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她又娇又撩》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美人她又娇又撩 作者:轻栀酒 简介: 绯棠生的妩媚动人,为了报恩,做了裴桓一世的利器,临死前唯一的遗憾便是辜负了一颗真心,有幸重生,绯棠想换个活法。 宫宴上。 想起上一世那关切的目光,绯棠主动上前勾了勾叶祁的手指,朝他娇媚的眨了眨眼睛。谁料,他却连瞧都未瞧她一眼,便冷然拂袖而去。 那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的冰冷目光,她心底越想越凉,一双眸子泫然欲泣。 却无人发现,一向冷淡的誉王指尖微颤,竟是失了分寸、晃了心神。 转眼到了指婚那日。 郞心似铁,绯棠想,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然而她前脚才出了太后寝宫,后脚便跌进了叶祁的怀抱。 想起上一世她心里始终无他,叶祁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疏离,这一世,他早已发誓,她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相关。 可看着眼前的软玉温香,他忽认命般的闭上了眸子,到底是,放不下这心中执念。 于是,励志做个孤家寡人的他又一次沉沦了。 然后,整个建安城都在看着心口不一的小王爷在线宠妻…… *双重生,两世都是1V1双C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绯棠,叶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型真香现场 立意:携手并进,共同成长 第1章 前世 正值寒冬,邺城中,屋舍一片苍茫,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雪花无声飘落,纷纷扬扬,更为整个大地添了一丝独有的寒凉。 邺城皇宫中,却是温暖如春。 崇政殿上,屋内鎏金火盆里生着炭火,散发出一室的幽香,殿内空荡荡的,唯有一个身影,此时正端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奏疏。 正是大燕国初继位的新帝,旧日里的承王殿下,裴桓。 今日他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长袍,衣袍上绣着那紧簇的团龙更为其添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意,看着方才进门来的宫侍立在一旁久久不语,良久,他才将目光从奏疏上移了开。 他的声音冰冰凉凉,“她还是不肯服下解药吗?” 宫侍垂着头在旁沉默不语。 裴桓眉宇间的寒意愈发强烈,眼底挣扎了一瞬后,终是起身迈着步子出了门。 几个弯弯绕绕后,便轻车熟路的到了绮罗殿。 殿内坐着一个女子,年岁约莫十□□,穿着一身水蓝长裙,腰间束着云带,勾勒出身姿愈发纤细窈窕。如今虽有人进了门,可她却好似浑然未觉,甚至连那眼皮都未动一下。 一室的寂静,就如那窗外的落雪,没有一丝声响,裴桓瞧了她一眼后,径自解开了披在身上的墨狐大氅,随手递给了身旁的宫侍,便挥了挥手命其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近日来都没有吃好睡好,她的面上透着一丝难掩的倦意,平日里那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眼眸,也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再加之那尖尖的下颌和单薄的香肩,真真惹人怜惜。 可再一想到原因为何,裴桓的胸腔中忽的生出一股子怒火,他行至她身旁坐了下,见她低垂着头,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他对视,“叶祁就那这么好,值得你如此糟践自己?” 一连几日未吃未喝,甚至连救命的解药都不肯服下,这究竟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气他?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眼底却有几分微微的讥诮和怨恨。 当初送她走的是他,如今不让她走的却也是他。 当真是好没道理。 他眉眼间的冷峻渐深,可对上那一双桃花眼眸,心中的怒火是如何也发不出了,他轻抚上了她的面颊,哑着声道:“绯棠,嫁给我,我便饶了叶祁一命。” 绯棠闻言一僵。 恐她不信,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朕竟不知梁国的誉王还是个情种,为了救你甘愿来无名山以身犯险。” 无名山是大燕的天然屏障,岂是他想出去就能出去的,还妄图来救她,简直是不自量力。 她看着那羊脂白玉质地致密细润,刻有祥云图案,还带着一层温润之色,心头忽的有些慌了,其他东西都可以作假,但是玉器不能,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不会错…… 绯棠一双眸子中盛满了怒意,无名山地形最是复杂,他若前来必定凶多吉少,她如何都没有想到,裴桓竟拿她来威胁他…… 瞧瞧,美人就算是生气,都是惹人怜惜的,他的眸中霎时便多了几分爱怜,“绯棠,留在我身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想到叶祁,她心头霎时酸涩难忍,指甲嵌入了手掌,才让她平静了几分。过了许久,只听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我答应你。” 眼前的男人她太熟悉不过,冷血无情,弑兄夺权,逼宫篡位,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她知道,只要他说的出,便一定会做的到。 如今她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早已没得选择,只要叶祁还平安这便够了。 见她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裴桓的心情也没有多好,转头看着桌几上的解药纹丝未动,他替她倒了杯水,“乖,把它吃了。” 来日方长,他愿意等。 …… 裴桓如今才继位不久,后宫中多数的宫殿都还在空着,平日里显得有几分冷清。而册封礼便定在了十日后,时间如此仓促,这可忙坏了一众宫人,又是赶制嫁衣,又是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时绯棠竟也没得闲。 世人总说不合规矩,不成体统,可当权力握在了手中之后,又有谁还会在意这些礼仪廉耻呢!她是大梁的誉王妃,行了六礼,拜了天地,如今夫君尚在,竟又摇身一变成了大燕国的皇后。 委实可笑! …… 王妃突然失踪,誉王府的人翻遍了整个建安城,都没找到王妃的半点踪迹,看着小王爷神色渐冷,他们都不由轻叹了口气,太子病故,朝中风向大变,偏偏王妃还下落不明,当真是多事之秋。 还在愁眉不展间,他们忽收到了一封密信,竟是燕国送来的,信中写到,只要他们上了无名山,便可见到王妃。 此事来的这般凑巧,多数有诈,可凡事总怕那个万一,叶祁还是去了,然结果可想而知,无名山中并没有誉王妃,当他们赶到无名山时,暗处早已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他们中计了。 如今他们便被困在了一个农宅的后院里,又被下了软骨散,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日暮西垂,两个大汉围在火炉旁,在烤着鸡兔,一边在等着,一边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陛下也是糊涂,这誉王坏了咱们这么多事,如今竟还要留他一命,委实难以服众!” “主子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做,小心陛下怪罪。” “我看主子就是为情所困,大梁若是没有誉王,于咱们的大计岂不是更有利!如今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简直是便宜了那小子!” …… 满屋飘香,两个大汉吃饱喝足了之后,又准备了些清粥小菜送去了后院。 门上的锁链被解开后,便听那大汉说道:“陛下吩咐明日便放你们走,吃了这顿之后,好好歇息一夜,明早你们就可以上路了。” 叶祁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陛下说的是谁,可裴桓会突然放了他,他不信他竟会这么好心。 诓了他来,竟又这么轻易的放了他,何必呢?! 见叶祁毫无反应,甚是面上都未见喜色,那大汉不由又补了句,“过两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不宜见血腥,这次便便宜你们了!” 叶祁闻言蓦然一怔。 不待天亮,他们便出了门,一路快马加鞭,待到天亮时,他们已经到了燕国的都城邺城。因着宫中有喜事,整个邺城都添了几分热闹,一路劳顿,他们便先找了家客栈歇了下。 饭菜还未上桌,便听身边的百姓在议论纷纷。 “你可知这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并未听闻是哪个大臣之女,上来竟就这么高的位份?!” “听闻是旧日里承王府上的,这可是打小的情谊,自然珍贵了些。” “唉,真是好福气,能让陛下如此倾慕,定然是个美人了……” “那是自然,听闻可是倾国倾城之貌,不然怎能入得了天子的眼!” …… 虽是无心的闲聊,可这些话听在叶祁的耳中当真是分外刺耳,看着手中的白瓷杯,就像美人那白皙的面颊,他的眸色不由深了几分。 近来,他听到了太多的消息,真真假假,就连他都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对,哪些又是错。 昔日种种柔情到头来不过都是利用,暗传消息,谋害太子,还有什么事是她没有做过的?! 初时,为了目的处处逢迎,而后目的达成,便毫不留情的离开,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 册封大典之日,眨眼便至,一众的皇亲大臣都受邀前来,叶祁便趁机混入了当中。 偌大的空地上,一派庄严肃穆,高台上,裴桓和绯棠锦衣华服,并肩而立,看上去十分的赏心悦目。 隔得太远,叶祁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着宫人念着册文,看着那心心念念的人儿就要成了他人的妃子,他一双拳头攥的指节发白,过了一刻终是忍不住站出了身,“本王竟不知,本王的王妃竟和燕国的皇帝这般交好!” 这声音突然响起,霎时便吸引了一众目光,绯棠闻声望了过去,见是叶祁,登时便有些红了眼眶。 她下意识便想朝叶祁走去,谁知才走出不到一步,就被裴桓给拉了住,她这才发觉失了礼,顿住了身。 叶祁身形修长,此时虽站在台下,但那凛然的气势却并未比裴桓弱,两人目光相对,旋即便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裴桓眯了眯眸子,耐着性子道:“朕今日并未宴请他国宾客,宫中竟混进了贼人,卫凌,你该当何罪?” 被唤作卫凌的是宫中御林军的统领,此时见是自己的疏忽,忙跪在地上请罪,又命宫人将叶祁带下去。 叶祁轻飘飘的便闪了身,眸中尽是冷然,他目光打量着四周,丝毫未惧,“本王的王妃,本王一定要带走!” …… 场内霎时大乱,那些朝臣唯恐伤到自己,纷纷退出了一丈远,一层又一层的御林军很快便将叶祁团团围了住。 他的手里只有一柄长剑,如何敌得过这么多的人,绯棠顿时便慌了,她想过去拉住叶祁,可看到那么多人后,终于收回了步子,转而跪在了裴桓身前,急得不知所措,“求陛下放过他,绯棠什么都愿意做……” 这般的低声下气,满眼泪花,真真激怒了裴桓。 见裴桓不为所动,她便急忙起了身,想要朝着叶祁冲过去,谁知却被身旁的守卫给硬生生的拦了住。 纵是功夫再好的人,也难以一敌百,何况,宫中的御林军还是轻挑细选的精锐之师,看着叶祁身上渐渐挂彩,却还是在朝她的方向杀来,绯棠急中生智,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守卫身上的佩剑,忙拔出了宝剑,抵在了自己的颈上,目光有些哀怨的看向了裴桓。 裴桓怕她伤了自己,忙命人住了手。 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这是在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 忡怔一瞬,裴桓到底是认输了,他命人放走了叶祁,可叶祁又如何肯走,僵持不下间,看着两人含情脉脉的目光,裴桓一个眼神示意,他手下的一个暗卫便立即心领神会的一剑朝着叶祁刺了过去。 正中要害。 绯棠吓的腿一软,失声道:“叶祁!” 她不管不顾的连跑带爬到了他身旁,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衫,豆大的泪便开始往下掉,“叶祁……” 叶祁意识有些迷离,挣扎着抬起手,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气息越来越弱,“你、你可曾有、有过一点真心……” 想到自己的刻意欺瞒,绯棠五脏六腑好似都在跟着发颤,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叶祁却忽的笑了,没有过真心也好,这样日后没有了他,她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身体愈发疲倦,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起来,终是顶不住的缓缓阖上了眸子。 …… 因添了这么一档子事,不得不将册封礼移后,夜色寂寥,裴桓进到绮罗殿时,便看到绯棠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蜷在地上一角怔怔出神。 她的眼眶红红的,此时就像是一个不会动的木偶,打扮的精致绝美,却没有一丝生气。 裴桓走至了她身旁,此时他忽有些畏惧她的目光,“绯棠……” 不管如何,当着她的面杀了叶祁,总是不妥。 绯棠微微抬起头,看向裴桓,却忽轻轻的笑了起来,“恭喜陛下如今终于如愿了。” 这笑看的裴桓蓦然一怔,还不待他反应,便见绯棠已轻轻勾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裴桓有些意外,可那柔软与芬芳让他沉迷,他顷刻间便化主动为被动,揽上了美人的腰肢,缠绵相依。 他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上了床榻,那薄唇顺着美人的柔软一路向下,落在了她白嫩的颈上。 一双大手正要去解开她的衣襟,谁知身上竟忽然没了力气,胸闷愈发憋闷,五脏六腑间好似被紧紧绞在一起,脑袋竟也有些迷糊了起来。 他登时便跌在了榻上,看向美人那娇艳的红唇,他这才恍然,她对他下了毒。 毒性如此强烈,想必便是那少量便可致命的鸩毒,她把毒下在了唇上,所以才会对他这般主动。 这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裴桓目光一沉,她不过才嫁给了叶祁两年,可他和她,是一路到大的情谊啊,他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 她气若游丝,“你杀了叶祁。” 他嘴角忽勾出一抹笑来,却是无限凄凉,脑中疼痛更甚,他不禁又想起了旧日里在承王府的那段时光。 他把她捡回承王府时,她的目光怯生生的,像是林间的小鹿,带着几分不知所措,让人瞧着便想欺负一番。 年岁渐大,她也会来悄悄关心于他,是他不知珍惜,失去方知那是最好的。 头痛欲裂,旧日之事恍若历历在目,他薄唇翕动,恍若自言自语,“一同死么,也好……” 第2章 重生 正值酷暑,日头高悬,炎热无风,那四起的蝉声,真真是叫的人心头愈发烦闷。 晌午时分,就连皇宫里都是静悄悄的。如此难捱的日子里,若是生了病,便更是难捱了,不仅要捂着一层厚厚的被子,还受不得一点风,只是想想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柳月端着药汤进屋时,便感觉有一股热浪袭来,见榻上的人儿还在熟睡,她不由放轻了步子,将药碗放在了一旁,便拿起一柄素面团扇,朝着床榻走去。 一靠近才发现,榻上的人儿有些不大对头,额上薄汗淋漓,还有几缕秀发贴在鬓间,此时正蹙着娥眉,闭着眼睛哭的满脸泪痕,看样子似乎是梦魇住了。 柳月忙晃了晃她的胳膊,“绯棠快醒醒,可是做噩梦了?” 一连唤了三四声,才见绯棠睁开眼睛,柳月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她掏出怀中的娟帕,开始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绯棠别怕,不过是梦,都是假的,做不得数的。” 绯棠看着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明明服下了无药可解的鸩毒,如今早该命丧黄泉,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一连两日,她睁眼瞧见的都是柳月。 见绯棠在发怔,柳月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冰冰凉凉,这才放心了几分,替她端来了药汤,“绯棠,快趁热喝吧!” 绯棠借着她的力道坐起了身,十分乖顺的喝下了那味道难闻的药汤,喝着喝着,眼眶忽有些湿了。 不知为何,如今竟又回到了三年前。 这时,五公主还未和亲远嫁;燕国的陛下身子尚且爽朗;柳月也没有离开她;她也还未曾见过叶祁……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柳月还以为绯棠是在想着方才的噩梦,又在一旁安慰了她好一阵子,临到了,还不忘说了句,“对了绯棠,这些时日你要小心一些,陛下近来忧心战事,鲜少往后宫走动,那些娘娘们咱们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后宫的争宠手段她真是怕了,她们这些婢女的性命本就如草芥,稍有不慎便会卷入是非之中,万劫不复。 虽说她们服侍公主,不用和宫中的那些娘娘们打交道,可同在一个皇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容易一不小心便惹到了那些一言不合就动怒的主子们。 还是躲远点儿的好。 听到“战事”两个字,绯棠倏然一怔。 在她的印象中,燕国这些年还是很太平的,唯一的战乱似乎也就是和大梁的那一战。 两国交战,燕国大败,为了百姓黎明,嘉元帝同意归降,为表诚意特将公主嫁与大梁,愿结永世之好,公主不愿,趁机逃婚,她便成了替嫁的公主…… 夜色入户,柳月又陪绯棠坐了一会儿子后,便回去歇息了。 她们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待遇自然要比寻常的宫女要好一些,不仅有独立的隔间,还能在屋子里沐浴和用膳,相较寻常的宫女自由了许多。 烛火已熄,房门紧闭,看着那浅浅的月色打地上,绯棠还在发怔间,便听到有“叩叩”的敲门声,紧接着便传来声音,“绯棠姑娘,是我,傅英。” 听到那声音,绯棠真真不想去理会,可转而又想着,他见不到她,怕是也不会走,便披了件衣裳起了身。 她打开房门,便见傅英从怀里不知拿出了一包什么东西,递到了她跟前,对着她压低声音说道:“绯棠姑娘,这包蜜饯是殿下托小人交给姑娘的。” 当中含义再明显不过,她近来病了,他便送来了姑娘家都爱吃的蜜饯,这是在告诉她,他在关心她。 绯棠心底不禁一声冷笑,放在旧日里,她或许会心生感激,可是如今,她不会了。 她如何不知,他一贯便是如此,对她是这般,对其他人也是这般。痴傻的是旧日里的她,总是单纯的以为他待她总是不同的。 她并未伸手去接,反而低垂着眉眼对着傅英说道:“多谢殿下好意,绯棠愧不敢当。” 见绯棠拒绝,傅英有些措手不及,这从前送了那么多次的东西,怎么偏偏这次就不收了?他神色有些为难,正欲开口劝,“绯棠姑……” 谁知,还不待他说完,便被绯棠开口给截了断,“天色晚了,公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话音才落,便已合上了房门。 根本不给他出言相劝的机会…… 傅英无奈,只得悻悻然的原路折了回去,心头却在暗忖,当真古怪,从前他每次来的时候,小姑娘面上神色虽淡,可也能看出是高兴的,可今日他反而没看出一点高兴来,反而看到了……厌恶? 许是因为自幼受寒入了肺腑落了病根,每到换季或者天气多变时,绯棠便要病上几日,如今经过几日将养,身子已然是大好。 柳月便常拿此来打趣她,幸得是公主的伴读,不用做那些累人的体力活,否则一定活不过及笄。 白日里,裴桓还在书房看书,便听有手下来禀报,“殿下,绯棠姑娘未收……” 裴桓执笔的手一怔,下意识便蹙起了眉心,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可为何他一听到这个名字,额角便会传来阵阵痛意,甚至胸口都在跟着隐隐作痛。 一旁的绯离见状,替他斟了杯清茶后,一双白嫩嫩的玉手便轻轻替他揉起了额角,“殿下……” 裴桓一双眸子里冷色尽显,忍着胸口的不适,将那杯茶一饮而下。 看着裴桓这幅样子,傅易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口。 殿下和绯棠之间的关系朦朦胧胧,看的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若是不好吧,却还处处关心,自打绯棠入宫后,便常常悄悄送东西进宫;若是好吧,在承王府,却又养了另一个女人。 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过了一会子,裴桓才舒坦了几分,淡着声音道:“父皇可定下派谁出征了?” 傅易恭声道:“还未定下,但是听闻今日程将军主动请缨了。” 裴桓闻言眼底略过几分思量,程景虽骁勇善战,但却缺了几分智谋,并不是出战的最佳人选,可他却是太子的人,如今明王气焰正盛,父皇难免不会为了权衡局势,派程景出征。 若是程景可以获胜归来,无异于是对明王最好的打击。 左右也改变不了父皇的决定,他倒不如来做个顺水人情,“这便备轿入宫,许久未曾入宫给母妃请安了,今日便一道安排了吧!” 傅易道了声“是”,正准备退下,才走到门口,便又听裴桓的声音飘来,“ 戊时,荷塘边。” 傅易身形一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要去见一见宫里那位,他忙应了一声后,便匆匆退了下。 屋子里一时再无外人,绯离不由瞥了瞥嘴,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既然殿下要去见姐姐,那绯离便退下了。” 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撒起娇来,最是让人抵抗不住,尤其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还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便更是勾人了。 她才走出没两步,便被身后的男人给拽了住,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她便已柔弱无骨的坐到了他的膝上,他抚弄着她的手指,虽是在笑,可目光中却殊无笑意,此时美人在怀,他竟有些微微出了神。 方才的痛意,他从未有过,为何只是一听到那个名字,他便会有如此的反应…… 绯离见他心不在焉,心头便以为定是又在想着别的女人,旋即便有些不服气的轻轻咬上了他的耳垂,他睨了她一眼,而后便亲上了美人的芳泽…… 绯棠还在歇息间,便见傅英又传来了口信,说是承王殿下要约她见面。 她听到消息时,心底不觉有些可笑,她不过是拒绝了他一回,他便如此的迫不及待,不用去她都猜得出,定又是那假意虚情。 只是她若再不去,只怕又会多生事端。 夜幕已落,天色已然全暗下来,人影稀少,夜色朦胧,正是最好的隐蔽。 戌时眨眼便至,荷塘边,绯棠到时,裴桓早已等在那里。 夜色下,他一身玄色衣衫,更为他添了一丝冷峻,绯棠看着那背影,恭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他侧过头,看到她的一瞬,他的胸口骤然一疼,好似被人紧紧攥了住,额头的刺痛感更甚。 他总觉得,他们之间,远不似眼前这般简单,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 第3章 亏欠 绯棠眉眼低垂,让人一时有些看不出心绪,今晚月色清浅,那皎洁的月光更为她添了一丝柔和与乖顺。 后宫之中耳目众多,他入宫的次数并不多,更遑论见到她了,今晚相见,也并非是在他的算计中,他只想知道那般疼痛究竟是原因为何…… 他强压住心头的不适,开口道:“风寒可好些了?” 她却很明显的和他拉开了距离,“多谢殿下关心,奴婢无碍。” 态度客套又疏离,远不像旧日里的她,他忽然觉得心头有一丝发闷,可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如何值得他去动气。他凤眸微敛,又恢复了寻常那一贯表情,“近来战事一触即发,多留意敬妃的动向。” “是。” 他又问了她几句话才离开,但不过也都是一些正事,让他有些不悦的是,自始至终她都未抬眼瞧过他一眼。 回了承王府,一番梳洗后,四周悄然无声,裴桓躺在榻上,便渐渐入了梦。 眼前是一片迷雾,梦中的场景熟悉又似乎不熟悉。 依稀正是在这时,燕国和梁国的局势剑拔弩张。 每月初一十五,依照规矩他要入宫请安,这日才请了安后,便听傅英传来消息说她要见他。 绯棠向来不是莽撞之人,自入宫后,也很少主动邀他相见,今日还以为是有要紧事,便去赴了约。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小荷塘,月色下,她一双眸子好似蒙着一层水雾,泛着微微光泽,她微微抬着头看着他,却倔强的不让那云雾漫出,她的声音小心翼翼,对着他说道:“陆家的三姑娘,殿下可喜欢吗?” 闻言,他有些微微错愕,这才想起,近来他和陆家三姑娘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 宫中耳目众多,她竟因这点小事便要他来冒险相见,他面色不豫,冷着脸起身便要走,“还有别的事吗?” 他的态度没有一丝温度,她见此,蓦然便松开了他的衣角,低垂下了头,“是绯棠逾矩了。” 他转身便要走,才走出没两步,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顿住了身,“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可,其余的事,不该你管的,莫要多言。” 她咬着唇,声音细软,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委屈,应了声:“是。” …… 梦中场景又是一变,竟是大燕战败,以和亲收场的一副局面。 五公主出嫁,作为侍女她自然也要随着一同嫁去大梁。 出发前夕,她目有不舍的,朝他深深行了一礼,“绯棠不在,殿下要多保重。” 换掉一个宫女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可他却没有。 原因无它,往大梁安插暗线,没有比公主的陪嫁侍女,又长相无害的绯棠再合适的人选了。 ……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看着眼前无边的黑夜,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一双干净又清澈的眸子,他不禁又忆起了与她初见时的场景。 初次见她时,她不过才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而他也仅仅比她长了三岁。 大雪纷飞,在邺城的一家医馆外,几个男子在对着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他只在旁听了一会儿,便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小姑娘欠了老板的银子,如今到了日子却还不起,那几个男人便硬是要将小姑娘卖去花楼,小姑娘不肯,争吵声便越来越大。 他只瞧了一眼后,便回过了头,神色寡淡,不见一丝怜惜。 这世间的不公何其多,他管不过来,也不屑去管。 抬脚正准备上马车,谁知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他低头瞧去,正好对上了那双怯生生的眸子,带着几分弱小无助的神色,她脸颊微微泛红,做出这个动作好似花光了她所有的脸面。 冰天雪地,她就趴在那白皑皑的雪上,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抽打的有些不像样子,她抬头望着他,好似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鬼使神差的,他便将她带回了承王府。 小姑娘许是自幼被养的很好,单纯又无邪,对人不曾有丝毫设防,他最是瞧不上这样的女子,就这性子若是放在皇家不知要死多少次了。 …… 再躺下时,裴桓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才的那个梦,迷迷糊糊间便已天色大亮了。 依旧是寻常的盥洗后,他便换了朝服,入了宫。又折腾了一番,再回王府时,天色已然黑了,他才坐定,便见傅易拿来了一副画卷,“殿下,这是宜妃娘娘命人送来的。” 裴桓展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面上微微带着笑意,寥寥丹青便已勾勒出了美人独有的那份端庄沉稳,画卷右下方写着一行小字,陆家三娘,陆静初。 他这才猛然想起了前几日,母妃那若有似无的试探,他还以为那只是随口之言。 旋即,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梦境,继而忽有些吃痛的揉了揉额角,将那卷轴随手扔在了桌几上。 傅易适时道:“殿下,再有十日,便是宜妃娘娘的寿辰,宜妃娘娘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前往。” 裴桓此时脑中浮现的尽是那蛊惑人心的一双眸子,再一回想方才的画卷,顿时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陆庭身为户部尚书,若是和他结亲,简直是如虎添翼,他断断没有理由去拒绝,可不知怎的,他这心头竟对此事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 天色清丽,偶有微风轻拂,含光殿内,五公主还在作画,绯棠便陪侍在侧,以便随时添茶磨墨。 五公主名唤裴嫱,如今年岁十六,面容生的甚为娇美,有母亲呵护,父亲宠爱,五公主这性子便多了几分骄纵,可性子虽有些任性,对待身边人却是极好的。 整个含光殿的宫侍,都几乎没有受到过五公主的半分苛责打骂。 五公主喜好作画,年岁不大,却能画得一手好画,且一旦开始,便甚是专注。 四下里静悄悄的,绯棠立在一侧无所事事,思绪不由又开始有些飘远。 若依梦中情形,再有一个月,待战事结束,她便要随着五公主嫁去大梁。 而她也能很快再一次见到叶祁。 五公主和宫中羽林卫统领早已互生情愫,这事儿只有她和柳月知道。 那统领她也瞧见过,的确是个堂堂正正的少年郎,在她的记忆中,两年后两人也相处的甚为和睦,甚至还在大梁一隅坐起了小买卖。 不过如今可惜的便是,那少年郎没有什么身家背景,若是依照寻常之礼,他想娶公主为妻,简直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的事。 也正是因此,五公主心有不甘,前往大梁的路上,便趁着夜半无人时,准备偷偷跳窗逃出去。 响声正好惊动了睡在隔间的绯棠。 她至今都清晰的记得,五公主那渴望又满是祈求的眼神,一国尊贵的公主,肯对着一个低贱的婢女有如此的表情,那一定是爱到了极致。 她心有不忍,便大着胆子,助五公主逃了走。 翌日,右安将军见公主久久都未动身,前来询问才知公主竟然不见了,这么多的人,还能让公主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他们简直是难辞其咎。 公主逃婚,这可不单单是大燕的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便会激怒大梁,再次引起战端……若是嘉元帝再杀了他们泄愤,那这死的便更冤了。 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能瞒一时是一时。 还在愁眉不展间,右安将军的目光便落在了绯棠的身上,竟是下跪相求,求她代为出嫁。 到底这事和她相关,又想到裴桓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便应了下来。 待右安将军离开,屋内再无外人时,一旁的柳月眼睛就有些红了,“绯棠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夫君是谁都不知道,你便同意……” 女儿家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一是出身,这是上天早就注定的,他们没得选;二便是成婚了。 以绯棠的样貌,不说有多高嫁,但起码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成了和亲的公主,她连未来的夫君是谁都不知道,若是个性情残暴之人,亦或是个年老多病之人,这后半辈子便是毁了。 她们在后宫长大,这女子的悲惨她们见的太多了,也听的太多了。 究其原因便皆是因为嫁错了人。 看着柳月如此忧心于她,绯棠反而笑着安慰她道:“人生在世,性命本就如浮尘,眼下还有更好的计策吗?” 柳月不禁说道:“你若不愿,右安将军定然也无法勉强,公主还未走远,说不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由越来越弱,她又何尝想让公主嫁过去。 绯棠的目光却是冷静沉着,她轻微的叹了口气,“柳月,这么多年,公主从未苛待过咱们,就当是为了报恩吧!” 亏欠别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 绯棠还在发怔间,便见柳月端着一篮子糕点进了门,进门便说道:“公主,再有十日便是宜妃娘娘的生辰,因着战事,已然一切从简了,奴婢方才出去看,尚食局的人正在商议着寿宴的菜肴。” 边境有战事,可却丝毫未波及到邺城,边境常年有战乱,可每次还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五公主头都未抬,便随口应了句,“知道了。” 宜妃娘娘寿辰,饶是她意趣不大,却还是不得不前往。 她又再添了几笔,画卷上方便多了几只鸿雁,一副山水图便更多了几分意趣灵动,五公主放下画笔,端起了一旁的茶,饮了一大口,“宜妃娘娘喜欢翡翠,随便捡个翡翠的东西送去吧!” 柳月忙应了声“是”后,便又有些兴致勃勃的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听闻这次寿宴,宜妃娘娘其实是在为承王殿下选王妃。” 五公主目光落在自己的画上,波澜不惊,“三哥哥年岁已及弱冠,却还未有妻室,选王妃也是再正常不过。” 柳月又在一旁絮絮道:“宜妃娘娘眼光那么挑,也不知会是哪家的小姐,公主有所不知,外边已有宫侍在下赌,都在赌陆尚书家的三姑娘……” 五公主有些漫不经心,“倒也相配。” 柳月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反而神色忽变的有些忸怩,一番话也说得吞吞吐吐,“奴婢还听闻……宜妃娘娘向陛下提及了公主的婚事……” 闻言,绯棠还在斟茶的手,蓦然一顿。 第4章 出嫁 看着茶水漫出,溢了一桌,柳月忙出声提醒了绯棠一句,绯棠看着她,一瞬间还有些茫然若失。 她记得清清楚楚,似乎正是因为宜妃提及的婚事,五公主冲撞了陛下,陛下震怒,婚事未成,可却连带着敬妃和明王也一同受了冷落,此后明王一党便开始一日不日不如一日。而最后敬妃呢,更是落得了一个冷宫病逝的下场。 历来皇家党派之争自古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亦或者说,只要生在皇家,即便不争也不得不争。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五公主断断不该卷入其中,成了别人的棋子。 五公主听之脸色霎时便白了,她的婚事父皇和母妃都还没说什么,何时竟也轮到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了,她登时便站起了身,有些怒声道:“我这便去见父……” 五公主话还未说完,便被绯棠截了断,“公主病了,快去宣太医。” 柳月一怔,又见五公主面色的确不善,便赶忙出了殿去请太医。 一时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五公主的怒气仍还未消,忍不住出声质问道:“绯棠你方才为何拦着我?父皇疼我,若我不愿,父皇一定不会勉强我的……” 女儿家年岁正当好,最是该有天真烂漫,绯棠思忖了一番,心头所想的那一番利弊如何都没有说出口,她实在不想让公主知道,在这后宫之后,每个人的好都并非纯粹。 她在一旁柔声劝慰着,“公主既知陛下待公主好,那更是要相信陛下了,再者说有敬妃娘娘在,娘娘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公主随随便便的出嫁……” 五公主听了面色这才稍缓,却还是忧心忧心忡忡,“绯棠你知道的,我……” 她早已心有所属,她也知道,她的父皇母后就算再宠她,也绝无可能将她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侍卫统领。 绯棠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话语中有让人心安的力量,“把它交给上天吧,公主一定会发现,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 五公主本就身子康健,没有任何不适,如今也不过是想躲避寿宴,便谎称浑身上下各处都不舒坦。 宫中太医瞧来瞧去,也未瞧出半点不适,可也不好明说,只得开了些滋补益气的方子,便回了太医署。 服侍五公主睡了下,柳月和绯棠便退了出去。 五公主一连病了几日,那寿宴自是去不得了,连带着那一日绯棠和柳月也都未曾出过这含光殿,只派了一个小太监,送去了寿礼。 也是过后才听人说起,寿辰那日,正如众多宫人所猜想,承王和陆尚书三女定下了亲事,婚期便定在了半年后。 两人年岁相当,又相貌登对,倒也不失为是一段佳话。 时光飞驰,若白驹过隙,宫中竟也平平静静的过了一阵子,而和大梁的摩擦,也有了最终的结果,程景率兵八万,最终竟没有敌过大梁的两万人马,这让众人嗤笑程景的同时,也让大梁的主帅一战成了名。 听闻那梁国主帅年岁不过才及弱冠,而且还是第一次出征,便大获全胜,梁国皇帝一高兴,竟直接封了侯。 燕国战败,最后不得不效仿古法,采取和亲及献礼之策,向大梁低了头。 皇庭中向来不少公主,只是要嫁哪位公主,便要看燕国的诚意了。 近来因为贩卖私盐一事,明王一连损失了两员大将,明王更是尤擅察言观色,见自己的父皇对自己态度甚为冷淡,便采取了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将自己的同母妹妹推了出去。 主动请愿让自己的妹妹出嫁梁国。 嘉元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深明大义,一时不由得有些动容,左右一想,似乎五公主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非嫡出,宠妃之女,年岁正好,样貌又出挑,简直没有一点儿不合适。 嘉元帝因此不禁对明王高看了几眼,心底也多了几分宽慰,他总觉得他这儿子只知道争权夺位,没想到关键时刻也知道顾全大局。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含光殿,五公主听闻登时便从软塌上起了身,惊得合不拢嘴。 父皇命她和亲也就罢了,此事竟还是她哥哥主动提及的,她心中登时便涌出一股火来。 五公主是一点就着的性子,她现在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她的哥哥,然后再去请父皇收回成命。 谁知,她还没等出房门,便被绯棠给拦了住,她冷静思忖了好一番才清楚的发现,事情已成定局,饶是不情愿,却也别无他法了。 上天总是公平的,公主一生享有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牺牲掉个人的自由。 为了天下牺牲小我,这便是公主的责任。 日程便定在了五日后。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绯棠和柳月自然少不得要随着一同嫁去,而含光殿的其他人,便都被分配到了其他宫中;一些娘娘及其他皇子公主也纷纷送来了很多东西,一时含光殿竟比寻常还喧闹了几分。 自从那日做个那个奇怪的梦之后,这几日,裴桓便时常会不自觉的去想那个梦,尤其是那晚见到绯棠那副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后,那种痛感便更为强烈…… 这种感觉就好似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让他心底隐隐有些惧怕。 他忡怔了一瞬后,便抬起头对着一旁的傅易道:“明日公主何时上路?” 傅易在一旁恭声道:“明日卯时。”顿了顿,见裴桓久久不言,傅易不禁抬起了头,见裴桓眼底闪过思量,他脱口道:“殿下可是要将绯棠姑娘换下来?” 他想,他应该留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又能激起什么水花?!可心头却还有一个另一个声音再对他说,他应该把她送走,这样不仅能在梁国多了一个暗线,更为重要的是,他也可以免于再度让自己失控…… 毕竟,权势才是他最想要的…… 也只有权势,才最长久。 裴桓眼中喜怒难辨,唇边缓缓吐出几个字,“不必。” …… 天色一大早,一行人便上了路,在燕国境内乃是由户安将军来护送,而到了大梁境内,便会换成大梁的人来随行。 邺城距离建安城甚远,少则都要都七八日的路程,何况还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没有多半个月是如何都走不到的。 一切都在如记忆中的那般发展,在来的路上,她们早已商议好了如何来帮五公主出逃,临近大梁那晚,便是那些守卫最为松散之时,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六日路程之后,便到了大燕的平城,天色已晚,又一路风尘仆仆,一行人马便皆在驿馆歇了下。 五公主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溜出了驿馆,随着那少年郎一路南下了。 此后便又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绯棠换上了五公主的嫁衣,又一次披上了那花团锦簇的殷红盖头,成了和亲公主。 翌日晌午便到了大梁的康城,梁国派来接应的人正是才打了胜仗,名声大噪的镇北大将军,虞宋。 此举倒也不是高看大燕,甚至反而说来还有些敷衍,镇北大将军虽名声显赫,可如今来护送大梁的公主也不过是顺道而为之。 一队人马晌午在一家客栈内用了些饭食后,便又匆匆上了路。 马车上,柳月是憋了一肚子的话,“绯棠,咱们就快到建安城了,你怕不怕……” 一听这话,绯棠不由有些失笑,“这有什么可怕的?” 柳月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对周遭是全然的不了解,未来会身在何处不知道,又没有一个亲人熟人在身旁,更没有一丝的庇佑……想到这些柳月心底就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这些且不说,万一将来有一日她们被人发现了,必定更是凶多吉少。 再一想到年逾五旬的陛下和宫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子,柳月不由又有些红了眼眶。听闻大梁的陛下年岁也不小了,万一真成了后宫的妃子,那岂不是在陛下驾鹤西去后,绯棠还要陪葬…… 又说不定都没等到陛下西去,绯棠便被那些宫妃给害死了…… 绯棠久久不见柳月说话,忍不住掀开了头上的盖头,见柳月神色不对,忙在一旁压低声音安慰道:“好柳月,只要咱们小心一些就不会有人发现,倒是你,在人前说话要谨慎一些,莫要叫错了我的名字……” 柳月揉了揉眼睛,有些哭声道:“绯……公主放心,我一定会陪着你,哪也不去!” 绯棠掏出怀中的娟帕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泪,不禁又想到了梦中,柳月无辜枉死的画面,她的手掌攥的一紧,眼底闪过几许坚定之色,那些伤害柳月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再有十日的路程便会到达建安城。一路上,虞宋对她们倒是甚为客套,又担心姑娘家一路过快会不适应,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一路上有客栈酒家的地方,他们便会进去歇一歇;荒无人烟的地方,他们便只得在树下稍作休憩。 关于虞宋,绯棠还是了解一些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都护将军虞延,虞宋是家中的独子,在建安城中名声甚好,再加之人品贵重,简直符合了所有女子对未来夫婿的幻想。 在她的记忆中,虞宋对她一直很是关照。 正是晌午,一行人行至两城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办法,只得在路边的树下稍作歇息。 一路坐在马车中也是憋闷,绯棠便和柳月下了马车走了走。 柳月扶着绯棠在树下的青石上坐了下,绯棠才掀开盖头饮了些水,便听虞宋在一旁微微行了一礼,客气道:“公主,该用膳了。” 绯棠顺着声音瞧了去,正巧这时虞宋也抬起了头。 看清绯棠的样貌,虞宋霎时便怔住了。 第5章 殿下 一个男子一直盯着一个姑娘看,实在是于理不合,只是一瞬,虞宋便回过了神,垂下了眼帘,恭声说道:“公主,该用膳了。” 绯棠却并觉察到这么多,反而抬眼微微打量起了虞宋来,今日他穿着一身银制的战甲,愈发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他生得一双本就勾人的桃花眼眸,可这双眸子在他那里,却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沉稳,眉宇间隐隐透着的沉着疏朗,更为他添了几分矜贵之意。 她不由又想起了在她的记忆中,虞宋一直尚未娶妻,这两年间,他前前后后征战数场,次次凯旋而归,他也因此权势渐盛,总打胜仗又忠心耿耿的堂堂将军,按理说该是受人敬重的,可不幸的是,当中有奸人挑拨,让他渐渐失了大梁皇帝的信任,最终落得个锒铛入狱,声名狼藉,着实可叹。 绯棠示意柳月接了过来,她扬起头对着虞宋微微一笑:“多谢将军。” 接近傍晚时分,正巧赶至了江镇,一行人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落了脚。 江镇是个小镇子,不比其他地方,这里的客栈都甚为简陋,与其说这里是客栈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小院,为了绯棠的安危,她的身边总是有侍从在把守,为了少些麻烦,绯棠整日的多数时辰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屋子里。 即便看到街头有想吃的,或者有好奇的东西,也忍住了想要去一看究竟的冲动。 每日的饭食都是柳月端进屋子里,陪着她一起用膳的,可今晚绯棠等了半晌却还是不见柳月的身影,她心底不禁有些担忧,正准备出去问一问,结果走至门前,便见柳月进来了。 同饭食一同而来的,还有二十余串的冰糖葫芦,又红又圆还泛着莹莹的光泽,真真勾的人想咬上一口。 见绯棠的目光落在了那上面,柳月面上露出一丝笑来,“今日在马车上见你看了好几眼,知道你喜欢,我便想着去买些回来,可你猜怎么着,我正准备和侍卫说,结果便碰到了大将军,大将军二话没说,便差人去买了,听闻是全部买了回来……” 柳月一番话说罢,心头却还不免有些感慨,到底是财大气粗,她们就两个人如何吃的了这么多! 绯棠仔细一回想,似乎隐隐约约倒真有这么一回事。她从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可唯有虞宋对她,让她有些看不明白,她不过只是一个和亲的公主,无权又无势,断断没有道理如此来讨好她。 甚至在她的记忆中,她还问过虞宋,为何总是来帮她,却只听得了他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还在发怔,便见柳月又唤了她一句,“绯棠,明早咱们还要上路,这若是吃不完岂不是太浪费了?!” 绯棠回过神,颇为淡定的来了句,“不是还有门外的侍卫吗?” 柳月“哦”了一声,随后闷头吃了起来。 不消一刻,门外的侍卫人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表示很郁闷,这种小姑娘吃的东西,他们大男人如何吃的下,比起吃这又酸又甜的劳什子,他们宁愿加练两个时辰! 有侍卫忍不住说道:“我能不吃吗?” 另一个侍卫接道:“能,不过公然违抗公主的命令,三十仗起罚。” 小侍卫:“……” 一连走了六七日,终于到了建安城。 依着礼数,绯棠和虞宋下了马车,便直接入了宫去宣政殿拜见了大梁的皇帝。 正巧此时太后也在,几人寒暄客套了一番后,绯棠便被暂时安置住到了太后的宫中。 太后如今年岁已是七八旬,发上已落了不少银丝,额间眼角都已布上了皱纹,可看上去却十分的有精气神。老人家年岁大了,便格外喜欢宠爱小辈,和绯棠说了几句后,见她生的乖巧又可人,太后面上也不禁多了几分怜爱之色,当即便命人将西偏殿给收拾了出来,安排绯棠住了下。 隔了许久又再次回到了皇宫中,真真让绯棠有一种故地重游之感。相较燕国,梁国的规矩不由更多了些,太后怕绯棠在人前失了礼数引人笑话,便派了一个老嬷嬷前来教习。 初来乍到,太后想着绯棠必定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便又派了婢女带着她到处走了走。绯棠神色倒是如常,只是柳月就显得有些不淡定了,碰到什么都忍不住想问上一问,摸上一摸。 皇宫内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大气磅礴之下还隐隐带着丝丝柔柔的秀美之色,水榭玉阶,小桥流水,甚至就连那风都是软绵绵的。这两日,绯棠除了学习规矩之外,便是在外四处乱逛。 也正是在这时,绯棠结识了热情似火的安乐公主叶语澜。 如今大梁的后宫中,后位悬空,在先皇后故去后,明昌帝便一直再未设立新后,如今宫中诸多事务,都是在由德妃代为打理。 德妃育有两子,其一是宁王叶非,其二便是安乐公主。母亲尊贵,自然连带着女儿也不会受了委屈。 安乐公主如今才过了及笄之年,正是最天真烂漫又最贪玩的年纪,可在宫中能和她玩到一处的人却很少,作为年岁最小的公主,宫中鲜少有和她年岁相近的人,就算有,真心待她的也极少,不是怕她便是处处逢迎她,是以更多的时间她都是和那些婢女玩在一处,如今可巧绯棠来了,她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玩伴,往太后宫中跑的次数都比寻常多了些。 这日才学了跪拜礼,还在歇息间隙,便见安乐公主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吵着嚷着说要绯棠来陪她玩投壶,老嬷嬷拗不过安乐公主的软磨硬泡,便只好答应晚些时候再学。 出了福康宫,安乐公主还不忘回头瞧了好几眼,确定没有宫人跟出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宫中就属这个崔嬷嬷最爱唠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如今耳边终于清静了!” 绯棠看着她禁不住有些失笑,诚然,她也觉得崔嬷嬷的确唠叨了些,尤其是,这都是她听的第二遍了…… 两人走在石子路上,安乐公主看着她,忽而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明日父皇便要举行接风宴了,届时建安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们都会应邀前来,皇兄们也会来……” 绯棠如何听不出安乐公主话里的意思,只是她知道,她的婚事并非那么简单,明日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宫宴,正式赐婚是在三个月后。 她如今作为燕国的公主,代表的便是燕国,嫁与的也只能是皇室。 见绯棠不语,还以为她是害羞,安乐公主又絮絮道:“太子哥哥年岁大了些,如今已有了两房侧妃,不过可惜身子弱了些,如今虽看着与常人无异,底子却还是差了些……” 绯棠心底暗忖,太子性情倒是温和,是个谦谦君子,不过可惜,没过三十便因为党派相争丢了性命。 “宣王哥哥虽未娶妻,可小妾和通房已经有了几十房了,不妥不妥……” 绯棠心道:宣王为人荒唐,向来不参与朝中之事,只在朝中混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结局倒也不算太过凄惨。 “至于誉王哥哥……” 提到叶祁,绯棠下意识便看向了安乐公主。 “誉王哥哥虽皮相好看了些,未娶妻也没有妾室,可就是为人冷了点,平时里总是不苟言笑,难免无趣了些……”说到此,安乐公主不由又覆在绯棠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我总觉得誉王哥哥似乎喜欢的是男人!” 绯棠:“……” 安乐公主又说了一通,把每位皇子都评头论足了一遍。不是这不好,便是那不好,一番话说到最后,竟只有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宁王叶非完美无缺,是个良配。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后,才各自回宫。天色昏暗,绯棠坐在铜镜前,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鬓发。明日宫宴,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只是在旧时,她因想着大梁的形势,便并未多去留意叶祁。 如今虽已是从头来过,可心境不同,这一桩桩的事,竟也变得不同了起来,昔日那关切的目光历历在目,想到明日便可以见到叶祁,她的唇上微微漾出了一丝笑意。 * 华灯初上,日头西斜,宫内一派灯火通明,照的整个清凉殿宛如白昼。绯棠一早便随着安乐公主入了席,宾客陆续而来,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 看着从前那一个个熟悉的人影纷纷而来,绯棠一时百感交集。她的目光一一从那些宾客的脸颊划过,好似在寻着什么。 终于,过了许久,她终于瞧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霎时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直接瞧向了他,他一袭云纹墨色锦袍,身姿挺直,坐在席间,依旧如记忆中的那副样子,温润如玉的肌肤,乌黑深邃的眉眼,略微有些凉薄的唇,无一不透露出对世事的疏离,那一双狭长的凤目,更是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又深不见底。 虽是同一个人,可绯棠却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她记忆中的叶祁,明明是个清俊肃雅,雍容闲适的少年,远不似如今这般拒人于千里。 宫侍端来佳酿,安乐公主便率先为绯棠斟了一杯,笑着劝道:“五公主快来尝尝,这是梨花酿,特别香不醉人的!” 绯棠回过神,唇上已弯了一弯笑,“多谢公主。” 鼻尖是梨花淡淡的香气,她端起杯盏便一饮而尽,顷刻间唇齿留香,她旧日里都鲜少饮酒,如今饮来不成想竟是这么一番滋味,一点点甘冽中又透着清香,完全打翻了她以往对于酒的印象,不由又自顾斟了一杯。 才两杯花酿下肚,绯棠的脸上便已飘出了几分晕红,她的肌肤本就白净,如此添了几分颜色便愈发显得人比花娇,再加之唇边那浅浅笑意,简直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寻常的席间不过都是一些歌舞丝竹,美酒佳肴,今日却有些不同,除了这些之外,还额外设了观赏火树银花。 酒过三巡,一众人便随着明昌帝一同出了大殿,今晚月朗星稀,那高悬的夜空瞧着无甚滋味,可很快,夜空中便热闹了起来,绚烂的彩花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霎时便照亮了整个夜空,雍容璀璨,华贵明艳。 这火树银花平日里并不常见,是以一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今晚的绯棠对这些倒关注的甚少,她微微侧过头,一眼便望见了叶祁的身影,他站的甚为靠后,明艳的烟火下,他的一双眸子显得愈发幽深,甚至还显得有几分孤寂。 绯棠不自觉的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他身高八尺,足足高了她一头,她只得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她眼中漾着一丝笑意,宽大的衣袖之下,她勾上了叶祁的手指,“殿下……” 第6章 心神 她的声音甜濡清软,瞬间落入他的耳中,还带着几分勾人的味道。 叶祁身形蓦地一僵,只觉得那指尖的温热好似瞬间便传至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强压着心头升起的涌动,连停都未曾停留,便冷然拂袖而去。 甚至连瞧都未瞧她一眼。 她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出神,对于他这反应显然是有始料不及,再次相见他会是如何反应,她在心头早已想了千百次,却不料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收了场。 那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的冰冷目光,她心底越想越凉,越想越委屈,一双眸子泫然欲泣。 却无人发现,廊柱之下,一向冷淡的誉王指尖微颤,竟是失了分寸、晃了心神。 天色大亮,用过早膳之后,绯棠便同柳月一同去给太后请了安,正巧这时德妃和安乐公主也在。 依照规矩行了礼后,绯棠便被太后十分热络的招呼着坐了过去。 德妃如今年近四旬,但保养的甚为得当,此时穿着一身黛蓝宫裙,发上簪着金钗,愈发显得整个人都华贵雍容,周身透着一丝威严,然那略微丰腴的身形,又给她添了几分平易近人之感。 德妃看着绯棠,眉眼间蕴着一丝笑意,“五公主这几日可还适应?” 见提到了自己,绯棠不得不随着客套,“多谢娘娘挂怀,一切都好。” 德妃又道:“这便好,若有不适的或是想要的,只管来随本宫讲,莫要客气。” 绯棠忙恭顺道:“是。” 如此又寒暄了几句,说话间,便听德妃不时传来咳声,太后不由蹙眉问道:“你这风寒为何这么久了还没好?可按时请太医瞧过了?” 德妃面上也露出一丝愁色,“不过都是老毛病了,也请太医瞧过了,可瞧来瞧去……咳……也还是都是那些老方子……” 太后闻言一时沉默,这话倒是不错,左不过都是那些方子,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安乐公主见殿内氛围忽安静了下来,脑中不由霎时便想到了今早听到红秀姑姑说,宫外的同泰寺很是灵验,只要有疑难杂症,去求上一求,不出三个月保准便好。 她心系娘亲,小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认真的神色,“听闻宫外的同泰寺很是灵验,还请皇祖母准安乐去为母亲祈福。” 太后却像是看穿了她是的,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定是又想出宫玩了是不是?” 德妃还有一旁的几个宫人听了这话,都不禁掩嘴笑了,安乐公主为了能出宫去,的确使过不少花招,谁知道这次又是真是假。 安乐公主被笑的面上有些抹不开面子,跺脚急道:“皇祖母这便冤枉安乐了,安乐明明都是为了母妃!”话音才落,又觉得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便忙拉着一旁的绯棠道:“正巧五公主初来,还没有领略过我大梁的风土人情,皇祖母不如准五公主一同前往……” 这话说的太后有些动心,整日闷在这宫里确实无趣,倒不如出去多走一走,可两个姑娘家一同前行,未免有些不安全了些。 安乐公主素来最会察言观色,此时见太后面露犹豫之色,忙又在一旁央求道:“皇祖母,有侍卫跟着不会有问题的,安乐之前出去了那么多次,可每次还不都是平安回来了!” 见宝贝孙女执意如此,不应允她只怕她能烦她一个时辰,太后此时心底虽是妥协了,可面上却未显露,反而转头问了问绯棠,“嫱儿,你可愿意?” 绯棠不禁又想到了旧日,她还记得,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确随着安乐公主一同去了同泰寺,结果半路遇上了劫匪,她们为了逃命,跌下了山坡,甩开了那些劫匪,身上却也因此受了伤。 而这时正是叶祁前来相救。 思量了一瞬,又想到了那冰冷的目光,绯棠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嫱儿愿意。” …… 长空无际,天碧如蓝,有些许的云朵轻薄如纱,悬在空中,低的触手可及。木窗前,叶祁还在翻看着医书,目光虽落在上边,可那手中的书卷却久久没有翻动。 近来宁王和清埠山的山匪往来密切,他记得很清楚,正是在这时,她险些被山匪截了去,那日他正好奉哥哥之命入了宫,父皇便命他前去相救。 荒郊野岭,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娇生惯养的女子迷失在此,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慌乱与畏惧。 她踝骨错了位,他帮她正骨,那般疼痛,可她却硬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这般,那满是倔强又云淡风轻的眸子,好似早已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底,如何都忘不去。 然,再一想到日后种种,叶祁心底不禁自嘲,终归是自己痴傻,愚不可及。 还在发怔间,便见程风传来了口信,说是太子殿下请他入东宫议事。 他眸色清冷,“本王身子不适,明日自会亲自去拜见皇兄。” 关于她的一切,他不该再参与分毫。 程风见状赶忙去回了消息,可没过多久,便又折了回来,看着一脸冷峻的小王爷,神色有些为难道:“殿下,太子吩咐了,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殿下……” …… 叶祁扔下了书卷,揉了揉眉心,也罢,不过就是去一次东宫。他淡声吩咐道:“备马。” 皇兄待他亲厚,他自是不能违背皇兄之命。 暖风轻拂,午后的时光悠闲又惬意,东宫中,凉亭内,叶祁还在和太子下着棋,因是一母所生,兄弟二人打小关系便十分亲厚。 棋盘中,黑白各半,颇有势均力敌之势,太子一袭素袍,衬的整个人愈发温润谦和芝兰玉树,手中棋子方落,便听太子说道:“近来江州水患,孤这里有几条治水之策,明日你便随着工部尚书一同入宫,给父皇送去吧!” 叶祁不动声色道:“明日臣弟还有其他事物要处理,皇兄亲自送去更为稳妥。” 太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沉着嗓音道:“如今竟连皇兄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既是皇兄想出的对策,便该由皇兄亲自去商议,见到皇兄的法子,父皇也定会欢喜。” 太子见自己如何说,他这位弟弟都可以巧妙找到应对之法,最后不得不以自己的腿伤相要挟,叶祁才终究应了下来。 两人又在此处坐了一会儿后,叶祁才离开,太子望着他离开的背景,心头便是一声叹息。 一旁的贴身宫侍见此,心头忽的有些酸涩。两年前,太子中毒摔伤了腿,至今未好,如今走路都需拄着拐杖,更是请了多少名医都不见起色,太子表面虽什么都不说,可他心底也知道,太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毕竟,放眼整个天下,都没有一个储君是残疾之身。 太子正是深知这一点,这两年便越来越多的来扶持誉王。 誉王无心皇储之争,每每相让,最终为了太子,却还是不得不妥协。 想到此,那贴身侍者又有些不解,便问道:“殿下为何一定要誉王明日入宫?” 太子眉宇间闪过几分思量,这几日他见宁王和山匪走的有些近,便觉着有些古怪,方才又听闻宫中传来消息,两位公主明日要出宫,他心头顿时便猜到了几分。 多好的一个机会,若是弟弟可以娶到燕国公主,于他的计划便又近了一步。 但愿他这弟弟莫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他面容清隽,清润如溪,“起风了,回吧!” …… 翌日一大早,绯棠和安乐公主两人便早早起身上了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同泰寺,一路烧香礼佛,诵经祈福,到了晌午,两人便用了一些斋饭,之后又听了主持讲经,再离开时,已是申时。 马车上,绯棠还在算计着时辰,想到即将发生的惊险,虽然知道结果没有大碍,却还是忍不住为之一颤,她会碰到她最怕的蛇虫,会摔到踝骨,会在林子里过夜,会一身狼狈。 可……她也会见到叶祁。 这么一想,到底是喜大过了惊。 誉王府,叶祁早已穿戴整齐,却久久都未见他动身,程风禁不住问道:“殿下,工部尚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该入宫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奏疏上,他想,他也并非要亲自入宫,直接将这奏疏交于工部尚书也是一个法子,如此他免于入宫,自然也不会再见到她。 可旋即,这个念头便被另一个想法给压了住,这奏疏可是皇兄的心血,经他人之手总是不妥,一番思忖,他到底是出了门,入了宫。 不因其他,只怪水患势急,耽误不得。 * 马车一路前行,正如记忆中的那般无二,才出了同泰寺没多久,她们便在半山腰上遇到了劫匪。她们不过才不到十人,可那些劫匪却足足有十多人,还不待她们反应,她们就已被那些劫匪团团围了住。 安乐公主一看到这般情形,吓得顿时小脸煞白,她自幼养在深宫,哪曾碰到过这种架势,她偷偷瞧了瞧那些劫匪,见一个个都是身材魁梧又手持大刀的壮汉,一时环着绯棠胳膊的手都有些颤抖。 只听为首的大汉道:“小爷一向只劫色,留下马车里的两个美人儿,你们便可以走了!” 随行的侍卫见这大汉如此狂妄,早已拔剑护在马车周围,两三句话过后,两方谁都不肯相让,霎时便动起了手来。 一方攻一方守,乱成一片,还是绯棠最先反应了过来,在侍卫的掩护之下,赶忙带着安乐公主,朝着林间的小路跑去。 那些劫匪见两人逃走,忙要去追赶,却被两个侍卫给挡了住,后又见两人就要没了踪影,不由加大了下手的力道,很快那些侍卫们身上便开始挂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劫匪朝着两位公主的方向追了去。 绯棠和五公主两人只能拼命往前跑,两人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身后的劫匪离她们越来越近。 山林间一片苍翠,高树临立,杂草丛生,到底是两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哪能比得过那些劫匪,眼看着就要被捉了住,两人一时慌不择路,竟意外不小心踩了个空,直接从山坡上跌了下去。 那些劫匪跑至坡边,见前方杂草茂密毫无人迹,道路又是未知,只得命人分头绕路去寻。 其实,绯棠不知道的是,表面上那些皇子不敢娶她,可实际里每个人都在卯着劲儿的想娶她为妻,为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燕国。 她也不知道,同泰寺这场意外,并不是意外,而是宁王刻意为之。 此时在宁王府,听到两位公主已从劫匪手中逃脱的消息,宁王顿时勃然大怒,直骂手下的人办事不利,竟连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都捉不住。 他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能来个英雄救美,娶到燕国公主。可如今计划失败,他只得赶忙带人前去搜寻,免得真出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第7章 如旧 两人跌在了一处浅坑中,周遭的蔓草有一尺多高,将两人完完全全的遮了住,绯棠为了护住安乐公主,硬生生的磕在了尖石上,胳膊和腿都因此擦了伤。 安乐公主倒只是伤了皮毛,反观绯棠就有些麻烦了,安乐公主扶着她站起身时才发现,绯棠还伤了踝骨。 山林中古树遮蔽,完全不见天日,天色愈发昏暗,安乐公主看着眼前景象,心头愈发懊恼,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出宫,她们哪会在如今这个鬼地方,她侧过头看着绯棠面上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心头一时愧疚更甚。 此处树影深深,又潮湿又憋闷,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说话和歇脚的地方,又恐那些劫匪追来,安乐公主只得搀着绯棠朝着平坦的地方走去。 幸得不远处有个小山洞,两人便在此歇了下。 洞口有些窄,仅仅能将将并肩走两人,但是一进到里面却很是宽敞,在一角还堆有干草以及一些较为粗壮的枯树枝和艾草,旁边放有火石,地上不远处有落灰,一看便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过的痕迹。 绯棠不免有些意外,在她的记忆中,来过这个小山洞不假,可也未曾有过这么多的东西,如今一切照旧,却唯独这个山洞不同了,委实有些奇怪…… 安乐公主扶着绯棠在草堆上坐了下,又在绯棠的指导下生了火,很快山洞内便被映的暖洋洋的。 两人并肩而坐,依偎在一处,有了光亮,心底也不禁少了几分惧怕,她们无故失踪,宫中定会派人来寻,唯一美中不足的,似乎也就只有她们还饿着肚子…… 听着那火堆发出单一的毕剥声,安乐公主揉了揉肚子,神色有些恹恹,“嫱嫱,你说宫里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咱们?” 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经过这么一事,安乐公主是直接把绯棠当成了同生共死之交,就连称呼都亲近了几分。 绯棠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正准备说明日早上,便忽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愈发清晰。 她下意识便握紧了藏于衣袖间的短匕首,直至看清来者是个模样清秀的十二三岁大的少年,她才放下了几分戒备。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穿着一身寻常布衣,打扮的甚为舒爽,背上还背着一个有小半人高的大竹筐,似是外面下了雨,少年的衣袍微微被打湿,额角犹有雨水在往下流淌。 少年见山洞里有两位姑娘,倒并未多惊讶。反而自顾放下了箩筐,坐到了火堆的另一侧,甚为熟络的笑道:“两位姐姐也在这里避雨吗?这山上药草多,不知两位姐姐可也是来采药的?” 绯棠看着他,只觉得这少年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她很确定的是,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少年断断不该出现在这山洞之中。 难道说,她所预知的关于未来的事,竟也是真假掺半的吗? 少年面上稚气未脱,一笑起来更是让人心不设防,安乐公主看着他说道:“我们不过是在山上迷了路。” 少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如今天色已晚又下着雨,有些不便,明日一早,我便送两位姐姐回城。” 安乐公主对着少年就是一笑,“多谢你,小兄弟。” 少年爽朗道:“这有什么!”说罢,他垂眼一瞧,一眼便看到了绯棠裙摆上的斑斑血迹,都已微微干涸,想必身上的伤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见此不由叹了一声,只可惜,他才进医馆不久,对很多药草的用途都还不甚精通,如今虽是见人受了伤,却也不敢乱用药。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像献宝似得,从竹筐里掏出了一大包东西来,“两位姐姐还没吃过东西吧!我这里有些薄饼,两位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多少吃一些吧!” 少年将那油纸一层层的剥开,顺手将薄饼递给了两人,嘴边沾沾自语道:“幸好师父今日叮嘱我多拿些干粮。”说到此,又不由瞥了瞥嘴,若是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已下山了,偏偏师父今日让他挖这么多的药草,幸好还有个山洞,不然只怕他要和野兽相伴一夜了。 见小少年吃的香甜,绯棠和安乐公主也不由放下了戒备,随着吃了起来。 天知道,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薄饼,此刻几人吃的有多香甜。 一夜相安无事,只是才下过雨,这山路便有些更不好走了,少年在前方引路,安乐公主便搀着绯棠一步步往前走, 几人出了洞口,少年回头见绯棠走的甚为费力,不由折了回去说道:“姐姐若是不嫌弃,我来背姐姐吧!”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她的右腿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靠着左脚来用力,好不煎熬。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澄澈的目光,心知他也是出于好意,便冲他微微笑了笑,“不碍事,走慢一些便好。” 平白承他人之恩,是她最不愿做的事。 “姐姐那我扶着你。”医者本就没有男女之妨,少年见绯棠执意要自己走,便扶上了她的胳膊,走到了另一侧。 不得不说,在少年和安乐公主的搀扶之下,绯棠不用那么使力,的确缓和几分痛意。 雨天路滑,山路坑洼不平,三人一道走的极慢,多半个时辰过去了,走的都没超过二里路。 一株参天古树下,叶祁在这里等了许久,可等来的不是回来报信的侍卫,就是四处乱窜的虫蚁。 日头渐渐高升,久久不见人影,他的神色愈发冷峻,周遭满是虫儿乱叫声,吵得他心头越发烦闷,他想倒不如赶快找到她们,也好早些离开这林子,落得耳根清净。可这心里就是别着一股劲儿,让他如何都迈步出这第一步。 程风见主子久久不语,适时的在旁边又添了一股子火,“殿下,会不会是宁王的人率先找到了两位公主……” 听到“宁王”两字,叶祁眼底闪过一丝凉意,皇兄的腿受了伤,落了残疾,虽还未找到证据,但这绝对与宁王脱不了干系。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叶祁听了此话之后,再也站不住的,迈着步子便朝林子里走了去。 并非是他想来寻她,怪就怪此事的背后之人是宁王,他绝不会让宁王再得意半分。 凭着记忆,叶祁很快便寻到了绯棠,见迎面的三人肩并肩,绯棠一瘸一拐,他顿住了身,视线霎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面颊微微有些圆润,身上穿着一件水蓝襦裙,与这林间苍翠相映,愈发显得清雅别致,容貌如故,眉眼依旧,微风拂来,她的秀发随着舞动,衣袂随之飞扬,让人心头的烦闷登时便消了几分。 还是安乐公主最先看到了叶祁,喜出望外的大喊了声:“祁哥哥!” 方一直再低头看路的绯棠,闻言倏的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叶祁登时便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的注意力全在叶祁那儿,便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尖石,结果一个不小心便被绊了一跤,幸得一旁的少年机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绯棠,她才不至于摔倒。 叶祁见状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那才迈出的半步,定住了身,本想转身便走,眼角余光却忽瞥到了刺眼的一幕。 美人那白嫩嫩的玉指竟被那少年郎握了住。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声音冷若冰霜,“可还能走?” 绯棠看着他,乖顺的点了点头,旋即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 叶祁见她如此,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后,便俯下了身,一手轻轻试探着隔着鞋袜,捏了捏她轻悬着踝骨,果然和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踝骨脱臼。 安乐公主并未多想,见叶祁不语,反而还追着问道:“祁哥哥,嫱嫱伤的重不重?” 叶祁旋即起了身,良久后才说道:“需要正骨。” 左近正好有木桩,安乐公主扶着绯棠坐了下,是和旧日同样的情景。看着绯棠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双拳紧握,叶祁眼皮微抬,淡淡道:“痛就喊出来。” 绯棠看着他,眉目间微微有些错愕,还在发怔间,便传来了一阵剧痛,引得她泪水直在眼眶子里打转。 却也还是一声未吭。 …… 疼过那么一瞬后,再起身时,绯棠果然好了许多,和那少年郎道了别之后,一行人便回了宫。 见两位公主平安回宫,明昌帝心头怒气仍然未消,在建安城天子脚下都能遇到劫匪,这还了得!而后又听闻那些山匪早已不见了踪迹,心头一时怒气更深了,顺势便命誉王来彻查此事,显然是想深究下去。 夜色下,誉王府的烛火还久久未熄。 程风一脚迈进门后,便弓着身子认错道:“殿下赎罪,刘掌柜那里精于医道的大夫都染了风寒告了假,较为精通的学徒,年岁又不妥,为了两个姑娘的声誉着想,便只得派去了年岁最小的……” 第8章 说亲 一番话说完,许久不见主子应声,程风不禁微微抬起了头,悄悄打量了一番,又试探着补了句,“都是奴才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主子是什么意思,他是没摸清楚,但先认错,总不会有问题。 叶祁凝视着宣纸上笔墨未干的标记,有些吃痛的揉了揉额角。 骊山,皇家狩猎场上,太子遇刺,身中暗器当场昏厥,场中顿时大乱,查无真凶,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那刺入腿中的一枚梅花袖箭,那袖箭上面的图案,他如何都不会忘。 明昌帝虽命人彻查此事,可查来查去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为了让事情有个交待,只得拉出骊山统领来背了罪,此事而后便渐渐被人淡忘。 可他的皇兄何其无辜,因此落了残疾却因没有证据而大仇不得报。如今便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沈家在朝中枝大叶大,眼下虽不可连根拔起,但起码也要来挫一挫宁王一党的威风。 山匪性情贪婪,又岂会轻易听从宁王摆布,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内蔓延,带着几分势在必得之势,“明日请工部尚书来。” 程风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应了一声,“是。”话音落罢,正准备退出去,便又听叶祁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三个月月俸。” 程风步子一顿,有几分委屈的应了声,“是。” 太后见两位公主受了些皮外伤,甚为心疼,命宫人给两位公主送去了一堆的药,对于膳食也细细叮嘱了一番,生恐一个不小心落了伤疤。 福康宫中,绯棠早早便去请了安,太后旧日里待她便甚为亲厚,让她心底也不禁生出几分敬重和亲近之意。 今日太后穿着一身琥珀色宫裙,发上仅簪着一只鎏金凤钗,更添了几丝平易祥和,彼时,太后还在饮着药膳,满屋尽是淡淡的药草香气。 如今绯棠不过是暂时寄居在皇宫中,每日除了学习那些规矩之外,便也无其他事可做,是以,每日都会来给太后请安,而太后上了年岁自然也喜欢小辈绕膝。 行过礼后,两人便笑着说了几句话,不消一刻,便见安乐公主也来了,人还未进门,便听那清脆的声音率先传来,“皇祖母,你快说说母妃,孙女才多大,母妃就要给孙女说亲事……” 话音才落,便见安乐公主已风风火火的跑进了殿,直接便坐到了太后身旁,见绯棠也在,不由又委屈巴巴的说道:“嫱嫱,你也来评评理,有哪个母亲这么急着嫁女儿的……” 绯棠一时微怔,面上虽未表露,可这心底还是多少有些失落,若是她的娘亲还在,如今又会是何种情形呢? 绯棠不过也比安乐公主大了一岁,却已成了和亲公主,出嫁她国,安乐公主心知不妥,可这话却已说出了口,一时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嫱嫱……” 绯棠面上浮出一抹毫不介怀的笑来,对着安乐公主道:“我也觉得此事过早了些。”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注定生来便是孑然一身,生来无父年幼丧母,既无亲族又无姊妹,她能做的也只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安乐公主见她面色如常,心底这才轻松了几分,而后又挽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皇祖母可一定要为孙女做主……” 太后被安乐公主晃的有些头晕,忙说道:“好好好,有什么只管对哀家讲,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乐公主这才委屈巴巴的说道:“今早,安乐去给母妃请安,便看到书案上放着几幅女子的画像,安乐便打开瞧了瞧,不过只提了点儿建议,谁知母妃就要张罗着给安乐说亲事,皇祖母,安乐不要嫁人……” 太后这才有几分恍然,眉眼间带着笑意,打趣道:“你母妃不过是随口说说,之前你母妃说了那么多,你都当做了耳旁风,难为这件事你倒听的清清楚楚。” 安乐公主有些不服气,“皇祖母!”她没有再开玩笑! 太后和声道:“你这婚事不急,倒是你那皇兄的确该娶个正妃了,你母妃那儿,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安乐公主想了想,“的确有几个母妃比较中意的,可安乐瞧着还是五公主最好!”说罢,还不忘朝绯棠眨了眨眼睛。 绯棠:“……” 太后却并未再说下去,反而道:“过两日便是赏花宴,倒也是一个时机。”届时城中贵女皆会应邀前来,选出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也并非难事。 她虽中意绯棠,可对于她的婚事,涉及前朝,至于绯棠日后又会如何,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安乐公主听此不由瞥了瞥嘴,自小到大这些宴会便数不胜数,次数多了,她只觉得甚为无趣,赏花宴能是什么好时机,那些城中贵女在人前还不都是只做做样子,一个个虚情假意,虚伪之极! 她不禁又侧头打量了绯棠一番,只觉得这燕国的五公主是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眉似远山,眼似秋水,肤若凝脂,口若含朱,性子又不争不抢,温和有礼,配她的哥哥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想着想着安乐公主的心头忽的有些一丝算计。 安乐公主和绯棠又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后,便拉着绯棠出了门,准备去御花园走一走。 天上和风轻拂,才出了福康宫,迎面便见宁王走了来。 宁王名唤叶非,如今年岁不过二十有一,穿着一身云纹黛青锦袍,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玉佩,手持一柄折扇,眉宇间神色有些倨傲,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丝尊贵。 见到宁王,绯棠忙垂着头行了一礼,心头却在想,这两年间,表面上宁王是太子最大的政敌,且最终胜了太子,可谁又知道,大梁的党派相争,最后落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最后反倒让渔翁得了利。 这么一想,宁王不过也是个可怜人,被人利用尚不自知。 早就见燕国的五公主样貌出众,今日走近一瞧,宁王才真正的发觉那些传闻非虚,光是那纤细的腰肢,就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他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府中也有通房丫头,却都难敌眼前的美人姿色分毫。 他敛了敛心神,一脸镇定道:“听闻五公主昨日里遇到了山匪,仔细想来都是安乐的错,本王正想着要去给五公主赔罪,不成想倒先遇到了五公主,正巧本王这里有番邦进贡而来的金创药,借花献佛,还请五公主定要收下。” 绯棠忙在一旁恭声道:“宁王殿下严重了,不过都是意外。” “五公主若是不收,便是还在怪罪本王。” 绯棠:“……” 见两人僵持间,安乐公主忙跳了出来替绯棠接了过,“哥哥也是好心,绯棠便收下吧!” 绯棠见没有法子,也只得道了声谢,“多谢殿下。”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因为收了宁王的东西,惹了多少莫名其妙的风波。 宁王在建安城名声甚好,身份尊贵,仪表堂堂,何况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新任储君,这是多少无知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赏花宴,虽是以赏花为由头,可实际上还不是德妃在打着宴席的幌子,在选宁王妃。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散了出去,宁王待燕国的五公主格外亲厚,赏花宴那日,她因此成了整个建安城所有贵女的仇敌。 她忽的觉得她好冤枉。 又寒暄了几句后,宁王便去给太后请了安,而安乐公主和绯棠两人又在外走了走,才回了寝宫。 夜晚,用过晚膳后,柳月净了手,便准备去为绯棠上药,看着桌上一瓶瓶的金创药,有些为难了,那些瓶瓶罐罐有宫中太医送来的,太后送来的,还有其他娘娘送来的以及宁王送来的,到底该用哪一个? 柳月回头望了绯棠一眼。 接收到柳月的目光,绯棠随口说了句,“用太后娘娘赏的。” 绯棠趴在床榻上任由柳月上着药,她的目光不由又飘向了今日那个白瓷瓶,只觉得当真是十分棘手,若是直接扔了,便是不给宁王的脸面;若是留着,那便又是重复旧日里的情形。 想到此,她忽然轻叹了一声,又仔细想了想,自己旧日,到底是如何嫁给叶祁的呢? 第9章 誉王 可想左想右想,也还是毫无思绪。 旧日这时,她并未曾去留意叶祁,更并未去关注这当中的因缘曲折。 搽了药后,绯棠又和柳月说了一会儿子话后,见天色已晚,柳月便为绯棠熄了烛火,关上门退了出去。 绯棠睁着眸子,望着这黑夜,脑袋却还很清醒,如何都睡不着,赏花宴来的都是权贵,他也一定会入宫的吧! 这么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赏花宴也没有那么让人排斥了。 八月花开的正盛,御花园中各式各样的花相机绽放,争相夺艳,十里飘香的桂花,白若玉盘的珍珠梅,花团锦簇的蜡菊,洁白淡雅的茉莉,秀巧雅致的合欢花,濯而不妖的芙蕖……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当真是春色满园。 但比这些花更美的,还是那些园子里的那些美人们,有热情似火的,含苞待放的,欲拒还迎的,小家碧玉的……且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看的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除了公主之外,在这当中最尊贵的便是那些重臣之女,比如此时,在中书省黄尚书之女黄梦清的身后,就聚了三五女子,跟在身侧同行。 美人的声音似银铃般的动听悦耳,“听闻德妃娘娘对姐姐很是钟意,宁王妃定会非姐姐莫属。” 黄梦清微扬了扬嘴角,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事情未定,玉婉妹妹还是莫要说这些无根之话。” “谁人不知,姐姐德才兼备,更是做得一手好画,这建安城中也就只有姐姐才最与宁王殿下相配。” …… 几人行至凉亭内,便坐下歇息了一会儿子,旁边有古树遮挡,一时这凉亭便让其他人少了几分关注,而后没过多久,便听有声音飘来,“这宴会有什么意思,谁人不知,宁王妃多数就是那黄梦清,咱们不过都是绿叶罢了。” “这话可不好说,你可听闻宫中的消息了,听闻燕国公主受了伤,宁王居然亲自送去了药,你说宁王何曾对一个女人如此放在心上?!” “竟真有此事?” “自然是真的,你是没有见过那燕国公主,听闻也是颇负盛名,还得做得一手好画,最关键的是这样貌,我看简直比那黄梦清还要强上几分。” “如此便有好戏看了……” …… 声音渐渐飘远,凉亭中的几个女子面上都不由微微一怔,再一偷偷去看向黄梦清,只见她面上的笑早已不见了踪迹,心底纷纷一颤,未免误伤,她们一会儿还是躲远一点的好。 绯棠和五公主到时,便是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进来的,或好奇,或探究,或不屑,或轻佻……两人直接便行至席位坐下,丝毫未去理会那些目光,又过了一会儿工夫,宾客渐满,还在说话间,宴席便开始了。 德妃一身雍容的端坐在高座,在她身旁的还有其他的宫妃,美酒佳肴一点点上桌,丝竹声渐渐响起,场中一时也热闹了起来。 几个小辈闲着无趣,便玩起了击鼓传花,只是这规则相较传统的有些不同,彩球乃是从两头同时传来,待鼓声结束,彩球停在谁手,两人便要进行一番比试,输的人便要饮酒三杯。 她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相邀,绯棠不得不给她一个面子,便应了下,心底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分明是在针对她,也是难为了她们还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由宫侍背对着众人以槌击鼓,剩下的人则要快速来传彩球,几轮下来,果然不负众望的传到了绯棠和黄梦清的手中。 黄梦清看着她,眉宇间的傲慢隐隐可见,“听闻燕国公主最是精于作画,不知公主可否愿意来比作画?” 瞧瞧这语气,要比就比最精通的,这是有多傲慢和自负。绯棠看着她,却也丝毫不惧,只面上微微带着笑意,“自是愿意的。” 宫侍准备好了笔墨,众人又商定好了题目,便是以这园中的百花为题。 一炷香过后,黄梦清已然画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因只有一朵牡丹,便画的极为细致,从远处望去,当真好似和真的一模一样。 燕国公主擅长作画是不假,可是绯棠并不精通,甚至她的画功用‘平常’二字来形容。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若输的太惨,便是让人看轻了燕国,她思忖一番无奈只得投机取巧,同上一世一样,画了一副虫鸟图。 那些和黄梦清要好的贵女便纷纷来称赞黄梦清的画更胜一筹;而那些和黄梦清不睦的贵女便都来称赞绯棠的画灵动富有生机。 本是一个小小的比试,谁成想最后居然惊动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看了看两人的画之后,便给出了一个谁也不得罪之法,那就是各有千秋。 这种惯常的宴席当真无趣,绯棠和安乐公主坐了一会子后,便觉着耳边有些繁杂,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便退了出去,两人走着走着,便在荷塘边停了下。 看着小荷塘中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芙蕖花,安乐公主开口安慰道:“嫱嫱,你莫要跟那黄梦清一般见识,她那个人向来心高气傲,对谁都是如此的。” 绯棠看着她,眉眼间带着一层浅浅笑意,“我知道。” 没有让绯棠难堪,这让和黄梦清交好的那些贵女十分不爽。她还记得,在旧日中,比作画没有让她出丑,于是黄梦清又换了一个法子,害她在人前摔倒,仪态尽失。 她想,摔她是不想再摔了,脸面这个东西她倒是不在乎,但是这疼可是真疼,那石子小路磕在上面,简直是不敢想象。 没有办法,她便只得同安乐公主一起躲远一点儿,待到一两个个月后,她们自会清楚,她和宁王不仅没有一点结果,更不会有一丝交集。 安乐公主看着绯棠,还有些不解气的说道:“那黄梦清还想做我的嫂嫂,简直是做梦!就她那气度,若是哥哥娶了她,整个宁王府都不会太平!” 还在说话间,便见有个脸生小宫女对着她们行了一礼,嘴边说道:“见过公主,娘娘请公主过去。” 安乐公主回头瞧了那小宫女一眼,心头觉得有些古怪,不禁问了句:“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宫女丝毫不慌,垂着头便说道:“慧兰姑姑服侍娘娘脱不得身,便命奴婢来请公主。” 安乐公主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在情理之中,便并未多疑,只是叮嘱着绯棠自己去去就回之后,便随着小婢女一同折了回去。 绯棠就更没多想了,这宫中的人她本来就不熟悉,多等一等也无妨。小荷塘边温度略低于正殿,阵阵凉风吹来,一时让她觉得十分舒爽。 思绪还在放空,便听身旁有声音传来,“席间正热闹,五公主却独独在这里,可是有何不舒服?” 绯棠寻声望去,这才发现黄梦清和另一个贵女朝着她的方向走了来。她和黄梦清并不相识,今日才是初见,委实谈不得有任何交情,碍于情面,她只得回了句,“劳烦黄姑娘记挂,不过是出来透透气。” 黄梦清一双杏眼水光潋滟,身着翠绿襦裙,腰间束以云带丝绦,越发显得身姿弱柳扶风,面上略微带着一丝嘲讽,“方才见识了五公主的画功,不成想五公主不仅画功出众,才思更是十分敏捷。” 绯棠继续客套,“黄姑娘言重了,还是黄姑娘更为出众。” 黄梦清打量着她,似乎想如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中看出什么,可看来看去也还都是一副老样子,旋即面上又带出一丝笑来,“公主初来乍到,对于宫中的路想必还不熟悉,未免生了意外,公主不若随我们一同回去吧!” 绯棠打量着她,一时倒没有猜出她这是何意,正想推拒,黄梦清便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忙伸出手帕来就要为绯棠擦拭额角,结果她一个下意识的躲避,那帕子便直接离了手,好巧不巧的便飘到了那小荷塘中。 黄梦清面露急色,登时便半趴在了小荷塘边上,就要伸手去捡,却如何都差一点距离。 她身旁的贵女适时急声道:“哎呀,那可是黄夫人特意留给姐姐的念想,怎么掉到水里去了?!姐姐快起来,还是让妹妹找宫人来吧!” 黄梦清顾不得理会她,还在继续挣扎着试探。 那贵女又道:“可这也不是姐姐弄掉的,姐姐无须自责。” 这话绯棠顿时就听明白了,这是说给她听的一场戏。黄梦清是好心的来帮她,结果掉了心爱的帕子,而她还眼睁睁的在这看着,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绯棠知道,她若俯下身去,只怕今日同这帕子一同落水的,还有她。 还在思忖间,她忽瞥到一个玄色身影正从石子路一头走来,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她不禁又想到了那人不含温度的眸子,她咬了咬唇,旋即便蹲下了身,帮着一同去捡帕子,嘴边说道:“黄姑娘我帮你。” 果然一切如她所想,她才在那荷塘边站定,正准备去够那帕子,身后便突然有一股力道传来,脚底登时一滑,不受控制的,她便跌进了小荷塘中。 见有人落水,黄梦清和那贵女一时十分惊恐,忙喊着救命,结果宫人还没等来,便先看到了一个身影,好似从天而降,直接跃入了水中。 快的让人看不清样貌,只看到了玄色的衣袍一角。 黄梦清和那贵女一惊,这到底是谁? 然后等到两人爬上岸她们才看清,下水相救的,居然是誉王! 第10章 谢礼 引了这么大的动静,此时小荷塘边聚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绯棠呛了些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她微微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眼眶不禁又有些发热,她目光痴痴,一眼不眨的瞧着他,唇边缓缓吐出几个字,“多谢殿下相救。” 她的额前鬓间贴着几绺碎发,发上还有水珠再往下流淌,落在美人雪白的脖颈上,宛如那一尘不染的芙蕖,望着她那双皎如春水的眸子,他有片刻的失神。 安乐公主早已闻讯赶了来,见绯棠被救上了岸,忙凑到了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无大碍,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嫱嫱,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绯棠这才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挣扎着就要站起身。 八月衣裳穿的还较为单薄,两人衣衫尽湿,叶祁倒是无妨,反观绯棠就有些不妙了,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简直格外引人注目,如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委实有些失仪。 适时有宫侍拿了件披风来,安乐公主忙给绯棠披了上。 众人见着无趣,也便渐渐散了去,天际一抹斜阳渐渐隐去,她的目光四处望着,却如何都没再瞧见叶祁的身影。 安乐公主搀着绯棠,又替她掖了掖衣裳,两人向着福康宫的方向走了去。 如一场戏落了幕,不消一刻,小荷塘边便已是静悄悄。古树后的小路旁,木制的轮椅上,男人一身青衫,气质如玉,凝望着那小荷塘一久久一言未发。 正是大梁的太子叶延。 过了许久,身后的梓茂终是憋不住话了,在一旁恭声说道:“殿下,陛下还在等,该回去了。” 太子收回目光,声音淡淡:“走吧!” 小路上,梓茂忍不住说道:“誉王殿下真是心善,几年未见誉王殿下用过功夫,不成想竟精尽于此。”方才他不过才听到一声‘五公主落水了’,旋即便见一阵风直接吹到了荷塘边。 太子眼底闪过几分思量,随口问道:“你可曾见过誉王救过他人?” 梓茂开始细细回忆了起来,誉王同太子一向亲厚,这么多年他一直陪侍在太子身侧,却也从未听闻誉王做过像今日这般的事,远的不说,就说前不久,她还亲眼见过,何家四娘为了引得誉王的注意,刻意落水,可结果呢?誉王连瞧都未瞧,便径自走了。 只派了个小厮前去相救,便任由美人在水里扑腾。 思至此,梓茂这才有些恍然,这么一想,今日誉王倒着实有些反常。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便随口说道:“许是因为今日落水之人是燕国公主,所以誉王才谨慎了些。” 太子微微思忖了一瞬,果真如此吗? 母后去的早,这些事便都落在了他这个哥哥身上,弟弟已行了冠礼,却还无妻无妾,每当他提及此事,便都被弟弟遮掩了过去,未免让人有些心急,若是弟弟果真中意燕国公主,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他自该设法成全。 他眼中满是清明,神色依旧温润,“近来多去留意誉王的动向。” 梓茂不解其意,却也应了声:“是。” 回到福康宫,柳月便赶忙为绯棠脱下了湿漉漉的衣裳,又准备了热水沐浴,差人煮了姜汤,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早已全黑。 看着忙上忙下的柳月,绯棠不禁有些失笑,她不过是落了水,如今八月,这水也并非寒凉,换下湿衣裳多休息休息便是,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可柳月却怕她又勾起了旧日的病根,硬是吵着让她足足喝下五杯热气腾腾的白水和两碗姜汤,才肯去歇着。 喝了一肚子水的绯棠,这日晚上躺在榻上久久都未睡熟,满脑袋都在想着今日之事,她想,他也并非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冰冷。 甚至此刻,她竟有些感谢起黄梦清来。 黄梦清最后会如愿嫁给宁王,她对宁王一腔真心,只是结局有些不尽人意,黄尚书勾结敌国,满门抄斩,她因腹中怀有皇嗣而免于性命之虞,宁王被贬为庶人,她一直不离不弃相伴在侧。 从某一个层面来说,这或许也是最好的一个结局。 而再一想到叶祁,她的拳头不由攥紧了些,来日方长,她绝对不会让旧日之事再次发生。 同样的夜晚,誉王府亦是烛火久久未熄。叶祁坐在书案前,整整一炷香的时辰,他眼前的书卷都未翻动过分毫。 今日他入宫请安,路过御花园一角,便听到几个贵女在商量着如何来对付她,手段拙劣又粗鄙,他不禁觉着有些可笑,旋即便转身去见了哥哥。 同父皇一起用了午膳之后,他便随着哥哥一同走了走,可结果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竟走到了荷塘边,继而便发生了今日那一幕。 可他记得很清楚,在旧日时,她并没有落水。 想到近来种种,他心底忽的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来,会不会,她也和他一样,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可转而这个想法便被他打消了,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似是在笑自己的想法天真。若是她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她又如何会再嫁来大梁。 亦或者说,她又是别有目的…… 她若是别有目的…… 他又该如何呢…… 白日里,绯棠闲着无事,便央着安乐公主一同去了尚衣局。 宫道上,安乐公主看着绯棠心底有些犹疑,“嫱嫱,跟着老嬷嬷学做花样儿,随便找些针线和布料不就好了,何苦还要亲自去挑选?” 绯棠面上忽的略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晕红,忙说道:“自然是想做好一些送给你。” 果然,安乐公主一听就来了兴趣,登时便凑在一旁问道:“送给我的?什么东西?” 绯棠眼底蕴着笑意,“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安乐公主不由撇了撇嘴,“这么神秘,好吧,我最喜欢收礼了,不管嫱嫱送什么,本公主都喜欢!” …… 说着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已走到了尚衣局,谁知才走进门,便听到了院子里的争执声,两人不禁顿住了身。 “我们娘娘之前正是用了这平织棉才生了疹子,如今为何还是这平织棉?!且不说其他,就是依据位份,也断断不该是这平织棉。” “我说小丫头,有就不错了,哪那么挑剔,近来银子吃紧,只有这一种,爱要不要!” “我们娘娘好歹是二品的嫔位,你们如何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苛待我们娘娘,我要的又不是丝绸锦缎,只求不是这一种棉,其他的什么都行!” “你们主子是嫔位不假,可如嫔都失宠那么多年了,这宫里可不养闲人!” “你……你忘恩负义,你忘了我们娘娘当初是如何对你的?” …… 小宫女气的脸色发白,一旁的太监听的不耐,最后一来二去,竟要命人直接将那小宫女直接扔出去。 绯棠在后宫中生活多年,对这些弱肉强食,也并非全然不了解,此时只听了短短几句话,便已大致猜出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不禁又想到了她初入宫时,她因看不惯这后宫之事,便出言相帮,结果被罚了足足十个大板。裴桓告诉她,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同情心,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管别人的事。 彼时她想,裴桓是错的,人生在世本就不易,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还在思忖间,便见安乐公主已大步走了过去,三两句话,那太监瞬间就变了脸色,给那小宫女换了符合品阶的布匹不说,还好一番道歉,安乐公主见此才肯作罢。 小宫女对着安乐公主又是道谢又是感激,说了半天才离开,两人又选了一些绣线和料子,便原路折了回去。 路上,安乐公主还在叹息,“这如嫔当真也是可怜,三皇子夭折后,神志便有些疯疯癫癫,幸得有个忠心耿耿的婢女,不然,唉……” 绯棠仔细想了想旧日之事,却对这个如嫔毫无印象,旋即想到方才之事,又说道:“公主有没有想过,公主也只能帮她一时,说不定这次过后,那太监怀恨在心,还会再去找如嫔的麻烦。” 安乐公主闻言微微一怔,“那我回头命人去盯着他们,他们若敢阳奉阴违,本公主定不轻饶!” 绯棠闻言却不禁叹了口气,“公主日后,若是再想帮,不如命人悄悄送些东西过去。”表面的一次两次,总非长远之计,反而还会多生祸端。 安乐公主微微想了想,觉得颇为在理,“你说的是,过去我倒未想过这么多,还是嫱嫱的心思细,我们快些回去吧!” …… 除了绣线和布匹,绯棠又找来了一些桂枝、艾叶、当归、川芎、木香等,这些混在一起晒干便可制成养心安神的香囊。 给安乐公主的那份,绯棠又去了几味药,特意加了些花瓣和香草,闻上去淡雅又带着淡淡香气。 看着那个绣工精巧松柏绿的香囊,柳月不禁问道:“绯棠,这个是给谁的?”看着倒像是男人用的颜色。 绯棠嘴角弯起了一弯笑,“谢礼。” 第11章 本能 安乐公主收到绯棠送来的香囊时,笑的眉眼俱展,登时便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她人亲手做的东西。 那是一个素色香囊,方胜形的格子做底,下面坠着穗子,上面绣着零零散散的桃花图案,花瓣纷纷扬扬,霎是夺目,不知用了什么针法,针线细密斜排,交错凸起,将那桃花绣的栩栩如生。 安乐公主一时有些爱不释手,硬是留绯棠在绮绫殿坐了好一会儿才让她离开。 夜幕落下,西偏殿燃起了烛火,绯棠一身薄衫坐在榻边,望着手中那香囊,心头却有些犯难,如今她和叶祁还不算熟识,男女有别总要避嫌,这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才能把手中这东西送出去。 叶祁鲜少来后宫,每次前来也不过都是给太后请安,匆匆一见,总不是时机。想着想着,她恍惚记起每年的八月十三,是孝贤皇后的忌日,每到这日,他都会来后宫祭奠生母,且一待便是几个时辰。 明昌帝和孝贤皇后感情甚笃,孝贤皇帝去世多年,明昌帝不仅空下了清宁宫,还再未设立新后,这份感情不免令人动容。 她盯着那松柏绿的香囊有些出神,再有两日就是八月十三,不知他可会喜欢。 此时在宁王府,听到下人来报,宁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压住胸口的那股火,将手中的杯盏登时便摔在了地上。 夜色幽静,那瓷杯摔碎的声音便格外响亮,几个幕僚没忍住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便听宁王那含威带怒又难以置信的声音从他们头顶飘来,“安插在户部的人就这么没了?!” 有幕僚硬着头皮道:“殿下赎罪,贩运私盐可是大罪,如今证据确凿,为免惹祸上身,只能委屈了张侍郎。” 宁王尤有不甘的说道:“此事一向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为何偏偏如今被发现了?” 那幕僚犹豫再三才道:“誉王为了找出那日同泰寺的山匪,搜遍了整个建安城,意外发现了明玉坊的地下钱庄……” “……”什么叫搬起石头咋了自己的脚,追其根源,竟还都怪他们自己了? 宁王闻之眸子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拧厉之势,他们一向藏得隐秘,如何就偏偏被誉王的人给发现了,这当中若是没有奸细,简直说不过去! 想到竟敢有人背叛他,他齿间缓缓迸出一个字来,“查!” 如今的情形于他不利,他甚至都有些担心起,父皇会不会因此对他起了疑心,他眼中掠过几分思量,心头愈发觉得要赶快娶到燕国公主才行,如此,既能获取父皇的信任,又能得到燕国支持,简直是一举多得。 只是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这倒是个问题。 …… 清宁殿的布置甚为简单,虽是皇后的寝宫,却并没有太多的奢靡之气,殿内物什一应俱全,由于一直有宫侍在打扫,那些陈列摆设显得整齐又美观,若不是殿中央供着香火和牌匾,简直就像有人久居于此一般。 晌午时分,明昌帝、太子和叶祁围在一处用膳,是极为清淡的素斋,饭菜上桌之后,宫人便颇为伶俐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带上了门。 明昌帝看着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又和睦亲厚,心头一时宽慰了几分,不禁又望向了墙上悬挂的那幅画像。 画卷中的女子姿容姝绝,头戴凤冠,眉眼间尽是温柔之色,虽穿着一身庄重的凤袍,可看上去却仍是极尽温婉,这便是故去的孝贤皇后沈氏。 明昌帝的心头忽的升出几分柔软,若是婉容还在,看到他们的孩儿如今已长大成人,该是何等的欣慰,想到他的发妻早早的便离开了她,他的面上神色不免落寞了几分。 太子见状,忙为其斟了杯酒,在一旁举杯劝道:“父皇,母后若是在天有灵,也定不愿见到父皇为母后伤心。” 明昌帝闻言微微怔了怔,过了许久才回过神,他将目光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面露几分柔和之色,“罢了,今日倒不如来说说你们两个的事。” 叶延自幼沉稳庄重,敏而好学,若是没有伤了腿脚,的确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可惜的是,凡事都没有如果。而叶祁机敏聪颖,若是稍加栽培,将来亦会大有一番作为。 两个儿子孝顺至诚,又是他的发妻所生,他这心头也难免偏向两人多些,他声音寻常,“前几日德妃还向朕提及了你们的婚事。” 他如何不知道这多数都是试探,德妃是想来看看他是否有易储之心,可仔细一想,也确实是他忙于朝事,内帷之事便给忽略了,思及此,明昌帝又道:“朕瞧着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 明昌帝话中有话,太子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叶祁,见弟弟身形一顿,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弟弟如今还未娶亲,父皇若有适宜人选自是再好不过。” “……”叶祁抬眼瞧了哥哥一眼,怎么又来…… 女人多祸水,又麻烦又多事,何如一个人来的自在?!他正准备把话题引到哥哥身上,便又听明昌帝说道:“燕国公主如何?” 殿内霎时一片沉寂,饶是叶祁早已知道父皇会有这么一问,心头却还是五味杂陈。 哥哥因为腿伤,处处为自己打算,他如何不知,所以在旧日里,他便一直在为哥哥寻访名医,可到最后却也毫无结果,甚至还眼睁睁的看着哥哥丢了性命。 大梁朝中势力繁杂,争的你死我活,这一切都离不开燕国和奸臣的挑拨,而让他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她竟是裴桓的人,亦参与其中…… 哥哥的死虽不是她直接所为,却也是间接拜她所赐,最为可笑的是什么?是她的种种柔情不过都是利用,目的达成,她便毫无情意的回到了裴桓的身边,他还不敢相信的追去了燕国…… 想到此,他心头忽有些疲倦,如今回到起点,就此斩断一切倒也是极好,“父皇……” 叶祁话音才起,便被太子出口截了断,“父皇,燕国公主与弟弟甚为相配,依儿臣看,不失为一段金玉良缘。” 明昌帝看着大儿子目光恳切,心头倒一时不知该如何来抉择,若是叶延没有伤了腿脚,他又何须这般思虑,燕国公主必然会嫁给太子,可一国国君又如何能是残疾之身,这传扬出去,岂不是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看着叶延如此纯善,明昌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这赐婚的话,他微微思忖了一瞬,转而便到:“男女之事素来讲求情投意合,燕国公主身份尊贵,婚事便由燕国公主自己来选吧!” 这不单单只是一门亲事,更多的代表了日后朝堂的大方向。若是由他来赐婚,未免显得有失偏颇。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能被他人猜到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太子废还是立,他心里也还在为难…… 父子三人一同用了膳之后,明昌帝便回了勤政殿处理公务。 叶祁和太子又在清宁宫坐了一会儿后才离开,清宁宫附近的小路上,两人才走出没多远,便听有个甜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留步。” 这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太子微微侧过头,正巧瞧见了叶祁僵住的身形,旋即便对着身后的侍从沉声吩咐道:“走吧!” 见哥哥要走,叶祁便也要跟着走,却见绯棠竟直接跟了过来。 他的步子本就大,绯棠追着有些吃力,听着耳边那细碎的脚步声,叶祁不禁放缓了步子。 她走至他身边,对于他这冷然的态度,倒也浑不在意,反而眼底还带出了一丝明媚笑意,如清露般耀眼自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殿下……” 叶祁顿住了身,却没有看向她,她也不恼,眼角眉梢反而还带着未减的笑意,“前几日多谢殿下相救……” 叶祁仍旧冷着脸,那日都怪他一时冲动,仔细想来委实不该,她就算掉到了水里,又关他什么事儿,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救也总会有人去救…… 绯棠从怀中中掏出了那枚香囊,双手递到了他的身前,一双澄澈的桃花眼眸脉脉含情,带着几分妩媚几分娇憨,“这是谢礼,还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叶祁依旧一言不发。 有片刻的寂静,见叶祁不语,绯棠咬了咬唇,那双手却还是倔强的不肯放下。 他的目光甚至都未瞧向她,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温度,说出口的话,更是顶伤人,“公主无须言谢,那日就算是宫侍落入水中,本王也会亲自相救。” 听了这话,绯棠那双手终是垂了下去,望向他的眸子,霎时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说就算是宫侍落入水中,他也会亲自相救…… 竟是她想错了吗?可明明上一世,他从未对她有过这般的疾言厉色。 看着叶祁离开的背影,她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转而便将那香放在了柳月手中,眸色是难掩的黯然,“扔了吧!” …… 太子便等在前方不远处,瞥见弟弟神色无异,也没有再多询问,便同弟弟一同朝着宫门口走了去。 然叶祁到底是有些绷不住了,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她那句话,什么叫扔了吧?他不收就要直接扔了吗?!他不过才说了一句重话,她就要直接扔了? 他想了又想,憋了又憋,终是有些忍不住的停下身说道:“皇兄,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向父皇禀报,皇兄莫要等我了。” 太子看着他,目光却是意味深长,应了声好。 见弟弟又折了回去,太子望着他那背影若有所思,良久,嘴角才浮出一丝笑意,方才便见弟弟心不在焉,这么一瞧,果然有问题。 能不顾一切的下水相救,这明明是本能啊,不管如何否定,如何不愿承认都无法更改的本能。 只是他不知,这才不过短短几日,为何弟弟就和燕国公主扯上了联系,倒着实古怪。 夜幕西垂,绮绫殿内,安乐公主躺在榻上,想到今天白日里在清宁宫附近见到的那一幕,心头越想疑狐越深,想着想着她忽然跳了起来,“不对!誉王哥哥和嫱嫱之间一定有问题!” 第12章 锦帕 因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是瞧那架势倒像是一副郎无情妾有意的局面,心头有些疑惑什么时候五公主竟对誉王有了情谊…… 安乐公主想了一瞬,忽的有些恍然了,是了,必然是因为那次的落水和同泰寺之事。五公主年纪轻轻,难免对皮相出挑又多次出手相救的儿郎心头萌生了好感,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还是不禁有几分失落,她总以为五公主会嫁给她的哥哥,成为她的嫂嫂,谁知如今却换成了誉王。倒也不是誉王不好,只是她总觉得她难得看中了一个嫂嫂,却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家的…… 再一想到母妃前几日嘴里不停念叨的黄梦清,她这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他的哥哥模样品行皆样样出挑,那么一个女人如何能配的上,何况,就黄梦清那小肚鸡肠又善妒不容人的样子,她都直接预感到若是黄梦清嫁了过去,日后整个宁王府怕是都会成为笑柄。 见安乐公主在发怔,一旁的侍女菊儿不由出声问道:“公主,发生了何事?” 安乐公主一双杏眼盈润透亮,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想到方才五公主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菊儿又善解人意的说道:“公主无须忧心,五公主定是还没有发现宁王殿下的好,这才迷了双眼。” 安乐公主到嘴边的话顷刻间便化成了一声叹息,“算了,姻缘天定,勉强不得。”哥哥和五公主注定有缘无分,她只是觉着有些可惜。 菊儿又不死心的劝道:“凡事都是事在人为,公主既然有心,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安乐公主闻言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看向了她。 菊儿生的清秀,笑起来时霎为讨喜,她一边为安乐公主铺着床褥,一边说道:“红英姑姑说过,在男女之事中,总得有主动的那一方,凭着各种因缘巧合,两人相处的久了,熟了,这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安乐公主一时越听越困惑,猛的一听,似乎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菊儿又接着说道:“前不久,五公主不是送给公主一个香囊?公主何不把他转手送给宁王,有了五公主迈出的第一步,这后面再发生些什么,自是自然而然。” 安乐公主一听旋即便否道:“那怎么行,这是五公主亲自送来的……” 菊儿又道:“这自然是不妥,可是公主,宁王若是见到五公主主动示好,这能没有个礼尚往来吗?” 安乐公主想都未想见拒绝道:“这不行,若是被嫱嫱知道,她一定会同我生气的。”说到此,安乐公主不禁又道:“往常见你都没这么多主意,怎么今日心思竟这么活络?!” 菊儿忙转开了身,避开了安乐公主的目光,“奴婢还不见是公主在发愁,这才想着要如何才能帮公主解忧。”说罢,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委屈,“香囊既不便送,公主何不寻个它物,来一个巧遇。” 安乐公主看着听她这话,思忖了一番,心头忽然来了主意。 …… 这日,下了早朝,一众大臣才从金銮殿散去,玉阶上,便见宁王和几位大臣并肩而行,忽吹来一阵风,便见宁王怀中的手帕登时掉落,好巧不巧的便掉在了叶祁的身前。 宁王见此忙示意手下侍从去捡。 而后便听有大臣在一旁说道:“宁王殿下这帕子倒是别致,不知是哪位红颜知己相赠。”那是一个莹白的绢帕,一角绣着一株兰草,清新又透着雅致。 另一大臣道:“帕子上这兰草倒是绣的精致,看这针法倒不像是我大梁的东西。” 有大臣不禁讥讽道:“不知刘大人何时竟对这针法有了研究?” 被唤作刘大人的大臣,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看家里夫人做的多了,自然便了解一二……” 宁王在一旁适时笑道:“让各位见笑了,不过是一位故友所赠。” 叶祁对此却太熟悉了,那是她的东西,他竟不知,她何时倒和宁王成了故友。 …… 白日里,绯棠便在福康宫随着老嬷嬷一同学习规矩,几日下来,所见之人除了福康宫的人,一些来请安的宫妃,便就是安乐公主了,日子出奇的平静。 这日午后,才用过膳,四下里静悄悄,柳月去寻了其他的宫侍,屋内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谁知没过一会儿,便见有个小宫人来传话,说是明晚子时,誉王相邀,请她在小荷塘边相见。 绯棠微微怔了怔,只觉得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档子事,看着那小宫人,她也不熟识,一时心底有些疑狐,旋即便猜想,此人多半有问题。 可她在大梁的后宫中,既不涉及党争,又不涉及争宠,按理来讲,该不会有人刻意针对她,且她和叶祁现在的关系并不亲近,若是故意想针对她,也断断用不着打着誉王的名号来行事。 但是,若万一真是叶祁…… 夜色静静,福康宫位于西北角,离小荷塘并不算远,她一手提着宫灯,宽大的衣袖内藏着一个短匕首,她每一步都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在仔细打量着周遭的动静,行至小荷塘附近,她并未未直接走过去,反而是先躲到了古树后。 荷塘边并没有人,过了许久,她才看到有三五个太监冒了出来,急的有些不知所措,她这才恍然,心头有几分失落,果然不是叶祁。 也对,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又如何会主动相邀…… 她又等了等,见那些宫人没了踪影,她才准备离开,她的身形本就轻,此时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便越发的没有动静,因心头想着事,一时竟走岔了路,狭长的宫道上,直到走到尽头,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里同她见过的那些宫殿有些不同,墙上锈迹斑驳,墙边还有杂草丛生,甚至就连那高悬的匾额都有些歪歪扭扭,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走,全然是一副残旧破败之相,同她前些时日见过的金碧辉煌,恍若有着天壤之别。 匾额有些生了锈迹,她将宫灯往高举了举,借着微弱的灯光,才依稀看清匾额上的大字,静芳宫。 宫门半掩,里面还燃着烛火。 绯棠四下里看了看,正想着抬脚便走,却又不知该走向哪个方向,宫中甬道这般相像,若是漫无目的的走,只怕今晚就要直接困在这甬道上了,若是运气再不好,只怕还会碰到方才那几个小太监。 思来想去,她轻轻扣了扣宫门口的铁环,因为年久未动,那铁环早已钝的扣不起来,她只好冒昧的进了门。 一进去绯棠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比门口外还要糟,如今御花园和其他宫花开的正盛,可这里却是分毫颜色也无,她站在院子里微微打量着四周,心头还在猜想着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正在这时,屋子里的人像是觉察到了外边的动静,随后便见有人迈着步子出了门,“谁?” 她顺着声音瞧去,这才发现,那人正是前不久在尚衣局遇到的那个受欺负的小宫女,小宫女见她也是有些意外,知道她并非坏人,旋即便露出了一丝笑来,微微行了一礼,“见过五公主。” 说话间,殿门口的帘子被人轻轻掀起,只见是个年约四五旬的女子,穿着一身洗的发旧的宫装。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面色更是有些枯黄瘦削的不成样子,她那眼窝微微有些凹陷,本是呆滞无神的一双眸子,却在见到绯棠的一瞬,怔了怔,旋即焕发出了一丝别样的光彩,眉目间尽是震惊,嘴边不自觉喃喃道:“瑾瑜……” 许是因为许久不成开口说过话,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她的声音并不大,但绯棠却听的足够清晰,绯棠看着她,眸子不由睁大了几分,瑾瑜,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她如何会知晓? 小宫女见状忙在一旁说道:“娘娘您又糊涂了,这是燕国来的五公主,才入宫不到半个月。” 如嫔转瞬间神色便又恢复如初,又是那恍恍惚惚又痴痴傻傻的呆滞目光。 绯棠心底却疑惑更深了,天下间名字相似的何其之多,可那位如嫔却在见到她后,唤了娘亲的名字,她和娘亲有七八分相似,她很确定,这个如嫔必定与她的娘亲熟识。 她和娘亲一直生活在燕国,从未来过大梁,但在大梁的后宫中,却有娘亲的旧时…… 她一时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也知今晚并不是说话的时机,当下便又和那小宫女说了几句话后,便准备问路回去,小宫女见绯棠人生地不熟,执意要送她一段路。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再一回到福康宫时,已是五更天。 白日里空闲时,绯棠想到昨晚的事,不由向福康宫的老嬷嬷们打听起了如嫔来。 几位老嬷嬷一听如嫔这个名字皆不由轻叹了口气,只道这位如嫔实在可怜。 昌隆二年,朝廷采选,后宫广纳妃嫔,如嫔因此入宫,被选中侍奉在皇帝身侧,恩宠甚盛,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在三皇子死后,她便患上了失心疯。 那一年,江北一带闹饥荒,孝贤皇后故去,三皇子病逝,如嫔患上了失心疯…… 祸不单行,明昌帝无心后宫之事,后宫管辖权便全权交到了德妃手上,如嫔患了失心疯后,在一次宫宴上抢了二皇子,又动手伤了宫女,德妃不得已只好将如嫔关入了静芳宫,一关就是十多个年头。 听了如嫔的境遇,绯棠便有些按捺不住的想去再看一看如嫔,午后,万籁俱寂之时,她寻了个借口便出了门,正准备去静芳宫,谁知半路上却意外碰到了宁王。 见到宁王,绯棠有些错愕,本想绕道离开,谁知却被眼尖的宁王给唤了住,不得已,她只好顿住了身,微微行了一礼,“见过宁王。” 微风吹来,吹起她鬓边乌黑的碎发,更加显得美人娇柔纤楚,我见犹怜。 宁王看着她,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五公主快请起。”今日宁王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衣,绣着天水碧的暗纹,腰间系着玉带佩玉,愈发显得身姿颀长,风姿翩然。 绯棠垂着头,有些摸不清他唤住她是何意,而后便又听宁王笑道:“这可是五公主掉的锦帕?” 绯棠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手帕上,面上不禁生出了几分困惑,这自然是她的东西,可如何会在宁王的手上?她自问并没有这般粗心到连贴身的帕子丢了都不自知…… 她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如蝉翼般垂着,当真是客套的不能再客套,“不知殿下是在何处拾得的这个帕子?” 第13章 画作 宁王却未置可否,反道:“既是公主的,那便正好物归原主了。” 绯棠顺势接过,见宁王不答,便道了声谢。 她微微行了一礼后,便准备离开,谁才走了没一步路,便听宁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闻五公主精于作画,本王前几日正巧得了几幅燕国的山水图,但却不知是真是假,不知可否能请公主来帮本王分辨一二?” 绯棠闻言有些错愕,只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好生奇怪,明明在旧日中不曾有过这么多的细节旁支。未免多生事端,她旋即便说道:“殿下说笑了,臣女仅仅只是略知皮毛。” 燕国和大梁常有商贸往来,何况这还是在天子脚下,找几个懂行的燕国人又有何难呢! 宁王却像是听懂了她这画外音似的,“公主何必谦虚,此事原也不该来叨扰公主,只是本王请来的几位懂行之辈各执一言,难有断论,本王无奈只好请公主相帮。”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饶是绯棠本无心参与宁王之事,却也不得不收下了画,应了下。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她也不便再去静芳宫,只得又原路折回了福康宫。西偏殿,柳月见绯棠怀中抱着几幅画卷不由好奇问道:“绯棠这是什么?” 绯棠有几分郁闷的瞥了她一眼,“毒药。” 柳月:“……”什么东西? 她将那些画卷放在了桌几的一角,而后微微揉了揉额角,顿了顿又补充道:“柳月,这几幅画要好生保管,不准任何人碰。” 她的娟帕跑到宁王身上就很蹊跷了,宁王又特意请她来帮忙鉴画就更蹊跷了,思及此,她从衣袖间掏出了那枚娟帕端详了起来,能从她这里不动声色的拿走她的东西,必然是亲近之人,难不成福康宫中竟也有宁王的人? 眼下一时她虽猜不到宁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凡事多小心一些总是不会错。柳月看着绯棠这副样子也没有再多问,只轻声应了下。 这日一大早,便见安乐公主神色恹恹的进了门,一见到绯棠就挽上了她的手,假装啜泣道:“嫱嫱,母妃昨日又来刁难我了,母妃说要我三日内画出一副春日图,若是我画的不讨父皇满意,就要罚我抄佛经,嫱嫱,你一定要帮我……” 绯棠看着安乐公主,一双澄澈的眸子仿佛直接看到了她的心里,“说吧,怎么帮?” 安乐公主见状也不再遮掩,放眼瞧去,脸上哪有半点泪花,她脸上带出几分讨好的笑意,“咱们一起画。” …… 桌几旁,两人并肩而坐,看着空空如也的宣纸,过了一瞬,安乐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嫱嫱,母妃说要以春日为题,你说我该画些什么好?”花草鸟树这些委实没意思了些,顿了顿,她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对了嫱嫱,你说我画一幅街市图如何,百姓和乐,国泰民安,父皇一定会喜欢!” 绯棠略微思索了一番,街市图当然可以,只是街市是何等的繁杂,来往行人,街边摊贩,楼宇亭台……能够画出一角便已是十分的不易。 安乐公主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而又有些自暴自弃道:“嫱嫱,咱们不如现在就开始抄佛经吧!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绯棠:“……” 左右也逃不过,但比起抄那枯燥无味的佛经,她还是更想来作画,只是该画些什么,确实要好好来想一想,想着想着,绯棠忽而来了主意,旋即便说道:“不若画一幅乡野图,春草初升,屋舍俨然,村民怡然自得,这便是最大的国泰民安。”简单又不失意趣。 安乐公主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乡野长什么样子呢?我没见过。” 绯棠:“……” 有了大方向,两人再作起画来便简单多了,绯棠凭着幼时的记忆,一点一点在教着安乐公主来画,画着画着,安乐公主便对绯棠佩服的愈发五体投地,然后不由深深的感慨了起来,同样都是公主,同样都是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为何人家就知道的那么多! 见两人画的专注,安乐公主的小侍女菊儿不由为两人端来了两杯热茶,“公主,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安乐公主正画的专注,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会有人过来,此时听闻有人在唤自己,这才觉得确实有些口渴,她抬起头,伸了伸懒腰,谁知这手还没等伸开,便一不小心打翻了菊儿手中的热茶,茶壶朝下落,茶水顿时倾数洒向了书案。 安乐公主被吓得顿时清醒了,看着自己画了半晌的画染了水渍,急的一下子便跳起了身,用衣袖擦了又擦。 绯棠倒是镇定多了,忙吩咐宫侍来擦拭,趁着间隙,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挪到了一旁,却在这时才看清,恰好宁王送来的其中一幅画也被水打湿了。 她展开画卷一看,果然画中有一处已微微起了皱…… 这些画她还没来得及去看,这其中一幅就已经被她给破坏了,她的脑中登时便有一个念头闪过,一切或许并不是巧合,而是宁王刻意为之? 她打量起一旁的菊儿来,见她神色惊慌,更是有些肯定了这一想法。只是,画都已经毁了,她又要如何来赔给宁王呢? 见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安乐公主埋怨了菊儿好一番,最后才不得不认命的打算再重新来画一幅春日图。 一切收拾妥当,安乐公主才拿起墨笔,一侧头却瞧见绯棠还在盯着一幅卷轴发怔,心头不禁有几分愧疚生出,“对不起嫱嫱,都怪我……” 绯棠回过神,暗自打量了菊儿一眼后,面露惋惜的说道:“宁王殿下送来燕国的画作要我鉴别,只是可惜如今还未看便先毁了。” 安乐公主一听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不由松了口气,“这有什么,回头让哥哥再买一幅便是!” 绯棠又道:“若真是名家真迹,便是千金都难求的。” 安乐公主想了想,不由又责怪起毛手毛脚的菊儿来,“菊儿,你说说该怎么办?” 菊儿吓得登时便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已是为时已晚,菊儿一边求饶一边颤颤巍巍道:“公主何不临摹一幅送给殿下?” 这个点子安乐公主一时倒是没想到,又见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转而便对着绯棠问道:“嫱嫱你以为如何?” 绯棠打量了菊儿一眼,“如此也好。”她倒要看看,宁王要做什么…… 天色渐晚,此时在东宫的温凉阁中,听到手下人来报,太子面上也不由得微微泛起了一丝疑惑,宁王讨好燕国公主无可厚非,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娟帕是女子贴身之物,又如何会轻易的就给一个男人?还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暴露?果真是不小心吗? 何况,他前几日还看到弟弟与那燕国公主有牵扯,他总觉得燕国公主并非轻浮之人…… 他望着天边的浮云,目光有些渺远,“密切留意燕国公主的动向,宁王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 一连两日,安乐公主都赖在了绯棠这里,安乐公主画了一幅又一幅的春日图,绯棠则在临摹着被弄湿的那幅画。有了前日的教训,这几日殿内的宫侍都十分的安静,不敢上前来打扰。 两人差不多是同时落笔,安乐公主看着她那几幅画,一时有些犯难,不是这幅画的这一处不好,便是那一幅画的这一处不好,看来看去,倒不知究竟该选哪一幅才好,挑了半晌,最后才选出了一幅比较满意的来。 绯棠这边到没有去想这么多,只是在想,待下次宁王来福康宫请安时,便将这些画归还于他。 才下过雨,空气格外的清新,天空碧蓝如洗,绯棠才出了偏殿,正准备去给太后请安,一转弯便瞥见了宁王的身影,她想着,这些画在她这里也是麻烦,还不如尽早归还宁王,便差柳月回去取了画。比起其他的地方,她倒觉得只有在太后的宫中见面才最是妥当。 宁王因还有其他事物要去见明昌帝,进了正殿只匆匆请了安之后,便出了门,迎面正巧见到了绯棠。 绯棠亦是瞧见了他,微微弯了身子行了一礼。 正巧这时,柳月也抱着那些画急匆匆的赶了来,宁王风姿翩翩,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走了来,“五公主不必多礼。” 绯棠垂着眸子说道:“经过几日比对,臣女发现画中有多处细节与颜行之其他画作不符,故而认为这几幅画并非是颜行之真迹。” 她身为五公主身边的伴读,画功虽不及五公主出众,但经过一些耳濡目染,对这些名家名作也了解一些,更可况,这几幅画的真迹恰好存于燕国皇宫之中,她还曾亲眼见过。 宁王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禁带出了几分赞许,正想再和绯棠讨论一番作画的见解,便见迎面走来了几位宫妃,他到嘴边的话锋一转,“多谢五公主,五公主若是日后有需要本王相帮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左不过是客套,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绯棠便示意柳月将那些画卷递给宁王的侍从,谁知正在这时,宁王那小侍从不知怎么的,腿一软霎时便摔在了地上,那些画卷一时滚的七零八落。 慌乱中,绯棠只见散在地上的山水图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幅男人的肖像,那幅画被挡住了一半,只露出了半截墨色的衣袍,体型修长又匀称,在这水墨渲染的丹青中甚为夺目。 绯棠瞧着不由一怔,女子私藏男子的画像,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宁王意图为何,想到此,她心底忽的升出一丝不安,拳头攥的一紧。 柳月瞧着也是一怔,这明明不是她们的东西,却为何会混在这些当画中,看着眼下的情形,她心头有些内疚,早知道会这样,她来之前一定会仔细看看。此时暴露在众人前,当真是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宁王正是盼着这一幕,所以他特意挑了人多的时辰来问安,他心底暗笑,面上却丝毫未显,“还不快帮五公主把画捡起来。” 身后的侍从正准备作势去捡,便见已有一位宫妃率先顺手拾了起。 那宫妃将画举在身前,微微打量了一番,嘴边旋即脱口道:“这不是誉王殿下吗?” 第14章 宫规 绯棠听了满是意外,但比绯棠更意外的是宁王,此时他面上虽还神色自如,可宽大的衣袖下那布满青筋的手,早已泄露出了他心底的愤怒。 几个宫妃一番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后,再一抬头看向绯棠时,目光中纷纷多了几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原来燕国的民风竟这般奔放,看上了哪个男人便会偷偷画出画像,借物思人也便罢了,居然还敢拿出来如此招摇。 看着几位娘娘打量轻笑的目光,柳月的脸霎时便涨的通红,她憋了又憋,脑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个念头,她何不去承认这其实是她私藏的画,毕竟和堂堂公主相比,一个小宫女的名声简直是不算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谁知却被绯棠给轻轻拉了住。 柳月侧头望过去,见绯棠云淡风轻,只好顿在了原地。绯棠向来比她聪明,在燕国时便是她处处帮她,想是绯棠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还不待那些宫妃再说些什么,便见宁王已示意手下人捡起了地上其余的画,先一步说道:“多谢端妃娘娘,这是本王要拿给三皇叔的画,未曾想还未拿给三皇叔看,便先被娘娘过目了。” 端妃半信半疑,“穆王要誉王的画像何用?” 宁王从容不迫道:“六弟如今尚未娶亲,三皇叔心急,私下里便为六弟选了几门亲事。” 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端妃一时也没再多言,将那画递给了宁王身边的小侍从后,便随着其他的几位宫妃一同去正殿请了安。 见几位娘娘要走,绯棠和柳月忙行了一礼,直至不见了人影才起了身,也来不及再去看宁王的面色,只道了谢后便匆匆离了开。 回到西偏殿,见四下里无人,柳月将房门带了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绯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你如何知道宁王一定会帮咱们说话?” 绯棠看着她,思绪却有些飘远,宁王事情败露,自会出言替她解释,只是,到底又是谁换了她的画呢?为何又偏偏换成了叶祁?不过她唯一确定的一点便是日后当需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她又细细叮嘱了柳月一番,才坐了没多久便见崔嬷嬷来了,柳月对着绯棠投了一记可怜的目光,便默默退到了一侧。 崔嬷嬷讲些那些规矩讲的极细,今日讲的便是大梁的饮食之道。放在平日里,绯棠大多时候都在细细聆听,只有当老嬷嬷问起她时,她才会出言答复,可自从那日见过如嫔后,她这心底便总是不经意的想起她的娘亲来,比如此时崔嬷嬷讲起大梁多食面食,凡是大梁的人皆会做各种各样的面食时,绯棠就出了神。 燕国人多食粟米,鲜少吃面食,更不要说去做各种花样了,可她的娘亲却会给她做好吃的梅花汤饼、红枣薏米蒸饼和种类繁多的胡饼。 娘亲明明和她说过,她的祖祖辈辈都是燕国人,从未离开过燕国远行。过去她未曾有过丝毫的怀疑,可如今她这心头的疑惑简直是太多了。 崔嬷嬷讲的滔滔不绝,一回过头,却见绯棠在出神,她不禁轻咳了一声,“不知老奴方才所言,五公主有何看法?” 绯棠闻言这才看向了老嬷嬷,她微微顿了顿,便说道:“方才嬷嬷说到汤饼,属湘江一带最为出名,因那里……” “……”见绯棠说的这般齐全,崔嬷嬷心头不禁连连反问,五公主方才明明就是在走神,难不成竟是自己看错了? 回到了宁王府,想到今日在宫中的种种,宁王不禁越想越气,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竟为他人做了嫁衣,他这胸口便愈发憋闷。 美人芳心暗许,一着不慎被人发觉,多好的一件事,甚至他都已算计好,若是消息散了出去,该如何去对父皇讲。结果画像却被人掉了包,他不禁又想起了同泰寺那场意外,也是被誉王英雄救美。 他先前只觉得碍事的只有太子,何曾去留意过誉王,可事到如今,叶祁却屡屡坏他好事,他若是再不做些什么,简直是难消心头怒火,他眼底微微闪过几分思量,对着手下侍从吩咐道:“如今西境太平无事,父皇早有意传召平西大将军归京,永宁县主身娇体贵,不若先行派人将县主接入建安,你且去给母妃传话吧!” 侍从在旁微微愣了愣,想到誉王和永宁县主从前那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流事,嘴角忽的勾出了一抹笑意,“是。” …… 床褥都已收拾妥当,端妃坐在铜镜前,卸下了钗环耳珰,还在由着身后的小宫侍捏着肩膀,便见另一个宫侍进了门,恭声道:“回娘娘,穆王今日未曾入宫。” 端妃保养得当,如今虽已过了四旬,面上却仍未见老态,久居深宫,让她凡事都多留了一个心眼,她不过闲着无事多问了一句,谁知竟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她唇角霎时勾出一抹轻笑来,一时倒觉得这些小辈的事也格外有点意思,若这画当真是燕国公主的,宁王又如何好心的会替她遮掩,只怕是宁王对那公主起了别样的心思。 后宫关系前朝,她因只有一女,又处处谨小慎微,这么多年才能在后宫中相安无事,可近来,看到襄嫔的下场,她心底忽的生出了一丝畏惧。户部侍郎获罪入狱,家族倒台,德妃毫不留情的便和襄嫔撇清了关系。 襄嫔私下里为德妃做了那么多的事,结果最终还不是成了弃子。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或许下一个被拉出来挡罪的便是她…… 她侧过头对着身旁的宫女缓缓说道:“将今日所见之事悄悄散出去……”今日在场的人那么多,她倒要看看德妃母子如何来堵住悠悠之口。 这几日誉王府的访客日渐增多,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一时都来串了门,这让叶祁有些头疼,父皇不过是命他主持殿试,便引来了这么多人的阿谀逢迎。 这厢才送走了静乡侯,便又收到了几位大人送来的拜帖,他将帖子扔在一旁,揉了揉额角。 屋内骤然静了下来,一旁的侍者为他换了盏热茶,他才饮了一口,便见有侍从进来通传,说是镇北将军派人来传话,今晚申时三刻,临风楼有请。 临近傍晚,万家灯火渐渐燃起,少了几分白日里的人声鼎沸,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明沧江畔,微微习习,带来阵阵凉意,吹的人十分舒坦。 这左近有一间歌舞坊,叶祁和虞宋坐在一个包厢内的木窗旁,不时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临风楼的酒远近闻名,常常引得无数宾客流连,加之其临江而建,坐在楼中便能俯瞰小半个建安城,更为其添了几分独到的韵味。 不消一刻,酒菜便已上桌,虞宋自顾斟了两杯酒后,便道:“这次途经江左一带,听闻有位老先生医术精湛,昨日老先生被接进了京,你可要见一见?” 叶祁闻言,一杯酒便已下了肚。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旧日中,几个大夫轮番诊治后,哥哥仍不见好转,此后便愈发忌讳就医。旧日里,他带着老先生入东宫,结果连面都未见到便被赶了出来。 他微微思忖了一番,直接送去不妥,那他何不换个法子,故而问道:“老先生在江左可有亲眷?” 虞宋没有摸清他的意思,顺口道:“听闻老先生一家遭遇水患,如今只剩下老先生和一个孙女。” 他略微沉吟后道:“自是要见。”不光要见,他还要将两人送入东宫。 哥哥心善,若有孤儿老幼无家可归,自是愿意收留的,只要留在身边,便总有时机。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屋内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疼,两人便出了临风楼,看着眼前的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虞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说道:“对了,你可听闻永宁县主要回京了,陛下还差了我军中的副将亲自去接……” 叶祁闻言一怔,虞宋瞧了瞧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军中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回府的马车上,凉风透过车窗传来,让他的头脑一时十分清醒,恍惚又想起了旧日之事。倒不是对永宁县主如何,只是又一次想起了她,一向乖顺的她,因为永宁县主第一次和他发起了小脾气…… 只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永宁县主不该这个时候回来…… 翌日,才下了早朝,叶祁正准备去给太后请安,谁知还没等走到福康宫,便听有几个小宫女在说着闲话,他本无心去偷听,可在听到了燕国公主这几个字后,不禁顿住了身,停在了花丛后。 “你说燕国公主私藏誉王的画像,这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这可是碧荷亲眼所见,怎么会有错!” “这位公主胆子也太大了些,这才来了多久?” “就是,听闻燕国民风彪悍,到底是蛮荒之地出来的,这般粗鄙不知羞,才入后宫便这么不安分……” “可我见那位公主性子很是温顺,平日里多数时间都安安分分的待在福康宫,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生得那样一张脸,就注定不会是安分的主,那一脸的狐媚相,简直……” 小宫女的画还未说完,赫然便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锦衣玉袍的人,光是那周身的气度,就吓得她不敢抬头,登时便跪在地上,“见过殿下。” 叶祁连瞧都未瞧向那两人,眉目间尽是冷峻,化不开的冷意萦绕,“妄议主子,依照宫规该如何处置?” 跟在他身后的程风在旁恭声道:“回殿下,妄议主子仗责三十,并罚三个月月俸。” 叶祁又道:“不分尊卑,言语粗鄙,又该如何?” “仗二十。” 叶祁:“连犯数罪呢?” 程风不假思索道:“ 仗三十并罚入掖庭,贬为奴役,永不得出掖庭半步。” 叶祁声音淡淡,“既然如此,便依宫规处置吧!” 几个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可却见叶祁连步子都未曾停留,正如传闻中的一般无二,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 看着这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就要贬至那最苦最累的地方,程风心里忽的生出了一丝怜香惜玉之情来,他别开了眼,对着其他的小宫侍吩咐道:“带走吧!” 几个小宫女不过是随口多说了几句,在这宫中简直随处可见,他们殿下罚的也委实重了些,不过他也理解,杀鸡儆猴嘛,错就错在这几个小宫女居然顶风作案。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他们殿下什么时候竟这么好心的管起闲事来了? 第15章 解释 今日天色甚好,入了福康宫,叶祁正准备去问安,结果却在进门时才发现绯棠正巧也在,他旋即有些别扭的移开了目光。 近日宫中关于五公主的传闻可不少,叶祁鲜少来后宫,都被他听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久居中宫的太后了。可眼下太后对是对此事却是恍若未闻似的,反而还十分热络的招呼着叶祁坐了下。 太后眉目间尽是祥和,一身的素色宫装映衬的其愈发慈爱柔和,见叶祁坐稳了身子后,对着叶祁笑道:“近来朝中事物可多吗?” 叶祁沉声道:“劳烦皇祖母记挂,一切都是老样子。”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回答,太后微微颌了颔首,又道:“这便好,那今日你可得空?” 叶祁一时有些没猜透老祖母是何意,只得如实道:“今日还要帮皇兄处理政务。” 太后又微微颌了颔首,接着笑问,“那明日呢?” “明日要处理殿试一事。” 太后又点了点头,好脾气的接着问道:“可紧急吗?” 叶祁心头泛起一丝犹疑,可又想他这祖母又不会害他,许是有什么事要他相帮也说不定,便说道:“不急。” 终于问出了想听的答案,老太后长舒了一口气,“五公主才来不久,明日你既无事,便陪着嫱嫱出宫去走走吧!” 叶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绯棠亦是一怔,到此时心头才恍然,就说怎么自她迈进门时,太后看她的眼光就有些不同于寻常,想到太后是出于好心,绯棠的面上忽的飘出一丝窘迫来,她的目光微微瞧向了叶祁,见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心底登时便多了几抹丝丝扣扣的怅然,她垂下眸子,在一旁善解人意道:“太后娘娘,殿下公务甚多,嫱嫱便不多叨扰殿下了。” 他既不愿,又何必去勉强。 太后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出去走一走,莫要像哀家,年纪大了,再想出去也走不动了。” 老太后一环扣一环,摆明是想让他来作陪,只怕他说什么,他的皇祖母都能找到各种理由要他相陪。更何况话都已说出口,如何都不好再收回,叶祁也只好遂了老祖母的愿。 他又在这里坐了坐便离开了。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看人是一看一个准,此时见孙儿离开,绯棠那飘远的目光,太后就知道,她的心恐怕是早已不在此了,当下便说道:“哀家身子有些乏了,都退下吧!” 绯棠闻言正好请了安,急忙跟了出去。 看着两个孩子离开,太后嘴边忽的轻叹一口气,但愿她这苦心没有白费。燕国公主前来和亲,公主的亲事她本不想管,可直到听了太子的一番话,太后心里到底是犹豫了。 太子说,他那弟弟早已认准了燕国公主,甚至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若是不想让弟弟孤独终老无儿无女,便只有五公主是最好的誉王妃人选。 太子还说,能让弟弟豁出性命,不顾众人目光的相救,必定是爱到了极致。 更何况,瞧皇帝那意思,似乎也有将燕国公主许配给叶祁之意,郎情妾意,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乐得来个顺水推船。 绯棠匆忙追了出去,却见叶祁已走出了福康宫,长长的宫道上,她喊住了他。 望着他那高高大大的背影,绯棠咬了咬唇,良久,话才说出了口,“那些传闻可是给殿下带来了困扰?” 她的声音柔柔低低的,好似已随着气息传进了他的心里,困扰吗?可他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看法…… 见叶祁不语,绯棠又道:“殿下若是不愿,我这便去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良久的沉默。就在绯棠以为他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之时,便见叶祁的声音幽幽飘来,“不必。” …… 一路上,想到叶祁方才的态度,绯棠还有些莫名其妙,回到了西偏殿,还在发怔间,便见柳月气鼓鼓的走了进来,见四下里无人,柳月忙将房门带了上,终于憋不住话了,“绯棠,你可知外边都在说什么?昨日里你为何不去直接解释清楚?” 绯棠看着她,思绪还完全没有回拢。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何况她如今的身份还是一国公主,那日的事流传出去,委实是有些丢了脸面,这明明是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的事。 或许因为他那冷冰冰的态度,让她总觉得他离她很是遥远;或许是因为那人不是宁王,恰好是他…… 她敛起思绪,脸上带起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来,“昨日那么多人在,又如何能辩驳呢!若是越描越黑,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柳月听着将信将疑,心头却在泛着嘀咕,她这心里怎么就觉着,绯棠压根就没想去解释…… 第16章 打赌 白云高悬,日光满地,一辆马车缓缓从宫门口驶出,向西市的方向奔去,两侧屋宇鳞次栉比,街边物什琳琅满目,古玩字画,泥人首饰……简直是应有尽有,行人负者往来不断,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只是透过木窗,绯棠都感受到了那股浓浓的热闹劲儿。 她一手微微挑着马车的帘幕,本想来仔细瞧一瞧这繁华如画的建安城,可看着看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马车前那挺直的背脊上。马儿缓慢又悠哉,他一身如墨长袍骑在马上,柔和的日光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辉,让他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她恍惚又想起了旧日在王府时的光景,旧日里他何曾对她这般疏远过…… 还在发怔间,便见马车已然停了下,街市不便驾马,她便依着小厮的指引下了马车。 一路无言,两人一前一后,虽离的并不远,可在这当中却好似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叶祁一言不发,绯棠亦然,搞得他们身后随行的程风和程景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在身后窃窃私语。 程风道:“太后娘娘要咱们殿下作陪,这用意当真是再明白不过,咱们府上冷清,若是多了一个主子,倒也是桩好事!” 程景有些犹疑,“可我看殿下这样子,似乎对五公主并无意……” 程风反驳道:“你懂什么?你可看见咱们殿下对谁热情过?” 程景挠头想了想,有些为难,“话也不能这么说……” 程风犹不过瘾的说道:“咱们来打个赌如何?就赌一个月的月钱!” 程景莫名其妙,“赌什么?” 程风神秘兮兮的凑近程景一番耳语,“就赌谁会先开口?我赌咱们殿下!” 随后便见程景咬了咬牙,“赌就赌,我赌五公主!” …… 旧日里,绯棠便鲜少出府走动,有数的几次,也都是有人跟着,不得不端着身份,委实有些拘束。如今重新来过,一时心境倒也有些不同,看着街边那些花花绿绿,鲜艳夺目的物什,她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可又顾及着叶祁,碰到有兴趣的,也只好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生恐又为叶祁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叶祁哪留意到了这么多,只是想着要早些结束,他也好早些回府歇息。街上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可看的,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玩的而已,哪有兵书好看! 他当然知道皇祖母在想些什么,可他若是轻易就让祖母如愿,只怕日后还会有更过分的也说不定。今日日头并不算热,暖风中偶尔还夹杂着一丝凉意,倒也十分舒坦,走了几步路,淡淡的清风中,鼻尖忽飘来一阵笼饼的香气,他不由向旁多瞧了几眼。 香味的源头正是前方不远处那热气腾腾的蒸笼,这般寻常的东西,他有多久都未曾见过了?上次见到是在什么时候呢?大概还是旧日里,同她在一处时,那么多的笼饼,她偏偏要和他分一个…… 卖笼饼的是一对年岁不大的夫妇,伴着清风,他们的声音不偏不倚的恰好也落入了他的耳中。 “娘子,今日卖完这些笼饼,咱们便也去德义坊瞧一瞧,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成衣铺,里边的衣裳你定然喜欢!” “那怎么行,我再去做一些来,咱们还可以多卖些银子。” “我怎舍得娘子这般日日操劳,东巷的王家也卖笼饼,可却不见王家娘子随他一同在外,抛头露面本是男人的事,娘子还是莫要再多辛劳,这里有我一个人便够了。” 那妇人眉眼带着笑意,“王娘子哪如我现在这般自在,能陪在你的身边,便是最好,若是什么也不做,整日只是盼着你回来,这才是真的无趣!” …… 叶祁听到这里,心头忽的有些难言之感,仔细一想,在旧日中,他又何曾这般与她一同出过门,更多的时间,他似乎都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王府。 等待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思及此,叶祁步子忽的一顿,几番踌躇,终是鬼使神差的转身说了句,“可要去那家成衣铺看看?” 绯棠抬头恰好对上了叶祁的目光,四目交汇虽只是一瞬,她的眼中已染上了一层笑意,“好。” 话音才落,便见程风迫不及待对着身边的程景嚷嚷了句,“我说什么来着!你看听我的准没……”话还未说完,余光便瞧见了叶祁投来的目光,吓得登时闭紧了嘴巴,垂下了头。 程风打算默默跟着走,却忽有些困惑,那家是哪家?为何要去成衣铺?他品了又品,随即恍然,殿下果真高明,这世间的女子哪个不喜欢穿金戴银,就说殿下待五公主是不同的,竟这般上心…… 程景犹有不解,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殿下会先开口?” 程风故作玄虚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程景摸了摸荷包,忽然觉得他这一个月的月钱花的好冤枉。 直走转个弯,再隔一条街,便到了德义坊,两人还未进门,便已望见了成衣铺内,各色各样的布匹绸缎陈列,让绯棠有些看花了眼,她侧头望向了叶祁,却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屋内一处,她不由得也随着望了去,目光所及正是悬在最中间的一匹大红的蜀锦,上面还刻有浅浅的云纹,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似乎很喜欢。 绯棠在旁善解人意道:“殿下若是喜欢,我来买给殿下。” 美人娇软的声音入耳,叶祁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看向绯棠,转而便背过了身,背对着她,声音轻飘飘传来,“不必了。” 看到那夺目鲜艳的红,像极了那一日的晚霞,他只是又想起了上一世,她嫁入王府时,也是一身的大红嫁衣,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不笑时亦是妩媚含情,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人比花娇,惹人爱怜。她的美并不浮艳,反而还带着几分旁人没有的沉静,勾的人移不开视线。 可再一想到,成婚那晚她那平静如水又不喜不怒的态度,似乎对谁都是如此,他这心里忽然很是不舒坦。 绯棠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还在发怔间,便见店掌柜已朝着她走了过来,面上甚是和气,“姑娘好眼光,那是本店新到的蜀锦,是一顶一的好,与姑娘这花容月貌最是相配,用来做嫁衣极好。” 嫁衣…… “……”绯棠忽的有些窘迫,她一时倒忘了,大红在大梁只有成婚时才会穿,而她刚刚竟还说要买给叶祁。 她环视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黛蓝的绫锦上,她上前几步,抬手抚上了那光滑的料子,嘴角弯起了一弯笑来,“就要这个。” …… 出了成衣铺,几人又走了几步,恰好行至一家茶楼,便进去歇了脚。 这家茶楼名曰品香楼,是建安城顶有名的茶楼,楼内不仅茶味清香甘甜,里面的说书更是锦上添花,最为关键的是,听书还不收额外的银子,这一时引得无数人的光顾。 几人迈进门时,茶楼内座位已所剩不多,随着店小二的指引,最后在楼上落了坐。今日讲的正是杨家将的故事,辽兵入侵雁门关,杨业父子率兵出征,绕背夹击,边关大战,辽兵死伤惨重…… 故事再寻常不过,甚至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但坐中众人只要一听到这个故事,还是听得十分投入,甚至到了精彩迭出时,还忍不住随之附和。 说书先生说的滔滔不绝,直至讲完雁门关大战后,才歇了下来,喝了杯茶,趁此功夫,便听坐中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杨将军忠肝义胆,只是可惜英雄总是薄命,被奸臣陷害当真可悲可叹……” “但愿我们的大将军莫要遭到小人的陷害。” “你这话说的,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大将军忠心耿耿,定然不会走杨将军的道路。” “我看陛下……” 见提到了朝中天子和重臣,说书先生忙灌了一杯茶,出口截道:“话说上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妄议天子,这可是说书的忌讳,此时,说书先生也顾不得歇息,便又开始接着讲起了书里的故事。 绯棠听着这话,思绪不禁又有些飘远。 大将军虞亭骁勇善战,她在燕国时,便早已听闻了虞延的名号,那是战无不胜的战神,燕国最有名的右安将军都曾三次败于他的阵下。 可惜,在旧日时,她并未见过这位大将军,只是闻名都令人闻风丧胆,不知该是何等的英武不凡。她还曾听闻,这位大将军的风评甚好,膝下仅有一子,年少便已战功赫赫;在夫人过世后,便再也未曾娶亲,这是何等的伉俪情深。 大梁太平无事,大将军多数的时间都在北营练军,除了作战之外,便鲜少参与朝中之事,可再一想到这位大将军最后的结局,绯棠心底不免轻叹了口气,都道文官难为,又有谁知道武官的难处,稍有不慎便会落得通敌叛国不忠不义的罪名。 果真是在朝堂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其他人是如此,叶祁亦是如此…… 她敛起心绪,为叶祁斟了杯茶,将茶盏推到了他的身前,眸中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殿下趁热喝。” 生活不易,只有她知道,如今他能坐在她身前,两人还能再次相见,有多难得…… 谁知叶祁却像是恍若未闻似的,目光始终落在那说书先生的方向,好似听的十分投入。 有了前边的几次接触,对于叶祁这举动,绯棠简直是毫不意外,可虽不意外,心头却也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她又为自己斟了杯茶,心思不在此,做事自然就马虎了几分,那一杯茶已经满了都未发觉,再一觉察到时,滚烫的茶水已经浇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有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那白皙娇嫩的手背,霎时便多了一片红渍。 声音惊动了叶祁,他侧头一瞧,眉头已不自觉的蹙了起来,下意识便想伸出手来仔细查看,却又在伸出的转瞬一顿,旋即便别开了头。 还是程风在一旁适时关切道:“公主可还要紧?” 绯棠忍着手上的酥麻感,明明是通红一大片,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硬是说了句,“我没事。” 程风瞥了眼叶祁,又瞧了瞧绯棠,忙推了推一旁的程景,“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医馆买些外敷的药回来。” 程景愣了愣,“哦。” 正巧这时说书声止,曲终人散,众人便也起身准备出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绯棠正想拦住程景,说自己没有大碍,谁知才起了身,便见程景已大步挤进了人堆,慌乱中,不知是谁一不小心将桌几上的瓷杯打翻,那白瓷杯“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声音甚为响亮,一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才从包间出来的都护将军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望了去,一眼瞧见的不是那打翻的瓷杯,而是站在一旁的女郎。 他瞬间便怔了住,眼眶一热,嘴唇翕动,“瑾瑜……” 第17章 相像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加之品香楼内杂音甚多,站在虞延一旁的几个副将一时反倒没有察觉到他们将军的反常,只是瞧着那人声嘈杂处,不由说道:“那可是誉王?” 今日他们休沐,便来品香楼热闹一番,同朝为官,如今见到誉王,他们若是不去打个打呼,实则有些不妥。 久久不见大将军发话,几个副将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得在旁提醒了句,“将军?” 虞延回过神,再一抬起头时,却已见叶祁已朝着他走了来,几人微微行了一礼,“见过誉王殿下。” 叶祁对这位大将军素来敬重,待他也相较待其他人亲厚了许多,他上前将虞延搀起,“大将军无须多礼。” 熟人见面,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听一旁的小厮介绍,虞延才知眼前的女郎正是燕国才送来和亲的公主。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绯棠,眼前的女郎和他记忆中的身影极为相像,不过眉宇间,倒少了几分柔顺,多了几分倔强。 这般年岁又这般相像,想必定是她的女儿,不难想到,她竟嫁给了燕国皇帝…… 看着刻在他心头多年的眉眼,就这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向镇定的虞延心头忽的有些恍惚,心头当真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出口,可到嘴边却又顿了住,大梁的将军和燕国的妃子是旧时,这话多少有些说不清。 他敛起心绪,良久,唇边才露出一丝笑意,也罢,只要她过得好,一切便都足够了,又何必去追问那些不必要的旁枝末节…… 又客套了几句,一行人便道了别。 绯棠看着大将军的背影,心头却有些疑惑,方才大将军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有些反常,明明是在看着她,却好似又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不过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又没有大碍,是以程风说要去医馆看看时,便被绯棠给回绝了,可几人走着走着,不知又怎么走到了一家医馆附近,来都来了,反正也闲着无事,便又进去看了看。 天色渐晚,一行人也回了宫,可不知怎么的,来时的那匹马不见了踪影,临时又找不到其他的马,没办法叶祁只好和绯棠同乘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宫门口,绯棠却并未急着下去,小姑娘目光清澈透明,如玉的面颊上泛起了一层浅粉,氤氲着一种朦胧颜色,俏生生的朝着他望了过来,一番话隔了许久才说出了口,“若今日是其他人,殿下也会亲自相陪吗?” 晚风微凉,月色皎皎,她从他身边而过,他的鼻尖尽是她的香。 * 夜色寂静,树影深深,将军府书房内还燃着烛火久久未熄,虞延端坐在桌几旁,望着墙上展开的那副画卷,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见屋子还亮着光,刘管家不由推门进了来,一如往常的恭声道:“将军,该歇息了……” 虞延抿了抿唇角,过了许久,才见他缓缓开口,目光中带着一丝飘渺,细看之下,却还隐着笑意,“拾安,我今日见到了她的女儿,你可知她们有多相像……” 刘管家闻言微不可见的一声轻叹,只觉得旧日里,将军和夫人的恩爱甜蜜还历历在目。他自幼便跟在将军身边,可谓是见证了将军的一切,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将军每日想的最多的,除了练兵,就是夫人…… 想到这么多年别人的府上都是儿孙绕膝,欢声笑语,而将军府却冷清的不像样子,刘管家心头一热,霎时便有些不是滋味,“将军若是惦记夫人,何不派人前去打听一番?” 虞延目光缓缓从画卷上收回,笑得有些云淡风轻,“天色不早了,回头歇息吧!” 他只当他与她的那些过往从未发生,便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 同样的夜晚,叶祁也是久久未歇,明明是在自己府上的书房,可叶祁却觉得鼻尖那香气如何都消散不去,脑中回荡的都是她那一句话。 若今日是其他人,殿下也会亲自相陪吗? 他会吗? 他当然会,皇祖母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何况,顺了皇祖母的心意,他也算是尽了孝道…… 还在发怔间,便听房门声响,随后便手下暗卫来禀报公事。 想必是丢了一个户部和亲信之后,恐因此事惹得陛下猜忌,这些时日里,宁王那边倒是十分平静。 可他知道,只要卫琮一回来,日子便不会太平。 他思忖了一番,对着手下人吩咐了几句后,他忽的想到了大将军今日那有些古怪的反应,虽只是一瞬,却到底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般的神色断断不该出现在大将军的面上。 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有些想不出,她会和大将军有什么渊源,那般失态的目光,断不会是一向孤冷的大将军该有的神色。旧日中,他知晓了她是裴桓的人后,便再未去深究她的身份,如今想来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再睁开时,他已恢复了迥然目光,对着身旁暗卫一番低语后,转瞬,那暗卫便已消失在了夜色下。 …… 翌日晌午过后,绯棠还在太后宫中陪侍,便听有宫女慌慌张张的传来消息,说是安乐公主和武安侯的四女打起来了。 起因竟是在凉亭石阶上,谁都不肯让路,争吵间,谁也没有占上风,两人便动起了手来。幸得宫侍来的快,急忙将两人拉了开,才不至造成更大的冲突。 福康宫内,只见两人衣衫脏兮兮的还沾着泥土,发丝更是十分凌乱,哪还有一丝一毫的端庄之态。两人各自站在一侧,那脸色沉的简直如十月的秋霜。 太后揉了揉额角,看着两人甚为头疼,“到底发生了何事?” 话音落地,却不见有一丝回音,安乐公主这边憋了又憋,这话到头来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那湘的武安侯四女便更是沉默了,那小嘴撇的,一看就还是在气头上。 安乐公主自幼乖张,一向都是她欺负旁人的份,想来必定不会吃亏;而武安侯的四女刘婧瑶,自幼便是出了名的顽劣狂妄,想来必定也不会受欺辱,两人凑到一处,还当真是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虽没问出话来,可太后心底却早已猜到了几分,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哪一句话不顺耳了,吵又吵不过,便谁也不肯让谁罢了。 一边是心头的宝贝孙女,一边是功勋卓著的三朝元老之后,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也不好多做惩处,便只是训诫了两人几句,之后又吩咐宫侍将两人带了下去,好好梳洗打扮,免得失了身份。 西偏殿内,安乐公主褪去了外衫,半靠在软塌上,任由绯棠上着药。安乐公主身上这伤,多半都是嗑的,除了此时小腿上胳膊上有些许的青紫之外,便是脖颈上有一些抓痕了。 绯棠给安乐公主上药时,安乐公主那面上还稍有不忿。 见房中一时寂静,又没有外人在,安乐公主这才终于憋不住了话,“嫱嫱,今日真是气死我了,你都不知道那个刘婧瑶说我什么,卫琮哥哥不过是随手送了她一把折扇,她就在那儿炫耀开了,不过就是一柄折扇,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卫琮哥哥还曾送给我他的手帕呢!一个折扇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乐公主说的滔滔不绝,可绯棠听之心底却忍不住一声轻叹。 上一世,安乐公主便和刘婧瑶相争嫁一夫,太后为难,最后拗不过,两人便先后嫁了过去,可成婚后的日子却甚不太平。 让她们相争的,正是平西大将军的三子,卫琮。 卫家一连三代皆忠心护主,甚至追溯到祖上,卫家还和高祖皇帝有着过命的交情,凭着这份交情,和卫家子孙的英勇机敏,便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西北是苦寒之地,可历来却有蛮夷不断入侵,朝中无人愿意镇守边关,这时,是平西大将军主动请缨,一守便是十年,这十年间,西北无战乱,一派和谐,为陛下省了多少的心。 卫琮这个人,模样生得甚为俊朗,为人生性风流倜傥,加之出众的家世,倒的确获得了不少贵女的青睐,可只有绯棠知道,那俊雅如竹的面具下,到底藏了一张怎样的幽冷无情。 刘婧瑶没能走进他的心,安乐公主亦然。 不说她们两人,只怕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安乐公主还在细数着刘婧瑶的种种不是,绯棠便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话都说出了口,安乐公主这心底的郁气也渐渐纾解了几分,此时药也已搽的差不多了。 说到卫琮,安乐公主的一双眸子都带着难掩的明亮之色,此时,她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不愉快,反倒兴致勃勃的对着绯棠说道:“卫琮哥哥就要回来了,听闻这次随着一同回来的还有永宁县主,永宁聪明又伶俐,若是嫱嫱见了,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听到这个名字,绯棠拿药的手霎时一顿。 安乐公主看着绯棠有些不明所以,“嫱嫱你怎么了?” 第18章 大礼 绯棠回过神,看着安乐公主那探究的目光,强压住心底的诧异,转而随口问道:“安乐和永宁县主很相熟吗?” 安乐公主转过头,此时脑海中甚至都已经浮现出来了永宁县主那双如杏子般的眸子,像涓涓溪水般清澈透亮,又像春风拂煦般,柔美温暖。 在她打翻了母妃最爱的花瓶时,是永宁县主替她顶了罪;答不出太傅的问题时,也是永宁县主在为她辩解……永宁县主虽只长了她不到半岁,却帮了她太多太多。 想到永宁县主,安乐公主眼底忽的闪过一丝惋惜之色,“幼时小姝经常入宫,倒是常常玩在一处,只是可惜没过多久,平西将军一家便去了西北,这些年间虽也有书信往来,却还是少了点什么……” 话音才落,便又见安乐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嫱嫱,许久未见,你说我该给他们兄妹两个准备些什么好?才不能被那个刘婧瑶给比下去!” 对上安乐公主的目光,绯棠却并未接过她的话,反而心头却在思索,该如何才能让安乐公主对卫琮死了那条心。 趁情根未深时拔起,总好过日后的百般煎熬。 旧日中,安乐公主嫁给了卫琮,不久后便怀了身孕,可没出三个月,便意外失了孩子,此后安乐公主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了半分往日的肆意张扬,变得目无光采,神韵全无…… 甚至,整个城中都在背地里笑话她,堂堂公主竟还不如舞姬出身的妾室惹得夫君喜爱。 安乐公主虽任性,为人却没有半点的坏心思,断断不该如此过此生。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安乐公主看清卫琮的本来面目。 她没有记错的话,旧日中,安乐公主为卫琮亲手做了糕点,这事儿甚至还传遍了整个皇宫。 如此用心,却没有任何的回报,甚至还被他人弃之敝履,如今想来当真是不值得。她看向安乐公主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思量。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后,安乐公主才离开。 …… 月明星稀,绯棠侧卧在榻,却久久都未熟睡,卫琮回来倒是在意料之中,可永宁县主也跟着回来,便与梦中情形大有不同了,一时竟让她有些想不清,为何会是如此,心头疑惑渐升,头脑便愈发清醒。 索性也毫无睡意,她便坐起了身,披了件衣裳,看着窗外浓浓的月色,她忽然想到了疯疯癫癫的如嫔。 如嫔眸色痴傻,却在见到她的一瞬眼中多了几分光亮,明明身处在后宫之中,却同她的娘亲相识。 她又一次去了静芳宫。 只是今日来的不巧,透过半掩的大门,却见屋内的烛火早已熄了,她微怔了怔,转身便要走,谁知却听一个声音轻飘飘的传了来,“既然来了,为何又急着走?” 绯棠顺着那声音望了过去,这才看清院中的石阶上还坐着一个身影,她不由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 如嫔披着一件素色外衫,发丝却难得梳得整整齐齐,借着月色,她第一次看清了如嫔的样貌,如嫔的面容虽有些枯黄,但这底子到底好的,五官清秀周正,反而还多了几分柔弱美。 此时,见绯棠走近,如嫔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像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在看着别人,许久,她的面上终浮出一抹爱怜之色,“你是瑾瑜的女儿?” 绯棠闻声,却不知要如何来回答,五公主的生母是何人,一查便知,替嫁本就是掉脑袋的事,而她如今还不知如嫔是敌是友,自是不敢随意开口。 可她想知道关于娘亲的一切,以及,她想知道娘亲到底有没有事在瞒着她,娘亲会做大梁的饭食,或许是遇到过大梁的人从而学得,可对于如嫔…… 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娘娘可曾去过燕国?” 如嫔被问的一怔,“未曾。” 果然……她的娘亲在骗她。 见绯棠垂首不语,如嫔更是笃定的自己心中的猜想,她的眼中忽的蒙上了一层水雾,握着她的手似乎都带着一丝颤抖,“你娘过得可好吗?” 绯棠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如嫔看向她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慈爱,满是憔悴的面上添了几分和煦,“按照辈分,你当唤我一声姨母。” …… 听闻卫家兄妹明日便要回宫,这日安乐公主拉着绯棠在福康宫的小厨房里一待就是一整日,美曰其名说卫琮哥哥离开了建安这么久,定会想念这里的吃食,她一定要卫琮哥哥第一口就吃到她做的糕点。 绯棠看着她忙前忙后,心头不禁又想到了卫琮那副可恶的嘴脸,表面上对谁都好,可骨子里最是无情,可怕的不是无情的人,而是无情之人却处处留情,满身风流,却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痕迹,且表面还丝毫不显。 甚至她都已经嫁给了叶祁为妻,他还妄图轻薄于她。 思及此,她这心底更是深深替安乐公主觉得不值得,眼角余光瞥到角落里的粗盐,她忽然来了主意,趁着安乐公主不注意,偷偷在那些食材中,额外加了一些料。 微风轻拂,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暖意,卫琮和永宁县主一路风尘仆仆,入了建安城,还未顾得上歇息,便直接去勤政殿拜见了明昌帝,明昌帝体恤,早已又赐了卫家一处府宅,命人提前修缮,如今可直接供卫家兄妹入住,卫家兄妹感念皇恩浩荡,一番寒暄客套后,两人又依着礼数去了福康宫。 听闻卫家兄妹今日回来,老太后一大早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平西大将军一家忠肝义胆,镇守边关数十年,未曾有过一句怨言,就凭这一点,卫家兄妹便在太后这里赚足了脸面。 永宁县主本名卫姝,如今也不过才过了及笄之年,正是豆蔻枝头最娇艳的一朵花,虽是在穷乡僻壤的边关长大,可永宁县主却丝毫没受那冷冽的寒风所累,反而还生得了一副白皙柔嫩的肌肤,甚至和那江南水乡的女子相比,也毫不逊色。婀娜的身姿上多了几分其他女儿家都没有的英姿飒爽,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十分舒坦。 老太后打量着永宁县主,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握着她的手,自入门后便没有松开过,此时太后另一只手在旁比量着,“哀家还记得几年前,小姝还只到哀家这里,如今竟长的这么高了,这模样也是比小时候还要讨人喜欢。” 永宁县主此时云髻微挽,薄施粉黛,一双杏眼里盈满了笑意,“这么多年过去,太后娘娘却还是和小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在家时,娘亲如此说小姝还不信,如今亲眼一眼才知,娘亲果真所言非虚。” 太后闻言笑得甚为酣畅,“就属你嘴甜。” 卫琮坐在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品着手中的茶,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腰间系着白壁玲珑玉带,如美玉般雕成的俊脸上,始终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看想去心情倒甚是不错,就连小宫婢来为他斟茶,他都不忘回以一笑。 他就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太后和妹妹说着边关中的事,只在偶尔才插上那么一句话,表示在听。 而这厢,安乐公主明明一直在盼着卫家两兄妹的归来,可到了今日却忽的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明明一大早就来了福康宫,却躲在绯棠这里,如何都没有鼓足勇气迈出门去,委实不像旧日里的安乐公主。 没办法,绯棠只好陪着她,派人去打听那边的动向。 西偏殿,安乐公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头一时有些七上八下的,连连追问着身旁的宫人自己是不是还有哪些地方不够好。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辰,才终于听到有宫侍来报,说是卫家兄妹已经从太后那里出来了,见卫琮要走,安乐公主这才鼓起了勇气,拉着绯棠急急忙忙的出了西偏殿。 听闻卫家兄妹要回来,安乐公主还急急忙忙命人去做了一件新衣裳,是一件新式的襦裙,腰间缀有长长的丝绦,裙摆间的薄纱在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显得十分飘逸。 许是这衣裳有些不合身,许是安乐公主还穿不惯这般繁琐的衣裳,两人才出了西偏殿,将将才叫住了卫家两兄妹,谁知,安乐公主正准备迈着步子上前,结果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霎时便跌在了地上。 而绯棠被安乐公主拉着,也没能幸免于难,紧随其后跟着跌在了地上。 还不待两人起身,便听有个声音幽幽传来,似乎还隐着几分笑意,“初见便行如此大礼,未免也太客套了些。” 第19章 伶俐 见两位公主摔倒,跟在两人身后的小侍女菊儿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上前来搀扶,凡事自是要紧着安乐公主,绯棠忍着膝头的痛意正要起身,便见胳膊上多了一股力道,她顺着那力道站起了身,而后才看清,扶她起来的正是永宁县主。 永宁县主的声音轻轻柔柔,看向她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关切,“没事吧?!”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绯棠有瞬间的失神,恍惚又想起了旧日里的情形。 她的手脚都被绳子绑着,身子摇摇晃晃,似乎是在一个船坊里,眼皮似是有千金重,沉的有些睁不开,就连意识都有些迷蒙。 恍惚间,只能看到一双如水的杏眸在打量着自己,声音虽轻轻柔柔,却柔中带刀,她手中拿着一柄短匕首,在自己的面前寻着合适的角度,“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才生了这么多的错事,不过如今好了,只要你消失,殿下定会再回到我的身边……” 她浑身酸软,使不出一丝的力气,想开口,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的眼中绽出点点笑意,笑得天真无邪,明明拿着这世间最锋利的利刃,却好似是像在拿着小孩子手中的糖人一般,“不知誉王妃是想划伤左脸,还是右脸……” …… 她永远都记得那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看着那些大腹便便又不怀好意的食客在向她一步步靠近,那贪婪猥.琐的目光在扫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而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那时没有虞宋,只怕她就要成了歌舞坊的一名娼.妓。 若说怨恨,在当时或许多少还会有一点,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后,她忽的有些释然了,她当然明白永宁县主对叶祁的感情,那是两小无猜的玩伴,最为纯粹的情谊,只怕当时若没有圣上的赐婚,嫁给叶祁的会是永宁县主,两人感情和睦,情谊深厚,日后也定会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她才是后出现的那个,如今她既已知晓了日后之事,却还是想依着旧日发展,竟是她太自私了吗…… 许久不见绯棠说话,永宁县主不由得又问了句,“你还好吗?” 绯棠侧过头瞧了她一眼,心头却还是有个疙瘩挥之不去,旋即便退后了一步,躲开了永宁县主的搀扶,“多谢县主关心,我没事。” 永宁县主绯棠这般生分,只好收回了手。 此时安乐公主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在心上人面前摔了跟头,这让她有些抹不开面子,霎时满面红霞。而绯棠看上去就镇定多了,此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刚刚摔倒的不是她一般。 见场内气氛有些不对,永宁县主忙出来转移话题道:“安乐许久不见,你还是总这么不小心,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这次回来,我给你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一会儿便差人给你送来,你若见了一定喜欢!” 见到儿时的玩伴,安乐公主的心底亦是十分的新鲜又欢喜,此时听了永宁县主这话,一时也转移了几分注意力,“当真?” 永宁县主眼角余光瞥见了菊儿手中食盒,她的心思向来玲珑剔透,又如何不知安乐对哥哥的情感,她面上一笑,“自然是真的,我有礼物送给安乐,不知安乐也可有礼物送给我和哥哥?” 安乐公主闻言,像献宝似得说道:“自然是有的,我想着你们既然这么久没有回建安,一定特别想念这里的吃食,我便给你们做了些糕点……”说罢,就要将那些糕点递给永宁县主。 永宁县主笑着接了过,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卫琮在一旁催促,还有要事该回府了,永宁县主这才匆匆道了别,出了宫。 平西大将军府坐落在城南,离皇宫的距离很是相近,经匠人的一番修缮,府内十分精致,四周种植着绿竹疏桐,临湖水榭,花树成林,使得府内既多了几分诗意,又多了几分清爽。清风阁,木窗旁,卫琮正半靠在软塌上,任由婢女在捶着腿。 他还在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书卷,便见有侍者前来禀告,说是小姐送来了一个食盒,要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吃完。 卫琮一双凤眸却连抬都未抬,便淡声吩咐道:“放下吧!” 那小侍者神色有些为难,“小姐说了,这是公主的一番心意,要奴才看着公子吃完才行。” 小侍者像定在原地似得,看的卫琮有些心烦,过了许久,他才将目光从书卷上移了开,看着小侍者道:“拿来吧!” 小侍者弓着身子走至了卫琮身前,食盒中的糕点甚为精致,漆盒轻启,扑面而来的便是浅浅的梨花香,倒也清雅可人。 卫琮随手拈起一个尝了尝,谁知还未咽下便已吐了出来,这味道简直咸的要命,这是把盐当成糖在放吗? 倒也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他随手扔下手中的糕点,而后忙吩咐侍者斟了杯茶喝了下,转而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对着一旁的小侍者眉毛一挑,“既然公主赏的,就由你把它吃了吧!” 小侍者欲言又止。 卫琮:“此事若是被第四个人知晓,你当知会是如何下场。” 小侍者这个委屈,“是。”这种倒霉的事,怎么总轮到他当值的时候发生。 卫琮又接着翻起了书卷,却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忽然怔了住,他之前还听人说起过,安乐公主似乎对糕点很有讲究,又怎会做成今日这个样子? …… 今日誉王府倒是迎来了一位贵客。 书房内,叶祁还在核查户部的账目,便见程风敲门而入,说是永宁县主前来拜会。 永宁县主千里迢迢回了建安城,给城中各个贵戚和皇亲都送了些东西,作为礼尚往来,本是情理之中,可一个女子直接来到了他的府上,用意已不言自明。 永宁县主在外代表的便是平西大将军的颜面,他若不见未免有些不妥。 叶祁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站起身就要出去,却还没等迈出一步便又顿住了身,脑海中霎时便浮现出了那双倔强又水雾迷蒙的一双眸子。 受伤都不曾落泪的她,因为永宁公主眸中染上了水色。 他眸光微动,旋即又坐了回去,沉声道:“去请李管家。” 永宁县主既是代表平西大将军,他若见了,反而还会引得旁人猜忌,认为他和平西大将军私下有交情,自是不能见。 …… 翌日,天色清丽,偶有清风吹拂,整个福康宫的小宫侍看上去都喜气盈盈的,走廊巷陌,无不都在议论着永宁县主这个名字。 原来,整个福康宫的宫人都收到了永宁县主的赏赐,一枚小巧精致的香包。 不仅所有的宫人人手一份,就连才来不久的绯棠和柳月也同样收到了礼物,是燕国特有的人偶,穿着燕国的服饰,窄腰紧袖,是燕国最寻常的扮相,对于身处他乡的人来说,当真是最好的慰藉。 柳月拿在手里,一时忍不住鼻尖泛酸。虽说大梁也没有什么不好,但在她心中,也还是难以与燕国相比,想着想着,她忽一声轻叹,“也不知慧儿嫣儿她们如今过得如何?想必有敬妃娘娘在,他们也定然不会受委屈。”说到此,又不由落寞道:“也不知公主如今到底在何处,又过得可好?”还有她的父母和弟弟,又过得如何呢? 见柳月心绪不佳,绯棠握上了她的手,忙在一旁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他们都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看着柳月这般,她不禁又想起了旧日中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如今,她在燕国,早已没有了值得惦念的人。 柳月这心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怕被他人觉察,她忙将那些关于燕国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她有些畏惧以后的日子,可再一看着绯棠,这些话便如何都不想说出口了。 绯棠愿意为了五公主嫁来大梁和亲,她又如何不愿意陪着绯棠荣辱与共。 …… 晌午过后,西偏殿一室静谧,见柳月进门,绯棠忍不住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柳月有些气喘吁吁,“问清了,卫公子全部都吃下了,听闻还夸奖安乐公主手巧伶俐来着。” 绯棠:“???” 柳月见绯棠面上生疑,不禁小声问道:“绯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第20章 传闻 20 传闻 绯棠看着柳月,一番话到不知要从何说起,诚然,她并不知晓在旧日里这当中到底有什么曲折,但却知道依照卫琮的为人,是绝无可能把它吃完的,如今之所以这么说,定是想要来讨安乐公主的欢心。 当真是虚伪之至。 只怕这些话到了安乐公主的耳中,又成了非卫琮不可的理由。 还在说话间,便见安乐公主来了,人还未进屋,声音便先传了来,“嫱嫱,今日天色尚好,在屋子里闷着多无趣,何不随我一同出去走走?” 见安乐公主进屋后拉上绯棠便要向外走,柳月忙在一旁劝道:“可是下午还要学规矩……” 安乐公主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就说被母妃唤去了。” 柳月:“……” 天空碧蓝,那金黄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长长的石子路上,叶祁才出了勤政殿,正准备出宫,结果才走了几步路,便瞧见了一个身影迎面而来。 那个身影穿着一身荷粉襦裙,身姿绰约,宛如荷塘中那亭亭净植的芙蕖,娥眉秀目,端庄淑婉,在一步步向他走近,正是永宁县主。 她的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殿下别来无恙。” 叶祁淡淡应了一声,就要径自走过,随后便听有声音传来,“永宁有话想说与殿下,不知殿下可得空?” “本王还有事。” 永宁县主眸若秋水,难掩黯然,“殿下就这般不愿见我吗?” …… 角楼上,殿宇皆在眼下,耳旁清风拂过,叶祁背对着永宁县主,满是静默。 永宁县主的目光落在叶祁的背脊上,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殿下这几年过得可好?” 虽知眼前的人幼时便是一副不善言辞的古怪样子,可如今许久未见,她却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半点欢愉,这让她心头很不是滋味。 可大抵是心头的不甘心,她总想着,慢慢总会变好的。 叶祁又应了一声,一双黑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又不含任何温度,似是他对所有人的样子,“县主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永宁县主忍着这冷意,思忖再三,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丝娟来,里面包裹着一个绛紫的符印,她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叶祁的身前,“这是我在西境特意为殿下求来的护身符,还望殿下收下……” 泓覃寺位于高山之上,听闻最是灵验,她为此甚至足足跪拜诵经了三日三夜…… 可到了叶祁这里,却见他连正眼都未瞧一眼,“多谢县主好心,只是物当需尽其用,本王素来不信鬼怪之说,收不得县主如此大礼。” 永宁县主的手霎时一僵。 叶祁转身便道:“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县主自便。” 一向心高气傲的永宁县主,被人当众拒绝,心底自是有些不服气,可那多时的日思夜念又让她不甘就这么放弃,她顿了顿,而后便随着叶祁一同下了去。 …… 甬道上,见无外人,安乐公主笑得春风满面,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嫱嫱,你可知卫琮哥哥把那些糕点都给吃了……”不仅都吃了,还称赞她心灵手巧…… 绯棠侧头看着她,一贯沉静的面上,却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安乐,既是多年未见,你又如何得知卫琮依旧和你心中所想一般无二,人总是会变的。” 安乐公主却浑然未觉,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道:“卫琮哥哥自然就是卫琮哥哥!” 绯棠却又问道:“你中意的卫琮,是你想象中的他,还是眼前的他呢?” 这话问的安乐公主蓦然一怔,只觉得绯棠这话当真是问到了她的心坎,让她脑中一时有些混乱,记忆中的卫琮和眼前的卫琮,可这明明是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比的…… 绯棠见安乐公主似是被她问了住,她不由又道:“你可曾想过,他或许对谁都是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安乐公主又道:“怎么会?”卫琮哥哥定是待她不同的,不然怎么会吃她做的糕点。 两人并肩而行,绯棠眼底忽露出一抹笑意,“我有法子,一试便知。” …… 两人还在说着话,谁知一转弯,便迎面撞见了才从角楼下来的叶祁和永宁县主。 第21章 无视 目光相对,只是一瞬,叶祁便转开了目光。 永宁县主也未料到会在此处见到两位公主,面上那抹不自然的神色一时更甚。未曾留意到脚下还有一个台阶,结果一不小心踩了空。 懂得些拳脚功夫的永宁县主下意识便想借着一旁的玉栏稳住身,可在一看到叶祁却又顿了住,硬是松开了那玉栏,任由自己跌了下去。 她总以为,即便是不相干的人,见到有人在身边跌倒,也会上前去搀扶。 可直到她跌在了地上,都没有见到叶祁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 安乐公主见状忙过去搀扶,“永宁你可有摔到哪里?” 永宁县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心情一时十分复杂,面上虽在同安乐公主说这话,可那目光就没从叶祁身上移开,“我没事……” 别说动手搀扶了,就连那表面上的客套关怀都没有显露半分,甚至还瞧都未瞧一眼便转身走了。 安乐公主还在检查着永宁县主的伤势,而后见没有大碍才抬起头来,见到永宁县主那痴傻的目光一定盯着叶祁的背影在瞧,嘴边赶忙数落着叶祁的不是,“这个誉王哥哥也真是,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永宁莫要和誉王哥哥一般见识,他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如今可还能走,要不要请个太医来……” 直至叶祁的身影不见,永宁县主才回过了神,转而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绯棠,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却多少显得有些疲惫,“安乐我没事。” 听闻永宁县主摔倒了,太后忙宣了太医来瞧,虽是没有大碍,心底却也还是有些不放心,硬是要将永宁县主留在福康宫,直至腿脚好了才肯让走。 宫侍们闻言,急急忙忙又收拾出了东偏殿,又寻了几个伶俐的宫婢前去服侍。 夜幕降临,东偏殿内燃起了烛火,一旁的小婢女还在为永宁县主上着药。虽然只是些许的擦伤,但女儿家总是爱美的,唯恐会落下一星半点的疤痕。 永宁县主一双漂亮的眸子,还在盯着眼前跳动的烛火默默出着神,明明还是和旧日一般无二的皇宫,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同了…… 一旁的小婢女冬儿一边为永宁县主上着药,一边还忍不住的抱怨道:“誉王殿下明明就在身边,竟然也不知来扶一扶小姐……”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小姐跌倒,真是太过分了! 永宁县主:“许是殿下没有注意到。” 冬儿为人素来直爽,此时也未猜到她们的主子的心思,反而是想到什么便多什么,“殿下自幼习武,这耳朵和身手定然要比寻常人灵敏些,如何就没注意到……” 永宁县主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由轻唤了句,“冬儿。” 冬儿却丝毫未觉,相反还越说越气,“亏得小姐还一直惦念着殿下,当真是好不值得。” 永宁县主正要开口,谁知又听冬儿说道:“心思都不在小姐这里了,小姐也莫要再想着他了!” 见冬儿这么说,永宁县主心头虽是有些愁闷,却也还是忍不住为叶祁说了句话,“许是殿下今日有别的思量。” 不光是对她如此,对其他人他不也是这般吗?纵使是寒冰,也总有捂化的一日。 冬儿几乎是脱口而出,“才不是小姐,殿下对别人都能舍命相救,却唯独对小姐不愿出手相助,没有其他原因,殿下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殿下了。”话音坠地,冬儿才发觉到有些不妥,登时便捂上了嘴巴,垂下头一声不吭。 永宁县却听了她这话有些意外,“你把话说清楚。” 这么多年只要往建安送信时,她总是会问上一句誉王殿下是否安好,这么多年也并未听闻有什么其他的事…… 冬儿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小姐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听闻前些日子的赏花宴上,燕国公主一不小心落了水,是……是誉王殿下最先下水相救……” 永宁县主脸色蓦然一变,“还有吗?” 这般冷冽的声音,她当真是从未听过,此时冬儿一时慌得有些不知所措,“听……听闻燕国公主还曾私藏过誉王殿下的画像……” 永宁县主的声音轻悠悠的飘来,让人有些摸不出心绪,“昨日里你为何不说?” 冬儿吓得一抖,“奴奴婢想着这些也不过是传闻,不知真假,便想查明再来禀告小姐……” 却见永宁县主只是怔了一瞬,旋即揉了揉额角,便吩咐冬儿退了下。 并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冬儿不由得松了口气,急忙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永宁县主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眸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沉静的面容,虽只见过她两面,却足以让她记住了她的一颦一笑。 美人她见得多了,可对于燕国公主,她想她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光是被那一双眸子瞧上一瞧,心底就会生出柔肠百结。 而今日叶祁没有来扶她,竟也是因为燕国公主的缘故吗? 她的手指越攥越紧,指甲嵌入手中也浑然未觉,美人那总是含笑的杏眼,此时也不由得添了几分别样的冷冽。 若真是如此…… 第22章 刻意 翌日一大早, 永宁县主便去给太后请了安。今日日头有些阴沉,乌云低垂,似乎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连带着让人的心绪也不由得有几分压抑之感。 绯棠来问安时,便见永宁县主也在,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 行了一礼, 而后便被太后招呼着坐了过去。 太后面露慈色,在一旁笑道:“正巧嫱嫱也来了, 明日便是仲秋之日,方才永宁还和哀家说,想出宫去玩上一玩, 一个人去也是无趣,不如人多些, 如此倒也热闹, 嫱嫱你可愿去?” 绯棠看着太后和永宁县主, 心头本能便是想要拒绝, 旧日中并无这些事,她若同去, 总觉得又会平添是非。 绯棠还没想好要如何来开口, 便见永宁县主像是猜到了她的脑中所想似的,在一旁对着她笑道:“五公主初来, 定不知我大梁的花灯节有多热闹,届时, 街边荷塘边会有各种各样的花灯, 在夜色的映衬下,简直是美不胜收,且除了花灯之外, 还可以猜灯谜,赏月拜月,饮桂花酒,大梁和风俗和燕国很是不同,若是五公主错过了今年的花灯节,那下一次可便要等上足足一年了……” 绯棠在旧日时倒是同叶祁一起出府看到过,只不过当时,两人才出来没多久,叶祁便因为有公务要处理,提前走了,她也因此少了几分兴致,只是胡乱走了走,便回了府。 漫天的花灯如星子般明亮,仔细想来,倒也是极为有趣的,只是,想到旧日中的种种情形,她便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和永宁县主的交情并不深,甚至此时还话都未单独说过几句,如此前来相邀,未免有些不妥。 可到了太后这里,太后就不这么想了,太后还以为绯棠是抹不开面子,太过拘谨才不敢应下。 小孩子嘛!就该贪玩一些,才有小孩子的样子。等她们过上像她们这般规规矩矩又深居简出的日子,那才是真的老了,再玩些什么也都不合适了…… 也不待绯棠应答,便见太后已率先开了口,命绯棠和她们一起同去。 安乐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是高兴坏了,当即便去了福康宫,陪着太后足足坐了多半日,最后还是太后嫌安乐公主太过聒噪,将她赶了出来,安乐公主才肯离开。 反正也是无事,绯棠便陪着安乐公主回了她的绮绫殿,帮着安乐公主挑挑拣拣了半晌,直至安乐公主满意,这才出了绮绫殿。 谁知在回福康宫的路上,却见凉亭内,卫琮正在和一个小宫女交谈。 想到安乐公主,一时绯棠不由顿住了身,躲在了一颗古树后。 小宫女手中举着一枚娟帕,面带霞红,“那日多谢公子愿为奴婢说话,听闻公子钟爱兰草,为了答谢公子,奴婢特意为公子做了娟帕,希望殿下能喜欢。” 洁白的娟帕上,绣着两株兰草,看上去十分鲜活,倒也是用了很多的心思。 今日卫琮穿着一身素白长袍,依旧是如旧日般的那般姿态翩然,尽显雍容高华,嘴边依旧是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放下吧,有心了。” 小宫女没有料到卫琮会收下的这么爽快,当即便喜不自胜,连连道谢之后,便拜谢离开了。 那娟帕轻巧,不消一刻,有清风吹来,一下便将那娟帕卷了起,吹到了一旁的花丛里,染了些许泥土。 而卫琮却像是恍若未见,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看过去半分。 他凤目一挑,声音忽带出几分轻佻,“公主看够了吗?” 此处并无他人,绯棠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发现了自己。偷听旁人说话,确实不是君子所为,绯棠一时有些窘迫,转身便要离开。 心头却在想着,既然不喜欢不收就是了,为何收了还要丢了?送礼之人不知道也便罢了,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被这般对待,那该是怎样的伤心。 怎么他这幅样子,就没有被安乐瞧见过。 今日天气本就有些发阴,好巧不巧,这时忽传来了轰隆雷声,冷风吹过,将绯棠的发丝吹的微微有些凌乱,她压了压身上的襦裙,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也不理会卫琮,抱着胳膊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雷声轰隆才响起,大雨便忽然倾盆而至,一路都没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唯一可以暂时躲一躲的,便是那凉亭了,可一想到要和卫琮在一处,绯棠还是宁愿被雨淋。 逆着风,她咬了咬唇,忍着这凉意,加大了步子。 一切都被卫琮看在了眼里,此时他倒并未多去思忖绯棠的想法,反而是盯着美人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看了又看。 啧啧,平日里看上去干巴巴的,如今这么一看,前凸后翘,竟也不错。 直至绯棠的身影消失不见,卫琮才反应过来,等等,他方才是被忽视了吗?宁愿淋雨,也不愿进凉亭里来躲一躲? 他又坐了坐,过了一会儿才等来了一个小厮,小厮撑着油纸伞,因为跑得过快,衣裳已微微有些被雨水打湿,他跑近凉亭内,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水珠,又在干净的衣裳上擦干了手,而后才将怀中的藏书掏了出来,“公子要的书,奴才都找来了,只是有一本燕国图志第二册 不在,听闻是被五公主拿去了……” 又是她…… 想到方才,她竟无视他,卫琮忽眉头一扬,“去把那燕国图志的剩下所有卷都给本公子找来。” 小厮莫名其妙,“哦。”这种成卷的书最是讲究连贯,缺了一册,看着岂不是少了几分味道? …… 见绯棠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了,柳月忙为其换下了湿衣裳,准备了热水,一番沐浴折腾后,绯棠才终于躺在了榻上,看着柳月,一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说道:“对了柳月,你的父母和弟弟如今可好?” 柳月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自然是好的。”他们能有什么事。 却见绯棠又对着她说道:“你改日给他们写封信吧!燕国并非永远太平无事,不如来大梁稳妥些。” 听到这里,柳月忽然想到,自己若是有一日性命不保,或许她的家人也会有性命之忧,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为她考虑,这让柳月一时忍不住有些鼻尖泛酸“绯棠……” “即便来了大梁,也莫要被他人知晓,这里有些首饰,你也一并送去吧!”凡事总归是要未雨绸缪,这样日后若真发生了何事,也不至于惊慌失措,措手不及。 柳月过了绯棠手中的东西,也没再推拒,她知道,她每次都是说不过绯棠的。 绯棠握上了她的手,声音坚定又有力,似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不要怕,一切总会便好的……” 仲秋之夜,皓月当空,天清如水,街头巷陌无不燃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甚至就连那瓦檐下都坠着一个个明亮绚丽的花灯,鱼虫形,花鸟形,百兽形……简直是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绯棠、安乐公主、永宁县主还有几个侍卫一同出了皇宫,站在街头,几人看的一时有些眼花缭乱,每当有节日便少不了那些各种各样的街头杂技以及各种好玩的东西,比如投壶,射箭等,因今日是花灯节,各个摊位那里都少不了花灯,将各种东西和花灯结合起来,一时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趣味。 安乐公主笑得合不拢嘴,“直接去买花灯便没意思了,咱们今日要自己去赢得花灯才行。” 永宁县主在一旁笑道:“这有何难?!倒是五公主,初来大梁,定是对凡事都不甚了解,未免有些难了。” 旁边声音甚杂,安乐公主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可不要小瞧了嫱嫱,光是作画,嫱嫱就没有对手,赢得花灯自是不在话下。” 几人还在打趣间,便先后来到了几个摊位前,永宁县主玩了投壶那真是一投一个准,不一会儿便赢得了最偏亮的那盏花灯;安乐公主猜灯谜,一猜便中,也很快便选到了心仪的花灯;而绯棠则是随意写了几个字,也获得了小鱼形状的花灯……一路下人,几人的手中纷纷都已捧上了两三盏的花灯。 依着大梁的习俗,接下来,她们便该去荷塘边放花灯,而后观赏灯船,祭拜兔儿爷。 虞宋作为羽林卫将军,负责维护建安城中的治安本在情理之中,可今日花灯甚多,唯恐起火,陛下便又命了叶祁前来协助。 裕轻河位于建安城的最中央,为了方便及时,两人便绕在这河的四周巡视,万一不幸出了什么差错,两人也好第一时间赶赴过去。 两位公子生得眉目俊朗,再穿着一身戎装,手握银剑,更加显得冷峻超脱卓尔不群,一时惹得众人纷纷注目,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两人并肩而行,虞宋一边观望着四周百姓,一边说道:“上次那位老先生可还好吗?” 闻言,叶祁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皇兄见两人孤寡无依,便留在了东宫。可对于问诊,却还是不愿……” 虞宋听之也不由一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总归是会变好的。”他也一向佩服太子的为人,若是没有那次的意外,今日的太子又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说来可笑,太子受了重伤,最终却怪罪的是骊山的方统领,这桩冤案,虞宋知道叶祁一直在查,可却始终没有查到半点线索。 这般喜庆的日子,说这些丧气的话,总是不妥,见气氛渐渐冷凝下来,虞宋又说道:“听闻前几日永宁县主还亲自到了你府上,怎么你却连见都未见?” 叶祁未答,反而说道:“听闻近日里,你军中的副将又给你操办起了亲事,可有碰到中意的?” 说到此,虞宋面上面上闪过一抹惆怅之色,“父亲都不急,他们急什么!大丈夫自是先立业后成家。” 提到虞宋的父亲,叶祁脑中登时闪过一个念想,忍不住脱口道:“虞子楚,你当真没有一个妹妹吗?” 虞宋闻言也是一怔,正想开口否认,但这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并未听父亲提及过兄妹一事,这么多年他对母亲的记忆都相当的浅薄,他也从未听父亲提起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情,关于母亲的样貌,他还是从父亲的书房中看到过才得知…… 所以初见燕国公主时,他惊叹,世间居然会有这般相像的人。 可那是身份尊贵的燕国公主,更可况,她的母亲早就过世了,他又如何来的妹妹…… 见虞宋眼中也是迷茫一片,叶祁转而道:“去那边看看吧!” …… 几人走至了小河边,此时狭长的两岸,已聚了不少的男女老少,在放花灯祈福。年岁大的多数便在祈求身体康健,年岁小的便在祈求着平安喜乐,将将弱冠的少年郎在祈求着能建功立业,未出阁的姑娘则多数都在祈求着能有一份好的姻缘。 三个姑娘家也不外乎如此。 绯棠心头并不信这些,她心头总在觉得若是当真显灵,这世间又怎会有那么多的离合悲欢。不过,生活中能增添这么一丝美好愿景,倒也是极好的。 几人依照其他人的样子,放了花灯,而后又赏了灯船,祭拜了兔儿爷之后,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准备回宫去。 街市人多,马车不得驶进,只好停在了左近的大路上,谁知她们才走了没几步路,便迎面瞧见了叶祁和虞宋。 安乐公主倒是甚为熟络,一见面唇边便已绽出了几分笑来,兴致颇高的唤了一声,“誉王哥哥,镇北将军真是太巧了,你们竟然也在……” 绯棠目光看向了叶祁,只觉得穿着一身戎装的叶祁,也是格外的好看,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反而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漠气息。 几人相互之间行了礼,又客套了几句话后,正准备道别,却未成想,正在这时,忽有暗箭朝着几个姑娘家的方向射了来,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三个姑娘家,除了永宁显著之外,哪曾亲眼见过射人的箭矢,此时早已吓得是一动都不敢动,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绯棠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手脚早已是一阵冰凉,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慌乱之际,她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飞来,替她挡下了疾驰而来的箭矢。 那些箭矢从不远处的石桥上发出,想必那些刺客定然躲在那石桥之后,虞宋一个示意,便命手下的禁军前去包围,那几个刺客见刺杀毫无进展,又恐遭包抄,性命不保,便匆匆逃了开来,那一深深黑衣很快便隐在了夜色之下,再也不见了踪迹。 这边几人见没有了性命之忧,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了谢之后,又说了几句话,几人这才离开。 河边上,经过方才的一片混乱,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天上那一轮明月依旧皎洁如山间雪。 虞宋看向叶祁的眼神似有深意,“你刚刚……”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叶祁虽是在为三位小姐挡剑,但可是在燕国公主身前。 却见叶祁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三位公主相比,自是燕国公主最为尊贵,涉及战事与两国和睦。” 虞宋:“……”那么快的时间,就只有一瞬,竟还能想到那么多? 福康宫中,东偏殿,小侍女早已为永宁县主铺好了床褥,梳洗完毕,永宁县主这才躺在了榻上,久久都未睡熟,脑中所想的全然是方才河边旁的那一幕。 她总以为叶祁对她如此冷漠,是天性使然,却不成想竟是因为他的心头早已有了她人。 这样的夜晚,绯棠亦是未曾入眠,脑中想的也是荷塘中的那一幕,可转而又有些淡然了,叶祁之所以先来救她,怕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吧!若和亲的公主出了事,大梁和燕国又要如何来交好呢? 夜色寂静,树影深深。 誉王府内,燃着的烛火还久久未熄,叶祁看着那烛火,一双眸子幽深又冷峻,手下虽放着一本书卷,听他却一眼也未瞧进去,今日之事,当真蹊跷,如何就在他和虞宋当见到三位公主时,有刺客来行刺。 且三位公主久居深宫,又如何会有仇家来行刺。就算来行刺,选择人多之时,于他们才是最有利,断断不该才小河边动手。 他的脑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来,排除了仇家之外,非财非色,那便只有是自己人了,可又是目的为何呢? 他还在思索间,便见秦武和秦景已经进了门。 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清晰,“殿下,属下已查明,近日永宁县主和黑市那些人走的很是亲近……” 叶祁闻言,眉头一蹙,永宁县主…… 天上浮云似白衣,簇拥着骄阳留下一地光辉。崔嬷嬷一大早便来了西偏殿,开始教授绯棠学习新的规矩。如今宫中众人虽还不知燕国公主所嫁何人,但也心知所嫁之人必定非富即贵,故而也不敢过多怠慢。 有的宫侍闲着无趣,为了打发时间,甚至还在私下里偷偷下注,可巧今日就被柳月撞了个正着儿。 看着围在廊柱下的几个宫侍,柳月有些莫名其妙的走了过去,站在他们身后围观道:“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宫侍闻声一抖,回头瞧见是柳月,又不禁纷纷松了口气,面上陪着笑道:“柳月姑娘你来的正好,要不要来一注?” …… 听到宫侍的一番解释,柳月心底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女儿家的亲事何等重要,可眼下成婚在即,她们却不知要嫁到哪,而日后的生活又会如何。 下注人选不过都是皇室之人,听着几个宫侍谈论的兴致勃勃,柳月心里念叨了好几遍,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褪下了手腕上的玉镯子,押在地上,“我赌誉王殿下!” 几个宫侍闻言却毫不意外,“柳月姑娘好眼光,誉王殿下的确是选的最多的。” 柳月正想问原因为何,便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都不干活在这儿做什么?小心被张公公看见,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宫侍见状霎时便吓得收起了地上的东西,又是说好话又是求饶的四散了开。 方才说话之人,被几个宫侍唤作冬儿姑娘,听到这个名字,柳月才知,这是永宁县主的人,她的面上露出一丝和气的笑意,谁知口中的话还不待说出,冬儿便已冷着脸走了。 柳月定在原地,还有些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家。 正巧这时有宫侍回来取方才遗落在地上的铜钱,见柳月还傻站在那里,不由安慰道:“柳月姑娘无须挂怀,冬儿打小就那个样子,你莫放在心上。” 柳月不解问道:“永宁县主打小就住在皇宫中吗?” “是啊,太后娘娘宠爱,甚至还恩准永宁县主入宫和皇子公主们一同求学,对了,永宁县主在旧日里,便和誉王殿下走得甚为亲近,平西大将军军功赫赫,还真说不准,陛下会不会给两人赐了亲事……” 小宫侍见柳月不语,又忙着说道:“柳月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赌注收下了,你放心,日后定会少不了你的。” 晌午时分,福康宫的小厨房里,绯棠还在前前后后的忙活着,到底是在太后的宫中,小厨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灶上瓦罐上飘着白气,发出“咕嘟咕嘟”声,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柳月进门时,便感觉一股热浪扑面,“绯棠你在做什么?”想吃什么同她讲便是,哪里用她亲自来做。 绯棠抬起头,瞧见是柳月,眼底带出了几分笑意,“我见太后娘娘这几日胃口似乎不太好,便想着给太后娘娘做些好清淡不易积食的羹汤。” 倒不是刻意去讨好,只是她总觉得,太后待她很是亲近,她不能平白承了这份恩宠,也总要为太后做些什么。 毕竟在这后宫之中,假意之人遍地,真心之人难得。 柳月看着她,主动拿起了她手中的蒲扇,蹲在灶火旁,笑道:“我陪你。” 四目相对,已是太多默契,不用多言便已心意相通,像是想到了什么,柳月顿了顿,忍不住在绯棠的耳畔说道:“绯棠,大梁皇室众多,这么多人,你喜欢哪个……誉王可好?” 绯棠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柳月的目光,一双眸子落在那跳动的火光上,“这如何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柳月有些不服,正欲说些什么,便见绯棠已站起了身,一手拿起了瓦罐盖子,舀起一勺羹汤放在鼻尖闻了闻,“差不多了柳月,咱们这便给太后娘娘送去。” 柳月:“……” 太后恩宠,绯棠来时可不必通传,她一路轻车熟路,还未进门,便已听到了太后的爽朗笑声从屋内传出,附和着还有永宁县主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绯棠登时便顿住了身,心头一声轻叹,只道来的不巧,正打算再原路折回去,可里面的声音却勾的她有些挪不开步子。 永宁县主:“太后娘娘可还记得在永宁小时候,永宁写不好字,被娘亲责罚一事?” 太后声音低缓柔和,“哀家当然记得,见你不见踪影,你娘心急,那晚找遍了整个皇宫,最后还是祁儿把你带了回来,哀家还记得,似乎就从那次之后,永宁开始变得乖乖听话了……” “永宁不喜练字,最后还是多亏了誉王哥哥相助,永宁才练就了今日的一手好字。” …… 绯棠站在窗外,不禁又想到了旧日她在承王府中的所见,永宁县主何止练得了一手好字,那字迹还有八分肖像叶祁。 叶祁的字遒劲有力,可永宁县主身为女儿身,笔力却丝毫不逊色于男儿,必定是经过了好一番的磨练…… 她还在发怔,便听周围已齐刷刷的说道:“见过德妃娘娘。” 走廊下,绯棠微微侧过头,见是德妃,忙跟着行了一礼。 今日德妃打扮的甚为寻常,一身妃色宫装,愈发显得温婉宜人,此时德妃上前,笑着将绯棠搀起了身,“五公主为何在这里站着?” 绯棠面上微微有些窘迫,正准备随便寻个借口离开,便听屋内太后的声音已传了出,“可是嫱儿也来了?一同进来吧!” 有太后发话,绯棠也不敢不从,只好随着德妃一同进了去。 行过礼数后,德妃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瞧着两个小辈都在,不由打趣道:“如今母后这里是愈发热闹了,安乐本想也随着臣妾一同前来,可奈何被太傅罚写了经书,恐得到了明日才能写完。” 提到安乐公主,太后的面上也不禁带出了一丝笑来,“安乐一向调皮,如今也难为她肯听太傅的话。” 对于女儿的心事,德妃当真是再清楚不过,平西大将军名声赫赫,掌有一方兵权,若是安乐当真能嫁与卫琮,倒也的却是一门好亲事,于儿子也大有帮助,“女儿大了不由娘,臣妾如今只盼着日后安乐出嫁不要惹得夫家厌弃才是。” 永宁县主忙在旁道:“德妃娘娘这便多虑了,安乐率真可爱,旁人喜欢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厌弃?!” 德妃抿嘴一笑:“永宁打小便总帮着安乐说话,如今安乐都还时常在本宫身前念叨着,说永宁姐姐如何如何好。这倒让本宫想起了有一次,永宁为了救安乐,还摔伤了自己的腿……” 永宁县主像是想到了什么,赧然一笑,“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德妃娘娘莫要再提了。” 德妃又接着道:“行宫路远,本宫还记得,是祁儿将永宁背了回来……” 德妃用意为何,太后当真是再清楚不过,瞧见绯棠低垂着头,太后拿起身边杯盏,轻抿了一口后,皱着眉头说道:“去换些热的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接下来的话声中,德妃总是若有若无的去提及永宁县主与叶祁的过往种种,绯棠话本就少,多数时间都是在旁静静听着,她也才知道,永宁县主和叶祁之间,竟有很多的回忆,单纯的不掺任何利益,是最最纯粹的情感…… 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永宁县主,这份情感,又怎会让人轻易相忘。 若她是永宁县主,只怕她对突如其来的她也是不喜的…… 一连几日,都未见绯棠出过福康宫,这日崔嬷嬷因事告了假,见绯棠闷在屋子里翻着书卷,柳月不禁又想到了方才在廊外听来的话。 陛下命誉王殿下整理《大梁注记》,宫中藏书甚多,为了尽早完成,这几日殿下少不得要往文渊阁里跑。想到那个赌注,柳月内心一番挣扎后,终是忍不住说道:“绯棠,我们出去走走吧!” 想到那些是是非非,绯棠面上有几分兴致缺缺,正打算回绝了柳月,谁知柳月却先一步说道:“咱们都许久未去文渊阁了,听闻宫中近些时日又添了些新的话本子,咱们不如去讨几本来……” 绯棠低垂着头,见手中这本燕国图志已翻了好几遍,心头不禁有几分心动,又想着不过是去讨几本书回来,想必也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便应了柳月,两人稍作打扮,见无不妥后,才出了门。 先帝喜好读书,特在宫中开辟了一角用作藏书,赐名文渊阁。阁内共有三层,布置的颇具书墨气息,藏有各种孤本真迹,典籍绝学,大到治国理政之策,小到寻常巷陌话本,简直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绯棠对那些故事性的话本子倒没有多大兴致,反而更喜欢看一些史书典籍。像是那本《燕国图志》,便更多的是在记载燕国的风土人情、地形耕种以及习俗原由。她本想接着看看第三册 ,结果找来找去也没寻到一点影子,甚至就连那第一册都已不知所踪。 她心头好奇,问向了一旁正在打扫的公公才知,原来那余下几册,早已被卫琮给讨了走。 听到这个名字,绯棠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想不明白,他何时竟也对这些书有了兴趣,可也不好再问,便还了第二册 ,打算再去找些旁的来看。 文渊阁内罗列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摆放各式各样的书卷,一时让她瞧得有些眼花缭乱,柳月自是对这些没兴趣,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躲到了全是话本子那里等着绯棠。 她的目光从那些书卷上一一划过,每一本都看的甚为仔细,丝毫未曾留意周围的动向。直到看到静静躺在一角的《司马法》,她的唇边才弯起了一弯笑来。 旧日她在承王府时,便见叶祁甚为推崇此书,不成想今日竟真被她找了到。只是有一点不巧的是,那本书被放在了最木架最上面的那一层,她踮起脚尖来,用力去够,都还是触摸不到那本书分毫。 卫琮转身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美人惦着脚尖,露出雪白的玉腕,正在不服输的盯着高处的一本书发力。 些微的日光打在她的面上,愈发勾勒出她下颌与颈项美好的弧度,呈现出一种妙不可言的风情,他登时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起了戏,顺便等着她开口求助。 可他等来等去,都不见绯棠有丝毫的反应,就如同大雨那日一般,他被无视了…… 看着眼前的笨女人,自己做不到也不来寻求他人相助,卫琮一个伸手,轻轻松松便将那本书给拿了下来。 绯棠的目光这才从书本上移了开,却见卫琮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旁,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司马法》。 她本不想与卫琮多言,可心底却还是有些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本书,若是这次任由卫琮拿了去,下次还不知何时有机缘可以再看到。 她微微后退了一步,登时便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她都特意道了谢,他总不能再小肚鸡肠的来和她争。 可卫琮却不以为意,见她后退,他反而又上前了一步,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来,随着翻起了手中书,“谁说本公子是来帮你的?” “……”绯棠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了他那双眸子,又是一贯的轻佻散漫,甚至还带着几分玩味之意。 和上一世似乎并无二致。 绯棠气的登时便转过了身,不想再去理会卫琮,时日还长,她总有机会可以还再次瞧到这本书。 卫琮见自己又被无视了,也顾不得其他,忙跟了上去,“喂,你说句好听的,我便把它给你。” …… 文渊阁内,叶祁还坐在书案旁整理着那些注记,整理那些注记图志,此事说简单,却又甚为繁琐,不仅要熟知天下事,还要极其心细,才能免得张冠李戴,文不对题。 叶祁做的心无旁骛,那目光更是未曾离开过书案,这让在一旁添茶研磨的永宁县主甚为惆怅。 她在西境生活多年,凭着对西境的了解,她便自告奋勇的前来相助,纸上看的终不如亲眼所瞧的,见她所说之言处处在理,叶祁便未说不,可几日下来,她和叶祁都未说过一句况外之言,这让她心底有些发闷,愈发想要发泄出去。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她不禁又想到了冬儿方才的话,她拿起杯盏,添了杯热茶,心底算计着距离,一个趔趄便跌进了叶祁的怀中…… 见卫琮越来越近,绯棠不禁加快了步子,她绕过一个个木架,只想赶快离开,谁知却在前方不远处,瞧见了永宁县主和叶祁,她瞬间便怔了住。 案几上堆着一卷卷书,可却无人问津,反而该翻阅它们的人,怀中正半躺着一个美人儿。 而后赶来的卫琮,见此却早已是见怪不怪,叶祁神色倒是如常,反倒永宁县主面上忽飘出一抹霞红,忙起了身,想开口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娇花一般的模样早已说明了一切。 绯棠瞧着叶祁,见他眼中甚至都未曾有过丝毫波澜,她心底忽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蔓延开来,她咬了咬唇,终是转身跑了出去。 卫琮见状朝着叶祁行了一礼,亦随着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寂静,永宁县主静在一旁,过了许久才樱唇轻启,“殿下,我……我我也不知……” 叶祁眸色微凝,他看着那空白无一字的纸笺,仿佛已有一张面容跃然纸上,一双桃花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 他敛起心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墨笔落下,他沉哑的声音随之而来,“县主身子不适,程景,送县主回去回去歇息……” 然,心神到底是随着飘远了,一个小小的沧溟山,不过十几页的内容,他竟整理了足足两个时辰。 第23章 名字 见绯棠出了文渊阁, 柳月忙放下了手中的话本,跟了出来,看着绯棠两手空空,柳月正想上前询问一番, 便见有个小宫侍朝着他们走了来, 在一旁恭敬道:“见过公主, 不知这可是公主方才遗落的?” 绯棠闻言,低头一瞧, 却见正是那本《司马法》,她的目光向那宫侍身后望去,却没有瞧见一个人影, 让她一时有些弄不清卫琮究竟是何意,她本该顺势接过, 毕竟这是她找寻已久的, 可一想到方才的那一幕, 她忽然没有那么想看了, 犹豫再三,绯棠再抬头时, 面上已挂了一丝浅浅笑意, “公公许是弄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话音才落, 便已转身离了开。 那宫侍微微有些错愕,还来不及反应, 眼前的两个姑娘就已走远了, 别无他法,小宫侍只好又原路返了回去。 木架尽头是一个挺拔的身影,小宫侍立在一侧, 恭声说道:“公子,五公主不肯收。” 卫琮沉默了一瞬,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漫不经心,他将书册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这几日永宁县主都在这里吗?” “回禀公子,这几日都是永宁县主在帮着誉王殿下一同整理注记。” 卫琮淡淡的应了一声,妹妹的心思他最是清楚,远在西境之时,妹妹便日日惦记着叶祁,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见叶祁身边又多了别的女人,自是心头不喜。 妹妹心思再明白不过,就是不知叶祁态度为何,他揉了揉额角,仔细回想了这几日的种种,却发觉在这皇宫之中,唯有叶祁是最让他捉摸不透的…… 他将那书卷扔到了小宫侍的怀中,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 路经御花园,九月的天气,即便暖阳当空,但白日里也还是多了几分凉意,御花园中往来宫娥相较寻常也少了些许,难得出来一次,又别无他事,不用去学那繁冗的规矩,绯棠和柳月两个人便走的慢了些。 微风吹拂,送来淡淡的菊香霎是好闻,有处处可见的红衣绿裳、雪珠红梅,还有很多品种,绯棠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 因着无事,她便多瞧了两眼,而后便听耳畔有声音传来,“五公主好兴致。” 绯棠侧头望去,却见是端妃娘娘,她忙着行了一礼,“见过娘娘。” 端妃眉眼间蕴着笑意,搀起了绯棠,笑道:“都说花美,本宫看,有五公主在,这满园子的花都逊色了几分。” 绯棠实在是听不惯这般的夸奖,在旁客气道:“娘娘说笑了,嫱儿只是瞧着一时新鲜,便多看了两眼。” 她在旧日中,和端妃并未有过多的交集,在她的印象中,端妃向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在大梁的后宫之中,说不上得宠,但也有一定的资历。 端妃目光瞥见那些秋菊,面上不禁闪过几分惋惜之意,叹声道:“昔日里,孝贤皇后最是喜爱这些花,只是可惜,姐姐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孝贤皇后是叶祁的生母,绯棠虽从未见过,却早也听闻了孝贤皇后的贤名,甚至在旧日里,她还曾随着叶祁一同去清宁殿祭拜过孝贤皇后,只是可惜,听闻孝贤皇后是在生了叶祁之后,身子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没出两年,便落得个香消玉殒。 见端妃眼中水光闪闪,泫然欲泣,那怀念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在作假,绯棠忙安慰道:“斯人已逝,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听了绯棠的话,端妃还有些回不过神,目光虽盯着那朵朵绚烂的秋菊,可却又像是在看向他处,面上还有几分不甘道:“姐姐温婉纯善,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却在生了誉王殿下后,身子开始大不如前……” 绯棠闻言,脑中忽的生出了一个想法,难不成孝贤皇后的死并不是意外?可转而想想又有些不妥,女子生子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她在大燕皇宫时,还曾见过珍嫔生子,一个月都未曾下榻……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端妃忙敛起了几分心绪,“身为女子生儿育女本就辛苦,五公主也要多保重些身子,……” 两人又说些话后,才各自离开。 夜色淡淡,已是三更天,绯棠正准备歇息,可想到白日里端妃的话,她这心头忽生出了几分疑狐,她坐在榻边,心思开始越飘越远,不禁又想起了如嫔。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会有如此的巧合,前脚孝贤皇后才病逝,如嫔便得了失心疯。 她还在发怔,便听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她抬头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身形蓦然一僵。 见屋内燃着烛火,却久久无人应,门外的小宫侍不由压低着声音说道:“公主,有人托奴才来给公主送信。” 她起身去开门,借着月光,看清门外之人正是旧日那熟悉的面孔,绯棠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角。 那小宫侍甚为警惕,左右前后都望了望,见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掏出怀中的信递给了绯棠,“公主,奴才便在文渊阁当值,若有需要,尽管来找奴才。”说罢,又怕被他人撞见,赶忙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烛火旁,绯棠拆开了那信笺,昏黄的光下,那双桃花眼眸显得愈发冷静清醒。 信中写到,要她助他拿到建安的城防图。 城防图那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轻易又怎能拿到手,裴桓这是在试探她。 只是在旧日中,裴桓并未在这时命她去拿这么重要的东西…… 此时在大燕,因承王大婚迎娶王妃,整个邺城中都是一派灯火通明,而承王府更是张灯结彩,处处透着盈盈喜气。 夜幕之下,行完了一系列的礼数之后,裴桓终于迈着步子进了新王妃这里,许是喝的酒有些多,他的步子都有些不稳,喜帕之下,闻着那酒香飘进,陆静初有些紧张的搅动着手指,心跳仿佛都要跳出胸膛。 挑了喜帕,喝了合卺酒之后,便算礼成,屋内布置的甚为华贵,在那桌几上甚至还摆着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屋子照的分外明亮。 喜帕挑开,酒过一杯,下人尽退,偌大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凤冠之下,陆静初的面色简直比枝头的芙蓉花还要明艳,见桌几旁的裴桓坐在那里静默不语,她红着脸起了身,想到老嬷嬷的叮嘱,她打着胆子说了句,“殿下,该歇息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要伸手去解他的衣衫,裴桓身形一僵,却并未抗拒,反倒还配合的站起了身,任由陆静初忙前忙后。 他低垂着头,目光打量着陆静初,见她小心翼翼又谨小慎微,那细腻莹白的面容好似能滴出血来,他的心神忽的有些飘远。 不禁又想到了绯棠初来王府时的那段日子。 为了训练她的胆量,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强迫她做那些她不愿做的事情。 见她一双眸子如小鹿一般带着几分羞怯和无措,第一件事,他便命她为他上药包扎。 伤口在肩头脖颈处,他不过才解开了几粒衣襟扣子,她便红着脸不敢再去看他。 他却毫不在意,薄唇轻启,甚至还有几分不耐道:“上药还是饿肚子?” 她抿了抿唇角,犹豫再三,终是选择了前者。 她大着胆子上前,为他搽药包扎,她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时,那红着的美人面,简直比他屋子里开的正盛的绯色海棠花还要娇艳。 所以,他给她取名绯棠,唤她绯棠。 思绪回笼,裴桓看清眼前之人并不是她,心头忽的升出一丝烦闷之意,只觉得这屋子里甚是不透气,他一手挥开了陆静初,甚至连一句话都未留下,便已出了房门。 房门敞开,凉风袭来,陆静初眼中那打转的水珠再也不受抑制的落了下来。 夜色空寂,裴桓负手立在长廊之下,未着外袍,却也丝毫未曾感到冷意,望着高悬的一轮孤月,他的心头忽有一股难言的滋味蔓延开来。 他没想到,她会大着胆子顶替公主入了大梁;他也没想到她竟和叶祁勾勾缠缠,霎是亲近,甚至还传的人尽皆知…… 傅易见主子在外边受冻,忙披了件衣裳上去,在旁关切道:“殿下,天凉了,该回去了……” 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一人总是不妥,何况如今他们主子根基上不稳固,还需处处倚仗着户部尚书相助,万万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裴桓一双眸子晦暗不定,简直比那夜色还要幽深几分,沉默了半晌,他才终是说道:“那边可又来消息了?” 傅易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裴桓问的是绯棠,他忙说道:“一切都好,殿下放心,绯棠姑娘并未惹人生疑。” 冷风吹来,吹散了他的心绪,也吹散了他的几分酒气,他微微顿了顿,强压下了胸口的不适,再回过身时,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抬起脚,朝内室走去。 第24章 醉酒 微风拂煦, 碧色长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宛若飞絮,千姿百态形态各异。重阳节将至,宫中设宴, 是以白日里宫中较寻常热闹了许多, 许是因德妃主持后宫事务过多, 顾不上再盯着安乐公主读书,一连几日后, 安乐公主终于在今日闲了下来,一大早就跑来了福康宫。 一进门便兴冲冲的,像献宝似的对着身后才跟上来的菊儿说道:“菊儿, 快把重阳糕拿出来。” 菊儿忙从锦盒中取出了一碟糕点,放在了桌几上。那些糕点四四方方, 中间混有栗子黄及松子肉, 上面还洒了一些木樨花, 入鼻便是淡淡的清香。 安乐公主满心期待笑道:“这可是我特意做的, 嫱嫱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见安乐公主有这般好的兴致,绯棠颇为配合的拈起一块, 一口咬下去便感香甜软糯, 入口留香,她不由分给了柳月一些, 夸奖道:“安乐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安乐公主眉眼笑意满满,“重阳节吃重阳糕便可避祸得福, 嫱嫱既吃了我的糕点, 那便要帮我做件事。” 绯棠:“……” 安乐公主又道:“陪我去拿给卫琮哥哥。” “……”绯棠垂下头,果然见到在菊儿的手中还有另外一个锦盒,见安乐公主笑得开怀, 绯棠实在不想破了她的兴致,便只得应了下。 起初绯棠还在想卫琮今日会不会入宫,谁知却见安乐公主甚为轻车熟路,早已打听好了卫琮的去向。知道他今日会入宫拜见陛下,便早早同绯棠等在了卫琮会路过的一处凉亭中。 冷风吹来,不知怎的,绯棠忽的感觉头有些晕晕乎乎,她忍着不适,坐在石凳上歇了歇。才坐下没多久,便听有侍女的声音传来。 是在另一条甬道上,她们瞧不见绯棠,绯棠也瞧不见她们,可她们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落入了绯棠耳中。 “永宁县主真是厉害,竟对西境的地形风土摸得一清二楚,讲起话来还说的头头是道。” “那当了,永宁县主可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永宁县主又怎么会差!” “你都不知道,上次我被娘娘责罚,永宁县主还曾为我求过情。” “这有什么,在这宫中受过永宁县主恩惠的还少吗?县主心善,不用你我多言,大家皆知。” “就是不知日后永宁县主会嫁给何人,万万不要是那些风流花心之辈……” “这还用说,自然是誉王殿下,你没看一连几日,永宁县主都在文渊阁为誉王殿下添茶研磨。这份情谊,可是旁人别的过得?” “可……” “燕国公主不过初来,哪能比得过县主和殿下这么多年的情谊,你没看,县主主动为殿下帮忙,可殿下却不忍其日日辛劳,才差人将永宁县主送了回去……” …… 声音渐渐飘远,直至远不可闻,绯棠才回过神来,不由又想到了那日的所见…… 安乐公主握上绯棠的手,正想说些体己话,抬头便见卫琮和永宁县主一同走了来。 瞧见卫琮,安乐公主“噌”的一下便站起了身,面带几分娇憨的笑道:“卫琮哥哥,永宁你们来了。” 方才的话显然也被卫家兄妹听了去,卫琮倒是神色如常,还是一如既往的雍容闲适,可反观永宁县主,似乎面上就有些不悦了。 安乐公主哪明白这其中缘由,忙说道:“我做了重阳糕,你们快来尝尝。” 卫琮睨了绯棠一眼,旋即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公主,臣还要忙着去见陛下,若是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安乐公主见状,那面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可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卫琮哥哥有公务在身,自是先忙公务要紧。” 卫琮行礼告退,倒是永宁县主站在亭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安乐,哥哥只是有事在忙,你放心,这些糕点,我一定会差人转交给哥哥。” 闻言,安乐公主这才恢复了几分笑意,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永宁县主便说还有要事,要先离开。 连一向迟钝的安乐公主都觉察到方才的气氛有些古怪,她也没再说什么,反而像绯棠讲起了这几日,她都在忙什么。 转了几个弯,永宁县主准备去寻哥哥,结果却在半路上,意外遇见了宁王。 她和宁王并没有什么交情,她微微行过礼后,便欲离开,谁知却被宁王唤了住。 古树下,悄无人迹,永宁县主耐着性子,“不知殿下所谓何事?” 宁王垂着眼,唇边勾出一抹笑意,“县主是个明白人,自会知晓是何事。” 永宁县主眼底闪过几分思量,再一抬头时,便见宁王在她耳畔低语,她听闻微微有些惊讶,宁王却毫不意外,反道:“若本王是县主,本王愿意一试……” 见永宁县主久久不语,宁王笑得云淡风轻,“本王等着县主的答复。” …… 夜幕西垂,天边挂了轮清月吐辉,紫云殿一派灯火通明,赏菊插茱萸,当真是好不热闹。绯棠挨着安乐公主和其他几位公主坐了下,在她印象当中,这场宴席倒是甚为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唯一的一个小插曲似乎就是端妃不知误食什么东西,忽然腹痛不止,中途离席了。 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并未惹起什么波澜。 往来宾客渐渐多了起来,行人往来间,绯棠一眼便瞧见了叶祁的身影,今日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眉似浓墨,鬓似刀裁,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愈发显得不近人情,身旁太子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那杯盏上,久久未曾移开。 桌几上菜式各样,佛手金卷、桂花干贝、三鲜瑶柱、芙蓉玉翠点珠莲子汤……各具特色,在烛火的映照之下,益发显得精致可口,可绯棠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致来,倒是那一旁的菊花酒送来的淡淡香气,惹得她不由多饮了两杯。 梦中之事真假掺半,亦让她有些分不清这些真真假假,若梦中之事为真,一年之后,陛下身子渐重,宁王野心渐显,愈发沉不住气,太子自是不会任由宁王为所欲为,两派党羽相争,又有裴桓在中挑拨,最后大梁皇室反倒落得个两败俱伤,宁王通敌叛国,被贬为庶人,而太子却因触发旧疾,最终与世长眠…… 整个大梁皇室之中,只剩叶祁堪当大任,可他却冒着性命之忧,跑去了大燕…… 杯酒下肚,她只觉得胃里有些辣辣的,她又顾自斟了杯酒,一双桃花状似不经意的瞥向了叶祁,眼底旋即露出几分轻笑,若是没有她,只怕他会过得更好。 绯棠酒量极浅,几杯下肚,面上便已透出几分酡红,盈盈烛光,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显得一双眸子益发清澈明亮。 她还欲再斟酒,却忽听安乐公主在唤她,她闻声侧头望去,谁知,却在这时一不小心打翻了身后侍女手中的菊花酒,她来不及反应,那一壶的酒便已尽数浇在了她的衣裙之上…… 见此情形,那侍女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绯棠有些晕晕乎乎,一旁的安乐公主赶忙掏出娟帕起身替绯棠擦拭裙上的酒渍,却还是无法弄干净,只得对着柳月和身后的菊儿说道:“还不快扶着公主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御前湿了衣裳,的确失礼,柳月和菊儿赶忙应了声是,一左一右扶着绯棠,悄悄出了紫云殿。 这一切当真都被叶祁瞧在眼里,今日的她着实有些反常,他何曾见过她喝这么多的酒,虽说菊花酒并不醉人,可猛然喝了这么多下去,身子哪里吃的消,更可况,一切都太过巧合,若是在这背后还有其他…… 他收回目光,眸色幽深,杯中酒一口下了肚,强压住了心底生出的那丝烦闷之意。 若真有什么其他,又关他什么事儿呢。 一殿的喧哗,唯有叶祁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孤寂,太子见弟弟久久不语,在旁关切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叶祁连头都未抬,又是一杯酒尽数饮了下,可他喝的越多,脑中却仿佛越是清醒,酒壶渐空,心底的沉闷之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甚。 默了一瞬,他终是起身出了紫云殿。 站在叶祁身后的程景有些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该守在这里。这时,便见太子目光中似是若有所思,沉声道:“不必去了,在这里守着便好。” 程景应了一声,却还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瞧着他们主子并无什么异常,且一直在和太子攀谈,如今为何又独独出了殿,他心底一时有些丧气,怎么殿下反常的时候总是在他当值时…… 不远处,永宁县主瞧着叶祁离开的背影,隐在衣袖之下的玉手攥的一紧,指甲嵌入手掌中,才让神思冷静了几分。 夜风寒凉,月色皎洁,相较殿内的喧哗,这里则安静了许多,绯棠穿的单薄,冷风从衣袖间灌入,她并并未感觉到冷,反而还有些舒爽。 柳月缩着身子,侧头瞧见绯棠面上的晕红,是醉酒的模样,又摸了摸绯棠的额头,触感冰冰凉凉,心头不禁有些担心,若是因此又勾起了病根要如何是好? 菊儿似是瞧出了她的顾虑,在旁体贴道:“柳月,这夜风这么冷,你不若去把公主的披风拿来给五公主披上吧!” 柳月心觉不妥,她瞧着绯棠此时有些迷迷糊糊,万一在生了意外…… 菊儿又道:“这里离紫云殿这么近,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不会有问题的。” 柳月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绯棠说过,这后宫之中的每个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她该寸步不离的陪着绯棠,可会去福康宫的路上那么远,绯棠的身子当真无碍吗? 菊儿又继续在旁劝道:“柳月,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们公主和五公主走的那么近,若是我有心加害五公主,哪里又会等到这时,你若不放心,不如我去拿……” 柳月侧过头见菊儿神色无异,心头又一番衡量,这才同意了菊儿的话,一路跑向了紫云殿。 皎月在云间若隐若现,见柳月没了踪迹,菊儿扶着绯棠走向了路的另一头。 坐在屋顶上出来透气的卫琮,瞧着菊儿的行径,心觉有些反常,便随着一同跟了上去。 果真有意思,不过出来透透气竟还有好戏看…… 屋宇相连,菊儿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在一处荒废的院子前停下,又四下望了望,见并无其他人在,这才推开了院门进去,不多时,又独自一人出了来。 院外虽破旧凋敝,可院内打扫的却甚为干净,此时一角正燃着烛火,隐隐约约可见人影。 绯棠被放在了木榻上,此时脑袋已是昏昏沉沉,宁王的目光在美人的身上逡巡,美人玉面娇容,双颊霞红,艳若桃花。 若不是近来叶祁折了他太多羽翼,他又如何愿意走这一步。 宁王的目光落在那隆起的丰.腴上,胸腹间有气血上涌,他一步步朝木榻走去,眼中有暗火涌动,望着绯棠,就好似即将得到了泼天的权势…… 绯棠躺在榻上,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浑身好似没有一丝力气,自己好像身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寻不到一丝可以安身立命之所…… 宁王欺身而下,正准备解开美人的衣衫,便听有“吱”的一声传来,他还来不及去看清是谁,后背便遭到重击,登时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许是响声惊动了榻上的美人,只见她睫毛轻颤,双眸紧闭,娥眉微蹙,似是做了什么噩梦,她欲睁开眸子,可眼皮却有千金之重,迷迷糊糊间,瞧见塌前有个人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得,她拉住了叶祁衣衫的一角,嘴边不安的嘟囔了句,“叶祁你别走……” 第25章 好眠 叶祁身形骤然一僵, 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迈不动步子离开,却也迈不动步子上前。 明明她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可以轻到忽略不计, 可他却觉得他像是被她牢牢抓了住。 月色入户, 映在幔帘上, 她的眉眼愈发清晰,让他一时有些恍然, 不禁又想到了旧日,在承王府时,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形。 两人成婚, 他心知她并不愿,便处处没有强迫于她, 虽成婚许久, 却也一直未曾同房。直到那日, 从宫中回来, 安顿好了她,他转身欲走, 却见她眸子里含羞带怯, 波光婉转,似是鼓足了勇气才拉住了他的衣角, “殿下今晚便别走了……” 她主动留他,他又惊又喜, 却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回望着她, 想从她的眼中瞧出她究竟是何意,便见她一双玉手已上前环住了她的腰,他顷刻间便化被动为主动, 烛影重重,一室旖旎。 思绪尚未回拢,便又听榻上的人儿嘴边喃喃,似是极为不舒坦,“柳月,好渴……” 叶祁望着榻上的人儿,还没想清楚,便已起身去为她端了杯水来,将她轻轻扶了起,又喂她喝了下。 温水划过喉咙,绯棠这才缓和了几分,一双桃花眼眸微微睁了开,还带着几分迷茫几分迷离,她抬起头,瞧着塌前的人影,眼中瞬间便泛出了水雾。 波光潋滟,将落不落,格外惹人怜惜。 叶祁一怔,转瞬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瞧向她。 也不敢再去瞧向她。 谁知,她一双手却已环上了他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几分委屈,“娘,我想你……” 无数的场景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平日里深藏于心永远不会同旁人讲的那些,一旦打开了一个口子,便如洪水决堤,倾覆而下。 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想有爹娘宠爱,生活平静又和乐,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算计与功利角逐。可这一切她都没有,甚至有满腹的心事,她也无法去同她人来讲,只能憋在心中,强迫自己不去想。 叶祁还从未瞧见过绯棠这般模样。 在他的印象中,绯棠很少哭,遇到事情也不愿说出口,更多的都是自己来承受,即便他同她说过凡事有他。 鼻尖是她浅浅的香,心底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一下,丝丝缕缕,手不自觉便已揽上了她的背脊。 第一次开始怀疑,究竟是否是他自始至终想错了…… 他心底一声轻叹,只觉得如今思绪愈发混乱,明明来时,他想的很清楚,他不过是担心她会被宁王的人利用,从而对哥哥不利,才出手相帮。 可如今他却有些犹疑了,果真是如此吗?可旧日之事历历在目,他忘不了宁王输的一无所有,那几近癫狂的眼神;忘不了哥哥临终对他的叮嘱;更忘不了她在暗中相助裴桓,对他利用,而后一走了之…… 见那身影久久没有回应,绯棠有些困惑,她猛的抬起头,唇恰好从叶祁的唇边划过,她那水雾迷蒙的眸中突然漾出了几分笑意,在他的面上轻轻蹭了蹭,“娘亲不生气了,女儿日后不提爹爹了。” 肌肤相触,那温热好似已直接烙在了他的心头,他身子有些僵硬,沉寂了许久,见她在他肩头久久未动,他才起身,见她气息匀匀,似是已睡熟了,他心底一声轻叹,抿了抿唇角,将她背在了背上。 他上辈子一定是欠她的。 弦月如钩,几许繁星在兀自闪烁,许是小院偏僻,小路上少有人迹,未免人多口杂,他还特意绕了远路,一路到了太后宫中。 他本还有些头痛,不知被人瞧见要如何解释,可巧,在门口便见太后身旁的方嬷嬷早已等在了那里,他背着她如此亲近,实在是于理不合,可方嬷嬷却仍是神色如常,反而忙着为他引路。 他侧头一瞧,见这里也没有一个宫侍在外,心头一下子便恍然了,原来这一路的静谧也不是巧合。 柳月守在门口,小脸上还挂着盈盈水珠,听闻有脚步声靠近,她猛的站起了身,见绯棠正伏在叶祁的背上,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迎了过去,有些担心道:“绯……公主……” 方嬷嬷瞧着柳月不禁有些好笑,替她拭了拭泪,“好孩子,别担心,公主只是喝醉了。” 柳月有些迷迷糊糊,“可今日公主不过在饮了几杯菊花酒,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方嬷嬷一时无言,说话间,叶祁已将绯棠放在了榻上,他旋即便想将一边的锦被替绯棠盖上,可手才抬起便又收了回去,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她,一双凤目显得幽黑深邃,叫人辨不出心绪,“今晚之事莫要对公主提及。” 柳月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方嬷嬷忙拉了拉她的手,在旁恭声应了声“是。” 见此叶祁也不再多言,起身欲走,行至门口,却还是禁不住回头瞧了绯棠一眼,见她眉目舒展,睡得香甜,心头忽觉轻松了几分。 他抬头瞧了瞧那一轮明月,他想,今晚他一定是醉了。 送走了叶祁,方嬷嬷这才安顿起了绯棠,帮她脱下了鞋子和外衫,柳月见状忙去帮忙,她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禁不住问道:“嬷嬷,今晚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殿下不让提及今晚?” 方嬷嬷替绯棠掖了掖被子,瞧着榻上美人那白瓷般的肌肤和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抿嘴一笑,“傻孩子,你们公主的亲事这便算是有了着落了。” 柳月将这话放在脑子里想了想,还是有些稀里糊涂,她瞧着绯棠泛红的面色,心底当真是懊恼的不行,天知道,当她取来披风,却不见绯棠和菊儿时,她这心底有多担心。 在这后宫之中,不动声色的除去一个人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望着这深深的暮色,她急的不知所措,完全没了主意,她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正准备去禀告太后,便见有宫侍来寻她,说是公主已回了福康宫,无须担心…… 想到这一层,柳月的眼中露出几抹坚定之色,她一定要查清此事,断不能让绯棠受了委屈。 …… 一夜好眠,绯棠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起身揉了揉额角,思绪还在放空,便已闻到了桌几上飘来的几缕香气,勾的她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她顺势起身,穿好了衣裳,柳月正好也进了门,“绯棠,你终于醒了!” 绯棠心头还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昨晚咱们是何时回来的?”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柳月替绯棠打好了水,在旁笑道:“自是你喝的有些多了醉了,便回来了。” 绯棠应了一声,未在问下去,可心头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当下却也没再多想,埋头吃了起来。 柳月见她胃口不错,在旁和她说起了今早所闻,“绯棠,你可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绯棠一双眸子满是疑惑,她咬下一口花糕,配合着柳月说道:“发生了什么?” 柳月神秘兮兮,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昨晚重阳佳节,宁王竟入宫和一个小宫女私通……” “……”她越想越懵……她怎么不记得旧日里还有这么一回事。 柳月又道:“陛下听了甚为愤怒,当即便罚宁王闭门禁足一个月。”她话音落罢,见绯棠毫无反应,不禁又说道:“绯棠你可知和宁王私通的小宫女又是谁?:” 绯棠:“是谁?” 柳月说的滔滔不绝,“便是那菊儿,你都不知道当时德妃那面色有多难看,她当即便以狐媚惑主,以下犯上之罪将菊儿仗责三十,贬入了掖庭。” 昨晚的事定然和菊儿脱不了干系,她本想今日当面去质问菊儿,未成想先听说了这么个消息,心底旋即便明白了几分原委,又见那些恶人受了罚,心底当真是好不痛快。 宁王心术不正,自食恶果是早晚之事,她只是奇怪,这背后到底是何人所为,又目的为何,难道说竟是太子的人从中操控…… 朝堂中事牵扯众多,绯棠也不好再多思,转而问起了安乐公主,毕竟是服侍了她多年的婢女,安乐公主必会不舍,她问向柳月时,便见柳月神色间有闪躲,最后还是不得已才说道:“安乐公主为菊儿求情,出言顶撞了德妃娘娘,被关了禁闭……” 绯棠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轻叹,安乐公主的性子最是闲不住,如何肯规规矩矩的待在寝宫中,她放下了碗勺,起身说道:“这便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白日渐渐转凉,冷风吹来,绯棠禁不住拢了拢衣衫,轻车熟路的便到了太后的寝殿,进门时,才发现殿内除了宫侍之外,还有另外一人正在为太后画像。那人背对着殿门而坐,穿着一身青衫,身子挺拔如竹,瞧着年岁并不大。 太后端坐在软塌上,见她进门,热络的招呼道:“嫱儿快来坐,等哀家的画好,便来为你也做一幅。” 宫侍皆来向她问安,那青衫少年闻声,亦转身对她行了一礼。 待看清他的面容时,绯棠倏然一怔,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在旧日,她和叶祁在玉环山一同救下的少年郎,那少年郎甚至从未来过建安城,最后还是叶祁将他带了回来,给了他一官半职,如何此时便出现在了宫中…… 难道说竟也有人同她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第26章 将近 绯棠还来不及细想, 便听太后又在唤她,她也不好拂了太后的好意,便随着坐了过去,殿外刮着瑟瑟寒风, 可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绯棠坐了一会子, 一时心底也放松了几分。 她微微打量着那青衫少年,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时光悄然, 不多时那少年已描摹好了两幅丹青,不仅惟妙惟肖而且活灵活现,那举手投足间的气韵更是分毫不差的跃然纸上, 太后瞧着甚为满意,当即便重赏了那少年, 面对金银珠宝, 少年态度却还是不卑不亢, 恍若未见, 一时让太后心头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少年屏退,太后还在端详着那幅画卷, 嘴边赞叹道:“哀家当真是没想到, 如今竟是人才辈出,一个小辈竟能有如此水平, 简直把宫中的画师都给比了下去,祁儿倒是会寻人……” 绯棠也没忘这次来的任务,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 试探着说道:“作画最能陶冶性情,昔日里安乐公主便吵着嚷着要嫱嫱来教她作画,如今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不知太后娘娘可否应允?” 太后当然也听闻了安乐被关了禁闭的消息,她睨了她一眼,目光中透出几分意趣,“哀家若是说不呢?” 绯棠嘴角弯起一弯笑来 ,开始给太后扣高帽,“太后娘娘心善,最是体恤小辈,一定见不得安乐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虚度光阴。” 太后原本也想着,安乐能多学些东西也是好事,如今见绯棠这般说,也没再难为绯棠,直接允了下,转而又问道:“如今规矩学的如何了?” 绯棠想到前几日崔嬷嬷教的东西,禁不住有些羞赧的垂着头道:“差不多了。” 该学的不该学的,她都已经学完了。 太后转而又握着她的手叮嘱道:“如今婚期将近,不管日后会是如何,嫱儿都当需知晓,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好,不该求的,莫要强求。” 绯棠低垂的睫毛轻颤了颤,“嫱儿记下了。”她怕太后又要说起其他的话,忙寻了个借口出了去。 那两幅画像悬在半空,瞧着画像上的美人芳姿曼妙,面容姣美,那眉眼间不经意带着的妩媚之态,太后忽然有些恍惚,“哀家怎么瞧着这幅画像这么眼熟,似还曾在哪里见过?” 方嬷嬷目光投了过来,“还真别说,老奴瞧着这眉眼,竟和如嫔有那么几分相像。” 她甚至都还记得初入宫时,在一众的秀女中属如嫔最是出挑,面若芙蓉,容貌姝绝,只是可惜,帝王的恩宠短暂如云烟,美人韶华转瞬便逝,埋没凡尘,又有谁还会记得。 提到如嫔,心头有几分不忍,太后不禁一声轻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如今天气转凉了,给她送些厚衣裳过去吧!” 方嬷嬷微微颔首应了下,她虽未曾生过一儿半女,可在听闻了如嫔的事后,心头也不免有几分怜惜,忍了又忍,最后她还是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太后当真觉得那年的事都是意外吗?” 孝贤皇后病逝,三皇子夭折,如嫔患了失心疯……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太后目光中露出了几分疲倦:“人各有命,这都是她们的造化……” 在这后宫之中,利益交错,又哪里有绝对的干净呢!太后目光从那画像上移了开,“本宫有些乏了,扶哀家进去歇息吧!” …… 月色入户,绯棠躺在榻上,却久久都未睡熟,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青衫少年,她脑袋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叶祁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拥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转而又把这个想法彻底否定了。 若他忆起了那些过往,必定会是恨死了她,又如何会在那日她落水时,前来相救…… 转而想到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和毫无温度的话语,她不由攥紧了被角,左右也是睡不着,她便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走了走。 如今整个福康宫中都是静悄悄的,她抬起头望着那一轮弯月,忽然有些迷茫,世间众人忙忙碌碌不过都为的一个‘利’字或是‘情’字,迷惑的永远是当局者。 一切的恩恩怨怨,到头来,也不过都是万事皆空,可任凭谁,都难逃魔抓。 她的思绪还在放空,忽听到有窃窃私语声入耳。 “都下好了吗?”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是一半的酬劳,待事成之后主子必定还有重赏。” “可这毒性这么慢,何时才是事成之后?” “你放心,咱们每次只下微弱的剂量,不出一年,誉王殿下必死无疑。” “若是万一被人察觉了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发现,何况,你忘了不成,先皇后便是这么没的,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曾惹起了谁的怀疑?还不是都以为先皇后是身子骨太弱病逝的!” “你如何得知……” “这你便别管了,总之这疏筋散可是秘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 绯棠顿时僵在了原地,不由越听越凉,甚至从内到外抑制不住的发抖,如果没有那阻拦其中的半堵墙,她想一定会被发现,说不定还会被灭口。 寒风好似直接吹进了她的心底,让她的头脑愈发的清晰,如果她没猜错,此番下毒之人必定与先皇后的死有关。 先皇后和叶祁不在,于谁最有利,谁便有最大的嫌弃。 当真是好毒的计谋,叶祁总要入宫来拜见太后,如此下毒便会神不知鬼不觉,还不会惹人生疑,若是叶祁早已服下了那疏筋散,她不禁越想越后怕…… 她指尖攥的一紧,脑中忽然划过如嫔的模样。 第27章 试探 许是因昨晚受了凉, 绯棠一早起来便感觉脑袋有些发沉,她揉了揉胳膊,意识渐渐清晰,脑中蓦地想起昨晚听来的话,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 甚至连鞋袜都未穿, 便直接下了榻,朝着门外走去, 还是被迎面而来的柳月给拦了下,才顿住身。 柳月和绯棠一同在宫中当值多年,柳月都从未见过绯棠面上有过如此慌乱之色, 甚至当被人陷害,性命险些不保之时, 她都未曾瞧见过绯棠眼中有丝毫的波澜, 可眼下, 青丝未束, 衣杉未整,甚至还赤着脚往外跑的绯棠, 柳月还是第一次见。 她放下手中的物什, 取来了一件外衫帮着绯棠穿了上,“此时卯时未过, 太后还未起身,不必急于一时。” 闻言, 绯棠才觉察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 “柳月……” 铜镜前,柳月又拿起木梳子开始为绯棠挽发,“你不愿说便不说, 只是绯棠,你莫要忘了还有我在,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强撑着。” 在燕国皇宫中,绯棠处处保护着她,处处为她想好了一切,她当然也想学着绯棠的样子,投桃报李,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照料好自己不去多惹麻烦。 绯棠未料到柳月会这般说,回想旧日中柳月的死,让她心头一时有些酸涩,可如今的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未知,又哪有十足的把握来护柳月周全,她当趁着此时为柳月寻个好人家嫁了,但她知道,柳月一定不愿。 她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握上了柳月的手,嘴角弯起了一弯笑,“我记下了,不要担心。” 用过早膳,两人便直接去了太后那里。请了安后,绯棠便开始和太后东聊西聊,直至巳时三刻,叶祁才来了福康宫。 他穿着一身绛紫朝服,愈发显得凛然有威,想是才下了朝便直接来了这里,绯棠明明坐在太后身侧,可叶祁却瞧都未瞧过去,好似不曾相识,神色难辨,立在中央行了一礼,“孙儿请皇祖母安。” 绯棠的目光连避都未避的落在了他的面上,一双素手搅着手中的帕子,泄露出心底的不安,不知那毒之前他可曾服下过…… 太后含笑应了声,旋即便招呼着他坐了下。“倒是有些日子没来瞧过哀家了,听闻祁儿最近在编写注记,不知编的如何了?” 叶祁沉声道:“还在做最后的核对,明日便可拿给父皇审阅。” 太后点了点头,“前两日延儿还曾和哀家提过一个想法,哀家觉着甚为合理。”太后睨了叶祁一眼,见他在听,又说道:“既已请了贡院那帮子文人帮着整理,不如索性做到底,将魏国及燕国的注记图鉴一并整理了。” 绯棠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却见太后已不动声色的握上了她的手。 叶祁怔愣了一瞬,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是哥哥提的,他怎么不知道? 想到太后之前的路数,他开始推辞:“此番整理大梁注记,是用作贡书,且我朝对魏国及燕国知之甚少,若直接编写,恐有失真,难以物尽其用。” 太后对答如流,“正是因为知之甚少,才会有所偏见,那边境为何总有摩擦,还不是因为不够了解,我大梁与燕国、魏国交好多年,可对其习俗人情却知之甚少,这并非是件好事。” “……” 见太后似已笃定了主意,叶祁也不再多言,而后便又听太后瞧着绯棠笑道:“如今宫中可不是有位好军师,嫱儿你可愿帮着誉王一同来修订?” 绯棠瞬间便明白了太后是何意,此举既有利于两国交好,还能帮了叶祁的忙,她赧然道:“嫱儿愿尽绵薄之力。”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祁儿以为如何?” 叶祁:“……”话都说到这儿,他还如何说不! “孙儿领命。” 见叶祁表示应允,太后眉目间蕴出几分笑意,她打量着两人不禁越瞧越满意,甚至都开始在想,她何时能抱上小曾孙了…… 说话间,有婢女已端来了热茶,想到那毒,绯棠蓦地站起了身,趁着那婢女请安之际,率先拿起杯盏斟了杯茶,朝着叶祁走了去。 她在燕国皇宫时,便见过下毒不仅可以下在水里,还可以下在器具上,太后宫中为每位皇子都备了不同的杯子,故而,她便猜测多数是这杯盏有问题。 她一步步朝叶祁走去,停至他的身前,缓缓说道:“之前殿下多次出手相助,我却从未正式谢过殿下,还请殿下原谅嫱儿的失礼。” 有太后在,叶祁不得不随着客套,淡声道:“公主言重了,不过都是举手之劳。”说罢,他便顺势接过绯棠手中的杯盏,谁知,这次就在他触到杯盏的一瞬间,她便松开了手,那被茶好巧不巧的被打翻了,碧青色的翠玉杯直接摔落到了地上,碎成数片。 绯棠正要弯腰去捡,叶祁此时也伸出了手。 指尖相触,叶祁先收回了手,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的在躲避着她。 绯棠还顿在那里,便听太后关切道:“嫱儿快来让哀家瞧瞧,可有烫到哪里?” 话声刚落,便已有伶俐的宫女上前拾起了地上的碎片,太后见绯棠无碍,也并未再去说些其他,只吩咐着婢女再去换壶热的茶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见时辰差不多了,叶祁便以公务在身为由离了开。绯棠望着他的背影,心底虽有几分失落,却也终于安心了几分。 寒气袭人,冷月悬空,寂静无人之时,绯棠去了静芳宫。 推开残旧的大门,才见殿内还燃着微弱的烛火,她缓步上前,敲了敲房门,三重一轻,而后才推门而入。 绯棠进去时,如嫔正坐在榻边微微发怔,见她来了,忙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泪,将手中的物什掖进了枕下,可绯棠还是看清了,那是一把长命锁,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东西。 如嫔唇边浮出一抹笑意,“嫱儿,你如何来了?” 绯棠径自在如嫔身旁坐了下,一双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似乎想透过她的手来给予她力量,“姨母。” 如嫔一时眼眶又有些转红,她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笑道:“好了,姨母不想这些了,嫱儿近来可好?” 绯棠却并未回答,反而问道:“姨母可曾听过疏筋散?” 如嫔登时一怔,眼神间似有闪躲,“疏筋散,这是何物?” 绯棠一双眸子沉静又明亮,“我无意听得有人对誉王殿下不利,故而怀疑,先皇后的死与毒害誉王的是同一人。” 如嫔闻言不由站起了身,已不敢再去看向绯棠,“先皇后的死在宫中可是大忌,许是嫱儿听错了也说不定。” 绯棠却毫不退让,“可是姨母为何又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呢?” 如嫔面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眼底的畏惧昭然若是,“嫱儿你听姨母的话,你斗不过她的……” 绯棠神色坚定,“姨母,既已处在后宫之中,即便不争,该来的也总会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迎难而上。” 如嫔心头的无力感让她一下跌坐在了木榻上,绯棠这句话仿佛直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在过去,她便想着处处忍让,以为如此便可安然无虞,可她换来的是什么?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儿死在他人手上,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扶着床帏,似是沉思了良久,才开口道:“嫱儿,你说的对,与其继续苟延残喘,不如拼死一搏。” 哪怕一命换一命,她也不能让奸人再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天朗气清,才下了早朝,宫道上,程景见叶祁所走之路并不是去往文渊阁的路,不禁在旁提醒道:“殿下,文渊阁的路不是这条。” 叶祁步子未停,“今日还有他事要处理便不去了。” 程景跟在身后“哦”了一声,随后脑子里不禁嘀咕道:还有什么要事,他怎么不知道? …… 白日里,想到昨日里太后的话,绯棠用过早膳后,便同柳月一起去了文渊阁,一路上,她都在想,不知那毒到底积聚了几分,该寻个什么法子才能不动声色的请太医来为叶祁诊治一番…… 文渊阁依旧如寻常般模样,只是不见叶祁,绯棠只好坐到了案几旁等,瞧着桌上堆满了文书古籍,她不由随意翻开了一本来看,书中还夹着叶祁写过的纸笺,她的指腹划过那些遒劲有力的字迹,鼻尖是淡淡的墨香,只觉得恍若又回到了旧日。 暖风习习,是静谧的下午,叶祁在批改文书,她陪侍在旁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话本,看着看着,睡意来袭,她忍不住趴在胳膊上小憩了一会子,再睁眼时,却见叶祁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出门去寻,可那些下人见了她之后,却皆掩面轻笑,她满头雾水,直至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她才发现,叶祁竟在她睡熟时,在她的脸上画了一只小花猫…… 回过身来,再一看向那些字迹,她眼底不禁多了几分黯然,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旧日之事,转而命人去寻了记载燕国的书。 一炷香过去,又一炷香过去,绯棠都已翻看了一半的燕国古书,却还是没有瞧见叶祁的半点影子,倒是她抬头的频频远望,惹得了一旁柳月的注意,柳月忍不住劝道:“公主,该用午膳了……” 绯棠又抬头瞧了瞧远处,见还是空无一人,禁不住说道:“再等一等。” 又过了许久,却还是不见有人来,想着柳月在饿肚子,绯棠便命人去准备。因福康宫离文渊阁较远,宫侍便直接将午膳端到了内室。 绯棠一时没什么胃口,便在外多走了走,她行至一本诗集前,随手翻开看了看,忽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让她一时忘却了手中的书卷,屏住了呼吸。 声音越靠越近,她满怀期待的侧头望去,却见来人并不是叶祁,而是卫琮。 她旋即便有几分失望的敛起了目光,合上了手中的书卷,转身欲走。 谁知,却见卫琮已率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薄笑,“当真可惜,公主痴心一片,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绯棠不想理她,绕开他便走,却听身后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在下有个法子,不知公主可愿一试?” 第28章 打扰 绯棠不欲与他多言, 谁知才从他身旁走过,脚下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朝着地上摔去,还是被卫琮给扶了住。 她一时又气又恼, 一把推开了卫琮, 一双眸子里盛着几分怒意, “你干什么?”绊倒她又扶住她,捉弄她很好玩是不是?! 瞧见她在生气, 卫琮的情绪莫名舒畅了几分,他好看的眉头微微一挑,“公主此言何意?” 绯棠瞧他在明知故问一时更恼了, 正欲说些什么,便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殿下留步……” 绯棠下意识便朝那声音望了过去, 却只瞧见了墨色衣袍一角, 是叶祁。 她还在发怔, 而后又听卫琮说道:“在下明明帮了公主,公主应该好生感谢才是。” 绯棠转过头,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卫琮的目光中一时少了几分玩味之意, 幽幽开口道:“自是想让妹妹早些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 绯棠瞧着她,却忽然觉得眼前的卫琮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她自是没听出这话的画外音,反而想到了旧日里的情形, 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那谁都不曾放在心上的态度,真真惹人生气,当下禁不住说道:“公子既已知晓女儿家的心意最是珍贵, 为何又要去百般辜负呢。” 卫琮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忡怔,还不待他想清楚,便见绯棠已径自走远了。 绯棠也未再多留,便直接回了西偏殿,回来后才在屋子里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福康宫的宫人便见绯棠和柳月主仆二人,正在殿外弯腰寻着什么东西,一问才知,原来是丢了一对翡翠玉坠。 翡翠玉坠本没有什么稀奇,可贵就贵重在这是燕国皇帝在五公主及笄时的贺礼,含义贵重又寓意深远,宫侍们见五公主一副就要急哭了的样子,不由纷纷加入行列中来,跟着一起寻。 昨晚隔得太远,绯棠并未瞧清那两个宫女的相貌,但她却记得她们的声音,趁着找那对翡翠玉坠之际,绯棠几乎听遍了每个宫侍的声音,最终终于将目标放在了一个名唤青荷的侍女身上。 在旧日中,绯棠并未听过这个名字,是以对青荷一无所知,侧头瞧去,只依稀见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面容寻常,看上去甚为不起眼。 她半弯着腰打量着身旁的花丛,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将藏于衣袖中的那对翡翠玉坠丢在了花丛根处,有枝叶遮掩,那对玉坠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绯棠装作漫不经心的起身,开始寻找下一处,不多时,便听青荷在旁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奴婢找到了,不知这可是公主的玉坠?!” 绯棠闻声望去,待看清那抹翠绿,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正是我的东西,多谢你。” 青荷躬身行了一礼,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公主言重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绯棠将那对玉坠握在手中,转而将青荷扶起了身,面上笑意未减,“快起来,不必多礼。”说罢,便从腕上褪下了那白玉镯子,将那白玉镯子塞到了青荷手中,“这是你应得的,我身边正缺伶俐的宫人,不知你可愿来服侍我?” 青荷见如何也推拒不得,便只好仓皇道谢,“多谢公主。” 原本只是福康宫里粗使的丫头,竟因无意拾得燕国公主的玉坠,摇身一变成了公主身边的近人,才过了没多久,便已传的整个皇宫人尽皆知,一时宫侍们干活不由更加卖力了,只盼着自己日后也能有如此幸运的机会可以高升。 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叶祁耳中,听着下人来报,他禁不住蹙起了眉心,后宫关系前朝,容不得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他便埋了暗线在后宫各处。 不日前听闻德妃与一寺外高僧往来密切,他便多留意了几分,顺着那高僧一路查去,才发现果然有问题。 那高僧乃是同泰寺的住持,身形微胖,常着一身袈裟,须发尽白,年岁约莫五十,平日里表面虔诚一心向佛,可在背地里却荤色不戒,甚至他的人还在同泰寺的密室里,发现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和毒物。 他甚至怀疑哥哥的腿伤都与那高僧脱不了干系。 近来,他不过折了宁王两三羽翼,没想到德妃便如此按捺不住,竟把手伸向了他这里。他心下警惕,便多留意了几分饭菜和酒水,那日去福康宫问安,他打量着那琉璃玉杯,心底已是起了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竟把那茶水打翻了,她并不是那般粗心莽撞之人…… 想到此,他心底禁不住一声轻叹,把危险留在身边,他都能看的出此举并非巧合,德妃又如何看不出。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要如此,明明她对他只有利用不是吗……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越是如此,脑中便愈发浮现出白日里他看到的那幕,她半跌在他人怀中,纤弱娇楚,我见犹怜。 他仿佛看到那双妩媚含情的眸子正在对着他人笑,而那个人却不是他。 那股烦闷由内而发,让他莫名的有些烦躁,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沉着嗓音说道:“仔细照看五公主的起居,若有可疑,马上来报。” * 九月十九,宫中传来一件喜事,听闻陛下亲自下旨,将中书黄尚书之女黄梦清赐婚宁王,婚期便定在三个月之后,听闻这门亲事还是宁王主动求来的,一时之间,安静了许久的宫中终于又热闹了几分。 彼时绯棠还正坐在寝殿里发着呆,窗外枝桠落叶纷纷而下,在空中打旋而后缓缓飘落,她的心仿佛也随着那落叶一般,有些莫名的没有着落,宁王的婚事和她记忆中的完美重合,她没有记错的话,最多十日,她的婚事也要被定了下,可她瞧着叶祁的态度,分明就是一点也不情愿的样子,甚至还对她避之不及…… 柳月进门时,见绯棠如此心不在焉,想到方才打听来的话,不由说道:“绯棠,誉王殿下正在文渊阁整理注记,今日可还要去文渊阁?” 绯棠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起了身,旋即不由又顿了住,那日她等了他那么久,他都没来,分明是在躲着她,他既不希望见到她,她又何必上赶着去自讨没趣? 她登时又坐了回去,一旁的柳月瞧见她这个样子,似是已猜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在旁劝道:“许是上次誉王殿下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像是自欺欺人的,她想,或许真如柳月所言,他才会来的那么迟,大梁关于燕国的记载那么少,他一个人如何整理的完,她当然要去帮一帮他。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底却写满了不自信,万一又是那拂袖而去…… 她挑了一身绯色襦裙换了上,发间簪了一只玉钗,薄施粉黛,又见并无不妥才出了西偏殿。 她不喜艳色,可他却说过她穿这个颜色很好看。她扮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却不知这个样子的她,他又可会喜欢? 一路平静到了文渊阁,她进去时,叶祁正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他向来不喜下人陪侍,一室的静谧,只剩了他们两人。 她当真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的瞧过他,此时她就那么看着他,屋内静的针落可闻,她的心跳似乎也跟着漏了几拍。 他的眉眼依旧如记忆般的幽黑深邃,只是隐隐多了几分冷峻不近人情,一双薄唇微抿,下颌弧线美好。 心心念念的人毫发无伤的就在身边,让她心头禁不住有些酸涩,她的思绪还在飘远,却听他头也不抬的冷声说了句,“公主看够了吗?” 绯棠未成想他会这么问,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便听叶祁又说道:“这里并不需公主相助,公主请回吧!” 他在赶她走。 绯棠咬着唇,忍着心头的那股委屈不让它发作出来,“太后……” 太后明明下了懿旨,命他们两人共同完成…… 叶祁眉目间的疏离尽显,“太后那里自有本王。” 绯棠的眸子中透出几分倔强,一双玉手指节早已攥的泛白,“宫中那些传闻可是给殿下带来困扰了?”从头至尾,她在意的也仅仅只是他的想法,天知道,她最不想做的便是给叶祁讨麻烦,惹他厌烦…… 可她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他一丝一毫的回应,答案已再明显不过,偏她不甘心要多此一问。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我明日便会向陛下解释清楚,此后都不会再与殿下有任何牵扯。” “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直至绯棠的身影消失不见,叶祁的头都始终未曾抬起过,可那久久未曾翻过的书卷,和那久久都未落下的笔墨,到底是泄露出了他的心神恍惚。 不在与她有任何牵扯,这明明是他最期盼看到的事,可事到如今,他却并未感到有一丝一毫的畅快…… 无心书卷,他便起了身,才走出文渊阁,便见太医自远处疾步而来,朝他行了一礼,“老臣见过殿下,多有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叶祁怔愣了一瞬,他何时传过太医了? 一旁的程风忙解释道:“回禀殿下,五公主见殿下身子不畅,便请来了太医。” 眸色微动,他默了半晌,终是抬脚下了台阶,“不必了。” …… 暮色悄然,一夜无眠,天边才泛肚鱼白,绯棠便已起了身,柳月进门时,却见绯棠早已穿戴了整齐,只是面色瞧着似乎有些不太好,一时禁不住问道:“绯棠,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绯棠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是惯常的模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用过早膳,她便又去给太后请了安,好不容易才挨到了早朝结束,她抬起头,望了望那有些阴沉的天色,心头却在想,哪里还要去顾忌什么指婚,左右不过都是和亲,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如此既可换得大梁和燕国的太平,也让自己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 没有她,他一定会过得更好。 乌云低垂,一场秋雨仿佛会随时而至,柳月看着这时还要强出门的绯棠,心头有些忧心,忍不住说道:“绯棠,你等等我,我这便回去拿把伞咱们再走。” 绯棠应了一声,“好。” 微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吹的鼻尖有些发痒,她却也浑不在意,反倒望着那乌云有些出了神。不多时,等来了柳月,她才回过神,谁知前脚才出了福康宫,才走了没几步路,她便被一股力道给攥住了手腕,她抬头一瞧,却见那人可不正是叶祁。 第29章 合适 他并未多看向她, 只是拉着她的手腕朝前走去,犹如一缕清风,薄唇微抿,带着一股凉薄感。 她就那么瞧着他, 一时有些出了神, 任由他拉着, 不知要去往何处。 柳月双手握着油纸伞立在原地,脑中忽的有些明白了那晚崔嬷嬷的话, 只是她有些担心这天色,一场秋雨仿佛会随时将至,若是淋了雨……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 让她有些贪恋,寒风吹过耳畔, 头脑渐渐清晰, 她不由又想起了那双冷冰冰的眸子, 疏离尽显, 清冷难掩,甚至似乎还有厌恶…… 初入宫闱时, 她大着胆子行至他的身旁, 天知道她有多庆幸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满心欢喜的喊了声殿下, 他却漠然的拂袖而去。 他救了落水的她,她便鼓着勇气做了香囊送与他, 可他却说那日就算是宫侍落入水中, 他也会亲自相救。” 福康宫中,翡翠玉杯坠地,指尖相触, 他霎时便收回了手,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的在躲避着她,对她避之不及。 文渊阁里,她问宫中那些传闻可是给他带来了困扰,得到的回答却是默许。 …… 思及此,绯棠登时便顿住了身,甩开了叶祁的手,一双眸子倔强的不去看向他,“殿下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既已选择了各自成全,现在这样拉拉扯扯又算什么。 她的眉眼依旧秾丽至极,纤长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叶祁一时有些失神,不由又想起了她初来王府时的那段日子,不争不抢,无喜无悲,客套又疏远,仿佛整个承王府于她而言,只是她暂时停留的地方,而不是家…… 想起上一世她心里始终无他,叶祁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疏离,他不过才归还了一二,她如此就受不得了吗?他步步朝她迫近,眸色沉沉,“本王在做什么,公主当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此时便愈发带着几分迫人的气势,让她一时有些无措,心头的委屈不由更甚,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那双神色难辨的眸子,眼泪瞬间不受控制的倾数而下。 他既心头有诸多不愿,又何必再百般刁难。 见她落泪,他忽觉的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他忍着心口的不适,这一世,他早已发誓,她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相关。 可看着眼前的软玉温香,他忽认命般的闭上了眸子,到底是,放不下这心中执念。 身后无路,她正欲绕开他离开,却意外跌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她瞬间便怔了住,而后便听耳边传来叶祁低哑的嗓音,“我们成婚吧!” …… 夜色渐浓,饮过驱寒的姜汤,绯棠窝在榻上,一时有些无眠,不由又想起了白日里叶祁的话,他说我们成婚吧,她一时很是意外,抬头瞧向他时,却又见他避开了她的眼,支支吾吾的说是娶她为了躲避长辈赐婚…… 她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这话说的好没有根据,便又听他说到,之所以选择她,只是因为她很…… 合适。 绯棠:??? 他就凭什么肯定,她一定会同意…… 一切与旧日一般无二,她闭上眼睛,想着日后会发生的事,迷迷糊糊间入了梦。 似乎是在王府里,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着人世间的各种喜悲。 窗外夜色融融,烛火摇曳,男子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双手枕在身后,和衣而卧,声音沉沉,“皇祖母也是好心,你莫要误会。” 女子坐在榻边,神色间有几分犹豫,“殿下身份尊贵,地上凉,要睡也是我睡。” 暖黄的烛火映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她的一双眸子明澈澄净,他避开了她的眼,“快睡吧。” 见他毫不在意,她这才躺了下,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月色皎洁,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心头再也没有了最初的那份防备。 画风陡然一转。 是在行宫中,为了救她,他受了很重的伤,昏睡了许久都不曾醒来,担心他的安危,她守在榻边如何都不肯走。 他闭着眼,她就那么瞧着他,他的容颜依旧瘦削清峻,此时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还有些许苍白,望着那双宽大的手掌,她一双素手主动握了上去。 时间悄然而逝,一室的寂静,她忍不住打了个盹,指尖微动,她霎时惊醒,见他醒了,她一双眸子亮亮的,“你终于醒了。”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上,她发觉不妥,急忙松开了他,一时有些窘迫。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一挑,眉目之间的温柔如夕阳流泻,“你在担心我。” 她低垂着眉眼,只想赶快溜走,“我去请太医来。”谁知话音才落,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便被他的一股力道给拉了住。 她一时没有防备,直直跌在了他的胸膛上,她急欲起身,谁知他反而攥的越紧。 僵持不下间,有内侍进门通传陛下来了,他这才松开了她。 她的脸却早已红到了耳根。 …… 翌日,绯棠还是被柳月唤醒的,她睡眼惺忪的坐起了身,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柳月见此,忙请了太医,请过脉才知,原来绯棠是染了风寒。 太医开了方子,又一番细细叮嘱后才离开。 绯棠半靠在床榻上,心头叹息少不得这几日都要在榻上过了,柳月随着太医去取药,房门紧闭,幽静无声,屋内并没有可以用来解闷的东西,她开始百无聊赖的数着锦被上到底绣了多少片花瓣…… 静默了许久,想着柳月也不会很快回来,她正准备偷偷下榻去活动活动,谁知还未站起身,便听门口已传来了敲门声,“五公主。” 她一时又坐了回去,这才想起,现在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青荷,她应了一声,允了青荷进了门。 只见青荷的手中抱着一摞书,拖着沉重的步伐的走到了她的身前,“公主,这是誉王殿下送来的……” 绯棠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叶祁送来的? 而后又听青荷道:“誉王殿下给太后娘娘送了几本经书,顺道也给公主送了些话本。” 听到‘顺道’两个字,绯棠那才燃起的兴致,瞬间就熄灭了几分,她指了指床榻旁的一角,“哦,放那吧!” 她随手翻开一本《钗头记》,讲的是落魄书生和世家小姐的爱恨情仇,落魄书生苦苦追求世家小姐,却在追到手后,直接抛弃…… 她又翻开了下一本,名叫《长安一梦》,讲的是秀才与商人之女的离合悲欢,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喜结连理,最终却败于生活的柴米油盐,秀才为了功成名就,不顾发妻死活,再娶新欢,可怜发妻被新欢相欺,流产而亡,变成一缕幽魂…… 一连翻了几本,皆是如此,绯棠登时便合上了话本子,她忽然很确定这是叶祁随手拿来的了,不过倒也是巧,竟都统一是这种虐恋情深的…… 可惜她历经一世后,最是见不得这种凄凄惨惨的。 文渊阁,程风从外而入,行至叶祁身旁停住了身,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殿下,五公主似乎并不中意那些话本。” 叶祁闻言,执笔的手不由一顿,不喜欢?他拿去的可都是当下最流行的话本,再者说世间女子不都是喜欢看那种荡气回肠,九曲十八弯的故事? 难道说她竟喜欢看沉香救母,后羿射日这种体现民族大义的故事? 他旧日里怎么没发现? 不对,明明是皇祖母喜欢读佛经,他才特意送去了几本,那些话本他不过是随手为之…… 见主子不语,程风适时在旁察言观色道:“殿下,如今整个西偏殿都弥漫着药草香,五公主娇滴滴的定然怕苦,殿下不如送些蜜饯糕点过去,五公主定然欢喜……” 亲自探望自是不妥,送点实用的东西过去当是最好的法子。 程风自诩最会讨姑娘欢心,此时灵机一动提了一个点子出来,便愈发觉得自己聪明过人,他还在等着主子夸奖,谁知却等来了一记晦暗的眼神,吓得他登时便垂下了头,“奴才一时多言,还望殿下恕罪。” 叶祁目光落在程风身上,谁说他在讨她喜欢?他明明想问的是皇祖母是否喜欢! 可旋即,他不由又想到了旧日的情景,她染了病,却因和他堵着气,如何都不肯喝药,他好言相哄,却也无济于事,见她双颊绯红,透着病态,他便问她想要什么,命人去买,闻着那刺鼻的苦涩味道,她有心刁难,便说要这世间最甜的东西…… 那晚他几乎瞧遍了整个建安城,蜜饯,糖人,乳酪,百果,米团……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甜食,却皆不见她点头,他便趁她不注意,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饶有兴致的问:“够了吗?” 她一时有些气急,本就有些泛红的脸颊,显得愈发娇艳,一双眸子瞪得圆圆,“你……” 他心情不由好了几分,顺势离他愈发的近,薄薄的热气在她耳边若有似无的漫开,“还不肯喝药吗?” …… 思绪回笼,他登时便站起了身,朝殿外走去。 程风有些触不及防,忙跟了上去,“殿下要去哪?” “出去走走。” 第30章 巧合 九月二十三日, 明昌帝亲自下旨将燕国公主赐婚誉王,婚期便定在三个月后,喜事连连,一时宫中更添了几分洋洋喜气, 来西偏殿恭贺道喜的人不计其数。 婚事自燕国公主入宫时, 便已开始筹备, 一切都是依照礼部的规制来办,是以这阵子忙的只是那些宫人侍从, 绯棠和柳月倒是很得闲。 这几日来,在柳月的监督之下,绯棠都未曾出过福康宫的门, 今日见天色尚好,平静无风, 两人才出了福康宫走了走。 景致依旧, 华丽如初见, 屋宇相连, 屋檐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鸿雁。路过先皇后的清宁殿, 绯棠不由又想起了如嫔来。 孝贤皇后乃是当今陛下发妻, 帝后伉俪情深,惹得一众妃嫔羡慕, 甚至当孝贤皇后才诞下皇长子时,嘉元帝便十分高兴的册封了太子, 孝贤皇后身子一向康健, 却正是在德妃入宫后,开始时常患有咳疾。 如嫔和德妃同时入宫,初入宫时, 如嫔身份低微,处处小心谨慎;德妃身份高贵,却毫无千金小姐的脾气,两人因为一场意外结识,发觉兴趣相投,便走的愈发亲近。 德妃面容姣好,很快便承了宠,封了嫔位,而如嫔却还未曾得见天颜,多亏德妃照拂,如嫔在宫中的日子才好过了几分。 若故事如此下去,倒也不算太坏,可怪就怪在这里是后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君恩不常在,盛宠无长久,德妃很快便受了冷落,如嫔却因为意外承了恩宠,在发觉德妃背后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后,两人关系开始渐行渐远…… 二皇子的百日宴上,如嫔因三皇子吐奶姗姗来迟,却正巧撞见一株古树后,德妃在同一个太医低语,如嫔躲在暗处细细打量,却发现那太医正是孝贤皇后的身边之人翠桐,两人正在密谋着要如何设计陷害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于如嫔有恩,如嫔一时慌乱发出了声响,引得了不远处两人的注意,她匆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不小心掉了一只耳珰…… 此后如嫔的运势便斗转直下,三皇子不幸夭折,为了保全性命,她只得假装患了失心疯,一装就是十余年。 提及不免令人唏嘘。 望着那殿门半掩的清宁殿,过了许久,绯棠才转身对着身旁的柳月说道:“如今时节变换,这便去内侍局再取些东西来吧!” …… 一路到了内侍局,绯棠打量着四周,取了些常用的东西,那些宫人一见是燕国的公主,态度不由皆好了几分,绯棠便趁此摸清了内侍局的状况后,才离开。 暮色降临,为整个皇宫都添了几分神秘,夜半无人之时,绯棠悄悄去了内侍局,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进了最里间,翻起了记载宫人领用物什的册子来。 明昌六年八月十三是孝贤皇后的病逝之日,在这日稍后,她发现翠桐往来内侍局的次数有些频繁,几乎隔两三日便要来一次。 皇后娘娘的身边人自是受众多内侍追捧,领所需这种事儿直接吩咐低等宫女来做便是,万万无需翠桐跑这么多次,且清宁后离内侍局并不算近…… 她又翻起了其他的册子,见翠桐领用的物什都是寻常之物后,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一切都太过正常,反倒显得愈发可疑,她怀疑在这内侍局中有和翠桐勾结之人,她猜测用药记录多半也看不出端倪的,内侍局负责出宫采买,他们定是借着内侍局来私传宫外之物…… 她又看了半响,才翻到了那段日子翠桐每次来时,几乎都是方落在当值。 孝贤皇后去后,翠桐因犯了事儿被贬入了掖庭,不出半年,便因染了疫病而死;而方落在三年前便已不知所踪…… 夜色渐深,只有那夜空上的星子偶尔闪烁着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派静谧,绯棠还在想着该如何才能找到当时的人,便见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匆匆而过,几个宫侍正抬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宫女步履匆匆,因着有树木遮挡,他们并未瞧见绯棠的身影。 绯棠心生疑惑,便悄悄随着跟了上去,那些宫侍身手利落,瞧上去年岁皆不大,但动作却很是熟练,几人似是在朝着荷塘边走去。 绯棠瞧着不由心惊,她看不清那宫女的面容,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衣袖间的短匕首,伏下身子,隐在树木之后,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参见陛下。” 半夜三更,那几个宫侍见还有外人在,而又不见人影,心头不禁有些惧怕,担心事情暴露难以脱身,便将那宫女扔在了河边,匆匆逃了开。 静了许多,绯棠见他们再无踪迹,这才走至了那小宫女身旁,待一看清那小宫女样貌,不由一怔,居然是青荷。 想必是用了蒙汗药,青荷至今都还人事不知,唯恐那些人再暗下毒手,绯棠只得将她带回了西偏殿。 翌日青荷见自己身在公主的屋子里,脑中顷刻间便想起了昨晚的命悬一线,她躺在榻上,一个黑影上前便捂住了她的口鼻,快的让她来不及反应。 她心知自己没有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定是凶多吉少,当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绯棠将她搀起了身,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微微笑道:“不必多礼,你如今是我屋里的人,我自该护着你。” 青荷看着绯棠如此,心头顿时觉得愈发愧疚,想着燕国公主和誉王殿下那一层关系,她思虑再三,终是将下毒之事和盘托出,绯棠看着她,心底一声叹息,对于那下毒之事,她早已知晓是德妃所为,只是德妃大可装作毫不知情,她若是将此事说出,最后无辜牺牲的反而是眼前这个小宫女。 愁便愁在,经此一事,怕是德妃已经记恨上她了。 咸和宫,德妃一身雍容半倚在贵妃榻上,还在闭目养神,便听有手下人来报,说是事情办砸了,青荷不但没死成,反而还被燕国公主给救了下。 德妃闻言,一双眸子微微张了开,眼底盛着几分怒意,初时,见青荷调去了燕国公主身边,她心头便猜测此次多半是被人泄了密,既然如此,那青荷定然不能留,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还能被燕国公主撞见,那么晚的天色,一个公主却在外游走,她不信这是一个巧合…… 见德妃没有多言,那宫侍一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又说道:“回禀娘娘,奴才还发现,昨日白日里,五公主亲自去了御药房,待了许久才离开……” 德妃心头疑惑渐深,御药房那可是下人待得地方,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公主,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便是,如何能跑到那种地方去,难道说竟是知道了什么…… 德妃揉了揉眉心,忽的对着身旁的侍婢说道:“几日未见安乐了,请公主过来。” 见侍婢退了下,她又对着跪在殿中央的那个宫侍严声道:“自行领罚,若有下次,仔细你的脑袋。” 那宫侍连连跪谢,不多时,便见安乐公主了。 一进门,安乐公主便瞧见了高座上的德妃,眼底还带着几分不服气,微微福了福身,“见过母妃。” 她不过就是顶撞了母妃几句,母妃就关了她那么多日,天下间就没有就没有这么狠心的母妃。 德妃看着女儿,旋即便笑着招呼她坐了过去,见女儿还在怄气,不由柔声道:“那日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母妃也是没有法子,安乐大了,当体恤母妃才是。” 安乐公主低垂着头,无聊的把玩着手中的娟帕。 德妃又问道:“听闻你皇祖母还为你送去了位画师,不知安乐这几日作画学的如何?” 提到那个画师,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安乐公主瞬间便一肚子气,霎时便忘了自己还在和母妃闹着别扭,开口抱怨道:“那个书呆子我瞧着画的也没有多好,甚至还不如嫱嫱的十中之一,就敢对我指手画脚……” 德妃笑道:“既是你皇祖母送去的,便有其过人之处,安乐当虚心求教才能有所收获。” 安乐公主听着面色有些发急,摇晃着德妃的胳膊不松开,“母妃,为何母妃每次都总是帮着外人说话?!” 德妃忙顺着女儿说道:“好好好,你若不喜欢,母妃过会儿便把它遣走……” 本以为女儿听了会高兴,却见安乐面上反而有几分犹豫之色,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用如此,既是皇祖母送来的人,安乐自当认真求学……” 德妃:“……” 安乐公主生怕德妃再追问下去,忙转移话题,在旁央求道:“母妃,安乐都关了那么多日子,母妃不要再关着安乐了。” 德妃笑道:“好,如今五公主就要出嫁了,安乐得空便去多陪陪吧,日后再入宫便难了。” 见自己的母亲如此体贴,安乐公主赶忙应了下,“多谢母妃。” 此时,在承王府,裴桓还在桌几旁思索着救灾之策,一连几月,滴雨未下,北部一带所种粮食颗粒无收,百姓一时苦不堪言,寻常之策不过是拨款赈灾,可到了灾民手中却所剩无几,这计虽可行,却并非是良策。 绯离在旁添茶磨墨,见裴桓那眉头久久都未舒展,不由伸出手为他轻轻抚平,娇声说道:“殿下,该歇息了。” 见她的手触他,裴桓本能的便想挥开她的手,可在闻到那股浅浅的香气后,不由顿住了,任由她抚上了他的眉头。 绯离颇会察言观色,此时见裴桓不排斥,当下便大着胆子,坐上他的腿上,柔弱无骨似得,一双玉手一路直下,“殿下一心为民,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感动。” 闻到那股香气,裴桓一时轻松了几分,看着美人渐渐下移的手,他一时覆了上去,美人在怀,可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眸,思绪竟渐渐有些飘远。 还在发怔间,便听门外有声音传来,“殿下,宫中来信了。” 他应了一声,传信侍者这才进了门,一进门见到那暧.昧的姿势,忙垂下了头,恭声道:“殿下,婚期定了,便定在十二月二十,毕竟是两国的大事,今日陛下在朝中还在商量着要派谁前往。” 身份太高或太低皆不合适,是以这由谁去,背后便是要做给大梁看,大燕究竟诚意如何。 裴桓沉着声道:“是谁?” 那侍者有些始料未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誉王。” 裴桓还未语,便听怀中的美人率先开口道:“五公主倒是好福气,听闻大梁的誉王可是那皇室中生的最好看……” 绯离还要再说下去,便见裴桓不知何时已变了脸色,看着那一双黑眸愈发漆黑冰冷,吓得她登时便住了嘴,起了身,在一旁垂头不语。 鼻尖的香气久久未散,听了传信侍者的话,裴桓脑中登时便浮出一双桃花眼眸,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他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可越往深处想,头便愈发的疼痛难忍。 一旁的绯离见此忙关切道:“殿下……” 裴桓旋即便挥开了她的手,揉了揉额角,他听了太多关于叶祁和她的传闻,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做到毫不在乎,可表面那佯装的不在意终究只是伪装。 这样的自己当真十分令他厌恶。 他不欲再去想此事,当即便挥了挥手,命那传信侍者退了下。 第31章 陷害 晌午才过, 绯棠才喝下了柳月端来的一碗药膳粥,便见安乐公主风风火火的进了门,“嫱嫱……” 绯棠顺着声音瞧去,见是安乐公主, 嘴角绽出一抹笑意, 起身迎了过去。 两人许久未见, 这一见话也不由多了起来,安乐公主本就是爱说话的性子, 是以多数时候,都是绯棠在听,安乐公主再说。 听着安乐公主提的最多的便是那个画师, 绯棠眼底的笑意不由更多了几分,两人若果真有意, 想必太后娘娘也会想要去促成这段佳缘。 安乐公主讲到画师, 讲到哥哥和母妃, 最后提起了菊儿, 原本的兴致勃勃,立马染上了几分落寞之色。 谁能想到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婢女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人非草木, 这么多年,终归是有情谊, 又怎能一下子便凭空消失。 绯棠握上了她的手,正准备好言安慰, 便又听安乐公主说道:“嫱嫱, 左右也无事,咱们不如去掖庭瞧瞧吧!” 绯棠虽未去过这个地方,但也知道那是大梁皇宫中用来关押犯错的宫人的地方,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地方,她便想起了孝贤皇后的婢女翠桐也曾被贬入了掖庭。 她见安乐公主满心期待,旋即便点了点头。 掖庭位于皇后中的西北一带,位置很是偏僻,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这里的景致显得有些颓败,被贬入掖庭的宫人都是犯了大错的宫人,不管在外边有多辉煌,到了这里都是一个样子,头发绑着简单的发髻,没有一丝一毫的额外装饰,穿着一身灰色宫装,从睁眼起,等着他们的便是做不完的活儿和将将能填饱肚子的馒头素饭。 掖庭总管一年到头来都难得能见到一个贵人,此时见到两位公主,立马十分谄媚的迎了过来,“见过两位公主,不知奴才有何能为两位公主效劳的地方?” 安乐公主打量完了四周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旋即一边朝内走去,一边说道:“你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本公主。” 那掖庭总管见费力不讨好,也只得悻悻然的住了嘴,又担心两位公主在他这里生了意外,便默默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才走了没两步路,安乐公主便在一口古井旁瞧见了菊儿,如此寒冷的日子里,她的一双手浸在冷水里,被冻得通红,正在低着头洗着衣裳,瞧着那衣裳成色,竟都是些宫侍下人的。 从轻轻松松的公主侍婢沦落到最低贱最劳苦的奴役,想必这事儿搁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过。 安乐公主瞧在心里,只觉得颇不是滋味,一时不由得顿了住,再也迈不开一步。 掖庭总管瞧瞧打量了一番安乐公主,见气氛有些不对,忙低声呵斥道:“公主来了,还不快过来给公主请安。” 小院中零零散散的宫侍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计,像个木头人似得上前跪在地上行礼,“见过公主。” 菊儿跪在人群中,一见到安乐公主,霎时便有些红了眼眶。 在被关禁闭的那段日子,安乐公主可没少听到菊儿的坏话,甚至她也因此想清楚了很多东西,原来过去的那些巧合通通都不是巧合,不过是有人在她背后推波助澜罢了。 安乐公主瞧都未瞧菊儿一眼,转身便出了小院。 走了没两步,不由又顿住了身,朝那掖庭总管说道:“她们都住在什么地方?带本公主去瞧瞧。” 掖庭总管领了命,忙弓着身子在前引路,一路转过两个弯,便看到一个屋舍,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一排狭长的通铺,每一处的棉被都叠的整整齐齐,安乐公主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屋子里居然还可以睡这么多人,旋即问道:“她们都睡在这里吗?” 掖庭总管恭声道:“回公主,掖庭宫人身份微贱,有能遮风的屋子便已是很好了。” 安乐公主一时陷入了沉默。 掖庭总管见安乐公主不语,心中便猜测她多是舍不得自己曾经的婢女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便又补了句,“昔日就算是先皇后身边的宫侍来了这里,也都是住在这个地方。” 皇后的身边人可是宫中最高的等阶,可犯了错不也还是一视同仁! 绯棠听到先皇后这几个字后,不由朝那掖庭总管望了去,而后听又听掖庭总管絮絮道:“当真可怜,翠桐姐姐一向本本分分,哪成想最后竟染了疫病而亡。” 安乐公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掖庭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好端端怎么就染了疫病?” “当时负责出宫采买的小太监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染了病,他的衣物不小心混进了掖庭中,招给了翠桐姐姐,当时翠桐姐姐染了病,便被抬到了拐角那间杂草屋,然而没出几日,人便没了……”掖庭总管年岁不大,生的细皮嫩肉,此时一番话说完,还不忘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了秀英姐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要好的姐妹丢了性命,自己还伤了膝盖,如今只能在掖庭了却残生……” 听到翠桐还有关系亲近的姐妹健在,绯棠一时心中疑狐更深了,若是关系当真亲密,德妃又怎会容她活到现在? 一时寂静,安乐公主也未再多言,当下便拉着绯棠一同离了开,临走还不忘丢下了一只珠钗,对着那掖庭总管说道:“给她们换些好点儿的饭食。” 掖庭总管将那珠钗举过头顶,连忙点头,直至两位公主不见了身影这才直起身来,将那珠钗塞进了衣袖里,转身走进了旁边的茅草房。 “都说了吗?” “公公放心吧,娘娘的命令奴才怎敢不从,一切都已准备好,只等着五公主主动送上门……” 这日晌午,铜镜前,绯棠拿着银梳还在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头发,望着案几上的一只发簪,思绪渐渐有些飘远。 种种情形都在告诉她,掖庭似乎是最后的线索,她应当去瞧一瞧,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一想到那掖庭总管,心头便愈发觉得此事有蹊跷,那总管瞧着年岁不大,如何对十多年前的事记得那般清楚?更何况,关于先皇后的事后宫一向讳莫如深,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如何胆敢在一个外人面前提及此事…… 还在发怔间,便见柳月身后跟着几个宫侍一同进了门,柳月笑道:“公主,这些都是德妃娘娘新送过来的珠宝首饰。” 绯棠侧头瞧去,只觉得那些珠钗发簪当真华丽精致,玲珑珍珠步摇,翡翠如意玉镯,孔雀金钗……皆是上品,她本想拿起那只白玉簪仔细打量,可触到那锦盒的一瞬间,她又收起了手,简单的道了谢之后便命那些宫侍退了下。 谁知这边还没等走,那边又有老嬷嬷捧着嫁衣而来,说是来看看嫁衣是否合身,嫁衣穿脱甚为繁琐,加之又是德妃命人送来,绯棠便已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过去,几个老嬷嬷见此也只得退了下。 门口外,柳月见老嬷嬷神色有些欲言又止,担心其回去会受责罚,便喊住了老嬷嬷,拿了一件绯棠穿过的旧衣给了老嬷嬷用来比对,老嬷嬷连连道谢,又好一番夸奖之后才出了福康宫。 日头正盛,一品阁里,几个贵女坐在包厢内在闲话家常,黄梦清终于能嫁给心心念念的夫君,面上不时扬着笑意,在听到身旁小姐妹的夸奖后,心头那份得意一时更盛了。 饭菜上桌,道道精致,皆是这里的招牌,可席间却无人动筷,观永宁县主状态不佳,黄梦清不由在旁安慰道:“小姝,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自古哪个王爷不是三妻四妾,得宠一时寻常,谁又能得宠一世?! 见永宁县主不语,其他的小姐妹开始在旁附和道:“要不是身份摆在那里,誉王妃如何能轮得到她?!” “就是,长得一副狐媚样子,整日那娇娇弱弱的,也不都做给谁看。” “小姝,你莫泄气,我看誉王殿下对那燕国公主似乎并无意,咱们日后总还会有机会,别……”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永宁县主神色有些不耐,“你们邀我来便是想说这些?” 见永宁县主生气,黄梦清忙好言解释道:“自然不是,她一个燕国来的,到大梁才多久,对我大梁的规矩定还不熟悉,我们想着让她在大婚那日出出丑,也好帮你出口气。” 谁知永宁县主一时脸色更难看了,站起身只留下了句“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后便冷着脸离开了。 众姐妹望着永宁县主那离开的背影,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才听有贵女说道:“我看此事牵扯甚多,还是算了,若是追究起来……” “这有什么,大婚那日往来众多,谁又知道是咱们干的!” “姐妹最重要的是什么,讲义气!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姝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可这……” “别可是了,连太后都偏向那个燕国公主,如今小姝可只有我们了……” …… 老嬷嬷们倒是动作利落,不到两日便已将改好的嫁衣送到了西偏殿,柳月拿到嫁衣忍不住先打开瞧了瞧,料子是细滑又垂顺的云锦,外袍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金凤,当真是繁复又精巧,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柳月这才将那嫁衣收起,谁知就在折起那衣袖的一瞬,她瞧见那衣袖里侧有一块指甲大小的血迹。 嫁衣染血本就不吉,她旋即便收起了那嫁衣,出了西偏殿去寻老嬷嬷。到了尚衣局,一路打听才知老嬷嬷正在屋内歇息,柳月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有人开,心头生疑,便直接推门进了去,看到老嬷嬷额角还有血迹,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吓得她登时便放下了手中的嫁衣,跑到了老嬷嬷身旁,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嬷嬷……” 可任凭她如何摇晃,都不见老嬷嬷醒来,她心底一惊,一手探到了老嬷嬷鼻尖,这才发现老嬷嬷竟早已没了气息。 柳月一时又慌又乱,忙喊着请太医,双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柳月侧头瞧去,却见来的并非是太医,而是总管太监…… 她还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便听那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说道:“谋害他人性命可是死罪,带走!” …… 因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绯棠睡了许久才醒,西偏殿,久久不见柳月,推开门正想询问,便听又宫侍一路小跑匆匆来报,“不好了五公主,李嬷嬷意外身亡,柳月姑娘因当时在场,已被押送到了掖庭,涉及命案,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绯棠登时一个踉跄,最后还是靠着门框在站了稳,面色一白,“怎么会?” “李嬷嬷屋子里的杯盏中查出了被下了迷药,而那些宫人恰好也在柳月姑娘的枕头底下搜出了迷药。” “我去看看她。”绯棠也来不及仔细打扮,就要跑出西偏殿,谁知还没等行至门口,便已被宫人拦了住,“五公主,德妃娘娘不准五公主出这西偏殿,还请五公主谅解。” 她被软禁了。 屏退了宫侍,回到了屋子里,绯棠抱膝蜷在地上,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忽的涌上心头,她如何都没想到德妃竟会来陷害柳月。 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坐到了日头西斜,夜幕来临,还是送饭的宫侍替她点上了烛火,房间里才有了一丝温度,桌上饭菜可口,可她却分毫未动,甚至直到半夜三更,她都还未起身,好似忘了周遭的一切…… 还是“唰”的箭矢破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那箭矢不知从屋外何处飞入,不偏不倚的射入了她头顶上方的床头上,箭身上还有纸条,她打开一瞧,心霎时便沉入了谷底,指尖都不由跟着颤抖。 这是旧日里裴桓经常用来联系她的方式。 纸上什么都未写,一片空白。 裴桓在警告她…… 第32章 要挟 柳月和李嬷嬷无冤无仇, 又如何会平白无故的去杀害李嬷嬷,绯棠仿佛又想到了上一世的恐惧,柳月为了护着她,遭了小人的算计, 种种矛头指向她们, 而她们却无计可施, 她想强行救出柳月,却发现柳月早已惨死在了狱中。 心底发冷, 身子也不由跟着颤抖,她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唤了一声门外的侍婢, 而后又趁着那侍婢不注意之际,击向了那侍婢的后颈。 她换上了那侍婢的衣衫, 又梳了同样的发式, 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 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后垂着眸子,端着那桌几上的饭食出了门。 冷月悬空, 秦武身形如鬼魅一般飘进了殿内, 看着桌几旁端坐的身影,恭身行了一礼, “幸得殿下命人留意那几个内侍,那几人买通了尚衣局负责打扫的小太监, 栽赃嫁祸给了柳月姑娘。” 叶祁抿了抿嘴角, 淡淡的应了一声。 秦武又说道:“那几个内侍这些时日与端妃的人走的甚为亲近,属下怀疑,此事背后之人便是端妃。”说罢, 又不禁皱了皱眉头,心觉此事有些不妥,后宫中向来少不了明争暗抢,可多数也都是为了争宠获得赏赐,端妃栽赃嫁祸给燕国公主,于她自身又有什么好处呢! 旁人不知,可叶祁当是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后宫人多眼杂,又牵扯甚多,有燕国的暗线并不奇怪。可怪就怪在这一次,他们竟暗害起了自己人…… 思及此,叶祁脑中蓦地闪出一个想法,莫不是,裴桓竟以此来威胁她,她不愿,他便以她身边之人相要挟…… 而过去那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得已…… 他登时便站起了身,目中光芒闪动,“备轿,入宫。” 月色皎皎,绯棠直接去了掖庭,拿着预先准备好的金叶子,买通了守卫,一路畅通,转过两个弯,终于见到了柳月。 即便都已到了十月,可在牢房中,却仍是阴暗潮湿,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凉意,显得这里愈发憋闷。 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柳月眼眶蓦然一红,嘴边的话正欲说出口,可再一看到绯棠身后跟随的守卫,不禁又将话咽了回去。 牢门轻启,守卫退了下,见无旁人,柳月眼眶中的泪霎时便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她既委屈自己莫名其妙被人陷害,又怨自己没用总给绯棠平添是非,一时倒有些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绯棠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别慌,一定会有别的法子,如今你只管告诉我,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绯棠的目光澄净丝毫未乱,柳月的心头一时也多了几分安定,当下便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一字不落的说给了绯棠听。 绯棠听罢,心头忍不住一声轻叹,一切都做的那么天衣无缝,若是再找不到证据,只怕不出三日,柳月便会丢了性命。她微微沉思了一瞬,心头却猛然想到,她或许应该去老嬷嬷的房里看上一看,若是没有打斗的痕迹,那足以说明下手之人便是身边熟悉之人…… 打定了主意之后,绯棠又安慰了柳月几句才离开。夜色之下,她直接去了尚衣局老嬷嬷的住处,推开半掩的房门,她才看到屋内竟还有一个人影,竟是叶祁。 宫中向来有规定王侯外臣和皇子不能在宫中留宿,如今亥时已过,若是被他人瞧见,定会惹人非议。她一时有些惊讶,“殿下如何会在这里……” 夜色之下,她的一双桃花眼眸显得益发盈润透亮,叶祁微微怔了一瞬,旋即便移开了目光,一双眸子落在了桌角上,神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用担心,既是没做过的事,早晚会水落石出。” 他的身姿在夜色之下显得愈发挺拔修长,绯棠望着他,心头忽有一股暖意涌出,他这是在……安慰她? 这么晚了,他断断没有理由跑到尚衣局来,除非……他是在帮她。 她不禁上前一步,站到他的身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叶祁问道:“殿下如何知晓柳月是被冤枉的?” 浅浅的香气越来越近,让叶祁心底忽有一丝凌乱,“此事处处蹊跷,存在诸多可疑,本王身为皇室之人,定不能让奸人逍遥法外。” 他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可绯棠心里却还是觉得他明明是在帮她,许是这黑夜中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让她心底也随着多了一分安定,她当下便拉了拉他的衣袖,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多谢……” 叶祁别开了头,可那衣角却还任由她拉着,“已命人打听过,这些时日只有几个宫里的内侍出入过尚衣局,李嬷嬷平日老实本分,此番命案并非寻仇报复。” 绯棠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裴桓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人命在他的手中微贱的好似鸿毛…… 她的手不禁越攥越紧,叶祁也觉察到了那股力道,顺着望了过去,只见到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收回了目光,“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绯棠抬起头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又听叶祁说道:“最多三日,都会变好。” 绯棠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夜色之下,他身上的凉意竟也淡了几分,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似又回到了旧日,他也是这般告诉她,“都会变好,无须担心。” 正如叶祁所说,不出两日,内侍局便已查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竟是尚衣局里的一个小宫侍不满李嬷嬷当众训斥,便起了歹心,嫁祸他人。 柳月死里逃生,一时做事不由得更小心翼翼的几分,婚期将近,只盼着能早日出了这杀人于无形的后宫。 时光眨眼便至腊月中,天气转冷,宫中甬道上的人迹也不由少了几分。 太后喜欢熏香,福康宫中整日都飘着檀香的香气,烟气袅袅上升,太后看着绯棠面上挂着笑意,“方才接到消息,再有几日,燕国使团便到了,来贺你的大婚,嫱儿你可欢喜?” 听到此话,绯棠身后的柳月身形不由一怔,绯棠坐在一侧,恭顺的垂着头,“嫱儿既已嫁到了大梁,便是大梁的人,燕国前来,又多了人来送祝福,自是欢喜。” 太后和颜悦色道:“听闻此番前来之人正是你一母同胞的五哥哥,如此便是更好,过几日嫱儿无事便去驿馆多和哥哥叙叙旧吧!” 绯棠微微行了一礼,“多谢太后体贴。” 太后将她扶起了身,面露慈爱之色,“嘴上说的道谢哀家不爱听,嫱儿若真想谢谢哀家,那便早日让哀家抱上小曾孙……” 安乐公主也不由在旁笑道:“皇祖母您老人家又来了,这哪是嫱嫱说得算的,在誉王哥哥上边还有太子哥哥,也不见皇祖母催促太子哥哥。” 太后轻抚了抚额角,眉间闪过几分若有所思,“弟弟就要娶亲了,哥哥却还没有正妃,这如何得了,明日哀家便去找你父皇商议此事。” 这几个孙儿当中,就属叶延这孩子,她最为心疼,若是没有那场意外…… 她心底越想越觉得可惜,她当然为叶延张罗过婚事,可见叶延推拒,又没有最为适合的人选,此事便渐渐搁置了,如今想来,倒当真再耽误不得了。 觉察到太后似是心底低落,安乐公主忙在一旁转移话题道:“皇祖母,过几日燕国使团前来,可不可以准安乐也出宫去玩一玩?” 太后瞧着好似没心没肺的安乐公主,一时倒也分散了几分注意,“你呀,哀家若是不许,只怕你这丫头又吵得哀家不得安生。” 安乐公主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皇祖母……” 绯棠和安乐公主又在这里坐了坐才离开。回到西偏殿,柳月登时便关上了房门,见没有其他人在才压低声音在绯棠耳边说道:“绯棠怎么办,燕国来人了……”若是被发现替嫁,那可是死路一条。 绯棠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此番和亲乃是国事,若是被燕国的人知晓,为了燕国,你猜明王是会帮着隐瞒还是直接拆穿?” 当然是帮着隐瞒,若是直接拆穿,那岂不是这番和亲都没有了任何意义,道理虽是如此,可柳月心头却还是有些难言之感,“可绯棠,瞒的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早晚都会……” 替嫁就是替嫁,隐瞒就是隐瞒,发不发现不过都只是早晚而已,这心底终不能像旁人一般,做到问心无愧。 绯棠握着柳月那双手不由紧了一分,一双眸子染上了几缕惆怅,“既来之则安之,若真有那一日……” 若真有那一日,不过一死而已,她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柳月,她还有很多的可能,万万不该因此而丢了性命。 似是听到了绯棠的心中所想,柳月心底泛酸,强忍着心底的涌动,开口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们也要一同面对,绯棠你不能丢下我……” …… 五日后,燕国使团便已到了建安城,嘉元帝为其亲自设宴,以迎接使团的到来。柳月虽知晓所到之人是明王,心底却还是有些忐忑,看着宫道上侍者们忙来忙去,一时心头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到晚上宫宴上,她们必会与明王相见,届时,又该如何呢…… 她还在胡思乱想,未去多加留意身外之事,结果一转身,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宫娥,线团散了一地,柳月忙帮着捡了起,“真是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 小宫娥体贴笑道:“柳月姐姐不必多礼,这些线团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说话间已将那些线团全部捡了起,那小宫娥又道:“听闻今日燕国使团入了宫,如今其他宫人可都围在勤政殿左近,打算悄悄瞧一瞧那些使臣,柳月姐姐可是也要过去吗?” 柳月不禁有些失笑,“不过是偶然路过,晚上自会见到。” 那小宫娥点了点头,“还是姐姐见识广,久便听闻承王殿下俊朗肃然,做事雷厉风行,不知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般……” 柳月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你方才说的是……承王?” 小宫娥有些不明所以,傻愣愣的点了点头,还想出言问一问,便见柳月已匆匆跑了开。 柳月一路小跑回了西偏殿,神色有些仓皇,“绯棠不好了,你可知这次所来之人是谁?” 绯棠瞧着柳月不禁一笑,起身替她捋了捋额角略微有些凌乱的碎发,“不是早已便听太后娘娘说了吗,是五公主的亲哥哥明王。” 柳月咽了咽口水,“并非如此,所来之人乃是承王殿下……” 绯棠面上的笑登时僵在了脸上。 裴桓…… 如何会是他。 第33章 皇兄 日头西斜, 紫云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派歌舞升平,因是为了迎接燕国使团, 故而绯棠被安排在了燕国使团左近, 她微微垂着首随着引路的宫侍一路向前, 面上虽表现的毫不在意,可是心底却多少还是有些发慌。 她知道裴桓向来最是厌恶背叛, 旧日在承王府中,一个小厮不过一时疏忽传错了口信,可他却命人直接割了那个小厮的舌头…… 她虽知裴桓最终的目的, 可是却始终猜不出裴桓的心思。 就像眼下,燕国明明有更重要的事可做, 可他却跑来了千里之外的大梁…… 还在思忖间, 便见引路的宫侍已然停了下, 她顺着宫侍的方向望了去, 正巧对上了那张清冷肃然的脸,那目光仍旧是如往常一般的捉摸不透, 她敛起心绪, 恍若并不熟识,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一礼, “见过皇兄。” 今日绯棠穿着一身水蓝襦裙,上边缀着朵朵牡丹, 腰束云带, 愈发显得身姿纤细,不同于大燕服侍的窄衣窄袖,反倒平添了一丝婀娜飘逸, 一对珍珠耳珰在那白皙的脸旁轻轻晃动,惹得人移不开视线。 可再一看向那疏淡的神色,裴桓心底忽添了一股无名火,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青花瓷盘上,淡声道:“许久未曾收到五妹妹的来信,本王还以为五妹妹早已忘了还有皇兄……” 裴桓话中有话,她又如何听不出这当中的暗意,可殿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是疏忽不得,她正欲开口客套,便听柳月在旁说道:“殿下这便错怪公主了,公主日日心系燕国,只是初到大梁,人生地不熟,一时不知该去找何人送信,便耽搁了。” 裴桓未置可否,还是他身后的随侍见气氛不对,这才忙招呼着绯棠落座。 满殿的喧哗,安乐公主和永宁县主坐在后席,相互寒暄过后,也不禁瞧向了燕国使团,看着那冷凝的气氛,安乐公主不由脱口说道:“奇怪,嫱嫱和哥哥许久未见,怎么竟这么安静。” 永宁县主顺着那目光望了去,瞧见那清丽的身影垂眉顺目,一时心底忽的生出几分燥意来,她看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安乐公主思忖了一番,而后又说道:“定是那承王殿下为人清冷不解风情,有这样的哥哥,真是可怜了嫱嫱,幼时一定过得很无趣……” 见永宁县主久久一言不发,安乐公主忽的凑了过去,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有些神秘兮兮的在永宁县主耳边说道:“小姝你看到那个人没有?听闻是朝中新晋的状元郎,人品和名声都是极佳,别看如今家世虽低了些,但假以时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永宁县主当然明白安乐公主这是何意,当下便道:“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不知安乐可喜欢?” 安乐公主见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又急又气,“小姝……” 不多时,明昌帝便已入了席,今日宴请的是燕国的使团,自是少不了相互的一番夸奖,但不过都是客套之言,听的人难免有些无趣,只盼着能早些结束宴席。 唯恐裴桓要来找她私下里叙话,还不待宴席结束绯棠便直接以身子不适离了席。紫云殿外一片静悄悄,绯棠和柳月走在宫中甬道上,一时无言,正准备早些回西偏殿去,谁知途经御花园时,忽见有个身影坐在青石台上,背影高大,然却显得有些孤寂。 青石台的下方便是那小荷塘,如今的天气荷塘虽未结冰,但水也是冰冷十足,若是不小心跌了下去,少不得要染上一场风寒。 许是都觉得那宴席无趣,才跑到外边透透气,绯棠一时觉得和那个身影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再一走近,瞧清那人的样貌后,更是有些吃惊,竟然是都护大将军虞亭。 练武之人对声音向来都是十分敏感,此时听到脚步声,虞亭顺着那个声音望了去,见到是绯棠,面上不禁有些动容,那般相像的面容…… 那是她的女儿…… 绯棠倒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忙在旁行了一礼,“见过大将军。” 许是因为周遭静谧,让他的心头少了几分戒备;许是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早已刻在脑中的面容,让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涌动,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出了心中所想,“你娘……还好吗?” 细听之下那声音还微微带着些许颤抖,绯棠瞧向了虞亭,目光中已带出了几分探究。 他目光中的关切做不得假,想必定是娘亲的故人,她想将实情如实相告,可再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禁不住垂下了头,“娘亲一切安好。” 见绯棠如此生分,虞延这才恍然自己方才太过莽撞,唯恐又给她的女儿平添是非,虞延旋即便起了身,微微行了一礼后离了开。 知道她一切安好,这便足够了,其余的,他又如何再敢肖想呢…… 月色悄然,柳月瞧着大将军远去的身影,不禁压低声音在旁说道:“绯棠,你向来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瞧着大将军似乎与你娘是旧时,你何不去问一问大将军?”话音落罢,又发觉有些不妥,忙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同样是出来透气的叶祁恰好瞧见了这一幕,心头当即便愈发肯定两人关系匪浅,望着那溶溶月色,他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听来的消息。 她的娘亲与大将军故去的夫人十分肖像…… 他的眸色愈发幽深,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来的燕国使团当中,是明王而非裴桓。如今,竟一切都变了。 她可否也会变呢? 翌日,天色大亮,绯棠才将将起身,便听太后有旨意传来,说是兄妹两人难得相见,便准绯棠这几日多出宫去陪一陪皇兄,毕竟大梁和燕国相隔千里,再相见并非易事。顺道也将太后赏赐给燕国使团的宝贝一并带过去。 马车缓缓驶出宫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驿馆,绯棠命侍者将那些赏赐送了进去,本想放下东西便走,谁知却被裴桓的侍从给唤了住。 绯棠心头无奈,只好让柳月等在原地,自己随着那侍从进了去。 她早知,裴桓一定会想着法子的要见她一面,只是不知,她忤逆了他的命令,他又会如何。 驿馆与寻常的客栈布置的甚为相似,只不过这里住的都是各国往来的使臣,穿过大堂,上了楼,又转了两个弯,绯棠见到了裴桓。 彼时,他正垂手立在木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身墨色长袍显得他的周身愈发冷峻,难以亲近。 绯棠见此,自是也不想自讨没趣,便立在门口,等着裴桓训话。 默了良久,裴桓才转过身,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本王讲的吗?” 他的声音平静,可绯棠却觉得这是风雨欲来前的无声,她垂下头,避开了裴桓的目光。 瞧着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了往日一丝一毫的依恋与爱慕,就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裴桓心头涌出一股子燥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顶替公主和亲,你可知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绯棠咬着唇不语。 裴桓不由又想起了她那叶祁的种种传闻,这是她第一次公然不听他的话,心头怒火渐盛,不由朝她步步逼近,恍若牙齿都在打架,他嘴边禁不住迸出一句,“叶祁就那么好?值得你如此以性命相护?” 他的气势迫人,绯棠不自觉后退连连,直至退无可退,被逼到了墙的一角,她才终于停下了身,鼓起勇气直视着裴桓的目光,“所有的事都是绯棠做的,殿下要责罚只管责罚绯棠一人便是。” 她一双眸子澄净透亮,宛如秋水,可却带着他不爱看的疏离寒凉,他的目光下移,最终落在了那朱红的唇上,一手勾上她尖尖的下巴,越靠越近,“本王最是不喜背叛,你当知晓背叛本王是何下场?” 第34章 军营 明明说着最骇人的话, 可他却说得无关痛痒,好似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面上,绯棠心下不由一颤, 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侧过了头。 她太清楚裴桓的手段了, 人命在他眼中不过如同草芥,她若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又怎会容许她的存在。 可叶祁又何尝无辜,断断不该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她情愿赌一把。 她这躲避的动作真真激怒了他,额角好似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疼痛, 刺的他连带着心口都有些微微的灼热,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似乎在哪里经历过。 他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和那如玉般的面庞, 一如旧日她出来王府时的模样, 不知怎的, 心头忽的生出一丝柔软与恻隐之意,旋即便转过了身, 背对着她, 语声喜怒难辨,“你走吧!” 绯棠有些意外, 他竟如此就放过她了?这远不像裴桓做出的事。可她一时也来不及多思,生恐裴桓又说些其他的话, 当即便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傅易见状, 心头不由得一声轻叹,不由又想起了那日来。 日落西山之时,有暗卫传来消息, 燕国公主与大梁的誉王殿下不日后将要完婚,他们主子虽表现的莫不关心,可府内的烛火却足足燃了一夜未熄。 他们主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冷面无情,却唯独在绯棠这件事上有了犹豫。 大抵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难逃‘情’字这一关。 出了驿馆,也未再多耽搁,绯棠便直接上了马车,同柳月和几个宫人一道回了宫。回去的路上她因想着事,便未多留意周遭情形,结果路过御花园时,险些被碎石绊倒,幸得柳月在旁搀扶才免了皮肉之灾。 柳月见绯棠如此心不在焉,不禁在旁关切相询,一来二去,两人还在说话间,便见不远处安乐公主迎面走来,上来便十分热络的挽上了绯棠的胳膊,语笑盈盈,“嫱嫱你终于回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几人并肩而行,绯棠面上微微带出一丝笑意,心下忽的有些猜到了安乐公主是何心思。 她还未多言,便听安乐公主在旁有些扭捏道:“嫱嫱,你可还记得皇祖母请过来的那个画师?昨日我不小心弄脏了他的画,明……明日你陪我去素斋阁好不好?听说那里的墨笔种式繁多,你们都是懂画之人,一定知道何种的墨笔才是最好……” 闻言,绯棠心底有些犹豫,如此多事之秋,她觉得眼下她还是少出去为妙,反正安乐公主做事向来都是一时新鲜,何必非要挑宫外的东西来做赔礼,她正欲开口相劝,侧过头便见安乐公主那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满含楚楚的瞧着自己,心头一软,当即便应了下。 安乐公主见此一时不由笑得更为欢畅,“嫱嫱,你说究竟是蜀中的川笔好,还是荆州的湖笔好?” 绯棠正要开口,便又听安乐公主说道:“只送一只墨笔会不会显得有些小气,要不要再送些其他的东西过去?” 绯棠话音已到喉间,又被安乐公主截了断,“不好不好,本公主赔他一支笔已是天大的赏赐,若是再多,岂不是会被她看轻……” 听着耳边安乐公主嘁嘁喳喳的声音,绯棠唇边不由漾出了几分笑意,一时忽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安乐公主如此模样何尝不像旧日中的她。 只是不知,如今事态可否还会如旧日那般发展…… 安乐公主留在福康宫用了晚膳,又缠着绯棠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才离开,一夜平常,翌日一大早,两人向太后问过安后,便乘着马车出了宫城。 素斋阁位于西市如意坊,是建安城中最大的一家文玩铺子,不仅有名家遗留下的画作真迹,还有从各地贩运来的笔墨纸砚,随便一个东西便是价值斗金,如此铺子自是惹得寻常布衣鲜少光顾,绯棠和安乐公主进去时,阁内便少有人迹,四周更是悄然。 店小二见两个姑娘家衣着不凡,忙上前相迎招呼一二,安乐公主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时不由有些眼花缭乱,直奔着那些笔墨纸砚走了去。 阁内里间的墙上挂着众多幅画,倒是吸引了绯棠的目光,五公主擅长作画,她陪侍在五公主身旁,耳濡目染多少也比常人多懂了一些,如今虽不能一眼便瞧出各个名家的真迹,略也能简单的分辨一二。 大梁崇尚写意,画作多为山川河流,花鸟鱼兽,当然在这之中也不乏有几幅与众不同的仕女图和步辇图,她顺着那一幅幅画瞧过去,直至看到了那幅《烟波江山图》才顿住了身。 世家大族赏画品画多是附庸风雅,在如今山水画大行其道之下,风俗画显得少之又少,毕竟没有哪个贵族喜欢去赏寻常百姓的市井之象,然眼前的这幅化作便是那少之又少的风俗画派,她望了一眼右下的落款,一时有些出了神。 立轴的用料的颜色、尺寸、轴头……皆与旧日她在誉王府中所看到的一般无二,这是叶祁最钟爱的颜黎老先生的真迹。 她当下有些心痒,只觉得难得碰到,一时便想买来送给叶祁,她差人取下了那副风俗图,正要付银子,才发现今日出宫所带银钱并不多,当即便取下了发上的一只玉钗,抵做银钱。 安乐公主对着那些笔墨纸砚有些犹豫不决,在绯棠的帮衬之下,不多时也选了几样东西。两人正要离开,可谁知才走到门口,好巧不巧的便见裴桓迎面而来。 他身着一身深色长袍,领口袖口隐隐有金线晃动,腰间垂着团龙纹样的玉佩,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加之身形修长,隐隐有迫人之势。 绯棠出门时,恰好对上了那么一双眸子,眸色简直比那身上的玄青色衣衫还要幽暗几分。绯棠本想径自绕过去,可又想着安乐公主在场多有不妥,便垂下头顿住了身。 安乐公主倒是不认生,宛若十分熟识的打了招呼。又见气氛似是有些古怪,旋即又匆匆到道了别,拉着绯棠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谁知两人才走了没出两步路,绯棠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住,重心不稳便要朝地上摔去,安乐公主正要出手相扶,可有个身影却比她还快,她一时不由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 裴桓的一双手此时正握在她的胳膊上,她肌肤温热透过那薄薄的布料好似已直接传至了他的心头,熨平了这几日的躁意,他的眉眼间一时也舒展了几分。 两人的距离极近,他微微低着头就那么瞧着她,好似要直接瞧到她的心底,如今这里可是平地,她这是在投怀送抱? 可绯棠便不这么想了,好端端的,她怎会平白无故的摔倒,还就这么凑巧被裴桓给扶了住,她猜不出他到底是何意,也顾不得去细思,当即便和他拉远了距离,转身走远了,安乐公主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裴桓一时怔在原地,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直至马车消失不见了踪影,他才收回了目光,余光却不经意的瞧见在他的脚下竟滚落着几粒玻璃珠,想必这才是她方才险些跌倒的元凶。 他抬首看向四周,却并未瞧见一分不妥,当即便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而后迈着步子进了门。 街头转角的一株古树下,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咧嘴一笑,小手对着眼前的少女伸了出来,“姐姐,赏钱。” 闻言,永宁县主这才敛起心绪,从荷包里取出了几枚碎银子,丢到了那孩童手中,心底疑狐却越来越深。 许久未见的兄妹关系竟如此疏离,可又会在妹妹危急间,眼明手快的出手相助,不对,一定有问题。 马车上,见绯棠心绪似乎不佳,安乐公主想出言安慰,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适时鼻尖飘来阵阵香气,似是烧鸡的味道,在这之下还有淡淡的荷叶香,一时勾的安乐公主心生向往,当即便命马车停了下,拉着绯棠就顺着那股香味走了去。 反正难得出宫,总要多待一会儿再回去。宫里枯燥无味,简直是度日如年。 素斋阁内,裴桓顺着墙上悬着的一幅幅画卷看了过去,店小二见他面容孤冷,不由上前赔笑道:“阁内应有尽有,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裴桓抿了抿唇角却是一言未发,默了一瞬,想起她身后的宫侍方才似是抱了一幅卷轴,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才卖出去的是哪一幅?” 店小二微微有些错愕,“方才那个姑娘买走的是颜黎的《烟波江山图》。” 裴桓一下顿住了身,想到了这当中的暗意,裴桓的眼底霎时便染上了几分寒霜,心尖又有什么东西在轻扯。 他不由又想起了旧日在燕国时,她知道他钟爱顾茗之画,便彻夜为他临摹了一幅以做生辰之礼,可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别的男人…… 心底仿佛有股无名火在烧,让他再也站不住脚,转身便出了门。 绯棠和安乐公主两人在一家酒馆里用了午膳,而后安乐公主便更是不想回宫了,拉着绯棠在西市足足走了多半条街。绯棠见她兴致正高,便也不好去拂了她的兴致,便默默陪在一旁,直到日落时分,两人才回了宫去。 回到西偏殿时,绯棠才坐下身,便听柳月在旁说道,今日誉王殿下送来送来了帖子,说是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绯棠一时有些莫名,有些猜不出叶祁是何意,她轻抚了抚今日买回来的那幅画卷,唇边微微漾出了一丝笑意。 翌日,天色大亮,绯棠选了一件素色襦裙,簪了一只流朱攒金梅花簪,面上薄施粉黛,衬的那双桃花眼眸益发璀璨明亮,眸子弯起时更是额外添了几分妩媚,勾的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马车一路徐行,直至停下时,绯棠才看清,叶祁竟带她来了军营。 第35章 假如 都护将军治军甚为严明, 营中所到之处皆是秩序井然,此时一众将士正在挥着长矛刻苦对练。北营军驻扎在城外,营中环境虽较为艰苦,可一路之上绯棠却未听到丝毫怨言, 心头一时不由愈发敬佩起大将军来。 两人随着将士指引进了营帐, 营帐中摆设甚为简单, 除了几张案几、角落的木架之外再无它物,绯棠打量着四周, 再一看向叶祁时,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困惑,他为何要带她来这个地方? 叶祁倒是甚为平常的坐了下, 一边斟着茶一边漫声说道:“老将军常年征战,鲜少在营中练兵, 今日索性也无事, 便来看看。” 绯棠看着他, 心头却还是有些疑惑, 老将军德高望重并不假,为世人所敬仰也不假, 可在眼下这个时候来军中便有些奇怪了。 想到大将军, 绯棠心底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老将军一辈子一心为国忠心耿耿, 可最后却无端卷入了宁王一党中,宁王谋乱兵败后被贬为庶人, 树倒猢狲散, 一众党羽也是自身难保,而当时正是有人在大将军的府上,搜出了通敌的密信, 以至大将军被革职流放…… 既是英雄,断断不该遭如此结局,她此时心头忽然在想,该用何种法子提醒大将军和叶祁,要仔细留意身边的人…… 却又听叶祁说道:“睢和三年,有蛮夷扰乱边境,大将军自告奋勇,率军出征,足足奋战了三个月之久,终于击退柔然人,还边境百姓一个太平,经此一战,大将军受了很重了伤,再回到建安城已是三个月后,赢得了无上荣光,却连自己的夫人一面都未曾见到。” 听闻大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在建安城中更是成了一段佳话广为流传,倒当真可惜,将军夫人早早便断送了性命。 “将军夫人因一场大火而失了性命,当年,镇北将军不过也才两岁,大将军声名大噪本可再娶,媒人踏遍将军府,可却皆被大将军直接推拒……” 如此倒当真是痴心一片了,可绯棠心头却在想,说不定九泉之下的将军夫人并不想看到这般景象……还在思忖间,便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绯棠顺着声音望去,一言便瞧见了一身戎装的都护将军,银制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豪迈之气尽显,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别样的大将风范,眼角虽已布了些许细纹,可一双眸子却依旧炯炯有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清大将军的样子,绯棠恭恭敬敬的对着大将军微微福了福身子。 虞延瞧见营帐内那抹清丽的身影,有些微微错愕,还不待他反应,便听叶祁低沉的声音传来,“大将军不必多礼,听闻大将军今日休沐,却还在营中值守,本王这才不请自来,还望大将军不要怪罪。” 虞延回过神,发觉有些失礼,忙拱手道:“殿下言重了,如今陛下命殿下主持兵部事宜,视察各营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来怪罪之说。” 他低垂着头,心头却还在想着方才所见,心头微微有些温热,放眼整个大梁,誉王当真是最值得托付之人,不管日后如何,誉王总不会让她的女儿受了委屈…… 一生衣食无忧自是不用愁的,只是不知琴瑟是否和鸣。 叶祁看着大将军,眼中泛起了一丝笑意,“眼下午时将近,怕是今日午膳要在这里叨扰大将军了。” 军营的中的饭食甚为简单,远不似宫中那般规矩甚多,甚至就连盛饭的器皿都简直至极,顿饭下来,几人也相较来时更为熟识了一些。 回去的马车上,绯棠不由又想到了方才大将军的话,只觉得今日的大将军倒比平日都显得格外亲近了些,许是今日并没有他人在,她总觉得和大将军同室而坐,心头竟多了些许安心。 天色渐晚,叶祁自是不便再进入宫城,宫门口,望着叶祁挺拔的身影,绯棠面上带出了几分笑意,虽不知叶祁为何带她去见大将军,可今日着实不虚此行,当即便道:“多谢殿下。” 她的面容本就娇美,此时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愈发显得妩媚多情,叶祁对上她的眸子,低声有些低哑,“大将军常年在外,带兵出征,却无暇顾及内帷,若公主是大将军的儿女,公主会愿意要这样的父亲吗?” 绯棠闻言,心一时仿佛漏掉了一拍,脑中下意识便在想,莫非叶祁早已识破了她的身份?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妥,此事兹事体大,他若知晓,断不会为她隐瞒,还以为他是对今日之事有感而发,才随口相问,绯棠便回道:“大将军一心为国,以一己之力护百姓周全,如此英雄大义,自是愿意的。” 他的眼眸漆黑,叫人瞧不出心绪,想着如此被别人瞧见,又平添是非,绯棠便急忙行了礼,道了别。 叶祁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才收回了目光,正转身欲走,便听有侍从在旁说道:“回禀殿下,在马车内发现了一幅画,可是殿下的?” 他今日并未带什么话,而马车上又并没有他人乘过,他便猜测多半是她留下的东西,心头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打开一瞧不由一怔,这是颜黎老先生的真迹,他向来最是钟爱,她又如何得知…… 静默一瞬,他旋即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将那画卷握在手中,赏了方才那侍从一些银钱,便翻身上了马。 夜风微冷,黝黑的天幕上缀着零散的星子,承王府内,叶祁还端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公文,颀长的身影映在木窗上,显得有些清冷孤傲,一室的静谧无声,还是秦武进门时,才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秦武恭声道:“殿下,永宁县主已对五公主的身份起了疑,有我们的人相助,最多三日消息便可传至永宁县主耳中。” 叶祁淡淡的应了一声。 秦武沉吟一番,而后又道:“属下还发现了一桩怪事,承王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调查五公主,可却并未出手阻止……” 叶祁撂下墨笔,一双凤目闪过几分思量,裴桓竟置之不理,这倒有些奇怪了,若是此事被大梁发现,必然于燕国不利,他眉宇微微蹙起,一时脑中闪过万千思绪。 他想,他应当让她自己来做选择,究竟是去还是留,可心底却又有个声音在说,这太过冒险,若是她选择了裴桓,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沉寂了许久,他才终是说道:“继续派人盯着,确保时辰不能出现偏差。” 秦武应了一声是,又禀报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后,方才离去。 屋内霎时便仅剩他一人,望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他的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她的身影,双目盈盈的在瞧着他。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握紧了书案上的琉璃杯,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或许,这便是逃不开的宿命吧! …… 一连数日相安无事,眨眼间,明日便是腊月二十,听着老嬷嬷叮嘱着明日要守的规矩,虽已经历过一次,可绯棠心头却还有些砰砰乱跳,生恐明日会出了岔子惹人笑话。更何况,这一世与上一世相比已大为不同,不知是否又会生出变故…… 见绯棠就要嫁出宫去,少了一个玩伴的安乐公主十分不舍,整日里只要一有时间便黏在绯棠这里,这日她照例跑去西偏殿,两人一同用了午膳,谁知东扯西扯竟扯到了永宁县主的身上,安乐公主一时忍不住脱口道:“这几日倒未曾瞧见小姝,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旁婢女在旁端着茶水,说道:“听闻永宁县主受了风寒,正在府上养病。” 安乐公主有些诧异,“病了?可严重?” 那婢女又道:“只是寻常的风寒,想是没有大碍,听翠竹说,这几日永宁县主还去了几次明玉阁。” 明玉阁乃是个玉器铺子,规模虽不大,可却包罗万象,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玉器,还有各种女儿家的玉佩玉簪,永宁县主在病中都不忘爱美,可见病的并不严重。 安乐公主心底也放下心来,嘴边说道:“嗯,那我过几日再去瞧瞧她。” 安乐公主还在说着其他,可绯棠却有些恍了神,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她也不知道看上去十分周正的明玉阁其实暗地里在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仅有各种杀手,还有很多密探……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儿。 忆起前世的那次被绑,险些被卖入花楼,绯棠心头忍不住一颤,下意识握紧了衣袖间的匕首。 翌日,天还泛着黑,绯棠便被柳月唤了醒,她才睁开眼,便见□□侍女已候在了屏风后,崔嬷嬷满脸喜气的捧来了大红的嫁衣,笑着就要服侍她换上。 沐浴、净面、挽发、画眉……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然大亮了。 崔嬷嬷上下打量着绯棠,不由越看越满意。 一头青丝盘做妇人模样,头戴攒金凤冠,身披锦帛霞帔,逶迤拖地三尺有余,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此时那白皙的面上微微泛着红晕,当真是人比花娇,勾人心魄。 大婚礼仪甚为繁琐,可有崔嬷嬷在旁指引,一时倒也省去了很多的麻烦,绯棠一路上照做,到誉王府时,天色已接近日暮。 倚兰苑,绯棠端坐于帐前,头上还披着盖头,睁开眼来只能瞧见自己的脚尖,还在发怔间,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嫁衣穿脱甚为繁琐,为了方便,一整日下来,她都未曾吃过什么东西,她揉了揉肚子,想着崔嬷嬷的叮嘱,只好咬牙忍了忍。 望着手上的凤血玉镯,她隐隐又想起上一世来。 世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她却觉得大婚那日委实漫长。彼时,她与叶祁尚未熟识,虽拜了天地,行了结发礼,饮了合卺酒,已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可两人之间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当时惦念着那些规矩,上前侍奉,可却被叶祁的一声“睡吧。”给挡了回去。 如今她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只是不知叶祁,可否还是旧日中的叶祁…… 应酬完一众宾客,再回到倚兰苑时,叶祁身上已染了几分酒气,可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漆黑清醒,今日他身着一身喜服,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玉带,乌发束起,身形修长,清隽的皮囊下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雍容,愈发显得矜贵肃雅。 听着老嬷嬷的祝福声,他伸手挑开了喜帕,正巧对上了那张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他一时有些心慌意乱,避开了头。 两缕黑发挽成了一个同心结,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是礼成,侍者一一退了下,一时屋内仅剩绯棠和叶祁两人。 第36章 变故 周遭静的针落可闻, 绯棠侧过头,望着叶祁,见他似是在出神,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殿下……” 因方才饮酒的缘故, 她的面上此时已浮出了一抹浅浅的晕红, 眉眼间更是有股说不出的娇媚,和那一身大红的嫁衣相呼应, 显得愈发姝色伊人,他胸腹间忽生出一股灼热,可脑中却不自觉的想起了旧日时的光景, 也是同样的日子里,她那双眸子里却平静的毫无波澜。 女子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 可于她而言, 却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寻常小事…… 皇兄病逝, 她杳无踪影, 他难以置信的追去了大燕,高台之上, 她一身红装并肩立于裴桓身侧, 受百官朝拜…… 思及此,他幽深的眉眼变得愈发晦暗, 起身欲走,谁知却被她抓住了衣袍一角, 他虽背对着她, 可眼前却好似又浮现出了那双桃花眼眸,他怕自己再度沉溺,哑着声道:“本王还有要事处理, 公主请便。” 说罢连头也未回的便出了门,绯棠瞧着那背影,眼中霎时便泛起了一层迷蒙水雾。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驿馆内,傅易将自家主子安置在了榻上,为他脱下了鞋袜,见自家主子今日喝的酩酊大醉,即便在睡梦中,眉头都未平展,心头禁不住一声叹息。 他还从未见过主子喝这么多酒。 如今婚礼既成,最多五日他们也要返回大燕,一来一回便耽误了数日有余,如今大燕陛下身子益发孱弱,正是多事之秋,如何能离得开人,偏偏还要跑到这么远的大梁来…… 他命人煮了醒酒茶,才关上房门退出去,便见有小厮过来,目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师父,咱们不去皇宫真的没事吗?若是殿下明日醒后怪罪下来……” 想到方才的场景,傅易眼底略过几分思量,“殿下都醉成了这个样子,还如何去得?你放心,醉酒之言做不得数,殿下明日醒来定会把今日的事都忘了。” 那小厮有些欲言又止,便听傅易又吩咐道:“今晚你便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殿下休息。” “是。” 依照大梁的规矩,新婚过后翌日便要入宫向长辈问安敬茶,以表恭顺。铜镜前,已有侍女开始为绯棠上妆打扮,面上薄施粉黛,身着一袭素色襦裙,发间簪着一只攒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月眉星眼,艳而不俗。 王府内景象一如往常,绯棠一路看过去,心底当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如今没有了以往的避讳,两人自然而然的同乘了一辆马车。 承王府位于城西,距皇宫并不算远,马车上,绯棠和叶祁并肩而坐,想到昨晚他的拂袖而去,绯棠心底忽而觉得有些委屈,上了马车后,便垂着头静坐不语。 马车轻晃,她发间的步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叶祁听在心里,心头微微有些发痒,想要去瞧上一瞧,侧过头便瞧见她低垂的眉眼,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了那双灵动的眸子,额间有一缕碎发跑到了鼻尖。 他仿佛都觉得鼻尖有些微微发痒。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觉察到叶祁的手,绯棠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却见叶祁又飞快的收回了手,在一旁正色道:“一会要去拜见皇祖母和父皇,断不可失了礼数。” 绯棠“哦”了一声,原来竟是因为这层缘故…… 两人入了宫,便去福康宫向太后和明昌帝问了安,不过都是一些寻常之礼,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明昌帝因有公务在身,只坐了片刻后便离了开,临走时,还不忘把叶祁也叫了走。 太后消息最是灵通,听着老嬷嬷禀告昨晚承王府中的情形,今早看向绯棠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爱怜,当即便拉着她的手,开始问东问西。 几个月未曾降过雨,近来西北一带粟米颗粒无收,明昌帝为此甚为头痛,常召几位朝臣入宫议事,这日更是足足商议了三个时辰,才定下最终对策,见朝臣纷纷告退,叶祁正准备起身,谁知却被明昌帝唤了住。 勤政殿上一片寂静,静了许久,才听明昌帝说道:“祁儿,东宫事务繁多,有空多去帮帮延儿。” 叶祁闻言面上忽的一怔,像是没听出这画外音似得,缓缓开口道:“哥哥天资聪颖,又有几位股肱大臣在旁相助,父皇无须担心。” 见叶祁神色执着,明昌帝不由一声轻叹,近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身子不济,做起事来也常感力不从心,他担心若有一日他一病不起,朝堂未稳,惹得各处势力争相夺权,怕是大梁会岌岌可危。 虽说身为父亲,他当对每个孩儿都一视同仁,可事关江山社稷,容不得他感情用事。 喉间发痒,明昌帝忍不住一声轻咳,语声含威道:“父皇的话也不听了吗?” 看着高座上父亲发白的鬓间和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眸,叶祁心头忽的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又想起了旧日的光景,衣袖下的手掌握的指尖发白,心头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只得应了下。 出了勤政殿,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叶祁忽的顿住了身,一旁程风见状,颇为伶俐的在旁说道:“殿下,刚才太后来传话,说王妃身子不适,便先回府了。” 身子不适?今早不是还好好的? 程风暗暗打量了主子一眼,“近来天气多变,许是染了风寒也说不定。” 叶祁睨了程风一眼,忽的想起了今早在王府看到的几个老嬷嬷,方才皇祖母话中又似乎句句意有所指,心头便猜到了几分,只怕这病多数也是用来幌他的,当即便淡声道:“去东宫。” 自从老先生来后,太子的身形好了许多,虽说仍旧不肯吃药,可在众人的劝说下,总算肯让旁人来瞧一瞧了,叶祁来时,便见有个小姑娘正陪在太子身前说笑,笑得好不愉快。 叶祁记得那个小姑娘,正是老先生的孙女任檀,如今不过年岁十二三,可却能将各个药理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必可青出于蓝。 他看着哥哥面上浅浅的笑意,心头忽的有些了然,旋即也没有多问,便在旁坐了下,和哥哥话起了家常,说起了朝堂中事。 日头西斜,此时在驿馆中,裴桓才从睡梦中醒来,脑中隐隐有些痛意,他揉了揉额角,起身推开了房门,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对着门口的小厮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小厮原本还有些困倦,一听这话瞬间清醒了过来,“回……回殿下,才过申时。” 神思渐渐清明,想到昨晚的情形,裴桓面上寒意渐深,心知一切都已既定,旋即冷着声道:“请傅易来。” 傅易进门时,便见裴桓正端坐在桌几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玉佩,傅易见状忙恭声道:“见过殿下。” 裴桓的眸中好似弥漫着一层寒冰,“昨日那几人为何没有出现?” 傅易:“回殿下,路过临安城时,因客栈老板疏忽,马儿不慎被他人给牵走了,一时耽搁,便晚了时辰。” 临安可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要找一匹马谈何容易,虽说早已有了计划,可计划总远远赶不上变化。 看似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裴桓却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沉思了片刻,再抬眸时,他的心底已然有了新的思量。 再回王府时,天色已然全黑了,迈进府中行至石桥旁,叶祁侧头一望,便瞧见了隐隐的烛火光亮,他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她也是这般,不管多晚,都为自己燃着一盏灯,在等他回来。 罢了,今日他若不去倚兰苑走一遭,只怕明日又少不得听皇祖母叨念。 权当是为了耳根清净。 屋内绯棠正手托着腮望着桌几上的饭食发着呆,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登时便抬起了头,见是叶祁,唇边弯起了一弯笑意,“殿下……” 叶祁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 绯棠转而又笑道:“殿下可用过晚膳了?” 她的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波光潋滟,他本想坐坐便走,可到嘴边,却只吐出了两个字来,“未曾。” 说罢,他偷偷瞥向了她,却见她神色间有些懊恼,“可惜这些饭食都有些凉了,我去热一热。” 她起身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了住,“这些事只管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绯棠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旁的侍女已赶忙依着吩咐撤下了那些饭食,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叶祁见她不语,这才发觉自己还握着她的胳膊,当即便松开了手,一时间神色有些不自然,指尖仿佛还带有她的温度,嘴边道:“等很久了吗?” 绯棠张口欲言,便又听他说道:“近来朝中事物繁多,便去哥哥那里坐了坐。” 绯棠一时有些愕然,这是在向她解释? 话声出口,叶祁才发觉有些多言,旋即径自坐到了桌几旁,自顾斟了一杯茶,开始问些有的没的。 绯棠:“……” 不多时,饭菜便又上桌,佛手金卷、金丝酥雀、清蒸鲈鱼……都是些寻常的菜式,既精致又味道鲜美,绯棠饶有兴致的给叶祁布菜,那微微含着笑意的面庞简直比枝上的芙蓉花更明艳更娇媚,周遭还飘着淡淡的酒香和美人身上浅浅的香气。 绯棠笑着为叶祁斟了杯酒,“这是皇祖母今日赏的,说是桂花酿的,不会醉人。” 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忍着心底升腾的涌动,叶祁的目光从她的面上移了开,落在那壶酒上,一双眸子眸子忽然变得幽暗深邃。 皇祖母送来的酒…… 他心底隐隐猜出了皇祖母的用意,他想,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她若和他有了纠葛,有了子嗣,那这一世她便也不会再离开了…… 美人一双素手举起琉璃杯,似是想浅尝一番,谁知才到嘴边,就被叶祁给截了住,她有些莫名的看向他,却听他哑声道:“饮酒伤身,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话音落罢之时,他已起了身,转身欲走。 又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绯棠终是有些忍不住了,想到昨晚的疏远,心头愈发的委屈,眸上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水色,却强忍着不让它滚落,“殿下就这般不愿见我吗?” 第37章 证据 叶祁闻言蓦地顿住了身, 还来不及反应,便又听绯棠说道:“也罢,那饭也不必再吃了,全部撤了吧!”话音才落, 便要起身出门去唤那些侍婢。 可谁知才走到门口, 手腕便被一双大手握了住, 她一个没站稳,登时便跌进了叶祁的怀中。 四目相对, 她旋即便有些赌气似得别开了头。 见绯棠如此,叶祁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脑中来不及多思, 身子却已先行,声音禁不住软了几分, “既已备好, 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心头暗暗的想, 如今西北一带正在闹灾荒, 粮食粟米何足珍贵,他身为皇室中人, 更是要起表率作用, 这顿饭自是吃得。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漫开,绯棠再抬起头时, 唇角已漾出了几分笑意。 一顿饭虽吃得静悄悄,可不知不觉间, 两人都吃得比平常多了些, 那些婢子见此情形也颇为伶俐的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满室悄然,不知怎么的, 绯棠却忽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身上也有些微微发烫,眼角余光瞥到桌几上的杯盏,不由凑了上前,想喝杯茶来压一压,可眼前却出现了两个琉璃杯重重叠叠,她伸出去拿,可谁成想却扑了个空,紧接着便听到“嘭”的一声,似是眼前的琉璃杯已落到了地上。 她忍着那阵眩晕,弯下身便要去捡,可在触到那些碎片的瞬间,便觉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 还没想清是怎么一回事,鼻尖忽飘来一阵清冷梅香,绯棠抬眼去瞧,见是叶祁,还来不及思索,双手便已紧紧的环上了他的脖颈,一双眸子泫然欲泣,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胛处,“叶祁,你终于来了……” 周围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仿佛只有抓住了他,才会有一线生机。 叶祁身形骤然一僵,低下头见她双颊潮红,呼吸急促,且额头还冒着细密的汗珠,并非寻常的醉酒之态,他心中恍然,不仅酒里掺了其他东西,那些饭食中也有…… 他抿了抿唇角,转而将她打横抱起,本想将她放至榻上,去唤下人,谁知她的手却如何都不肯松开,软玉温香,让他一时迈不开步子,僵在了那里。 她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唯有手中温热的触感在提醒着她,他一直都在。 绯棠用力眨了眨眼,可如何努力,眼前却始终蒙着一层薄烟,她一时有些心急,微微抬起了头,却正巧贴上了一个温热的唇。 肌肤相触,整个屋内好似都升了温,叶祁心头涌出一股灼热,好似就要跳出胸膛,不可控的,俯下身子,一双手环上了她的细腰…… 烛火在书案上摇曳,榻上却满是旖旎的春色,他的眸色愈发幽暗深沉,本想浅尝辄止,可一旦沾染上她,胸口的那股火不仅丝毫未熄,反而愈发强烈,他的唇辗转、深入,一路向下,吻过她尖尖的下颌,落在了她的肩颈上,留下一串斑驳的印记…… 就像是细密的牢笼,明知危险,却还甘愿以身涉险。 衣衫半解,直至耳边听到她的一声娇哼,才让他的神思渐渐清明,看着那张娇娇柔柔又双目紧闭的芙蓉面,一时脑中思绪万千。 少顷,却还是起身出了门,唤来了柳月。 绯棠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她坐起身望着床边的幔帐,揉了揉额角,有些想不起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盥洗过后,她还在吃着早膳,便听有小厮通传,说是宫中来了消息,请五公主入宫一趟。 绯棠瞧着那传信的小厮不由一怔,昨日才入过宫,今日便又传召,若非大事,断不会如此。更何况,在她的记忆中,她与叶祁成婚后的那些时日,太平的很。 她的心头一时隐隐有些发慌,只觉得一直埋在心中的不安好似突然被无限放大。 可圣上召见,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伏案写了一封信笺,藏于了枕下,而后便换上了一身宫装,从木匣中取出了一只翡翠玉簪,对着柳月微微一笑,“这只玉簪是旧日敬妃娘娘所赏,过会儿还要麻烦你送去驿馆,请人代为转赠给含光殿的旧人。” 怕柳月多问,绯棠又道:“你我如今来了大梁,就当是给他们一个念想,告诉她们,我们在这里一切安好,无须担心。” 他们在含光殿当值多年,可谓关系甚为亲近,如今许久未见,又未曾通过书信,送去一只玉簪倒也是极好的,柳月未做他想,旋即便收了下,有些羞赧一笑,“绯棠还是你心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 又低语了一番,绯棠才随着宫侍入了宫。马车上,她的手握的一紧,还有些冰冰凉凉,看到那只玉簪,他应当会护柳月一命吧! 宫中甬路上,绯棠一路无言,途径御花园时,便听有宫人在私下议论,说是今日永宁县主和卫琮也入了宫…… 勤政殿上,绯棠进门时,目光四下一望,便瞧见了除了嘉元帝之外,永宁县主竟也在这里,除此之外,还多了两个大燕的旧时,仔细一瞧是曾一同在含光殿当值的粗使宫人春兰和惠兰,她心底一沉,便已知晓替嫁一事许是早已被人察觉。 她行至玉阶前,低垂着眉眼,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高座上的明昌帝面色很是不悦,旋即便将一幅画像丢在绯棠眼前,声音含威带怒,令人心生惧意,“大燕真是做得一笔好买卖。” 画像平铺在地上,虽有部分被遮掩,可绯棠还是看出了这画像上的人姿容瑰艳,和五公主裴姝并无二致。 可她当初既选择了替五公主出嫁,便知事情早晚会有暴露的一日,绯棠藏于衣袖下的指尖都在颤抖,面上却佯装着镇定,“一切都是民女擅作主张,与燕国无关,陛下要责罚只管责罚民女一人便是。” 明昌帝听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反而还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时倒有几分意外,不由多看了绯棠几眼,那责备的话反倒憋在喉间,说不出了。 替嫁一事兹事体大,她一个女子如何有那么大的本事,便又说道:“你可知,欺君犯上该如何处置?” 纤长细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的双瞳,偌大的殿内,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格外清晰,“臣女知晓,五公主与他人情投意合,臣女自幼受五公主恩惠,不愿公主委屈,便大着胆子,私自放走了五公主,臣女性命微贱,甘愿听候陛下发落。” 这般忠心护主,让春兰和蕙兰不由自惭形秽,想到旧日在宫中,绯棠姑娘处处相助,心头愈发有些难忍,一时禁不住跪在地上叩首求饶,“这当中定又误会,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春兰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对着绯棠说道:“绯棠你不若交代出五公主的下落,也好将功赎罪。” 可绯棠却对此恍若未闻,咬着唇,一言不发。 永宁县主看向绯棠,一双杏眸中隐隐带着几分嗤笑,朱唇轻启,却是毫不留情:“陛下,如今证据确凿,若是陛下心存善心,恐怕日后定然还有贱婢欺君犯上。” 此事兹事体大,牵扯过多,实难于一时之间拿定主意,明昌帝当即便挥了挥手,示意身旁侍从,“来人,暂压大理寺。” 牢房中又阴又冷,大理寺卿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时当真是百般为难,陛下亲自下令送来的人,他自是要严加看管,可他在接到陛下的命令后,还额外收到了几封其他密信,有人命他严加对待,有人又命他小心照料…… 做官难,做天子脚下的官尤其难! 隔间里寂然无声,大理寺卿思虑再三,又权衡了一番利弊后,终是对着一旁的手下吩咐道:“去,送些干净的棉被过去,仔细守着,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手下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匆匆退了下。 处理完这档子事后,大理寺卿又命人泡了热茶,多点了两秉烛火,屋内一时显得更亮堂了几分,他摊开摞在书案上的卷宗,开始看起了骊山狩猎场的那起旧案…… 子时才过,周遭鸦雀无声,守在牢房门口的两个狱丞昏昏欲睡,忽的吹来一股冷风,让其中一个陡然清醒,那狱丞睁开眼来,便见身前已多了一个人影,还未看清那人是谁,就已被人击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而另一个还来不及喊出声,便已跟着倒了下。 眼前一切已与旧日大不相同,绯棠抱膝坐在牢房一角,一时愁肠百结。 她既已出来顶了罪,此事便怪不到燕国的头上,裴桓可顺势认错,顶多再多送些金银细软便是,可叶祁……她忽然想知道,他若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她心生厌弃。 转而又觉得自己想的未免过多,她都不曾在他的心头留下痕迹,又何来厌弃一说。 如今也惟愿,枕下的那封信能帮到他一分。 可思及此,心头不禁还是有些酸涩失落,既想让叶祁记得自己,又不想留下丝毫痕迹。 还在发怔间,忽听门口传来铁链的碰撞声,她侧目一瞧,不由得有些意外,男人一身玄色斗篷,遮住了全身,她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一双薄唇和那瘦削的下颌。 只是一眼,她便已认出,竟是裴桓。 第38章 错了 绯棠当下便敛回了目光, 不再去理会裴桓,唇边却不禁有些失笑,她早已猜出了裴桓此行的目的,她知道他的那些秘密勾当, 如今她身陷囹圄, 他定是怕她为了保命, 将那些秘密尽数说出,坏了他的大事, 所以才跑了这一遭。 说不定,他此番前来,是要先下手为强…… 他的周身带着一抹雍容华贵, 虽身处在牢狱之中,却依旧威严未减, 守卫尽退了下, 他才迈着步子, 行至了她的身前, 身姿挺拔步伐利落,甚至还带着一丝利锐之气。 他低头瞧着她, 却只瞧见她满头的青丝垂于腰际, 带着淡淡的香气,乖顺的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抚…… 可谁知, 他的手才伸出,便听她的声音自下响起, “绯棠既已认罪, 便无怨无悔,殿下何必又来跑这一遭?!” 裴桓的手一顿,在空中静了许久才收回, 明白了绯棠是何意,神色一时更冷了几分,良久,嘴边才迸出一句话来,“在你心中,本王竟是那样的人吗?” 绯棠不由轻笑,声音虽轻却分量十足,“殿下难道不是吗?” 闻言裴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双眸子中更是恍若寒潭,没有一丝温度。 烛火之下,她的一双眸子沉静得如无波的秋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怒意,她不由又说道:“如今看也看过了,殿下可以走了。” 良久的凝视却没有一丝回音,终于,裴桓像是认了输,叹声道:“绯棠,你一定要对我这么说话吗?” 绯棠一时别开了头。 裴桓顺势做到了她的身侧,他背对着烛火,阴影之下只隐约瞧见那恍若刀刻般的轮廓。 他一手轻抚上了她的发丝,目光深沉幽邃,“本王还记得你初来王府时,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那个时候可比眼下乖巧多了。 在他的手抚上来的一瞬,绯棠身形不由一抖,却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他的嗓音在她耳畔缓缓漫开,“本王当时救下你,可不是让你这般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 绯棠一双眸子澄澈透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眸间渐渐带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殿下把绯棠送入宫时,又可曾考虑过绯棠的性命?” 裴桓的手又是一顿,思忖了良久,终是缓缓闭上了眸子,那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恍惚之间,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一晚,入宫前夕,她曾鼓足勇气的攥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问他可不可以不入皇宫…… 而那时他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只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绯棠,你没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是他,一步步将她推的越来越远…… 思及此,他的胸口一时恍若更痛了几分,就连那一贯冷漠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艰涩,“是我错了。” 听到这几个字,绯棠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一向自视甚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裴桓竟也肯认错…… 可他认不认错,又关她何事。 “殿下没有错,殿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如果我是殿下,我也会和殿下做同样的选择。” 裴桓闻言一时错愕,侧头望去,却只瞧见了她云淡风轻的眼神,仿若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任何交集,可越是如此,越是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想要急于逃离。 他一手捂着胸口起了身,不再去看向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低沉,却透着势在必行的架势,“你的命是本王的,除了本王,没有人可以夺走。” 话音坠地,也不待绯棠反应,便大步出了门。 月夜很低,直至冷风吹来,他才觉得好受那么一些,抬头望了望夜空上隐在云下的一弯明月,心中的一个念头愈发强烈,仿佛即将冲出胸膛。 替嫁一事被人觉察,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尽数推给她,如此既保全了两国的颜面,也不至于关系变糟,顶多再送来一些金银珠宝便是。 可眼下,他不愿了。 …… 此时在誉王府,竟也还燃着烛火,叶祁端坐在书案旁,听着下人来报,一时静默无言。 他倒有些猜不透裴桓究竟是何意图了。 发生了如今这档子事,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条路:包揽下所有的罪责,赔偿更多的金银,再好一番致歉后接着送来和亲的公主,如此可捡回了她的性命;第二条路,将所有的过错皆推到她的身上,而燕国只需担一个监护不利的罪责,此举既保全了燕国的名声,也省了一大笔的花销,只是如此,她必死无疑…… 依着裴桓那冷漠无情的性子,必然会选第二条路,可让他不明白的是,他明知永宁县主的意图,却并未出手阻拦。 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一幕,她和他一身锦衣华服并肩而立,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是何等的琴瑟和鸣…… 他将手中的茶盖脆脆的磕在杯沿上,眉目间神色愈发坚定。 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放她走。 清晨拂晓,裴桓入了宫。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了下,他穿着一袭深色暗纹长袍,一步步向勤政殿走去,面上那冷凝的神色,惹得宫中宫侍纷纷有些惧怕,只匆匆行了一礼后,便急忙逃离开。 勤政殿外,裴桓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明昌帝。 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此时明昌帝再看到裴桓时,面色糟糕极了,连连指责燕国的种种不是,而裴桓也别无他法,只得微微垂着头,默默忍下了明昌帝的种种明里暗里的讽刺。 明昌帝见裴桓处处不敢回嘴,一时心头也不禁消了几分怒火,可再一听裴桓的解释之后,一时很是惊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桓竟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在替燕国致歉的同时,还不忘说了解决之策,即愿再送来一位宗室之女赔罪,并且还愿送来五千万贯金银和无数的特产,最为关键的是,还额外准许了大梁的商人去燕国开市减免税赋,互通往来,而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求换回那个犯了错的婢女,交由燕国处置。 明昌帝闻言有些始料未及,又细细思忖了一番,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他们是赚了,心头开始思索,燕国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其中有诈? 明昌帝思来想去,也未想到有何不妥,心头开始逐渐向裴桓倾斜,正准备应下时,便听有宫人来报,说是誉王殿下求见。 明昌帝应了一声,便命宫人将叶祁请了进来,今日叶祁穿着一身玄青衣袍,愈发显得身姿修长,此时微微行了一礼,薄唇轻启,“见过父皇。” 明昌帝看着儿子这般阵仗,有些不明所以,当下便将方才的事尽数说给了叶祁,过后还不忘问道:“你以为如何?” 叶祁眉眼依旧是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嘉元十一年,都护将军仅用了一个月便平定了江北的叛乱,在凯旋而归之时,却等来了将军府的一场大火,父皇可还记得此事?” 明昌帝闻言不禁微微颔首,旋即暗自一声轻叹,此事在当时可是传遍了整个建安城,火烧在夜晚,火势滚滚,烟雾弥漫,照亮了半个长安城…… 幸得虞宋当时年幼吵闹不安,并未熟睡,乳母早早将其抱出了将军府,才幸免于难。 只是可惜,将军夫人却没能逃过此劫,他认识了虞亭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虞亭如此的失魂落魄…… 瞧着明昌帝面露不忍,叶祁又道:“当时许多人皆以为夫人早已葬身火海,却无人知,将军夫人早已被人带了走,甚至当时腹中还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明昌帝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只觉得儿子的话十分荒唐,当时明明已经请仵作验过尸,又如何会错?!更何况,将军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又哪能惹到这么大的仇家,竟不顾他人死活,也要冒险带走她? 明昌帝还不待开口,一旁的裴桓脸上早已变了色。 “将军夫人姿容姝绝,令人见之不忘,其女更是十分肖像夫人。”说罢,叶祁便将手中的画像呈了上,“父皇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宫人展开画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美人图,美人波光潋滟,容貌昳丽,眉目间更是带着独有的温婉,那恰到好处的气韵,让明昌帝一时无言。 这幅画与他前日所见之人几乎一模一样。 他瞧着那微微泛黄和画卷,和右下方的落款,抬眼看向了叶祁,画像可以作假,可那微微褪去的墨渍和那反复摩挲的印记不能…… 一看便是被人珍藏了许久,不知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明昌帝的心头微微动摇,便听叶祁又在一旁说道:“旧日将军府的侍婢、燕国云阳村的村民,儿臣一并带了来,父皇不妨一见。” 听到云阳村这几个字,裴桓衣袖下的手不由一紧,眼眸沉的简直比那黑夜还要深上几分。 明昌帝却在这时犹豫了,如今的局势于大梁是大好,可若承认了叶祁所说的这档子事,便不好再向燕国要筹码。 他瞧着儿子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心头这是明白了,敢情他这儿子早已知道了真相,如今这是在算计他呢。 都护将军一家都于大梁有功,都护将军更是一辈子都未再娶,他唯一的女儿,他说什么也杀不得送不得,否则岂非让大梁卖命的将士寒了心? 明昌帝当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侍将人带进来,他知道他这儿子向来不做无准备的仗,如今也不过是让局势变得更加明朗。 种种证据在前,人自是送不得了。 只是他这儿子素来清新寡性,这媳妇才娶进门几日,便这般舍不得了? 如今让燕国讨了几分巧,谁知却仍不松口,甚至还直言,将军并未尽养育之恩,如此便做不得数…… 明昌帝有些头疼,当即便命人去请了绯棠过来。 大理寺中,狱丞守在牢房外,有些心焦,“绯棠姑娘,多少吃一些吧!” “就是,绯棠姑娘福大命大,此事定会逢凶化吉。可是饭菜不可口?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 两个狱丞你一言我一语,可任凭两人如何说,绯棠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一眼都未瞧向他们。 两个狱丞见如何都说不动,目光交汇,忍不住叹了口气。 寻常都是犯人没饭吃,如今倒变成了哄犯人吃饭,犯人都不吃?!这年头,混口饭吃真是太难了! 两个狱丞还在一筹莫展之际,便见有人来传话,说是宣绯棠入宫面圣。 两个狱丞闻言,登时便打开了牢房的门,一左一右垂首立在两侧,目不斜视,“姑娘请。” 狱中虽燃了油灯,可仍不似窗外那般明亮,绯棠出了狱门时,禁不住抬手遮了遮日光,又缓了缓,这才适应了几分。 她才放下手,迈着步子向前,谁知抬眼便瞧见都护将军立在不远处,隔得太远,她瞧不清他的表情,只似乎瞧见了他身形些微有些恍惚,仿佛有些站不稳,可那一双眸子却始终瞧着她所在的方向,不曾转开半分。 她心头虽是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再多问,随着宫侍上了马车。 马车经过一片土路,有些颠簸,她心头好似也随之在一上一下。 眼前这般情形,早已与旧日里大为不同,甚至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握。她此时甚至都在想,一切是不是都是她错了…… 是她不该心存妄想。 一路顺畅到了勤政殿,一进去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她打量着四周,最终目光终是停在了叶祁的身上,鼻尖忍不住有些泛酸。 他还是一如往常,可她就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她还在发怔,一时间忘了行礼,明昌帝却也并不介意,反而问道:“朕如今便给你个机会,留在大梁,回到大燕,你选哪个?” 第39章 顺遂 绯棠闻言, 脑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在路上想了很多情形,可却从未想过明昌帝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见屋内还有燕国的旧时, 心头不禁更为困惑, 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犯得可是欺君的大罪, 免了死罪都已是格外开恩,而如今明昌帝却还要她来做选择, 委实有些古怪。 她下意识的瞧向了叶祁,望着他那冷峻的眉眼和坚毅的下巴,一时又走了神。 久久无言, 一片静默,明昌帝不由轻咳了一声, 身旁的宫侍甚为伶俐的又提醒了绯棠一遍。她这才敛起眸子, 压住心底的疑惑, 低垂着眉眼, 不卑不亢道:“民女既已嫁与誉王为妻,自然要追随夫君, 永不相弃。” 她的声线偏软, 可这一番话却十分坚定,仿若任何的雨打风吹都不能将其动摇分毫。 裴桓立在一侧, 原本肃然的神色,不禁更添了几分冷意, 宛如化不开的寒霜, 在四处弥漫。 既然绯棠如此说,明昌帝自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眼下虽不能多向燕国讨些好处, 但也并不吃亏,当即便说道:“既然如此,不知承王可还有话要说?” 裴桓抿了抿唇角,过了许久,齿间才迸出了几个字,“愿听陛下安排。” 明昌帝应了一声,当即又下了命令,恢复了绯棠的身份,单独留下了裴桓。几人出了勤政殿时,绯棠正想问一问叶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叶祁已转身径自走了开,可没走几步路却又顿了住,“马车停在门口。” 绯棠怔了怔,瞧着那个背影,抿唇跟在了身后。 马车上空间狭小,两人免不得要挨着坐下,绯棠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出口,可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静默许久,禁不住又想起了方才嘉元帝的话。 她抬起头,望着叶祁,指甲微微嵌入了手掌中,许久才开口道:“为何要救我?” 捏造她的身份,谎称她是都护将军的女儿,若是被人察觉,这可是死罪,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何必为了她做这么冒险的事? 叶祁却还以为,她之所以这般说是在意他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一时有些忡怔,抬眼正巧对上了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眸,好似含着万千情思,悉数堆在眼角。 想到方才她说的永不相弃和自己想方设法的留住她,叶祁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可怨我?” 绯棠有些意外,这话明明该她说才是…… 叶祁别开了头,喉间微微有些发哑,“你若不愿,可随时离开……” 绯棠听的莫名其妙,可转而又想,如今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当即便鼓着勇气握上了叶祁的手,面上微微泛出一丝晕红,“绯棠既已嫁给了殿下,这辈子便只认殿下一个夫君,倘若他日,绯棠遭了夫君厌恶,还请殿下直言相告,绯棠必不会再来多叨扰殿下。” 她的眼眸水润清澈,恍若天上的星子般明亮璀璨,甚至还带着几分勾人心魄的味道,搅得他心底忽升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见他不语,绯棠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忙收回了手,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眼底的几分落寞。 喉间的话仿佛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在那一瞬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面上虽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衣袖间的一双大手早已握了紧。 两人还在傻愣愣的坐着,马车已缓缓驶向明义坊,再隔一条街,转个弯便就到了承王府,可谁知,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冲过一只花猫,马儿受惊,绯棠一个不注意便要向马车外跌去,幸得叶祁出手相扶,才侥幸逃过皮肉之伤。 再抬起头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头竟贴在了叶祁的心口上,她抬起头望着他,见他一双眸子幽暗深邃,却唯独没有瞧向她,忍不住有些赌气似得,双手环上了他的腰,“如今既已成了婚,行了跪拜之礼,便是作数的,殿下不愿也得愿!” 美人在怀,叶祁身形一僵,一时竟有有些无措,一双手就要揽上她的一瞬,忽听车帘外传来了小厮提醒的声音,他这才恍然不知何时,马车竟已停下了。 而绯棠却恍若初醒似得从他身上弹了开,想到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不禁有些难为情,也顾不得叶祁是何反应,直接跳下了马车。 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柳月泪眼汪汪的迎了过来,绯棠瞧着有些心疼,为她拭了拭了眼角的泪,心头忽也觉出几分酸涩,“好柳月,都过去了……” 绯棠的指尖温热,直传入柳月的心中,又见她毫发无伤,依旧如故,让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柳月正想和绯棠说些体己话,却未成想一抬眼便瞧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叶祁,一时不由噤了声,忙在旁行了一礼。 叶祁脚步未停向府内走去,修长挺拔的身姿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难以靠近。 从她身边走过之时,微微顿住了身,沉着声道:“屋外风大,早些回去。” 她侧过头,正欲说些什么,谁知却见他又转身离开了,绯棠眼底露出一抹怅然之色,携着柳月一同进了王府,朝着倚兰苑走去。 一路上柳月都在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如今事情已过,没了心头的忌惮,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不由又感念起上天来。 “绯棠,真是打死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大将军的女儿?不,如今该改口了,虞心姑娘……” 听到这个名讳,绯棠禁不住一怔,这个身份既然是假的,可为何这个字却又不偏不倚正是她的字? 在入承王府时,她从未提过她叫什么,只有她的娘亲才会唤她心儿…… 后又转念一想,是了,叶祁心思缜密,定不会留下纰漏,今日在勤政殿,她可是瞧见了旧日时的近邻,想必是他们相告也未可知。 两人还在说话间,已走到了倚兰苑,想着这几日绯棠定然没有休息好,忙命人去准备了热水,又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备了些糕点,见一切妥当,这才安静了下来。 内室,绯棠褪下了衣裳,泡在热水中,热气升腾,只觉得十分舒坦,看着柳月为她忙前忙后不停歇,便让柳月去歇了下。 满室的寂静,屋内飘着淡淡的熏香,让她的心头也放松了几分。 书房里,叶祁才坐定,便想起了方才她那像猫儿一样的眼睛,在一眨不眨的瞧着他,一时心底忽的生出一股丝丝缕缕的紊乱之感,让他忍不住起了身。 可旋即又顿了住。 如今她既回来便罢了,他去见她又有什么用。 一直跟在身旁的程风见主子踟蹰不前,心底一番思量后试探着说道:“殿下,都护将军来了……” 叶祁抬眼瞧着他,心头却在想,父女这么长的时间未见,必然会有很多的话要说,他直接命人去将她传来便是。 转而又想,她自小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父亲尚在人世,如今突然知晓,心头必定难以接受,何况事情又来得这般突然,眼下虽已安然无恙,可他总要先去向她解释清楚才好…… 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他左想右想了一番,而后忽的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是帮了都护将军的忙吧! 拐过两个弯,便到了倚兰苑,院内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叶祁便直接推门进了去。 入鼻的便是淡淡的沉香味,在这之下还隐隐有些花香,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但闻上去却很清雅。屋内无声,他顺着那味道入了内室。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屏风,上边缀着美人图,热气氤氲,他透过那屏风隐隐的瞧见了一个纤弱的身姿,一头长发如瀑般披散着,露出莹白单薄的肩头…… 虽看不清晰,可正是这种半遮面之感,为她添了几分朦胧美,犹如雾里看桃花,若远似近…… 喉间滚动,心头仿佛被一双素手撩拨,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叶祁一时僵在了原地。 觉察到有脚步声靠近,绯棠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柳月,沐巾还在外面。” 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去,静了有一会儿,可巧柳月终于来了。 叶祁闻言,下意识的便向四周瞧了去,见那沐巾放在床榻上,当即便起身为她取了来。走到屏风旁禁不住微微顿了顿身,而后走上前,递到了她的身前。 绯棠瞥见那白色的沐巾,正准备伸手接过,可谁知一抬眼,便瞧见了那抹玄色的袖口,袖边缀着祥云暗纹…… 她心头一惊,抬起了头,正巧对上了那双漆黑又深邃的眸子。 她心底有些发慌,当即便羞红了耳根,有些不知所措,怔愣了一瞬后,匆忙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殿下怎么来了?” 叶祁见她如此模样,将那沐巾搭在了一旁,别开了眼去,恍若当眼前只是寻常,淡声道:“大将军来了,晚上在府上用膳。” 话音落罢,也不顾她再说些什么,便直接出了房门。 耳旁清风拂过,可叶祁心头的燥意却久久都挥之不去,他的眸色沉沉,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了方才那一幕。 水气迷漫,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雾蒙蒙的朝她望了过来,看到了她的双颊泛红,如花一般的娇艳,也看到了那诱人的锁骨和起伏的山峦…… 虽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可那副画面却好似在他的脑中生了根,不仅拔不掉,反而还在飞速生长。 行至明晖堂,便见都护将军已迎面走了来,随之一起的,还有虞宋。 叶祁敛起了心绪,朝着迎面的两人走了去。 换好了衣裳,又简单打扮了一番,绯棠才随着侍女一同出了倚兰苑,到了明辉堂,瞧见两位将军和叶祁都在,绯棠微微福了福身,表示客套,“见过殿下、两位将军。” 见屋内还有空的位置,绯棠坐到了叶祁身侧。 她穿着一身水蓝襦裙,一头青丝松松散散的挽着,只簪了一只白玉簪,眼底微微含着笑意,愈发显得素雅温婉,叶祁侧头一瞧,不由蹙起了眉头,“头发还未干,怎么就出来了?” 绯棠闻言面上忽的浮出一抹不自然之色,禁不住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有些窘迫道:“一路上都带着帷帽,想必无碍的。” 叶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有些失言,转瞬间便又恢复了那一脸的漠然,招呼着宫人开始上菜。 绯棠在一侧安安静静的坐着,可虞延的目光却一直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想到绯棠竟然是他和婉容的女儿,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滋味有些难言,有欣喜、有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酸涩。 他怨自己当初不知婉容已怀了身孕、怨自己没有听婉容的话主动请缨去平反、怨自己当时没有坚持去寻婉容、怨自己愚昧无知,在旁人的引导下才知晓,他的女儿就在身边…… 他也不期盼绯棠会唤他一声父亲,亏欠就是亏欠,这么多年的时光是无法弥补的。 他如今只盼着她一生平安顺遂,这便足矣。 可看着那张和瑾瑜如出一撤的脸,年轻又充满朝气,一双眸子恍若不染半分尘埃般的清澈,他不由失声的轻唤了一声,“心儿……” 第40章 来日 绯棠握着琉璃杯的手一顿, 抬眼望去,见都护将军在痴痴的瞧着自己,心头不禁满是疑惑。 都护将军一向沉稳自持,气度从容, 如何会这般失态, 那样子倒不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而是像在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小心翼翼生恐一不小心便弄丢了。 见桌上有酒, 她犹自镇定的斟了一杯,而后举杯说道:“多谢将军出手相助,日后如有相助, 晚辈定当效劳。” 话音入耳,都护将军身形不由一僵, 一时喉间不禁有些哽咽, 她唤他将军…… 如此生疏。 虞宋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失魂落魄, 以为绯棠仍是心有芥蒂, 在旁说了句,“心儿, 这么多年, 爹从未忘了阿娘……” 眼前的女子仿佛从画上跳下来的一般,他知道, 父亲虽什么都不说,可是心头一直都在记挂着娘亲。 不管原因如何, 旧日里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瞧着两人并不是在玩笑,绯棠脑袋忽清醒了几分,细思了一番, 脑中霎时有个想法一逝而过。眼前这一切,或许,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她的娘亲从未向她提及过,她的父亲是谁。每当她羡慕其他的小孩子都有父亲哄着时,她也曾想问上一问,她的爹爹究竟去哪了,为什么不来陪她?然而,她一瞧见娘亲那落寞的眼神时,一肚子的疑问与委屈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母亲身子不好,常年患有咳疾,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看到娘亲望着一枚玉佩出神,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幼时不懂,只当这是不能提及的事,可稍长大些,她明白了,或许她的父亲早已离她们而去,只剩下那枚玉佩留在人世以表相思。 可现在,却又有人来和她说,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父亲如今就在眼前…… 她抬眼向都护将军望去,只见他的一双眸子好似蒙着一层哀愁,眼角微微露出的些许细纹,更为他添了几分风霜之感,可那背脊依旧挺的笔直,带着几分旁人没有的勃然英姿,仿佛又仍在正当年的岁月里。 她忽然在想,听闻都护将军在夫人去世后便终身未娶,既然都相互惦念着,又如何会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何况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许是弄错了也说不定。 屋内一时静默无言,桌上布满了一道道精致可口的佳肴,可却因各怀着心思,久久无人动筷,还是叶祁率先打破了平静,一边为绯棠夹了些菜,一边说道:“当年那场大火死伤惨重,众人寻到的尸首都已面目全非,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夫人早已葬身火海。” 绯棠顺着声音望去,却又听叶祁沉声说道:“最终查清,大火起因乃是将军府中下人失手点燃了幔帘所致。”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故而此事并未惹人生疑。直至不久前,膳房的李明辞了差事归乡,临走前当了一只凤血玉镯,本王才知,那场大火有人刻意为之。” 绯棠听着一怔,凤血玉镯可是十分难得的宝贝,若只是在膳房办差,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买的起这么一只镯子。 “本王因此派人秘密跟随,一路辗转,才终于在燕国寻到了将军夫人的踪迹,却未成想,一切都为时已晚。” 此番解释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可绯棠却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一切都太过巧合。 明昌帝何其精明,若是做假,怕是也难逃过他的眼睛。可不知为什么,如今她平白多了一个爹爹和哥哥,心头却觉得有那么一丝怪异,仿若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如何都挥不去的薄纱…… 左不过又是一番客套,再三相询她这些年过得可好,又坐了一会子后,两位将军才告了辞,临走时,都护将军似已醉的步子都有些不稳了,却还不忘对她一番关切。 屋内飘着酒香,有些清冽,见两位将军没了踪影,绯棠才收回了目光,见叶祁眸色沉沉,似是也有些醉了,不由起身扶了扶,“殿下……” 叶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那一双盈盈水眸,好似会说话一般,满满的映着他的影子,胸口莫名一阵悸动,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微微垂下了头,吻上了那娇艳欲滴的唇。 辗转、深入…… 她倏然一怔,看着眼前离她分外近的男人,一时有些恍然,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好似与今世交相重叠,她笨拙的回应着他的吻…… 似是觉察到她的主动,他一时不禁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仿若狂风暴雨,压抑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爆发。 一旦沾染了,便欲罢不能。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四周,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的上移,绯棠一时有些慌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叶祁……” 这里可是在外面招待宾客的地方…… 院外,程风收下了小厮送来的信笺,抬脚便向屋内走去,正准备上前禀告,“殿……”可谁知,却硬生生的让他撞见了那么一幕,他的话还没说完,吓得登时便垂下了头,连连求饶着退了出去。 他这才松开了她,却见她的脸颊早已涨的通红,此时微微垂着头,轻喘着粗气,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羞赧之色,她的衣衫和发丝略微有些凌乱,胸口的衣襟不知何时已微微敞了开,露出一片细腻莹白…… 叶祁恍若如梦初醒,眼底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竟不敢瞧向她,他为她揽了揽衣襟,又为她系上了披风,哑着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 而这边程风急匆匆的逃离了现场,直至退到了一丈之外,心头才平缓了几分,等在屋外的柳月瞧见他如此模样不由上前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晚了还没有出来?” 她明明看到两位将军都已经走了有一会子了。 见周遭静谧,程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啧,他在王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一向清心寡欲的小王爷动了情。亏得过去太子殿下还担心他们主子不晓情.事,想送来两个通房丫头,如今来看,这个顾虑完全是多余了,瞧着殿下这模样,完全不像是新手上路…… 柳月见他不语,还欲再问,便见屋子里已出来了两个身影,柳月拿着外衫正要上前相迎,可谁知却被程风一下给拉了住,而后便听着程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没看到殿下在旁边?咱们守在这儿,一会儿就默默跟在身后就行。” 柳月这才恍然,察觉自己方才有些不妥,垂着头候在了一旁。 一夜安眠,翌日一早,绯棠才起了身,便见府内小厮开始往她这里搬东西,打开一瞧,一时不由看花了眼,前面两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拨浪鼓、布老虎、兔儿爷、桃木剑、九连环…… 都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柳月心头好奇,又打开了另外的食盒,入鼻便是一阵清香,原来竟是马蹄糕,香香软软的,勾的人胃口打开。 她还愣在原地,便见院子外,又有小厮搬来了十多盆的兰草…… 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每一株都开得极为繁盛,在如今这时节里,十分少见。 问过其中一个小厮才知,原来都是都护将军和镇北将军送来的。 柳月瞧着心头欢喜,在旁笑道:“绯棠,你快来看看,这里居然还有糖人……” 绯棠怔怔的瞧着那些东西,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何要送这么多的东西给自己,静了许久,她终是起身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布老虎。 瞧着这些,她依稀又想起了娘亲给她缝的布老虎,比这个要胖上许多,也要大上许多,只是可惜,如今早已不知了去向。 但是如今,却又来了新的,截然不同的,虽不似她原本的宽大,但也是花纹精致,足够她解闷。 她或许应该试着接受吧。 有过上一世的失去至亲,如今的她便格外的去想抓住那些温暖,她不想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一连几日,都护将军都送来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全,而替嫁一事,也告了一个段落。 燕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实际上并非真的公主,此事毕竟关乎两国颜面,嘉元帝便下令不准再多加传扬,最终商议来商议去,以燕国皇帝送来的一封致歉国书和万贯金银结尾,此事也便算是有了解决。 处理妥当之后,燕国使团也上了路,天色渐寒,冬日将近,日头悬在高空,却丝毫没有暖意,建安城的街上相较寻常,人也少了许多,不出午时一行队伍便已出了建安城,赶往临城。 道路两侧古树林立,马儿的踢踏卷起了细微的薄土,裴桓的思绪在一点点飘远。 浮现在他眼前的,挥之不去的,是她决绝和毫无留恋的眼神。 他想过千百种的可能,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却从未想过,她的离开,竟是这般滋味。 心口隐隐泛疼,握着玉杯的一只大手,早已攥的指节发白,他的眸子愈发凉寒。 他生平最是厌恶背叛。 日头渐渐落下山头,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临城,寻了一家客栈落了脚。与此同时,裴桓也收到了一封密信,兵部的事情暴露,明王渐渐惹得圣上猜忌,唯恐事情查到自己,如今竟想联合各地藩王,举兵造反。 只待各地藩王率先起义,朝中出兵镇压,届时邺城兵力虚空,正是他入主中宫的大好时机。 而各地藩王出兵的理由也很简单,西北一带如今饥荒四起,百姓一时民不聊生,简直是上天都在相助。 裴桓手中的信纸不由越捏越紧。 不出意外的话,明王断不会让他这么快的回到邺城。 手下的侍从见主子眸色愈发难测,登时便垂下了头,“殿下,使团人数众多,太过瞩目,如今最快到邺城也得六七日的路程,殿下可要先行回去?” 他将那密信丢入火笼,信纸很快被火舌吞噬,他望着那烧的正旺的火苗,安静了好半晌,许久后才说道:“不必。” 他如今倒不介意来帮帮明王的忙。他非但不能提前回去,反而还要拖得久一些。 他伸手推开木窗,冷风直直的灌了进来,可他却也并未觉得冷,抬眼望着夜空那一轮皎月,心头忽的平静了几分。 来日方长,不是吗? 第41章 欢喜 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入宫问安, 这日叶祁休沐,两人用过早膳后,便一道入了宫。 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宫侍再看向绯棠时, 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探究。燕国的公主摇身一变竟又成了大将军的女儿, 而且如今还是誉王妃, 这事儿简直太过不可思议。 如今朝堂上,陛下对誉王越来越信任, 朝中大事小情更多的都交给了誉王处理,若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誉王日后继承大统也未可知, 是以,那些宫侍虽对绯棠有着一肚子的疑问, 可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两人去福康宫拜见太后时, 太后也并未过多提及此事, 待绯棠依旧如寻常模样, 叶祁因有公务要处理,便提前去了勤政殿, 宫人适时奉上了热茶, 热气升腾,香气袅袅, 平添了几分暖意,还在说话间, 便见安乐公主进了门。 见绯棠完好无损毫发无伤, 安乐公主立马朝着绯棠走了去,握上了她的手,面上带着笑道:“我就说一定会无事的, 果然被我说中了……” 绯棠抬眼正巧对上了安乐公主那双眸子,见她笑意盈盈,对欺瞒一事毫不介怀,心头好似忽有暖流躺过,旋即回以一笑。 两人又在福康宫坐了坐才离开,殿内因有太后在,说话便处处要多注意,如今没了旁人在,安乐公主的话不由多了起来。 宫中甬道上,两人并肩而行,说着近些时日的状况,见绯棠如今已换了装扮,秀发高挽,愈发显得温婉如水,安乐公主不由带着几分揶揄道:“誉王哥哥待你可好?” 绯棠闻言一时有些忡怔,不由又想起了过往种种,越想便越发捉摸不透,叶祁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说有意,可为何却总对她忽远忽近? 若说无意,昨晚却又…… 瞧着绯棠在走神,安乐公主心头也有了几分了然,旋即不由蹙了蹙眉头,当时绯棠被关入大理寺时,她因担心绯棠安危,特意前去探望,因父皇不准任何人入内,她特意等天色暗了才过去,却恰好瞧见了叶祁的身影。而后听到几人之言,她才知道,原来叶祁早已为绯棠打点好了一切。 性命垂危之际,都愿意选择去相信,又如何会没有情谊?! 两人胡乱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掖庭左近,此处有些偏僻,两人正欲离开,谁知这时却听有尖细的斥责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番后,禁不住又上前了几步,转过了弯。 这才看清,原来正是掖庭总管在正在鞭打一个宫女。那宫女甚为颓败的跌坐在地上,头发有些花白,任由那太监打骂,一声也不敢回嘴,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生活。 那太监背对着她们而站,“仗着自己在御药房待过,竟胆敢去偷药,胆子当真是愈发肥了,御药房的药也是你能动的?!” “这还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之前的鞭子还是太轻了,咱家今日便让你领教领教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免得让御药房的人再笑话咱家御下无方……” 那太监的每句话话音落后,都伴随着“啪”的一声鞭子响,响声震天,想必是用了全力,听的人胆战心惊,不多时,那宫女便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浑身血迹斑斑,身上的衣衫一道道裂了开,露出触目惊心的红。 两人瞧着实在不忍,当即便大呵了一声停。 那太监打的犹不过瘾,回过头来正准备发作,却瞧见是两个姿容艳丽又衣着华贵的姑娘家,登时便顿住了手,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见过两位主子。” 安乐公主脸色一肃,斥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在宫中滥用私刑!” 那太监吓得身形一抖,一时连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道:“公主赎罪,实在是这宫女不服管教,奴才无能,只得吓唬吓唬她。” 绯棠走过去,见那宫女浑身的血迹,面色却仍是云淡风轻,一时心头不由一声轻叹,当即便吩咐宫人去请太医,俯下身为她擦了擦溢出的血迹。 方才听到御药房几个字,让她不禁又想起了旧日里德妃的那些勾当,在孝贤皇后出事后的一两年,御药房的人几乎全部来了个大换血,旧日当值的人因各种原因被调离或被赶出宫。依着德妃的性子,必定不会在宫中留活口,可如今在掖庭中却还有旧日的人,让她不免多留意了几分。 许能从这宫女的口中,探出一些旧日之事也未可知。 安乐公主又训斥了那太监几句,吓得那太监连连求饶,不多时,太医便已赶到,替那个宫女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金创药,便退了下。 仅能容下几个人的小屋里,那宫女被安置在了榻上,上过药后,已无大碍,可那苍白的面色却仍叫人有些忧心,再一看那身上的新伤旧伤一条条的瘢痕,想必是日积月累所致,安乐公主心有不忍,在旁关切道:“我的宫里还有空缺,你不若到我的宫中当值?” 入了掖庭哪还有再出去的道理,这可是天大的恩赐,旁人听后定要万分感谢,可那宫女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就连那眼珠都不曾移开半分。 绯棠瞧着愈发古怪,疑惑渐深,唇边不由试探道:“安乐公主可是德妃娘娘所出,你若随了公主,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如今虽未设立皇后,可德妃负责协理六宫,地位尊贵,各宫主事都还需看德妃脸色行事,德妃的儿女自不会受人欺凌。 诚然如绯棠所想,在听到‘德妃’那两个字时,那宫女面上终是有了一丝动容,虽只是一瞬,却还是被绯棠捕捉到了。 她心中又惊又喜,恍若终于抓住了那浮在空中的阴霾,心中之言正欲脱口,却又在到喉间的一瞬止了住。 眼前并非是合适的时机。 久久不见那宫女开口,安乐公主心头疑惑,而后一问才知,原来那宫女因误食了东西,被毒坏了嗓子,整整哑了数十年。 安乐公主正想着要将那宫女带走,却被绯棠劝了住,如此只得作罢,临走时,安乐公主还不忘细细叮嘱掖庭的其他宫人,若再有人欺负那宫女半分,她定不轻饶。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后,两人再出了掖庭,心头都不禁有些沉重,走了半晌一路无言。 安乐公主虽自幼在宫中长大,但她却还从未瞧见过这般场面,方才那刺眼的红好似还在眼前浮现,让她禁不住挽紧了绯棠的胳膊,软着嗓子说道:“那掖庭总管胡作非为,回头我便让母妃免了他的职。” 绯棠道:“掖庭总管虽是罚的重了些,但也毕竟是那宫女有错在先。” 安乐公主又道:“那宫女为什么回去御药房偷药,还不是因为病了无人来瞧,比起病死,大着胆子去偷药,总还有一线生机,再者说,母妃心慈面软,也定不会看着那宫女白白被欺负。” 绯棠侧头瞧着安乐公主的神色,犹疑了许久,心头那些话终是没有问出口。 甚至她心头还隐隐有些担忧,若是有一日,安乐公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发现一切都并非如她所想,该是何等的伤心。 见绯棠面色恹恹,许久无言,安乐公主不由又想起了听来的那番话,绯棠自幼便失了父母无依无靠,后又流落宫廷孑然一身,想必定是瞧着那宫女,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遭遇,思及此,她不由出口安慰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定会越来越好。” 绯棠眼中仍有阴霾未散,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安乐公主是何意,便又听安乐公主在旁说道:“时辰不早了,不知誉王哥哥忙完了没有,对了嫱嫱,再有一个月便是誉王哥哥的生辰,你想好要送誉王哥哥什么寿礼没有?” 绯棠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叶祁的生辰就要到了,旧日,她送的是什么呢?似乎是她亲手做的香囊,简直是毫无新意可言,她不禁又想起了上次她落水时,做了香囊作为谢礼给他,可他却不肯收,她眸子微微有些黯然,旋即摇了摇头。 安乐公主开始在旁出言献策,“寻常之物未免太过俗气,我听说重义坊新开了一家铺子,里面做的泥塑娃娃栩栩如生,就和真的一样,改日我们不如去瞧瞧?你若见了,定会喜欢。” 左右绯棠也无事,便点了点头表示应允,旋即想起上次叶祁收到她香囊时的样子,不由有些泄气,她怎么就觉着不管她送什么,他都不会喜欢,说不定又会冷冰冰的来一句:那些不过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她如今身为誉王妃,当需注重礼仪体统,不能失了分寸……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还在说话间,便见不远处叶祁迎面而来,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面上好似笼着一团云雾,叫人看不出心绪,想是才从勤政殿出来不久。 安乐公主正想出言相唤,眼珠一转,却又瞬间住了口。 安乐公主瞧见了,绯棠自然也是瞧见了,她看着叶祁,心头还在思忖,他是否来同她一起出宫,心思都不在了,对周遭情形便也少了几分关注,眼见叶祁正在朝着她走来,她正欲开口,哪成想,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住,一时重心不稳当即便跌在了地上。 鹅卵石又尖又密,她就那么直直的跌了下去,痛的绯棠泪珠直在眼眶子里打转。 安乐公主见此,忙地下身,关切道:“嫱……心儿,你没事吧!可有摔倒了哪里?” 想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绯棠侧目瞧向了安乐公主,却见安乐公主颇有几分狡黠的躲在暗处冲她眨了眨眼睛,旋即又面露急色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给我看看,可还能走?” 绯棠瞬间明白了安乐公主这是何意,微微抬眼见他玄色的衣袍愈来愈近,当即配合着挣扎起身。 她的裙摆上已绽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手掌更是沁出了血珠,她的皮肤本就白皙,便显得那擦伤愈发严重。她正欲借着安乐公主的力道站起身,谁知身子一轻,竟被叶祁打横抱了起。 重心不稳,她旋即便揽上了叶祁的脖颈,看着他那冷硬的神色,她心头欢喜,一双眸子却依旧雾气蒙蒙,此时颇为善解人意道:“殿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第42章 有意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这么做总是有些不妥。 可叶祁却步子稳健,闻言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分给绯棠一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肃,“若是被皇祖母看到, 又要唠叨了。” 言下之意便是, 这些不过都是做给太后看的。 绯棠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又想起早上去问安时,太后娘娘的念叨, 心头不免有些失落。 她微微侧目向叶祁身后望去,一下便看到了安乐公主在冲她使眼色打手势,绯棠一时有些窘迫, 当即便鼓着勇气,将搭在叶祁颈上的胳膊圈紧了几分, 定定的瞧着他, 想从他的面上瞧出些什么。 可她看来看去, 却只感觉叶祁好似依旧不为所动, 一时有些更失落了。 竟真只是因为太后娘娘之言吗? 浅浅的香气缭绕,察觉到她的力道, 让叶祁呼吸有些紊乱, 也不敢再去看向她,心头微微泛出几分懊恼, 怎么方才就失了分寸将她抱了起,旁边还有宫人服侍, 有凉亭可以暂时歇息, 哪一个不比他这般来的直接…… 宫中甬道旁人宫人瞧见这般情形,纷纷让出了路,恭身避在一旁行礼, 虽知道盯着主子看有失礼数,可却仍忍不住频频抬头望去。 心头甚至还有些泛着嘀咕,这真是那个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誉王?他们怕不是看错了? 两个一路无言,叶祁就这么抱着绯棠出了长华门,行至誉王府的马车旁,才将绯棠放了下。 绯棠在马车上坐稳后,却发现叶祁并未上来,顿了顿,不由掀开车帘问道:“殿下不一起回去吗?” 叶祁原本想去东宫同那些大臣商议政事,可对上那双水灵灵又暗含期盼的桃花眸,心头忽的有些动摇了。 罢了,就当是为了让皇祖母放心,做事总要有始有终不是! 一路顺畅到了誉王府。马车缓缓停下,绯棠在柳月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了来,如今虽勉强能站稳,可腿踝却好似比之前更肿了几分,望见叶祁的背影,她咬着唇,忍着痛意跟了上,慢腾腾的,每走一步路好似都极为艰难。 听着身后那细碎的脚步声,叶祁的步子不禁越放越慢,一旁的程风见主子神色不豫,忙在一旁陪笑道:“殿下,已经去请过太医了,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太医便到。” 叶祁刀凿般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程风也不想再讨没趣,默默退后了几分,瞧着后边慢吞吞的绯棠,忙跟着过去搀扶,“主子无须心急,转过弯便到了花厅,主子可先去歇歇脚,太医随后便至。” 绯棠忍着痛,一瘸一拐的缓慢前行,目光落在叶祁的背脊上,转瞬又移开了目光,垂下了眼帘,“不必了,不过只是些皮肉小伤,直接回倚兰苑便是。” 话音入耳,程风听着只觉得甚为棘手,他打量了两人一番,一向头脑活络的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巧再走几步就是分叉路,眼见着王妃就要迈着步子走另一条路,他正欲出言相劝,谁知便见叶祁不知何时,已走了来,上前便不由分说的将绯棠打横抱了起。 绯棠一双眸子水光迤逦,叶祁只勘勘瞧了一眼,便有些心慌意乱,面上却仍旧故作镇定道:“这样快些。” 虽是这样说,可那步子却走向了通往倚兰苑的路,而非近在眼前的花厅。 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祁,绯棠一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眸渐渐弯了起,覆在他的耳畔,朱唇轻启,“殿下如今也是因皇祖母之言吗?”话音落罢,她温热的唇恰好从他的面上划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她的声音甜软,此时就在他的耳边漫开,那唇上的温热好似在他的面上定格,他身形微不可察的一僵。 须臾间便到了倚兰苑,叶祁将绯棠放在了软塌上,吩咐着侍女侍候,不多时,太医便赶了来,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后,见誉王依旧沉着脸,吓得又额外开了些滋补的方子,而后见无不妥,才退了下。 不知这金创药中加了什么,药草香中竟还夹杂着几分清神醒脑的香气,叶祁淡淡的坐在一旁,命柳月上药,柳月应了声是,都已拿起了药膏,却霎时想起了方才安乐公主叮嘱她的话,一时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说是方才那药不慎进了眼睛里,急需清洗,而后也不顾两人说些什么,便急匆匆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那药放的有些远,绯棠坐在软塌上够不到,便要下地去拿,叶祁听到动静,一声轻叹后便起身将那瓶金创药拿在了手中。 如今屋子里虽生了火炉,却还是有几分凉意,绯棠裸.露着腿骨,不禁有些泛冷,叶祁察觉,又起身取了件斗篷为她披了上,搽药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她的皮肤本就白嫩,如今这擦伤虽并不重,可却还是显得有些刺眼,叶祁下手的动作真是轻到不能再轻,绯棠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眼底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觉察到她的目光,叶祁有些别扭的移开了头,却仍嘴硬道:“本王这是怕皇……” 绯棠却打断了他的话,眼底蕴着笑意,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凝在他的面上,“皇祖母还说担心殿下的饭食,如此还需麻烦殿下每日来扶玉苑用膳。” 她还等着叶祁辩驳,熟料他却径自起了身,背对着她,“本王还有要事处理,有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说罢,也不待她回应,便直接出了门。 瞧着那朗月般的身影,绯棠唇边漾开一个笑。 天气愈发凉寒,转眼间一场冬雪而至,这些时日,绯棠便都安安静静的在王府里将养,而叶祁每日也会抽空过来一同用晚膳,誉王府一片静悄悄,可听闻朝堂之上,这些日子却不大太平。 先是有朝臣弹劾都水监少卿贪污渎职,八月江州一带发了水患,朝廷拨了银子赈灾修坝,可到如今银子花了,却还不见那堤坝的半点儿动静,圣心震怒,当即便命人彻查此事,最后查来查去,一连撤了十余位相关官员职位。 而后没过几日,城郊正在修葺的寺庙轰然坍塌,砸死了八名无辜百姓,而后命人彻查才知,坍塌的起因竟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偷换了物料……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连了起来,宁王因失职监管不利之罪,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也因此失了圣心,宁王府门前再也不复往日的喧闹光景。 而这厢失意,叶祁那边却渐渐得了获得了恩宠,朝中大事小情皆交由了誉王处理,甚至那些朝臣都开始在暗中猜测誉王是否会是下一任储君。 消息同样也传到了东宫。 雪花洁白无瑕,纷纷扬扬,叶祁将斗篷随手递给了门口侍从,又掸了掸衣襟而后便进了承瑾殿,径自落了坐,顺手抿了口侍者备好的热茶。 太子端坐在书案前,见弟弟这般悠闲自在,唇边抿了一丝笑意,“外边可都在传你我不睦,你这般堂而皇之的跑来孤这里,不怕被人瞧见?” 叶祁放下杯盏,眼底浮出几抹清浅笑意,漫不经心道:“如今宁王被父皇责罚,心中必定诸多怨气,只怕他正盼着臣弟和哥哥不睦,如此他便多了喘息的机会,臣弟怎能让他如愿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所以,臣弟不仅要光明正大的来东宫,还要多来几次。” 听到宁王这几个字,太子不由一叹,他们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幼时,宁王最是喜欢跟在他的身后,一口一口的唤着皇兄,不曾想,时移世易,一切慢慢都已变了味道。 见皇兄沉默无言,叶祁心知皇兄这是念起了旧情,又接着道:“宁王早已有了异心,见父皇身子虚弱,便愈发按捺不住,做事处处留下纰漏,如今他一连失了左膀右臂,又见你我甚为亲近,定会起了反意。” “不出意外,明年的初春,骊山狩猎之时,便是宁王最佳的动手时机。” 也是他最后的归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不过都是宁王会起兵谋反。 他愿赌,也敢赌。 说到骊山,太子不禁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种种场景,若是没有那一次的狩猎,他如何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叶祁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一双拳头攥的一紧,指尖都已微微泛白,他顺着同泰寺那毒一路查了下去,竟还惊奇的发现,德妃那日给他下的疏筋散似乎还与母后相关,母后的死,多数也定是那宁王母子所为…… 心善的人总被相欺,而那作恶的恶人,却平安无事的过了这么多年,老天何其不公。 他如今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久久不见绯棠入宫拜见,安乐公主实在无趣,这日,见雪已化了日头转暖,她便央求着太后,出宫去誉王府寻了绯棠,两人见面过后,便商议着要一同去上次说的重义坊的那家铺子瞧上一瞧。 日光暖暖,无风又正当晴,街上的行人也相较前几日多了起来,马车一路缓缓驶向西市,在入口停了下。两人顺着那一间间铺子一一瞧过去,终于找到了那家新开的铺子。 不同于其他铺子,这间铺子占地并不大,不过只有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墙边的木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泥塑娃娃,色彩缤纷,大小不一,一时看得人眼花缭乱。 绯棠随手捏起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泥塑娃娃,正放在手心里端详着,便听门口处有声音传来,绯棠侧目一瞧,竟是黄梦清和永宁县主。 如今黄梦清早已嫁做人妇,成了宁王妃,此时一身妇人打扮,倒也显得雍容华贵,只是似乎受宁王一事影响,面色瞧着不大好。 而永宁县主亦是有些神色恹恹,两人进门来,瞧见安乐公主和绯棠,一时有些意外,还是安乐公主率先打破了平静,上前相迎,“小姝你怎么来了?”说罢,这才抬眼看向黄梦清,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嫂嫂。 看到绯棠,黄梦清的脸色一时更难看了几分,想到宁王被幽禁在王府中神情郁郁,而誉王声名渐起,心头连带着对绯棠多了几分恨意,当即也不顾着身份,冷嘲热讽道:“未成想五公主竟也在此。”顿了顿,又道:“不对,瞧我这记住,如今可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了,该唤一声弟妹才对。” 第43章 生辰 闻言, 绯棠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便听安乐公主在旁说道:“许久未见,怎么嫂嫂的记性变得如此之差, 六皇嫂不仅是大将军的女儿, 还是六皇兄明媒正娶的正妃。嫂嫂可要记清楚, 免得又闹了笑话。” 黄梦清突然被这么一噎,心头愈发憋闷, 她搞不懂,明明她才是安乐公主的亲嫂嫂,可如何安乐公主竟胳膊肘往外拐, 向着一个外人? 她心头不服,正要开口反, 谁知却被永宁县主给出口截断, “时辰不早了, 去前边看看吧!”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黄梦清见她走远, 愤恨的瞪了绯棠一眼后,亦随着出了去。安乐公主瞧着两人的身后, 秀眉一蹙, 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如今还在宁王府关禁闭,这几日母妃的叹息声都多了些。 转而又想到那寺庙一事, 心头又有些豁然了,那可是数条人命啊, 哥哥身为掌权者, 御下不严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自要承担下这后果。如今在府中反思己过,也好免得日后再犯。 而母妃想必过几日也就想开了…… 这么想着, 转而便又恢复了如初模样,看着绯棠关切的目光,当即便拉着她去寻了掌柜,笑着询问若是自己亲自动手来做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烧制泥塑娃娃的步骤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首先要准备些细腻、黏性强的泥土,形成泥浆,再加入棉絮和细沙,准备好刻刀等用具,雕刻成形,最后再上色烤制便可完成。 两人付了银子,便开始在后院跟着泥塑师傅来学手艺,一来二去,再回去时,夜幕已悄悄落了下。 倚兰苑,绯棠回去时,叶祁正端坐在桌几旁翻着书卷,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菜式,他就坐在旁边,并未动筷,似是在等她。 绯棠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虽已简单清洗过,可衣裙上还是蹭上了些黏土,想到崔嬷嬷曾给她念叨过的那些规矩,绯棠心头忽然有些心虚。 叶祁自是瞧见了她的身影,此时放下了书卷,黑漆的凤目朝她飘了来。 绯棠不得已,慢腾腾的走至了桌几边坐了下,纤长的睫羽遮住了那双秾丽的桃花眼眸,轻声道:“今日陪着安乐去了西市,回来便有些晚了……” 叶祁淡淡的应了一声,也未再多言,见饭菜还热着,提筷为她夹了些她爱吃的菜,绯棠低垂着头,十分乖顺的将那些菜蔬都吃了下,心头暗暗算计着,再有十日便是他的生辰,不知他可会喜欢她亲手做的泥塑娃娃? 她做的是一对,那人偶生动有趣,又十分逼真,想必定是喜欢的吧! 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叶祁抬眼正巧瞥见了她手掌心的划伤,是一道浅浅的伤口,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他不由蹙了蹙眉头,旋即又不动声色的隐了去。 夜色空寂,弦月如钩。 绯棠正准备歇下,便听有敲门声传来,柳月放下了手中的衣衫,心头还在泛着嘀咕,这么晚了,到底谁这么不长眼,推门一瞧,见是院里的一个小厮,禁不出蹙了蹙眉头,正欲开口,便听那小厮手里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率先说道:“柳月姑娘,这是殿命人送来的,殿下说,这是太后娘娘今日赏的,命小的来给王妃送来。” 柳月顺势接过,又客套了几句后,那小厮才离开,关上房门,柳月打开了那锦盒,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些惊喜道:“竟是雪芙膏,绯……心儿你可还记得,当时皇后娘娘被猫抓伤,就是用了这个,手上的抓痕几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绯棠望着那花纹繁复的锦盒,她当然记得,雪芙膏乃是用古法所制,千金难求。 柳月又道:“太后娘娘果真待你极好,如今得了宝贝竟都先想着心儿。”说罢,又上下打量了绯棠一番,而后有些困惑道:“不对呀,这雪芙膏是去疤痕用的,心儿如今的腿伤早已好了,哪里还用的着这个东西?” 绯棠一双眸子下意识看向了手掌心,一时有些出神。 誉王府书房内的烛火久久未熄,书案上堆满了文书信笺,叶祁还在撰写着信笺,末几,便见秦武敲门而入。 秦武垂首恭声道:“回殿下,已打听清楚了,今日王妃和安乐公主去了重义坊一家做泥塑的铺子。”顿了顿,又道:“宁王事情一出,德妃娘娘本分了许多,可有人发现,近日德妃与那明净寺的主持有往来,不知此事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 那明净寺是什么地方,是佛家重地,可就算德妃笃信佛法,大可在宫中佛堂诵经祈福,断断不必与城外寺庙有牵扯。 叶祁闻言这才悠悠抬起头,原本有些散淡的神色,瞬间多了几分凌厉。 他不禁又想起了,在她初入宫时,同泰寺一事,也是安乐公主出面相邀,结果她便在同泰寺遇到了劫匪。 如今却又是这般情形,如今宁王失势,德妃想必恨毒了他,而德妃无法干涉朝堂,便想通过后宫内室来扰乱前朝,当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他一双眸子淡漠深沉,语气透着几分寒凉,过了许久,才幽幽开口叮嘱吩咐了几句,秦武一一记了下,而后便像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下,正如来时,无人发觉。 绯棠这些时日都在忙活着做准备送给叶祁的生辰礼,眨眼间,便到了生辰之日。陛下厚爱,特在宫中举办了家宴,为叶祁庆生。 白日里,绯棠便与柳月一同去取了烧制好的成品,是一对巴掌大小的娃娃,穿着织锦的小衫,五官精雕细琢,其中一个总是严肃着脸,不苟言笑;另外一个眼底却常含笑意,眉眼弯弯。 绯棠拿在手中打量着,确认再三,见没有问题这才装到了锦盒里,带回了府,顺道还取回了安乐公主捏的一个小人偶。 家宴设在傍晚时分,因如今大梁灾乱过多,加之又不是整岁的大生辰,便一切都从了简,只邀请了一些皇室宗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日暮西垂,华灯初上,圣上在紫云殿设宴。 屋外檐角灯笼随风飘曳透出凉意,屋内生着火炉宛如春日,不多时,那些宗亲便陆陆续续入了坐。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绯棠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才坐定,便收到了一道目光,她抬眸回望过去,却见是黄梦清,而当她望过去后,黄梦清又瞬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心头疑惑,还在出着神,便见明昌帝已来了席间,于高处之上落了坐,宣布宴席开始,宾客尽欢。 本以为会同平常的宫宴一般无二,饮酒作乐笑语欢声,可却不成想,酒过三巡后,明昌帝忽头疼不止,请太医来查,脉象却一切正常,如此当真是太过不可思议,药石无效,德妃旋即便想起了鬼神之说,二话没说便请了吴天师来为明昌帝卜了一卦。 这一算可不得了,吴天师竟直言,皇族中有人在施巫蛊之术,诅咒圣上,而今已起了作用,所以圣上才会头痛不止,要想止痛,唯一的破解之法也很简单,便是找到那行巫蛊的脏东西,毁坏便可。而天师推算来推算去,最后竟指向了西北方。 谁人不知,西北方只有一处誉王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皇族亲眷,明昌帝痛的心烦意乱,当即便命宫中的羽林卫前去探查。 等候的功夫,太医忙为明昌帝开了一副能暂时缓解头痛的方子,可饮下过后,那痛意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一时明昌帝心头更为烦躁了几分。 原本热闹的大殿如冷风过境,瞬间安静了下来,绯棠坐在席间,心头忽然有些发慌,若是有心陷害,那可当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在她和叶祁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誉王府私藏一个东西何其容易。 若果真在誉王府找到了那不干净的东西,只怕她和叶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时,她心头才恍然,怕是安乐公主带她去那间铺子,也是在她人的算计之中。 她心头愈发懊恼,她早该猜到德妃会利用安乐公主来接近她。指尖冰凉,浑身好似都透着凉意,让她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还在飞速想着应对之策,便见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她仔细一瞧,竟是叶祁,绯棠顺着那墨色衣袖一路望过去,见他神色依旧如寻常一般镇定自若,心头愈发觉得愧疚。 不多时,那羽林卫统领便已回来复命,果真在誉王府发现了行巫蛊之术的泥人,那泥人做的不仅肖像明昌帝,背后更还刻着他的生辰八字,明昌帝气的当即便将那装有泥人的锦盒扔了在地上。 圣心震怒,一时人心惶惶,紫云殿内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 如今证据确凿,还是在王妃的房中发现了这般污秽的东西,当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德妃忙在一旁柔声劝道:“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陛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力道过大,那泥人碎成了数段,那身上的银针却仍顽强的扎在上面,明昌帝神色难辨,看向叶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第44章 觉察 见明昌帝出言, 叶祁这才不慌不忙的起了身,殿内一时静的针落可闻,叶祁恭身行了一礼,低垂着眉眼, 目光落在那泥人上, 微微俯下身, 拾起了其中一截泥人身上的料子,放在手中摩挲, 不答反道:“若是没有看错,这料子可是徽州新进贡的云绫锦?” 听到云绫锦这几个字,德妃面色倏然一白, 桌几下捏着娟帕的手都禁不住紧了几分。 太后身旁的老嬷嬷见状亦上前探查了一二,而后便恭声道:“回禀殿下, 此料子细腻光滑, 暗纹在宫灯映照下还泛着光泽, 这是云绫锦不会错。” 今年徽州一带多旱, 云绫锦产的少,故而宫中并非人人都有, 今年上贡来的也不过五匹而已, 明昌帝给太后送去了两匹,而后感念德妃打理六宫日夜操劳, 便将余下的三匹皆给德妃送了去。 誉王府哪里会有云绫锦! 太后面色陡然一变,拍着一旁的桌子便起了身, 不怒自威, 对着身旁的宫侍道:“宫中用料都有记录,给哀家挨个查!” 羽林卫得了吩咐,即刻便退了下, 高座的上明昌帝倚在龙椅上,有些无力的揉了揉额角,今日这事儿,终归是要有个结果,但不管结果为何,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身在皇家,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个争名逐利的手段,从前他只以为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便有了一切,可如今,他心底却忽的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倦意,只感觉分外的疲惫…… 未几,方才那些羽林卫便带着搜出的云绫锦入了殿,羽林卫统领表情严肃,声音甚为洪亮:“回禀殿下,卑职在福康宫中发现了两匹完好的云绫锦,而在明月宫发现了两匹云绫锦,除此之外,还有些许碎布……” 那羽林卫统领虽未明言,可话中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德妃一听这话,整个人好似慌了神,再也不见往日的半分端庄,跪在地上便开始垂泪,“陛下,臣妾爱您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施那般恶毒的招数?!” 安乐公主见此也跳了出来,“既是这般少见的料子,母妃若是用它行巫蛊之事,岂不是太傻了吗?” 端妃在旁道:“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姐姐想以此来躲避祸事,也未可知。” 安乐公主越听越气,“你……我母妃平日对父皇那么好,还常为父皇诵经祈福,哪里又会去害父皇!” 堂堂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妃嫔如此颐指气使,委实有些失了体统,太后瞧着禁不住皱了皱眉。 端妃委屈的拿着帕子拭泪,“都是臣妾多言了,眼下物证虽在,人证却还未见,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 话音还未落地,便见珍嫔在旁劝慰着:“姐姐莫要如此,前些日子嫔妾还听闻安乐公主去了誉王府,不知安乐公主去誉王府又为哪般?” 安乐公主一双水眸染着怒意,“本公主去何处做什么难道还要处处向你禀告不成?” 珍嫔见安乐公主气势汹汹,又被安乐公主这么一堵,登时便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死一般的寂静,若是只搜出了物证,倒还不能完全证明那泥人是出自德妃之手,可坏就坏在,又有宫侍传来消息,说是绮绫殿内有宫人自缢身亡了,而那个宫人前几日还随着安乐公主一同去了承王府…… 死无对证,德妃即便是有万张嘴,如今也是百口莫辩,宫中历来对巫蛊之术讳莫如深,甚至高祖皇帝还曾明令禁止,众人心底都不由得一声叹息,德妃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明昌帝沉着脸,环视四周,众人反应皆被明昌帝看在眼里,心头对今晚之事也多了几分了然,涉及巫蛊,只怕他今日若不严罚,必定难以服众,心头有了一番考量,当即便下令褫夺德妃协理六宫之权,除去封号,贬为才人,无诏不得出明月宫半步。 众人听之皆唏嘘不已,德妃的脸色更是白的有些吓人,就连那唇上都没了血色,还在出言央求,便已被宫侍拖了下去。 安乐公主心焦,替母妃辩驳了几句,却丝毫不顶用,一时怒气冲冲的跑出了紫云殿。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明昌帝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原想退席出去透透气,正巧这时,有宫侍通传,说是陆神医来了。 明昌帝这才想起,方才叶祁见他头疼不止,特意命人去请了近日来在建安城远近闻名的神医陆冲。 他挥了挥手,正欲起身,便听叶祁沉声道:“父皇龙体要紧,还是先请陆神医为父皇诊治吧!” 太后附和着,“正是,莫要气坏了身子,陆神医,还愣着干什么?仔细诊治自会有你的好处。” 陆冲得令,又见圣上没有拒绝,这才背着药箱上前,望闻问切一番后,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瓶,双手举过头顶,在一旁恭声道:“回陛下,陛下这是中了息风散,服下解毒之药便可无碍。” 太后不解问道:“息风散这是何物?” 陆冲又一番解释,最后将解药又给其他太医瞧了瞧,见没有问题,明昌帝才服了下,果然,没过多久,头痛之症便已有所缓解。 端妃见状,在旁适时道:“嫔妾今日才瞧见竟有如此灵药,平白无故便可有了病症,还不曾被人察觉,这倒让嫔妾想起了孝贤姐姐当时,也是一下子便病倒了,不知是否也与此类之毒有关?” 果然,明昌帝听了这话,眼底登时更凉了几分。 陆冲道:“娘娘若想知晓,不妨将孝贤皇后的饮食起居交与在下,在下愿为娘娘分忧。” 端妃眼角余光瞥了明昌帝一眼,见他面色似有犹豫,登时便跪在地上啜泣,“昔日姐姐待嫔妾甚为宽厚,可嫔妾还未报答,孝贤姐姐便已……如今嫔妾恳请,恩准嫔妾查清姐姐的病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说起孝贤皇后,明昌帝眼前恍惚又浮现出了那个温婉秀丽的面庞,心头也不禁有些悲痛,当即便准了端妃的请求,还下令宫中众人要全权配合。 如此又交代了一番后,明昌帝有些兴致缺缺,寻了个由头便出了紫云殿,不多时,其余人便也都渐渐离了席。 旁人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绯棠心头却有些了然,若她猜的没错,叶祁一早便对德妃有了戒心,而德妃陷害是真,咎由自取却也是真。 回想起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好似万事万物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今宁王早早被关了禁闭,德妃又已失势,不仅朝中多股势力似乎都掌握在了叶祁的手中,裴桓在朝中的暗线也莫名的被革了职,还有她又如何会被发现了替嫁后,如此轻巧的又成了誉王妃…… 万事万物都与前世大相径庭,她脑中倏然窜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的一切,他全部都知道…… 皎月高悬,夜色渐浓,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前行。马车上,静了许久,绯棠才开口道:“今晚之事,殿下一早便知道了。” 低沉的嗓音自耳边传来,“是。” 绯棠垂着眸子,声音很轻,“殿下又是如何知晓德妃会用巫蛊之术来陷害殿下?” 叶祁神色显得有些散淡,“宁王失势,德妃必定心有不甘,且有宫人发现,德妃近来与明净寺的主持往来密切,我便命人多留意了几分。” 听上去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绯棠盯着手中的娟帕,朱唇轻启,“端妃趁机提出彻查孝贤皇后一事,也是殿下授意的吧!” 叶祁这才觉察出今晚的她有些反常,侧目瞧去,只见她低垂着头,纤长的睫羽遮住了那一双乌瞳,显得十分乖顺,一时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叶祁不语,绯棠顿了顿,又径自说道:“几个月前,德妃下毒之事,殿下也早就知晓吧!”亏得她还处处担心,不成想也是多余了。 叶祁移开了目光,“我猜测皇兄的腿伤多半与德妃脱不了干系,便对德妃多留意了几分。” 绯棠定定的瞧着他,似乎想从他的面上瞧出什么不同,可瞧来瞧去,都没瞧出半点异常,还在发怔间,便见马车已停了下,到了誉王府。 下了车,叶祁吩咐下人送王妃回倚兰苑后,正欲起身朝里走,谁知却被一股力道给拉住了衣角,他回身去瞧,正巧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目,“甬路太黑,可否由殿下亲自来送?” 叶祁瞧着她,虽未言语,到底是定住了身。 白日里天气都不免寒凉,更不要说到了晚上,绯棠裹着白狐皮斗篷,可一只手却伸在外面,硬是要拉着叶祁的衣袍。 叶祁瞧在眼里,不自觉蹙了蹙眉头,“德妃被幽禁,太后必定心头不豫,明日还要入宫问安,小心度了病气给太后。” 若在往常,绯棠听了这话,早已乖乖的收回了手,可今日却固执的如何都不肯收回去。 叶祁步履微顿,静默了许久,朝她靠近了几分,复又开口道:“冰雪初融,今日天冷,莫要冻坏了身子。” 绯棠依旧不为所动。 叶祁又冷肃着脸道:“在王府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绯棠依旧恍若未闻。 叶祁正准备直接挥开她的手,可在触到那指尖冰凉的一瞬,却又顿了住。 那只手莹白寒凉,宛如冰雪,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已将那一只柔荑护在了掌心,握了紧。 再回过神时,叶祁一时神色有些不自然,禁不住又想起了记忆中似曾相识的一幕。 似乎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她一道回了王府,她饮了薄酒,撒着酒疯硬是拽着他如何都不肯松开,他也是这般,帮她御寒…… 他的手宽大温厚,温度相传,很快掌心的寒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绯棠侧目望着他,一双水眸隐隐透出一丝笑意。 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倚兰苑。 屋内甚为明亮,早已生好了驱寒的火炉,绯棠还未进门,便见有个侍女在门外等候,见到她们二人回来,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不好了王妃,方才羽林卫来王府搜查时,不……不小心打翻了桌几上那……那檀木盒……” 第45章 复原 绯棠掀开帘子, 迈着步子进了屋,打开那檀木盒一瞧,禁不住蹙了蹙眉头,盒子里的那对人偶早已碎的四分五裂, 而这原本是她要送叶祁的生辰礼。 如今摔成了这个样子, 自是送不得了。 可羽林卫做事向来稳重, 何况这里还是誉王府,他们怎么敢这么放肆…… 她的思绪还在飘远, 便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想到叶祁,她登时便转过了身, 将那檀木盒藏在了身后。 叶祁见她举止反常,一双眸子里禁不住多了几分探究。 绯棠面色有些赧然, 怔了怔, 见也别无他法, 这才动作慢腾腾的打开了那檀木盒, 眼底有一丝失落划过,“这是原本要送给你的, 未成想竟被打碎了……” 叶祁顺势望了过去, 只见锦盒里躺着两个泥塑的小人偶,其中那个严肃着脸穿着深色织锦衫的人偶已摔掉了一只胳膊, 而另一个眉眼弯弯的则摔掉了半只腿…… 那人偶小巧精致,一看便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再一联想到她前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和手掌上的划伤, 他将那一对人偶放在手中,嗓音一时有些发哑,“前几日你……便是在忙这个吗?” 虽是有些明知故问, 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绯棠一双眸子皎若明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寻常之礼殿下必然收到了很多,我必然要送个不寻常的,这样殿下才能一想到生辰便想到我。” 她的声音轻软,仔细听上去,竟还带着一股子撒娇的味道:这让叶祁有些恍惚,旧日在誉王府的点滴好似都在这一瞬间猛然被放大,他抑制住心底升腾的涌动,侧开了头,面上却不显:“建安城中有几个能工巧匠,想必还能复原。” 绯棠却直接握上了他的手,弯起的桃花目有些夺人心魄,她定定的瞧着他,声音中颇有几分遗憾的说道:“可是殿下,即便能复原也还是会有曾经破损的裂痕……” 叶祁顺着她的思路想,虽有裂痕,可到底也是完整的,那她这心思也算是没白花。 见他不语,她复又说道:“如今我已学会了那人偶如何烧制,若是再做一次,想必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不知殿下可愿意再做一个同样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可一向的心思缜密小王爷一时竟没有察觉,反道:“这有何难!” 今日这一对人偶被羽林卫打翻,他当然也有责任,何况这人偶还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他自该帮忙。 可话一说出口,他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他正欲发问,便感觉唇上传来一股温热,如蜻蜓点水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 他一时始料未及,连眼神都跟着凌乱了几分。 绯棠瞧着他的反应,唇角微微弯起,一双水眸笑意璨璨,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多谢殿下。”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去歇息了。” 叶祁:“……” 此时的明月宫有些不消停,安乐公主吵着要进去,可守在门口的侍卫却百般阻拦,安乐公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终却也还是没能见到德妃一面。 只能透过那木窗和自己的母妃说上几句话。 而后自是神色郁郁的回了她的绮罗殿。 安乐公主走后,整个殿内终于静了下来,德妃钗环尽褪,青丝未束,面容有些憔悴的端坐在铜镜前,还有些没想明白,自己的计划是如何被叶祁知晓的。 当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她自认做事一向仔细谨慎,不知她的身边何时竟出现了卖主求荣的奸细,她过去当真是小瞧了叶祁。 可她风光多年,又如何会被轻易击倒,如今子女尚在,母族势力尚且稳固,复宠便也指日可待,眼下,她当需趁守卫不备之时,将消息递出去。 思及此,她侧过头望向了书案,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一摞佛经和平整的宣纸,心头忽然来了几分算计。 夜已深沉,内室虽已熄了灯,可绯棠却久久都未睡熟,她半眯着眼望着眼前的黑夜,思绪慢慢又有些飘远。 经过这么多事,她心头终于可以确定,叶祁也和她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如此一切便都解释的通。 而他待自己这般忽远忽近,想必也是因前世的事而心生介怀。不过,好在如今和前世一一般,她与他成了婚,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子时已过,誉王府的书房内却还燃着烛火,一室无声,叶祁端坐在书案前,才凝神看了一行公文上的字,却忍不住又跑了神。 他的视线虽落在那漆黑的墨笔上,可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一双好似蕴着万千情思的桃花目。 心底有疑问生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再强行去看公文也是徒劳,叶祁便起身上了榻,一夜无眠。 翌日天色大亮,安乐公主一大早便去了福康宫,准备拜见太后,可谁知,等了许久都未瞧见太后的半点身影,只有个老嬷嬷前来打发她,说是太后身子不适,今日的请安便免了。 安乐公主又去拜见了平日里和母妃亲近的几个妃嫔,可一个个竟都寻了原由对她避之不见,到此时,安乐公主才知道何为树倒猢狲散。 她复又神色恹恹的回了绮罗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如何都不肯吃东西。 绯棠来时,便见有小宫女在殿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问明了缘由,她便接过了宫女手中的几道小菜,迈着步子进了门。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安乐公主缩着身子,头都未抬,语气有些不耐烦道:“都说了我不吃,你们怎么又来了?!” 绯棠将那饭食放在了桌几上,轻唤了声,“安乐,是我。” 安乐公主扭过头,还有些余气未消,瞧着绯棠,禁不住抿了抿唇,小声嘟囔着:“你怎么来了?” 见安乐公主和自己生分,绯棠径自坐到了她的身侧,“宫中都说安乐公主最是是非分明,我便有一事,想来问一问安乐,今早王府里有个小厮偷了银钱被人发觉,该如何处置?” 安乐公主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偷东西本就有错,自是该罚。” 绯棠又道:“可他之所以去偷银子,乃是为了替母亲治病,才不得已……” “不管如何错了就是错了,当然要罚,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来问……”话音方落,安乐公主便发觉有些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才恍然,“好啊,拐了这么大的弯,你这是在说我呢?!” 绯棠面上浮出一抹浅浅笑意,“公主既知做错了事,便要受罚,那便也要理解父皇,昨日大庭广众之下,总要有一个说法。” 安乐公主还有些不服气,“可母妃说这事不是她做的。” 绯棠耐着性子道:“那偷银钱的小厮当场被人抓了现形,故而府中之人,便皆认为他便是贼。若德妃娘娘真的无辜,安乐又要如何向世人证明呢?” 安乐公主怔了一瞬,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却还是嘴硬道:“我早晚会找到证据的!” 绯棠见此忙舀了一勺手中的金丝南瓜粥,递到了安乐公主的唇边,“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找证据?” 安乐公主才侧过头,一勺南瓜粥便已入了口,甜滋滋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勾的她肚子一时更空了,当下便接过了绯棠手中的白瓷碗,吃的好不香甜。 绯棠瞧着安乐公主,眼神却有些飘远。 若是安乐公主知道了真想,又该如何? 绯棠又在绮罗殿坐了一会子才离开,马车上,绯棠却觉得心头有些发闷,想着叶祁也不在府中,便与柳月一同去西市走了走。 街上店铺林立,只是街头往来行人却不是很多,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青石桥上,冬日不比寻常,放眼望去远远的一路都未曾瞧见一抹绿,桥下的河水也早已结了冰,满是萧条颓败之景。 瞧着也是无趣,两人正准备顺着原路回去,可却忽的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摊位格外的火爆,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两人心头好奇,便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去。 走近才知,原来竟是在卖捕鼠的铁夹子,耳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近日长安城中出了贼,听闻昨日临袖街东头的王家和李家就遭了窃贼,家里的银子全被偷了,这两个铁夹子给你,回头你就悄悄放在柜子里,保管能抓住那窃贼,好带他去见官,也好为民除害。” “这夹子当真管用?” “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最近都连着出了十多起偷盗的案子,可你看衙门,表面在管,可都半个多月了,连贼人是高是挨,是胖是瘦都不知道,等着靠那些府兵,还不如靠这些捕鼠夹子,就算不能抓到贼人,起码也能让他疼上一疼。” 绯棠还在发怔,恍惚间被人撞了一下,幸得身旁之人搀扶,才不至跌倒,绯棠顺着力道站稳了身,抬起头正要道谢,却见方才那人正是卫琮。 那双眸子含着几分浅淡笑意,当中却还有几分戏谑之意,绯棠不自觉便退后了一步,垂首硬着声说道:“多谢。” 卫琮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誉王府这般乱吗?竟还需要王妃来亲自买这捕鼠夹子?” 听到卫琮出言嘲笑,绯棠抿了抿唇,当下便反击道:“方才我还好奇为何长安城中的盗贼至今都未抓到,现在方才想明白,原来竟是卫大人在京兆府任职。” 此话简直满是轻视,可卫琮面上却丝毫不见恼意,“下官愚笨,自是比不得誉王殿下聪慧机敏,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做正妃后,竟还觊觎左相府上的千金,啧,果真风流……” “你……” 绯棠听着这话,一双眸子终是忍不住抬了起,旋即便对上了那双含着浅笑的眸子,她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一双眸子隐隐带出几分怒意,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卫琮阴魂不散的声音,声音不大,可绯棠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侧妃你便如此气急,如今陛下甚为看重誉王,若是誉王有朝一日入了东宫,身边势必妻妾成群,届时,你又如何呢?” 绯棠听得有些心烦意乱,步子不由又加快了几分,转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卫琮瞧着那个人影,眼底的笑意顷刻间便敛起了几分。 东宫里,叶祁进去时,远远的便见太子和老先生的孙女任檀正在谈笑。哥哥腿脚不便,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而任檀却十分爱笑的在哥哥身旁玩闹,哥哥面上虽未显,可眼底到底是多了几分的笑意。 如今竟也愿意喝药了。 叶祁惊讶之下,心里也不禁觉着有些酸楚。 知道弟弟有正事要谈,太子屏退了左右,未几,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寒暄过后,叶祁便开口道:“宫人传来消息,德妃在明月宫中竟用血连夜抄了一本的佛经,父皇听闻,似是有些动容。” 太子一手握着杯沿,眼底闪过几分思量。 叶祁复而又道:“德妃和同泰寺的僧人伙同不假,可至今都未曾在宫中发现与母后当年有关的宫人……” 太子:“德妃既然做了,势必会留下痕迹,此事急不得,莫要打草惊蛇。”顿了顿,又道:“城东一连发生了七八启的杀人案,被杀之人皆是妙龄少女,孤怀疑,此事定与宁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这是为了转移朝臣的注意……” 兄弟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子才散,太子执意要留叶祁用晚膳,与此同时,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叶祁推拒不得,只好应了下。 满桌的饭菜,绯棠手托着鳃,呆呆的数着盘子里的水晶虾饺,脑袋里不由又响起了卫琮的话来,越想心头便越发的发闷。 到底是有些不同了,她在旧日里怎么就没听说有什么左相之女想要许给叶祁…… 她一时有些烦闷,一口便将杯盏里的茶尽数饮了下,正欲问一问叶祁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便见有小厮传话,说是叶祁被太子留住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绯棠应了声,旋即便忍不住问道:“除了太子还有谁?” 传话的小厮被问的措手不及,慌忙垂下了头,“小的不知。” 绯棠当即挥了挥手,命小厮退了下。一双手拿起筷子戳着其中一个水晶虾饺,太子无事不会留下叶祁,莫不是当真有什么左相之女…… 夜色渐深,寒气袭人,叶祁才回到誉王府。 方才他在东宫时,被人劝了几杯酒,回到府后,便觉有些头疼,可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却又走到了绯棠的倚兰苑,抬眼见屋内早已熄了烛火,叶祁怔了怔,而后又转身离了开。 书房里生着火炉,夹杂着浅浅的沉香味,令人有些昏昏欲睡,盥洗过后,叶祁便直接上了榻,今日月色甚是浅淡,叶祁迷迷糊糊间渐渐就要入了梦,却在此时,忽听房门被人打了开,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习武之人,耳朵本就比常人灵敏,何况还是如此悄然的深夜,叶祁登时警醒,十分防备的握上了枕下的匕首,只待贼人上前,一举将其擒住,可他却忽的闻到了一股香,淡淡的,当真是再熟悉不过。 叶祁握着匕首的手不由一僵。 而后,便见被子里、枕头边已多了一个人。 绯棠爬上了他的床榻,知道他此时并未睡熟,大着胆子便钻进了被子里,一只手直接揽上了他的腰,脸颊贴在叶祁的胸口,声音软软的,“听闻长安城中近日许多户家中都遭了窃贼,殿下我害怕……” 第46章 药膳 叶祁这回彻底僵了住, 再无半分困意。 绯棠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又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得揽紧了几分,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四周都是她的味道。 喉间滚动, 叶祁心头莫名传来一股涌动, 一时好似又与上一世的情形交错重叠, 让他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之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屋内香炉轻烟袅袅, 叶祁就僵在那里,完全的不知所措。 可怀中的美人却浑然不知,反而还寻了个舒坦的姿势睡, 一只手自然而然的便覆上了他的手上,好似已是做惯了的动作, 睡梦间, 唇边还不忘小声呢喃着:“叶祁, 你别走……” 书房的床榻并不算宽敞, 此时床榻里侧还空着,而绯棠就贴着叶祁睡了一个边, 叶祁此时心里简直是闪过了千百种念头, 却不知到底该如何。 他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如此犹豫不决的人,甚至在朝中面对那些的顽固保守的朝臣时, 对于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心头都不曾有过动摇, 可唯独在面对她时, 接连犯了难。 他想他应当将她赶出去,免得她愈发向她靠近。 可心底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放弃挣扎吧, 叶祁,你早已经输的彻底了。 还在思量间,便又见怀中的美人似要翻身,见她此时便睡在榻边,翻身便要掉下去,叶祁还来不及细思,两手便已将绯棠揽了紧,身子也往里挪了挪。 绯棠的身下还有他方才的余温,可经过这么一折腾,被子里的热气一时也散了几分,叶祁的手正要抬起,便见绯棠又望他的怀中靠了靠,他低垂着头,只看到了她乌黑的秀发,浅浅的香气在他鼻尖氤氲。 他的手微微顿了顿,终是落在了她的腰间。 旋即,缓缓阖上了眸子,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一夜。 绯棠醒来时,叶祁已经离开了,想到昨晚的情形,她唇边不禁弯起了一弯笑意,一时倒颇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叶祁的书房来。 瞧到书案上那一摞摞的文书和卷宗,禁不住又蹙了蹙眉头。 门外人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有侍女恭声道:“王妃,早膳已备好,不知王妃可否此时用膳?” 绯棠应了声,不多时,一干婢女便已鱼贯而入,绯棠瞧着她们有些眼熟,竟都是倚兰苑里的,盥洗过后,有侍女为绯棠挽了一个寻常发髻,又簪了一只攒金梅花簪,换了一身天碧色襦裙后,这才开始用膳。 都是些寻常的清粥小菜,皆是按照绯棠的喜好的而来,她吃的也不觉多了些。 叶祁的书房布置的甚为简单,除了那些必备之物外,余下便只有一个书架,上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书卷,叶祁偏爱看一些兵书和史书,绯棠觉着有些无趣,目光一扫,瞧着书案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一时忽来了几分兴致,旋即便坐到了书案旁。 她的指腹在那些笔墨上摩挲,一时只觉恍惚又回到了旧日之时,一室幽香,叶祁端坐在书案前批着公文,而她便在旁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话本,没有凡尘俗世的干扰,静谧又宁静…… 现在一回想,只觉得就连那般寻常的时光,如今都极为难得。 如今既然有幸回到旧日,那便被一切都不算迟。 誉王府中后院种着几株红梅,绯棠无事,便去折了几只回来,而后又找来了一个白玉瓷瓶,将那红梅别了进去,放在了书房的窗前,闻着鼻尖清幽的香气,绯棠唇角微微勾了起。 * 端妃一直在查先皇后一事,可连着五日都未曾有什么进展。时隔多年,旧日清宁宫的旧人死的死、疯的疯,而内侍局的宫人也是一换再换,一时竟找不出相干的人来作证,这让端妃很是头疼。 而德妃割破了手指抄了一本又一本的佛经,明昌帝见之不忍,一时竟动了想要解禁的念头,可又怕此事惹得朝臣非议,便又搁置了下,但却准了他人可随意来明月宫走动。 黄梦清身为德妃的儿媳,少不得要第一个来探望。 德妃的面色很是不济,没有了往日的钗环和锦衣点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黄梦清瞧着这样的德妃,旋即便想起了自己尚在禁足中的丈夫和门可罗雀的宁王府,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一紧,眼眶里弥漫着一层雾气,轻唤了一声“母妃。” 如今明月宫里静悄悄的,说话都无需避着人,两人坐在一处,说了好一会子话后,黄梦清才起身离开,转而去了绮罗殿。 一进门,见安乐公主还在发怔,黄梦清轻唤了一声,“安乐。” 安乐公主侧头一瞧,旋即便别开了头,有些别扭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黄梦清对她这态度倒也不恼,反而有还有几分泫然欲泣道:“如今殿下还在禁足,母妃又遭了小人陷害,如今便只有你和我了……” 安乐公主神色有些郁郁,抿了抿唇。 黄梦清转而又说道:“我方才去见了母妃,母妃很是不好,因抄了佛经,整个人都有些失了气色,还犯了素来的咳疾。” 安乐公主这才有些关切道:“可请太医瞧过了?” 黄梦清垂着眸子,不无黯然,“宫中的人安乐当最清楚,如今母妃失了宠爱,那些宫人又怎么肯去悉心照料。……” “我去找父皇。”安乐公主拳头攥的一紧,话音才坠地,便要冲出去,谁知才走了没两步,便被黄梦清给拦了住,“安乐,去找父皇也只能解了眼前之急,那日罪证凿凿,父皇此时必定不会再信母妃。” 闻言,安乐公主倏然顿住了步子,瞧她似是听了进去,黄梦清又道:“你我不妨细想,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寻得了破绽,也好早日替母妃洗刷冤屈……” 安乐公主倒是没什么想法,黄梦清顺势道:“安乐不妨想一想,母妃和殿下失了势,于谁最有益?” 当然是誉王!父皇愈发宠爱誉王,甚至朝中的大事小事都交由了誉王处理,简直是十足的信任,可转而便又有一个声音冲了出来,“怎么可能会是誉王哥哥!” 黄梦清语重心长,“安乐,身处皇家便是如此,那个位置人人都想要,甚至亲兄弟之间都会为此反目,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安乐公主垂下了头,心头轻叹,她又何尝不知道,可怎么能是誉王…… 黄梦清声音压低了几分,“誉王做事向来严密,安乐又一向与誉王妃交好,何不通过誉王妃来探得消息。” 安乐公主双眸瞪圆,转头看向了黄梦清。 “听闻城郊的同泰寺许愿甚是灵验,其院的慧光大师更是通晓万事,再有两日,檀香寺举行法会,倒是一个好时机。” 安乐公主心绪有些微乱,兀自说道:“我才不会去!”可那眼底的坚定到底少了几分,黄梦清抿唇一笑,又寒暄了几分这才出了皇宫。 绯棠这些日子倒是很安分,白日里都待在王府中,不曾出过门,近来叶祁事情似是很多,常常要忙到很晚才回来,绯棠瞧他休息的很少,这日下午,绯棠算了算时辰,便开始在膳房捣鼓着,准备给叶祁做一碗药膳粥,足足忙活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大功告成。 做好了之后便直接奔到了叶祁的房里,开始等他回来,百无聊赖之际,绯棠却忽的收到了安乐公主派人递来的帖子,说是明日同泰寺举行法会,想请她一起前往诵经祈福。 事情倒是寻常,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的好,她正想推拒,却又忽的想到,同泰寺似乎与太子的腿伤有关,上一世,裴桓的人便与同泰寺的□□大师有过往来,说不定与太子和日后陛下的崩逝都有些关系。 一番犹豫,绯棠想了又想,终究是没放下心头的执念,应了下。 她总也要为叶祁做些什么。 夜幕悄然,叶祁才下了马车,便已听下人说王妃一直在等着他回来,他心头微动,面上虽不显,可步子却还是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屋子里染着淡淡的熏香,煞是好闻,叶祁一进门,便对上了她的目光,明黄的烛火打在她的身上,更为她多添了几分暖意,见他进门,她的眸子里瞬间便带出了几分笑意,眉眼弯弯,明艳灿然。 叶祁一时有些语塞,“等很久了吗?” 绯棠上前便十分亲昵的挽上了他的手,“嗯,等很久了,殿下若是再不回来,这碗药膳粥怕是都要凉透了……” 话音才落,她便已端起了一个青花瓷碗,从中舀起了一勺送到了叶祁唇边。 烛火映在她的眸间,盈润又透亮,当中含着满满的笑意,不掺任何杂质,叶祁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一时有些失神,任由她喂着。 药膳粥里加了红枣、黑米和糯米,还放了一些党参、茯苓和黄芩,闻着有一股子药草味,味道难免也较寻常的白粥多了一些苦涩,可叶祁倒浑然未觉,反倒觉着这碗浓稠的粥里竟还有几分甘甜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叶祁便已将一整晚都喝了个干净,两人这边又传了膳,两人坐在一处,今日的绯棠话倒格外多了些,不仅频频给叶祁布着菜,还将一些日常听来的笑话说给了叶祁听,叶祁面上虽还是如寻常的模样,可眼底到底是多了几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两人用过膳后,叶祁还要翻看今日的公文,绯棠便静静在一旁陪着,也不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的低头翻看着随手找来的书卷,过了没多久,她越发觉得手中的书卷没意思,目光开始不自觉的看向叶祁。 书案旁,他正低垂着头,手中拿着墨笔在文书上圈画,乌发如墨,薄唇微抿,生的一副好看的皮相,不知勾了多少少女的心。 绯棠这边无心看书,叶祁那边却也没好多少,他从来没觉得这文书上的字竟这般晦涩,他默读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无法理解到底是何意,心头生出的一丝烦躁,就像是有蝼蚁在他的心头爬动,如何也静不下心再去看那公文上的字…… 越看心头越是烦乱,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劳,似是察觉到了不远处的那道目光,叶祁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那一双如水的眸子,他“噌”的站起了身,心头好似漏了一拍,侧过了头说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这意思也是很明显,开始下逐客令了,可绯棠却恍然未觉,反而起身,行至了他的身前,就要帮他解衣襟扣子,叶祁一时有些慌乱,想要出手制止,可下一瞬,一手却已握上了她的手。 反应过来时,他的面上忽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正欲松开她的手,谁知,她的手却忽然揽在了他的腰间,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声音软绵绵的,甚至还透着几分委屈的味道:“殿下又要赶我走吗?” 第47章 侧妃 叶祁这下是彻底没了抵抗力, 连挣扎都放弃了。 烛火已熄,两人同榻而眠,而当中却隔着半臂远,绯棠睁着眼看着这静悄悄的黑夜, 有些睡不着, 不多时便伸手拉了拉叶祁的衣袖, “殿下。” 叶祁同样也未睡熟,听到绯棠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 表示在听。 绯棠的一双眸子本就透着几分倔强,可寂静的夜色反倒给她给她平添了几分脆弱,她的话都到了嗓子尖, 可顿了顿,却还是将它咽了回去, “很晚了, 睡吧!” 叶祁自是也觉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 心头竟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一只手转而便已覆上了她的手背, 握了住。 绯棠手指一颤, 有些惊讶,侧头一瞧, 却见叶祁清朗的轮廓上,一双眸子早已闭了上, 可那紧抿的薄唇, 却还在告诉她,他并未睡熟,她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眼底露出些许笑意,旋即也随着闭上了眼。 一夜安眠。 翌日一大早,绯棠起身时,叶祁早已离开了。想到昨日安乐公主的相邀,绯棠直接起了身,须臾便有侍女款步而来,一番梳洗后,绯棠便随着小厮的指引上了马车。 今日她穿着甚为简单,头上只簪了一只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它物,面上略施粉黛,莹白红润,倒显得十分清新雅致。 马车一路驶向同泰寺山脚下才停,绯棠下了马车,便瞧见安乐公主已等在了不远处,在对着她招手,绯棠朝她走了去,两人便携着侍女一同上了山路。 一路上安乐公主的话也相较前几日多了些,倒弯弯绕绕的问了很多关于叶祁的事,绯棠心头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今日同泰寺举行法会,游历天下的慧光大师更是会出席讲经,因此今日的同泰寺,往来的百姓也相较寻常多了些。 两人入了寺庙,便随着引路的僧人一同进了主殿,燃了几炷香,对着佛祖跪拜了一番后,便穿过了主殿,入了内院,内院里坐首正有位高僧在讲着经文,想必就是慧光大师,而在两侧则依次坐着一些青衣的小沙弥,沙弥之后便是寻常的布衣百姓,此时正跪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地上摆放着一个个蒲团,列尾还有空余,绯棠和安乐公主两人便一同随着跪了下。 安乐公主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眼下倒是一副很虔诚的模样,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诵着经。 绯棠随着跪了下,可一想到太子和事,心头却如何都有些不安宁,当即便寻了个借口,离了席。 可谁料,原在那儿认真诵着经的安乐公主竟也起了身,一同跟了上去。 旧日里,绯棠并未来过同泰寺,是以对同泰寺的路并不熟悉,出了内院,她顺着眼前那条甬路直行,问了一旁的引路僧才知,眼前这里是西佛堂。她又顺势问起了□□大师,可巧的是,竟真有人知晓□□大师的去向,她随着引路僧前行,心头疑惑不由越来越深,竟然这般轻巧,她总觉得不妥…… 她才行了几步便止了步,转身欲走,可谁知却被眼前之人钳了住,她顺势咬上了那人的胳膊,趁着那人吃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急忙朝着人多的地方跑了去。 绯棠跑的气喘吁吁,转了两个弯之后,见那人仍在穷追不舍,一时有些慌不择路,眼看就要被追了上,值此之际,却见安乐公主不知从何处跑了来,当即便拉着绯棠的手,一同躲进了一间屋子里。 两人躲在屏风后,忙喘匀了气息,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绯棠看着她,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安乐……” 安乐公主起了身,朝着门口望了望,“他们应该不会过来了,这便走吧!” 绯棠随着站了起,正欲出去,却在见到墙上那幅画像时,不由顿住了身。 按理说寺庙里挂着一幅观音像,这本稀松平常,可怪就怪在,那副观音像所供奉的位置极为不吉,她在燕国皇宫时,惠妃笃信佛法,她曾听闻,观音像摆放有三不向,一不得向不洁之处,二不得向房门,三不得向饭桌。 可眼前这里明明是在寺庙中,那副观音像却正对着饭桌…… 她朝着那幅画像走去,指腹从那幅观音像上慢慢划过,直到触到观音头顶的位置,才发觉触感有些异样。 原本一路平坦的墙壁,却有一处的不平整,她旋即取下了那副画像,原来在那画像之后,竟还藏有暗门,安乐公主此时也瞧出了不对劲,行至绯棠身侧,帮着她一同将那供奉桌挪了开,只是可惜,那暗门额外设了机关,即便发现了入口,也进去不得。 绯棠瞧着一旁的供桌,不禁又想起了曾在裴桓的房中看到的一个机关术,说不定那暗门的开关便在这房中的某一处。 思及此,她起身动了动那方桌上的砚台和笔搁,果然如她所想,暗门开了…… 那暗门所通之处甚为狭窄,一次仅能通过一人宽,两人点燃了油灯,一前一后的进了那暗道,通过一段窄路过后,前方竟是极为开阔,两人瞧着那眼前之景,不由得有些惊呆了。 密道、暗阁和地下密室在大梁甚是常见,寻常百姓家挖地窖是为了储藏菜蔬,大户人家设暗阁则多是为了放置金银财物,可佛寺中有密室便有些奇怪了,密室中放的不是佛经,而是一些瓶瓶罐罐和药材医书便更有些奇怪了。 这么个物什放的有些乱七八糟,绯棠随手拿起了一个白瓷瓶,瞧着瓷瓶上的标志,到让她想起了旧日里,叶祁屋中的一个梅花袖箭,上边的标志和眼前的这个简直是如出一辙。 安乐公主瞧着亦是有些眼熟,只觉得这标记她似乎曾在哪见过,可具体如何,她又一时有些想不起了。还在发怔间,便见绯棠又拿起了一个青花瓷瓶,上边写着疏筋散三个大字,见此,她顷刻间,便想起了方才那个标志她似乎曾在哥哥那里见过…… 难道说这间密室竟与哥哥有关? 两人一时不敢再多做停留,便忙着出了去,这一出去倒好,只见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寺庙竟像变了一个样子一般,不仅没了钟声,就连人声都没有了。 两人躲在一株古树后,这才看清原来整个同泰寺都已经被官兵给包围了,那发号施令之人,身穿一袭暗色官服,清隽的面上不含一丝笑意,赫然便是叶祁了。 两人偷偷在暗处观望了一会儿后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发现同泰寺窝藏谋害太子的嫌犯,此刻他们正在找寻同泰寺的主持。 高台之上,叶祁负手而立,听着下人来报,那间密室早已被人搬了空,一双眸子不由更加幽深了几分,背于身后的手也不禁握了紧。 此番他们并未寻得同泰寺那主持,也未发现那间密室的物什,着实有些让他出乎意料。想不到他如此周密之下,竟还被敌人有所察觉,他原想今日便帮哥哥找出幕后真凶,但经这么一番折腾后,怕是又要再拖一拖了。 他还在为难之际,便见绯棠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朝着她款款而来,还不忘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叶祁看着她,眼底禁不住闪出一抹意外之色,可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淡淡的应了一声。 谁知,她却大着胆子上前,将手中的白瓷瓶递了上,在他耳边压低声道:“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叶祁从她莹白的指尖中接过,瞧着那标志,脸色陡然一变。这标记他当真是在熟悉不过,顺着绯棠的指路,一干人等果然搜出了大批的药草和医书。 可谓收获颇丰。 如今这些东西虽是寻到了,只是有些可惜,还是被那同泰寺的主持给跑了,太子一事虽尚未查清,可先皇后一事,此刻倒当真是水落石出了。 十余年前孝贤皇后身边的侍女翠桐虽贬至掖庭不久后而亡,可与翠桐交好的秀英却还活着,不仅如此,原来疯了那么多年的如嫔竟也知晓内情,甚至还开口说了话,让宫中众人惊叹不已。而当时在内侍局当值的方落竟也被寻了到,一时让众人不免感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错事,迟早会被揭发。 正应了那句话,正义只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 而她们也没想到表面温柔敦厚又待人处处友善的德妃,背地里竟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糊涂事,毒害皇后、谋杀皇子……哪一桩都是罪无可恕。 圣心大怒,当即便赐了一杯毒酒送去了明月宫,纵使德妃百般不情愿,也只得孤身上了路,她心心念念着要见陛下一面,可至死都没能如愿。 德妃失势,圣上迁怒,一时整个后宫都人心惶惶,那些宫女太监做事不由都比平常更为仔细了一些;而那些妃嫔更是个个深居简出,生恐惹得陛下不悦,撞枪口上。 而母妃出了这么大的事,再反观安乐公主确是出奇的平静,不哭也不闹,好似一夜之间便换了个人一般。 如今德妃一倒,母族荣光一去不返,宁王这算彻底失了势,大梁的朝堂,倒是难得的安稳平静。而在反观燕国,倒是有些不太平了。 因着饥荒,各地藩王举兵造反,嘉元帝心头惶恐,增派人手前去镇压,此举倒是平定了宗事藩王,可却也让邺城的兵力存了虚,未料,明王竟趁此逼宫造反,亲手弑父,坐上了帝王的宝座。 可那宝座还未坐热乎,承王却带兵围住了邺城,此时正在胶着间,谁也不肯相让,可谓是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大梁便有将军上奏,愿带兵出征大燕,夺回旧日失地,可明昌帝一番思忖后,还是觉得太过冒险,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不攻倒也可以理解,只因先帝在位时,那一仗输的太惨,燕国易守难攻,地形复杂,若是没有数十年的积淀,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旦战事一起,可怜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百姓。 誉王在朝中愈发得圣上重用,且如今府上仅有一位正妃,这让很多朝臣不禁纷纷动起了心思,想将自家的女儿送到誉王府做侧妃,近一步来结亲。 虽说是侧妃,但若真嫁过来,实际上也还是妾,可饶是如此,都还是没能挡住那些朝臣的热情,一个个恨不得直接将自家的女儿打包送来,那热情劲儿简直都要把誉王府给踏破了。 绯棠这些时日都在忙着应付各个府上的夫人。 平心而论,她心头当是不愿叶祁再娶侧妃的,可她若直接推拒,难免要落得一个善妒不容人的罪名,最后她想着,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看叶祁的想法,他若实在想娶,她如何又能拦得住…… 这日晚上,绯棠带着一个小厮,便去书房寻了叶祁。 一进门后,她便命小厮将怀中的画像尽数放在了桌几上,那品相不一的卷轴足足有二余个,小厮都放完后,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叶祁抬眼瞧着绯棠,对这架势还有些摸不清情况,而后便听绯棠声音有几分娇滴滴的说道:“这些画像可都是各府的夫人送来的,如今王府侧妃之位还空着,不知殿下可有钟意的人选?” 第48章 留下 叶祁一拳抵在唇边, 轻咳了一声,倒是有些措手不及,“不知王妃何意?” 绯棠随着拿了几幅卷轴行至叶祁身侧坐了下,白嫩的手指将那画卷一一展了开, “户部黄侍郎之女貌美贤淑, 正是碧玉年华, 尤擅抚琴;鸿胪寺李大人之女听闻六岁便会作诗写赋,才气俱佳;还有大理寺……” 叶祁侧过头瞧着绯棠, 见她说的认真,竟像是真的在帮他选侧室,心头忽感觉有些郁结难舒, 垂首看着书案上的公文,只觉好似又回到了旧日之时。 也是这样的日子里, 她抱着一堆画像来问自己喜欢哪个…… 他问她就这般想让他纳侧室吗?她却答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那公事公办的态度, 真真让人有些恼火。 却不成想, 一切都重头来过, 她竟还是如此的…… 思及此,叶祁登时便起了身, 只丢下一句话便离了开, “一切全凭王妃做主。” 绯棠望着他的背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全凭她做主?合着他竟真有心思想要娶侧室,这么一想, 她心里忽觉有些委屈, 又是这般态度,她不过想来试探试探他,他便又冷着脸把她丢在这儿了。 她站起身便也朝外走, 守在门口的小厮见状,忙跟在绯棠身后问了句,“王妃,那些画像可否要带走?” 绯棠头也未回,“王爷既然喜欢,那便全都留下。” 像是各自都憋着一股气,一连两日,叶祁都未曾来过扶玉苑,同样的,绯棠也未出再去过叶祁那里。同府下人都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可又不知是哪里怪。但誉王在府上的时间倒是多了起来,只是除了早朝之外,一连两日都憋在书房里,未曾出过门,也未曾见过客。 程风程景两兄弟守在书房外,看着主子这几日吃的甚少,不禁有些忧心,程景想起这些时日的事,有些气结的一手拍在了木柱子上,“真是可惜,竟还是被那和尚给跑了!” 程风瞧着他那样子,愈发觉得有些好笑,不由拿手肘捅了捅他,“你当真因为殿下是在为这事儿发愁?” 程景一头雾水,“不然呢?” 程风深深的打量了程景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且问你,殿下桌几上那些画像是如何处理的?” 程景:“不是被冯七拿去膳房烧火了吗?” “我再问你,你可知那些画像是何意?” 程景顺势答道:“那些画像是王妃命人抱过来的,还不是想为府上添两个侧室?”话说到此,他忽然想起了从前在王妃还未入王府前,他曾因一个打赌,输给程风一个月的月俸,这才有些恍然,“你是说,殿下这般是因为王妃?” 程风一只胳膊搭在程景肩上,忽然来了兴致,“想不明白是不是?咱们不妨再来打个赌怎么样?就赌殿下这次会不会纳侧室?” 程景想也未想,便开口答道:“自古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远的不说,就说那静亭侯,如今年岁才不过三旬,都纳了二十多房小妾了,听闻前两日,又添了两房妾室,一个徒有虚名的小侯爷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殿下了!听闻这两日户部黄侍郎也有意将三女许给殿下,那可是在长安城都出了名的美人……” 乘风,“那便赌三个月的月钱!” 程景想了想那平白花出去的月银,咬了咬牙,“赌就赌!” 天色接近昏暗,眼看着夜幕就要落了下,绯棠坐在案几旁,一手托着腮,正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着神。 男人果然都不可信,前些日子还说每日会来与她一起用膳,可一连两日却又不见了踪影,难道竟真如那句话所说,两人在一处,不过都是只图一时的新鲜,等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也就厌弃了…… 她神色有些恹恹,便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绯棠竖起了耳朵,心头忽有些砰砰直跳,她坐直了身子,抬头望去,只见是柳月,那才提起的精气神,瞬间就少了几分。 柳月瞧着她这幅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绯棠,殿下这些时日都在府中,听闻胃口似是不大好,你可要去瞧瞧?” 绯棠扭过了头,看着桌上那些饭食一时更没胃口了,一手揉上了额角,“我头有些疼,先歇下了。” 柳月,“……” 可这一桌子的菜动还没动过啊! 柳月素来了解绯棠的脾气,她说不吃便是真的不吃,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无奈只得将那些饭食都收了下去,转而去为绯棠熬了一碗药膳粥。 柳月独自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可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叶祁耳中。 叶祁执笔的手不禁一顿,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程风偷偷瞥了一眼叶祁,在旁添油加醋道:“近来府上事务繁多,王妃近些日子又胃口甚差,一来二去便病了。” 叶祁闻言不由怔了怔,可也只是一瞬,便又回过了神,继续写着那未写完的文书。 程风瞧着主子这般不在意的神情,又在旁补了句,“听闻王妃今日还晚上都未用,殿下可要前去瞧瞧?” 叶祁头都未抬,声音还是一如往常一般的寒凉,“多嘴。” 程风忙垂下了头,“奴才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带了上。 长廊上,程风吹着冷风,眉头禁不住蹙了起,这不对啊! 然而让程风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叶祁便去了倚兰苑。 彼时夜幕早已落了下,柳月熬完一碗药膳,才给绯棠端了去,便见叶祁迈着步子进了门,柳月忙恭身行了一礼,叶祁应了一声,转而便命她退了下。 柳月瞥了一眼内室的绯棠,禁不住抿嘴一笑,而后便不动声色的退了下,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带了上。 绯棠侧卧在榻上,脸正埋在被子里,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禁不住闷声道:“柳月,你早些去歇着吧!” 她本以为柳月听了她的话会出去,可一抬起脑袋,却闻到了淡淡的药草香,她转过身,却见是一身暗色衣衫的叶祁,她登时便转过了头,不再看向他,“殿下怎么来了?” 叶祁自顾在床榻边坐了下,指节分明的手指舀起了一勺药膳粥,看着榻上美人那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头,就连一贯清冷的声音都放柔了几分,“不吃晚膳身子如何吃得消,多少起来吃一些。” 绯棠一听这话,头反倒埋的更低了。 看着美人裸露在外那纤细的腰肢,叶祁忽的想起了这场景有些熟悉,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王妃可是在等着本王喂吗?” 上辈子,他可不也是这般来哄着她吃东西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那时一听了这话,那本就白皙的面上瞬间便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绯色。 果然,绯棠听了这话,身形不由一怔,可下一瞬,便见绯棠反而起了身,眉眼间亮亮的,勾的人移不开视线,柔着嗓子,“殿下肯喂吗?” 喉间滚动,叶祁也不知怎么的,竟真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了那一整碗的药膳粥。 他才勘勘放下了那白瓷碗,便见她已一手挽上了他的胳膊,趁着他发愣的功夫,她双手倏然环上了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喷洒,“殿下不坐一会儿再走吗……” 四周都是她的味道。 那团柔软就贴在他的背上,叶祁这回彻底僵了住。 绯棠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又朝他贴近了几分,那温热的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的柔柔的从他的耳间划过。 就像是那轻飘飘的羽毛在反复的扫拂着他的心头。 他的心间莫名传来一股涌动,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溢出胸膛,眸色愈发幽邃。 不受控制的,下一瞬,他便已反客为主的将她压在身下,他的嗓音愈发暗哑,气息滚烫又灼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可绯棠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要一想到旧日在燕国皇宫中的那些日日夜夜,心头就忍不住有些发酸。 那时的她既盼着叶祁能来带她走,又盼着叶祁不要来,非但不要来,最好还能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终究是自私的,重来一世,她还是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又一次来到他的身边。 甚至她还固执的想,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日后太遥远,可眼下他却是属于她的。 她抬起头瞧着他,一双水眸含羞带怯,隐隐带着几分妩媚与羞怯,一双素手却直接环上了他的脖颈 ,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温热又柔软,叶祁心头的那股火终是不受控制的冲出了胸膛,俯下身,低头吻她,攻城略地,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她留……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不多时,她白嫩的脖颈上,就留下了几片斑驳…… 她的面颊绯红,发髻凌乱,更多了股说不出的娇媚,往下滑的手一顿,叶祁双眸一沉,眼底压抑着情.欲,声音一时更为沉哑,“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绯棠的双瞳清澈又透亮,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竟大着胆子的伸手解开了他的衣襟扣子。 至此,叶祁仅有的那点理智再也不剩,顷刻间便已丢盔卸甲…… 完全的失了分寸。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就连那刺骨的寒风都好似柔和了几分,薄纱暖帐,掩不住那满室春色。 第49章 强求 寒风冷冽, 冰冷刺骨,经过十天十夜的混战厮杀,包围邺城数十日的承王军终是攻下了邺城,杀入了皇宫, 只是可惜还是被明王给跑了, 只活捉了明王的几个旧部, 最后替先皇发丧、入黄陵……一番折腾下来之后,在众人的规劝之下, 承王才“不得已”继承大统,顺天命而为,改国号昌盛。 雪似鹅毛纷纷而下, 整个邺城上下一片银装素裹,城楼上, 裴桓负手而立, 望着脚下的千家万户, 一双眸子却还是依旧寒凉, 未见一丝温度。 一路攻至邺城,路经长涼坡时, 突遇埋伏, 他的人马不足,最后虽脱离了险境, 但他的头部却受了撞击,足足昏睡了两日两夜才醒。这本没什么可惊奇的, 可怪就怪在, 自他醒来后,脑中便突然多了很多的记忆,和眼前之景交叠, 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那些记忆是假,还是眼前存在是假。 可直到他再一次迈入大燕皇宫时,迈进绮罗殿时,他的心口感到莫名的疼,他才终于恍然,那些记忆是真的,眼前存在也是真的。 白雪斜斜落在他的肩上,他却好似也浑然未觉,只是望着那连绵的屋宇和那少有人迹的街头微微出着神。 眼前好似又出现了美人那决绝又无情的一张脸,和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她说要他放过她,可她又何曾放过了他…… 思绪还在飘远间,裴桓忽感觉身上多了一件大氅,侧目望去时,见是绯离,转而视线又移了开,目光也恢复了如初的淡漠。 绯离站在他身侧,自是也感受到了男人的疏离,可只是一瞬,她便掩住了眼底的苦涩,面上便带出了笑意,“外边天气凉,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桓目光眺望远方,薄唇轻启,却是说出了最无情的话,“朕已命人为你备好了银钱,明日便出宫吧!” 绯离闻言身形不由一个踉跄。 这些时日,裴桓明里暗里遣散了所有的姬妾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没想到,竟然也轮到她了。男人的雷霆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只要决心要做的事,便不会再回头。 绯离双拳握的一紧,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微弯了起,却显得有些凄凉,“这么多年,殿下终于厌倦妾身了吗?” 她自十岁入了承王府,和旁人相比,殿下待她总是不同的,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那微薄的怜惜,可到后来,她才知道,只是因为她的样貌与绯棠有几分相似…… 他对她的疼惜、对她的怜爱也不过都是因为有姐姐而已。 可纵是如此,她也甘之如饴。 她顺着裴桓的视线望了去,盈于眼睫的泪珠终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妾身还以为,妾身能够代替姐姐陪着殿下一辈子,如今想来,竟是妾身的一厢情愿了。” 裴桓抿着唇,眉目间缭绕的清寂如山间化不开的浓雾。 瞧着男人那不近人情的漠然神色,绯离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尤有几分不甘心的从身后抱住了裴桓,头倚靠在他的背上,“殿下,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如今姐姐正与那誉王殿下情意绵长,姐姐心中早已没有了殿下,姐姐早已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话宛如眼前的飘雪一般,直接都落在了他的心上,冰冰凉凉,才触及到心头,便已化了寒,裴桓面色一沉,放在袖口的手逐渐握了紧。 他自欺欺人一般的,呵斥绯离住了口,就好似他听不到,他就可以不去承认那些刺耳的种种。 他一手挥开了和绯离只见的距离,转身便走,绯离正欲追上去,可谁知却被傅易拦了住。 傅易面露不忍,在旁劝道:“绯离姑娘,殿下给姑娘的那些金银细软、田宅铺子足够姑娘挥霍一辈子了,那些不该姑娘想的,姑娘也莫要再多强求了。” 绯离笑得有些苦涩,她起身正欲离开,可不知怎的,脚底一软,登时便跌坐在了那雪地上。 不该她想的,莫要再多强求。 可,谈何容易。 那日在同泰寺的暗阁中发现了很多药草和医书,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大门,让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惊叹不已。医书中不仅有制毒解毒的药方,更还有很多失传已久的古法秘术,于治疗太子的腿伤大有裨益。 而万幸的是,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太子也终于肯由着太医来瞧了。 两个月折腾下来,虽走起路来还略微有些不平稳,但也相较从前好上了许多。 而这两个月间,誉王府倒也甚为太平,未曾有过什么波澜。 自从那次有朝臣来府上提议娶侧妃,被誉王冷处理的赶出府后,便再也没有那不识趣的来提及此事了,少了那些应付,绯棠倒也乐的自然。 时光飞逝,日子便在一点一滴中悄悄而逝,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又是鸟语花香的时节,每年三月,明昌帝都会进行狩猎比拼以拉近君臣之间的感情,当中猎的野物最多者,除了赏赐百金之外,还可向圣上随意提出一个请求,只要合理合法,明昌帝皆会应允,是以,每年的骊山狩猎都甚是热闹。 今年也不例外,那些皇室宗亲们早早便做足了准备,制了最锋利的箭矢、寻了脚力最足的宝马……只为能在当日一展风采。而那些贵女们则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一个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以盼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压艳群芳。 狩猎前日,大街上,柳月看着珍绣坊进进出出的小厮和那些花团锦绣别致精巧的布匹,禁不住有些心痒痒,当即便想拉着绯棠去瞧瞧,生怕到了狩猎那日绯棠被人给比了下去。 这几个月柳月的身形倒愈发圆润,白白净净十分讨喜,绯棠随着她进了珍绣坊,不由打趣道:“是该给我们柳月选一身合适的衣裳,听闻那日也有不少能骑善射的青年才俊……” 一见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柳月面上忽有几分羞赧之色,转身便向内里走去,绯棠见状嘴角禁不住弯起一弯笑来,垂首端详起眼前的锦缎丝绸来,倒当真是该为柳月选一个合适的。 木架上罗列着数十种的布匹,杏黄、桃红、月白、水绿……品相倒当真是极为丰富。她的目光一一从那些颜色上略过去,却在瞧着那乌色的蜀锦时,目光停了下。 自那日后,他倒是会每日都来倚兰苑陪着她用晚膳,可也仅仅只是用晚膳而已,虽与她的关系较之前亲近了一些,没有那么疏离,可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明明在上一世时,他从来都不曾抛下过她…… 这么一想,绯棠忽然感觉有些小委屈,宫里的老嬷嬷曾说过,若是女子太过主动,当有一日男子对女子的关怀习以为常之时,那份关怀便不再值钱了。 想到这些时日,她日日都在王府里等着他回来,她的心头忽的生了几分懊恼之意,眼珠一转,脑袋里登时便来了几分其他的心思。 她选了几匹料子后,便命小厮先行送回了府,而自己则同柳月一起去了脂粉铺子、香料铺子和其他的小铺子,最后走的有些累的,便随意选了一间茶楼歇了下,开始听起说书来。 大梁的街市甚为开放,不仅白天营业,到晚上更是热闹喧哗,街市边上那一盏盏明灯亮起来,璀璨夺目,更添了几分柔和。 夜色渐渐落了下,此时街角已渐渐亮起了花灯,叶祁回到誉王府时,却见倚兰苑并未像往常那般的亮起了烛火,走至内室也并未见到她的身影,问过院子里的奴仆才知,原来王妃今日出去还未回来。 瞧着主子不语,那奴仆旋即便低头补了句,“王妃白日里便念叨着,说是想看看西市的夜景,如今许是在临风楼。” 叶祁步子微顿,一番挣扎后到底还是去了临风楼。 临风楼位于明沧江畔,高有数十丈,坐在楼中便能俯瞰小半个建安城,绯棠旧日便鲜少来这里,如今初初一看,不免觉得十分新鲜。 她选了临窗的位子坐了下,一桌的珍馐只动了几筷,便伏在了木窗旁,一手举着那青花酒杯,看着那万家灯火。 俯瞰那些点点星光,绯棠忽然觉得自己当真有些渺小,这个世上似乎没了谁,天下都还会照旧变化。 她将手中那梨花酿饮了下,心头忽然在想,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叶祁又会如何呢? 他会日日都想着她,还是会很快就忘了她…… 她的小脸上不禁有些气结,依他现在的样子,他一定是很快就会忘了她…… 她转过身正欲再斟一杯那梨花酿,却见眼前忽的多出了一个身影,模样有些肖像叶祁。 她眨了眨眼,只见眼前的人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离她更近了一些。 微风轻拂,他抬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瞧着那娇娇柔柔的美人面,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江边风大,早些回去吧,嗯?” 他正欲起身,可谁知她却不肯起来,瞧着她水润透亮的眸子,他轻叹了口气,微微压低了身子,她却也甚为熟练的,直接趴在了他的背上。 叶祁起身便朝外走,行至马车旁,将她放了下,那车里空间狭小,绯棠身子半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一路上倒是一句话都未曾开口说过,临下了马车,他还要背她,可她却如何都不肯配合了。 叶祁无奈,只好强将她打横抱了起,可谁知,他才迈了一节台阶,她便抬起了头,对着他的耳垂咬了上去…… 第50章 意外 守在门口的小厮, 哪曾见到过这般场面,一时吓得纷纷垂下了头。 虽没有十成的力气,但也有那么七八分,叶祁有些吃痛, 垂眸瞧着怀中的她, 却见她好似仍有些不解气似得, 气鼓鼓的就别开了头。 叶祁一头雾水。 因提前吩咐了下,叶祁抱着绯棠回到倚兰苑时, 屋内早已是灯火通明了,他命人煮了碗醒酒汤,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十分自然的替她脱下了鞋袜。 可她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毫无困意, 见他为她盖上了被子, 她便赌气似得, 将那被子掀了开。 叶祁又盖了上去, 可绯棠却又立即掀了开,四目相对之时, 他从她的眼中瞧出了不同于平日的乖顺。 她这是在生他的气? 叶祁还在想, 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便见柳月已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叶祁顺势接过,声音中不自觉便带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可哪成想, 绯棠根本就不买账…… 绯棠一直以来都很乖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听不进劝,叶祁一时有些无措, 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醒酒汤的味道甚浓,飘到绯棠鼻尖,让她一时有些反胃,禁不住干呕了几下,叶祁见状忙轻拍了拍她的背,瞧着她那难受劲儿,简直恨不得替她来受。 折腾一晚上,绯棠有些惫倦,当下便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叶祁而卧,“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吧!” 她闭着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等了半晌,都不见有动静,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随后便感觉身后好似榻下去了些,熟悉的味道飘来,她不由微微有些惊讶,他竟也躺了下…… 可她实在是太累了,来不及去细想,不多时,便已是气息匀匀了。 翌日,绯棠还是被柳月唤醒的,今日正是要去骊山狩猎的日子,一大早便要出发。倚兰苑内,绯棠睁着惺忪睡眼,任由几个侍女给她挽发穿衣,一切妥当之后,她才终于上了马车,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骊山位于城郊,少说路上也得有一个半时辰。依照祖制,此番狩猎共分三日,女眷皆被分在行宫北侧,这三日中,擅长骑射者,亦可参与到狩猎当中,但这毕竟也是极少数,更多的还是手不能提又肩不能扛的主,她们更多的时间则是在行宫中赏花听曲,谈天说地。 骊山行宫占地甚广,远离皇城,当真是山清水秀,似乎就连这里的气息都比皇城中要清新上几分,绯棠下了马车,闻着那自然的山水气息,只觉得方才的舟车劳顿好似都缓解了几分。 不知为何,这几日她的胃口有些糟糕,很多东西吃上那么几口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了。柳月瞧着她,还想着许是她太累了,便早些劝着绯棠歇了下。 谁知柳月才命那些宫人退下,便见黄梦清来了。 绯棠的住处离黄梦清很近,前来走动并不稀奇,可绯棠和黄梦清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不亲近,她眼下又特意来探望,只怕又是另有目的。 桌案旁,本欲退下的柳月一时顿住了脚,对着黄梦清躬身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黄梦清却并未理会柳月,反而自顾行至了绯棠身侧,衣袖之下的手一紧,面上带出一分温和笑意,“许久未见妹妹,妹妹这模样当真是愈发标志了。” 近来宁王备受冷落,甚至就连那武安侯都不曾将宁王放在眼里,见丈夫日渐落寞,她的心头也是苦涩难言,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誉王!她这心头纵使有诸多不愿,可她知道,眼前她非但不能任性,反而还要陪着笑脸,尽量去获得誉王妃的信任。 绯棠虽有些摸不清黄梦清的意图,但也知这表面的礼数可少不得,当下便命柳月去备茶,可谁知,却被黄梦清给拦了住,“妹妹不必麻烦,此番姐姐前来,也不过是方才见妹妹神色有些不济,姐姐这里正巧带了一些血燕,十分滋味,便想着给妹妹送一些来。” 她朝身后的侍女递了一个颜色,那侍女便忙将手中的锦盒举过了头顶。 绯棠自是听说过血燕这个东西,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珍品,可她和黄梦清平日里交往便不多,她自是不能收下她这般贵重的东西,当下便笑着推拒道:“姐姐不必这般客气,妹妹不过是有些劳累,歇息一会便好……” 她这番话疏离的意味已是十分明显,可黄梦清却好似浑不在意,反道:“妹妹若是不肯收,便是看不起姐姐了,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妹妹莫要再和姐姐客套……”她顿了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忙补了句:“以往都是姐姐任性糊涂,如今事情早已过去多时,难道妹妹心里竟还在记恨姐姐吗?” 一番推拒下来,见她执意如此,绯棠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收下了那些血燕,又和黄梦清客套了几番后,黄梦清才出了门。 绯棠倚在榻上,揉了揉额角,瞧着黄梦清远去的背影,还有些没想清楚,她今日给她送这些东西来,到底目的为何…… 甬路上,原本走的好端端的黄梦清忽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瞧了瞧这广袤无垠的天空,唇角渐渐勾起一抹轻笑。 建安城中,可都传遍了誉王和王妃伉俪情深,甚至誉王还曾放言,说失地未收,便不再娶侧室,此话说的好听是誉王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可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偏疼王妃,才拿这话当借口。 她倒要看看,他的这份偏疼,究竟有多值钱? 天色落下,听闻绯棠一整日胃口都不大好,叶祁正欲起身想去瞧一瞧,可谁成想,才出了寝殿,便见有太子的人前来相寻,说是有要事相商,叶祁想着毕竟明日之事兹事体大,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当下便细细吩咐了手下宫人要好好照料王妃云云,而后便随着那传话宫人一同去了太子那里。 近日宁王暗中动作甚多,明日成败便在此一举,但愿莫要再多生枝节。 叶祁再从太子那里出来时,已经到了亥时,天上繁星璀璨,行宫一片静谧,他抬首瞧了瞧那闪烁不定的星子,只觉得好似又看到了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美人眸,当下还是没忍住,去了绯棠那里。 硬是瞧着她已睡熟了才离开。 天泛肚鱼白,观武场上,一大早便已聚了许多皇眷贵戚在座上攀谈。入门左手边便是皇亲之席,右手边则是朝臣之位,因着如今誉王在朝中水涨船高,绯棠便也被安排在了中前的位置。 春日狩猎于他人而言,或许还会觉着有些兴味,可在绯棠眼里,她便觉得着实有些无趣,不仅有眼睛处处盯着,还有应付不完的交际,当真是有些乏味。 绯棠到时,叶祁已经端坐在席间了,她随着引路的宫人,在叶祁身侧的位置坐了下。 今日她穿着一身水蓝襦裙,秀发高挽,只簪着一只白玉簪,面上薄施粉黛,轻点朱唇,倒也着实显得温婉可人,在他人看来,誉王妃姿容艳丽,容貌甚盛,可叶祁瞧在眼里,却觉着她面上似是有些疲惫之色,一时命人将桌几上的酒换成了鲜牛乳,又命人去准备了一些养胃的羹汤饭食来。 听着他那般吩咐,又见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绯棠眼珠一转,心头忽偏想和他对着来,当下便随手拈起了一粒冰葡萄,正要放入口中,便听他在一旁说道:“冰葡萄寒凉,于肠胃不利。” 绯棠又自顾斟了杯茶,又听他说道:“这茶已放了有一会儿,凉茶属寒,脾虚者慎用。” 绯棠又随手拿了几样其他的吃食,可他不是说这便是说那,最后竟像是什么都吃不得,绯棠不禁停了下,有几分赌气般的,侧过了头。 叶祁瞧着她,倒是好脾气的为她夹了两块紫薯蒸糕,不甜也不腻,却倒是养胃的东西。 绯棠瞧着他,忽有几分坏心眼的为他夹了半碟子的桂花糕。他最是不喜这甜腻的东西,她倒是要看他吃是不吃。 她本以为他会像她嫌弃那紫薯蒸糕一样的嫌弃那桂花糕,可没成想,他竟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绯棠有些始料未及,就那么瞧着他,直到叶祁整块下肚之后,叶祁才好整以暇的望了过来,那眼神好像在说:该你了。 可巧在这时,明昌帝来了,众人纷纷下跪行礼,一时场内瞬间便静了下来。 明昌帝于高位上坐定后,才招呼着众人起身,今日他穿着一身藏青龙袍,显得威严又精神,面上还带着笑意,想必是心情不错。 不多时,明昌帝便宣布了此次狩猎正式开始,每人的箭矢上都做了额外的标记,那些皇子皇孙自是不能缺席,叶祁起身时不忘叮嘱了程风要仔细照看绯棠的饮食。 旌旗猎猎,微风习习,不多时,观武场上便只剩下了那些老弱之辈和幼小妇孺,丝竹之音响起,席间便是一派的歌舞升平。 原本还是好好的,可谁知没过多久,便有个不开眼的宫人将那一壶梨花酿尽数洒在了太后的衣裙上,那宫人诚惶诚恐连连跪在地上求饶,太后倒并未上心,当下也未多去计较,只罚了板子,而后便离了席,去换备用的衣裳。 听着那些朝臣的寒暄当真是无趣,绯棠只得把心思都放在了桌案上的吃食上,可程风倒是牢记着叶祁的话,喜这不能吃那不能用,硬是盯着绯棠把一碗鲜牛乳都饮了下,过后还不忘再劝着绯棠将那盅冰糖燕窝羹吃下。 绯棠一手把玩着那白瓷勺,一手有些没精神的托着腮,只盼着能早些结束,谁知,才过了不消一刻,便有宫侍来向绯棠传话,说是太后有请。 方才在席间太后已经问过她的话了,断没有道理再请她去私谈,可她转而又想,上个月十五她并未入宫,想是太后她老人家有事要单独来说与她听也说不定,何况,来传话那宫人确实也是在太后身边当值许久的亲信,她思忖一番,而后便起身随着那宫侍一同出了观武场。 可她才走了没几步路,见所到之处越来越偏,她才发觉有些不妥,她随意寻了借口就要折回去,谁知却被那宫侍拦住了去路,她正欲开口,可却不成想,背后突然一股力道击向了她的脖颈,旋即她便失去了意识。 背后那人虽是一身太监装扮,可身高却近八尺,面上不苟言笑,甚至眼角还有块疤,他将绯棠击晕之后,扛着 她便疾步向行宫外走去。 侧门之外早有人来接应,一切都配合的天衣无缝。那人驾着马车,便开始向城中早已安排好的那处宅院奔去。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待将人送到那处宅子后,便可拿着银子走人,可谁知途径一片树林时,半路却忽杀出了一群蒙面人,那些蒙面人个个功夫了得,可瞧着打扮却并不像大梁人。 眼见自己的同伴皆被杀害,那人当即便狠狠用力挥起了马鞭,马儿受惊,一时跑的更快了几分,其中一个蒙面人见状忙追上前,从衣袖间挥出两枚暗器,不偏不倚的恰巧击中了马儿前蹄。 那人眼见自己性命就要不保,一时忙弃了马车,朝树林中跑了去。 马儿失控,用力朝前跑,那蒙面人为了控制住缰绳,胳膊多处都已被擦了伤,而后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那马车平稳了下来。 他喘匀了气息,一双眸子里尤还带着几分慌乱,过了许久才敢掀开那车帘,见马车中的人儿早已晕了过去,也不顾自己伤了手臂,当即便将那人儿打横抱了起。 神色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漠然。 观武场上依旧歌舞升平,可那丝竹之音入耳,黄梦清却愈发觉得心头有些烦闷,她将那桌上的茶一口饮了干净,而后便寻了借口出了门,待行至一个偏僻处,听着清风入耳,她的心神才稳了几分。 可谁知没过多久,便见有宫侍前来传话。 黄梦清心头怦怦直跳,当即屏息凝神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宫侍面色有些为难,忙跪在了地上,神色间满是仓皇,“原本一切顺利,可谁知半路忽杀出了一批蒙面人,将……将将人给带……带带走了……” 黄梦清脸色陡然一变,手中的洒金扇登时便落到了地上。 第51章 听戏 狩猎场上, 各处均遍布着羽林卫,以保障众宾客的安危,正因各处都有,所以此时正是明昌帝身边侍卫最薄弱之时, 饮过两杯薄酒后, 明昌帝便感觉头有些发晕, 当即便离了席,去了桂离宫歇息。 此时崇明殿旁, 原本该出现在山林里的宁王却穿着一身黑衣立于木窗一侧,手中握着一柄短匕首,力道大的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他远眺着远处隐隐可见的青山,目光却有些犹豫之色。 今天天气甚好, 不冷不热甚至还偶有清风吹拂, 静默了许久, 立于宁王身后的老者, 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 今日陛下身边最有利的侍从都已被掉了开,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殿下若是心软, 怕是……”怕是便没有下次了。 今日他们若是能逼得明昌帝写下传位诏书,事情便成功了大半, 而后明昌帝突发恶疾离世, 宁王继位便是自然而然。如今太子虽为废又如何,谁人不知太子早已不得圣上宠爱,在朝中被架空多时了。 如今一切都在朝着预定的方向进行, 只要今日事成,再有威远将军和几位肱骨老臣在背后支持,宁王足以与欲望抗衡,虽有些冒险,可这是最后的破釜沉舟之法了。 若是仍旧只做一个闲散王爷,那日后他便是那刀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微风拂过,吹过宁王鬓间的碎发,宁王的神色是往日未有的冷肃,望着那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枝桠,他眼前好似又出现了德妃的面容和这些时日所受的种种委屈,他手上的刀柄不由握的更紧了,目光中渐渐透出几分阴戾,当即便召集了几位近臣耳语了一番,而后便收起了那短匕首,向着桂离宫走去。 绯棠再醒来时,头还隐隐有些发晕,看着周遭全然陌生的场景,还有些没回过神。 她一双眸子透过幔帘望向远处,这才发现,她似是在一间客栈内,房间内布置甚为简单,瞧着风格想必是在大梁的某一处,可这里却绝不是行宫。 她揉了揉额角,挣扎着坐起了身,身下触手是软软的毯子,摸着手感甚好,并非是寻常客栈之物,紧闭的房门外,隐隐有压低的交谈声传来,她正欲下榻去瞧瞧究竟,可谁知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响声惊动了门外之人,房门被人打开,她抬首向门口瞧去,倏然间便对上了那双幽邃的眸子。 是裴桓。 她旋即便转开了头,手下的毯子不由攥的一紧,她的贝齿紧咬着唇,心底开始发沉。 上辈子似乎也是这般,她就那么被他的人带了走,不成想,重新来后过,依旧还是如此。 裴桓自顾行至榻边坐了下,瞧着她的目光尽是关切,就连那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都带了几分讨好的味道:“饿不饿,我去命人准备饭菜。” 绯棠低垂着头,心尖却有些发颤。 裴桓见她不语,又接着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久久不见不见回应,一向都给他人脸色看的小王爷如今却被一个小女子给了脸色看,倒当真稀奇,裴桓倒也未恼,反而还命人送了饭菜到屋中。 都是她旧日里爱吃的饭食,鼻尖飘来饭菜香,可绯棠却丝毫没觉得饿,反倒觉得有些恶心,当下一个没忍住,便对着地上干呕了起来。 裴桓抬手替她拍了拍背脊,当下便吩咐程风去请了大夫,见她有所和缓,又为她倒了杯水来,绯棠实在不适,当即便也不客气的接了过来。 今日她的气色实在算不得好,想到有人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为难她,他的眼底便生出了几分戾气。 一片静默,再看向绯棠时,他的眼底又染了几分柔色,裴桓抿了抿唇,“绯棠,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不多时,大夫便已匆匆进了门,一番诊断后,面上忽带出几分喜色,上前一揖,“恭喜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如今虽脉象有些不稳,可待老夫开几副安胎的方子,一切便都好了。” 那老大夫话音落罢便抬起了头,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副和乐的面容,可却不成想榻边那两人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老大夫虽是不解,但也顾不得什么,开了方子后,便忙随着程风退了下。 绯棠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原本有些欢喜的脸却因想到眼前的际遇而沉了下来,而裴桓就更别提了,脸色简直有些僵的不像话,好似就连那坚毅的轮廓都冷硬了几分。 他只觉得眼前的屋内里甚为憋闷,压得他好似透不过气,他转身欲走,却忽听身后的绯棠开了口,“陛下还是不肯放绯棠走吗?” 裴桓身形一顿,只觉得美人那娇柔的嗓音好似含了毒,他当真是一句都听不得,当下转身便出了门。 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狩猎,宁王竟趁此机会举兵造反,甚至还险些得手,若不是誉王从中阻拦,只怕时至今日,明昌帝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幸得最后明昌帝只受了皮外伤,见自己的儿子包藏祸心,明昌帝甚为震怒,当即便将宁王夺了封号,贬为了庶人,其子孙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时大梁各个朝臣皆不由老实了几分,朝堂之上,倒是空前的平静。 子时已过,誉王府却还亮着烛火久久未熄,叶祁垂首立于窗前,那一双眸子简直比那夜色还要深上几分。 今日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宁王身上,他本以为只要逼得宁王就范,日后一切便都会变好,可他却如何都没想到她却不见了。 望着那浓浓的夜色,他恍惚间,好似又想起了上一世,她也是这般便突然不见了踪影。他顺着线索一路查去,最后却查到了裴桓的头上。 她又随着他回了大燕。 甚至可笑的是,他的心头竟还想去寻她问个究竟。 思绪还在飘远间,夜北已入了门,在他身后恭身道:“回殿下,那打斗的痕迹都已被人抹了去,属下得令之后,已下令封锁了建安城及周边的几座城的城门,想是那贼人定不会走远。” 叶祁薄唇微抿,一双眸子喜怒难辨,“备马,去宣城。” 夜北有些犹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过后禁不住劝道:“殿下三思,这几日殿下为了宁王的事歇息不得,如今半夜三更,殿下当早些歇息,明日再去也不迟……” 虽说殿下年岁正盛,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他正想大着胆子接着再劝,可抬头一瞟到主子那冷凝的神色,当即便恭声应了句,“是。” 天边泛白,有侍从端着早膳入门,“陛下,陛下如今已在大梁耽搁了十余日,实在是太过冒险,如今燕国朝堂初稳,陛下实在不宜再多在外停留。” 裴桓捏着那青花瓷杯的手逐渐收紧,“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傅易垂首应道:“绯棠姑娘身子虽还略感不适,但已经好了许多,殿下无须忧心。” 裴桓声音中有几分沉哑,“她……可有闹着离开?” 傅易摇了摇头:“绯棠姑娘未哭也未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坐着……”见主子不语,傅易心头思量了一番后,终还是将方才听来的话说出了口,“陛下,方才程七来报,说是誉王已经出了建安城,似乎正在往宣城赶来,小的担心,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出城门也难了。” 如今他们主子只带了几个寻常的暗卫微服出行,若是一不小心落入大梁之手,怕更是要凶多吉少了。 裴桓一口将那杯中的薄酒一饮而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转瞬便起了身,去了旁边的房间。 他进门时,她正坐在榻上出着神,有那么一瞬间,裴桓忘记了周遭,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旧日之时,绮罗殿上,她也是这般,对他不理不睬,好似陌路。 甚至到了最后,那唯一的接近,竟也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他心头不由一声嗤笑,在榻边坐了下,她虽低着头一言未发,可那纤长的睫羽在轻微颤动,到底是泄露了心头的不安。 裴桓瞧着她那单薄的肩头和低垂的眉眼,到底是软了心肠,一时别开了头,“明日我便放你走。” 闻言,绯棠轻抚着小腹的手不由一僵,登时便抬起了头,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 裴桓像是认命般的一声轻叹,眼底的那股子脆弱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绯棠,你赢了。” 他输的彻彻底底。 他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一丝颓败,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宠溺,他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绯棠,明日朕便放你走,但燕国永远是你的家。” …… 一夜无眠,朝阳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街头巷陌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黄,裴桓端坐在桌案旁饮着茶,气度雍容,眉间依旧是不减的清冷。 程风在旁道:“陛下,已命人给誉王捎去了口信,如今这家客栈距长风楼约莫一炷香的距离,如今离约定的酉时还有几个时辰,不知陛下准备何时过去?” 裴桓将手中的杯盏放了下,视线落在房间左侧,沉声道:“即刻便备马吧!” 一队人马先是去了首饰铺子,而后又去了绸缎铺子和几家其他的铺子,可裴桓却什么都未买,绯棠有些摸不清裴桓究竟目的为何,但生恐他又变卦,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旁。 几人去了几家铺子后,便随意选了一家酒楼用了午膳,而后便一头扎进了长风楼听戏。 今日唱的是一出寻常的戏码,世家子弟爱上了自家婢女,可自家婢女心中却早有他人,那世家子弟选择了成全,眼睁睁的看着那婢女和她的心上人你侬我侬,而他甘愿做一个孤家寡人,再未娶妻。然好景不长,那婢女才嫁过去没多久,那婢女的心上人便有了新欢,甚至还弃尚有身孕的婢女不顾,执意纳妾…… 绯棠瞧着戏台之上,不免唏嘘。 裴桓像是听出了她心底的叹息声一般,他为绯棠斟了杯茶,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是绯棠遇到这般情形,绯棠又会如何?可也是会像那婢女一般的忍气吞声,准许夫家纳妾……” 绯棠身形一怔,有些惊讶这话竟是经过裴桓之口说出,什么时候裴桓竟也关心起这些家长里短了? 上一世,他可是直接命人将她捉去了燕国,哪里顾她愿还是不愿。 仔细一想,她便发觉其实这一世已有了很多的不同,但世间繁杂,人总会变,很多事又哪里容得她桩桩都清楚明白…… 见她不语,裴桓勾唇一笑,笑的有些漫不经心,“竟是朕多嘴了,誉王待你甚好,又如何会再纳妾室。” 她侧头瞧着他,只觉得今日的裴桓着实有些古怪。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撇向门外,忽而眼底带出一丝迷离笑意,忽的凑近在她耳畔低语道:“可是绯棠你有没有想过,誉王知道了你的过去,还会那般纵着你吗?” 绯棠身形一僵,衣袖下的手握得一紧。 裴桓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眼中含着宠溺,“小心些,这些糕点都是你的,无人跟你抢。” 绯棠还在发怔,便见裴桓忽的起了身,“朕还有事,去去便回,你乖乖待在这里,过会儿朕便放你走。”说罢也不待绯棠反应,便转身朝着门外走了去。 绯棠正欲起身追上,便被一旁的侍从给拦了下,绯棠无奈,她向门口打量却也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只得又坐了回去,一手下意识的轻抚上了小腹,虽还在原处坐着,可她却再没了半分看戏的兴致。 长风楼的对过便是一家小酒馆,包间内布置甚为清雅,屋子四角摆放着开的正盛的吊兰,更显清新宜人。四方桌上,只放着一壶酒及两个玉杯,包间位于二层,临街而设,站在窗前恰巧能不偏不倚的看到对面长风楼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纤细又单薄的身影上,薄唇轻抿,终是先转过了身,率先打破了平静,“本王王妃前日不幸被奸人所劫,如今既已被人寻到,本王必有重谢。” 裴桓端坐在四方桌前,自顾斟了两杯酒,不疾不徐道:“誉王这便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绯棠自幼便是在承王府长大,她的脾性朕最清楚不过,她定也不愿你我这般客套。” 第52章 全文完 瞧瞧这话说的, 既拉近了和绯棠之间的距离,又表明了青梅竹马的身份,叶祁想起方才长风楼刺眼的那幕,一时眸子不由深了几分, “纵使是亲兄妹礼数都不可少, 本王还要感谢陛下这么多年对本王王妃的照拂, 礼自然送得。” 裴桓并非是多话之人,可今日话却格外多了些, 杯酒下肚,他的声音有些发哑,眸中好似有几分迷离醉意。 “初次见她, 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冰天雪地, 她就趴在地上, 被几个壮汉追赶, 求我救她……” 叶祁背脊一僵, 原本冷硬的轮廓更显得有几分冰冷。 “她生得一副单纯无辜的眸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自然是最好的武器。” “我将她送到了裴嫱身边, 成了公主身边的伴读。” 他的目光飘远,却透着满满的苦涩, “她最是乖顺,从未曾违背过我的命令, 甚至就连陪着公主远嫁大梁, 她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 “可来了大梁之后,一切慢慢都变了,因为你, 她第一次违背了我的命令……” 叶祁双拳握的一紧,眸色好似更深了几分,眼神凉的有些可怕。 “大梁大乱,我命她回燕国,可她却执意不肯走,不得已,我只得命人将她绑了回来……” “她不吃不喝同我赌气,我只有以你为由,她才肯服了软。” 裴桓突然笑了,“我本以为没了你,我与她便还可回到旧日光景,可却未曾想到,她竟要与我同归于尽……” 话音入耳,叶祁喉间有酸涩传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只觉得连呼吸好似都有些艰难,他拳头捏的一紧,指甲好似都已深深的陷进了手掌中,可他却好似浑然未觉。 屋内静默了良久,他才起身离开,面上好似含着化不开的冰霜冷戾。 酒划过喉,裴桓面上笑得云淡风轻,甚至眼角都泛出了浅浅的薄雾,“叶祁,好好待她。” 从宁王和种种事上,他便知晓他必定也同样拥有前世记忆,如今他既已决定还她自由,自是要帮她扫清一切障碍,护她日后无虞。 叶祁身形一怔,可很快,他便加大了步子,径自离了开。 裴桓目光幽幽流连的看向了窗外,那抹身影依旧一如往日,可惜的是,她再与他无半分瓜葛了。 片刻后,他终是收回了目光,眼中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冰冷疏离,出了酒馆,上了事先早已备好的车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再无半分踪迹。 长风楼中,看着裴桓那些侍从皆像是约定好的一般出了长风楼,绯棠心头有些莫名,她正欲起身想要一看究竟,谁知转瞬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闻着鼻尖那清冷的淡淡梅香,绯棠眼中霎时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觉得这几日的日思夜想,终于有了发泄之处。 他的身子好似都在微微发抖,过了许久都不见他放开她,她不由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唤了一声,“殿下……” 叶祁闻言,这才将她松了开,而后便将她的手握了紧,声音有些沉哑,“我们这便回家。” …… 马车上,绯棠和叶祁并肩而坐,绯棠一路打量着他,只觉得他着实有些反常,握着她的手竟到现在都不肯松开,着实不向素日里的他。 一路有些颠簸,她那股恶心劲儿忽然又上了来,一时只觉得腹间直往上返酸,当即便忍不住了干呕了一声。 叶祁忙命人停了车,替她拍了拍背,帮她顺气,一边关切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绯棠当下也顾不得和他多言,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舒坦了几分,她侧头瞧向叶祁,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盈盈笑意,波光潋滟中泛着几分柔和妩媚,直叫人瞧得有些挪不开眼,她握着叶祁的手,轻抚上了那尚且平坦的小腹。 叶祁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直到看到她的笑中好似还别有深意,当即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下手的力道当真是轻的不能再轻。 绯棠看着叶祁那难得呆愣愣的样子,心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夫说已经快三个月了。” 叶祁敛眸,俊朗的面上由难以置信开始渐渐生出几许笑意,直达眼底。 惊喜过后,再一瞧向一旁笑容明媚的女子,他喉间的酸涩却更甚了,他既怨自己糊涂不懂她,又怨自己无知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他哪里值得她这般相待…… 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旋即便将她揽入了怀中,他无比庆幸,一切都还不算迟。 …… 天色渐暖,近来大梁的朝堂之上又有了一些小波澜,这日下了早朝。有老臣叹息了几声终还是有些不解的问出了声,“陛下为何免了誉王的一切职务?” 另一个老臣在旁附和道:“听闻还是誉王殿下主动将那些政事推给了太子……这几日见育王殿下皆往来匆匆,莫非是身子有何不适?” 有朝臣神秘兮兮道:“誉王身子一向康健,哪会忽然染了病,你们这便不知了,我这可有小道消息听说,誉王之所以不理朝政了,乃是因为府上的王妃怀了身孕……” 此话倒和近日来的种种传闻完美契合,让许多朝臣不禁纷纷颔首。 有老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气结道:“唉,年纪轻轻却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当真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 听着那些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太子步子一顿,禁不住有些气笑了,他这弟弟当真是极好,将那些繁冗的政事皆推给了他,而自己却在温柔乡里逍遥自在,好不潇洒…… 见主子停了身,一旁的随行宫人禁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要回东宫?” 太子唇边绽出一抹笑意,起了身,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吧,去珍绣坊。” 身旁侍从面露困惑之色,“殿下缘何要去那里?”明明早些便约了户部尚书上门议事。 太子面上笑得如沐春风,就连那声音中都带了几分久违的爽朗,“该去买把长命锁了……” 暖阳轻拂,高悬的日头透出枝桠洒下斑驳树影,微风送来浅浅的香气,倚兰苑内一室幽香,绯棠倚在贵妃榻上有些无趣的翻看着话本子,而叶祁便陪在一侧,正在翻看一些医书,越看神色越是禁不住有些凝住。 书上说怀有身孕者忌拿利器,因为拿刀之类的利器会割到孩子或触犯胎神,导致流产;忌把手高举过肩,否则会导致脐带松脱,影响胎儿;忌参加红白事,因见到喜事会容易冲喜,撞到白事,会至少三年以上才能再次怀上宝宝…… 留意到叶祁神色有些不对,绯棠放下了话本了,十分灵活的将头倚在了他的肩头,双眼瞟到书上那些字,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而已,这当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她却不许她做这做那,这几日肚子不过才勘勘鼓了起来,他却都不允许她出门了。 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头忽起了几分捉弄之意,双手捂着肚子,便蹙起了眉头,“嘶”的一声喊了出来。 叶祁登时便放下了书卷,尽是关切瞧着她的肚子道:“可是有何不舒服?” 绯棠垂着眸子,微微蹙着眉头,面色不改的继续编着瞎话,“方才宝宝和我说,他想吃冰葡萄。” 正值六月,暑气难消,她已经盯着那冰葡萄很久了,可每当她就快要得逞之时,叶祁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那紫盈盈的冰葡萄通通都撤了走…… 叶祁怎会不明白,这是她又想吃了,可书上说,孕者不能吃冰的东西,不仅会伤了母体的脾胃,还会容易导致胎儿流产,这还如何吃的! 他当即便唱起了白脸,想也未想便说不行。 绯棠一听这话,心头忽的便生出一股委屈来,开始和叶祁翻着旧账,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下次就应当换叶祁来生…… 还在胶着间,绯棠忽感觉肚子好像动了一下,她屏息凝神,一手轻抚了上去,果然是肚子里那小家伙在对她拳打脚踢,她有些兴冲冲的拉了拉叶祁的衣角,“宝宝动了。” 叶祁凝神去瞧,旋即便一手轻抚了上去,目光灼灼,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还在等着那小家伙的回应,屋子里霎时静的针落可闻。 而那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瞧见了外面的情形一样,竟十分给面子的对着娘亲的肚皮又踢了一脚,原本圆鼓鼓的肚子霎时便多出了一个包。 叶祁抬起头望向绯棠,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便皆漾出了一丝笑意,好似方才的几声拌嘴原本就不复存在一般。 他的头抵着她的额头,望进彼此的眼中,竟连微笑的弧度都出奇的相似。 暖阳当空,和风轻拂,不远处的蝉儿低鸣,低处的花儿吐着芬芳,一切都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