人生。 她已经变得更好了,希望他亦是。 随着宁萱的话音落下,承怀也彻底明白,他们已经结束了,关于他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四盏石灯忽明忽暗,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宁萱回过神来,再看向承怀的时候,从他口中涌出鲜血,几乎止不住的鲜血,将他惨白的唇染红。 “承怀!”宁萱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他墨色的长发穿过她的指缝,倾泻而下,在他靠向她的肩膀时,长发渐渐变成了银白色。 “我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设下宁国的……护国法阵。”耳畔是承怀虚弱的声音,好像下一刻他就要随风逝去。 仙人所谓因果,便是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从来都是等价代换,谁也无法占到一点便宜。 宁萱握住他的手,看到他手背的斑点,狠狠皱了皱眉。 承怀却已经不在乎了,她不爱他,纵使他一如从前那般年轻俊美,也没有用。 “我若不在了,宁国法阵便要破了。好在……转机已经找到了。我在预知星仪里看到,天元大陆的未来……”承怀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很早之前,他便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自宁萱离开后,他每过一天,都是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承怀倒在她的怀里,望着宁萱的眼睛,他回想起她离开宁国前往海珠国,对那位老人交代什么,她怀着必死的决心,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的双眼渐渐迷离,眼前闪过无数关于她的记忆,最后定格在合欢秘境的大漠之中。 她身着紫色的纱裙,吹来的风奏响了她腰间的饰品,闭着眼眸,仿佛在沉睡中,只是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 原来在这么久之前,他便已经钟情于她。 承怀的手自宁萱掌心垂落,安静地合上了双眼。 国都初雪的这一日,国师薨逝,宁国护国法阵破碎,魔修入侵宁国。 宁国公主宁萱带领探灵卫九部旧员,与傅南星、段云阔两人组织军队,护宁国百姓平安。 又过不久,海珠国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封印法阵,将魔界的通道彻底封印在了深海之中。 没有魔修的干扰,天元大陆进入了一段飞速发展的时期,凡人不再依靠仙人的庇护,靠着自己的发明创造,将整个天元大陆的生产力往前推进。 多年后,冬。 宁萱收起手中的地图,对着身后的人道:“前面就是苍澜山了,但设了结界,恐怕没法再进了。” 傅南星替她牵着马,“那便只能到这里了。”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段云阔咳嗽了两声,他在对付魔修的战争中受了内伤,本来该在宁国国都养伤,听宁萱说她想去苍澜山,便说什么也要跟来。 宁萱看到路边有一家像是开了很久的书局,想去询问一下,迎面走来一个背着剑的少年,他手里提着几本书,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是路过她的时候,顿了顿脚步,侧目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视线,继续往苍澜山的方向走去。 宁萱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熟悉。 她向书局的店主打听过了苍澜山,才知道刚刚出去的小少年便是在苍澜山修炼的小仙君。 “他还会来吗?”宁萱问。 店主想了想,“他下一次来,应该是明年了。” “请帮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仙君吧。”宁萱拿出一个木匣子,她并不怕店主会贪图里面的东西。 店主一听说是要给仙人的东西,便也不敢对这匣子有什么心思。 宁萱大步走出书局,对傅南星和段云阔招招手,笑道:“走吧,按照计划,我们该去看看西方了。听说在天元大陆之外的西方,使用的不是仙术,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术法,说不定能治好云阔的伤……” 段云阔挑了挑眉,问:“不回宁国了?” 傅南星也看向她。 “不回了。”宁萱翻身上马,对他们两人勾了勾手。 傅南星笑着上了另外一匹马,“行,你去哪,我便去哪。” 段云阔坐上马车,虽然没说话,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先前提著书离开的小仙君折返回来,他的小师父不知道是卜算到了什么,非要他再跑一趟。 店主刚好把那木匣子给了他。 小仙君打开木匣子,见里面放着几颗发着柔光的珠子,还有一盏没有灯芯的灯。 他将木匣子带回苍澜山的时候,他的茗儿师父对着木匣子哭了一晚上,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正清师父也红了眼。 师父们说,那是师祖的东西。 他的师祖,便是传说中的承怀仙尊。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全订标签会在第二天才出现。 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和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很难坚持写完这篇文。这篇文经历了很多波折,不仅是我本人因为对感情流的不熟悉,还有它原本的题材有些敏感,所以只能将它的大纲,文案,一改再改。 如果不是因为有你的支持,它在三万字的时候就该是个坑了。 谢谢缘分让我们相遇。下一篇见!(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