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月光加载好沙雕曲库》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当白月光加载好沙雕曲库》作者:草露 简介: 鸣珂是天衢宗大师姐, 仙魔大战中,为救众人,陷入长达百年的昏迷。 昏迷中,她梦见宗门收了个与她长相六分相似的少女; 小师妹玉雪可爱,成为宗门团宠,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连刚跟她表白完的未婚夫,也和小师妹眉来眼去,你侬我侬,展开狗血的替身文学; 在梦里,她醒来后,会发现师尊师兄师弟更偏爱女主。她在嫉妒蚕食中变得恶毒扭曲,设法毒害小师妹,结果从白月光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某年某月,鸣珂再次醒来,对着熟悉的故人,来不及欣喜,就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与自己六分相似的美貌少女—— “嗨喽,恭喜宿主绑定白月光逆天改命系统!宿主可以通过加载bgm来改变命运哦!” “新手礼包,奖励一次随机抽取bgm的机会!” “恭喜您抽中《世上只有妈妈好》!” 鸣珂听见突然响起的熟悉旋律,陷入沉思。 女主:“你与我这样相似,难道你是……” 女主眼含热泪扑过来:“阿妈!” 鸣珂慈爱地摸摸她的头,“乖,阿妈不许你早恋。” 宗门众人:!!! 女主早恋对象·鸣珂未婚夫当场拔剑:“谁是孩子的爹?!” 鸣珂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随手指了指岩壁上一条藤蔓:“它。” 吃瓜看戏的某人:??? 还有这样的好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天之骄子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鸣珂┃配角:萧君知┃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做别人的白月光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天音峰 天音峰的梨花总开得晚一些。料峭春寒中,雪白的小花苞被绿梗擎起,在寒风中颤动。 云中宝光闪烁,剑来剑往,许多仙门大能群集云山,所为无非一件大事—— 曾经在仙魔战场上震退万魔的音修,天衢宗大师姐,死而复生,再次苏醒。 向来沉寂的云山因这一桩大事霎时热闹起来,唯有天音峰是清静的。全因掌门特意下令,天音峰上不得御剑,怕惊扰刚醒的少女。 沈小晏吐出一口白汽,搓搓双手,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踏上蜿蜒入雾气中的山径。山径湿滑,犹带青苔。 她从前只是在故事中听说过这位大师姐。 百年前仙魔大战,天衢宗作为仙门魁首,带领众修士与魔族决战于云山之巅。战况惨烈至极,掌门松风仙君自爆封印天地裂缝,以身殉阵,才勉强封印住涌出的魔物。 缝隙被封印,不再有魔物涌入,留在人间的妖魔见退路消失,更显凶悍。 那时仙门几位大能接连身亡,无力抗衡这群凶煞魔物,就在众人以为穷途末路之时,一位少女站在仙门之前。 她只是个柔弱的音修。 在此次大战之前,众人谈及音修,总不以为意。 比起战力超群的剑修,或是十分实用的医修器修,音修天天抱着瑶琴,美则美矣,却毫无战力,柔弱又可欺。 直到少女站了出来。 她强行拔高修为,施展上古禁曲,引动九霄天雷,与界外天魔同归于尽。 一曲终成绝响。 这是整个仙门津津乐道的故事,沈小晏却从未在云山听说过大师姐,还是在山下游历时听人提及才知晓这件旧事。 在云山,无人提及那位大师姐,好像只要不说起,她迟早会同着仙魔大战中逝去的故人一样,被掩盖在肆虐百年的风雪之下。 仙魔大战以后,天衢宗从当年的仙门之首沦落为二流宗门,云山从此避世,与世隔绝,清静百年。沈小晏在天衢宗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大能云集。 他们围聚不散,似乎不独是为庆祝大师姐醒来。 沈小晏隐约察觉到气氛萧杀,但她辈分不低,修为却微末,实在做不了什么。 她放轻脚步,穿过梨花溶溶的山林,经过一座小亭时,听见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里面的那位修为全废了?” “别说修为,根基也废得差不多,想重新修炼,难呐。” “真是可怜,以后只能靠仙丹仙草续命。” “若说最可怜,我看还是小晏师叔,你瞧瞧小师叔的长相,再看看那位,再想想小师叔的名字,你品,你细品。” 沈小晏听他们说到自己,站在树后,细品半天,没有品出来。 但对面那弟子却好像品过来了,恍然道:“难怪难怪,我听说那位醒来,是楼洗师叔抢了从玉音楼主手里凌雪草。那株凌雪草是楼主准备给小师叔疗伤的。这样的话,就是楼洗师叔抢走给小师叔的仙草,唤醒了那位。好惨一小师叔。” 先前说话的弟子又道:“还指不定谁更惨,你忘了,玉音楼主是——啊,小师叔!” 两人一齐蹦跶起来,惊慌失措地望着沈小晏。 未等沈小晏开口,其中一人握拳,“小师叔,你千万不要伤心,这不是你的错,不管如何,我们永远支持你!” 沈小晏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 “小师叔,长老喊我们有事,我们先走啦!” 话音刚落,两个小崽子就飞快往山道跑,兔子一样眨眼蹦跶得没影。 沈小晏只来得及提醒:“山道湿滑,小心路滑。” 刚喊完,云雾里就响起两声“哎哟”“哎哟”,紧接着又是他们惊慌的声音:“小师叔我们没没没事,你千千万别过来啊,我们走啦,再见!再见!” 沈小晏失笑,准备去见见苏醒的大师姐。 其实她很早就想过来看看大师姐,只是前阵子在困龙渊受些伤,行动不便,才耽误到现在。 想到刚才听见的话,她惆怅地叹气,忍不住担心:日后师姐不能修炼,可怎么办才是? 何况仙门大能群聚云山,像是为师姐而来,师姐修为全无,该如何应对? 一丛一丛梨花树从眼前掠过,沈小晏思绪繁杂,不知不觉来到一个精致院落。 白墙黑瓦,墙上爬满翠绿藤蔓,春意葱茏。院墙拢着一片湖泊,湖中升起朦胧的雾气,曲折石桥架在湖面之上,折向云雾里。 沈小晏刚踏上石桥,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绕过石桥来到院后,看清那人时,微微一怔。 站在树下看花的,是一位极美貌的少女。 她正拢着袖,抬头看初放的琼花,清风微拂,白茫茫的花似雪纷飞。少女身上宝蓝色的裙摆曳动,被阳光照得熠熠。 是大师姐吗? 沈小晏蹙眉,忽然抚上自己的脸颊,微微睁大眼睛。 这时候,大师姐也淡淡瞥了过来。 师姐生得温婉素雅,肤色白皙,眉目婉约。这本是毫无攻击性的美貌,然而她杏眼的瞳色却是淡灰,像蒙着层烟霭,让人觉得疏离而遥远。 “师、师姐?”沈小晏紧张到说话有点哆嗦。 少女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鸣珂。” 霎时阳光劈头盖脸照下来,冲击得沈小晏晕头转向,喘不过气。 鸣珂打量着闯进来的小师妹,似是知道她的身份,温和问道:“小晏,你来找我有事吗?” 沈小晏脑袋晕晕的,摇了摇头,“我、我来见见师姐。” 鸣珂柔声说:“我刚好在烧水沏茶,还有一些新做的茶点,进去喝杯茶吗?”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亦是温和,让人难以拒绝。 沈小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鸣珂牵着手,缓步迈过石桥,来到一间飞阁流丹的精致绣楼前。鸣珂带着这位小师妹坐到窗边,茶水正好煮沸,咕噜噜冒出白汽。 她抬手拿起茶壶,垂着眉眼,面容平静,仿佛对面不是没有见过的小师妹,而是至交老友,久未暌违,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对饮一番。 鸣珂问:“我见天上宝光闪动,外面来了很多修士吗?” 沈小晏点头,一五一十回道:“是的,剑鸣山的持剑长老、朝夕渊的赵公子、指月城少城主……云山好久没有这么多人啦。”她小心看了师姐一眼,“他们是来庆祝师姐醒来吧。” 鸣珂嘴角微翘,“庆祝我醒来?” 她抬手,给沈小晏倒杯茶,茶叶在沸腾的水里翻滚,最后一根根银针般立在澄亮的水中。 沈小晏认出这是听雪峰的银针茶,心中讶异。听雪峰是天衢宗剑尊住的地方,剑尊性情孤僻,喜静,难以亲近,曾经有好茶的弟子想偷摘峰顶的茶叶,无一不被剑尊一剑轰了出去。 她捧着茶,偷偷看师姐平静姣好的面容。 阳光将鸣珂的眼睫染金,她垂着眉眼,掩住浅淡的眸色,淡金的睫毛微颤,眼下的小片影子也倏尔颤动。 美人如花隔云端。 沈小晏心脏砰砰跳,低下头,但目光总往鸣珂身上飘。 鸣珂察觉到她的异常,微笑:“怎么了吗?” 沈小晏问:“我们曾经见过吗?” 刚问完她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话也未免太像俗套的客气话了。 鸣珂却笑着说:“也许你未曾见过我,可我却对你熟悉至极。” 对面的少女瞪圆眼睛,连忙问:“真的吗?在哪里?” 在一个奇怪的梦里。 鸣珂想。 她垂下眉眼,手指摩挲着清透瓷杯,思索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这段时间,鸣珂总断断续续做一个梦,梦中有部分已经变成现实。 在梦中,她会死而复生,回到天衢宗,回来后,发现宗门中多了个小师妹。 小师妹与她眉眼几分相似,活波可爱惹人怜,人人都喜欢。连曾与她有过婚约的陆奚辛,也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小师妹。 从前她是玄音灵脉的天才,醒后却变成废材,修为凝滞难进,而小师妹天赋异凛,飞快进阶。 对比之下,她开始变得扭曲与嫉妒,设下种种陷阱来害小师妹,然而每一次陷害小师妹,自己反而被打脸。 想毒害小师妹,结果自己毁容; 想在小师妹和未婚夫间制造误会,结果阴谋被戳破,婚约也被退了。 反正干啥啥不行,背刺自己第一名。 最后,在众人“你怎么变成这样”的质疑声中,她失去了所有,婚约、师门、苦果自尝,凄惨死去,从白月光沦为笑谈。 实在是好惨。 一开始,鸣珂只当这个梦境是假,但当她真的醒来,回到天衢宗后,却发现梦中的事一桩一桩变成现实。 她确实多了一位小师妹,与她眉目相似的小师妹。 这时,鸣珂耳畔响起道清脆的声音: “经测定,您是《替身小师妹不干了》一书中的黑化白月光。你为了救仙门而费尽修为,根基全毁,结果却被人冠以恶毒女配、妒妇之名,凄惨死去,你的人生本不必如此!” “恭喜您被幸运抽中,绑定白月光逆袭系统,我们的宗旨是让白月光永远变成高高在上,不可触及,帮助你拥有崭新的人生。” 鸣珂握杯的手一顿,心想:脑子里有人说话? 怕不是天魔留下的心魔,想霍乱她的心神。 “我不是心魔!”脑中声音气呼呼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你那个梦是我输送的,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是来帮你的!” “你做的不是梦,是未来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你只是本替身女主文里的黑化白月光,存在的意义就是衬托女主的美好,促进男女主的感情升华。” “你气不气,就说气不气?” 鸣珂:“还好吧。” 声音:??? 沉默几秒,那声音自顾自在她脑袋里叭叭:“没错,好气呀!和我一起绑定吧,我们手拉手,杀尽天下负心狗!” 鸣珂心中问:“我说了好气吗?” 声音不理她,自动忽略她的话,继续道:“你运气真好,和我们系统绑定了。介于你是个音修,我特意为您加载了北极熊曲库。曲库中武曲众多,能祝你大杀四方,虐渣打脸复仇!” 鸣珂叹气:你听上去年纪还小,所以不明白,打打杀杀是不好的,世界很美好,我们要热爱和平。 系统:…… 它不理鸣珂,说:“新手大礼包,赠送您随机抽取一次bgm的机会。介于您打脸意愿极低,系统决定帮您抽取。” 一阵金光在鸣珂眼前炸开,系统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恭喜您一发入魂,抽中珍稀卡牌,世上、世上??……” 它突然停住,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一言难尽的,“……草,这么难抽中的bgm,怎么偏偏今天就抽到了。” 鸣珂好脾气地说:“说脏话也是不好的。咦,”她看着眼前浮动的几个字,耳畔响起轻快的童声,忍不住微笑着念出来,“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个名字一听上去就很和平,我喜欢。” “师、师姐?” 沈小晏见鸣珂许久不语,心中越发忐忑,轻声唤。 鸣珂回神,看向沈小晏,弯起唇,颊边梨涡隐现。她曲起手指,轻轻敲打紫檀桌面,慢慢问:“小师妹,我敲的这首歌的旋律,你可有听过?” 沈小晏侧耳细听,越听,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怔怔望着鸣珂,只觉师姐沐浴在淡金的阳光上,浑身散发着亲切温柔的光芒,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鸣珂再次问:“你听过吗?” 沈小晏摇头,“没有,不过怪好听的。” 鸣珂:“我沉睡百年,许多事不知,让你见笑了。”她递块茶点给沈小晏,笑道:“吃吗?霜天莲与灵露做的茶饼,你不是受些伤吗?这块茶饼效用不会比丹药差,多吃几块,伤好得快些。” 沈小晏怔怔看着她,没有接茶饼。 鸣珂不解:“怎么了?” 自从她弹出所谓系统给她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后,小师妹的眼睛越来越亮,双眸闪烁开始闪烁泪光,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与…… 爱? 鸣珂蹙眉,有点茫然地眨眨眼,“你不喜欢吃这个口味吗?” 沈小晏猛地站起身,握住鸣珂的双手,“师姐,我知道了!” 鸣珂:“啊。” 她知道什么了? 沈小晏含泪哽咽道:“我懂了,我全懂了。初见师姐,我就觉得师姐面善,同我有些相像。不,是我像师姐才是!” 鸣珂见不得女孩子落泪,安慰道:“师妹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沈小晏打断她,眼泪啪嗒一声掉在鸣珂的手背上,少女的眼泪炽热,烫得她微微一颤。 鸣珂想起梦中万人迷的女主,又看看眼前梨花带雨的少女,轻叹口气,“师妹啊——” 沈小晏慌张擦泪,低声道:“难怪师尊师兄他们待我这样好,原来、原来……” 鸣珂心想,如果按照梦中展开,她这是发现自己是替身了? 唉。可怜的孩子。 沈小晏激动溢于言表,抽抽搭搭甚至说不出话,“师姐你待我真好,师姐,你真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已经梦过您老人家很多次啦!” 虽然对着这张比自己还好看的脸,喊老人家有点怪怪的。 但是该有的尊敬必须要有的,沈小晏心想,师姐说曾经见过她、师姐待她这样好、师姐与她长得相似,那么,师姐一定是她失散多年的阿娘吧! 世上只有妈妈好,她也是个有娘的孩子了。 呜呜。 鸣珂微蹙起细长的眉,察觉到不太对劲。 老人家?什么老人家?!就算加上昏迷的一百多年,她在修真界也还是妙龄,不至于被人喊老人家吧! 沈小晏:“我懂啦,我全都懂啦,您老人家就是——” “小晏!你怎么来这里?”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 《全民修仙app》 有人告诉你,十年后,灵气复苏,恶鬼苏醒。 过去以为无效的法术焕发光彩,隐世的宗门大能重新出世。 付出巨大代价后,世界被鬼王和大能分割,所有人都生活在黑夜当中。 你有如下选择—— A提前狗带,占领地盘当鬼王 B搜罗遗落秘籍,最早掌握资源 C拜入破落的隐世宗门,率先抱上大腿 而裴珏选择了D: 采取行动,公布法术,实现全民修仙。 —— 裴珏手机上多了一个APP: 全民修仙·新手任务:明天开始,请将课堂的眼保健操替换成明目诀。 明目诀,清心明目,望决千里,修炼至第十重时,能辨邪神、驱恶鬼。 以下是明目诀的修行口诀: #$%^&*…… 于是某学校的日常: 练什么眼保健操,学明目诀呀! 学什么每日一课,画御鬼咒啊! 做什么广播体操,大家一起来御剑飞行! ———— 后来,恶鬼苏醒,饱含仇怨从地底爬出,企图用血洗世界。 刚爬出不到两分钟: “这个鬼,你还没登记是吧,先去市政中心领个鬼名卡,这是我们城市的《新鬼指引手册》,违背任一一条做鬼法则,轻则遣返,重则直接打死。” 在灵气复苏的年代,厉鬼觉醒,邪神复苏,吸血鬼化身蝙蝠在暗夜飞行。 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向东方: 那里是唯一的乐土。 第2章 、剑尊超甜 热泪盈眶的重逢景象被打断。 沈小晏擦擦泪,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陆奚辛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她们。 鸣珂:哦豁。 来者是她那有名无实的未婚夫。 百年前,天衢宗还是仙门第一大宗门,云山六峰各有所长。其中天音峰与人间的玉音楼同研曲艺,一同切磋,关系甚好。 当年仙门以天衢宗为首,云山之中秘宝无数,典籍浩瀚,修士将进入云山修习视为莫大的荣耀。玉音楼主特意让儿子陆奚辛来天音峰跟着研习音修之道。 百年前的陆奚辛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少年,挂名在天音峰之下,跟着他们云山弟子一同在六道院修习。他的天赋不差,脾气又好,云山几位长老都对他赞赏有加。 一来二去,两家的家长就看对眼了,替他二人订下结契之约。 当然,订之前师尊来问过她的意见。 鸣珂向来对道侣的名头并不看重,在她以为,道侣不过是修道路上砥砺同行的伙伴,与师妹师弟等人并无不同,甚至亲疏还要差了一层。 陆奚辛是玉音楼少楼主,根骨不差,日后道途能与她同行,是她的同道之人,这样便挺好了。 师父听她爽快答应,微微一怔。 鸣珂怕师父不高兴,便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然后补充:“师尊您放心,他永远也不能及得上您与天衢宗。” 师尊哑然失笑,半晌,才摇头叹道:“小珂,你啊——” 师父无奈又宠溺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与梦中最后他冰冷的一句“弟子鸣珂,心地歹毒,作恶甚多,逐出天衢宗”交替。 鸣珂阖眸,定了定心神,右手盖住左手大拇指,重重揉捏,在雪白的手指上留下一段嫣红。 沈小晏瓮声瓮气地打招呼:“楼主好。” 陆奚辛手中持着一盒灵草,对上沈小晏红通通的眼睛,再想起入门时看见的场景,涌上不好的猜想。 这时,本是背对着他的少女慢慢转过身。 阳光中浮尘微动,少女蓝衣熠熠,站在临水的竹窗边。 她仍是旧时模样,眉目温婉,淡淡望过来,浅淡的眸含着烟水,朦胧又遥远。 就算距离鸣珂醒来已过数日,陆奚辛望着她时,仍有些不真实之感。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仿佛一尊刚出土的白瓷女俑,站在旧日的时光中,与现在格格不入。 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于他们修士,或许闭一个关就过去了,然而这百年发生的事太多,仙魔大战、天衢宗长老几乎死绝、云山避世,仙门形势大变。 陆奚辛想起过去种种,再望向少女时,总有几分物是人非的唏嘘。 不过他眼下来不及感慨,毕竟沈小晏白兔般眼睛红红望着他。 陆奚辛心中咯楞一声,看着两人相似的面容,心道:难道小晏发现了什么?还是鸣珂对小晏说了什么? 时隔百年,陆奚辛记不大清自己这位未婚妻的性格,只隐约记得她看着可亲,实际绵里藏针,并不好惹。 “小晏,”陆奚辛把沈小晏拉开,低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小晏不情不愿跟他来到门边,“我来看看大师姐呀。” 陆奚辛瞥眼鸣珂,又问:“那你怎么哭了?她同你说了什么吗?你别乱想。” 沈小晏瞪圆眼睛,泪水盈盈,“怎么可能不乱想!我长得和大师姐这样像,这谁看不出来?你们都瞒着我!” 陆奚辛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了……” 沈小晏干脆点头,“没错,我知道了!” 陆奚辛脸色苍白,“你知道——” 沈小晏:“你们都瞒我,我根本不是孤儿,大师姐同我长得这么像,其实我是大师姐的女儿,对吧?” 陆奚辛抽气声更大,颤声问:“你、你说什么?” 鸣珂:……哦豁。 沈小晏瞪圆杏儿眼,“难道不是吗?不然师尊师兄他们为何待我这样好,我又同师姐长得这样像,”她眼圈渐红,抽搭道:“原来我不是没娘的孩子,呜呜。” 陆奚辛按住自己的人中,深呼吸。 鸣珂心中问叫系统的东西:[原来这就是白月光逆袭系统吗?] [真的好厉害哦。] 热爱叭叭的系统沉默了,不想回答。 这算什么?明明本来该是踩着替身虐渣打脸的戏份,被玩成了母女认亲?这不对劲! 鸣珂莞尔,从善如流地喊:“乖囡。” 沈小晏眼睛闪亮亮的,涌出很多小星星,“阿娘!你果然是我的阿娘,呜呜,娘~~~” 系统:[你还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鸣珂:【那不然呢?】 【不往上爬,难道还往下滑?】 系统:【这不对劲!】 沈小晏甩开陆奚辛的手,再次奔向鸣珂,扑到她的怀里,“咿呜呜呜娘!我终于有娘啦,呜呜呜娘,我好喜欢你,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好亲切好温柔,和仙女一样!” 鸣珂拍拍少女后背,“小晏乖。” 陆奚辛心中远猜测的剑拔弩张的场面不仅没有出现,反而有点……太和谐了,和谐到让他害怕。他额头上青筋迸出,太阳穴突突作痛,“鸣珂,小晏不懂事就罢了,你怎么也陪她这样?成何体统?” 沈小晏满腹委屈,她只是认自己的娘亲罢了,结果陆楼主这都要说她不懂事。她攥着鸣珂的袖子,不肯松开,杏儿眼委屈地垂着,一副可怜模样。 师尊师兄全都瞒着她,陆楼主也不告诉她,她只是想和阿妈相认,怎么就成何体统了? 沈小晏聪明的小脑瓜里突然就闪过一个机灵的想法:难道他们避而不谈,和她的爹有关? 是呀,她的阿妈在这里,那阿爸呢? 少女抬起泪蒙蒙的眼睛,瓮声瓮气问:“阿妈,我爹是谁?”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怔。 鸣珂看向陆奚辛,对面的青年眼中明显闪过抹惊慌。鸣珂心中暗笑,在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里,她这位未婚夫可是对小师妹爱得要死要活,与小师妹纠缠难分。 现在他们还只是情愫暗生,朦朦胧胧互生好感,以后等她黑化,几次迫害小师妹,陆奚辛出手相救,在一次又一次英雄救美中,他们的感情才会更上一层楼。 君子素有成人之美,鸣珂本不在意这段长辈订下的契约,自然不会故意为他们情比金坚的感情设阻。 于是她抬手一指,温声道:“小晏,你不知道吗?这位玉音楼主,是我的未婚夫。” 沈小晏瞪圆眼睛,小脸煞白,惊讶地看向男人,“阿、阿爸?” 陆奚辛身体微晃,眼前一黑。 鸣珂看着这有爱的一幕,轻轻翘起嘴角,心中祝愿一番天下有情人终成父女,继续道:“但他不是你父亲。” 沈小晏歪头,“哎?” 她看眼脸色漆黑的陆奚辛,再望望鸣珂,恍然大悟:“阿妈好厉害!” 鸣珂微笑:“还好还好。” 陆奚辛心中松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又见沈小晏回头,天真烂漫地喊:“义父!” 他身体又一晃,扶住门才勉强站稳。 他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 沈小晏担忧道:“义父身体看起来好虚。” 鸣珂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摇摇欲坠的青年面前,说道:“带我去飞羽峰。” 陆奚辛皱眉,表情恢复严肃,“你不能去。” 沈小晏默默观察他们,心中不解,为什么不能去? 鸣珂看着青年,“我没有和你商量。” 陆奚辛眉头拧得更紧,注视眼前的少女。 她依旧是温婉娴静的模样,淡灰的眼眸微抬,静静与他对视。 平静、温柔、却不容拒绝。 陆奚辛原想,她乍然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死而复生,发觉自己根基毁去、修为全废,就算不萎靡不振,也会一时伤感失意。 苦修数年,却变成废人,扪心自问,就算他有这番遭遇,也早已方寸大乱。 这段时日,鸣珂的表现却一直很平静,依旧每日抚琴、泡茶、浇花、喂湖中的锦鲤。陆奚辛以为她是强装坚强,每日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把她当成一件易碎品般呵护。 然而到现在,他对上少女眸色浅淡的双眸,微微晃神,忽然觉得她依旧还是从前天衢宗那位高高在上的天才,是仙魔大战中站在众人身前的师姐。 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可是,”陆奚辛仍是犹豫,却忍不住用上旧时称呼,“师姐你昏睡百年,不知道现在仙门的景况,天衢宗早就不如从前,云山一直避世不出,那群人听到你醒来,纷纷跑过来,总不是存着什么善心,他们无非是想——” 声音戛然而止,他生硬掐断自己想说的话,轻叹口气,“师姐,你留在这儿吧。” 说着,望旁边懵懂的沈小晏一眼,“小晏,你劝劝你大师姐。” 沈小晏点点头,触及到鸣珂的眼神,连忙摇头,乖巧道:“你们大人的事,我不能插嘴。” 陆奚辛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这种对待义父般恭敬乖巧的姿态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深呼吸好几次,想给自己按人中。 鸣珂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要我当年在云山之巅施展的九霄之曲。”她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他们想要,给他们就是了。” 陆奚辛深深望着她,许久,才无奈妥协。 “好吧,我带你过去,但等会楼洗来打我,你可得帮我说话。”他摇头叹气,指了指胸口,“上个月,他把我打了一顿,我这儿还疼得紧呢。” 沈小晏担心道:“义父,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陆奚辛身形一滞,觉得胸口更疼了,“别这么称呼。也别喊什么阿妈,”他捂着发疼的胸口,面色沉沉,“她根本不是你娘,师姐昏迷百年,怎么生你?” 沈小晏嘟囔:“总是有办法的嘛,不是还有有感而孕的传说吗?”她见陆奚辛难得严厉,低头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以后我依旧喊师姐与楼主。” 鸣珂微笑,说道:“是的,长辈是要放在心中尊敬的,不是挂在嘴边的。” 沈小晏大喜,“没错,阿……师姐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把师姐和楼主放在心中尊敬!” 罢了。 陆奚辛长叹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座木制小舟,置于地上,宝光闪动,小舟变成独木舟大小,浮在半空。他回头看眼鸣珂苍白的脸色,说道:“天气寒凉,多穿件外套再出去吧?” 鸣珂摇头,“不必。” 沈小晏突然掏出一个热腾腾的火灵炉,塞到鸣珂的手里,“师姐,你用我这个,抱在怀里就暖和了。” 水晶小炉子捂在怀中,中间的火灵石源源不断冒出热气。鸣珂抱住火灵炉,笑眯眯地道谢:“还是小晏妥帖。” 沈小晏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孝敬您是我应该做的。”想到鸣珂修为不再,她心口绞痛,连忙握拳承诺:“以后我一定会多尽孝道!” 陆奚辛:…… 他继续掐了掐人中。 醒来数日,鸣珂第一次走出天音峰。一离开阵法笼罩,寒风扑面而来,她抱紧暖乎乎的小炉子,坐在云舟船头,低头安静看着现在的云山。 乳白云雾翻涌,薄凉的风吹在脸上,撩起她宝蓝的衣袍。 她看了半晌,开口道:“云山安静了很多。” 沈小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条银狐裘披风,盖在鸣珂的身上,而后乖巧坐在鸣珂身边,双手托着腮,也跟她同看云山风景。 听到鸣珂说话,沈小晏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咦?安静了很多吗?” 鸣珂微眯起眼,长睫颤动,淡粉的唇抿起。她看向远处一座覆满白雪的高峰,春暖花开,那座山峰却白雪皑皑,一片萧杀之气。 “以前天衢宗很热闹的。” 这个时候,应该是天衢宗的晨训。各峰弟子御剑而起,翻腾的云海中飞剑纵横。 少年们脚踏云海,头顶苍天,在朝阳中笑得肆意而灿烂。 鸣珂阖眸,耳畔只有凄清的风声。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百年风霜,不过一梦。 沈小晏茫然不解,只见鸣珂目光投向覆雪山峰,便说:“那儿是观雪峰,是剑尊住的地方。” 鸣珂挑眉,“剑尊?” 无论是在从前的回忆,还是未来的梦境里,她都对这位年轻而神秘的剑修没有印象。 沈小晏看眼覆雪高峰,压低声音,说:“剑尊啊~他可真好看,嘿嘿。” 鸣珂:“真的吗?多好看?” 沈小晏搓手,眼睛弯弯如月牙,笑道:“那真是太好看啦,他教授剑术的样子都被人拿留影石给拓下来,在仙门卖得极好。”她举起手指,“能卖五灵石一块呢!” 鸣珂:“才五块灵石?” 沈小晏点头,“可赚大发啦。” 鸣珂叹息,深感宗门没落,“我们天衢宗,竟然有朝一日要沦落到出卖美色赚钱,还只能赚五块灵石。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唉。怎么着也要十块灵石吧?” 她很惆怅:“以后钱不够可怎么办?” 沈小晏拍胸口,很有孝心地表示:“没事,我可以去外面接各种委托,我还能去采灵草、抓灵兽,拿到拍卖场上卖。实在不行,我冒死去观雪峰,看看能不能拍下日出剑尊练剑之景,拿出去卖。” 鸣珂:“真是辛苦你了。” 沈小晏:“没事儿,我应该做的!” 陆奚辛停下宝舟,扭头看着她们,严肃道:“你别靠近剑尊,他有病。” 沈小晏皱起小脸,“楼主,你怎么还骂人呢?” 陆奚辛:“我不是在骂人,反正,不要离他太近,你们缺钱,找我便是。” 沈小晏立马笑开,“好耶,义父真好!” 陆奚辛沉默片刻,扭过头,认真开船。 她们的快乐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开船工具人罢了。 没多久,宝舟停在飞羽峰之上。 飞羽峰是云山主峰,恢宏险峻,气势万钧。曾经有天衢宗的长老在石壁上刻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吾道不孤”几个大字跃入眼帘,风骨不屈。 鸣珂走下宝舟,来到峰顶道宫前。这儿还同百年前一样,参天古柏后,是天衢宗掌门住的道宫。道宫庄严古朴,气氛肃然。 从前这儿住的是她的师祖松风仙君,现在,住的应该是她师尊,余梦觉。 若非仙魔大战,做掌门的怎么也轮不到她师尊。当年云山六尊,独余梦觉年纪最小,性情又惫懒,不爱好好修炼,就喜欢到处捡根骨好的徒弟,捡回去丢给师兄师姐教。 鸣珂是余梦觉捡的第一个徒弟,还没和师父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被他丢到了天音峰。后来师尊被其他几尊联手教育了番,也觉得这样不是事,便不把新捡的徒弟丢给师兄师姐,而是丢给自己的大徒弟,鸣珂。 鸣珂拉扯着几位师弟师妹,弱小可怜但能吃地在天衢宗吃百家饭长大,旁通六道,学到一身本领。 她想起往事,脚步微顿,嘴角弯了弯。 又想,师尊的性格向来惫懒跳脱,素日最讨厌飞羽峰上规整的道宫,恐怕连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要成为天衢宗掌门,整日守在这里。 鸣珂按住拇指指腹,停在古柏树下。目光中掠过道白影,她偏过头,一截被阳光照亮的雪白袍角垂在地上。 有人站在树后。 鸣珂不知那人是谁,只能看见雪白袍角上,有精致的仙鹤纹。银线绣的仙鹤被阳光照得熠熠,被微风卷起。 她想走过去时,陆奚辛快步走来,拦在她面前。 “师姐,你现在还是不出面比较好。”陆奚辛还是尝试说清楚形势:“如今的天衢宗早就不是当年的天衢宗。这百年,发生很多事。” 仙魔大战后,云山实力大减,避世不出,早非当年那个仙门之首。 这个时候,鸣珂突然醒来。 当年鸣珂在云山之巅奏响的风雷之曲已成绝响,仙门之人只知这一曲威力巨大,一曲奏罢,九霄云动,风雷骤起,天地变色。 他们把这一曲叫做‘九霄天音’。 世人都以为九霄天音会成绝响,伴随云山栈道的白骨,长眠风雪之下。 可是鸣珂醒来了,九霄天音重新现世。 “现在这些宗门都聚在这里,不过是图你的那曲九霄天音。师姐你还不明白吗?天衢宗早就护不住你,这些年不过全因掌门与萧君知在苦苦支撑,才守住云山千年的积蕴。” 鸣珂打断他,“萧君知?” 她瞥见树后那截白袍微微一动,饶有兴致地翘起嘴角,又问:“是你说的那个,有病的剑尊?”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我不苦。” 陆奚辛面色大变,掩唇咳得玉面通红,“咳咳咳,没错,剑尊超甜甜过初恋。啊呸!他也没病!” 作者有话说: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张岱 第3章 、越漂亮 鸣珂望向自柏树后走出的白衣青年。 青年面部轮廓锋利,尤为深刻,五官精致,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微微泛红,极其俊美。不过他身着雪袍,脸色苍白,冲淡逼人的俊美,显出遗世独立的孤高。 萧君知没有看她,目光飞快掠过鸣珂,看向已经口不择言的陆奚辛,点头示意:“陆楼主。” 陆奚辛颔首:“剑尊,你也来飞羽峰?” 萧君知:“嗯。” 说完,他转身走向远处道宫,清瘦如鹤的背影没入古柏树后,雪白衣袍在风中荡开,袖上云鹤也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中。 鸣珂抱紧火晶炉,“我怎么觉得,好像更冷了些?” 沈小晏点头,“没错,剑尊就是这样,美丽冻人!” 陆奚辛打个哆嗦,“他怎么就在树后呢?还说不苦,我居然说他超甜。完了!” 鸣珂:“……他是在说自己没有你说的那样,苦苦支撑。” 陆奚辛脸上的愁苦几乎凝成实质,唉声叹气。 鸣珂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百年前,我们天衢宗好像没有这么一个剑尊?” “何止天衢宗,”陆奚辛拧眉,沉声道:“整个仙门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他就好像横空出世一样。” 仙魔大战中天衢宗受创最深,掌门松风仙君以身殉阵,云山六尊只剩一个。余梦觉身受重伤,带着一群懵懂的小孩,要守住云山积蕴,谈何容易? 没过多久,穷凶极恶的魔修盯上云山的功法宝物,围攻上天衢宗。危亡之际,一道锋利剑气荡过山野,将爬上山的魔修全部绞成碎片。 白衣剑修提着滴血的剑,慢慢走上山,成为天衢宗的剑尊,与余梦觉一齐镇守云山。 陆奚辛想起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就算是绞杀魔修,那样的手段,也未免太残忍。 他将往事简要说给鸣珂听,末了感慨:“你们没见到那天的场面,见到了,就会明白我的忌惮。” 鸣珂听完,眨了眨眼,好奇问:“那他为何要来帮云山?” 陆奚辛摇头,“不知道。” 以萧君知的修为,在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去外面开宗立派也未尝不可。然而他留在云山,选择来守护一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留便是百年,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陆奚辛:“我想不通,若是他对云山什么东西有所求,就算是掌门之位……” 鸣珂笑道:“他若想要掌门之位,那我师尊可不高兴极了?” 她师尊怕不会双手把掌门送出去,还要去放几串炮仗庆祝。 陆奚辛苦笑,“正是。别说他救了天衢宗,想要什么东西,按照尊上的性子,直接就给他了。况且,有所图谋,十年百年,总会露出一丝端倪。可如果没有图谋,他又不是云山弟子,为何来帮忙镇守云山?” 沈小晏附和:“对啊,为什么呢?” 鸣珂想想,眉眼弯了弯,笑着说:“如此想来,恐怕只有一个解释。” 沈小晏与陆奚辛一齐看向她,问:“什么解释?” 鸣珂:“我天衢宗就是这样,魅力天成,自有天人助。” 沈小晏:“没错,师姐说得对!” 陆奚辛摇头,无奈道:“好吧,师姐说得对。” 鸣珂微微一笑,与两人绕过柏树,来到后面上清宫中。仙宫庄严肃穆,沉香从青花江山纹香炉中烧出,轻薄的雾气如丝如缕沁入空气中。 她还未走入殿门,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 “咳咳咳……” 那人青年模样,一头白发,身着紫色道袍,金丝银绣日月星辰。他瘫坐在软椅上,懒懒散散,坐没坐相,椅面垫了厚厚一层柔软雪狐裘。 他掩唇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随时要归西:“咳咳咳——” 被粗暴打断的老者脸色微变,随即露出无奈之色,问:“余尊主,您的身子无恙吧?” 余梦觉摆手,“咳咳,没事,你们继续说。” 见他咳得这样艰难,老者长叹一声,坐回座上,饮口冷茶。 旁边一位劲装背着砍刀的大汉霍然站起,急性子说道:“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尊主,每次说起你徒弟,你就开始咳,然后就推脱旧伤复发一走了之,把我们留在这里,这样循环一个月了,你逗我们玩呢?” 余梦觉继续咳:“咳咳咳……” 一个年纪不大的稚嫩少年走出,义正言辞地驳斥中年大汉,“薛长老,你们赤炎海便是这样的修养吗?怀瑾年少,也知道尊主是在仙魔大战中受的旧伤,是为了护卫人间才久病不愈,你未必没有享受过云山的恩泽,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大汉不情不愿坐下,嘟囔:“剑鸣山的小子,装什么清高?不是为了九霄天音,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就看不出他是装的吗?” 余梦觉咳嗦声一顿,笑眯眯地看向银袍玉带的小少年,手指微曲,敲着桌面,和蔼问道:“小怀瑾,我见你根骨出众,日后必有大出息,要不要来我们云山啊?” 鸣珂:……都这个时候了,师父他老人家还身残志坚不忘拐别人家的徒弟,实在是好敬业。 果不其然,云怀瑾同样板着小脸回绝了余梦觉:“多谢尊主抬爱,但怀瑾还有家业要继承,便不来云山了。” 余梦觉轻咳两声,“这个理由还真是霸气得很。” 云怀瑾说道:“何况怀瑾修剑道,”少年脸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有点小骄傲地说道:“于剑道之上,天衢宗怕是及不上剑鸣山。” 余梦觉仍是副好脾气的模样,摆了摆手,“天衢宗没有剑修?这话我可不服,咳咳咳,我们剑尊练剑的留影石拿到外面去卖,也能卖五块灵石呢。小怀瑾,你买过没有?” 云怀瑾皱眉,红着脸说:“那都是些仰慕剑尊仙姿的女修才会买!我才没有买。” 余梦觉笑起来,“那你可要尽早买几块,说不定明年就提价了——哎,君知,你来得正好,正说起你呢。” 他懒懒掀起眼帘,瞥见跟在萧君知身后的少女,笑容微微一滞。 堂中几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这些时日表现得病弱懒散的云山之主忽而坐直,收敛笑意,他不笑时,脸上的线条锋利,薄唇微抿,露出摄人气质。 他们顺着余梦觉的目光往外看—— 大殿门口,白袍青年腰间佩剑,身形挺直。 只是立着,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掩饰不住周身的锋芒。 云怀瑾眼前一亮,喃喃:“一看就是个厉害的剑修。” 萧君知面无表情走到余梦觉身后,怀中抱剑,锋芒毕露地站着。 原来那几个趁余梦觉病弱咄咄逼人的长老,也不由收敛了气焰,低头重新评估云山如今的实力。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萧君知上,只有云怀瑾注意到,余梦觉的目光始终落在另外一人身上。 他看向余梦觉望着的少女,微怔。 少女清瘦荏弱,裹着身淡蓝的披风,披风口绒毛拂动,衬得她小脸雪白剔透。 余梦觉收敛笑意,“怎么过来了?” 鸣珂温声道:“我来看看师尊。” 余梦觉:“回去。” 他这一声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不再如刚才懒散。目光冷冷扫在陆奚辛与沈小晏的身上,这两人立马缴械,牵住鸣珂往外走。 “算了吧算了吧,师姐,”沈小晏回忆起师尊的眼神,打个寒颤,小声说:“大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可这时,忽有一人惊呼:“是你?!” 鸣珂停下脚步,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位白发黑袍老者,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觉得这人极为面善,看到黑袍上的剑纹,“剑鸣山的乔祈?” 云怀瑾好奇道:“乔叔,你认识她吗?” 乔叔是剑鸣山的长老,也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老人。他的性格中正平和,很少能露出这样失态的模样。 乔祈没有回小少主,而是恭恭敬敬地朝鸣珂俯身长揖,低声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当年栈道之上,您曾救过我一命,您还记得吗?” 鸣珂思索片刻,微蹙眉,“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你年纪还不大。” 乔祈:“那时候受了点伤,就变成这样了。您的救命之恩,我一直放在心中,”他眼中闪烁泪光,“我还在家中给您供着牌位,每日烧三炷香呢。” 鸣珂:“……这倒也不必。” 乔祈笑道:“是了,您重新活过来,自然用不着牌位,回去我就把它给烧了。” 一番对话,鸣珂是谁不言自明。 殿中传来私语:“她就是那个大师姐?” “看起来不像,我听传说中,她可是力能扛鼎!” “别说这个,你就看看,她怎么同旁边那少女这般像?” “旁边少女我认识,沈小晏,是尊主的小徒弟,我听说尊主对她素来宠溺,难道、莫非……” “嘶,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一时间,他们看向鸣珂与沈小晏的眼神,带着惋惜与同情。 曾经的修行天才,沦落成修为全无的废人,实在令人叹惋。而她醒来以后,宗门之内又多了一位小师妹与她对比。就算她豁达通透,也难免不会一时想岔,嫉妒成狂。 众人神色各异,只有沈小晏骄傲挺胸,像只小孔雀守在鸣珂身边。 她仰起小脸,心想,那可不像啦,和她娘亲能不像吗? “霜音仙子,”云怀瑾客气行礼,双手捧着一方锦盒,“这是用瀚海陨铁铸成的浮月琴。” 鸣珂颔首,微笑谢过。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送上灵药仙丹、各色天材地宝,来感谢这位曾经救世的音修。鸣珂客气周旋,笑容得体,面色平静,宛如现在变成废人于她而言根本不算打击。她还是当年那位天衢宗的师姐,第一仙门养出的天之骄子。 余梦觉一直注视着少女,见她表现如常,眉头不松反皱。 “鸣珂,你累了,来我这边坐坐。” 鸣珂抬眸,淡色水眸噙起抹笑意,看眼余梦觉,与他身后的白衣剑尊。 萧君知垂着眉眼,依旧不看她,仿佛与世隔绝,眼底除开自己的剑,别无所有。 她弯起嘴角,朝他们走过去,却被一人挡住了路。 是那位劲装背刀的汉子,“霜音仙子,既然你醒来了,那我就直说了,你还记得【九霄天音】吗?” 满堂寂静。 这里的人多半都是为【九霄天音】而来,此事骤然被壮汉点出,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此事迟早要点破,【九霄天音】重新现世,必然意味着仙门势力布局大变。何况天下妖魔未除,天地缝隙仍在,百年前的惨烈随时有可能再现,谁不想先得到这一曲能克制界外天魔的天音? 赤炎海的刀修个个都是莽夫,由莽夫来戳破这件事,再好不过。 余梦觉慢慢坐直,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眉眼添上几分厉色。他还没开口,底下的鸣珂倒先微微笑开,“长老觉得,我应该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笑起来很温柔,杏眼弯起,嘴角梨涡隐隐。 本来嚣张的壮汉栽在春风笑颜里,态度不由自主软了些,“这、这能不记得吗?” 鸣珂脸上笑容轻淡,“是了,那我自然是应该记得的。” 忽而又一人道:“霜音仙子,你初醒来,还有所不知人间形势。” 说话的僧人面容温和,躬身行礼,解释道:“仙魔大战虽然结束,然而人间妖魔未除,近年魔宗崛起,那群魔修猖獗,意图再开天地裂缝,唤来界外天魔。” “此非天衢宗一家之事,而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 他说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这是天下的事。” “我们也没有办法克制那群魔修,要是裂缝重开,天魔现世,现在的人间,根本无力抗衡。” …… 那僧人等议论声稍止,再道:“世上唯一能克制天魔的,只有仙子当年在云山之巅所施展的那曲九霄天音。贫僧以为——” 沈小晏听出不对劲,“你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让我师姐把九霄天音交出来吗?”她瞪圆眼睛,气呼呼地说:“九霄天音是我师姐的东西,她乐意给就给,不乐意就不给,你们聚在这里是想强抢吗?” 陆奚辛低声道:“小晏,别说话。” 沈小晏好气,抬眼瞪他,“为什么不能说话?” 陆奚辛心中叹息,沈小晏毕竟太年少,不懂这些利害纠葛。他只好搬出刚才沈小晏的话,原番回她:“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沈小晏攥紧掌心,委屈道:“可是、可是大人不讲道理。” 陆奚辛别过脸,无奈地说:“小晏,这世上,不讲道理的大多是大人。” 在场的大人听到他们没有刻意掩饰的对话,脸色微变。僧人低头念声佛号,露出几分愧怍之色,重新坐了回去。 鸣珂忽而掩着唇,轻轻咳嗽两声。 她本生得纤弱,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如纸,咳得鬓发微散,脸颊泛上一抹病态的嫣红。 赤炎海的壮汉吓得一跳,想要伸手扶住她,但沈小晏早已抢先扶住纤弱的少女,担忧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鸣珂微微一笑,“无大碍,别担心。” 座上余梦觉终于开口:“小晏,把你师姐扶过来。” 沈小晏:“是,师尊。” 众人看着少女微低着头,拖一副病体残躯,慢慢走过。 他们这才想起,少女堪堪醒来,是从地狱爬出的人。当年风华不再,只余一副孱弱病骨,憔悴寄余生。 就如同天衢宗一般。 昔时仙门之首,风光无二,云山六尊睥睨天下。到现在,只剩白雪葬枯骨,山风啸阴魂,令人叹惋。 想到这里,便静静看着浅蓝披风曳过光滑地面,不忍再催促什么。 余梦觉坐起来,让出自己垫着好几层皮毛,软乎又暖和的软椅,拍拍椅背,示意让鸣珂坐下。鸣珂也不客气,挤开白头发老人家,抱着自己的小火炉坐在软椅上,舒服地叹口气。 她勾起嘴角,朝紫衣银发的青年眨了眨眼睛。 余梦觉也朝她眨眼。 沈小晏摸不清头脑,也想跟着眨眼,还没开始眨,就发现这两师徒像是对好暗号似的,掩唇开始咳嗽,咳得一个比一个病骨难支,一个赛一个凄美动人。 空气霎时沉寂,众人脸上愧色越来越浓。 云怀瑾率先坐不住,站起来道:“尊主,仙子,你们身上伤口未愈,还是早点去休息吧,这是我身上备的太清露,不知能不能稍微压制伤势。” 余梦觉:“咳咳,无妨,耽误大家这么久,此事总要有个——咳咳咳……” 鸣珂掩着唇,肩膀微微晃动,像是咳得撕心裂肺。然而沈小晏离得近,见她露出的一双眉眼弯弯。 云怀瑾:“以后再议不妨,尊主治伤为上!诸位,我看我们先离开,不妨碍尊主与仙子疗伤。” 少年出身高贵,资历却浅,许多人不服。 那刀修打断道:“你一个小屁孩在这里想指挥大家?你没看见他都用这招拖了一个月吗?我看就是故意——” 话未说完,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朝他飞去。 也是他侥幸,身上带着个防身的法器,剑气近身,他的身体便笼起层淡金的光,将他罩住。 无涯寺的佛修同时出手,丢出腕上一颗佛珠。金色莲花在空中绽开,层层复叠叠,勉强挡住剑气片刻。 转瞬之间,金光与莲花便撕裂成数片破开。 壮汉抓住瞬息机会,身子往下一矮,堪堪躲开这一剑,剑气呼啸而过,在地面留下长长一道剑痕,轰然一声炸开,炸裂声让人头皮发麻。 一道清瘦挺拔的背影站在鸣珂身前,雪色长袍无风自动。 短短瞬息,壮汉死里逃生,脸色惨白如雪,旁边的和尚也微微喘息,一脸骇色。 这惊鸿一剑刺出,在场之人无不色变。云怀瑾眼睛亮起,喃喃:“好厉害!” 壮汉愣住,浑身打颤,没多久他像是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破了的罩子,悲痛欲绝地说:“我的灵钟罩,我花了五万灵石在拍卖会买的上品护身法器!坏了!” “尊主,怎么你们云山突然就动手呢?” 余梦觉掩面,小声说:“我们就耍他们玩玩,你怎么突然动手?五万块灵石,君知呐,你这一剑贵得很……” 鸣珂在旁边慢悠悠补充:“剑尊啊,你这一剑,可得自己出卖色相一万次才能赚回来呀。” 萧君知:…… 余梦觉忽然拉住萧君知的衣袖,喊:“我们剑尊生气了,我和你们说,这个剑修不简单,生起气来就喜欢提剑砍人,他有多厉害你们也看见了,还不快跑!“ 萧君知执剑而立,漂亮的眉眼一片冷冽,宛若杀神。 鸣珂嘴角弯弯,说道:“我们剑尊,越漂亮,捅人越狠。” 余梦觉:“是啊是啊,”他对萧君知高声道:“君知啊,你要克制点自己的剑气,千万不要杀人,最多最多,杀了他们的肉.身就好,可千万不要碾碎金丹和元婴啊——” “哎呀,在座修为不够金丹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话音未落,本来还挤满人的大殿,霎时变得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弱小可怜 寒风萧瑟,刚才还热闹一片,现在大殿之内空空荡荡,门可罗雀。 沈小晏瞪大眼睛,心想:不愧是厉害的修士,跑得可真快。 原来关门放剑尊,就能把人给吓跑。 她笑起来,高兴道:“师尊,你们好厉害!这下他们就不会来找师姐的麻烦啦。” 然而余梦觉没有回她,而是渐渐收敛笑意,看向自己的大徒弟。 鸣珂也不再笑,平静与他对视,“师尊,弟子自作主张离开天音峰,请师尊责罚。” 余梦觉扶额,“罚你回去。” 鸣珂:“那弟子自然不能领命。” 余梦觉摇头,“你都说你不能领命了,那让我罚什么?” 鸣珂莞尔:“和师尊客气客气。” 余梦觉:“让你留在天音峰休养。罢了,你哪会听我的话啊?” 他知道这个徒弟向来有自己的主意,看着温柔好商量,可认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 沈小晏忍不住为鸣珂说话:“师尊,师姐只是担心您。” 看如今这样子,余梦觉掩唇咳了咳,“我的这些个徒弟,总是更亲你。小珂啊,你师弟他们是你带大的,他们亲你自然。可是你刚醒来,小晏怎么也向着你了?” 沈小晏:“我没向着师姐,我只是说实话。” 余梦觉偏头,打量少女,笑眯眯地问:“那小晏,师尊和师姐,你更喜欢谁?” 沈小晏僵住了。 师长如父,可是师姐,是她的失散多年的娘亲呀。 师尊对她有教养之情,师姐对她有生育之恩,完全没有办法选。 她撇了撇嘴,为难地拧起眉,“不能选的,师尊,您和师姐同样重要。” 余梦觉这回是真的觉得奇怪,瞥了眼旁边的鸣珂,鸣珂但笑不语。 他问道“你和你师姐见过几面?” 沈小晏:“暂时只一面。” 余梦觉又道:“那我养了你多少年?” 沈小晏:“十六年。” 余梦觉重重叹息,捂住了胸口。沈小晏小脸皱紧,“师尊,你别难过。” 余梦觉摆手:“我不是难过,为师太欣慰了。” 沈小晏愣住:“哈?” 余梦觉噙起笑,手指勾着软绒绒的毡毛,道:“这么多年,我终于养出一个不是坚定选师姐的徒弟了。太好了。” 沈小晏“啊”了声,呆呆看着老泪纵横的师父,心想,师父也太卑微了吧。 余梦觉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叹息道:“你不知道啊,小晏,从前为师收的每一个徒弟,没几天就被你师姐拐走了,到最后只认师姐,不认为师。” 鸣珂莞尔,“明明是你懒得教,把他们扔给我。” 余梦觉:“那我不是历练你嘛?” 鸣珂忍不住与他斗嘴,丝毫没有最开始尊师重道的模样,“您还说,你只管收不管教,一直是我拉着师弟师妹在各峰吃百家饭长大。” “这、这叫,”余梦觉气势稍弱,狡辩:“这叫汲取百家之长,什么吃百家饭?” 鸣珂微笑:“所以一个个长出来,有音修有器修有医修,就没一个跟您一样的剑修?” 余梦觉:…… 他挠挠脸颊,小声说:“徒弟,哪能走和师父一样的老路,你们自有你们的路要走。” 鸣珂淡淡看着他,淡灰眼眸蒙着烟水,“您分明是懒得教。” 他们百年未见,开口却如同往昔,语气熟稔,让其他人插不上话。 沈小晏眨眨眼,惊讶地说:“师尊原来是个剑修?!” 鸣珂望过去:“是呀,你不知道么?” 沈小晏:“我从未见师尊拔过剑。” 鸣珂歪头,眼里闪过些许迷惑。余梦觉摸着鼻子干笑两下,拉住旁边白衣青年的袖子,把他扯过来,“我干嘛拔剑啊,我们天衢宗有了世上最厉害的剑修,是不是,君知?” 萧君知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冽而不近人情的模样。 十分美丽冻人。 余梦觉向来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块,不惧这冻人气质,笑吟吟道:“君知,你没见过吧,这是鸣珂,我的大徒弟。” 萧君知颔首,“霜音仙子。” 鸣珂微笑,“萧剑尊。” 她疏离笑着,用欣赏的眼神看眼前的青年,觉得他像一把极美的名剑。只是这把剑,似乎并不喜欢她。 她抬眸,坦率问:“剑尊讨厌我?” 萧君知身子一僵,抿了抿淡色的唇,生硬回:“不。” 鸣珂弯了弯嘴角,柔声问:“那为何一直不看我?” 从初见她就发现了,这位年轻尊贵的剑修,总是回避她的视线,就算这时必须与她打招呼,也垂眸看着地面,刻意避开她。就好像,十分讨厌她一样。 她昏迷百年,从坟墓里爬出来,自认没有得罪过青年,不觉奇怪。 萧君知身体紧绷,听到这句话,慢慢抬眸望过来,只看一眼,他的目光就黏在鸣珂脸上,定定看着,黑眸流溢异样的神采。 余梦觉:“完了,又开始了。” 鸣珂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萧君知忽然往前迈一步,伸手拂过鸣珂的脸颊。修长玉白的手指掠过鸣珂的眼前,她只闻到一阵冷梅香气,接着青年扶正她髻上发簪,飞快退回,重新看着地面,“抱歉,逾矩。” 鸣珂尴尬地摸摸发簪,顿时明白所谓的“有病”,到底是什么病了。 还挺严重。 “哈哈哈哈小珂你也有今天。”余梦觉憋笑憋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半点为人师的架子,反而在那头幸灾乐祸,“君知认都不认识你,讨厌你干嘛,只是你发髻那根歪了的簪子扎到他的眼睛了哈哈哈。” 鸣珂眼珠转动,旋而又温柔一笑,指向前方。 前面光滑的地板上,有长长一道剑痕。 她微笑着说:“剑尊您觉得,那道剑痕是不是特别不和谐?” 萧君知闻言望过去,黑眸更加幽深,随即拔剑走到剑痕之前,眉头拧得很紧。 余梦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顿时坐直,“先别——” 不等他说完,萧君知拔剑,把地板削了一块。剑痕是不见了,但面前地板秃了一块,更显突兀。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 余梦觉心疼地“嘶”一声,大声道:“那可是青玉石砌的,外面卖几万灵石一块。哎呀祖宗别砍了别砍了,你是想把上清宫给拆了吗?鸣珂!你还笑!以后重新修缮大殿的钱你也得赔一半。” 鸣珂无辜道:“关我什么事呀。” 余梦觉:“嘶——你还说,要不是你,他能注意到那吗?” 沈小晏很有孝心地挡在鸣珂身前,“师尊,不关师姐的事!她也不知道剑尊会这样呀。” 余梦觉气笑了,“她怎么不知道?”他回头猛地看向沈小晏,再次问:“师父重要还是师姐重要?” 沈小晏双臂展开,把鸣珂护住,认真道:“一样重要!” 她又心虚地补充:“但,但眼下,师姐更重要一些。” 余梦觉来不及伤心,又听哐当声巨响,连忙跑过去拦住萧君知,恨不得抱住他的手臂,碎碎念:“君知啊,别拆了别拆了,我们云山就这么一点家当,这么几块地砖,再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回头给你补上,不是回头,明天、明天立马补上,保证不扎你的眼睛,行不行?” 余梦觉压着萧君知回来,吩咐鸣珂,“你看好他。” 说完,就忙不迭施展术法,心痛地暂时用幻术遮掩了下满地狼藉,生怕萧君知再看不过去,又一剑劈过来。 “抱歉。”萧君知低头。 拆家第一名,认错态度倒很积极。 鸣珂笑着看师尊补地板,心情很好地说:“没事没事,这也不算什么病嘛,只是一点小小的癖好罢了。” “什么癖好啊——”余梦觉拖着一张毛毯,暂且铺住被砍得稀巴烂的青玉石地板,“我说君知啊你真得改改,你看人家发簪歪了想扶正,也就罢了,看见地上有裂痕就想把地皮掀了,这都问题不大,但你要是路上碰见一个人,生得大小眼,腿一长一短,走路一瘸一拐,那你怎么办?” 鸣珂翘起嘴角,见萧君知脸色更加雪白,忍不住有些好笑。 余梦觉蹲在地上修缮大殿,说完萧君知,又开始叭叭鸣珂,“小珂啊,我就知道你蔫坏了,你不是音修吗?我记得你们音修可以治各种奇奇怪怪的癖好,那就罚你每日都去观雪峰,给君知弹一曲静心。”他想到如今鸣珂修为已经不再,手顿了一下,微低着头,片刻后展眉笑道:“不行,哪有女孩子主动的道理,君知,你去找小珂。” 他一拍地板,“就这么定了!” 沈小晏瞪大眼睛,“师尊话好多。” 很少看见师尊说这样多的话了,她想。她印象中的余梦觉,是天衢宗掌门、云山之主,紫衣白发,一身病体残躯,独自坐在清冷寂静的道宫中,尊贵却孤独。 师尊待她很好,可好中总带着丝疏离,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她也只能像个晚辈般尊敬师尊,却永远走不近他的心底。 她不知道师尊的过去,不知他是个剑修,不知他如此话多爱笑还心机。 更不知道,原来师尊也会蹲在地板上,一面摇头笑,一面碎碎念,鲜活得像个少年人。 沈小晏眼眶湿热,垂头,咬了下下唇。 这并非察觉到师尊对待师姐与自己不同而伤感,而是切实地为他们高兴。 她想,要是师姐和师尊身上的伤好起来,那该多好,只是想象一番他们曾经御剑绝云,肆意张扬的模样,热血便涌上心脏,让她也跟着激动起来。 沈小晏偏头,偷偷望了眼面容姣好,嘴角噙笑的少女,攥了攥掌心。 鸣珂是云山的美玉,是过去第一宗门用最好的资源养出的天之骄子。她仿佛象征着什么,只是睁开眼睛,便让很多人开始害怕了。 鸣珂察觉到小师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捧糖,“吃吗?很甜。” 沈小晏:“吃!” 阿娘待她真好,她果然是亲生哒! 鸣珂从前身上总会带点吃的,随时随地投喂师弟师妹,现在这个习惯依旧没有改,把香甜的糖糕分给沈小晏和陆奚辛,又看向白衣青年,还没开口,青年转身就走。 萧君知垂眸,来到还在苦兮兮修地的余梦觉身前,“我来吧。” 余梦觉抬手拦住他,“祖宗,你可千万别过来。” 萧君知就直直站在那儿,弱小可怜,但能拆家。他抱着剑,颇有些只能与剑相依为命的可怜模样。 鸣珂看着他,忍不住笑:“剑尊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那道清瘦的背影就僵了僵。 沈小晏很佩服,“整座云山,只有师姐和师尊不怕剑尊了。” 若是从前偷爬观雪峰被剑气打伤的弟子听到这句可爱,不知道心中会怎么想。 鸣珂:“你也怕?你还要偷录人家练剑的英姿拿出去卖。” 沈小晏:“这是为了赚钱,赚钱的事,和我害怕剑尊是两码事。” 鸣珂给她鼓掌,“好,不愧是我师妹。” 陆奚辛见她们排排坐,和气融融地谈笑,心中产生一丝荒谬之感—— 好像她们这也才第一次见面,女人的友谊来得这么快吗? 莫非、难道……当真有什么血缘关系。 他摇头,晃掉脑中奇怪的想法,叹气道:“师姐,你不该出来的。” “我不出来,”鸣珂反问:“他们便不会找我吗?” 少女仰起脸,又问:“我说我不记得[九霄天音]是什么,你会信我吗?” 陆奚辛迟疑片刻,极轻地拧了下眉,才道:“自然是信你。” 鸣珂笑了,“你看,连你们都不信,旁人如何会信,只会以为我们云山藏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况且。 她笑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九霄天音给他们也无妨。” 陆奚辛皱眉,有些不赞同的模样。 沈小晏天真地说:“没有关系呀,他们不是被剑尊吓跑了吗?” 陆奚辛看她一眼,淡淡道:“回过味,马上就会回来。” 鸣珂弯着眉眼,雪白的手指衔起一块甜糕,自然地投喂给沈小晏,就像从前投喂那些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颠颠跑的师弟师妹。 仿佛刚认识的沈小晏,和从前那些相处许多年的师弟师妹并无不同。 陆奚辛猛地想起醒来这么久,鸣珂还从未问过那群师弟师妹的景况,心中微微一凉。曾经很久远的记忆再次笼上心头,他想,这人总是如此,看着亲切,谁都可以亲近,可仿佛又谁都不在意,谁也走不进她的心底。 鸣珂:“来吃。” 沈小晏高兴地“哎”了声,吃得两个腮帮子鼓起,像头小猪崽。她贴贴鸣珂,头靠在鸣珂的肩膀上,笑着说:“师姐你待我真好!” 余梦觉拍拍手,“被你师姐一点吃的就收买了,怎么就没见你念着师父的好?” 沈小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哪有,我也喜欢师父,但是师姐是我娘……” 陆奚辛急得去捂她的嘴,然而太迟了。余梦觉回头:“哈,什么娘?” 沈小晏张口,却被陆奚辛用禁言术封住嘴巴,只能“唔唔唔”几声。 陆奚辛站在少女旁边,正气凛然地说:“额滴亲娘咧,我教小晏说的方言。” 沈小晏:??? 余梦觉继续辛辛苦苦贴地板,头也不抬,“额滴亲娘咧,你就不怕君知听着扎耳朵一剑劈过来。” 萧君知美丽冻人地立着,抱住自己的剑,剑眉微挑,看起来属实吓人。 但在鸣珂眼里,却像一只无所适从只能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鸣珂感到紧贴着自己的少女轻轻颤动了一下,拍了拍沈小晏的手背。 沈小晏泪巴巴看着她:“唔唔唔。” 剑尊好可怕啊! 鸣珂抬眸看眼萧君知,慢悠悠走到青年面前,握着雪白糖糕,照例投喂:“剑尊,吃吗?很甜。” 这时,本来被萧君知那一剑气吓得跑出去的众人回过味来: 他们跑什么? 就算要打,这么多人,这么多法宝,怎么也能打一打吧! 实在是余梦觉说的话太唬人,吓得里面境界低的小弟子率先跑了出去。而其中厉害的长老,又能切实感受到萧君知那一剑的可怖与杀意,再回忆从前云山的辉煌与荣光,于是也不自觉用出遁术。 一群水蛇聚在濒死的巨龙前上蹿下跳,颐指气使,看起来威风至极,但当巨龙仰头一吼时,它们就被吓得争相逃窜,威风扫地。 天衢宗立宗千年,守卫仙门,护天下太平,订人间规则。 巍巍云山,千年不倒,擎天撼地。所有人都以为一直会如此,正如头顶日月轮换,星辰运转,永恒不变。 直到天地裂缝现世,天衢宗用最沉重的代价担起自己的责任,而后凄凉收场,属于云山的盛世在一片血色之中落幕。 但它的影响仍未消失。 在无数人心中,仙门之上是云山,丹霄紫桐通天衢。 鸣珂每日一投喂的瘾还未过完,眼见青年身上凛冽的气息逐渐变得温和,黑眸幽幽,将要伸手来接她手里的糖糕。 忽然,殿门口又乌泱泱挤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汉子大声喊:“五万块灵石!” 鸣珂秀眉微挑,抬眸看萧君知。青年脸色微变,飞快往后退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鸣珂却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 她弯了弯眉眼。 众人看向殿内,一时有些茫然。 殿内很是狼藉,仿佛经过一场大战。紫衣银发的云山之主蹲在地上,苍白着脸微微咳嗽,而萧君知冷面站在旁边,肃然而立,手中执剑。 大喊“五万块灵石”的刀修顿住了。 还真的不是装的啊? 这剑修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所幸现在萧君知虽然神色冷淡,但身上的杀气不再,还处在比较平和的状态。 这时,鸣珂微微一笑,伸出脚尖,把那块用来遮住地板破洞的毯子勾走。 青玉石铺成的地面锃光瓦亮,平滑如镜,像块上好琥珀。然而乍然之间,地板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破洞。 萧君知呼吸一滞,紧盯着那块突兀出现的黑色方块,慢慢握紧了剑。 余梦觉:“额滴亲娘咧,你别过来!!!别砍了,很贵的!!!” 在天衢掌门的惊呼声中,众人惊恐地发现,本来消失无踪的杀气重新出现,并且以飞快的速度飙升,隔得这么远,他们就感受到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甚至有修为略低的修士被剑气割伤,沁出丝丝缕缕的血。 他们面色大骇: 好疯好可怕这个人,疯起来真的自己人都砍! 要不还是去云山跑个圈再回来吧? 这时,一道银影从人群中冲出,挡在鸣珂与师梦觉身前。 云怀瑾苍白着脸,双手紧紧握住剑,剑尖微微颤抖。 他将剑指向萧君知,颤声道:“不许、不许你伤害尊主和仙子,他们是伤者,你这是在恃强凌弱,不算剑修!” 乔祈吓得跑过来,“剑尊,不要伤了我家少主,他还是个孩子啊!” 萧君知:…… 剑拔弩张之际,鸣珂翘起嘴角,重新用毯子盖住那个破洞,自己站上去,朝青年微微一笑。 萧君知身上杀气顿时收敛,不自在地偏过脸,目光落在云怀瑾身上。 小少年身子不停抖,连带剑也微微颤抖。他心中默念剑修准则,就算吓得双腿发软,也不肯移走,眼睁睁看着这个漂亮得凶神恶煞的剑修慢慢伸出手指,拨正他的剑尖。 萧君知:“歪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酒窝不对称 少年茫然地望着萧君知,星眸瞪得圆圆,脸上惊惧交加。 好像萧君知不是拨剑尖,而是在拨他的琵琶骨。 他打了个寒颤,心想,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剑修,实在是可怕至极! 鸣珂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感受到他颤得跟东风里的柳枝似的,忍不住想笑。 “这么怕,怎么不跑?”她问。 云怀瑾握剑,“我不能跑,我是个剑修,要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鸣珂瞥了旁边的师尊。 余梦觉还蹲在地上,揽起袖子,尊贵无匹独属于云山之主的道袍垂在地面。他不顾掌门威仪,亲力亲为在那边铺地板,与云怀瑾所谓的剑修风骨毫无关系。 看来剑修这个物种果然很有多样性。 有的剑修懒散松懈,从不练剑,心中只惦记红尘美酒; 有的剑修就算吓得要死,也不肯放下手中的剑, 还有的剑修…… 她看向面前高挑削瘦的青年,笑意更深。 还有的剑修,明明生得这样好看,然而通身吓人气质,能止小儿夜啼。 好可怕哦。 鸣珂握住云怀瑾的剑柄,柔声道:“收回去吧,别拿剑对着自己人。” 云怀瑾低头,少女指尖雪白,肌肤细腻,五指轻轻将他的剑柄带到旁边。这只手柔若无骨,虚弱无力,似是只能捏针绣花,提不动剑。 然而云怀瑾任她带着,把剑尖移走,乖乖将长剑收回鞘中。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听她的话,少女看上去只与他年纪相仿,毫无威慑力,温柔如水。 可是她淡灰的杏眼好像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不笑的时候自有种淡淡的疏离,一笑起来却如同春暖花开,寒冰化碧水,很是温柔亲切,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云怀瑾玉面微赧,低着头,避开这双蒙着烟霭的眼睛。 鼻尖萦绕不散的是少女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鸣珂掩唇咳两声,慢悠悠说道:“九霄天音……”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鸣珂弯起嘴角,不再继续说,而是捂着胸口,“唉,又疼起来了。” 薛长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赤炎海的刀修向来急性又冲动,要是寻常人这么吊着他,他早就拔刀劈上去。 可少女颜色苍白,孱弱得像风中瘦柳。 别说劈刀,他都怕自己拔刀瞬间刮出的罡风都能把她吹倒。 无涯寺的佛修低念佛号,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盒。玉盒清灵之气萦绕,绝非凡品。 他将玉盒递给鸣珂:“霜音仙子,这是金莲子制成的灵药,望能减轻你身上旧伤。” 鸣珂也不客气,抬手接住玉盒,礼貌致谢。她打开玉盒,清气在大殿之内荡开,在座许多修士心中惊讶又羡慕: 金莲子极为难求。承载人间因果的金莲,每日沐浴在诵经声与檀香中,被日月精华蕴养千百年,才能得一颗莲子入药。 它向来是无涯寺的至宝,一颗难求。 未曾想这个年轻的和尚手中竟有一颗金莲子,听几声假模假样的咳嗽,还把至宝给拱手相让。 鸣珂捏出那颗金灿灿的灵药,当着众人的面,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余梦觉,一半自己吃了。刚服用完,她就觉一股清气在丹府之内荡开,抚慰这些天总是泛疼的经脉。 “果然很有效。”鸣珂朝年轻僧人点头:“多谢法师。” 年轻法师颔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鸣珂也坐下,“小晏,琴。” 沈小晏“哎”一声,把浮月琴摆到桌上。 鸣珂垂眸望着这把琴,手指轻轻拨一声弦。剑鸣山以铸剑起家,在炼器方面亦是擅长。云怀瑾送的这把浮月琴,白如凝霜,流光摇动,如星如月。 比不上她从前那把太伏琴,但也是世间罕有的上品法器。 不过她如今修为全无,拿着这把上品法器,也只能当成普通瑶琴弹奏。 鸣珂拨弄琴弦,纤细苍白的手腕从宝蓝长袖探出,腕骨凸出,颇有几分病体嶙峋之态。她垂着眉眼,长睫颤动,在眼下拓下小片阴翳。 众人看着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连呼吸也放轻。 心想,她是要重弹当年云山之巅那曲绝响吗? 他们为九霄天音而来,却未曾想如此顺利。少女并未推诿,直接取出瑶琴,将这珍贵无比的古曲弹给众人听,毫无藏私之意。 光风霁月,坦荡光明。 关于九霄天音,人间流言四起,流传许多版本。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九霄天音是云山藏书阁中记载的一曲上古禁曲,威力巨大,同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也有人说,根本没有什么九霄天音。那是首普通的曲子,只因弹奏的人是霜音仙子,奏响的琴是上古神器,才能变得如此厉害。 但说法纷纭,谁也无法肯定哪一个是对的—— 当年云山之巅,众人只见少女抚琴坐云端,蓝衣血染。她低眉拨弄琴弦,发出的音波荡开层层阴云,直接迎击苍穹之上那张鬼面。 九霄雷动,天地色变。 还活着的人霎时被荡开的音波击晕,失去意识。 没有人听到那曲绝响。 所以他们叫它九霄天音,九霄之曲,天外之音。 想到这传说中的古曲重新现世,无人不激动,连年轻法师也神色肃穆,静静看向鸣珂。 少女十指柔嫩,挑动琴弦,纤纤如风中绽开的花朵。 浮月琴流光散开,照亮她袖上的芙蓉暗纹。 泠泠琴音从纤纤玉指下淌出,在殿内回响。琴声悦耳,旋律舒缓动人。 在座之人从未听过这首神奇的曲子。他们怔怔望着抚琴的蓝衣少女,只觉她眉目温婉,十分亲切。阳光扫进昏黄大殿,照在少女身上。 一曲作罢,余音绕梁,众人怔怔听完,仍许久没有回神,直到云怀瑾“啊”一声惊呼,才唤醒陷入沉思中的修士。 云怀瑾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从前我娘提剑逼我吃药的时候。”他打个寒颤,“不愧是九霄天音,太可怕了。” 修士们忍不住低声谈论:“这就是九霄天音?怎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是不是有点太欢乐了些?” “欢乐?!我想起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没回去,结果她拿鸡毛掸子追我二里地。”那修士拍拍胸口,“恐怖如斯。” 这一刻,他回忆起了被回家吃饭这四个字支配的恐惧。 他晃晃脑袋,尝试摆脱这奇怪的想法:明明是很好听的曲子,为什么会和阿娘手里飞舞的鸡毛掸子联想到一起? 大殿议论声窸窸窣窣。 鸣珂却不再说什么,手指搭在琴弦上,嘴角弯弯。 “呜呜。”沈小晏挣扎着解开禁言术,抓住鸣珂的袖子,眼里泪巴巴的。 她想,这首曲子她早就听师姐弹过。原来第一次见面,师姐就把九霄天音传给她。 她果然是师姐最亲最爱的孩子! 鸣珂不知小师妹怎么又忽然变得热泪盈眶了,但她无暇去安抚小师妹。现在她脑袋里们全是系统炸裂的声音:【你管这叫九霄天音?这拓麻叫九霄天音?这不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吗!】 鸣珂:【我没有说过这是九霄天音。】 系统一怔,想起她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 鸣珂微微笑起来,漂亮的杏眼弯起。 云怀瑾最先问道:“仙子,这、这首,当真是九霄天音?” 曾经他以为的九霄天音:恢宏、壮阔、高雅,气势万钧。 现实的九霄天音:轻快欢乐,充满市井气息,还诡异地能让人联想到诸如【阿妈喊你回家吃饭】之类的画面。 鸣珂莞尔,看着少年,淡灰的眼瞳烟霭蒙蒙。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在其他地方还听过这首曲子吗?” 云怀瑾怔住,挠了挠脑袋。 这首【九霄天音】与他想象中并不一样,可他也没有在其他地方听过。 系统炸开,在鸣珂神府内哔哔:“那他要是听过《世上只有妈妈好》就见了鬼。” 鸣珂:“很明显,他没有见鬼。” 云怀瑾低头:“我确实未曾听过,可是、可是……”他很苦恼地说:“听上去一丝杀气都没有,并不能和界外天魔抗衡。” 何止没有杀气,简直充满爱与和平。 鸣珂从其他人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笑道:“这只是其中的序曲。” 云怀瑾猛地望过来,眼睛亮起。 少女懒散地靠着软椅,揉了揉手腕,叹口气:“可惜我现在修为全无,只能弹出这一首序曲。若是以后恢复些修为,说不定就能把第二曲弹出来了。” 系统:哈,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有第二曲?我怎么不知道? 鸣珂回它:这要看你呀,统兄。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在薅我的羊毛。 可恶,它怎么有种被利用了的感觉! 鸣珂微蹙起眉,“日后我一定努力修炼,若是早一日不能恢复修为,仙门便多陷入危险中一分。”她轻轻叹息,似是真的为仙门未来而担心,情真意切得让其他人说不出怀疑的话来。 云怀瑾:“仙子别急,修炼慢些也无妨,养好自己身上的伤最重要。”他摸摸袖子,从储物袋中又拿出一盒丹药,“这是能帮助结丹的灵药,不知您能否用得上。” 鸣珂揉着指腹,愁眉不展,继续叹气:“唉——” 薛长老问:“怎么,这些东西没用吗?” 哎呀,这姑娘什么也不说,只是叹气,快急死他了! 鸣珂递给沈小晏一个眼神。 沈小晏歪头,茫然回望,“哎?” 鸣珂:“唉————” 沈小晏看到鸣珂面前怼着的法宝灵药,想到她来大殿走一遭,一下子就几乎把在场之人身上的宝贝捞空,忽而心有灵犀,也跟着叹气:“唉——” 薛长老把大刀扛在肩上,两条眉毛往上扬,想大声说什么,可一看见那两个玉雪雕琢弱柳扶风的少女,嘴里的话便变成了叹息:“唉——你们老是叹气,搞得我也唉声叹气了。还有什么事嘛,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沈小晏回忆起梨花林中的对话,道:“当年云山之巅,我师姐为了救世人,施展九霄天音,昏迷百年。她受的伤太重,根基受损,若是想重新修炼,谈何容易?” 说着,小心瞥眼鸣珂,见她神色淡淡,似乎并无伤感,才松口气。 薛长老:“不就是根基受损,赵循,你们朝夕渊不是专门产各种灵药仙草的嘛,你家还有个神农鼎对吧,快拿出来。” 本来慢悠悠看戏的赵公子笑容一滞,温声说:“根基受损,可不是普通灵药能治好。至于神农鼎,这是朝夕渊的镇宗至宝。” 薛长老厉声说:“你今天坐在这里,不也是求别人家的宝贝吗?” 赵公子沉默了。 半晌,他合上折扇,笑道:“神农鼎自然是可以用的,不过嘛,仙子灵脉尽断,须得重铸灵脉。”他用折扇指了指薛长老,“需要你们赤炎海的异火石、剑鸣谷的鸣金铁、指月城的望月珠……” 几句话,他就把在场所有人宗门家族的宝贝指出,旋而笑道:“为了仙门,望大家能将宝物一一拿出,替仙子重铸灵脉。” 鸣珂抱着小火炉看他们唱戏,嘴角扯起,笑意不达眼底。 看了一会,便觉乏味,于是伸个懒腰,咳嗽两下,以身上有伤为由,和各位客气告别,随即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开沉闷的大殿。 “师姐师姐,”沈小晏眼睛发亮:“他们真的能治好师姐,替你重铸灵脉吗?” 鸣珂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 沈小晏:“师姐,你不在乎吗?不想恢复修为吗?” 鸣珂揉揉眉心,“唉——恢复修为有什么好的?” 如果灵脉无法重塑,她就只能当个可怜巴巴的养老人,就像梦里那样,天天磕师弟师妹进贡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过着朴实无华的颓废生活。 不思进取,但是快乐。 沈小晏:“重塑灵脉、恢复修为,才能继续修炼呀!” 鸣珂沉默片刻,最后拍拍她的肩膀,感慨:“上进的年轻人。” 余梦觉忽而也长叹一声,叹息声拖得长长:“唉————” 沈小晏:“师尊,你怎么也跟叹气?” 余梦觉说道:“为师还在想,为什么你连一两天的时间都没有坚持,突然就倒戈向着你师姐了?”山风呼啸,他一只手紧紧拖着萧君知,另只手拂在胸口:“寒风飘逸洒满我脸,吾徒叛逆伤透我心。” 沈小晏皱起小脸,很是愧疚,“对不起师尊,可是、可是,你也不该一直瞒着我。” 余梦觉奇怪:“我瞒你什么了?” 沈小晏:“你们都在瞒我师姐的身份,其实师姐她是我娘吧!” 陆奚辛吓得一身冷汗,连忙想继续来堵她的嘴,但是太迟,沈小晏那一身“娘”已经脱口而出。 余梦觉身子一晃,差点从山道上栽下去。 他眯起眼睛,定定看着沈小晏:“小晏,你说什么?” 沈小晏挺直胸膛,站在鸣珂身边,“怎么,师尊还想瞒我吗?”她眨眼,狡黠地笑起来。“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师尊你看,我同师姐长得多像呀,我一看见师姐,就猜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余梦觉:………… 陆奚辛扭头,继续掐人中:天要下雨,小晏要认娘。 这谁能管得住? 掐完人中,陆奚辛深呼吸几次,稍稍冷静,对余梦觉道:“尊主,小晏还年幼,想法比较多,您见谅。” 沈小晏不满地说:“义父,你怎么又这样说我!” 陆奚辛:“谁是你义父” 沈小晏连忙改口:“楼主,”她看脸色漆黑的陆奚辛一眼,小声说:“我把你放在心里尊敬。” 余梦觉抬手:“等等等等,我弄不清你们的关系了。”他皱紧眉,手指抚在眉心,“小晏,你觉得你师姐是你娘???” 沈小晏点头:“对啊,没错!那楼主是阿妈的未婚夫,自然就是我义父。” 余梦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义父?” 沈小晏:“嗯!” 陆奚辛:“小晏,当着尊主和剑尊的面,你别胡闹了。” 余梦觉却一点头,“你这样分析,倒也很合情合理。” 陆奚辛皱眉,“尊主!?” “可是为什么是义父,”余梦觉揉着眉心,“小晏的爹是谁?” 沈小晏同样眼睛亮亮、满怀期待地看向鸣珂。连陆奚辛见他们这认真,都有几分松动,嘴角微微抽搐,仿佛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鸣珂瞬间承受数道目光,也跟着呢喃,“是啊,孩子的爹是谁,这是个大问题。” 她的目光游走,环顾四周,还未来得及想出答案,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从太清宫中跑出,追上了他们。 云怀瑾握着剑,长身一揖后,看向萧君知,目光坚定:“前辈,我想要同你比剑!” 鸣珂笑了,行啊这孩子,真不愧是剑修。 他与萧君知相比,犹如山脚的一颗小石子面对凌云高峰,只需领略到萧君知的一道剑意,就受用无穷。 余梦觉:“君知,你教教他呗。人家可是剑鸣山的小少主,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剑修。” 萧君知无情拒绝:“不比。” 云怀瑾身上的失落快要凝成实质。来云山前,他一直得意剑鸣山的剑术举世无双,然而看到萧君知后,才知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他急切地想同强者切磋一次,来感受对方凛冽剑意,剑修素来喜欢切磋,他原以为对方会同意,不曾想被如此果然拒绝。 少年有些失落,委屈地问:“是前辈觉得晚辈驽钝,不堪点化吗?” 萧君知没有看少年,“不是。” “那是为何?” 萧君知:“你的酒窝不对称。” 云怀瑾愣住了。 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理由! 鸣珂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她笑起来时嘴边也有梨涡,也不知道对称不对称。 唉,看来剑尊真的很不喜欢她。 看向如遭雷劈脸色苍白的少年,鸣珂微微一笑,柔声道:“不如我来和你比剑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毛肚黄喉涮羊肉 少年狐疑地看向她:“你会用剑?你不是个音修吗?” 鸣珂柔声道:“音修便不能会剑吗?” 她从前带着师弟师妹在各峰辗转,吃百家饭长大,自然于其他法门上略略知晓。何况,她是余梦觉的徒弟,而余梦觉,本就是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她望向紫衣男人,向百年前一样,说道:“师尊,将你的浮沉借我。” 余梦觉摸摸嘴角,不好意思地说:“唉,浮沉早就断了。” 鸣珂“啊”一声,愧疚道:“抱歉,戳到你的伤心处,原来师尊早就成了鳏夫,可怜。” 余梦觉摇头:“牙尖嘴利。君知,把你的剑拿出来。” 萧君知当即去解腰间佩剑,然而鸣珂摆摆手,“算了算了,不劳烦剑尊。我随便折根树枝吧。” 鸣珂心想,剑尊这样不喜欢她,她又不能把自己嘴边的梨涡填平,还是不麻烦剑尊,免得再扎他的眼睛。 萧君知的手僵住,苍白的手指停在深黑剑柄上。 许久,他的手指微蜷,勾下剑穗。 对面云怀瑾见状,便取出另外一把剑,“仙子,你用我这把吧。这是我铸的第一把剑,我嫌太女气,便一直没有用。” 这确实是太过女气的剑。 长剑极为细窄,纤纤若柳。它以冰玉制成,泛着幽蓝的光,剑鞘做成树枝形状,剑柄是一朵绽开的木芙蓉花。 不像剑,像一朵花。 鸣珂接过剑,赞道:“真是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云怀瑾沉默片刻,才不好意思地说:“叫美人。” 他强行解释:“我、我当时给它取名的时候太小了,所以……” 对于一把剑而言,这个名字委实是太俗了。 鸣珂笑着赞道:“确实是美人。” 云山山道,白雾飘忽。山风掠起鸣珂宝蓝的袍角,她打个寒颤,觉得有些冷,怀念自己家的小棉袄与火晶炉。 她挽个剑花,朝云怀瑾道:“来吧,你先。” 云怀瑾迟疑:“可是你身上还有伤。” 剑修比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若双方境界差距过大,强者会刻意压制修为,不使用真气。只比拼剑意,不比拼修为。 但是对面少女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如雪,时不时轻轻咳嗽两声,看起来连剑都提不动。 云怀瑾不仅不敢用真气,连出剑的招式也很保守,生怕不小心就戳到这位病美人。 沈小晏在旁边看得揪心,拧起眉,“师尊师尊,别让师姐去比剑啦,她没有修为,而且身上伤也没好。” 余梦觉依旧懒懒散散笑,抱住双臂,说道:“剑修比试,下者比试剑,中者比试剑意,上者比试剑心。” 沈小晏茫然:“比试剑心?” 她还是不懂:师姐什么修为都没有,又是个音修,怎么同剑鸣山的少主比? 鸣珂:“有礼。” 云怀瑾恭敬道:“请小心。” 他握着剑柄,以一种不快的速度,将剑递过去,只想草草完结这场荒唐的比试。但剑刚递出一寸,对面少女也拔出了幽蓝纤长的剑柄。 云怀瑾眼睛一花,冷风迎面拂来,山顶云雾聚散。他只见剑柄上的芙蓉花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面前失去少女的身影。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下一刻,剑尖停在他的眉心。 鸣珂轻叹一声:“你太轻敌。” 云怀瑾后背被冷汗打湿,怔怔看着剑柄上的芙蓉花,未曾反应过来。 他惊讶地看着鸣珂,喃喃:“你居然有剑意?” 对剑修而言,剑意极为难得。是出剑无数次,叩问本心,在一次又一次生死磨砺中,才能凝成的意志。 剑意是每个剑修对剑道的体悟,独一无二,各不相同。 有的人心性坚定,剑意坚不可摧、百折不挠。 有的人本心慈悲,剑意以战止戈,点到为止。 …… 但只有挥剑上万次,历经无数磨难,剑修才能得到独属于自己的剑意。弱者若能得到强者的剑意,仔细琢磨,必定受用无穷。 云怀瑾修剑数年,也不敢说已经磨砺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意。可是刚才,他从少女的出手中,竟感受到奇特的气息。 他呆呆看着鸣珂,几乎以为自己感受错了。 这、这不是音修吗?还是没有修为的音修,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剑意? 最初他确实轻敌,把少女当成孱弱不堪一击的对手,才这么快就被指住眉心。可是,如果他不靠修为压制,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够战胜少女。 刚刚那惊鸿一剑,实在是太快,快到只有一道残影,像练过无数次。 沈小晏瞪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短短瞬息的功夫,怎么师姐就把剑指到人家的眉心。 余梦觉笑道:“怎么样,君知,我徒弟这剑还可以吧。” 萧君知:“可以。”稍顿,他改口:“极好。” 余梦觉:“怎么说?” 萧君知抬眸望向前方的少女,她一袭蓝衣立在山石上,手中握着把纤蓝的剑,美人如玉剑如虹。看了片刻,他偏头,目光投向悬崖上一株挺拔的岩竹,低声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鸣珂把剑还回去,赶紧跑回来,接过沈小晏手里的火晶炉,抱在怀里。 “冷死我了。”她嘴唇发白,抱紧小火炉,任沈小晏为她系好披风。 话音刚落,山腰不停歇的冷风骤然一停。 鸣珂抬眸,见四周剑气烂银般闪动,挡住凛冽的山风。 她朝萧君知微笑:“谢谢剑尊。” 笑着,猛地想起自己嘴角或许不对称的梨涡,连忙不笑了,“抱歉抱歉,又扎到你的眼睛。” 萧君知默然许久,方才道:“无妨。” 从上清宫走出,陆奚辛便拿出宝舟,想再将鸣珂送回天音峰。 鸣珂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回去,搓搓冻僵的手指,低声道:“溶溶月落梨花院,不如下山恰火锅。” 沈小晏:“师姐说得对!” 陆奚辛只能求助性地看向余梦觉,希望这位师父能管教一下自己的几个徒弟。紫衣青年摇头晃脑,跟着道:“赤炖肉鸡烫羊肉,最好还配梨花酒。” 沈小晏:“好耶!” 陆奚辛:“……你们干什么,你们是病人啊!” 余梦觉拍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小陆,你就是太古板了,这样不行,没有情趣,难怪我徒弟不让小晏认你当爹。” 沈小晏接道:“但我会在心底尊敬您的,义父。” 剑气呼啸,阻绝山风。然而陆奚辛站在原地,只觉一阵凄凉风吹过心底,让他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一刻,他很想扭头就回玉音楼,不再管云山这摊破烂事。 陆奚辛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的煎熬与担忧,再看着高高兴兴下山的一行人,只觉人生不值得—— 他们根本不关心【九霄天音】,也不在乎自己未来, 他们心里,只有恰火锅! 鸣珂忽而扭头,“楼主,你来吗?你不能吃辣是吧,我们弄个鸳鸯锅。” 陆奚辛:“……来。” 鸣珂又看向萧君知,但念及剑尊不喜欢自己,便让师父去拉萧君知,自己则走到还在努力领悟剑意的少年面前,笑吟吟地说:“哎,要不要下山吃火锅?” 云怀瑾眼神呆滞,轻“啊”声,未能醒神。 鸣珂带着他,“别想啦,再想,你的头发就会像那个老头子一样,既白且秃。” 余梦觉:“???我不秃!”他怀疑地问沈小晏:“我秃吗?” 沈小晏摇头,“不秃呀。” 鸣珂笑眯眯地扯住云怀瑾的袖子,把他牵到旁边,一起走下山道。 从前也是这样,她带着刚入门的小师弟,慢悠悠走下山吃火锅。她生得温柔亲切,再怎么防备心重一身是刺的少年,也尽败在火锅翻滚的红汤、滚热白汽,和少女弯弯的眉眼里。 那时候余梦觉喜欢在人间游历,一面游历一面捡徒弟。他不是在世家弟子、仙门修士中挑选,而特别爱捡那种,被摔在泥泞里依旧不肯低头、一身傲骨的璞玉。 可是那样的少年,往往极难亲近,对世界咬牙切齿,竖起一身尖利的刺,恨不得把天都扎穿一个洞。 这就导致鸣珂的师弟个个都是刺头。 不过她自有一副应付的办法。 她拉着少年走下白雾迷蒙的山道,温柔替他系好暖和的披风,带他来到繁华的人间城池。火锅冒着咕噜咕噜的泡,她夹一筷新鲜羊肉,涮进鲜红的汤底里,麻辣肉香在空气中漫开。 被这香气一冲,再尖利的刺,也都软了。 鸣珂想起新鲜牛肚在锅底里一滚,鼻尖萦绕热辣微呛的喷香,嘴角弯弯。可惜她身边跟着的少年是仙门世家养出的好规矩的公子,克己守礼,不像她从前那些师弟,一听到要吃火锅,高兴得蹦起,早就一溜烟跑下山道,消失在聚散的白雾中。 她望着蜿蜒入云雾中的石砌山道,眼神悠远。 醒来数日,心中头一次涌上种奇异的感觉——云山的云雾依旧乳白清寒,石砌小道湿滑,岩壁绿植攀爬。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可在山道上蹦蹦跳跳,雀跃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跑的人已经不见了。 心微微的酸、微微的胀。 鸣珂揉揉脸,被火晶炉暖得发烫的掌心驱散脸颊的寒凉,也赶走眼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她笑道:“我觉得原来山下镇下有家赵记酒楼很好吃。” 沈小晏眨眼,“赵记酒楼?好像没有这么一家店了哎。” 说完就后悔——师姐昏迷百年,乍然醒来,自然有物是人非之感。 如今不仅赵记酒家不再,连从前陪伴师姐的那群故人也都被白雪埋着。她无意间一句话,又让师姐想起往事,伤神起来。 想到这里,沈小晏懊恼地皱眉。 鸣珂察觉到少女的忐忑,弯弯嘴角,梨涡溶溶绽开春意。 “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昏睡百年,云山便多了沈小晏这样的少年;云山惨淡退场,仙门就涌现许多小宗门。 她见人间生息不绝,欣欣向荣,很是欢喜,自然不会伤神。 说着,一只纤柔的手便朝沈小晏伸过去,“从前是我带着师弟师妹来人间,这次,要换师妹牵住我的手了。” 沈小晏连忙握紧她,“嗯,我带师姐去吃!” 火红的汤底煮得沸起,咕噜冒泡。鸣珂夹一筷千层肚,下到辣汤里。 余梦觉展眉笑道:“还是小珂孝顺,记得为师最好这口。” 鸣珂莞尔,低着眉眼,为众人倒上店家送的凉茶,独独避开陆奚辛。 陆奚辛:…… 鸣珂抬眸,轻声道:“这家的凉茶里放许多夏枯草,我让店家再送碗乌梅汤来。” 陆奚辛张张嘴,想说什么,但鸣珂早就坐回人群中。白汽蒸腾,他看着水汽中的少女,心想,她还是这样,记得所有人的喜好,温柔妥帖,滴水不漏,和谁都能立刻打好交道。 可他偏偏…… 总觉得不真实。 鸣珂低声与沈小晏说几句话,见云怀瑾坐在最角落,握住筷子低着头,便问他道:“乌梅汤和凉茶,喜欢喝哪个?” 云怀瑾愣愣抬起头,怔住片刻,才道:“随便、随便什么就好。” 少年看着围坐在火锅前的众人,心中涌上一丝惊讶。 来云山之前,他是觉得他们可怜的。曾经天衢宗是天下第一的宗门,凌驾于整个仙门之上,制定人世的规则。连市井的小儿都会唱:“仙门之上是云山,丹霄紫桐通天衢。” 而如今,当年的风光不再,秘籍法宝大多被毁,长老皆悉战死。 当年千百弟子御剑绝云,从各峰飞起,天上剑仙浩浩汤汤飞下人间的壮阔景象消失不见。云山之上,只剩皑皑白云,呼啸山风。 从天下第一变成如今凄凉光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多可怜。 可是他们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心态好得不行,丝毫没有没落凄凉的伤感,反而集体跑来人间吃吃喝喝。 毛肚黄喉涮羊肉,凉茶甜汤梨花酒。 就很快乐。 火锅沸腾起来。余梦觉捞起两块羊肉,送到鸣珂和萧君知碗里,大声道:“来来来,大家别客气。下半年我们的钱要留着铺地板,吃完这顿,再想吃肉说不定得明年了!” 沈小晏连忙又捞几块肉到鸣珂碗里,“师姐,你别担心,我偷拓留影石养你啊。” 云怀瑾:…… 想到他们明年才能吃肉,他又觉得他们可怜了。 鸣珂朝少年笑:“不必紧张,就当是自己家。” 反正她师尊看上云怀瑾,说不定过几天就把这少年拐过来了。她回头看眼余梦觉,白汽朦胧中,紫衣青年手撑着脸,歪头看过来,与她对视。 余梦觉传音:“我瞧这孩子不错,家里还有钱,你努力拉拢下他,争取把他拉入我们天衢宗。小珂啊,光复云山,今年吃肉,重振天衢宗荣光的重任就在你肩上了!” 鸣珂笑容微僵,黄铜茶壶一顿,茶水差点洒出。 余梦觉又说:“你说话就是默认啊,好耶,为师知道,就你最孝顺。” 鸣珂没有修为,无法传音反驳,只能被迫接受“重振天衢宗”的重任。她抬起眸,看眼笑吟吟端起茶水,朝她举杯的师父,心中好气又好笑。 耳畔又传来系统气呼呼的声音:“你看,你还刚醒来,他不关心你身上的伤,还要你干活,哪有这样的师父,呸,狗男人!” 鸣珂在心中怅然叹息:唉—— 看来云山真的没落了,现在师父不去人间捡璞玉刺头,反而盯上剑鸣山的小少主。就因为剑鸣山有钱吗?! 眼前出现被萧君知砍得七零八落的地板,再想想修缮大殿的费用,她忽而觉得师尊也挺不容易的。想着,忍不住幽幽看眼肃然而坐的萧君知。 就算烟火气最重的火锅旁,青年也挺直得像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剑修向来敏锐,萧君知偏头,正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鸣珂下意识微笑,想到自己扎眼的酒窝,连忙收敛笑意,替萧君知倒上凉茶。 系统还以为她在悲伤,叭叭安慰:别叹气,不要为狗男人生气,我们一起崛起,脚踩男女主,手撕…… 鸣珂:靠【世上只有妈妈好】? 系统沉默了。 系统:这只是个意外!!! 它认真地说:[现在我颁布任务,好好完成任务,你就能抽取更多奖励,虐渣打脸、改变命运,不在话下。] 鸣珂:任务? 系统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毫无起伏地念道: “主线任务一:改变命运,避免必死结局。 [进度百分之零]” “主线任务二:重铸灵脉,恢复修为。 [进度百分之零]” “日常任务:让男主因你情绪剧烈波动一次,或让女主对男主好感值降低。 奖励:抽取一首bgm。” 鸣珂垂眸听系统说话,按住拇指,心中思量着,脸上没什么神色。 系统:“对啦宿主,在剧情中,今晚会有魔修闯入天音峰,怕是也为你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啊呸,为了那曲九霄天音来的。你最好出去躲一下。” 一行人吃饱喝足,没有御剑,而是选择慢悠悠沿着山道往上走。 清风悠悠荡荡。 鸣珂抄着袖子,微眯起眼,欣赏人间的四月天。 云山巍峨,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 小道蜿蜒,曲径通幽。没走几步,便就撞见开在小溪旁的淡粉桃花。 鸣珂脚步微顿,露出浅笑。她入道以后,便常常御剑,忙着修炼与处理事务,鲜少这样站在山脚,感慨自然的壮阔,驻足欣赏一枝桃花。 众人不约而同也停下脚步,由她静静看着。 只是,还未享受片刻静谧,余梦觉揉揉吃撑的肚子,眼珠子一转,决定找个乐子:“小珂呀,你还没告诉我们,小晏的亲爹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感冒啦,明天可能要请个假,最近气温骤降天气好冷,大家要注意保暖鸭! 第7章 、你的鸭 谁是小晏的爹,这是个大问题。 余梦觉话音刚落,所有人就齐刷刷看向鸣珂,其中沈小晏的视线最为炽热,几乎凝成实质。 鸣珂摸摸嘴角,沉默了。 沈小晏眼睛闪亮,但见鸣珂许久不言,便懂事说:“没事的,师姐,不想说就不说,”她失落地叹气:“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的。” 鸣珂莞尔,摸摸她柔嫩的脸颊,“真的不想知道?” 沈小晏戳着手指,“我、我有师姐师尊师兄和义父就够了!” 陆奚辛:…… 鸣珂耳畔突然响起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的声音,微微挑眉。 系统:“检测到刚才男主情绪波动强烈,让男主因你情绪波动一次任务完成。” 鸣珂微笑,心中和它说:先别这么快完成,还没完呢。 她抬起手指,指向攀爬在树上的一尾绿藤,“小晏,叫爹。” 余梦觉:“哦豁。” 沈小晏呆住,“可是、可是它不是一根蔓吗?” 鸣珂弯唇不语,只是含笑看着少女。 于是沈小晏自动帮她补全,“难道,我爹是草木成精,还是妖怪?” 少女跑到绿藤前,瞪圆杏儿眼,伸出手指,戳戳它翠绿的叶,“爹?” 绿叶被风吹得微微摇摆。 沈小晏以为得到回应,高兴地又喊一声:“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是妖怪吗,还是山精?爹你怎么不说话,爹你是哑巴吗?” 鸣珂忍不住弯起嘴角,见沈小晏这么认真,摇头想笑。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红色长方条,长方体在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攀升,快要等人高。她狐疑地皱起眉,问系统:“这是什么?” 系统:“男主的怒气值!” 鸣珂透过红色长条,看向陆奚辛。 陆奚辛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手不知何时按在了剑柄上,慢慢攥紧,绷紧的手背青筋迸出。如果不是系统在鸣珂脑内实时播报:“怒气upupup……”,和蹭蹭往上涨的怒气值外,鸣珂还以为这位玉音楼主依旧无动于衷。 她温柔笑笑,心想,原来是外表稳如老狗,内心气得一批。 唉。 事情变成这样,她也不想的。 她缓步走到绿藤前,手指拨弄绿叶,默然不语。 沈小晏蹲在地上,视线中出现一只柔弱白皙的手。她仰头,看向鸣珂,“师姐,爹为什么不说话?” 鸣珂摸摸少女的脑袋,神色黯淡,许久,才怅然道:“或许,他是知道我身有婚约,不愿出来罢……” 沈小晏猛地回头,看向陆奚辛,“啊,义父!” 陆奚辛沉默地抿紧唇,伸手攥紧了腰间的长剑。 “哇,男主怒气快爆了,”系统惊讶地感慨:“upupup——beng!” 鸣珂眼前那道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伴随有系统模拟的爆炸音,紧接着,陆奚辛出长剑,剑气如银练呼啸穿过鸣珂身侧。 她听到身后“嘎吱”一声,扭过头。 老树摇了摇,轰然倒地,连带那根藤蔓也被斩成两截。 树木倾倒的瞬间,一把古朴长剑横在鸣珂眼前。长剑剑鞘宽厚深黑,刻满古朴剑纹。 她微微睁大眼睛,当即认出这把古剑—— 是她师祖松风仙君的佩剑,名曰藏锋。 君子藏锋,大巧不工。 藏锋抵住倾倒的树木,为她撑起一方蓝天。她往后看,萧君知就立在她的身后,只是她望过去时,青年依旧避开她的视线。 之前鸣珂一直没有注意到,萧君知腰间的佩剑居然就是藏锋。 她不可置信地看眼余梦觉,不曾想师尊居然把师祖的佩剑送给一个外人。但转瞬她又明白过来,对于她而言,萧君知是乍然相逢的陌生人,可对如今云山众人来说,他却是当年千钧一发之际诛杀魔修、站在众人之前的救命恩人。 是云山的剑尊,他们的战友。 她重新审视余梦觉对萧君知的态度,心想,青年必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师尊如此重视。 一声惊呼打断鸣珂的思索,她低头,见沈小晏蹲在地上,双手握住一根断裂的藤蔓,深深吸气。 鸣珂:“……小晏?” 沈小晏呆呆抬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阿妈,我、我爹,断了???” 鸣珂摸摸嘴角,再看地上满地狼藉,心想,好一桩血案。 陆奚辛沉着脸,收回剑,低声道:“玩够了没有?” 沈小晏不理他,蹲在地上,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地上。她低着小脑袋,双手紧紧握着绿藤的残躯,好像打击颇大,对于刚刚父女相认,转眼就阴阳两隔的结局尚不能接受。 余梦觉叹气,嘴角上扬:“唉,人伦惨案。” 鸣珂:“你对着人伦惨案,笑得好开心。” 余梦觉用袖子掩面,“啊,哈哈。” 陆奚辛很无奈地看他们一眼,“你们两个——” 明明是他们惹出来的事情,现在他们反而笑得这么开心。 他见沈小晏蹲着,肩膀微微耸动,便走过去,拍拍少女的肩膀,“小晏,别闹了,起来。” 沈小晏扭头,双眼红通通的。 陆奚辛:“……你真哭了?” 沈小晏抱着断掉的藤蔓,后退数步,躲开他的手,哽咽着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陆奚辛沉默了。 “恭喜宿主,超额完成任务!” 鸣珂:哦豁。 可不是超额吗,这都不共戴天了。 系统:“有神秘奖励哦!” 鸣珂眼前出现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似乎只有她能看到。礼盒从天而降,伴随飘荡的花瓣和烟花特效,落在她的眼前。 系统:“蹦~!啪啪啪!” 鸣珂心中问:“你在说什么?” 系统:我在模拟鼓掌声和特效声,这是掌声,啪啪啪、啪啪啪!这是烟花,蹦儿蹦啪。怎么样,有没有掌声雷动、烟花漫天的效果。 鸣珂嘴角维持着优雅的幅度,沉默着。 系统:“热烈庆祝宿主在破坏男女主关系上迈出重要一步,额外奖励神秘大礼一份。神秘礼品中包括一些非常实用的道具,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帮助宿主改变命运。” “以后宿主完美完成任务,也有神秘奖励呢。” 鸣珂还没有拆开神秘礼品,沈小晏就把断掉的藤蔓举到她面前。 藤蔓被纵横的剑气斩成数段,绿叶削没,光秃秃的,煞是可怜。沈小晏只能捡到其中比较长的两段握着,拿给鸣珂看。 沈小晏吸吸鼻子,手微微颤抖,瓮声瓮气地说:“师姐,怎么办,爹没了。” 她刚认的爹! 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亲爹,就这么没了。 沈小晏:qaq 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短短一瞬,她承受了太多。 鸣珂安慰她:“小晏,算了算了。” 沈小晏泪珠子断线一样往下掉,“呜呜呜呜师姐,怎么办啊?我听说树精死掉就不会再活过来,也没有魂魄可以轮回转世,怎么办?” 鸣珂摸摸她的头,“没关系,你不是还有一个与你不共戴天的义父嘛。” 陆奚辛额头凸起青筋,太阳穴突突疼。他按住眉心,脸色漆黑,在人前君子端方的玉音楼主,忍无可忍、一忍再忍,终于…… 咬牙继续忍。 “尊主,”他无奈求助抄手看戏的余梦觉,“你看看她们吧,唉。” 记忆里的师姐温柔有礼,小晏懂事听话,怎么这两个女人凑一起,跟石灰碰到水一样,砰地就炸起来呢? 余梦觉慢悠悠地走过去,“小晏,别着急,不就是爹嘛,让你师姐给你再去找一个。” 沈小晏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道:“不行的。” 余梦觉摊手,“这就没办法了。”他拿起一根断藤,思索片刻,笑道:“不过我看你这挺耐砍的,这样,你把蔓种在天音峰,再去灵素峰拿点无香灵水过来,给它浇上。说不定哪天就活了呢。” 沈小晏抱着断藤,御剑急冲冲飞往灵素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翻卷的云海中。 鸣珂仰头看着师妹的背影,欲言又止:“师妹……” 余梦觉抱臂,“小晏她嘛,性子有点轴。你说的每句话,她都深信不疑。” 鸣珂忍不住笑:“这样可不好,以后被人骗了怎么办?” 余梦觉偏过来,定定看着她,长眉微挑,“小珂,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 能不眼熟吗? 鸣珂摸摸自己的脸颊,尖而细的眉尾微微一跳,幅度有些锐利。 然而余梦觉却当谜语人,摸摸她的头,揉乱她的头发,“走了这么久,累了吧,送你回去。奚辛,开船。” 陆奚辛拿出宝舟,继续尽职尽责地当船夫。云舟平稳在天空穿梭,穿透重重云海。 回到天音峰后,鸣珂想起系统说的,今晚会有魔修来袭,不由自主蹙起眉。她抬眸,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云舟之上的三人。 余梦觉,曾经天下第一的剑修,如今沉疴病骨,旧伤难愈。 陆奚辛,现在是玉音楼主,修为不算差,可是在系统指示的“未来”里,一遇到陆奚辛,她就没好事。 至于萧君知。 她瞥眼沉默的剑修,心想——沉稳可靠,且能打,一定是个可靠的护卫。 如果萧君知留在这里,她便不必忌惮今夜偷袭的魔修。 大抵余梦觉与她心有灵犀,拍拍萧君知,“君知,今日你便留在这里。听小珂弹琴,治治你身上的怪癖。” 萧君知抿起唇角,皱眉。 然而余梦觉毫不惧怕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双手抱臂,说道:“不把病治好,你就去铺地板。” 萧君知:…… 他拧紧眉,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鸣珂叹息,“师尊,我和你去铺地板吧。” 她还是不劳烦这个不喜欢她的剑尊了。 萧君知开口,嗓音像金玉相击,冷而生硬:“我去。” 说完便抬起长腿,转身就走,只留给鸣珂一个冷酷的背影。 余梦觉连忙去追,“哎哎哎你别去,你可别继续拆家了!” 鸣珂目送两人离开,咬了下唇,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这位年轻的剑修,就因为她有酒窝吗?就因为她的酒窝不对称吗? 陆奚辛也朝她告别,让她留在这里休养。鸣珂坐在临水的摇椅上,双手捧着热茶,目光落在明净如翡翠的池塘上。 想起自己还有礼包没有拆,她对系统说:“统,把那个神秘大礼拿出来吧。我完成任务,是不是还能抽一次曲谱?” 系统:“没错!” 天空中突然洒下很多花瓣,炸开朵朵烟花,系统浮夸继续配音:“啪啪啪!砰砰!” 一个礼盒在一堆浮夸的特效里从天而降,落在鸣珂面前。礼盒四四方方,用红色绸布系了个蝴蝶结。 系统:“哇,这次是一个乐器礼包!” 鸣珂手按在蝴蝶结上,问:“乐器?” 系统:“没错,我们神秘大礼里什么都用,乐器是最实用的。你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直接拆出来一把神器呢,而且专属乐器和我们的bgm搭配,能发挥出比平常强大数倍的效果!” “宿主你果然是个欧皇。” 鸣珂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微蜷,虚虚抓住柔软的蝴蝶结。她的太伏琴已经毁在仙魔大战中,手上正没有一把趁手的法器。 剑鸣谷送来的浮月琴是不错,可她向来挑剔,总觉得缺点什么。 要是能够直接从神秘大礼中拆出一把极品法器…… 她稍稍对这个系统有所期待了。 鸣珂深吸两口气,双手抓住蝴蝶结,用力一拽。蝴蝶结解开的瞬间,金灿灿的光霎时从礼盒中泻出,伴随有系统激动的声音:“哇,金色传说,极品乐器!宿主,你也太太欧了吧,用这种极品乐器弹奏,可以有加成的!” 金光渐渐暗下来。 露出礼盒之中,一个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的……拨浪鼓。 鸣珂拿起拨浪鼓,晃了两下,弹丸落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当——” 拨浪鼓的声音寂寞地在房间回响,她挑眉,问系统:“极品乐器?” 系统:“啊这……” 鸣珂:“非常实用?” 系统:…… 系统:“没关系,你还有基础奖励呢,随机抽取一首bgm。我来帮你抽吧!看我……《数鸭歌》?” 随着系统声音落下,鸣珂耳畔再次响起欢乐无比的童声,她抬起眸,震惊地看着池塘里奔腾而过的一群小黄鸭。 ———— 天音峰外,余梦觉匆匆忙忙御剑追上萧君知,喊住他,“哎哎哎,君知,停下来。” 萧君知回头,眉目冷冽。 余梦觉:“你回去,去天音峰。你还真想去贴地板啊?就你,不得把大殿给砸掉。” 萧君知拧眉,直接拒绝:“我不能留在天音峰。” “你怎么就不能?” 萧君知垂着眉眼,长睫在苍白肌肤留下一抹阴翳。许久,青年才道:“我有病。” 余梦觉展眉笑道:“有病,有病就得治啊。”忽而,他神色一敛,低声道:“我要去上清宫,你留在这里,保护小珂。” 两人对视片刻。 萧君知握紧藏锋剑柄,颔首:“好。” 他去而复返,重新踏上天音峰,进入鸣珂的小楼前。站在敞开的门前,萧君知顿住脚步,目光落在墙角一枝梨花上。 不像人间一味流传少女的传说,云山没有人会刻意提起她。萧君知来云山百年,鲜少听过关于鸣珂的过去。 然而每年,天衢宗都留着足够的灵石,放置在空荡无人的天音峰上,以维持此地的生息不断。晃眼百年,天音峰依然如故,梨花时节,玉树琼苞,花枝堆雪。 她离开云山百年,但云山一草一木,仿佛都沾染她的气息。 萧君知心想,过去百年,她如一抹月华泠泠无瑕,刻在所有人的心上。就连他自己,在看到少女出剑的瞬间,也有一瞬佩服她的心性坚韧,百折不挠。 这样一个人,想必一定很—— 他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从屋里响起“当、当”的声音。 紧接着,少女温柔的轻哼沁入梨花香,钻进他的耳朵里。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 一只小黄鸭从房间里蹦跶出来,跳到萧君知的鞋子上。他怔了片刻,慢慢俯下身,从来只执剑的手,抓住了这只小黄鸭,而后走入房中。 房间里挤满了小黄鸭。毛茸茸的鸭鸭在地板上策鸭奔腾,嘎嘎嘎的鸭叫声3d环绕,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萧君知:!!! 他艰难地穿过群鸭,再往里走去,便见少女坐在小黄鸭里,手中拿着个拨浪鼓,表情呆滞地摇着。 小黄鸭源源不断从天上掉下来,还有几只落在她的肩膀上和怀里。 鸣珂抬起眸,看见一脸茫然与震惊的青年,沉默了。 萧君知也被震撼得半天说不出话,许久,他把手里的鸭鸭放下,“你的鸭。” 鸣珂:“不,是你的鸭。” 她维持着端庄坐姿,把掉在脑袋上的小黄鸭拿下来,抱在怀里,微笑道:“送给你了。” 萧君知低头,捧着自己掌心的小黄鸭。 小黄鸭的毛软绒绒的,捧在手中,暖乎又柔软。他捧住这团脆弱的生命,无所适从地僵僵立着,与头顶黄鸭的鸣珂对视。 鸣珂:…… 萧君知:…… 神府之内的系统已经自觉沉默,不敢出声,害怕自己再叭叭一句,宿主会把自己骂死。但鸣珂只是笑容款款,问萧君知,认真问:“剑尊,你愿意陪我一起赶鸭子吗?” 萧君知看着满地的小黄鸭,陷入良久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白天种下一根藤蔓 本来这个下午怎么度过,鸣珂心里有很多种打算,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和萧君知赶一下午的鸭子。 他们费好大劲,才把小黄鸭赶到后山。后来萧君知便不让鸣珂动手,让她坐在软椅休息,自己提着天下无双的宝剑,艰难地在小黄鸭群里穿插。 鸣珂倒好一杯茶,坐在梨花树下,慢悠悠喝着茶,一边看萧君知艰难赶鸭,嘴角上扬。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害怕稍不注意,就踩到一只小黄鸭。 然而系统已经和鸣珂解释过,这群小黄鸭是天外飞鸭,和凡鸭不同。究竟不同之处在哪里,系统也说不上来,反正踩不死就是了。 鸣珂却没有告诉萧君知这事,笑眯眯看他赶鸭。 看这个一剑能当百万师的剑修,小心翼翼收敛起身上的锐气,提剑去赶满山乱跑的小黄鸭。 下午的时候,沈小晏也捧着断成数截的“亲爹”,苦着一副脸跑过来。 一进庭院,她就看见萧君知提剑赶鸭,顿时间呆在原地,连家破人亡的悲伤都忘记了。 鸣珂注意到少女,“小晏,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小晏回过神,揉揉眼睛,低声道:“啊我一定是在做噩梦吧,不对,我是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吧。怎么可能呢?” 一只小黄鸭扑到她的脚背,她假装没有看见,表情恍惚地来到鸣珂面前,举起怀中的藤蔓,“师姐,我准备把爹埋在你这,灵素峰的长老说,若是用无香灵水日日浇灌,说不定它还能再活过来。” 萧君知耳朵微动,抱着鸭子回头看她手中藤蔓一眼,眼神微暗。 沈小晏继续摇头,“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天音峰哪里来的这么多鸭子,剑尊怎么会当赶鸭人,这必须是幻觉!” 她晃晃脑袋,一转身,就对上满园嘎嘎叫的小黄鸭,和立在黄鸭中的白衣青年。 沈小晏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鸣珂捧着茶,见她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便指着墙角,“小晏,把这根蔓种在那里吧。” 沈小晏“啊”了声,魂不守舍地蹲在墙角,背对嘎嘎叫的小黄鸭,挖出一个小土堆,全当给藤蔓砌一座坟。 她拿出个玉瓶,洒大半瓶灵水下去,喃喃:“爹啊,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一探出脑袋,就能看见娘了。” 忽然刮起阵阴风,鸣珂后背发凉,抱住暖烘烘的小火炉,蹲在土堆面前。 沈小晏吸吸鼻子,悲伤再次笼上心头,红着眼睛说:“师姐,那我就把它埋在这陪您了,您不会触景生情吧?” 鸣珂:“还行,问题不大,我很坚强。” 沈小晏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呜,师姐,我一想到爹断了,我就好难过,你说它还能再长出来吗?” 鸣珂:“也许吧。” 沈小晏:“呜呜。” 鸣珂摸摸她的脑袋,“乖,草木无意,荣枯有时。今天种下一个爹,明年你能收获一片爹。” 沈小晏听到这句话,眼前出现一片树林。 林中每一棵树上,都长满藤蔓,还挂着一个陆奚辛。满林陆奚辛脑袋转动,一齐看着她,沉着脸说:“小晏,喊爹。” 单是想象这副画面,沈小晏就觉得不大好,打个寒颤,突然有些害怕。 鸣珂微微一笑,牵起沈小晏的手,把少女送出满是小黄鸭的庭院。沈小晏想留下来陪她,但鸣珂委婉拒绝,说道:“小晏,你伤心过度,还是早点回去,冷静一下。” 沈小晏回头,看眼满园黄鸭飞,“师姐,这也是我伤心过度出现的幻觉吗?” 鸣珂淡定地把跌跌撞撞扑过来的小黄鸭挥手赶走,点头笃定道:“是幻觉。” 沈小晏揉揉脸,恍惚点头。 她一面魂不守舍地往前走,一边喃喃:“我居然幻想看到剑尊赶鸭,我有罪,我忏悔。啊,爹,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啊,千万别让剑尊知道这件事。” 鸣珂眉眼弯弯,重新坐回软椅,笑看鸭毛飞满天。 直到夕阳西下,暗沉红日西斜,为山峦披上层晚霞。 日暮斜阳里,云山千万重。 鸣珂旧伤未愈,看了一会,便觉有些困顿,忍不住打个哈欠。 剑修感知向来敏锐,萧君知飞快望过来,道:“你先去房中歇息,这儿交给我。” 他表情依旧冷冽,只是怀里抱着一堆小黄鸭,脑袋肩膀还顶着几只小黄鸭,显得有些滑稽。鸣珂笑吟吟弯起眼睛,抬腿迈过小黄鸭,来到萧君知面前。 萧君知很高,长腿长脚,鹤立鸭群。 夕阳软化青年冷峻锋锐的轮廓,他苍白的脸沉在光影里,多了几分暖意。鸣珂仰起头,看见他头顶的小黄鸭,忍不住笑笑,伸出手捻起白袍上一片绒黄鸭毛,笑道:“那就麻烦剑尊啦。” 萧君知:“无妨,客气。” 他并没有问鸣珂这些从天而降的小黄鸭是哪里来的,也不质疑她怎么毫不意外,只是安静地替她把这群到处乱窜的天降黄鸭赶走,当个敬职敬业的赶鸭人。 鸣珂有点点感动,便指着旁边的小楼,温声道:“这间本是客房,剑尊若是累了……” 萧君知打断她,语气冷淡:“我不累,你回房吧。” 鸣珂摸两下嘴角,只好转身回房。有萧君知在外面,她不必忌惮系统说的魔修,况且,所谓剧情里,她好像也没受什么重伤,想到这里,她便安心地躺下,双手合起,闭上眼睛。 她心中默念法诀,尝试凝起一丝灵气,没多久,灵脉传来熟悉的疼痛。 鸣珂强行运转心法,几息后,脸色变得苍白。她蜷紧身体,手掌压着唇,被褥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破碎而沉闷。 重铸灵脉进度条依旧是零。 鸣珂攥紧拳,指缝泻出一丝殷红。等眼前昏黑稍缓,她再次盘坐床上,闭目感知天地灵气。 从前她是玄音灵脉,堪称天才,每日呼吸吐纳,天地灵气便自觉灌入全身,在灵府中流动。 那时她灵府之中的灵气如大江大河,崩腾无休,而现在灵脉却枯萎衰弱得像一条小溪,又似风雨中一灯如豆,可怜巴巴地摇曳流动,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醒来后,每日晚上她都尝试运起曾经的入门功法,像个刚入道的少年般,一点点吸收天地灵气。可惜灵脉受创太严重,一直没有成效。 直到今天吃了那半颗金莲子,枯竭堵塞的灵脉才稍稍有松动的迹象。 修炼半晌,鸣珂终于睁开眼睛,闭塞凝滞的灵府之内,开始缓缓流淌一股极微弱的气息。她的脸色惨白如雪,几近透明,脸颊布满细密的冷汗。 强行用灵力破开堵塞的灵脉,实在很疼。 鸣珂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被冻得一激灵。 但她仍是很开心,嘴角翘起,靠着床,目光落在自窗户投进的一小片银色的月光上。月华照亮光滑玉石,淡黄绒毛被徐徐夜风吹起,轻飘飘飞起来。 她伸手夹起这片鸭毛,看眼天色,算算大概过去几个时辰,外面的赶鸭大业也应该已经结束。 床头拨浪鼓还安静躺着,上面飘两片鸭毛。 鸣珂小心拿起这个害自己赶一下午鸭的罪魁祸首,把拨浪鼓揣在怀里,慢悠悠地走出房间。庭院中到处乱窜的小黄鸭已经不见踪影,连鸭毛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临水小榭没有灯光,倒影被月色映在池塘中。 鸣珂蹙眉,心想,难道萧君知收拾完就直接离开,并未留下来吗?她披着淡蓝外袍,慢慢走在银色月华里,感受四周一丝一缕的灵气波动。 雪白梨花、清冷池塘,天音峰的草木之上升腾起淡淡的灵气,慢慢涌入她的体内,滋味受创枯竭的灵脉。 无形的灵力如潮水,拂动天音峰上的草木。 她立在水边,闭着眼,放出自己如今微弱的神识,眼前出现池塘飘拂迷蒙的烟雾,墙角簌簌梨花,以及梨花树下笔直而立的白衣青年。 萧君知? 鸣珂猛地睁开眼睛,绕过小桥,快步走到墙角的梨花树前。 青年站在树下,贴墙而立,身形笔直,黑发散落在雪袍上,脸色比梨花更白。 “剑尊。”鸣珂停在十来步开外,轻声唤道。 青年没有回应,紧闭双眸,梨花树影落在他的白衣上。他安静站着,像一尊精雕细琢、没有人气的玉雕。 鸣珂皱眉,察觉到不对劲。 她走到萧君知面前,再次唤:“剑尊?” 萧君知宛若没有听见,像块冰雕。 鸣珂让剑修留在这里,本就存着等魔修杀上来,让他保护自己的心思。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君知晚上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伸出手,戳了戳青年,“萧君知?”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深黑瞳孔里掠过一抹赤色的光,翻涌血海。 鸣珂脑中嗡嗡声响,对上这双赤色的眼,下意识去摸身后的琴。 摸一个空。 眼前青年像一只凶狠嗜血的兽,紧紧盯着她。 恍惚间,鸣珂好像又回到仙魔大战的战场,铁锈味铺天盖地,入目便是飘零的血雨。生死搏杀无数次,让她身体反应快过理智,在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凶狠地捅了过去。 “当——!” 萧君知慢慢低头。 鸣珂也低下头,看着抵在青年腹肌上的拨浪鼓,有点尴尬。她再看过去时,萧君知已恢复黑眸,瞳色漆黑,没有光彩。 但鸣珂可以确定,刚才那一幕,必不可能是幻觉。 她讪讪收回拨浪鼓,后背仍在发凉,忍不住退了几步,与萧君知对视。 萧君知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虚浮,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鸣珂再次打量这位剑尊,神色忌惮。血眸流光,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她盯着萧君知的脸,心想,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想,师尊他们知道吗? 不知过多久,夜风吹来,鸣珂身上冷汗被风一吹,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萧君知看过来,眉头极轻地皱了下。 鸣珂:“剑尊?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君知:“生长。” 鸣珂歪歪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在干嘛?” 萧君知面无表情地说:“汲取养分。” 鸣珂:……? 她后退一步,低头往下,这才看见萧君知踩在一个小土堆上—— 正是白天沈小晏含泪“葬父”的地方。 她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问:“你是谁?” 萧君知定定看着她,黑眸深深,薄唇动了一下,“蔓。” 鸣珂:??? 她看了眼萧君知脚下的土堆,再看眼扎在土堆上“汲取养分”“自由生长”的男人,忍不住也学着沈小晏,揉了把脸,喃喃:“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吧。” 原来陆奚辛说他有病不假,他是真的有大病。 白天种下一根藤蔓,夜晚收获一个剑尊? 她一定是在做梦吧。 她表情恍惚地转身,想往屋里走,让蔓兄在这里继续自由生长。走了几步,忽而想到什么,扭头说道:“你不是蔓。” 萧君知:“我是。” 鸣珂:“蔓是不穿衣服的。” 萧君知愣住了,长睫蝶翼般颤动,不太清醒的模样。 鸣珂悄悄从袖子里摸出块留影石,合理推断,“你穿着衣服,所以你不是蔓。” 青年拧眉,似乎在做艰难抉择,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衣带上。 突然,他眸光一凛,猛地抽出长剑,剑光像片冰冷的月华,在院中曳动。 鸣珂抓紧拨浪鼓,又往后退一步,面前的青年,让她感到危险。萧君知身形如电,冲到她身前,凛冽的剑割裂枝头的梨花。 剑气呼啸而出,刺入池塘中,溅起水波冲天。 水面漫开殷红,转眼变成一潭血水。黑影破水而出,往园外冲去。 萧君知持剑追出,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只是瞬息之间,小院里只剩下潭变成深红的湖水。鸣珂闻见浓重血腥气,瞥眼浮在水面的碎肉,嫌弃地皱下眉,攒起体内没多少的灵力,想施展术法弄干净湖泊。 灵脉又传来剧痛,她运转灵力,白皙的指尖,凝起一个米粒大小的小小水滴。 鸣珂看了指尖的小水滴片刻,最后叹息一声,选择捏起鼻子回房间。刚迈出脚步,一双冰凉僵硬的手忽然从身后环住她的脖子。 她僵住身体。 脖颈上肌肤敏感,被冰凉的手一抚,便泛起微红。她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手僵硬粗糙,不像生人。 那双手冰冰凉凉,抱住她的脖子,一使劲,就能将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扼断,宛如折断一朵柔嫩的花枝。 “师姐——” 身后人声音古怪沙哑,似一声叹息:“你终于回来了。” 鸣珂没有说话。 这人的声音奇怪,似乎刻意伪装,她听不出到底是谁。 那人未等到她回应,低低笑一下,冰凉的气息撩过她的脖子,“师姐,你猜猜我是谁。若是猜错了,”他的声音笃然冷下来,带着杀意,双手稍稍用力,冷笑着说:“你便是冒充我师姐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存稿忘了设定时间! 对不起! 第9章 、女鹅,救救她 鸣珂有很多师弟,个个都是刺头。他们叛逆又不服管教,精神紧绷,浑身是刺,恨不得把天都扎穿一个洞。 前期的刺头都千篇一律,后期的刺头却各不相同。 有的刺,软下来后就变得异常温和,君子如玉,温柔端方。 有的刺,软下来后会变得百折不挠,无坚不摧。 还有的刺,怎么都软不下来,像只时刻咬牙切齿的小刺猬,竖起满身尖利的刺,见谁都要扎一下。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翻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让她摸一摸。 鸣珂按住眉心,语气冷淡:“沈怜青,把你的手放下来。” “师姐,你果然是我师姐。”那人声音依旧古怪,慢慢松开手,走到鸣珂面前。 与她记忆中灼灼的颜色相差无几,少年笑吟吟地弯着凤眼,雪肤红唇,比女子还要昳丽。他依旧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额心吊着颗鸡血石,穿身血红的外袍,羊脂玉雕成的手里抓一把折扇。 少年眼中含笑,“师姐,好久不见。” 鸣珂指着池塘里的血水,熟练地差遣:“你来得正好,去把那里面血不隆冬的东西弄掉。” 沈怜青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笑道:“不急,师姐,我有好多话同你说,你先同我下山,我的桃花酒埋在地底几十年,终于等到师姐啦。” 他的手像钳子般,抓得很紧。 鸣珂挣两下,没有挣脱,这个反抗的举动反而惹怒少年。他往前一步,抓紧鸣珂的手,把她逼到墙角,“师姐不愿意同我回去?” 长眉一挑,笑弯的凤眼死死盯着鸣珂,里面仿佛堆垒层层乌云。 鸣珂平静与他对视,“你去吧池塘弄干净,你弄脏的,就要你负责清理。” 平淡的语气和过去一模一样。 沈怜青挑眉,“师姐,你不问问我要你带哪里去?不问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们没同你说吗,我——” 鸣珂皱眉,“去弄干净,好臭。” 沈怜青猛地被打断,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愤愤看鸣珂一眼,眼尾微微发红,像染层胭脂,随即他拖着鸣珂来到池塘前,随手扔出道符。 池塘里霎时升腾起幽蓝色的火焰,烧得水面无声地沸腾起来。 少年气呼呼地说:“这样行了吧!这样行了吧?你还是这个鬼样子,你根本不关心我,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鸣珂拍拍他的手背,“乖。” 小刺猬安静下来,犹犹豫豫看她一眼,翻出自己柔嫩的肚皮,“师姐,这百年,我好想你呀。” 鸣珂从怀里拿出拨浪鼓,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沈怜青看着少女,幽怨又不解,还没开口问,一堆小黄鸭从天而降,把他压在最底下。少年猝不及防被天降黄鸭挤在最底下,艰难地仰起头,脸上被小黄鸭踩来踩去。 “师姐???” 鸣珂拿起一只小黄鸭,放在他的脸上,“谢谢你想我的鸭,我送给你了,可我不能和你走。” 沈怜青倏尔就发怒起来,掌心蹿起团深黑火焰。小黄鸭被黑火笼罩,化成流光消失。 他从地上爬起,紧紧抓住鸣珂的手腕,大声说:“你还想留在这里?师姐,云山有什么好的?当年就只有你站出来,为什么非得是你,余梦觉修为比你高那么多,他怎么就没死!” 鸣珂平静地看着少年。 沈怜青眼底一片愤恨之意,“他们修为都比你高,为什么就只有师姐没有回来?余梦觉护不住你,师姐,我带你去浮白城,那里是——” 黑暗忽而被刺破,天地亮起一瞬,整间小院被照得煌煌如白日。 一道剑气穿透夜色,剑如白虹,刺在沈怜青身上,将他胸口贯穿。 少年可惜地叹口气,接着朝鸣珂眨眨眼,笑道:“啊,被发现啦,师姐,以后我再来接你。师姐,一定要等我呀。”他凑近鸣珂的耳畔,又低低说道:“师姐,你可别信余梦觉是什么好人,他们都在骗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脸上精致的五官变成五颜六色风干的颜料,雪白的肌肤变作硬邦邦的银朔木,顾盼神飞的凤眼化成两颗熠熠的黑曜石。 一个木头人倒在鸣珂面前。 鸣珂掀开木头人脑袋上的灵符,扭头看向门口。 萧君知长剑染血,低声道:“抱歉。” 鸣珂看他清醒过来,柔声道:“他知道天音峰法阵机关,又用没有生息的机关人潜入云山,没有察觉到是正常的。”说着,笑了一下,露出嘴角梨涡,“谢谢剑尊出手救我。” 萧君知垂下眉眼,扫眼满地乱窜的黄鸭,选择无视它们出现的原因。他不问鸣珂为何天降黄鸭,鸣珂也没问他为什么深夜变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赤光。 鸣珂低下身,尝试把偃甲人拉出来。萧君知见状,过来提起木头人,跟着少女转身走入一间木屋里。 这间屋子是鸣珂原来修习偃甲的地方。 她的兴趣广泛,总喜欢尝试各种新的东西,加上余梦觉又不教徒弟,很多东西都是她自己先学一遍,再手把手教师弟们。 沈怜青喜欢摆弄机关,制作偃甲,她便也专门研习过这一道。 萧君知帮鸣珂把偃甲人抱在桌子上。 偃甲人僵硬的手背与铁桌相撞,发出哐当一声响,机括松动,它掌中紧攥的折扇掉在地上。 鸣珂俯身捡起折扇,想要打开,却被拦住。 萧君知:“小心,他是魔修。” 鸣珂嘴角翘起,折扇一转,啪地一下拍在青年的手背上。萧君知飞快缩回手,后退一步,正好撞在烛台上,烛火光影在他侧脸变幻。 鸣珂仰起脸,道:“他是我的师弟。” 萧君知握紧剑柄,与她对视,“他不认尊主做师父,也不算你的师弟了。” 鸣珂怔了片刻,而后妥协地笑开,把折扇丢给他,“好吧,那我不打开了。你说得对,他不认我师父作师父,自然便不算我师弟。” 她来到桌前,拿起百年前存放在匣中的器具,熟练地处理偃甲人,一边同萧君知说起沈怜青。 “小七他是我师父从街上捡到的小乞丐,唉,他就是个刺头,浑身都是刺,谁也不信。”她挑出机括,动作熟练。 沈怜青年纪也小,仙魔大战的时候,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萧君知紧攥折扇,放出神识检查,低声道:“他现在是魔宗宗主。” 鸣珂一愣,旋而笑着说:“哦,那真了不得。” 萧君知问:“你不怪他?” “怪什么,他有他的路要走,我哪能掺和。”她头也不抬,脸上淡淡,语气漠不关心。 萧君知又说:“他在收集散落的魔核,意图再开天地裂缝,重启仙魔大战。” 鸣珂停下手,看过来,问:“魔核?” 魔核是魔物的心脏。在仙魔大战中,修士们发现,魔物虽然皮糙肉厚,战力惊人,但右胸的位置却有一种黑色的晶石,把晶石剜出,它们必死无疑。 人们唤晶石作魔核。 最开始剜出魔核后,他们随手毁去,或是任由它与尸体一齐腐朽,但有个修士喜欢把魔核佩戴在身上,当成战利品炫耀。没过多久,他的修为大涨,同时性情也变得暴戾古怪,最后变成一个怪物。 于是修士们意识到,这种晶石戴在身上,能让自己实力变强,也会影响他们的心智。 鸣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揽起袖子,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 萧君知连忙移开视线。鸣珂笑一声,“大家同求大道,同道之人,害羞什么?” 闻言,萧君知这才抬起眸,目光落在少女如霜似雪的皓腕上,触及她手臂一道蜈蚣般狰狞的疤痕时,他微微皱眉。 鸣珂指着疤,不以为意地说:“这是我自己割的,我放了颗魔核进去。” 萧君知眼神微紧,问:“什么?” 鸣珂歪头,眼波柔软,眼底冰凉,“我想试一试。” 魔核能够激起人心里的欲望,欲望越深,越会被它操控,做出些疯狂的举动出来。好食者,就吃得穿肠烂肚而亡,好色者,就纵情声色至死。 她轻轻叹息,语气可惜,“只是它对我好像没用,没意思。” 萧君知看着伤疤很久,声音极轻,“不疼吗?” 鸣珂一怔,想不到一个天天提剑砍人的剑修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她垂眸看自己手上的疤,羊脂白玉的肌肤上,深红疤痕像手指长短的蜈蚣攀附。 挺惊悚的。 “我身上的疤向来不太容易消,我抹了药的,没什么用,”她看了眼,“有点丑,是不是?” 萧君知:“不丑。” 鸣珂笑笑,忽然想到剑尊白天劈砖,晚上变蔓的壮行,忙不迭把袖子扯下。 害怕萧君知看这道有碍美观的疤不顺眼,怪癖又发作,拔剑要来砍她的手。砍一条手臂又不对称,不得两条一起砍?刷刷几下削成一条人棍。 好危险! 她不动声色地旁旁边走了几步,手指摩挲垂下的绸制袖子。宝蓝绸缎被烛光照得发亮,衬得手腕肌肤雪白如脂。 萧君知看了眼,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问:“为什么要试一试?” “因为,”鸣珂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声音绵软,“就是想试试呀,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不再说什么,低头摆弄沈怜青送来的偃甲人,修改几下,拨动机括,齿轮吱吱转动,偃甲人僵硬地坐起来。 萧君知按住剑柄。 鸣珂:“没事,它只是个小傀儡呀。” 她用清水洗干净偃甲人脸上的颜料,拿起画笔,重新在它脸上绘制。 从前她也有一只小傀儡,每天都跟在她身边,连仙魔大战的时候也一直跟着她,帮她挡过不少刀剑。可惜醒来后便没有看见,想必,应该是毁在大战中间。 傀儡人嘎吱嘎吱抬起手,木头做的手指蜷起,握住她的手腕。鸣珂手轻轻一顿,本来打算点在眉心的朱砂偏了一点,点在了眉头。 她放下朱笔,擎起烛盏,问:“剑尊,您要回房休息吗?” 还是继续去土里自由生长。 萧君知:“我在外练剑。”他走到门口,顿住脚步,犹豫地问:“刚才……我做什么了吗?” 鸣珂:“什么?” 萧君知低头,“无事。” “白天,陆奚辛所言不假。” 鸣珂皱眉,白天? 是陆奚辛说他有病的事吗? 青年把折扇轻轻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把精致匕首,“若我失控,用这个。拨浪鼓捅不死人。” 鸣珂摸摸嘴角,目送他沉默转身,离开偃甲屋。 等萧君知走了,鸣珂来到桌前,把折扇打开,雪白扇面上,横斜一株血红桃花。大概萧君知拿在手里,感知了下这上面没有乱七八糟的禁制咒术,又重新把它还回来。 她握住折扇,擎着灯盏,穿过庭院回到绣楼。 走过梨花树的时候,偏头,与萧君知视线对上。 萧君知依旧靠墙站着,长腿窄腰,双手抱剑,挺拔得像一棵柏树,不声不响地守在她的楼下。 鸣珂朝他微微一笑,“辛苦。” 萧君知颔首,目光落在打开的折扇上,脸色白了白。 鸣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着扇面桃花,“这上面没什么吧?” 桃花灼灼,像心头凝着的一点心血。 之前萧君知不是捏在手里用神识感知过,如果折扇上当真有什么机关毒咒,他应当能发现才是。 萧君知慢慢走过来,捏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扇面上血红的桃花抖了两下。 他的手冰凉,跟剑一样。 鸣珂被抓住手腕,挣脱两下,未遂。 这个举动像是惹怒他,他往前一步,把鸣珂逼到墙角。 鸣珂一晚上被人抓两次手腕,简直要长叹气,“你们除了抓手腕,能不能有点新意?剑尊?你又犯病了吗?” 她握扇子的手被抓住,便从怀里掏掏,掏出萧君知留下匕首,想了片刻,又换成自己的小拨浪鼓,拿在手里,无奈道:“你别抓我手了,再抓我要捅你了啊。” 萧君知歪头,死死看着扇面那株桃花。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肌肤上,他的桃花眼半垂,左眼眼尾微勾,羽睫连着一颗血红的小痣。 鸣珂不知道扇面桃花怎么又刺激到他,想把纸扇合上,但稍微一动,手腕就被抓紧。她只好温声问:“剑尊、剑尊……蔓兄?” 说到蔓兄,萧君知终于有回应,看向她的脸。 鸣珂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微惊,他的双瞳又隐隐透出赤光,看起来昳丽又危险。 “蔓兄,你不是要自由生长吗?”她温声问。 萧君知:“我带你去个地方。” 鸣珂眨眼,“什么地方?” 下一瞬,她就到了天上。寒风刮得脸很冷,鸣珂后悔没有带着小火炉出来了,但萧君知似乎察觉到她的瑟缩,问:“你为什么抖?” 鸣珂:……这还能问为什么吗? 寒风灌入肺腑,她喉头漫起痒意,眼前一阵晕眩,抵着青年的胸口,掩唇轻轻咳嗽。 萧君知听到她的咳嗽声,眉头越皱越紧,手掌抚上少女的脖颈,叹息:“你病了。” 鸣珂后脖肌肤向来敏感,被突然一摸,泛起淡淡的粉。她趁萧君知松手,连忙把扇子给合上。虽然不知道沈怜青在扇子上动什么手脚,但扇面血红的桃花,应该就是刺激萧君知又变成这样的原因。 等到明天,她一定要找师父仔细问一下,这个剑修身上到底有多少种奇奇怪怪的病,到底能疯得多厉害! 后颈被人摩挲,弄得怪痒的。她拿拨浪鼓捅人,“你干什么?” 萧君知:“你病了。” 鸣珂:“唉,你也知道我生病?” 萧君知看她,轻声说:“病了,就要去施肥。” 鸣珂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月光照在云山上,山峦岑寂,站在飞剑上,云山景致一览无余。眼见萧君知带着她往灵素峰后山那边飞,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她没有记错,后山那边种菜的啊啊啊! 她心中悚然,心想,他该不会把自己当成同类了吧?来不及问自己在青年眼中到底是一株大白菜还是一颗油菜花,她拉住萧君知的手,“等等!我不要施肥!” “我这是心病!” 萧君知慢吞吞停下来,沉默地望着她。 鸣珂往下面看了眼,飞剑停在半空,直接跳下去,死是死不了,估计会摔很惨。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三选一里,偏偏挑了最有病的萧君知留下来当护卫。 就算陆奚辛也比他靠谱。陆奚辛总不会半夜拉她去施肥! 萧君知眼中的血色更浓,问:“白天那些人让你生气了?” 鸣珂:“啊……还好吧。” 萧君知:“杀了他们。” 鸣珂被他身上凝起的杀意吓一跳,拦住他,“别别,我不生气!这不是没吃亏嘛,要是杀了他们,我的灵脉怎么办?” 她胡乱解释,目光落在一处山谷。谷中有一处平缓草地,溪流如银练,旁边一排小屋。 这叫流霜谷,是弟子们住的地方。 沈小晏也在。 鸣珂指向流霜谷,“我想小晏了,思念成疾。” 女鹅,救救她! 萧君知颔首,“也对。” 他顿了下,道:“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鸣珂:??? 萧君知拉着鸣珂,御剑而下,落在流霜谷的溪侧。青年白衣翩飞,站在飞剑上,宛若谪仙。他拧眉,轻声说:“小晏,住在哪一间呢?” 鸣珂跳下飞剑往前走:“我不想她了,我们回去吧。” 萧君知喃喃:“全部铲掉吧。” 鸣珂转身,按住藏锋剑柄,认真道:“我又想她了,我知道她在哪里,她现在没有在房间里。来,我带你去找她。” 萧君知看着她,眼神些许怀疑。 鸣珂:“我、我们母女同心!” 她当然知道现在沈小晏在哪里。 剧情中,现在沈小晏正因为发现自己是个替身,独自缩在霜月谷的某个角落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喂前几天困龙渊捡的条小金鱼。 月光照在溪水上,水面泛起粼粼的光。 孤独的少女坐在银练般的小溪旁,投喂溪水中的小金鱼。她垂头,眼泪如珍珠滴落在水中,泛起微澜。 小金鱼在水中游动两圈,忽而口出人言,少年人的声音清澈明朗:“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 “他们不要你,我保护你。” ——这是原书剧情。 然而当鸣珂他们走过去时,只能看见沈小晏捧着脸,坐在溪边快乐叭叭。 “我和娘相认啦!我把爹种下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温柔的好人 沈小晏语气雀跃,双手捧脸,高兴碎碎念。她的脚边水流潺潺,一尾漂亮至极的纯金小鱼游来游去。 鸣珂看出来,小金鱼大概是饿了。 如果按照原书剧情,这时的沈小晏会因为白天受排挤,看见小金鱼寂寞游动,生出同病相怜之情,于是把身上的灵丹掰碎,耐心喂给它。 但是此刻,沈小晏沉浸在快乐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小金鱼的焦躁与饥饿。 她捧着小脸,眼睛发亮,“小鱼小鱼,我今天遇到一件好高兴的事,以后我就不是孤儿啦!我有亲人啦!” 小金鱼在水流中游来游去,金色的尾巴曳动,被月光照得流光溢彩。 沈小晏说着,拿出装灵丹的玉瓶,将要洒到水中。 小金鱼激动地冒出头。 沈小晏动作突然停顿,又说:“我一看见师姐,就猜到她的身份啦。师姐好漂亮也好温柔,跟仙子一样,我、我其实做梦就梦见过她!” 少女傻傻笑着,颇为自得,“师姐和我好像呀。我一看,就特别聪明地猜到她是我娘啦,楼主和师尊还想瞒着我。我们这么像,瞒得住吗?” 说完,她从玉瓶中倒出一颗灵丹,青色如玉的丹药被她掐在指尖,冒出清灵之气。 小金鱼更加激动,从水面跳出,溅开水花。 沈小晏却又顿住,失望地叹口气,语气低落,“可是,也有一件不好的事情。我爹被楼主砍成好多截。” 她有点难过,想到刚和父亲相认,就骨肉分离家破人亡,鼻尖酸酸的。 “他们都说那不是我爹,可是师姐怎么会骗我呢?而且,我看见爹,也觉得很亲切呀。” 鸣珂站在树后,心虚地摸摸嘴角,又想:这姑娘,大概看到谁都觉得很亲切。 小金鱼兴奋地盯着她手中的灵丹,攒起全部力气,奋力一跃,眼见就要叼走那枚灵丹,沈小晏突然站了起来。 小金鱼身体一僵,从半空栽下,掉到水中。 沈小晏夸赞:‘哇,小鱼,你跳得好高!” 小金鱼:@#$%^&*OP 沈小晏站在水边,伸个懒腰,活动下蹲麻的双脚。她拿着灵丹,一手抱臂,一手托腮,露出深思状,“不过,我已经把爹种下去啦。灵素峰的长老说,日日用无香灵水浇灌,它便会重新长出来。说不定还能断几截,就能长几个……” 她打个寒颤,“这就算了吧,我只要一个爹就好啦。” “不过要是师姐喜欢,多几个也没有关系!” “总之,今天好开心!”少女笑得眼睛弯弯,“我来晚啦,你是不是饿了?” 小金鱼从水里跳出,溅起水花,叼走沈小晏手中的灵丹。 它在银色吸溜中游动两圈,如剧情中一样,口出人言,嗓音清澈明朗—— “你爹没了,你嘚瑟啥啊?” 沈小晏愣住,“小鱼?”她盯着乱窜的小金鱼,“原来你会说话啊!” 小金鱼翻个并不明显的白眼,“我饿了!” 沈小晏又倒出两颗灵丹,握在掌中,问道:“饿了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金鱼:…… “你一直在叭叭叭,我哪插得上嘴?不是,你爹断了你嘚瑟啥啊?” “你不懂,”沈小晏攥着灵丹,看着水里那尾跳来跳去的金鱼,话到嘴边,忽然改口,“鱼哥,因为——” 她本想把灵丹捏碎喂给小金鱼吃,忽而在水面倒影中看见并肩而立的一对人影。 沈小晏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小金鱼:“你咋磨磨蹭蹭咧?我饿了!” 沈小晏没工夫管暴躁金鱼,转过身,惊喜地喊:“师姐!” 注意到旁边的萧君知,她瑟缩一下,不解地看着鸣珂。 鸣珂莞尔,微笑着说:“不好好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沈小晏把她拉到水边,“前几日我不是去了躺困龙渊嘛,本来想采一朵幽冥火,结果遇到妖兽。我跑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小家伙也受伤,差点被妖兽一口吞,就把它带回来啦。” “这条鱼哥不简单,它刚才还开口说话!” 鸣珂弯起眉眼,从沈小晏手中拿过灵丹,放在水中。白皙柔嫩的手指浸在银色溪流中,小金鱼围着她的手指游动,冰冷的鱼鳞触碰手背,微微有点痒。 她注意到金鱼身上有片血红的伤,便拿出余梦觉留给自己治伤的灵药。白皙指尖染上抹淡青药膏,擦在鳞片剥落泡得发白的伤口上。 沈小晏想阻拦,“师姐,这是你的药……” 鸣珂笑笑,“反正又治不好我,不如给它用了。” 极品灵药立刻见效,小金鱼的伤口长出几片淡金的新鳞。 它高兴地绕着鸣珂的手指游来游去,发出少年人的声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等我伤好了,我保护你。” 沈小晏惊讶地说:“鱼哥,你咋妹有口音了咧?” 小金鱼:“我拓麻,我咋有口音……” 鸣珂按住它的脑袋,“不要说脏话。” 小金鱼不满的哔哔声戛然而止。 萧君知走到溪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条鱼,直接弯腰抓住它的尾巴,把它倒吊着拎起来。 沈小晏后退一步,小声问鸣珂:“师姐,这也是我的幻觉吗?” 鸣珂扶额,“呃……”她看着萧君知,语气温和而无奈,“你吓到小晏了。” 瞧他刚出场,沈小晏和小金鱼同时噤声,一句话都不敢说。 萧君知一袭雪袍,腰带勾勒细窄腰身,负剑而立,气度不凡,加上他孤高气质,俊美容颜,就很像个漂亮又清冷的—— 坏人、反派、幕后凶手。 鸣珂也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这样端肃清冷的剑修,本该凛然正气,通身大佬气质。然而也许是萧君知五官太精致,又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让他怎么看,都很像一个斯文败类的反面角色、凶神恶煞的漂亮坏蛋。 他只淡淡看眼沈小晏,直接把孩子吓得一跳,直接蹿到鸣珂身后。 鸣珂牵住沈小晏的手,“蔓兄,你想做什么?” 萧君知提着金鱼,递到她眼前,“送给你。” ———— 第二天,鸣珂早上在池塘看见那尾金鱼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昨天萧君知把金鱼送给她,见她不收,就要把鱼埋到土里当肥料。 沈小晏苦苦哀求,加上鸣珂劝说,他才同意先把金鱼养在鸣珂池塘里,养肥再当肥料。 总之,非常有病就是了。 鸣珂坐在床上,手托着腮,心想,他为何如此有病? 她不理解,但大受震撼。思索一阵,她慢慢站起来,收拾一番后,拿出灵丹,漫不经心地喂池塘中的小金鱼。 小金鱼蔫蔫缩在池塘一角,脑袋抵着石壁,看起来很自闭。 大概怕吃多了被拿去当肥料。 鸣珂倚着栏杆,慢慢丢捏碎的灵丹下去,灵丹融化到水中,整片池塘都氤氲清灵仙气。她喂完小金鱼,就打算回房里修炼。 想到梦里的遭遇,她并不打算像梦中那样去六道院修习。反正天音峰灵气充沛,她在这儿能重新修炼,也能服用各种灵丹、修炼云山所有秘籍,除开灵脉问题外,其他都挺好。 就算灵脉没有恢复,她也能快乐养老。 她垂眸看被清风吹得微微荡漾的水面,池塘明净,倒映天上白云。一阵轻风拂过,白云舒展,天边透出淡金,金色霓霞翻滚,好像张华丽的毯,慢慢铺过天空。 鸣珂仰头看见天边霓霞,微微蹙眉。 祥瑞降,金仙临。难道云山又要迎来什么贵客? 她死的时候,人间就那么几个金仙,她师祖松风仙君就是一个。她拍拍栏杆,摇头,低声道:“随便吧。” 就算为九霄天音而来,也关她屁事。 这时,鸣珂耳畔响起“叮”一声,眼前出现金灿灿的一行字。 系统:“任务发布!” “池塘里的金鱼其实是困龙渊被法阵拘住的少年龙君,因女主闯入法阵,阴差阳错脱困。以后它会把女主当成救命恩人,为她出生入死。但如今,你可以把机缘掌握在自己手中!” “任务一:在它养伤的这段时间,对它悉心照顾,与它培养感情,让它对你印象深刻,刻骨铭心。” 鸣珂垂眸看眼小金鱼,慢慢走到池塘边上。她俯身,手指拂过水面,朝小金鱼伸出手。 小金鱼探出脑袋,少女站在摇动的嫩绿柳丝中,长裙勾连着细碎的阳光。 它看得出神,忍不住游过去,碰碰鸣珂纤白的手指:“救命恩人,你待我真好。” 鸣珂眼疾手快,拎起它的尾巴,像萧君知一样把它倒提起来。她笑道:“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小晏才是。” 小金鱼:“那有什么区别,她和你不是一家的吗?” 它又想,少女一点都不居功,真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人呀。等它伤势恢复,能变成人形,它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鸣珂弯着唇角,梨涡浅浅,“也对。” 小金鱼被她拎着在桥上走。它并非普通的金鱼,不需要水,可这样被倒吊,总归不怎么舒服,还让它想到昨晚那个一身杀气的坏蛋。 它忍不住轻哼一声:“别这样吊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鸣珂轻“啊”了声,不好意思道:“不舒服是吗?很快就到啦。” 少女的笑容太温和,语气太温柔。小金鱼心想,她一定是把自己带到小软被子上,或是放入一个漂亮的水盆里,好好给它疗伤吧。唉,虽然它是一条龙,不太需要被子,但为了这个温柔美貌又好心的少女,暂且忍耐一下,也不是不行。 它看着鸣珂把自己单独放进一个装满水铁质容器里,心想,果然她是想自己单独养起来。就是地方有点小,得常常换水,还有…… 这容器怎么长得,这么像一口锅。 少女把铁锅放在灶上。 少女开始切葱段和姜丝。 少女提着菜刀,把锅盖盖上,点火烧水。 小金鱼:!!! 它从呆滞状态中回神,感受到四周越来越灼热的温度,用尽全身力气从铁锅中一跃,冲破锅盖,在地上扑棱。 “可恶!”它心想,都怪身上有伤,昨夜又被那个坏蛋下个禁制,以至于如今无法摆脱鱼形,只能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视线中出现一双精致绣鞋,鞋面绣幽谷兰花。 鱼眼往上看,再次对上弯起的杏眼。少女站在窗户旁,肌肤被阳光照得雪白,笑容温婉而美好。 然而小金鱼拍了两下尾巴,金鱼眼凸出,惊恐无比。 妈耶,魔鬼吧! 她不要过来啊!! 这时,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沈小晏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师姐,你在吗?” 小金鱼努力往门口蹦跶,一点一点,意志坚定地朝门边跳过去。趁着沈小晏打开门的瞬间,它尾巴用力往地上一拍,整条鱼直接弹射出去,弹到沈小晏的手上。 沈小晏把它捞住,惊讶地看着灰尘扑扑可怜巴巴的小鱼,“鱼哥!你怎么了鱼哥?” 鸣珂提着菜刀走出来,笑着问:“小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小晏:“奥,是凌霞仙子来云山想见师姐……”话到一半,她注意到鸣珂手中的菜刀,忽然愣住了,眨巴眨巴眼。 小金鱼在沈小晏掌心委屈地拍拍尾巴: 看吧,这就是这女人的真面目!快带他远离这个可怕的女人! 沈小晏低头看了眼掌中金鱼,忽而明白什么,“师姐,你想要烹了鱼哥吗?你烹鱼怎么直接就下锅了呢,要先把内脏掏出来的。” 她揽起袖子,跃跃欲试,“师姐,我来帮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不知悔改 这注定是龙君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天。 它看着两个长相温软无害的少女,笑吟吟地把它按在砧板上,开始讨论从哪个部位下刀最好,怎么烹饪最好吃。 它拼死反抗,尾巴甩在案板上,啪啪作响。 被两个少女当鱼开膛破肚弄成鱼羹,这样的死法也太屈辱了,至少,煮它的汤里别放蒜啊,它讨厌蒜! 系统炸开了,“宿主你干什么啊宿主?让你和它培养感情,没让你直接送它走啊?” 鸣珂心中温声道:“我送它上灶台,它一样会对我刻骨铭心的。” 系统:“刻骨铭心是刻骨铭心,可不该这样啊!!!” 鸣珂温温柔柔地笑:“差不多的差不多的。” 系统:“差很多的差很多的,你是白月光啊?你崩人设了吧。” 它没有找错人吧,这就是书中前期温柔美丽如皎皎月华的白月光?好吧……白月光后面会疯得很厉害,但现在让她黑化的剧情根本没发生。 系统看着提刀切鱼的少女,打个寒颤,心想,可能她本来就是黑的,黑得透透的!其实这是抹乌漆嘛黑的黑月光吧。 “滴——任务完成!它已经对你刻骨铭心了,别切了别切了!” 鸣珂心道:有多刻骨铭心,这算不算完美完成任务,要不要给个特殊奖励? 系统:你拓麻—— “不要说脏话哦。” “……尽搁这薅我羊毛吧。”它气鼓鼓地想,眼见尖锐的菜刀快要碰上鱼肚,剧情里女主第一金手指、呼啸四海的龙君,就这么凄惨地要变成碗鱼羹。 系统终于松口:“好吧。给你给你都给你。” 其实按照它检测到的情感波动值,宿主也算完美完成了任务。龙君对她属实是刻骨铭心,一生一世都难以忘记,从入门到入土,宿主属实给整明白了。 菜刀劈下,小金鱼绝望地闭上眼睛。 鸣珂忽而放下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晏,你刚才说找我来做什么?” 蹲在灶台边生火的沈小晏扭过头,眨眨眼,霍然站起身,“啊我忘了!凌霞仙子想见见师姐,师尊让我看你醒来没,你愿意过去见她吗?” 鸣珂摩挲着金鱼滑溜的鱼鳞,摸得鱼尾巴啪啪啪乱打案板。她勾唇笑了一下,提起金鱼,直接把它从窗口扔出,丢到外面池塘。 沈小晏:“哎,锅都热好了,师姐不想吃鱼羹了吗?” 鸣珂:“太瘦了,等养肥再吃。” 刚被丢到水里还有些神智恍惚的小金鱼听完这话,立马甩甩尾巴,飞快游走。它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就算回到困龙渊被术法拘着,也比和葱丝大蒜煮在一起好。 今日的砧板之仇,它先记住了! 鸣珂洗洗手,和沈小晏一齐离开院落。 沈小晏:“师姐师姐,你想要过去吗?可是我在飞羽峰偷看了一眼,凌霞仙子的样子好凶。师尊嘱咐过的,他说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有师尊应付就好,剑尊也在的。” 鸣珂听到萧君知,脚步微顿,随即笑道:“没关系,我不怕她。何况,这不是有剑尊在嘛。” 沈小晏赞叹:“师姐你胆子真大,不怕剑尊,也不怕金仙。” 鸣珂偏头看沈小晏一眼,少女容颜青涩懵懂,眼里是对仙门前辈的敬畏。她微微笑起来,弯着眉眼,回头对沈小晏说:“小晏,其实什么金仙剑仙,也没什么害怕的,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厉害。” 沈小晏瞪圆眼睛,欣喜地看着她,“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修炼到金仙吗?” 鸣珂颔首。在那个奇异的梦境中,她没有看到沈小晏的最后,但是沈小晏是“主角”,气运机缘不断,自然会变得很厉害。 她抚上少女柔嫩脸颊,摸摸她的脸,笑道:“自然,小晏是最厉害的。” 沈小晏的杏眼一下子就亮起来,嘴角上翘,抑制不住欢喜。 鸣珂又道:“到那时候,你就会觉得他们,也不过如此。” 沈小晏揽住她的手臂,高高兴兴地说:“到那个时候,就没有人可以欺负师姐啦。我就可以治好师姐师尊身上的伤,重振云山!” 她们一齐走过纷飞的梨花林,浅淡清香浸染在散开的裙摆上。 鸣珂重新来到飞羽峰时,萧君知依旧站在那颗老柏树下,负剑而立。 看见他,沈小晏想起池塘里那条金鱼,拉着鸣珂小声说:“师姐,等日后我们烹了鱼哥,要不要请剑尊过来一起吃,毕竟昨天他也有份。” 剑修向来敏锐,萧君知看过来,极轻地蹙眉。 鸣珂对上青年的目光,额角就微微发疼,想笑但只能憋着。她心道沈小晏说得很有道理,便客气朝萧君知打招呼,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 萧君知:“昨夜,什么鱼?” 鸣珂一怔,“你忘了吗?” 萧君知眸中浮现些许疑窦,“昨夜我做什么了?” 沈小晏想说出,被鸣珂拦住。鸣珂微笑,也松口气,“没什么。” 挺好,这样大家都不尴尬了,只要她也假装忘记,昨夜差点被拖去施肥的事就不复存在。只要她也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萧君知抿抿嘴角,下意识按住剑柄,低声叮嘱,“凌霞仙子在殿中等你,我与你一起进去。” 鸣珂莞尔,“多谢。” 她拦住想进去的沈小晏,“小晏,在这里等我。” 沈小晏有点担心,但还是听她的话,乖乖呆在柏树下。 鸣珂在殿门口站了片刻,低着眉眼,慢慢走进殿内。 金仙是修为能够飞升,但因某种原因,尚还滞留在人间的大能。能修炼至金仙的,一个个都是仙门巨擘。他们向来避世不出,独自苦修,只护自己的一方宗门。 人间几位金仙,本属她师祖松风为首。可是当年仙魔大战,只有松风一人牺牲。 刚进入殿中,一股威压之上而下朝她卷来。鸣珂如今没有修为,自然承受不住金仙放出的威压,身子微微一晃。 萧君知扶了把她的后背,而后走到她身前。 鸣珂脸色发白,受创的经脉又开始泛疼。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头往上看。 大殿之上,站着个高挑的人影。她居高临下看着鸣珂,身上穿繁复长裙,裙摆流水般垂至长阶上。 鸣珂平静与她对视。 凌霞仙子姝丽雅艳,傲气凌人,只是看起来刻薄了些。 她冷笑了声,“看来他们说得没错,果然是个废人了。” 鸣珂:“我修为被毁,但我不是废人。” 凌霞仙子歪头看她,倏尔勾起嘴角,冷冷笑道:“当年你打伤我徒孙时,多厉害啊,仙门最厉害的后起之秀,后面还有松风撑腰。” 鸣珂蹙眉,思索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心高气傲的金仙。渐渐,她想起一桩旧事。 凌霞仙子是指月城的老祖,百年前,指月城举行天峰大会。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天峰大会是仙门中刚入道少年的盛会,奖励丰厚,入道年龄不过三十年便可参加,优胜者更能获得进入上古秘境探险的资格。 那年鸣珂也参加了天峰大会,独自一人,背着瑶琴,走在繁华街道上。 她长相温婉,素衣布裙,乌发只用根老旧木簪挽起。 美丽而无害,柔弱又可欺。 于是她被人当成修为低下的音修,还是散修。通常来说,音修总是要人庇护的,不能打又没什么用,若没有大宗门的庇护,最容易被人欺负。 当她在一家茶楼品茶时,就被人纠缠上了。 时隔多年,鸣珂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记得他身上有股很浓的腥味,让人反胃。当听到修士品评她的容貌修为,大言不惭想做她的“庇护”时,鸣珂并未直接亮出身份,而是饶有兴致地看他抚摸自己的手,而后笑道:“我们打个赌吧。” “我们打一把。若你赢了,我的命就是你的,任你差遣,若我赢了,”她抬起手指,缓缓抹掉嘴角染的水光,柔声道:“你的命,就是我的,好吗?” 结果自然而然,没有悬念。 鸣珂记得这事,倒不是因为那人是凌霞仙子的徒孙,而是从天峰大会回来后,她就被师祖罚扫了大半年的山道,从落叶纷飞扫到白雪消融。 等到初春,冰雪消融,师祖把她喊到飞羽峰,问她知不知错。 而她只是认真地说,对方同意了赌约,应该愿赌服输。何况,是对方意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在先,她是防卫,不能算错。 师祖无奈叹息,没有告诉她对方是凌霞仙子的徒孙,也未因这件事给云山麻烦而指责她。他素来宽仁,耐心听鸣珂说完自己的想法,然后说道:“你知道自己实力超过他,却故意设下这样的赌约,将他打成重伤。小珂,这不是愿赌服输,是你故意为之,你的心不正,你知错了吗?” 鸣珂:“不知。” 然后又被罚扫一年的山阶。 松风仙君与余梦觉都不怎么会教人。师祖只会来罚她扫台阶,而余梦觉只会拿着扫帚来陪她一起扫。 所以当年她不认错,现在依旧不知悔改。 回忆到这里,鸣珂忍不住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她想,她总以为师弟们是刺头,原来当时她也挺刺的。 唉,毕竟她是余梦觉捡到的第一个徒弟,想必,自然最符合师父的口味。 凌霞仙子见她反而笑了,气道:“你笑什么?” 鸣珂:“奥,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把你徒孙打伤后,师祖罚我扫了一年多的山阶。” 余梦觉忽而掩唇,低低笑一声。 凌霞仙子表情冷凝如冰,“你又笑什么?” 余梦觉摊手,“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我师父也罚我扫了一年多的山阶。” 凌霞仙子盛怒,金仙威压席卷全殿,几块地板嘎吱裂开。 余梦觉低低咳嗽,心疼地说:“唉,我刚铺好的地板。” 萧君知一直挡在鸣珂身前,她没受到什么影响,从青年身后探出个脑袋,问道:“仙子这次来找我,就是为了算旧账?” 凌霞仙子看着他们,蛾眉紧皱。 百年前,天衢宗是仙门之首,松风仙君是人间修为最高的金仙,无论发生什么事、犯什么错,身后总有一个云山撑腰。 可是现在,松风死了,剩下的人不是重伤难愈就是根基被毁,一个个都变成废物,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脸色不渝,却未直接出手,替徒孙出气。 “当年的事情,我答应过松风不计较、不出手。”她对上鸣珂诧异的眼神,哼了声,“但你也别想这么混过去。我是不会出手,我要你们继续当年的赌约。” 鸣珂眨眼,一脸纯良,“哎……他还没有老死吗?” 凌霞仙子抬了抬下巴,颇为自得,“呵,我特意替他寻找一根骨极佳的转世之身,送他投胎轮回,如今他重新修炼,成长速度飞快,可比你这废人强多了。” 鸣珂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直接砍掉一条命重新投胎,厉害厉害。” “这是我们指月城的秘法,可别想我会帮你寻找转世之身。” 鸣珂温和笑道:“我不想要来世,这辈子就挺好了。仙子,你送你徒孙进入转世时,问过他是否愿意吗?” 凌霞脸色微变,柳眉倒竖,“关你何事?”她拂袖,掷下一枚碧色令牌,令牌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我徒孙也会参加这次的天峰大会,这次天峰大会的奖励是望月珠,不是想要重铸灵脉吗?那就来吧。” 声音还未落下,女子的身影就消失在大殿中,威压顿时一空。 鸣珂慢悠悠从萧君知身后走出,捡起地上那枚青天令,低低笑了笑。 看来这位仙子怕她无法参加,还特意送她一枚可以不需报名直接进入天峰大会比试的青天令,可谓用心良苦。 余梦觉一巴掌拍她脑袋上,“还笑?天峰大会还有多久,你现在什么修为都没有,身上还有伤,拿什么和人家比?” 鸣珂收起青天令,低着脸,嘴角噙起淡笑。 “大不了就是输,反正我都这幅样子,”她见余梦觉脸色微白,便改口,笑着眨眼:“师父,我以前是不是特不听话?” 余梦觉也笑了,带着怒气:“你以为自己现在就很听话吗?” 紫衣青年气冲冲走到门口,忽而又折返身,冷着脸道:“出去,我要独自在这里修地……呸,闭关静心!君知你也快走,你是又想把大殿拆了吗?” 一旦进入生气模式,新晋的云山之主就忍不住无差别碎碎念攻击。 鸣珂拉着无辜被她连累的萧君知,赶紧溜出大殿。走出殿门,她放下青年的袖子,再次为大殿中萧君知替她挡住凌霞的威压而致谢。 萧君知:“客气。” 顿了顿,他看她一眼,低声道:“不必这样客气。” 鸣珂:“总是麻烦剑尊……” 客套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柏树后,响起一道慷慨激昂的声音—— “小晏师叔,你还不明白他们的真面目吗?其实你只是个替身啊!!!走吧,快振作起来,和他们断绝关系!离开云山!”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让苍天知道 鸣珂按住萧君知,悄悄从树后看过去。 站在沈小晏身前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演讲的,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圆脸蛋,八字眉,模样俊俏中带些愁苦。 鸣珂缓慢回忆那个梦境,认出少年的身份。 在梦中,这少年叫孟义之,是沈小晏的头号拥护者。当沈小晏还伤感自己被冷落无视时,孟义之站在她身边,选择勇敢揭露真相,告知她只是个替身的事实,促进她变得自立自强,最终获得成长。 反正是女主打脸路上一个挺给力的小伙伴。 现在孟义之就像剧情中那样,苦口婆心地让沈小晏认清这个师门的真面目:“小晏师叔,你还不明白吗?” 孟义之深深叹息。 虽然喊沈小晏作师叔,但这是因为沈小晏拜在余梦觉门下,辈分高。 其实他们年纪相仿,也一同进入六道院修炼。他把沈小晏当成朋友,而不是长辈。 在他看来,小晏师叔懂事乖巧,从来不摆架子,是个很好的人。这样的好人,不应该被当成替身。他一定要让小晏师叔清醒过来,手撕白月光,脚踩旧师门,涅槃重生! 孟义之:“小晏师叔,你别逞强了,我知道你很难过。” 沈小晏呆呆看着他,“啊?” 他在说什么啊? 孟义之:“我都懂了,我听阿晴她们说,你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房睡觉,说吧,是不是躲在哪里哭?” 沈小晏眨眼,想起昨晚,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因为昨夜我和师姐在……” 孟义之打断她,“没错,都是因为刚醒来的大师姐,把你变成这样。” 沈小晏:“啊啊?” 孟义之叹气,“小晏师叔啊,我喊你作师叔,其实心底一直把你当朋友。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沈小晏微笑:“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你也是我的好友。”她很是不解,“义之,我还在等我师姐出来,你来找我,到底是说什么呀。” 孟义之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狠狠摇晃,少女的身体宛若一根面条被他晃得迎风摇摆。 “小晏师叔你醒醒啊!你还没明白,你就是一个替身吗?他们把你当成你师姐的替身啊!” 沈小晏嘴巴微微张开,“啊——” 孟义之:“你师姐醒过来,你没发现他们对你的态度变了吗?” 沈小晏想想,点头:“对呀,大家对我更好啦。” 孟义之一摆手,低着头,“行了,我懂,小晏师叔你就是太善良,不忍心揭露他们的真面目,舍不得和他们断绝关系。” 沈小晏:“我、我干嘛断绝关系?” 孟义之继续道:“你只是在独自逞强。” “我没啊……” 少女细弱的辩解声被孟义之噼里啪啦一通话淹没:“你总在深夜独自买醉,享受痛苦的滋味,这种感觉谁能体会,只有我来为你心碎!” 沈小晏呆在树下,嘴巴长成了一个“o”,呆呆看着他独自表演。 孟义之:“只有我明白你的泪,我懂你心碎的滋味,来吧,我的鼓励把你包围,帮你斩断过去不后悔,为了实现新生活,再多的苦你也愿意背!嘿!” 沈小晏轻声辩驳:“不,我不愿背。” 孟义之突然扑过来,握紧她的手,“小晏师叔,你和他们断绝关系,离开云山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摆脱你师姐的阴影,活出自己的光彩!你是沈小晏,不是谁的替身!” “停停停。”沈小晏小脸皱巴巴的,“你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师姐哪里给我阴影了,师姐她是我——” 想到答应过陆奚辛不在别人面前提起“阿妈”,保守秘密,她只好把嘴里要说出话憋住,改成,“师姐她是我师姐,她醒来了,我当然高兴!” 孟义之又想来晃她的肩膀,沈小晏眼疾手快,身子一矮,直接躲开。孟义之捶胸叹气:“小晏师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想想,明明我们年纪差不多,为什么尊主破天慌收你做徒弟,为什么几位峰主对你这么好?你该不会以为,只是自己长得可爱吧。” 他小声哔哔:“虽然可能大概或许也有一小部分的原因……” 沈小晏:“我以前也一直很奇怪,为何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想不出原因,只能尽自己所能回报大家。但是,”她话音一顿,高兴地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 因为她是师姐的女鹅啊! 这叫爱屋及乌,她终于不用忐忑地承受大家的恩情了。 孟义之皱眉,“你明白什么?” 沈小晏仰起小脸,“你看看我,你再想想我师姐的样子,你品,你细品!” 孟义之:“我早就品出来了啊。你还很开心?” 沈小晏:“我当然开心啊!” 谁和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能不开心的。 孟义之气得跺脚,当替身还这么开心,小晏师叔也太卑微了吧。 不行,他一定要小晏师叔摆脱替身的身份,帮她独立生长,自立自强。 鸣珂听了会墙角,见他们牛头不对马嘴,说来说去扯不清,忍不住笑道:“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是不是?” 萧君知薄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 鸣珂从善如流,温声说:“看来剑尊用身体行动告诉我,你同意我说的话了。” 萧君知:…… 鸣珂笑笑,“你说得对,我也是个没活力的老家伙。” 萧君知心一紧,想要劝慰她,开口却是:“你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家伙。” 鸣珂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了,心想:剑尊果然很讨厌她。她无视慌张想补救的青年,双手拢袖,选择直接朝沈小晏走去。 这个冰冷的春天,只有女鹅的怀抱还有一丝温度。 沈小晏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小跑来迎鸣珂。 “师姐,凌霞仙子没有为难你吧?” 鸣珂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孟义之身体僵硬,怔怔看着与沈小晏站在一起的少女。鸣珂偏头,对他对视,礼貌笑了下。 少年像看见鬼一样,连礼都没有行,转身就往外跑。 鸣珂好心提醒:“路滑,小心摔——” 下一瞬,少年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慌慌张张站起来时,身前多了一人。雪衣无尘,如霜似雪。 萧君知面无表情,“道歉。” 孟义之双腿发软,哐当一声就跪在地上,“剑尊饶命!” 萧君知抿唇,剑眉微蹙,“不是和我道歉。” 孟义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小心抬起眼睛,看向笑眯眯的少女。他又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原来都被听见了吗? 孟义之低着眉眼,视线里出现浅蓝色的百褶裙摆,裙摆勾勒幽兰。刚才他只望了鸣珂一眼,就不敢再看。少女气质出众,如空谷幽兰,明明与沈小晏有相似的眉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不行。 不能被诱惑! 孟义之心中攥拳,他是沈小晏的好朋友,要是他都倒戈,那小晏也太可怜了。 “起来。”鸣珂淡淡道。 孟义之眼睛看着地,慢慢爬起来,依旧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脸。 鸣珂还没说话,沈小晏先问:“义之,你怎么不看我师姐?” 孟义之支吾:“我、我。” 鸣珂笑笑:“没什么,不必怕,”她扭头对沈小晏说:“小晏,你同你朋友一齐去六道院修习吧。” 沈小晏“啊”一声,“可是我想陪着师姐。” 鸣珂:“修行为上。” 沈小晏低下头,抓着她的袖子,不肯走。 这模样让鸣珂恍惚片刻,觉得有些眼熟。她也低头,无奈看自己的袖子,“你是想把它扯断吗?” 沈小晏:“可是我想和师姐在一起。” 修行哪有师姐重要? 鸣珂朝她眨眼,“过几天我也去六道院陪你。” 沈小晏:“好耶!” 趁着这个时候,孟义之悄悄抬起眼,目光扫过去。两个少女站在斑驳树影里,正低头耳语,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 她们关系当真这么好吗? 难道大师姐醒来,看见宗门里有个同自己长相相似的少女,不会嫉妒怨愤吗? 难道沈小晏看见大师姐容颜,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不过伤心愤怒吗? 她们到底为什么还在这里开心贴贴? 孟义之不能理解,这和他娘跟他说的那些话本故事并不相同。他目光落在鸣珂的脸上,稍稍停顿,传说中的大师姐比他想象里的还要美貌,只是肌肤冷白,眼眸淡灰,温柔中又透着疏离冷淡,让人看不分明。 萧君知忽然偏头,看了过来。 孟义之对上青年深黑瞳孔,脑中空白片刻,接着慌张低头,不敢再看。 沈小晏不解,“义之,你怎么回事?” 明明她师姐这么温柔美丽,义之为什么浑身都在发抖。 孟义之有苦难言,默默挪到离萧君知远一点的地方。 鸣珂不在乎这小插曲,她是个不思进取的老东西,本来打算在天音峰养老,慢慢修炼。结果凌霞仙子一道青天令,打破她的悠闲养老生活。 唉,老家伙发愁。 她拢着袖子,娥眉微蹙,笼上几分愁色。 山风一吹,她微微瑟缩了下,还未反应过来,怀中就被塞入一个小火炉。她抱住火晶炉,怔怔前方御剑的身影,忍不住感慨:“剑尊也挺精神抖擞的。” 萧君知默不作声把人送回天音峰。 小院有法阵笼罩,和风熏人,阳光温暖。 鸣珂抖落一身寒气,想问他要不要进去喝杯茶,萧君知摇头,站在梨花林中,看着鸣珂,认真说:“你不用听凌霞的话。” 鸣珂:“哎哎?” 对面青年眉眼微垂,眼尾勾着的红痣在冷白皮上,像滴点错的朱砂。长睫垂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赤光。 鸣珂又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狐疑地眯起眼睛,凑近一步,抬头仔细看过去。她往前走,萧君知却往后退,回避他她探究的眼神,扭头匆匆离开。 青年挺拔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道翻滚的云雾中。 鸣珂站在梨花林中,目送他飞走。一片梨花悠悠擦着她的脸颊落下,她挠挠脸,忽然想到:她不正是想去躺飞羽峰,问问师尊关于萧君知的事嘛。 好嘛,直接被送回来了。 鸣珂歪头想了片刻,决定还是不打扰师尊贴地板。 她抱着小火晶炉,慢慢转身,忽然不是很想知道剑尊到底多有病了。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秘密,烂在心底,不能被人看见。 也许,人家就是很想变成一根蔓去自由生长呢。既然师父选择相信萧君知,让他留在云山,把他当成自己人,那她也不必想太多。 只要萧君知别再拉他去施肥就好。 “不过,昨天晚上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一株什么菜呢?”鸣珂喃喃,忍不住好奇。 青花菜?黄花菜?还是翠绿发亮倍精神的小白菜? 她来到池塘前,准备回房时,忽而瞥见池塘边的草地上有抹亮闪闪的东西在跳动。走过去一看,小金鱼从池塘里跳了出来,坚强地在草地上弹动。 鸣珂俯身,把它捡起来,双手捧着小鱼,轻声说:“鱼哥,你怎么跳出来了呢?看你这样跳来跳去,觉得难受吧,我把你放回去。” 说着,拎起鱼尾,把它丢到池塘里。 空气中划过道金闪闪的弧线,小金鱼啪叽摔入水中,溅起水花。 鸣珂拍拍手,笑眯眯地回房休息。 小金鱼晃动尾巴,再次游到池塘边,尾巴拍打水面,身体微弓,努力往上面跳。 它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 刚才它跳半天,终于跳出池塘,结果刚跳出来,就被鸣珂给重新丢回去。 它好恨! 这个女人,把它丢回去的时候,还笑吟吟地喊他鱼哥。可恶,原来人类都是这样对他们的哥哥吗? 逃狱未遂,小金鱼并不气馁,振作起精神,化身跳跳鱼,再次努力往岸上跳。岸边离水面不高,然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宛若天堑。 跳跳鱼愤愤想,等他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恢复修为,破开禁制,再来找他们算账。到时候,他就是世上最威风的大龙,呼风唤雨,上天入地,他要再飞到她面前,看看她敢不敢再把自己炖进锅里。 看看云山哪里有一个锅,能够装得下它。 龙之大,一锅装不下。 它要撑破她们所有的锅! 想到未来,小金鱼顿时有了动力,为了撑破云山所有铁锅的宏愿,它不认输地再次奋力一跳,啪地一下,跳到了旁边柔软的草地上。 和煦春风拂动草叶,金灿灿的小鱼弓起身体,坚强不屈地往外面蹦跶。 显得十分励志。 鸣珂闭目在静室调息修炼,放出神识,就看到这励志的一幕。她大为感动,决定尊重这条鱼的意愿,暂时放手放它离开。 她吃完金莲子,刚炼出一抹微弱的神识,便饶有兴致地用神识盯着跳跳鱼,看看它到底能跳到哪里。 系统忍不住问:“宿主,你就这么把它放走吗?这可是龙君。” 直接放走,真的不会再过几年被修成归来的龙君灭口吗? 鸣珂温柔笑道:“它既然想走,就让它走,强扭的瓜不甜。” 系统沉沉叹息,本想劝这位白月光不能太善良,然而下一瞬,就听她笑着说:“虽然不甜,但是很香,我很喜欢。” 系统:……你真的是白月光吗? 鸣珂微笑不语,眼前出现一条半透明的长条,是小金鱼的情感波动值。她看着越来越往上涨的方条,心想,这时候龙君一定很高兴吧。 跳跳鱼坚强不息,蹦蹦跶跶地穿越草地、梨花林、凌乱的碎石,等跳到石阶上时,已经过了大半天,夕阳西下,暮色沉沉,云山万重。 小金鱼十分激动,沾满碎石沙土的尾巴在地上拍来拍去。 它做到了,只要跳出这里,它就能恢复自由,再过百年养好伤,龙游四海,呼风唤雨,多快活。 它激动地往下吧嗒一跃,让苍天知道,它不认输! 鸣珂嘴角翘起,准备为这场励志的逃亡画一个句号时,忽而听到沈小晏和孟义之的争吵声。 沈小晏眉头紧皱,甩开孟义之的手,“义之,你为什么总是拦着我来找师姐?” 孟义之:“小晏师叔,我都和你说过啦,你……” 沈小晏转过身,认真地对他说:“我也和你说过了。”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再说我师姐不好,我打你了。” 孟义之嘟囔:“可你不就是她的替——” 话音未落,沈小晏抽出腰间长鞭,鞭子破空而出,把少年卷得摔个屁股墩。 “你居然打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小晏,没想到好脾气的少女真的因为这件事拔出软鞭,屁股不是很疼,但他的心,已经被摔成一片一片的玻璃渣。 孟义之控诉:“我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小晏你当真出手,你没有心!” 沈小晏见状,连忙收起软鞭,把他扶起来。 她也有些愧疚,轻声叭叭:“那你别说我师姐嘛。” 孟义之:“但——” 沈小晏直接打断他,“义之,你相信天命吗?” 孟义之茫然看着沈小晏,眼前的少女眼中腾起光彩,轻声道:“我从前也不信,可是,看到师姐的时候,我就有种命该如此的感觉。她就是天命指引,是我命中注定的阿……” 阿妈! 然而孟义之听不出沈小晏话中澎湃的真情,只是后退一步,觉得小师叔连番遭到打击,怕是快疯了。 沈小晏不再理会他,甩开他的手,径直走上山道。 此时云破月来,弦月如钩。薄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山峦上。 踏上山阶时,沈小晏瞥见草叶里闪烁一抹亮色,弯腰拨开叶子,看见一条灰尘扑扑的小金鱼在青草碎叶中蹦跶。 小金鱼似乎想把自己藏在叶子底下,然而它的鳞片实在太耀眼,在黑暗的夜里闪闪发亮,光彩夺目。 沈小晏提着它的尾巴,把它拎来,惊讶道:“鱼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猫猫把你叼过来的吗?别怕,我把你送回去吧。” …… 在静室中,鸣珂慢慢睁开眼睛。想起沈小晏那番真情表达,她忍不住低头看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又伸手摸了摸。 不像生过孩子啊。 可是刚才沈小晏说得太动情,连鸣珂都开始怀疑人生,思索难道她当真有这么一个大闺女? 这么大的女儿,总不能是蔓上蹦出来的吧。 鸣珂揉揉发疼的眉心,无奈叹息,站起身来,准备去迎接今日励志越狱的小鱼。当走到院中时,她察觉到一丝异常,冷不丁回头,当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时,她瞪大眼睛,红唇微启,吐出一口白汽。 第13章 、想不到啊 “你……” 她走到角落梨花树下,看着面前青年,“剑尊,你怎么又回来了?” 萧君知抱剑不语,乌黑长发散落肩头,长袍上银绣的仙鹤在月光的朗照下熠熠。 鸣珂慢慢走近,歪头看着他,觉得有点难办。 萧君知像昨夜那样,桃花眼紧闭着,眼尾勾出一段微弯的幅度。浓密羽睫在冷白的肌肤留下小片阴翳,晃眼看过去,就像是青年醉后在倚墙休憩,似醉非醉,眼角自带点湿红颜色,十分勾人。 鸣珂心想,把这样子拿留影石拓下来,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她收敛起自己这个危险想法,低头看眼萧君知踩着的小土堆,深深叹息。 不懂这个人在当蔓上,为何如此情有独钟。 难道当蔓真的这么快活吗? 她喊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萧君知闭目静立,比树还要挺拔。 鸣珂想要折身离开前,试探性喊了声:“蔓兄?”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桃花眼尾飞扬,瞳中赤光流转,朝她看过来。 鸣珂后退一步,后背抵在梨花树上,梨花簌簌。她对上萧君知的赤瞳,心道不妙,今天他疯起来好像更厉害了。 萧君知凑近,微俯下身,羽睫扑扇,眼底猩红一片。 鸣珂仰头对他对视,直觉危险,对上血瞳时,后颈微微发凉。她从怀里摸了摸,又摸出自己的拨浪鼓,厉色道:“你要干什么,再拉我去施肥,我捅你了哦。” 萧君知抚上她的后颈,弄得她寒毛倒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后颈的那只手冰冷,像块冰。青年垂着眉眼,看她,低声叹:“怎么病还没好?” 鸣珂也叹息,“先说好,不许把我带过去施肥。” 萧君知:“我带你去治病。” 鸣珂扯住他的袖子,“驱虫也不行!” 这时,她听到沈小晏的声音,扭头望去。 沈小晏捧着小金鱼,快步走入庭院。 少女来到池塘边,低头小声同金鱼说话。只是鸣珂服用完金莲子,耳聪目明,就算少女刻意压低声音,她也能听清。 沈小晏:“鱼哥啊鱼哥,你受苦啦,我这就把你放到水里。” 小金鱼气愤地把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沈小晏蹲下身体,把它放回到水里,看小金鱼在水里拍尾巴,庆幸道:“幸好鱼哥不是一般的鱼,现在都还这么有活力。” 她歪头,“鱼哥,你怎么不说话啦?” 小金鱼:@!#$%^&*( 泡泡从它的嘴巴里咕噜咕噜冒出,它一扭头,只留给沈小晏一个冰凉的背影。 沈小晏拍拍手,站起来,小声说:“师姐,你睡了吗?” 鸣珂瞥眼萧君知的赤红眼瞳,把人按到阴影里,低声说:“别又吓到小晏。” 萧君知垂头,看眼土堆,默然不语。 青年长腿窄腰,雪袍无尘,就算站在暗处,也很引人注目。 双目赤红,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鸣珂不想继【九霄天音】后,又被别人知道,云山还有个这样的剑尊。 她见萧君知还是贴着墙,一副藤蔓转世岿然不动的模样,只好凑到他耳畔,轻声说:“蔓兄,蔓是不能直立,只能攀附他物的,是不是?” 萧君知蹙眉。 鸣珂抓住他的袖子,“你攀在我身上,就只能跟着我走。” 说着,就扯着他的雪袖,扭头往僻静处走,青年大抵是认真当蔓,乖乖跟在她的身后。 一直带他回到房间,鸣珂松开手,合上门,从缝隙看见沈小晏还留在小院里,月色下雾气迷蒙,少女在桥上徘徊,转了两圈,慢慢走到埋断蔓的小土堆。 沈小晏拿出无香灵水,细心浇灌,轻声说:“爹,我来看你啦。” 少女深夜上坟,这场景阴恻恻的。 鸣珂只觉后背阴风刮过,有些凉,但很快她就发现不是阴风刮,而是青年俯身,离她极近。他身上冰凉,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凉意沁过来,气温骤降,鬼气森森。 一时间,鸣珂还以为真是藤蔓阴魂不散上了这个人的身,来找她人鬼情未了。她面无表情地挪开身体,“蔓兄,你干嘛?” 萧君知垂眸看她,“攀附你。“ 鸣珂沉默片刻,抬手指着墙,“你继续去攀墙。” 萧君知:“我喜欢攀你。” 鸣珂睁大眼眸,怔了片刻,才长长叹息一声。她只是颗菜,不知道是油菜花还是小白菜,而他是那么大一根藤蔓,他哪里来的脸一直攀!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你会把我压坏的。” 萧君知蹙眉想了片刻,审视她纤弱的身板,慢慢后退,颔首:“也对。” 门外,沈小晏在小土堆前上完坟,又松了松土,除去旁边杂草。做完这些,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鸣珂门外,小声唤:“师姐,师姐你睡了吗?” 鸣珂抵着门,想应一声,然而小晏若上门,蔓兄又要发疯。 比如这时,他已经又凑过来,盯着门缝外,张嘴想说话。鸣珂连忙捂住他的嘴,瞪圆眼睛,“你干嘛?” 萧君知:“女儿喊。” 鸣珂:“什么女儿?那明明是我……” 那也不是她闺女! 她低声道:“不许说话,不许被她发现。” 想到什么,她好气又好笑:“你不是根蔓吗,怎么又能说话了?” 萧君知幽幽看她一眼,黑眸深邃,银白月光从门缝照进,落在他的脸上,正好照亮眼尾的红痣。 门外沈小晏喊几声就没有声音。鸣珂以为她走了,扭头从缝隙往外看。 少女又回到小土堆前,耐心伺候死去的爹。伺候完,扫了眼庭院,又开始自觉洒水打扫。 鸣珂无奈,心想,沈小晏怎么还不走?是打算在这里住一夜吗? 前有小晏,后有蔓兄,她头疼。 萧君知也从门缝往外看,欣慰道:“女儿真有孝心,知道给我松土除草,还知道给你打扫庭院。” 鸣珂:……你可闭嘴吧。 沈小晏忙了许久,终于做好一切,环顾四周,满意地拍拍手。 “完工!”她露出笑容,朝小土堆挥挥手,“爹爹再见。” 萧君知轻声回:“女儿再见。” 鸣珂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踩他一脚。 “你答应什么啊?”她小声问,心里好气又好笑。 没多久沈小晏又来到门前,朝门里道:“师姐晚安,明天见!” 鸣珂用极轻的声音回:“小晏明天见。” 萧君知无声看她,鸣珂偏头,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 等到沈小晏终于离开,鸣珂把门打开,推着青年走出去。自从遇见萧君知后,她脸上的笑容几次快绷不住。 以前师弟再刺头,也总有可办法可以对付。她有丰富的对付刺头的经验,然而对面的人、对面的蔓,比刺头还难搞。 “剑尊、蔓兄,”鸣珂表情严肃,觉得他们应该好好谈谈,“就算你想要自由生长,也应该去你的观雪峰,是不是?” 萧君知指向小土堆,“可是我埋在那里。” 鸣珂深呼吸,按按眉心,努力笑着说道:“那我明天,给你挖过去,行吗?” 萧君知目光微动,走到梨花树下,看着刚被沈小晏收拾好的小土堆。 鸣珂也走过来,“你还想继续在这里汲取养分自由生长吗?” 萧君知霜白着脸,摇摇头。 鸣珂不想管他了,走到池塘前,见小金鱼还锲而不舍地在池塘边跳来跳去,干脆抬手把这只跳跳鱼捞上来。 小金鱼一动不动装死。 鸣珂温柔抚着它漂亮的鱼鳞,原来泛白的伤口现在已经长出淡金的鳞片,看起来好了很多。她注意到小金鱼旁边的情感波动值随着她的抚摸上上下下,忍不住翘起嘴角,柔声问:“鱼哥,你怎么不说话啦?” 小金鱼翻个面,咸鱼躺平,不理她。 它心想,等她睡着了,它再继续跳出去。不就是一次两次的失败嘛,它绝对不能认输! 愚蠢的人类,关得了它一时,关不了它一世,总有一天,它要变成五爪金龙,脚踏五彩祥云,身披金色麟甲,来撑破她的铁锅。 鸣珂:“是不是觉得待在池塘里太寂寞了?”她莞尔,拎着小金鱼,笑道:“不如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小金鱼:??? 不要啊!!! 鸣珂拎着鱼,打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经过梨花树,她瞥眼萧君知,想说什么,但又止住,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算了,他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全当天音峰上多了一个沉默的护卫吧。 反正等明天她就把埋下去的蔓挖走,把小土堆给铲平。 萧君知忽然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在他身上,肌肤胜雪,白衣摇动,如披一层朦胧的雾气。鸣珂脚步顿住,心想,可惜了,我见美人多有病—— 料美人见我应如是。 萧君知抓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开口,便御剑飞起。 鸣珂甚至来不及抱住自己的小火炉,就被拉到天空,眼前流云飞散。她只能抱住小金鱼,站在萧君知的飞剑上,茫然又无措。 不过这次萧君知察觉到她还是个病人,握住她时,不忘给她输送灵力。 鸣珂:“……剑尊?” 没有回应。 “蔓兄,”她叹气,和小金鱼一起瑟瑟发抖,“我不去施肥,也不要驱虫,不约,我们不约。” 萧君知回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眼尾往上勾,桃花眼里流动赤色的光华。 他初次绽开微笑,饶是鸣珂也不由恍惚片刻,等听清他说的话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萧君知重复:“我们不去施肥。”他勾着鸣珂的手指,轻声说:“我带你去杀人。” 鸣珂震惊了。 现在藤蔓也还杀人吗?不对,原来他们的剑尊疯得这么厉害吗? 她惊讶地感慨:“想不到啊,你竟然还是朵食人花。等等,你想去杀谁!” “欺负你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天降唢呐 云海被明月染成银色,鸣珂低头望脚下的云海。天音峰很快就变成一个小点,被云层覆盖。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一阵眩晕。 要是从前,直接就跳下去了,然而现在…… 鸣珂抱着小金鱼,忽然与龙君有几分感同身受。如若不是修为尽失,她何必困在飞剑上,被一条蔓带去杀人。 俯瞰云山,如条岑寂长龙,盘踞地上。 她见离云山越来越远,忍不住抓紧萧君知的袖子,冰凉一截绸缎,握在手里像抓不住的水。她看这方向,微蹙眉,心道不妙。 萧君知一路往东,目的很明确。 鸣珂:“你该不会是,想去杀凌霞吧?” 萧君知:“杀了她,抢走望月珠,治你的病。” 鸣珂忍不住笑出来,“蔓兄,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她扯了把萧君知的袖子,“你打得过人家吗?” 萧君知思索片刻,“还行。” 鸣珂又问:“那你能隐藏好自己的气息,不被人发现你是谁吗?” 萧君知微蹙眉,“略难。” 鸣珂叹息:“这就有点麻烦。” 百年前,松风仙君罚她扫山阶。她扫了大半年,不仅不知悔改,还悟出一个很实用的道理。 想要去打人,千万不能被别人知晓。如若谁都不知你做了坏事,那做的便不是坏事了。 “要是被发现可就不好。”她叹口气,摸摸瑟缩的小金鱼,思索有没有隐秘气息的办法。万一刺杀不成反被抓,她师父会当场气死吧。 萧君知垂下眉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停在半空之中,空气里漫起淡淡的梨花香。 鸣珂再次看眼脚下,思索着跳下去的可能性,这时,她听到身前的青年说:“有办法了。” 她抬起眸,“什么办法?” 萧君知闻言,笑了一下,桃花眼弯起,他把左手伸出鸣珂面前,骨节分明,苍白修长。不等鸣珂夸一句好手,他突然面不改色掰断自己的小手手指。 鸣珂瞪大眼睛,“你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盯着萧君知没有流血的创口,皱紧眉头。 小手手指被掰断后,上面附着的如雪肌肤飞快消失,最后变成一截莹白如玉的骨头。 萧君知把骨头递给鸣珂,“戴着它,就不会被人发现。” 鸣珂没有接,而是凝视他的左手。青年左手小指的断口一丝血也没有,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覆上皮肉。 萧君知偏头,“你不喜欢吗?” 鸣珂心想,他们的剑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她接过萧君知的指骨,指腹轻轻摩挲,骨头玉质而阴凉。 她慢慢攥紧指骨,忍不住又看向萧君知的左手,才短短一瞬,他的小指已经重新覆好肌肤,只是最上端缺了一截,好像美玉缺损一块,让人叹惋。 鸣珂面无表情:“哇哦,好厉害。蔓兄,你恢复的速度这么快,一定不用担心秃头吧。” 萧君知扯住鸣珂的手,眉目冷冽,低声道:“可以了,我们去杀人。” “等等。” 鸣珂从身上取出一条红线,把指骨用红线绑起,做成吊坠戴在脖子上。白玉般的骨头被宝蓝绸衣衬得更加莹润,如镀层淡淡光晕。 萧君知看着那截骨头,目光往上移,顺着红线,滑过绸衣里半露的精致锁骨,落在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少女颈项柔腻,衬得红线灼灼。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又道:“若取龙筋来做绳,说不定会更坚实。” 鸣珂感到怀里的小金鱼又开始抖起来,笑眯眯地拍拍它的鱼鳞,“鱼哥,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小金鱼身体一弹,不顾脚下是万丈高空,义无反顾从鸣珂手中跳下去。 鸣珂眼疾手快把它给捞回来,“鱼哥,冷静!” 小金鱼悲愤欲绝。 萧君知斜睨过来,脸上萧杀之色更浓,双瞳猩红,尽是煞气。鸣珂摸到小金鱼抖得更厉害,把它往袖子里一放,看向萧君知,“走吧,不是要去杀人吗?” 她摸着颈项上的玉骨,笑容绵软而薄凉,手指勾住红线,“带我呀。” 小金鱼藏在她袖子里,微微瑟缩,盯着堆霜砌雪的皓腕,心想,这两个人都太有病了,也不知道谁更疯一点。 还有那个小晏…… 他们一家三口,怎么没一个正常人呀。 鸣珂站在萧君知身后,勾着玉骨,感受到上面传来阴冷又熟悉的气息,嘴角微微上扬,把骨头攥在掌心,凝视面前青年孤瘦清癯的背影。 她拿出匕首,抵在青年背心,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怎么啦蔓兄?” 萧君知摇头,“无事。” 鸣珂笑着收回匕首,再次摸着骨头,渐渐蹙起眉。萧君知给她的那截指骨的气息,她很熟悉:阴冷、血腥、与死亡挂钩。 在仙魔大战的时候,只有她杀的那些魔,才会发出这样的气息。 但是魔不会把后背给她,也不会任她将匕首抵在后背,更不会面不改色,掰断自己的一截骨头送给她。 师尊应该是知道这件事吧? 萧君知御剑云间,速度极快,天上星辰变成一条光线从他们身后划过。 鸣珂低头思量,萧君知顾及她的身体,不敢使出全力,照他们这个速度,能不能在天色大白,蔓兄清醒之前到指月城。 也不知道余梦觉一觉醒来,发现他们跑出来会不会疯。想想师父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只是,飞到一半,她的耳畔响起系统的声音: “滴!检测宿主经过困龙渊,新任务发布!” 随着系统声音响起,鸣珂眼前载入一段书中的剧情。 在剧情中,沈小晏因为受到冷落,只能与小金鱼相依为命,一人一鱼关系越来越好。这日,沈小晏和小金鱼说起,自己赶去困龙渊,本是为了摘传说中的宝物——幽冥火。 幽冥火在深渊湖心绽放,遇水不灭,传言能肉白骨、活死人。 困在金鱼体内的龙君听闻,便许诺带她一起去取幽冥火。 龙本爱收集天下奇珍异宝,幽冥火也是许久以前他存在龙宫的宝物。龙君实力大减,被困在法阵许多年,许多记忆模糊不清,却还记得自己的小宝库怎么走。 于是沈小晏带着小金鱼,再次来到困龙渊,希望可以摘取幽冥火,治好余梦觉身上的旧伤。 有上次经验,沈小晏轻松进入困龙渊。 深渊中的大妖怪似乎离开这里,她一路躲避小妖,开启只有小金鱼知晓的机关,进入龙君旧日的藏宝库。藏宝库中遍地黄金灵石,亮闪闪金灿灿,黄金堆中,幽冥火静静绽开,等待着她。 沈小晏摘下幽冥火,折身想赶紧离开这里,却看见水中敲锣打鼓走来一队螃蟹精。螃蟹精打鼓,河虾妖扛轿,最中间坐着条容颜妖艳的蛇女。 花轿中扛着的是一位容颜清隽、银袍玉冠的少年——正是刚从云山折返的云怀瑾。 沈小晏藏在藏宝库,趁着蛇女不备,救出被蛇女掳走的云怀瑾。这位剑鸣山少主便从此把她记在心底,并为了追随她,特意来到天衢宗修习。 系统:“滴!开启支线【巧取幽冥火】,请前往尘封千年的地下龙宫,取得宝物幽冥火。奖励:重铸灵脉进度+5。 开启主线【蛇女娶亲】,请打乱蛇女娶亲,救出男三号云怀瑾,并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鸣珂听完它发布的任务,扯了把萧君知的袖子,“蔓兄,停一下。” 萧君知:“何事?” 鸣珂乖巧地说:“我们不去杀人好不好?打打杀杀是不好的。” 萧君知回头,狐疑地皱眉,“可你刚才还——” 鸣珂笑道:“你不是要给我治病吗?我知道一味药,比望月珠更好,正巧就在我们的脚下,去不去?” 于是萧君知没有犹豫,带她飞到困龙渊。 鸣珂把装死的小金鱼拿出来,拎着鱼尾,“鱼哥,带我们去你的小金库吧。” 小金鱼悚然:“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早就发现它的身份? 鸣珂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温柔笑道:“不然。” 手指拂过它的尾鳍,曲指轻轻一弹,她的声音薄凉:“我好像正好换根串项链的绳。” 小金鱼身子一抖,对上萧君知冰冷眼神和少女弯弯眉眼,悲愤地选择屈服。 鸣珂拎着小鱼,在它的指引下,走下黑暗的困龙渊。按照剧情,这时候沈小晏是东躲西藏,躲开留在深渊的小妖怪,最终到水底龙宫里。 然而萧君知一路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丝毫没有躲藏的意思。鸣珂抄手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等他开路。 系统:“女主躲开小妖怪是怕打草惊蛇,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鸣珂:“打蛇啊。” 反正有萧君知这么一个杀神在,这次任务不是轻轻松松? 只要蔓兄不突然又发疯…… 想到这里,鸣珂脚步一顿,心中有些不妙。 萧君知察觉到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黑暗中他的侧脸线条锋锐俊挺。 鸣珂快走几步,跟上他。现在困龙渊里的大妖出去抢亲,剩下的几个看守的小妖,早早就被萧君知的剑气吓走,走起来倒也挺安全。 到了要下水的时候,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张避水符,萧君知摇头,反而递给她一颗避水珠。 避水珠比符咒的效用要好许多倍,鸣珂自然不会推辞,接过避水珠,踏入寒潭中。冰凉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颤抖一下,呼出口白汽:“好冷。” 萧君知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腕。 灵气顺着二人肌肤相触处传来,温暖她的四肢。 就是…… 鸣珂瞥眼青年握住她的只是,无奈想,人家牵手是牵手,只有蔓兄的牵手,像极了在帮她把脉。 黑暗的湖水滑过身边,隔着水幕,天上寒月朦胧而遥远。 鸣珂被萧君知牵住,一起沉入水底,踩在凹凸不平的泥沙上。水草杂生,触目荒芜,只有远方的水中,隐隐透出一线灯火。 鸣珂摇头笑道:“鱼哥,你这小金库可有点寒碜。” 小金鱼反驳:“你懂什么,好多年前,这儿可是一片大泽!” 鸣珂:“哦?” 小金鱼叹气,“可恶,想当年,我也是叱咤风雨的一方大妖。” 现在居然又要担心被铁锅煮,还要担心被人把龙筋拔掉。掉毛凤凰不如鸡,落难金龙不如黄鳝。 “等会你看看我的藏宝库吧,”它总算从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里,想起自己昔日的一二威风,“我那里面可多金子,比你们破烂宗门厉害多了,吓不死你。” 鸣珂笑笑,“那敢情好,蔓兄不用卖身去赚修地板的钱了。” 走着,她踩到一块滑腻的石头,身体晃了下,差点摔倒,萧君知扶住她,而后走到她身边,道:“小心。” 鸣珂:“谢谢。” 萧君知不自在地偏头,看她一眼,忽而说:“我算了一卦。” 鸣珂诧异:“你还会算卦?” 青年颔首,“略通一二,我算到——” 他突然顿住,让鸣珂好奇,问:“算到什么?” 水波拂起萧君知的墨发,水中,他衣袍长发水墨般散开,飘然若仙。 鸣珂对上他赤色的眼眸,凑近一步,“蔓兄?” 萧君知:“我算到,明日不宜动土。” 鸣珂:? 萧君知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迁坟还是另择他日为好。若你实在想挖走断蔓,我为你另寻一个黄道吉日。” 鸣珂:…… 为了不让她把小土堆给铲了,他真是什么鬼话都扯出来了。 “那你说,哪一天是黄道吉日?” 萧君知驻足,想了片刻,抬头看眼头顶,正色道:“今日天气不好,看不见星星,改日我再给你算。” 鸣珂笑了,想不到这还是多才多艺还挺会讲笑话一藤蔓。 没多久,她就来到一座荒凉的宫殿前。半截宫殿陷入泥沙里,墙壁上覆满厚厚青苔水草,这儿现在被妖怪拿来做巢穴,显得脏乱无比,妖气冲天。 小金鱼扭开脸,尾巴一甩,给鸣珂指路。进入这里后,它整条鱼都变得十分萎靡,挂在鸣珂手上,甩动尾巴来沉默指路。 鸣珂与萧君知穿过沉寂在泥沙中的长廊,翻开覆满青苔的巨石,面前出现一扇小门。不等小金鱼开口,萧君知一剑劈开地面,连带底下的台阶也劈成两半。 小金鱼:…… 鸣珂:…… 萧君知默默收剑,低头看眼被自己劈出的黑暗通道,“我去拿吧。” 鸣珂摇头,“算了,一起。” 说完,她就直接跳下去,水波托起她的身体,她缓缓落在黑暗的大洞中。这儿应该就是金龙的藏宝库,看高阔的穹顶,许多年前应该十分华丽壮阔。 可惜,现在哪里都覆满青苔水草,断壁残垣,破败荒凉。 鸣珂跟着小金鱼的指引,穿过一道又一道暗门,终于来到剧情中那个放幽冥花的小金库,也是偌大宫殿中唯一保存比较完好的地方。 小金鱼游到最后一道暗门前,看萧君知手按在剑柄,连忙制止:“别拔剑了!我知道怎么开门,要念咒语的。” 鸣珂问:“什么咒语?般若波罗蜜?” 小金鱼:“不是。”它转动两圈,朝着门上一个极小的凹陷处吐出一口龙涎,“he~tui!” 尘沙滚滚漫开,暗门在他们眼前打开。 隔着迷蒙的沙土,鸣珂就看见里面的灿灿金光,一走进,遍地是金山和灵石堆。各种各样闪亮发光的东西被金龙收集起来,把这间暗室照得珠光宝气富贵绝伦。 小金鱼游到一堆金山前,用短短的鱼鳍尝试抱住一枚金币,努力许久未遂后,选择一屁股坐在金币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晃眼看去都是金灿灿的,鸣珂看得眼花缭乱,揉揉眼睛,在一座金山最上找到幽冥火。一簇深红的火焰开在冰凉的水中,绽开灼灼光芒,把附近的黄金照得更加闪亮。 “幽冥火?”鸣珂爬不上黄金堆,便指给萧君知看。 小金鱼:“我记不太清过去的事,不过那东西好像不太好摘,你们小心点。” 萧君知直接跳跃上金山,抬手将幽冥火摘下。 他的指尖快触碰上幽冥火时,火焰猛地腾起,将他整条手臂席卷其中。 鸣珂往前一步,“小心!” 剧情中沈小晏摘幽冥火时,可没有这么一出。 她盯着被火焰淹没的人影,心倏尔悬起来。火焰剧烈摇晃,照得暗室中人影幢幢如鬼,片刻后,原来一人高的火焰又迅速变小,最后变成一朵莲花大小,被萧君知摘在掌心。 只那么瞬息的功夫,火焰就把青年的双臂灼烧得只剩白骨。他从高处跳下,好像浑然未觉自己的手臂皮肉全部消失,依旧用双手捧着幽冥火,递到鸣珂面前。 火焰照亮他的眉眼,他用双骨手,递过来簇漂亮的火焰,像捧过来一朵血红莲花。 “送给你。” 鸣珂睁大眼睛,盯着他被幽冥火灼烧得白骨森森的手臂,一时说不出话。她抬眸怔怔看着萧君知,火焰闪烁,青年的眉眼显得很柔和,桃花眼尾上翘,赤色的瞳孔像血红宝石,晶莹透亮,装满重重晚霞。 苍白肌肤上那颗血红小痣勾连在翘起的眼尾,比幽冥火更艳丽。 他执拗地捧着花,让鸣珂觉得有些眼熟。 百年前,鸣珂就是天衢宗的大师姐,天赋超群,性格温柔,容颜姣好,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每日清晨她打开院门,门口总堆着许多束新鲜的山花。 捧花送她的少年太多,以至于,她怎么也想不出是不是当年追求者中,真有这么一位容颜昳丽又着实有病的蔓兄。 她用目光描绘青年的轮廓,思索百年前的少年会是什么模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蛇女抢亲的主线剧情开启。困龙渊的大妖怪蛇女看上倒霉少年云怀瑾,把他掳过来做新郎。 鸣珂接过幽冥火,这时火焰已经不再灼人,变成朵鲜红的花,摸上去是温热的。她担忧地问:“蔓兄,你没事吧?” 萧君知摇头,脸色霜白如雪,双臂露出的白骨慢慢长出新的血肉。但也许是今天晚上他接二连三受伤,伤口愈合的速度慢了很多。 鸣珂望眼洞口,微蹙起眉。 按照原剧情,沈小晏是躲在藏宝库的石门后,等待蛇女和小妖放松警惕,才偷偷救出云怀瑾。然而经过萧君知暴力破门后,地上凭空出现一个黑黢黢的大洞,而且大洞正好在妖怪们回来的路上。 果然,她听到外面响起道怪异的声音:“大王,这里多了个洞!” 鸣珂偏头看萧君知,“你行吗?” 萧君知直接走上石阶,背影端肃挺拔,一看就非常厉害。鸣珂心道,她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对他们剑尊的不尊重,这可是他们云山最强,区区烧没两条手臂又怎么了,他还…… 青年身体一晃,从石阶上摔下来。 鸣珂抱住他,不敢碰他的手,只好搂住他的肩膀,“剑尊?蔓兄?” 青年惨白着脸,紧闭双目。 然而刚才他走上台阶的步伐太嚣张,一下子把妖怪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鸣珂看着围住自己的妖怪们,再望向昏迷不醒的萧君知,嘴角微微抽搐。 哦豁,玩完。 果然,人不该得瑟,更不该仗着有个剑修当靠山就为所欲为。 敲锣打鼓的螃蟹妖们让开一条道,四只虾妖抬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少年走过来。 云怀瑾一见鸣珂,挣扎道:“霜音仙子,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鸣珂:“不是。” 她自投罗网的。 “你们竟是旧识?”娇媚的声音自云怀瑾身后传来,少年听到这声音,身体抖了抖,脸色惨白。 一条顶着美人头的巨蟒从水草中游过来。它的脸娇媚动人,然而一配合上脖子以下的蛇身,就显得无比惊悚诡异。 蛇女盘住云怀瑾,看向鸣珂,“就是你砸了我的宫殿?” 鸣珂悄悄挡住萧君知的脸,心里盘算把小金鱼扔出去有没有用。 这时,系统提醒她:“宿主,上次你完成任务,还有一次奖励的bgm抽奖机会,和一次额外神秘大礼的抽奖机会!” 鸣珂:“再抽一曲‘门前大桥下游过几只鸭’?” 然而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眼见蛇女面带狞笑朝她游来,鸣珂只好硬着头皮,先把剩下的神秘大礼抽了。 一阵金光在她眼前爆开。 系统:“恭喜宿主抽到神级武器!唢呐!真女人就该吹唢呐!” 伴随着一阵烟花特效,一把黄金铸成闪闪发亮的唢呐从天而降,照亮黑暗的水域,朝鸣珂直直落下来。 妖怪们仰头,感慨:“哇——有流星——” 闪亮的光影中,躺在地上的青年眼睫微颤,睁开双眸,目光有些涣散,但他感受到妖气,仍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 鸣珂也挺激动的,仰头看着唢呐笔直坠下,轰轰烈烈砸下来,径直砸在刚醒来的萧君知脑袋上。 刚拔出剑准备站起来的青年正好被天降唢呐砸中脑袋,身体又一晃,不可置信地看向鸣珂:“你——” 鸣珂:“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萧君知惨白着脸,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出,就重新倒了下去。 蛇女注意到萧君知的脸,眼前一亮,“快,把他也给我绑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v!到时候爆肝! 求一下订阅,啾啾~ 第15章 、吶吶、吶吶 “男的都给我抓起来!”蛇女笑容妖异,长尾巴在水中摇晃,“女的嘛——” “杀了炖汤!” 鸣珂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弯下腰,摸索地上的唢呐。刚才唢呐砸晕萧君知后,滚落滚到水草里,半截砸进水底泥沙。她抓住唢呐, 第一次还没拉出来—— 可见刚才砸下来的力度之重。 难怪能把萧君知砸晕。 鸣珂想起萧君知昏倒前的眼神,心抖了一下。要不是天降唢呐把他砸倒,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任务,离开困龙渊了。 【这就是你的作用吗?统,痛击我方队友?真不愧是神级武器呀。】 系统沉默片刻,辩解:【这也是你自己抽到的。】 鸣珂握紧唢呐,手指攥紧细长的管,站了起来。她抬眸,眼前出现张娇媚的美人头。 蛇女吐着猩红的信子,问:“你不害怕吗?” 鸣珂:“还好。” 蛇女笑起来,蛇身盘住鸣珂的身体,冰凉滑腻的鳞片滑过她的手背。鸣珂忍不住极轻地皱了下眉,还没说什么,手背传来一阵剧痛。 鳞片划破她的肌肤,毒液从伤口注入。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逐渐昏黑。 “霜音仙子!仙子!”云怀瑾急得大叫,对蛇女说:“妖女,你把霜音仙子怎么样了!” 美人头转个圈,朝少年笑着说:“小郎君真过分,喊人家就是仙子,喊奴家便叫妖女。”她游到少年身边,冰冷蛇鳞刮过他的脸,“你这么不听话,怎么和你哥哥争宠?” 云怀瑾怔住,“我兄长也在这里?” 蛇女卷起萧君知的身体,脉脉水波中,青年紧闭双眸,没有血色的唇微抿。就算双臂毁去,单凭这张脸,也足够令人心动。 蛇女把昏迷萧君知与云怀瑾放在一起,高高在上地嘱咐他:“以后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共同侍奉我。” 云怀瑾扶住萧君知,看见青年双臂变成白骨,额头也被砸出一个包,顿时心中一片凄凉。连云山的剑尊都打不过这个妖女,被弄得如此凄凉,那以他这样微薄的修为,还有逃出生天之日吗? 连霜音仙子也…… 看了眼似是中毒晕厥的少女,云怀瑾眼眶滚烫,悲戚无比。谁能想到,仙魔大战中霜音仙子都坚强活下来,现在却被一条蛇妖毒伤。 少年眼眶通红,擦擦眼泪,“仙子……” 蛇女呵斥他:“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到了床上还有你哭的!” 说着,她看眼深渊,自言自语:“吉时快过去了,总不能耽误大好的时辰。” 云怀瑾心中想:“她管这月黑风高叫大好时辰……” 看来妖怪的想法终究是和人不同。 蛇女没有耐性地甩甩尾巴,在水中卷起巨大旋涡,鸣珂的身体被旋涡卷起,飘入一个黑暗的洞中。那儿叫葬鬼洼,平时蛇妖宠幸腻的男宠、吃完的残骸,就会顺着水流飘入其中。 月光透不过黑暗的水域,乍眼望去,葬鬼洼深不见底,黑水卷走少女纤细的身形,浓密的水草瞬间将她吞没。 蛇妖嘱咐两个小妖怪守在葬鬼洼外,“你们守在这里,要是她没被毒死,就直接砍掉她的脑袋。” 云怀瑾:“你不能这样!” 蛇妖:“怎么,她是你相好?” 云怀瑾注意到妖怪眼中的寒芒,后背泛起凉意,说道:“她、她是我阿姐,你不是想、想我做你夫君吗?那便不能杀她。” 他抱住胸口,“如果你杀了我阿姐,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蛇妖脸上挂起笑容,尾巴尖卷过少年的脸,“奇怪,我得到了你的人,还要你的心做什么?” 云怀瑾眼一湿,“妖女。” 蛇妖笑道:“行呀,既然是你阿姐,自然就是我们的贵客啦。”她嘱咐两个小妖怪,“若是阿姐爬出来了,就把她的脑袋请过来,参加我们的喜宴。” 云怀瑾脸色惨白如纸,明白这条蛇妖心狠手辣,下定杀心。 小妖怪们把云怀瑾和昏迷的萧君知抬起,继续敲锣打鼓往宫殿走。蛇女高高兴兴游在最前面,嘴里安慰少年:“若是你想你阿姐,大不了等我今日玩腻了你,把你送下去陪她呗。不过你哥哥长得真俊俏,我得多玩几天。” …… 黑暗的水底,水草摇摆。 鸣珂躺在松软的泥沙中,后背的疼痛许久不曾消失,眼前阵阵发黑。她捂唇闷闷咳嗽,喉咙里漫起铁锈味,总算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有多弱。 如果不是前几天吃了半颗金莲子,说不定蛇妖这一口,直接能把她毒到归西。 “咳咳,”鸣珂慢慢撑起身体,手中抓着唢呐,“蔓兄,我对不起你。” 想到被唢呐砸晕、现在沦为蛇女压寨相公的青年,她悲从中来,拿起唢呐,问系统:“我现在为蔓兄吹一首《大出殡》,他能领会到我的心意吗?” 系统:“人家还没死呢!你倒也不用现在就开始吹吧。” 鸣珂叹息,“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系统:“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不过宿主,你还是先注意下自己的状态。” 鸣珂垂眸,看见自己苍白的手背上,血管快变成黑色,显示中毒已深。她周围的水流变成墨绿的颜色,被绿水接触到的水草,顿时枯萎凋亡。 “这蛇毒挺厉害的。”她感到皮肤和眼睛传来剧烈的灼痛,视线开始模糊。 蛇妖修炼千年,毒素十分厉害,沾之即死。修行中人就算能撑住一时半刻,也会被蛇毒影响神智,最后疯癫而亡。 系统:“宿主,你别总这么淡定,你生命条快见底了啊喂!” 鸣珂:“别急,死不了。” 蛇毒从肌肤慢慢沁入骨髓,像无数细针从她毛孔扎入,在血液里流动。剧痛之下,她却勾起嘴角,慢慢品味。 鸣珂站在墨绿的毒水中,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她的手背血管颜色已经从青苍转为深黑,黑色血管在惨白肌肤交错,毫无生息地流动着。 少女垂着眉眼,眼尾墨绿血管如蔓盘绕交织,她轻轻翘起唇,好像这样的痛楚于她是盘美味佳肴,需要仔细咀嚼品尝。 系统:“完了,宿主傻了。” 鸣珂手指比在唇边,“嘘。” 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许多痛楚聚在一起,与当年云山之巅似曾相识。一幕幕从眼前飞快掠过,蒙尘的记忆在剧痛的刺激下逐渐复苏。 乌云中的狰狞鬼面、一蓬又一蓬血雾溅开、一颗深黑魔核从天而落,裂成数片,在空中散开…… 山顶乳白的云雾在眼前分开,周围的景色飞快从身边掠过,仿佛是有人背着她,在颠簸的山路山奔跑。 有人在她耳畔低声念:“坚持一下。” “别睡过去、别睡……求求你。” 一线天光穿透雾气照下来,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对上一双噙满泪的桃花眼,眼尾,有颗血红小痣。 系统:“宿主,你再待下去要被毒死啦!” 鸣珂猛地睁开眼睛,从决战的记忆中脱离,掌心出现一团深红火焰。火焰灼灼,像朵红莲在她掌中绽开。 当她把火焰握在手里的时候,耳畔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支线任务【巧取幽冥火】完成,重铸灵脉进度+5。” 幽冥火颜色逐渐黯淡,红蜡一样融化开,将鸣珂的身体包裹在其中。鸣珂仿佛陷入一团温暖的春水中,身体被泡得酥麻,干涸的灵脉里有一点点灵力在缓缓流动。 紧接着,掌中幽冥火摇曳一下,消失不见,彻底被她吸收。 鸣珂心想,原来系统真的有用。、 一般来说,修士取得天材地宝以后,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将其炼化,完全吸收。有时候炼化失败,还会遭到反噬。 她现在根基被毁,炼化幽冥火本来希望渺茫,可是在系统的帮助下,只要完成一个任务,竟然能在瞬息之间将幽冥火完全吸收。 幽冥火驱散蛇毒,她身上的痛意逐渐消失,伸个懒腰,拿起唢呐。 系统:“宿主,快拿着神级武器,出去大杀四方!” 鸣珂咳嗽两声:“神级武器?”她面不改色踢开旁边一个人头骷髅,“砸晕队友方面,是挺神的。” 保护我的敌人,痛击我的队友。 她做到了! “对了,”她现在对这个系统开始感兴趣:“我不是还有个抽bgm的机会吗?” 系统沮丧片刻,立马收拾好心情恢复工作状态:“没错,你要……”它的声音小了些,很怕宿主又抽到【世上只有妈妈好】,“要抽吗?” 鸣珂拿着唢呐,说道:“抽一个吧。” 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说完,她的眼前浮现茫茫白雾,白雾中仿佛是一片无垠荒漠,四人一马在荒漠中艰难跋涉。白雾逐渐散去,四人的剪影也消失不见。 一道低缓的男声在她耳边唱:“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啦啦…………” “滴,恭喜宿主!抽中神级bgm——《敢问路在何方》!绑定同样是神级的bgm《云宫迅音》!”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鸣珂喃喃念,眼前浮现刚刚一瞥的身影,感慨:“听上去是一首很励志的歌。” 说着,她双手拿出唢呐管中间位置,把它当成棍子一样舞动起来,“嘿!吃俺老孙一唢呐……” “等等我在做什么?” 她愣住了,看着手里的唢呐,又小声说:“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变小?” 唢呐没有变。 “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唢呐能变大变小,还能变成一根针钻到我耳朵里。”她自言自语:“怎么会有奇怪的想法?为什么我会脱口而出吃俺老孙一唢呐,系统?” 系统:“嘿嘿、嘿嘿、嘿嘿。” 鸣珂握住唢呐,准备趁着灵脉中还剩一丝灵力,离开这个地方。茂密的水草中,游过来一条金灿灿的金鱼。 小金鱼:“可算找到你了,你还没死啊?” 鸣珂笑笑,有些奇怪,“鱼哥,你怎么变大了?” 小金鱼围着她游两圈,发现她蛇毒驱除后,松了口气,继而得意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的脑袋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鸣珂一顿,心虚地攥紧唢呐,“什么声音?” 小金鱼甩甩尾巴,“我也不知道,一个奇怪的声音跟我说,你不是鱼你不是鱼,你是白龙马。听完我也有种错觉,我不是鱼,我是白龙……金龙马,然后我就变大了。” 鸣珂心中喊:“系统?” 系统:“嘿嘿、嘿嘿、嘿嘿。” 她摇头叹息,跳上变大后的金鱼鱼背,“既然如此,鱼哥,你带我游过去吧,我们今天去大闹天宫。不对,大闹蛇宫。” 金鱼:“好咧!” 系统:“宿主冲,真音修,就要吹唢呐!” 其他乐器只能震慑人的灵魂,唢呐可是能震出人的灵魂! 它的宿主必是今晚最靓的崽! 鸣珂站在鱼背上,蓝裙被水流拂动,她心中生起一股豪情壮志,“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她突然捂住唇,她在说什么啊,怎么这么羞耻的词不由自主就往外飚? 金鱼:“猴哥,再来一段!” 鸣珂:…… —— 妖宫之中,觥筹交错,敲锣打鼓。 两个留在洞口的螃蟹妖听着那边的喜乐,羡慕地伸直脖子望去。 “今天大王抢亲,宴席一妖分一颗灵果,我们两不知道还有没有份。” “唉,你说那个人死了没?” 一只妖斩钉截铁地说:“那肯定死了!谁能从大王的蛇毒里活下来!” 另一只说道:“要不我们下去看看,找到她的尸体,直接把脑袋割下来,然后去赴宴吧,说不定大王一高兴,还会多给我们一颗灵果呢。” 两只妖怪说着,便跳入洞中,在昏暗水域摸索前行。 一只妖怪在水草中摸摸,摸到一束头发,把头发往上一拽,拽出个骷髅头,欣喜地说:“我抓到她的脑袋了!” 另一只骂:“呸,这是上个月大王抢回来的新郎!” “大王每个月都抢一个新郎回来,抢完就丢在这里。”小妖道:“这次一抢抢过来两个,她应该能待两个月吧。” “那可不一定。” 螃蟹妖突然停下来,侧耳听:“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 它听了片刻,“好像是有人在吹唢呐。” 唢呐声越来越大,水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如同一阵狂浪掀过,水草剧烈摇动,两只妖怪几乎要站不稳,互相搀扶才稳住身体。 “地动啦?” “吓死妖吓死妖啦。” 它们搀扶着,抬起头,在摇动的水草中,看见一个骑鱼的身影慢慢靠近。 宝蓝衣袍的少女放下手中唢呐,客气笑道:“你们好,我想去吃席,能带个路吗?” 小妖嘴巴都张不开,“啊、啊——你没死——” 鸣珂温柔笑起来,嘴角梨涡浅浅,“办席怎么能没有唢呐呢?是不是,我想你们还缺个唢呐手,不如……” 话未说完,螃蟹妖挥舞大钳子,朝她冲来,“拿头来!” “呔!吃俺老孙一唢呐!” 一蓬血色在水中漫开,鲜血染红水流。小金鱼惊讶地看着头破血流随水飘走的妖怪,感慨:“原来唢呐是这么用的啊。” 鸣珂淡定地把唢呐收回来,用水草擦擦上面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唢呐它自己就砸出去了。 都怪系统! 她擦完血,看着锃亮的唢呐,小声又说了声:“吶吶、吶吶,随我心意,变小?” 呐呐依旧没有变化。 鸣珂心中遗憾,站在金鱼背上,一路看见小妖就砸过去,竟然所向披靡,让她有种她已天下无敌的错觉。 一人一鱼在水里游动,慢慢靠近妖宫。鸣珂踩在虾壳,刚出葬鬼洼,就听见那边的锣鼓声,她瞥眼那边摇动的灯火,手中提着唢呐,眉眼弯了弯。 …… 妖宫里,云怀瑾和昏迷的萧君知被关在一起。 等蛇女离开,云怀瑾立刻扑到萧君知面前,低声喊:“剑尊?剑尊?” 青年惨白着脸,昏迷不醒。 云怀瑾目光落在他只剩白骨的双臂上,心中一紧,拿出身上伤药,准备敷在青年双臂。 白骨上的血肉以极快的速度长出来,云怀瑾拿着药,怔住了。 “我家的药这么灵验吗?” 还没敷上去,伤者就快好了,这不比朝夕渊还厉害? 云怀瑾还在发呆,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头戴凤冠的蛇妖游进来,尾巴一甩,重重摔上门。 他连忙把萧君知护在身后,哆嗦着问:“你、你想做什么?” 蛇妖:“嘿嘿,小美人、大美人,你说我来做什么?” 云怀瑾准备拔剑,却摸一个空,只好假装握住虚空的剑,慌张后退,一直退到床边。 蛇妖笑着想享受美味时,忽然尾巴一顿,扭过头去。 她与云怀瑾同时听到,水中传来摧枯拉朽如大风过境寸草不生的唢呐声。 蛇妖脸色微变,“奇怪,没妖会唢呐呀。”她本欲离开,瞥见云怀瑾苍白容颜,又停下来,“随便吧,吉时还是先别耽误了。” 先享用猎物要紧。 云怀瑾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蛇妖,颤声道:“你别过来、再、再过来,我叫了啊!” 蛇妖狞笑:“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 她的脸几要贴在少年颤动的眼睫上,云怀瑾闻见蛇腥味,生无可恋闭上眼睛,大喊:“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喊完他就怔住:大师兄是谁? 谁是师父? 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窗外突然又响起一个少女细弱的声音:“算了没救了,你将行李拿来,我两个分了罢。” 作者有话说: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悟空传 第16章 、出殡 “谁在那里?”蛇妖厉声道。 窗外少女一声惊呼,脚步声急促。 蛇妖的身体化作条长绫,破开窗户,冲出屋外。 云怀瑾瘫坐在床边,没多久,就看见蛇妖卷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女进来了。看清少女容貌,他欣喜地站起来,“仙子,你没事?” “我、我?”少女歪头。 云怀瑾奇怪:“哎,怎么……” 房中用夜明珠照亮,借着明珠晕开的光,他认出眼前的少女并非鸣珂,而是在云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小晏。 可是沈小晏怎么也来这里?他们云山的人全被蛇妖抓过来了吗? 蛇妖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与鸣珂面容相仿的少女,尾巴把沈小晏卷起,脑袋凑过去,盯着她的脸看半晌。 见沈小晏身上没有毒后,她惊讶地挑眉,“你怎么能这么快解开我的蛇毒?” 沈小晏挠头,并不懂这个妖怪在说什么。她的目光穿过云怀瑾,落在斜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 “剑尊?”沈小晏瞪眼杏眼,又抬手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小虾妖跑进来,“报报报告大王!出大事了,唢呐、唢呐!” 蛇妖:“把舌头给捋直了!” 小妖跪在地上:“报告大王,有人提着唢呐打过来了,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啊。” 蛇妖皱眉,在房中转一圈,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只好放弃眼前的猎物。她将沈小晏抛到地上,呵斥他们:“不许逃出去!不然等会先吃你们。” 说完,蛇尾一扭,跟在小虾妖后面,飞快游往唢呐声响的方向。 沈小晏从地上爬起来,焦灼地看向床榻,“剑尊?云少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怀瑾也紧张兮兮地说:“你也是被蛇妖抓过来的?” 沈小晏:“不是啊,我、我来偷幽冥火的。” 云怀瑾一怔,“什么?” 沈小晏喃喃:“我今夜本来给爹松土除草后,打算回房里睡觉。可是走到一半,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夜我必能拿到幽冥火。” 她摊手,“我就用掉几个法宝,飞快赶过来了。” 云怀瑾惊了,“这也能预感到的吗?” 沈小晏跑到床榻前,盯着萧君知,忧心忡忡地问:“剑尊为何在这里?剑尊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抓住。”她继续揉眼睛,“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云怀瑾抓住她的袖子,“小晏姑娘,不是幻觉,我亲眼看见,一个唢呐从天而降,把剑尊砸倒了。” 沈小晏红唇轻启,瞳孔地震。 “唢呐?难道还要一个比蛇妖更厉害的大妖怪?” 云怀瑾想想那时的情景,明明萧君知已经站起来了,唢呐从天而降把他砸倒——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帮他们的。于是他点头,认真分析:“应该是蛇妖的帮凶,但是现在他们内讧了。” 沈小晏:“为什么内讧?” 云怀瑾瞥眼躺在榻上的青年,试探性地说:“馋剑尊的身子?” 他们听见越来越近的唢呐声,面上血色逐渐消失,不约而同在想,蛇妖都已经这么厉害,这个唢呐精又得有多强? 沈小晏悄悄来到窗边,透过破窗往外看,水底摇晃,泥沙扬起,小妖怪们“啊啊啊”惨叫着被巨浪卷走。 她震惊道:“那个唢呐精,居然这么可怕!” 云怀瑾尝试把萧君知背起来,“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快点带着剑尊逃走吧。” 他转过身,发现不过交谈间,萧君知的双臂便已重新长出肌肤,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床沿,修长苍白,如白玉雕成,丝毫看不出刚才还是白骨。 云怀瑾:“我们家的灵药这么厉害?” 他碰了碰青年的手背,被冻得一激灵,“好冷。” 沈小晏点头:“没错,我们剑尊就是这么美丽冻人的,快点,背起人我们赶紧跑吧。万一妖精回来要吃了他怎么办?” 云怀瑾也颔首:“是啊,妖精都馋师父的身子。” 沈小晏:“没错,等下,师父,谁是师父?” 云怀瑾迟缓地“啊”了声,喃喃:“是呀,我怎么会喊剑尊师父,难道我心中仰慕剑尊,很想拜他为师?” 剑修仰慕强者,他仰慕剑尊,想拜师也属情理之中。 云怀瑾默默为自己找个借口,伸手想将萧君知背起。 这时,躺在床榻上的青年忽然睁开眼睛,羽睫颤动,露出血红色的瞳孔。云怀瑾还没碰到他,床头藏锋出鞘,冷厉的剑气将整间喜房照亮。 云怀瑾脖子上一凉,连忙举起双手,“师父、剑尊,别别动手,自己人。” 萧君知执剑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怀瑾,双目猩红。 “剑尊,别杀少主。”沈小晏喊道:“他是剑鸣山少主,您忘了吗?” 萧君知歪头,血红瞳孔里赤光流转,目光落在沈小晏脸上,他微微眯起眼,“女儿。” 沈小晏怔住,“什么?” 萧君知自顾自收回剑,低声道:“不能在女儿面前杀人。” 沈小晏不可置信地说:“难道,你才是我亲爹?” 萧君知垂眸,薄唇微抿,环顾四周,微蹙起眉,“你娘呢?” 沈小晏更惊讶,“师姐也来啦?师姐……” 萧君知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他本是如雪似霜,然而笑起来时,桃花眼弯起,眼尾勾起段殷红,显得十分昳丽。 然而沈小晏现在越看,越觉得原来美丽冻人的剑尊这么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她早该想到的! 她往前一步,激动地喊:“爹?” 萧君知颔首,眼神慈爱。 沈小晏:“我懂了!” 剑尊才是她的爹,师姐之所以不告诉她实情,全是因为义父在场。谁让师姐和义父有婚约呢? 萧君知握紧手中剑,偏头看窗外水龙翻卷,往前走一步,忽而蹙起眉,扶住额头,身体晃了下。 沈小晏连忙孝顺地来扶他:“爹你没事吧?” 萧君知摇头,想起昏迷前的景象,低声道:“我记得,有把唢呐。” “没错,有把唢呐从天而降,把你砸晕了。”沈小晏担心地说:“爹,那唢呐精厉害得紧!你要小心。” 萧君知颔首,“我去找你娘,在这候着。” 说完,御剑从窗口跳出,逆着风浪,飞往唢呐声响起的方向。 沈小晏连忙跟着从窗口跳出,“爹爹,等等我!” —— 这时候,鸣珂站在金鱼上,与蛇妖大眼瞪小眼。 蛇妖奇怪道:“我不是刚把你关起来吗?怎么你又出来了?” 鸣珂淡定地挥舞唢呐,把它从小妖脑袋上拔起,擦擦上面的血。 闻言,她挑眉,“哦豁?” 旁边的小妖颤抖着说:“大大王,就就是她!” 蛇妖化身一条巨蟒,盘在大殿穹顶之上,粗长的尾巴从高出垂至地底。它居高临下看着鸣珂,深黑蛇身融入黑暗中,两颗猩红眼珠如大红灯笼悬在暗夜。 鸣珂仰头与它对视。 巨蛇庞大如小山,对比之下,少女身形纤细,显得十分渺小。 “大胆狂徒,”蛇妖喝道:“我大喜之日,你来捣什么乱?” 鸣珂按住唢呐,笑道:“大王,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吃席的。你看,”她扬扬手中唢呐,弯弯嘴角,“我还可以为你吹一曲。” 蛇妖:“吹一曲什么?” 鸣珂笑:“大喜的日子,吹一曲《出殡》吧。” 蛇妖奇怪地说:“大喜的日子吹《出殡》?这是你们人间的习俗吗,可是我这没有人要出殡……” 话未说完,鸣珂手中唢呐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接砸向蛇妖的脑袋。鸣珂乘着金鱼游到蛇妖头上,抬手接过唢呐,又重重砸下去。 蛇鳞乱飞,鲜血横流。 这唢呐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材地宝制成,不仅音色高亢,而且砸人贼疼。 鸣珂砸完几下,乘坐小金鱼灵巧地躲开蛇妖的反咬,笑道:“现在是没有要出殡的,不过让我再砸几下,就能吹《出殡》了。” 蛇妖大怒,尾巴搅动水波,掀起巨浪。巨蛇张开嘴巴,利齿闪烁寒芒。 小妖们察觉到它想干什么,大声喊:“大王先别放毒,自己妖!” 蛇妖:“嘶——” 蛇毒漫进水中,整片水域都被染成墨绿,霎时毒死一大片小妖怪。水中小鱼小虾漂浮着从鸣珂眼前飘过,她抓了只被毒得口吐白沫的虾妖,感慨道:“原来不只是我方会对队友重拳出击,对面也一样。” 小金鱼不怕蛇毒,张口吐出水球,水球越滚越大,墨绿色的毒水卷成长长水柱,卷起泥沙滚滚,朝巨蟒扑过去。 蛇妖张开嘴,尖锐的獠牙撕开水柱,准备将一人一鱼一口吞下。刹那之间,它的身体顿住,僵在原地。 冷厉的剑气席卷过整个困龙渊,铺天盖地,幽暗的水中铺满银霜似的剑光。 水中结起一片片薄薄冰片,像雪花般簌簌落下,鸣珂抬起头,看见剑意凝成条浩浩汤汤的银河,眼中俱是银白的剑光。 一望无际、浩瀚无垠、包容天地。 这是萧君知的剑气。 她顺着剑气铺成的银河,看向银河尽头白衣拂动的青年。 一剑劈出,蛇妖的身体被斩成两截,巨大的蛇尾摔在地上弹跳,涌出的鲜血将寒潭染红。它自知不敌,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生起,断尾求生,扭头窜逃。 鸣珂下意识丢出唢呐:“呔!妖精哪里逃!” 然而在唢呐砸过去前,蛇妖的脑袋瞬间被剑气绞碎,化成滩血水。唢呐毫无阻碍地穿过蛇妖,朝萧君知砸过去。 这次萧君知很有经验,身子一侧,躲开唢呐。 “啊!”他身后响起重物砸到什么的闷声和一声惊呼。 萧君知扭过头,见沈小晏呆在原地,脑袋上顶着把唢呐。 沈小晏脑袋发晕,颤声说:“爹,这、这唢呐精,好生险恶……” 说完,身体一晃,直直栽倒。 云怀瑾连忙把人给扶住,“沈道友、道友?!” 沈小晏喃喃:“好好可怕的唢呐精,你别管我,你看看我师姐在哪里。” 说完,脑袋一垂,又晕倒了。 云怀瑾扶住她的肩膀,努力晃动,“小晏道友你醒醒啊!撑住啊!” 唢呐从沈小晏的脑袋上掉下来,哐当一下砸在地上。 云怀瑾颤巍巍地说:“剑尊,你看见了,真的有个会使唢呐的妖精,就是它把你砸晕的!” 摇动的水波逐渐平静,巨蛇尸体随水流动,慢慢飘往葬鬼洼的水草之中。脉脉水流中,蓝衣少女脚踩金灿美丽的金鱼,裙摆拂动,朝他缓缓游来。 云怀瑾看得怔住,低声道:“霜音仙子?” 仙子果然没有事。 仙子是……仙女吧。 鸣珂微笑着游过来,从小金鱼身上跳下,走到云怀瑾身边,柔声问:“没事吧?” 她的语气温柔关怀,让云怀瑾眼眶一热,摇摇头,“我没事,可是小晏道友被砸中了脑袋,而且还有个会耍唢呐的可怕大妖在旁边埋伏,仙子,你一定要小心。” 鸣珂莞尔,嘴角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先看了看沈小晏,摸摸少女头顶被砸出的红肿,叹息道:“都已经这样了,可别再砸傻了。” 察觉到少女只是昏迷,身上没有受伤后,她松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唢呐。 云怀瑾提醒她:“仙子小心,就是这唢——” 地上的蛇尾突然一弹而起,每一片鳞片像刺般立起,从地下喷射出浓黑毒雾。鸣珂抬手一掷,唢呐直直砸中蛇尾,把它重新砸到泥沙中。 蛇尾弹跳几下,彻底不动了。 云怀瑾张大嘴巴,“啊——” 鸣珂偏头,朝他笑道:“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云怀瑾拖着沈小晏,往后退了两步,呆呆望着面前的少女,墨绿毒水扭曲鸣珂温柔眉眼,他心中一片寒凉,惊声道:“是你扔的唢呐,你——” 少年身体摇了摇,慢慢瘫软在地上,他仰头看着鸣珂,眼神逐渐涣散,轻声问:“仙子,原来唢呐是这样用的吗?” 鸣珂摸摸他的头,“傻孩子,这只是唢呐威力最弱的一种用法罢了。” 失去意识前,云怀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音修吗? 难怪当年能在云山之巅击退界外天魔了,真是好厉害呀。 少年身体软倒,与沈小晏躺在一起,整整齐齐。 鸣珂无奈看着水底晕在一起的二人,对萧君知说:“他们中毒晕过去了,你来搭把手,蔓兄?” 萧君知轻轻按住额头,低声道:“头疼。” 鸣珂:“……”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人,低头瞥眼手中的唢呐,“这把唢呐,在痛击队友上这么厉害的吗?” 系统:“嘿嘿、嘿嘿、嘿嘿。” 鸣珂仰头看眼头顶,外面天似乎已经亮了些,朦胧天光透过水面,投射到水中。她拍拍小金鱼,“鱼哥,靠你了。” 好在鱼哥现在变大了,辛辛苦苦驮着几个人游到水面。 它忽然觉得不对:“白龙马要驮四个人吗?” 鸣珂:“你是金龙鱼,你比它更厉害。” 金龙鱼想想,赞同她,“也对,不管是马还是鱼,本君自然是最厉害的。区区四个人罢了!” 游到岸边,鸣珂拿起唢呐,坐在地上等待着。剧情中,剑鸣山来寻找云怀瑾的人也应该赶过来了。 —— 困龙渊外,一行人手中执着罗盘,御剑飞来。 乔祈皱紧眉,面露焦灼之色,目光紧紧盯着罗盘所指方向。 “困龙渊,传闻有仙人有一条金龙封印于此,但这只是传说,我几年前就听说,这儿被一条极凶的蛇妖占领。难道少主被蛇妖掳走了?” 他表情惨淡,“若是少主、少主出事……” 旁边那人劝慰他:“乔长老,少主护身法宝还在,应该没有事,何况,少主吉人自有天相。” 话未说完,他们突然听见底下传来一声响亮的唢呐声。唢呐声穿透云霄,差点把他们从飞剑上震了下来。 几人御剑飞下来,落在地上。 “谁在吹唢呐!” 乔祈惊疑不定,“这、这吹的是《大出殡》,哪家办白事吗?快去看看!” 一行人循着低缓悲伤的唢呐声疾步往前,穿透一片乌黑树林,来到寒潭边。 天蒙蒙发亮,水边林木稀疏,树梢一颗寒星闪烁。 蓝衣少女坐在一株梨花树下,手中握着唢呐,垂眸在吹一曲《出殡》,而她的脚下,三个人双手合起,躺得整整齐齐。 梨花飞旋而下,仿佛纸钱飘飘,天地缟素。 在场之人无不凄切。 乔祈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少主——!” 其他人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哭起来,“少主,我们来晚了,你死得好惨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唢呐山 困龙渊哭声一片,配合上唢呐悲怆凄切的声音,听上去宛若白事现场。 鱼哥泡在水里,鱼都傻了,甚至不敢冒出头。 不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一个个都开始哭起来了? 听得它眼睛都开始酸涩。 然而鱼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它在水里……小金鱼晃晃脑袋,把奇怪的情绪甩走,再次望向鸣珂。少女低垂眉眼,手腕纤细,从宝蓝长袖探出。 她散着墨发,容颜沉在乍破的天光中,似是镀上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虽没有修为,看似荏弱,可是奏出的曲调,似乎有种摄魂心魄的神秘力量。 小金鱼心想:连本君都被影响到,可见恐怖之处! 鸣珂一曲《出殡》奏完,睁开眼睛,发现面前跪了一圈孝子贤孙。 “不必如此。”她站起来,朝乔祈笑道:“你们太客气了,也不必如此捧场。” 乔祈悲伤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少主——” 云怀瑾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气若游丝地说:“乔叔,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乔祈连忙过去,把少年扶起来,“少主,你没有死!” 云怀瑾虚弱地抬起眼皮,“我……怕我再不出声,你们把我埋下去了。” 鸣珂在旁边温声道:“他中了蛇毒。” 乔祈连忙拿出灵药,喂云怀瑾服下。少年咳嗽两声,攥紧乔祈的袖子,“乔叔——” “少主,你休息一下。蛇妖在哪里?这儿交给我。” 云怀瑾仍然不放心,颤声嘱咐:“乔叔,你、你别太激动,把我埋下去了。我还可以抢救、抢救一下的。” 乔祈抱住他,心疼道:“少主,你别说话了,我最开始不是以为……”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看了眼鸣珂,“仙子都在吹《出殡》了。” 鸣珂提着唢呐,笑意浅浅,“我练习一下音律。” 剑鸣山一个修士忍不住道:“大早上谁练习音律会用唢呐吹《出殡》?” 鸣珂笑道:“修身养性。” “这能修身养性?”他叭叭道:“怕不是修坟养尸。” 鸣珂:“也差不多吧。” 修士:??? 乔祈用灵识探查到云怀瑾无事,又得知蛇妖已死,总算放下一颗心来。他真诚感慨道:“仙子真是勤勉,一曲简单的《出殡》,竟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勾魂摄魄,惑人心智!” 通常来说,音修并不像剑修那样,能直接拔剑出击。对战之时,他们只能在旁边进行辅助,通过音律来影响他人。 鸣珂没有修为,一曲《出殡》,却能让他们一行有修为的人头皮发麻,产生云怀瑾原地升天的错觉,可见造诣之深。 他看向鸣珂的眼神更加敬佩,“不愧是仙子!” 鸣珂又让乔祈看了下地上的少女:沈小晏脑袋上砸个大包,又吸入一些毒雾,吃完灵药休息一下就好。 乔祈准备看看萧君知的情况时,鸣珂喊住他,拦在萧君知面前。 “我来吧,你去照顾怀瑾。”她吩咐道。 乔祈点头,一如百年前的乖巧少年,听话地去帮云怀瑾调息。其他人看见这幕,对视一眼,皆看出眼中错愕: 乔祈好歹也是剑鸣山的长老,还曾亲身经历过仙魔大战,德高望重,性情也沉稳。而且他还长得老,白胡子白头发,颇有大能的风范。 现在他们的长老,却在一位看似毫无修为的妙龄少女面前低头。 鸣珂注意到他们审视的目光,偏头和善地笑了一下。 他们一齐往后退,脚步整齐划一。 鸣珂转身,跪坐在萧君知面前,弯腰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剑尊?蔓兄?” 萧君知面孔雪白,越发衬得他额上那块被砸出的红明显,怪可怜的。 鸣珂想一想到这块是自己砸出来的,就更加愧疚,伸出手指揉揉。 乔祈忍不住问:“仙子,你很讨厌剑尊吗?” 鸣珂瞪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乔祈看她下手的力度,瑟缩一下,“我看您戳得好用力,笑得好开心。” 简直像与人不共戴天,想亲手把人给送去出殡。 鸣珂默默收回手,面不改色地说:“我们音修,手劲大一点也很正常的。” 乔祈看着惨白着脸昏迷不醒的青年,很是焦灼,“剑尊是为了救少主才受伤的吗?” 他愧疚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云山一群老弱病残,就这么一个厉害的剑修了,万一要为了救他们少主也受伤,他怎么对得起当年云山之巅的松风仙君? 鸣珂仰头望天:“差不多吧。” 破晓的天蒙上层空濛的青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天要亮了,”她回避萧君知昏迷的问题,轻声说:“既然你们已经找到少主,我便放心。能否送我一辆飞舟,让我带着他们两个回到云山。” 要是被师父发现他们集体失踪,怕不得又被罚去扫山阶。 乔祈:“我来送您回去吧。” 鸣珂摇头,“不必了。” 倒在地上云怀瑾颤巍巍地爬起来,朝乔祈说:“乔叔,我也想去云山。” 鸣珂看过去,少年对上她的目光,双膝一软,回忆起被唢呐支配的恐惧。鸣珂耳畔响起任务完成的声音:“滴!恭喜宿主,主线任务【蛇女娶亲】完成,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男三号也开始追随你的脚步了呢!” 鸣珂蹙眉:……追随我的脚步? 少年推开乔祈的搀扶,努力站直,认真地说:“我想来云山学艺。” 乔祈惊声道:“少主,你想拜入剑尊门下?” “不,”云怀瑾深深凝视鸣珂,膝盖微曲,半跪在她脚下,“我想当音修,仙子,请让我拜入你门下吧!” 鸣珂:“你想当音修?” 她问系统:“剧情里,云怀瑾是音修吗?” 系统也茫然:“不是啊,他剑修啊,音修哪有剑修帅?” 鸣珂这就不服了,本来还想和系统举例,从前云山六景,就有一景是她师叔白衣抱琴行过白云间。但紧接着她就听到,面前的少年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想学唢呐!” 鸣珂:…… 场面陷入良久的沉默,一时很尴尬。 乔祈愕然片刻,抓住云怀瑾的肩膀,“使不得啊少主,你都练剑练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去当音修?你不是最向往人间剑仙,斩妖除魔吗?” 云怀瑾认真道:“以前是我孤陋寡闻,原来音修也能练剑。而且,对于音修而言,天下之物,无不为剑,连丢唢呐也可以成为一式华美的剑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原来他以为唢呐只能吹,他大意了!原来唢呐是抡起来砸人的。 等他成为音修,唢呐是他的剑、玉箫是他的剑、瑶琴也是他的剑,天下之器,无一不是他的剑。 他激动道:“仙子,我悟了!” 鸣珂摇头,“你练剑的心不诚。” 乔祈:“少主,你在说什么?不会是毒坏了脑子吧?” 另一个修士说道:“是啊少主,我们可是剑鸣山,你不练剑,以后想把我们宗门改成唢呐山吗?” 云怀瑾思索片刻,“这也不是不行。” 乔祈脸色惨淡。完了,他护送少主出来一趟,结果少主被蛇妖抓走不说,还被蛇毒给毒傻,现在一门心思想学唢呐,还要把宗门改名,这可是大事。 要是少主不修剑道,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鸣珂抬头,问乔祈:“我可以让他打消这种危险的想法吗?” 乔祈眼睛一亮,“仙子有办法?” 鸣珂颔首,抬手抄起唢呐,哐当一声砸在少年的脑袋上。 “啪” 云怀瑾的脑袋被拍出一声脆响,他晃荡两下,喃喃:“乔叔,你看,这就是唢呐,是不是好实用。” 乔祈抱住再次被打晕的云怀瑾,痛心疾首地说:“少主,你抡起板砖和板凳砸不是更实用吗?” 但不管如何,云怀瑾这个危险举动暂时被鸣珂“打消”了。 鸣珂借走一架飞舟,和乔祈告别。她没让人去碰萧君知,青年身上浑身都是异常,轻易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她俯身去扶萧君知,刚触上对方冰凉的手,就被一把抓紧。抬起头,对上双深黑的眼睛。 鸣珂松口气:幸好没有再犯病了。 萧君知微微睁大桃花眼,察觉到抓住她后,飞快撤开手,环顾四周,不解地蹙起眉。在他开口前,鸣珂及时堵住他疑问的话:“是的,你为了救少主,被蛇妖给砸中了脑袋。” 萧君知:??? 鸣珂又说:“虽然你身受重伤,可能以后会有点后遗症,比如深夜犯病什么的,但是身为剑修,不平而鸣,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萧君知:“什……” 鸣珂:“什么也不用说了,回去让我师尊给你看病吧,虽然我们云山已经破落,没有多少灵药,但是从我和师尊的药里扣点出来,就能给你治伤了。” 剑鸣山众人闻言十分感动,不仅把飞舟送给他们,连身上的所有灵石灵药全部拿出来,堆了整整两个储物袋。 鸣珂:“太客气了。” 乔祈:“应该的应该的,剑尊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若是真出什么大病,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鸣珂莞尔,心想,他们剑尊已经有大病了。 送完东西,剑鸣山众人带着云怀瑾飞快地遁走,仿佛生怕被这个破落的宗门讹上。 鸣珂弯弯眉眼,目送他们离开,抄起自己的唢呐,走到飞舟上。萧君知紧盯着她手里的唢呐,眉头皱起。 鸣珂把唢呐放到背后,与他对视,表情无辜。 萧君知按住眉头,“……” 算了。 回到云山,鸣珂看着昏迷的沈小晏,想了片刻。 萧君知问:“让她留在天音峰?” 鸣珂:“劳烦剑尊帮我把人送回去吧。” 萧君知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淡灰的眼眸,轻声问:“你一个人待在天音峰吗?” 鸣珂摊手,“还有只小傀儡陪我,也不算一个人吧。” 她笑容温温柔柔,朝萧君知致谢后,转身走到偃甲房,把沈怜青留下的偃甲人修修补补。修到一半,她曲指,敲敲银朔木,“行了,别装。” 偃甲人坐起来,机括转动嘎吱嘎吱响。 它张开嘴,里面传出沈怜青的声音:“师姐,你昨晚去了哪里?” 鸣珂手指停在偃甲背后,那儿有道分神符,可以让远在浮白城的沈怜青分出缕神识操纵这个偃甲人。 偃甲人费力歪歪脑袋,看向鸣珂,重复问:“师姐,昨夜你去哪里了?” 鸣珂没有理他,继续俯身在它身上修修补补,偃甲人发出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别修了,你把我的手摘下来干嘛?你——” 鸣珂把它的脑袋摘下来,锁在底下柜子里,等把被萧君知一剑轰出来的洞补得差不多,才把它重新放出来,放在桌上。 她揉揉酸疼的腰,坐在躺椅上休息。 沈怜青咔咔几下把自己的脑袋安装上,站在她身边,替她揉肩膀。偃甲人冰冷的手指拂过她肩头,然后猛地收紧,一下去按得她几乎以为自己肩膀废掉。 “你……”鸣珂瘫坐着,气若游丝地说:“你可别按了。” 是想把她再送下去吗? 沈怜青倔强拒绝,“怎么我就不行了,之前师姐身边也有一个傀儡人,你不是让那傀儡天天给你按肩吗?”他气得手指一抓,“我连个傀儡人都比不上吗!” 鸣珂:“你轻……” 沈怜青打断她,“师姐从来都不喜欢我,是不是楼洗又说我坏话?楼洗呢?我要和他打架!” 鸣珂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桌子,趁着沈怜青不注意,眼疾手快把它后面的机括拿了。偃甲人顿在原地,四肢僵硬,表情呆滞。 她站起来,揉着更疼的肩膀,来到沈怜青面前,“楼洗打伤陆奚辛,被师尊关在静心谷,现在还没放出来。” “你想找他打架就自己去,别来我这闹。”她摸摸偃甲人的脑袋,像从前那样,温声问:“小七,师姐把你修好,是想问你一件事。” 偃甲人嘎吱嘎吱扭开头。 鸣珂手摸个空,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云山之巅,界外天魔的魔核被击碎,它的碎片去了哪里?” 沈怜青:“不知道。” 鸣珂拍拍他的脸,继续问:“那我们云山的剑尊,你曾经见过吗?” 沈怜青别开脸:“不认识。” 偃甲人突然伸出手,来抓鸣珂的手腕,鸣珂后退一步,掌中出现团深红火焰,丢了过去。火焰转瞬包围上机关木头,将偃甲的左手烧成一团灰烬。 沈怜青惊呼一声:“幽冥火?” 鸣珂颔首,手伸到偃甲后背,撕掉上面的分神符,笑道:“好吧,师弟,那你可以走啦。偃甲留在这里,给师姐当护卫吧。” 眼前的偃甲人又变成一堆无知无觉的木头,鸣珂向来很喜欢这样永远忠诚不会背叛的死物,让偃甲人去庭院守着,然后抖落两下符咒,问:“师弟,你还在吗?” 沈怜青:“师姐,反正我分抹神识在这里。”顿了片刻,他又说:“师姐,当年,我最先发现你的……” 鸣珂:“我的尸体?” 沈怜青闷闷应了声,便不再说话。鸣珂耐心等了许久,才听他苦闷地说:“罢了,若你愿意随我离开,再来叫我吧。” 鸣珂将分神符折叠好,放在储物袋中,而后合上窗户,盘坐在床头继续修炼。在她看来,醒来以后的生活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修炼、修炼,照顾师弟。 只是如今,照顾师弟要换成照顾更年轻的小孩,但于她而言,差别也不大。沈小晏比师弟要乖巧听话,让人省心。唯一的意外,就是窗外那株断蔓,和每晚都会自由生长的蔓兄。 她想起云山之巅聚散的云雾,和一掠而过的灼灼红痣,微微蹙起眉,想不起当年那场大战,到底在哪里见过萧君知。 鸣珂默念两句静心诀,沉下心,继续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尝试练习掌控幽冥火。 接下来的几日也是这样过去。 她在天音峰修炼,白日会陪上完课的沈小晏一齐喂喂鱼,看沈小晏给小土堆松土拔草,晚上打开窗户,就能发现墙外梨花树下贴着一个蔓兄。 鸣珂随便解释几句,沈小晏就把那日萧君知的一声女儿以及横空出世的唢呐精当成一场梦,醒后还是很感动。 她发现,自己这个小师妹对她的话有种莫名的信任。 沈小晏信任她,也害怕萧君知,就像出自本能。 梨花尽,春日暮。 在沈小晏每日锲而不舍浇灌灵水的努力下,小土堆上终于长出一根绿芽。而再过几月,就要到指月城的天峰大会。 鸣珂其实还好,并不怕自己输了会如何,跃跃欲试想要参加。然而几次说起,余梦觉都面露不快,最后直接一挥手,让她不许再想这件事,然后把她丢到六道院,让她跟年轻的弟子一齐修行。 六道院是云山新入门的小弟子最开始学习基础道法的地方,相当于人间的私塾。少年们聚在这里,修习最基础的法门,选择日后自己修行的方向。 然而百年前,鸣珂是没有去过六道院的。她的天赋极高,又是余梦觉的第一个弟子,直接跳过“私塾”,跟着几位尊主修行更深奥的道法。 所以当余梦觉把她往六道院山里一丢时,鸣珂望着眼前的密林和蜿蜒山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师父我不认路,你……”她抬头一看,余梦觉御剑飞走,只留给她高冷的背影。 想到师父这段时间,天天忙着在上清宫贴地板,火气大也属正常,鸣珂摇摇头,决定原谅这个空巢百年的孤寡老人,自己走到六道院。 她顺着山路往上走,来到分叉口,想了想,选择一条干净的石砌小道。石板光滑锃亮,蜿蜒往上,两侧青翠松林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鸣珂走了会,听见前方松林里响起几个少年的议论声。 “你们见过刚苏醒的那位了吗?听说她和小晏师叔长得很像。” “义之,你是见过她的,对吧?” 孟义之站在一群少年中,侃侃而谈:“没错,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她……” “义之,你怎么不说话?她同小晏师叔长得像吗?” 孟义之想起少女浅淡的眸色,疏离的笑容,晃神片刻,听到同伴的询问才回神。他默默攥紧掌心,心道,自己一定不能被诱惑! 他是小晏在云山仅有的朋友了,如果他都倒戈,小晏身边就没有真心相待的人了,那也太可怜。他要团结力量,让大家一起支持小晏! 想罢,他跳到山石上,振臂道:“大家听我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我亲眼看见! 一个少年打断他,问:“那她好看吗?” 孟义之沉默了,下意识就点头。他醒悟过来,对上一双双炽热的眼神,连忙把自己的下巴扶起。 不行,绝对不能点头! 点头,就意味着认输,就是对小晏的背叛! 他呵斥道:“你们只关注容貌吗?肤浅!” 穿粉裙的少女说:“可是小晏师叔就很可爱哎,那大师姐是不是也很可爱?” 孟义之:“不是。” 少女歪头,又道:“她和小晏师叔那样像,难道她不好看吗?” 孟义之:“……好看。” 说完他就后悔了,攥紧拳头,悲愤地想:可恶,他背叛了小晏! 他不干净了。 少年们听见刚醒来的大师姐长得好看,看上去高兴极了,低低议论起来。 “好耶,我就知道大师姐是个大美人,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 “那可不,音修,能不好看吗?” “要不我们趁着送药的机会,偷偷去天音峰看看?” “不如就趁现在吧!反正都已经逃课了,干脆逃得更远一点。” “好哎!” 孟义之气呼呼地在石头上跳脚,“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事?” 太肤浅了,居然听见人家好看,就要组团去看。再怎么说,小晏师姐还生着病,这么蜂拥赶回去,就不怕惊扰到人家吗? 他一跺脚,心道:“可恶,我怎么又被策反了?” 不,他不关心大师姐有没有生病、有没有被惊扰。他是小晏的朋友,他不能背叛小晏。 “肤浅、浮夸!”孟义之痛心疾首:“你们这样,有没有想过小晏得多难过?” 粉裙少女歪头,“可是自从师姐醒来后,小晏每日都很开心呀。” 孟义之指着他们,深沉地说:“她不是真正的快乐,微笑只是她的保护色。” 少年们嘴巴微微张开:“啊……那这层保护色,还挺真实。” 孟义之:“小晏平日对大家好吧,你们怎么忍心看她这么独自难过?” 少年们嘁嘁喳喳地问:“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孟义之攥紧拳头,“我觉得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一起抵制那个大师姐。让小晏知道,虽然尊主不喜欢她,但我们是向着她的!” “守护最好的小晏!” 他的声音震天,震得松针簌簌落下。仰头喊完,却发现刚才还围在一旁的少年全都消失不见,松石旁空荡荡的。 孟义之揉揉眼睛,奇怪道:“人呢?难道我在做梦?”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的视野中,逐渐出现一双淡灰的眼瞳。少女弯着眉眼,替他指路:“刚才你们执教来了哦。” 孟义之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怔怔看着鸣珂。 鸣珂微笑:“守护最好的小晏,也不是你们不上课偷跑出来的理由。” 孟义之见了鬼一样,磕磕巴巴和她打招呼。 鸣珂抄手,弯着眼,说道:“对啦,你们执教说,如果你还不回去,他把你打得浑身都是义肢。” 看着少年哆哆嗦嗦爬起来往山上窜逃的背影,鸣珂笑着摇头: 真是一群精神抖擞的小家伙。 她跟在孟义之屁股后面,慢悠悠赶到六道院。松林中坐落一间青瓦白墙的学舍,里面弟子正在学习偃甲之术。 一个黑衣青年提溜着孟义之的耳朵在那边骂:“真有能耐,趁我睡觉带这么多人跑出去是不是?就你小子叫孟义之,我把你打得叫孟义肢!” 孟义之愁眉苦脸,拱手求饶:“执教,我错了,饶了我吧。” 青年把他往机关里一丢,“先自己把自己的假腿做出来,等会我就打断你的腿。” 孟义之:“执教,不要啊——” 青年冷冷一笑,想开口继续骂人,目光忽而掠过门口,瞥见一袭蓝裙。他偏头,看见一位笑容温婉的蓝裙少女站在门边。 她曲指敲敲门边,“请问,这儿是六道院吗?” 青年把孟义之丢到旁边,来到鸣珂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师姐,您过来了。”他笑道:“尊主前几日就嘱咐过我,说你会来六道院帮小弟子们修习。”他对上鸣珂浅灰的杏眼,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做过介绍,“对了,我曾是天机峰上的弟子。” 鸣珂颔首,“你叫原斜雨,是楚微师伯的徒弟,是吗?” 原斜雨顿了一下,才道:“是的,那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徒弟,学得最慢,偃甲机关之术也并不精通,比不上师姐十之一二。师父总是扯着我的耳朵,让我向师姐多学学。” 鸣珂想想,“可是你没来找过我。” 原斜雨无奈地说:“那时候我不太好意思。” 他释然笑起来,俊朗的眉眼舒展,说道:“这些年我在机关术上有许多不懂,也没人问,怕自己教坏这群臭崽子。无论如何,现在师姐总算回来了。” 鸣珂,“可我是来听课的。” 原斜雨一怔,“您不是来授课吗?” 鸣珂莞尔,“师父说让我来六道院重新开始修习,对了,小晏呢?” 原斜雨连忙给她带路,解释道:“小晏在偃甲房里,同我师妹辉光一起研习更深一层的偃术。我这个水平,也教不了她们什么。师姐,我带您过去。” 青年带着鸣珂,穿行过外面的广场。 少年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目光殷切好奇,鸣珂望过去,胆子小的兔子一样缩到机关后面,胆子略大一些的,便会同她灿烂笑开,露出一口小白牙。 偃甲屋在外有株桃树,桃花纷飞,旁边木窗开着,窗中两个少女凑在一起,手中摆弄偃甲,神情专注。 原斜雨朝鸣珂笑:“你看她们,是不是很认真。” 鸣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沈小晏坐在窗户左边,而另外一边的少女,应该是原斜雨的师妹辉光。 看见师妹这么勤勉好学,两个师兄师姐都觉得深感欣慰,露出老父亲老母亲的笑容。 等他们来到桃树下时,辉光突然放下机括,捧着脸,说道:“我师兄最近做了个偃甲人,在院里看家。” 沈小晏也道:“我师姐也做了个偃甲人,放在院中看家。” 辉光:“我师兄做的偃甲人可厉害,不仅能看家,还能扫地。” 沈小晏也放下手中机关,认真地说:“我师姐做的偃甲人更厉害,能扫地这种事就不说了。它还能洒水松土,还能喂鱼做饭,还能打架。” 辉光抿了抿嘴角,想片刻,又道:“那还是我师兄做的偃甲人厉害,我师兄做的偃甲人别说喂鱼,它都能跳到水里去捞鱼屎。” 沈小晏:“我师姐做的偃甲人也可以。” 辉光不服,“我师兄更厉害。” 沈小晏:“我师姐更更厉害。” 两个小姑娘气呼呼地站起来,俏脸泛粉,双手撑住桌子,像两头小牛犊较上劲来。 沈小晏:“我师姐偃术天下第一!” 辉光拍桌:“我师兄才是天下第一!” 沈小晏:“我师姐做的偃甲人能捞鱼屎!” 辉光:“我师兄也能!他不仅能捞,他连鱼屎都敢吃!” 鸣珂沉默地看了原斜雨一眼,默默离他远了些。原斜雨额头青筋迸出,面沉如水。 然而屋里两个少女还不知道当事人已经站在桃树下听她们吵架。她们越较劲,奇怪的攀比心理开始生起,开始比的东西越来越离谱。 沈小晏:“我师姐貌美如花,能穿漂亮裙子!” 辉光同样气呼呼地说:“我师兄也能!” 沈小晏被她震住,片刻后,又道:“我师姐还敢和剑尊亲嘴,我、我亲眼看见!” 窗外,鸣珂摸摸自己的嘴角,狐疑地皱起眉。 她怎么不知道? 辉光瞪圆眼睛,怔了半晌。沈小晏以为自己赢定了,得意洋洋地挺起小胸膛,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对面的少女倔强地一拍桌子,大声喊:“我师兄也敢!!” 沈小晏:?? 辉光破音道:“我师兄还敢吃完鱼屎和剑尊亲嘴!”她斩钉截铁地确认:“我也亲眼看见了!!!” 沈小晏震惊地瞪圆眼睛,后退两步,嘴唇哆嗦两下。 “好、好吧,你赢了。”她输得心服口服。 辉光“哼”一声,来不及庆祝胜利,窗外响起声熟悉的声音:“我不敢!!!” 原斜雨气得门都不走了,从窗口爬进去,阴恻恻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少女,“季辉光,你那只眼睛看见的?” 季辉光颤抖着往后退,“师师兄,你、你怎么过来了?” 原斜雨脸色漆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季辉光和沈小晏对视一眼,扭头就往门口跑,跑到门口,一道宝蓝身影拦住她们去路。 鸣珂掸落身上的桃花,笑道:“我也不敢。” 沈小晏膝盖一软,孝顺跪下,“呜呜呜呜师姐。” 事情最后以两个少女关在静室抄写一千遍道经结束。 于是到上课的时候,两个少女同时缺席。 鸣珂坐在原来沈小晏的位置上,捧着原斜雨倒来的茶水,认真地听执教讲课。这于她而言是种新奇的体验,春日的阳光暖洋洋从窗口洒入,她听见旁边少年们低头的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前面少年脑袋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低下去,然后又猛然惊醒,努力抬起脑袋。 鸣珂喝杯暖茶,晒着温煦的阳光,觉得看他们打瞌睡,比上课有意思许多。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个年纪,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好像有记忆以来,就拜入到余梦觉的门下,跟着他和其他尊主学习深奥法门,没有空闲的时候。 少年们听执教讲授术法时无精打采,一到下课,立马变得精神抖擞。已经有胆大的少年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来和鸣珂说话。 鸣珂生得温婉美貌,说话轻柔,又熟知各种术法,寥寥几句话,就能点开他们心中的困惑。到了下午,除开孟义之和一小拨人坚强挺立外,其他人都开始围住鸣珂嘁嘁喳喳说话。 下午,他们带着鸣珂去外面,“今日是剑道课,剑尊授课呢!” 少年们眼里又是憧憬,又是敬畏,他们显然更害怕萧君知,没有一个人敢像上午那样偷溜出去玩,一个个整整齐齐站在松树下,立得笔直。 鸣珂跟在少年们后面慢悠悠地走。 到了地方,原斜雨顾念到她身体不好,早早给她在舞剑坪备好软椅。 于是鸣珂坐在软椅上,捧着自己的茶,小口小口抿,一边喝茶,一边看萧君知云间御剑,白衣翻飞,飘飘若仙。 青年眉目冷冽,从飞剑跳下,轻巧落在地上。他注意到人群后悠哉悠哉喝茶的少女,微微一怔。 鸣珂也看着他,目光从青年雪白的袍角慢慢往上移,最后落在他姣好而略显苍白的唇上。 鸣珂想起辉光的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萧君知见少女眼神炽热,朝他露出笑容,便不自在地别开脸,俊美冷漠的容颜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萧君知:……Σ(|||▽|||)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我原来这么坏的吗 鸣珂低头抿茶,看萧君知教授云山剑道。 其实她能看出来,这样委实太屈才,萧君知比肩当世顶级剑修,一道剑意足够让些资质不够的剑修参悟半生。 要是在其他宗门,剑尊应是常年闭关的室外高人,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要被放在神台上供着。 然而到了他们这里,就……还要给刚入道的小弟子当私塾先生。 实在是很接地气。 鸣珂心想,这估计又是她师父整的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的师父都像个黑心商,总是不遗余力忽悠人帮自己做事,从前其他峰主来教鸣珂,忽悠鸣珂去带师弟,现在又忽悠萧君知来当免费私塾先生,教些连御剑术都练不好的小少年。 不过,若仍是百年前,萧君知也不用亲自来六道院授课吧。她想到过去,慢慢垂下眉眼,瓷白指尖摩挲细腻的杯沿。 原斜雨默默注视垂眸的少女,眼神带几分怜悯。 他还记得云山从前的荣耀,也记得当年的师姐姿容若仙,天资卓绝,被当作云山的美玉。那时每天清晨,都有许多小弟子御剑晨练时偷偷跑到天音峰,丢过去一枝花刚折的花。 晃眼百年,当年的天之骄子却变成一个废人,就算心中熟知各种术法秘籍,也再不能御剑绝云,求道长生。 他低低叹口气,心中只觉可惜,还掺杂物是人非的感慨。 一捧鲜红的樱桃出现在他视线中。 鸣珂偏头,笑道:“想吃就吃,不用客气。” 原斜雨:“我、我不是馋你的樱桃。” 他从少女眼中看出揶揄,脸一红,心中的苦闷抑郁烟消云散,抬手拿起一枚樱桃,放在嘴中。 真香! 抬手还想再拿一颗,冰冷的剑尖抵在他的眉心。 原斜雨后退几步,对上萧君知冷冽眉目,吓得举起双手,磕磕巴巴地说:“剑剑尊,我真没吃鱼屎。” 难道季辉光那丫头喊的话被剑尊听见了? 他心中拔凉拔凉的,大呼吾命休矣,师妹害我!眼前这杀神一样的人,谁敢亲嘴啊,不要命吗?他哪敢啊,况且,他也没有吃那啥的爱好,好不好? 萧君知:“你同我比剑。” 原斜雨震惊地睁大眼睛,俊脸惨白如纸,“可、可我只会偃术啊。” 完蛋,剑尊肯定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想借着法子将他杀人灭口,来捍卫自己的清白。他越想越害怕,看向鸣珂。 少女坐在软椅上,双手捧着茶,弯起嘴角,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原斜雨:“师姐,救救我。你知道我是清白的啊!” 鸣珂莞尔:“这就说不清了,是辉光亲口说出的。剑尊这样也属正常,毕竟,要留清白在人间嘛,”她抬手举杯,做祭奠状,“斜雨,你走好罢。” 原斜雨:“师姐——” 萧君知微蹙眉头,雪白的袖子微晃,剑尖一颤,倏地移开,垂在地上。 他重复道:“和我比剑。”顿了下,解释:“教他们。” 原斜雨抬头,看见舞剑坪那群少年小脑瓜和向日葵一样,好奇朝这边张望。他这才想起,萧君知教授剑术时,为了更好演练剑法,一般会随即选取一个“幸运”观众,和自己对试。 说是比剑,其实是单方面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殴打。 但一般来说,萧君知不会选他的。他只是个会做偃甲的手艺人,他哪里懂什么剑? 原斜雨心中惨淡,想到,剑尊还是想趁机对他下手,吾命休矣! 鸣珂笑弯唇角,抬起衔起一枚樱桃,站直塞到萧君知的嘴里。 萧君知瞪大眼睛,怔在原地。 ……Σ(|||▽|||) 鸣珂柔声道:“剑尊,不要吓斜雨了,就算他喜欢跳到水里去吃……” 原斜雨痛苦打断她,“我不喜欢!!”说话间,他余光掠过萧君知,忽然注意到青年微垂眉眼,冷漠昳丽的脸上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联想到之前鸣珂将樱桃塞过去的举动,原斜雨心中悚然大惊,觉得自己发现真相。小晏向来耿直,不说假话,说不定她真的看见剑尊和师姐亲嘴。 他现在就很后悔,非常后悔,就不该当着剑修的面,接过师姐递来的樱桃。 “师姐,救我。”原斜雨只好求助地看向鸣珂。 鸣珂注意到少年们在兴致勃勃地看戏,弯弯眉眼,和气地朝他们笑笑,然后便指着他们,说道:“剑尊,你不如随机选个幸运弟子,让他们陪你练吧。这样一来可以检测一下他们学了多少,二来嘛,” 她顿了顿,不说二来怎么样,看着萧君知,笑道:“我觉得那个叫孟义之的少年就很不错。” 原斜雨在旁边附和:“嘿,那可不是。他刚给自己做完假腿,剑尊你就放心打、快乐打,根本不用手下留情。打断一条腿,还有一条腿!”怕这样还不能让萧君知改变心意,他加一剂猛药下去:“那小子不老实,刚才还对师姐不敬呢。” 萧君知:…… 少年们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孟义之发现萧君知突然看过来,后背发凉。 萧君知颔首,“也对。”他飞快瞥了鸣珂一眼,忽而凑过去,扶正她发髻的簪子,“得罪。” 鸣珂摸摸发簪,嘴角翘起,“失礼。” 萧君知走到还在看戏的少年面前,冷声道:“拔剑。” 孟义之哭了,“不要啊剑尊。” ———— 鸣珂笑看少年有活力地被打得鬼哭狼嚎,觉得阳光灿烂,人生美好。重来一世,领略下不同的风光,还是挺开心的。 原斜雨瞥了她一眼,微微怔住。 从前师姐也总是笑着的,可笑意不达眼底,让人觉得冷漠疏离。可是如今,她坐在灿烂的阳光里,宝蓝衣袍熠熠,像从天上走到人间。 到了课业结束,弟子们被萧君知吓到,扶着被打趴的孟义之作鸟兽散。 原斜雨也害怕被萧君知拖去练剑,和鸣珂告别后,匆匆离开。松树林中,又只剩下鸣珂与萧君知两个人。 萧君知走过来,“我送你回天音峰。” 鸣珂弯唇,收起桌上的果盘和糕点,笑道:“剑尊,你对谁都是冷着副脸吗?” 萧君知愣住,被她塞了颗樱桃,咬破轻薄的皮,清甜果肉在唇间迸开香气。 鸣珂收拾好东西,把剩下的糕点放入储物戒指,一抬眼,就萧君知还看着她,眼神冰冷而不善。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发簪。 没歪。 鸣珂喊:“剑尊?蔓兄?” 萧君知掀起眼帘,微蹙眉,“樱桃很甜。” 鸣珂眨眼,静默片刻,才忍不住笑起来,“你刚刚总不会是在发呆吧?” 萧君知看起来很冷冽,可是语气很呆:“什么?” 鸣珂拿起一颗樱桃投喂给他,才低着头轻笑,“好嘛,我以为你又生气了。” 谁让他们剑尊剑眉星目,长得这么冰冷美艳,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就有种冰山乌云的坏人气场。就很唬人。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萧君知:“我为何要生气?” 鸣珂总不能说是他长得太像个漂亮坏蛋,只好曲起手指,摸摸指上的储物戒指,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小晏。她现在被关起来抄书,想必很无聊,要不我们一齐去看看吧?” 不然到晚上,她真怕蔓兄又要夜探女儿。 萧君知颔首,“好。” 沈小晏被关在六道院的静室,咬着笔杆,奋力抄写道经。其实她已经可以离开,像季辉光一样回去休息,但这姑娘向来带点执拗与呆气,认定的事情从来不肯回头。 在鸣珂的梦里,她也是这样,一门心思对师门之人好,反而对比出梦中鸣珂的丑陋与恶毒。 鸣珂站在窗外,看着沈小晏伏案低低抄写经文,夜明珠的光照亮少女柔和的轮廓。她凝视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与小晏长得很像吗?”她轻声问。 萧君知回答很快,“不像。” 鸣珂奇怪,“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萧君知看了眼她,说道:“我觉得不像。你——” “我怎么?”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窗下那片黑暗中,低声说:“总归是不像。” 鸣珂颔首,声音轻柔,“我也觉得不像。我是鸣珂,她是沈小晏,我是我自己,她亦然。” 她们不是谁的替代品。人毕竟不是死物,况且,就算是落叶,世上也未必能有两片相同的,何况是人? 她低头想想,笑道:“我以前做了个小偃甲人,很粗糙,连五官也看不清。但我还是很喜欢,总把它带在身边。现在就算再重新做一个,可毕竟不是当年那只偃甲人了,是不是?” 偃甲人是这样,太伏琴也是这样,逝去的东西便不会再回来,正如忘川之水不会倒流。 自从醒来以后,她的心里总会生起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时是欢喜、有时是无奈,还有许多时候,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思念与叹惋。 这样的情绪对于鸣珂而言很陌生,她从前似乎是没有这样的心绪的。鸣珂想,也许是从前太忙了,所以回忆起来,像朦朦胧胧隔一层纱幕,几分不真实。 沈小晏写着写着,突然一拍脑袋,“要给爹去松土了!” “今夜就不用了。” 沈小晏下意识反驳,“怎么可以不用呢?不孝可是大罪,我……”她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来人,“师姐!” 鸣珂抬手,扬了扬储物戒指,“别呆在这里抄书了,抄书有什么意思?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东西。” 沈小晏犹豫没多久,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放下笔,翻身从窗口跳出。 鸣珂把储物戒指中的糕点果盘一一放出来,摆在窗台上。摆好后,她扭头想招呼萧君知一起,结果发现后面空荡荡的,美丽冻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无奈叹口气,走了也好,这样就吓不到小晏了。 不然沈小晏又会吓得一抖,说不定还会开始纠结爹不爹、哪个爹、爸爸去哪了之类的奇怪问题。这姑娘在脑补什么的上面,一直挺在行的。 沈小晏并不急着去吃糕点,反而有些忐忑地揪着手,“师姐,你还怪我吗?” 鸣珂:“你说呢?” 少女苍白着小脸,紧张无措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鸣珂笑着塞过去一块甜甜的桃花糕,说道:“有攀比心也不是坏事。不过,拿别人来开玩笑就不好了,你就不怕剑尊听见?” 沈小晏打个哆嗦,“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剑尊!”她蹙起细眉,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说了,明明我没有见过。” 她嘟囔:“可能是梦里看见了吧,我还梦见剑尊唤我女儿。” 鸣珂:“行了,来吃点东西。” 沈小晏脸上苦闷的神情一扫而空,走到鸣珂身后,从善如流地为她按肩膀。不轻不重的力度让鸣珂有些惬意地眯眼,心想,有个贴心小棉袄还真不错。 小棉袄按摩的手法可比沈怜青的辣手摧花指好多了。 正安逸地享受小棉袄贴心服务和夸赞时,鸣珂耳畔响起任务发布的声音: “滴!检测到天峰大会即将开始,新任务发布!” 鸣珂眼前又掠过书中一段剧情。 在书中,沈小晏取得幽冥火后,兴高采烈地送给余梦觉,想要治好师尊身上的旧伤。然而余梦觉不顾她的心意,转手将幽冥火送给了白月光,也就是鸣珂本珂。 余梦觉耗费许多修为,才帮助鸣珂吸收完幽冥火。 沈小晏心中难过,只好夜里继续同小金鱼诉说自己的伤心事,白日依旧去六道院勤奋修习,努力筹备去参加天峰大会。 然而她的师姐也来到六道院修习,并且处处与她做对。 沈小晏在新弟子中人缘颇好,可是书中那位师姐初时很会伪装,来到这里不久,就成为少年人的中心。她联合其他人孤立暗算少女,让沈小晏受尽委屈。 也只有孟义之和几个小伙伴坚定不移地站在沈小晏这边。 这日,师姐又使计暗算少女,让沈小晏在静室抄书。沈小晏一直抄到半夜,又一个人待在六道院,刻苦修炼至凌晨。 少女日复一日,这样努力修炼,只想要去天峰大会上证明自己。可是当她正踌躇满志时,却听到师尊突然宣布,这次天峰大会云山不参加了。 沈小晏不服气,在飞羽峰跪了三天三夜,师尊闭门不肯见她。最后一日大雨滂沱,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师姐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你看,你修炼快又怎么样?连天峰大会都无法参加,谁知道你呢?师妹,”纤长手指挑起她的脸,少女笑得温柔,话音恶毒:“你永远是个不如我的赝品罢了。” 沈小晏神智恍惚,栽在暴雨中,第一次认出师姐的真面目,觉得养育自己长大的云山,如此陌生。 看完这截剧情,鸣珂蹙眉,轻声喃喃:“我原来这么坏的吗?” 好恶毒、好可怕、好刺激! “师姐哪里坏?”沈小晏天真地看着她,“师姐最最最好啦!”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四师弟 系统:“叮!剧情中,你阻扰女主参加天峰大会,虽然暂时成功了,但这件事让师门的人开始认识到你的真面目。” “后来,女主自己偷偷参加大会,成功夺魁,摘得望月珠,为云山争得荣耀。女主把望月珠送给师尊,这时宗门的人才知道,她想要参加比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争得天材地宝帮师尊治伤。” “于是此刻她的高贵已经展示得淋漓尽致,衬托之前你的行为阴暗恶毒。” “作为白月光逆袭的第一步,我们要在实力上碾压女主!所以这次的主线任务是,与女主一起参加天峰大会,并且在大会中摘得魁首。” “奖励:重铸灵脉进度+10。” 鸣珂眼前出现一个进度条,进度条上面名字是【天峰大会】。 她心中哦豁一声,想,这可不巧了。就算系统不发布任务,她也是要被赶鸭子上树,被迫去和凌霞履行赌约的。 不过…… 她心想:“让她在天峰大会上夺魁,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上次炼化完幽冥火,她的灵脉恢复了一点点,从原来干涸枯竭,到如今勉强能吸收一点点灵气。加上这些天她也一直在努力修炼,现在勉强能使用一些法术。 论修为,现在的她也许连六道院的少年也比不过。 唉,好惨。 系统:“宿主你别气馁啊,有我帮你呢!距离天峰大会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期间你要争取多完成一些日常任务支线任务,获取奖励,增强实力,这样才能改变命运!” 鸣珂仰头,看着天上霓霞翻滚,血红的云霞舒卷,夕阳映出山峦赤金的轮廓。她记得自己从前就很喜欢仰头看云霞舒卷,常常一人独自坐在山崖上,沉默地看向天空。 但是此刻,沈小晏贴在她身边,问:“师姐,你在想谁吗?” 鸣珂:“为什么这样说?” 沈小晏眨巴眼,“我听别人说,如果总是在看着天上的云,那一定是在想念什么。” 鸣珂微怔,而后摇头笑:“也没有想什么。” 沈小晏继续在旁边嘎吱嘎吱吃果子,鸣珂则翻看系统发布的的任务。 天峰大会是接下来她必须要完成的主线任务,关系到她灵脉恢复,和以后的重要剧情。在天峰大会前,系统还发布好几个支线的任务。 按照它的话来说,完成这些简单的任务,可以让鸣珂先获得一堆奖励,让她在大会前实力大增。 鸣珂想想自己遇到这个系统,自己加载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游过一群鸭】和【敢问路在何方】,一时沉默了。 她振作起精神,再次去翻看任务,最近她可以完成的是几个日常任务,包括但不限于:【让男女主感情破裂一次】、【打压女主】、【陷害女主】、【抢龙君和云怀瑾对女主的好感度】、【刷宗门中人的好感度】。 鸣珂偏头,看眼贴在自己肩头,像块麦芽糖扯不下去的少女,轻轻抿了抿嘴角。 沈小晏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问:“师姐?” 鸣珂抬起手指,揩去她唇边的糕点屑,“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沈小晏:“不,我还要先去抄书,而且还没给爹浇水。” 说到这件事,鸣珂顿时想起突然消失的萧君知。她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道不妙,萧君知突然不见,总不会又是回天音峰自由生长去了吧。 万一小晏上天音峰,怕不是要和他碰个正着。 鸣珂拉住沈小晏,说道:“浇水的事情给我就好了。” 然而少女很有孝心,坚持说:“师姐好好休息,我不累!” 鸣珂:“这……”她叹息,轻声道:“我与你爹,总要有点单独相处的时间,是不是?” 沈小晏杏儿眼瞪得圆圆的,忙不迭点头。 鸣珂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又说:“你四师兄被关在静心谷几日了,要同我去看看他吗?” 沈小晏难得犹疑,片刻才小声说:“可是四师兄不喜欢我。” 鸣珂:“他会喜欢你的。” 对于这件事,她还挺笃信的。在系统所谓的剧情里,楼洗也是个被女主真诚善良感动,从一开始不屑反感,到最后为女主感化攻略的人物。 鸣珂记忆里的楼洗总爱缠着她,还和沈怜青很不对头。然而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器修,一个是偃师,打架也只算在撕头发。 她弯弯嘴角,心想,也不知师弟这些年有何长进。沈怜青现在是个厉害的魔修,若是楼洗不出息点,恐怕会被打爆脑壳。 转瞬,她想起了楼洗被关在静心谷的缘由—— 这也是故事的开始。 沈小晏第一次去困龙渊,身受重伤,陆奚辛便特意去绝狱雪山采得一株凌雪草,来为少女治伤。 结果楼洗突然出现,打伤陆奚辛,抢走凌雪草,给冰棺中昏迷的鸣珂用,并意外唤醒了她。也因为这事,楼洗被罚关在静心谷中,反省静心。 鸣珂不觉得以自己的伤势,能被一株凌雪草唤醒。不过能够打伤陆奚辛,也说明现在自己的师弟,并非当年那个只会和沈怜青撕头发的少年。 她有些欣慰地想:不知不觉间,师弟们都已经长大了。 静心谷在云山最险峻的山壁之下,旁边设好重重封印,是天衢宗犯大错的弟子静心反省之处。 刚才还是六道院的桃花烂漫,飞到观雪峰时,面前陡然出现一山落雪。 月光下山峰挺拔如剑,覆满白雪的山径曲折伸入飘渺云雾中。 沈小晏忍不住压低声音,轻声道:“都说是剑尊的剑意太过冰冷,才让观雪峰的雪常年冰霜不化,春风也吹不进这里。” 鸣珂摇头,“不是这样的。” 沈小晏:“哎?” 鸣珂仰头望着冰冷凛冽,冲入云霄的山峰,“是因为魔气。”她指向夜空,深夜静谧,河汉迢迢,“仙魔大战中,那道天地裂缝,就在观雪峰之上。” 魔气冰凉刺骨,隔绝生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萧君知住在观雪峰,是为了镇守住上面的裂缝——这当然于他的修为有损。鸣珂想不出,一个和云山毫无关系的人,为何要为了天衢宗做到这般地步。 她又想,也许萧君知晚上有大病,是因为天天住在观雪峰,被遗留的魔气熏坏了脑子。她应该理解、关爱、供着这位舍己为人的大好人。 静心谷就在观雪峰之下。 月光照耀中,一层朦胧白雾在谷中升起,将一切映照得如梦似幻。 她们穿过段狭长蜿蜒山路,最后来到一块立起的青玉石壁前。这儿被天衢宗的弟子戏称作探监所,用来看望被关起来反省的同门。 鸣珂把法咒告诉沈小晏,让她将真气注入青玉石壁前。片刻后,石壁上发出青色的淡淡光晕,金色的符文亮起,整片石壁逐渐变成透明,里面的景象显露在她们面前。 一个身着淡黄长袍的青年半靠山石坐着。他垂下眉眼,手中拿着块深黑的木头,低头仔细雕刻。 青年身上气质柔和纯粹,眉目温柔,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和鸣珂一样,脾气很好。 沈小晏鼓起勇气,轻轻唤了声:“师兄。” 楼洗没有抬头,静静雕木头。 沈小晏瞥眼鸣珂,在她的眼神鼓励下,又唤了声:“师兄,我来看你啦。” 楼洗扯起抹温柔的笑,说道:“看我干什么?盼我死吗?” 沈小晏慌张解释,“不是的!” 青年脸上笑如春风,吐出的话句句扎心,“我用了你的凌雪草,打伤你的心上人,你很伤心?能有多难过,有我师姐难过吗?你把她什么东西都抢走,还到我这边想离间我和师姐吗?” “不过是装可怜让人疼罢了,这种伎俩我见惯了。” “呵。” 沈小晏焦急地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在意凌雪草,师姐醒来我当然开心。” 楼洗:“以为我和陆奚辛那个负心汉王八蛋臭水沟里养出来的千年王八万年龟孙儿一样吃你这一套吗?” 他一串话行云流水说下来,一口气都不喘,骂完,继续用矜贵温文的姿态,轻轻雕手中的木料。 鸣珂按住眉心,觉得这画面几分熟悉。 很久以前,楼洗被余梦觉从烂泥沟里捡到的时候,也是满口脏话,出口成脏,还像条小狗一样喜欢咬人。 这让余梦觉一度非常头疼,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楼洗就是在烂泥沟里摸爬滚打长大,从小看见的就是乞丐们互相吐口水致敬。 在人间分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下九流是高台唱戏、吹鼓马戏、剃头池子搓背修脚,配种,和娼妓。 仙门居于人间之上,是上九流之上。 而楼洗生活的东西,是下九流之下,被人踩在泥里。在他眼里,只要不骂上祖宗十八代,就是友好交流了。 其实余梦觉捡到他以后,并未想将他收为徒弟。毕竟这孩子实在太能骂,又能踹又能打,疯狗一样。 而余梦觉也不是什么佛光普照的大善人。年轻的剑修眼光挑剔毒辣,只是随手救下楼洗,接触几天后,就受不了小孩疯狗般的举动,想给他一笔钱送他离开。 小少年抱着一袋子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大概是知道自己要被抛弃,罕见地安静下来。 那时鸣珂跟在余梦觉身边游历。她从不违背余梦觉的决定,安静地照顾楼洗,也安静地松开他的手。 然而离开一段路,余梦觉嘴硬心软,终究放心不下少年,让鸣珂回去看看。鸣珂听话地转身重新折返,楼洗背靠着墙壁,双手抱住包裹,依旧站在巷口。 他浑身紧绷,像极精神紧张的小兽,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但当他看见鸣珂重新出现那瞬,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黑眸亮得像雨水濯洗。 而后看着鸣珂,静静落下一行泪。 鸣珂没有反应,是偷偷跟在后面的余梦觉心软,把少年给接了回来。 后来楼洗就乖了很多,路上紧攥鸣珂的衣袖,大概是害怕被遗弃。跟着他们回到天衢宗后,他跟着鸣珂学习术法,逐渐长成玉树临风温柔似水的俊美青年。 只看脸的话,还能唬到不少人。 沈小晏吸吸鼻子,委屈地说:“你骂我就是了,你骂我义父干嘛?” 楼洗皱眉:“你义父——”他顿住,抬头问:“你义父谁?” 他的目光落在青玉石壁上,瞥见站在沈小晏身边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师姐?” 鸣珂抄起袖子,笑道:“说呀,你还想说什么?” 楼洗麻溜念道:“讲文明、修己身,争做有礼貌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像你他妈 沈小晏张大嘴,呆呆地看满口慎独修己讲礼貌的谦谦君子,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这真的是那个仗着自己承包全宗门法宝,脾气爆得不行,天天和师尊吵架,不高兴就劈头盖脸骂人的四师兄吗? 四师兄没有被人夺舍吧? 鸣珂莞尔,语气温和:“师弟还记得我的话,师姐很欣慰。” 楼洗瞥见沈小晏,剑眉轻皱,又看鸣珂身后再无其他人,便问:“陆奚辛那个王八……” 鸣珂沉默地看着他。 对上师姐的眼神,楼洗打个激灵,改口,客客气气地说:“玉音楼那位、呃,王八、一身王霸之气的楼主,没有跟在师姐身边,和师姐一同过来吗?” 鸣珂笑着摇头,“我与小晏一起的。奚辛已经回自己的宗门处理事务了,如今他毕竟是一门之主,不能在云山长留。” 楼洗撇嘴,不屑道:“什么不能长留,从前来得可勤,呸,不守男德。” 鸣珂忽略掉他眼下之意,只从储物戒指里又拿出一碟蜜糖果子。这种小吃是拿糖和面和成,再在油锅里滚一遭,最后淋上一勺蜂蜜。 许多人都觉得甜腻,但小时候的楼洗却很喜欢。每次鸣珂从城中回来,总会给他带上包玉馐楼的糕点。 玉馐楼和沈怜青喜欢的八宝阁离得很远,城南城北遥相对。于是沈怜青更加讨厌楼洗,觉得他口味俗气人也俗气,简直一无是处,还总害师姐回来晚了。 石壁漫开水般波纹,糕点透过波纹,被递到楼洗那一面。 青年接过糕点,低头看着澄黄透亮的蜂蜜,半晌,才小声说:“师姐,你怎么才来?沈怜青都过来专门和我炫耀了。” 鸣珂莞尔,注意到后面一地散落的木料,心中了然。 “打过一架?” 楼洗:“嗯。”他抬眸,看着鸣珂,又瞥眼旁边的沈小晏,见她们并肩立在一起,蹙眉道:“师姐,你怎么和她一起过来了?” 鸣珂牵起沈小晏的手,“不行吗?” 楼洗低声喃喃:“可是、可是……师姐看不出吗?” 他心道,以师姐如此聪明机智,怎么会看不出沈小晏与她模样相似。只怕是为了其他人高兴,故意按捺不发作,强颜欢笑吧。 楼洗沉着眉眼,眼神微变,最后叹口气。 反正他一直站在师姐这一边,不许别人欺负师姐就好了。 沈小晏向来害怕这位师兄,从前在楼洗面前,都像个鹌鹑般安静不敢说话。但如今鸣珂牵着她的手,温暖从肌肤交接处传来,她感受到被鼓励了,心中生起莫大的力量。 有阿妈在她身边,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沈小晏抬起小脸,像只昂首挺胸的公鸡,直直对上楼洗的眼神。 楼洗:“嘿你还敢瞪我?” 沈小晏:“我没有!我是在暗示你。” 楼洗为这姑娘有勇气在自己面前抬头感到诧异,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笑了,“你在暗示我什么?” 沈小晏往鸣珂身上一贴,“你没有觉得我和师姐长得特别像吗?” 楼洗脸色沉下来,心想,她还敢戳师姐的痛处? 他语气冰冷,问:“像吗?像你他妈……”他生生止住,攥了攥拳头,低声念:“不行,要讲礼貌,不能骂人。” 没想到沈小晏反而很高兴地说:“是吧!师兄果然也看出来啦!” 楼洗:??? 沈小晏抓紧鸣珂的手,“我与师姐,情同母女!” 楼洗震惊地看着她们:“你在说什么啊?” 鸣珂微笑,颔首道:“小晏说得不错。” 楼洗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几步,脚步踉跄。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雪,震惊至极地盯着鸣珂,“师姐?” 鸣珂莞尔,笑容温婉,“怎么了吗?” 好半晌,楼洗才颤巍巍地举起大拇指,衷心佩服:“……师姐牛……师姐好厉害。” 他本来以为,师姐会伤心难过、强颜欢笑,最多会看沈小晏不爽,心生芥蒂。没想到师姐野心这么大,居然直接想当人家的妈。 并且还成功了。 他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清醒地想,那他以后是不是不能骂沈小晏了。 万一骂到师姐身上可怎么办? 鸣珂看看天色,“夜深,你在这儿好好修炼,静心谷灵气丰沛,适合悟道问心。我修为尚未恢复,就不多留。” 楼洗点点头,还未从这个消息的震撼中走出,有些恍惚地说:“是、是,师姐快回去休息吧。”说着,眼神复杂地看了旁边的少女一眼,“小晏也,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小晏瞪圆眼睛,头一次听见向来尖酸刻薄的四师兄这样关心自己。 她挽着鸣珂的手,离开静心谷的时候,脚步轻快,几乎要蹦起来了。 鸣珂听见她都快哼起歌,忍不住弯弯嘴角,“怎么这么高兴呀?” 沈小晏抱住鸣珂的手臂,“师姐师姐,你不知道,四师兄第一次这样关心我。” 鸣珂笑着问:“他以前对你很差?我帮你打他一顿。” 沈小晏连忙摇头,“师兄他是嘴硬心软,别看他经常骂我,其实每次他给我做的法宝都是上品的。从来没有克扣过我。我只是高兴,”少女偏头,定定看着鸣珂,眼睛闪亮,“师姐醒来了,陪在我身边。”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她激动地说:“师姐,你能再给我弹一曲九霄天音吗?我还想再听一次。” 鸣珂摇头,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发现按照两人相近的身高,这个姿势有些奇怪,便转而拍拍她的肩膀,“如今太晚,以后再弹,我给你弹九霄天音的第二曲,让你见识下从天而降的小黄鸭。” 沈小晏:“好耶。” 鸣珂如今没有修为,不能御剑,沈小晏便送她回天音峰。到了梨花林外,沈小晏还想过去给爹松土,被鸣珂拦住。 好说歹说,鸣珂才把这太过孝顺的小棉袄哄走。她目送沈小晏一步三回头离开,哭笑不得,摇头心道:小棉袄太暖和,也是种负担啊。 她走过被月光浸染的梨花林,穿过月亮洞,没有选择直接进入小院,而是转个圈,来到墙角外,隔着墙,轻轻喊一声:“蔓兄?” 没多久,一张漂亮的脸从墙壁上出现,面无表情地俯视她。 鸣珂嘴角翘起,“我不是喊的蔓兄吗?蔓兄什么时候能爬墙啦?” 萧君知抿了抿嘴角,“我,长高了一些。” 鸣珂忍住笑意,忍了片刻,想象下他扒拉着墙壁探出脑袋的情景,实在忍不住,微低下头,肩膀轻轻耸动,小声说:“那还长得挺快的。” 蔓兄高冷地“哼”了声。 鸣珂仰头看着他,“蔓兄,今日你不开心吗?” 萧君知:“有些。” 鸣珂弯着唇角,问:“为何不高兴?” 萧君知没有说话,只是抿抿唇角。从鸣珂的角度看过去,他锋锐的轮廓柔和了些,眉目透出些少年气,像个心中苦闷又只能憋着气的少年。 “蔓兄?”她仰着脖子,脖子有些发酸,抬手揉了揉。 萧君知撑着墙,白鹭般跃起,站至墙壁之上,雪白长袍被风吹得高高飘起。低头看了鸣珂片刻,他跳到少女面前,手按住她的后颈,“又病了?” 鸣珂后颈一凉,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按住,差点跳起来。她扯住萧君知的袖子,“你怎么突然就、就这样,把脉是把脖子?” 萧君知收回手,又按住自己的脖子,把脉片刻。 鸣珂叹口气,算了,她和一条有病的蔓计较什么呢?反正她在萧君知的眼里,多半也是一株油菜花,嗯,也难为他替一株油菜花把脉。 萧君知把了片刻,欣慰道:“好了一些。上次幽冥火果然有效。” 鸣珂:“……你还记得?” 萧君知看了她一眼,语气轻了些,“你丢唢呐的样子,很好看。” 鸣珂脸微微发热,有点尴尬,“还好吧,谢谢夸赞。” 萧君知指了下自己的脑袋,真诚夸赞:“砸得也很准,很有力度。” 尴尬的事被反复提起,鸣珂有些想捂住脸,后悔自己故意来惹自由生长的蔓兄了,“谢谢谢谢,行了,这件事就翻篇好不好?” 萧君知颔首,“好。” 鸣珂松口气,又听他说:“砸得这么准,可惜没拿留影石拓下,给弟子们演示,这样便无人敢欺负你了。” “你打住,打住这个危险的想法!”鸣珂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退两步,朝面前青年恭恭敬敬拱手作揖,“蔓兄,我不该打扰您生长了,您继续扎进土里吧,我回房睡觉了,好不好?” 萧君知抿抿嘴角,冷淡端肃的脸一本正经的板着,吐出两个字,“不好。” 鸣珂头疼,“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萧君知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神色淡淡,“我想吃樱桃。” 鸣珂:“樱桃吗?白天你没吃够,想多吃几颗,你直接同我说就好,唉,幸好我身上还有……”她在储物戒指里翻了翻,突然顿住。 “……没有了。”她叹气。 萧君知默不作声,只是用一种“你用唢呐砸我脑袋还不付医药费”的眼神静静看着鸣珂,把鸣珂看得挺内疚的。 鸣珂试探性地问:“我明日再给你送一袋过去?” 萧君知沉默着按住额头,抿了抿淡色的唇。月光下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眉眼鸦黑,透出病态而清癯的美感。 鸣珂:…… “你不会是想讹诈吧?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就算是当时砸晕,现在也早就好了吧?”她谨慎地后退两步,生怕萧君知讹上她。 萧君知:“你把樱桃全给原斜雨了吗?” 鸣珂眨眼,“给小晏了。” 萧君知脸色缓和了些,“那还好。” 鸣珂:??? 她是真的搞不清这条藤蔓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还好,”她问:“我可以回去睡觉吗?” 萧君知颔首,“可以。” 然后把鸣珂拉到墙角,一齐站在土堆上,说:“睡吧。你需要扎根进泥土里,”他贴心地问:“要我为你把掘地吗?” 鸣珂嘴角抽搐,“呵呵,不用了。” 萧君知很周道地给她输送灵力,这让鸣珂想借口生病遁走都没法。她贴墙站着,冷风在脸上冰冷地吹,发丝在风中冰凉地飞。 空气中升起淡淡的雪松香,混合入月色中,她忍不住偏头看眼萧君知。青年身形挺拔地站着,很像一株精神抖擞的树。 鸣珂心想,他从不依附别人,总是站在人前,身为天下先,就算是发病,也应该是觉得自己是树、是座山峰,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条蔓? 唉,想不通。 总站在土堆上也不是个事,她有些无奈,明明她命里最大的变数是这个蔓兄,怎么系统所谓的未来里连个影都没有。 鸣珂环顾四周,忽然道:“蔓兄,你不是想吃樱桃吗?” 萧君知偏头,看过来。 鸣珂:“我带你去吃呀。” 其实云山并不是个能长樱桃的地方。不过灵素峰原来的峰主很爱钻研各种吃的,用灵石堆了整整一座小山,而后再在灵石山上覆盖上薄薄灵土。 这样便能保证山上阵法终年运转,灵气终年不散,适合种植各色灵果和人间蔬果。 白天她吃的樱桃就是从那儿取过来的。 不过灵果稀有,每个弟子都只有固定的额度。时常有馋嘴的小弟子,偷偷跑到后山摘灵果。 “所以,这儿布置了很多法阵,还放养几只灵兽。”鸣珂扯住萧君知的袖子,带他轻巧而熟练地绕过山路上几颗平平无奇的石头,“跟着我走,不要触发法阵。” 萧君知:“你怎么这么熟练?” 鸣珂沉默片刻,才理直气壮地说:“小晏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这条蔓不能留了 萧君知颔首,语气欣慰:“小晏,很有孝心。” 鸣珂微笑,“没错,她向来是很孝顺的。” 萧君知微蹙眉,又说:“可是今天她没有给我来洒水。” 鸣珂脸上的笑容一滞,又听他音调森冷地抱怨:“也没有松土,周围杂草也未除去。” 都怪沈小晏天天来浇灌灵水,天音峰墙角那个小土堆的草长得很快。今天除完杂草,明天就冒出翠绿的尖尖。 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 于是白日有没有除草,就很明显就看出来了。 鸣珂回头,看见萧君知眼神阴冷,用可怕的语气慢吞吞地说:“小晏变了。” 这个小晏不能要了,还是杀了吧。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青年拔出剑,杀气腾腾地这样说。 “等等,”鸣珂连忙按住萧君知拔剑的手,解释道:“还是要的!是我让小晏别过来,其实她是想尽孝道的。” 萧君知垂眸,深黑眼瞳像极无光的暗夜,眼神就给人足够压力,“真的?” 他的语气阴冷而怀疑,杀意凝结,白衣无风自动,好像深夜鲨.人.狂.魔。 被他这样看着,鸣珂头皮发麻,敏锐地察觉到青年的杀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只好说:“因为,我想亲自给你来浇水。” 萧君知诧然地睁大眼睛,桃花眼尾洇上淡红,半晌,他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扬,露出个极淡的笑容。 “好啊。”他说着,手慢慢攥紧剑柄。 鸣珂连忙按住他冰凉如玉的手背,“蔓兄,不至于不至于,你想让小晏浇水,我把她喊过来就好,不至于杀人吧。” 萧君知垂下眉眼,乖觉地应一声“好”,而后抱起鸣珂,凌空飞起,踩到旁边的树枝上。 鸣珂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爬着条漆黑的蛇。她意识到是自己误会萧君知,还来不及说什么,忽而瞪圆眼睛,“不好!快跳下来,这棵树不能站。” 她突然想起,这片树林常年被灵气滋养,生出许多小精怪。精怪与师叔达成契约,认为晚上偷闯树林的就是小偷,应该要打一顿抓起来。 树精不难对付,可是会弄出动静,让人发觉有两个“小偷”闯进来。 ——但是晚了。 树枝疯狂晃动,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碎叶断枝从他们眼前飞过。一条藤蔓从灌木丛中钻出,飞快地刺向他们。 萧君知抱紧鸣珂,脚踏碎叶,从树林之上掠过,白衣飘飞,翩翩如仙。 动作很飘逸,姿势很唯美,动静很震撼,鸣珂头很大。 她往后看了眼,整片林子都精怪都被他们惊醒,乌泱泱一片追在身后。树叶像海浪一般翻滚,掉下来的落叶断枝组成长龙般的一条旋风,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地面隆隆震动,一处一处金色的符文爆开光芒,伴随地动山摇、火喷雷劈,法阵被他们一个接一个不落地闯完了。 鸣珂一开始还规划路线,力争把动静弄小一点,到后来,她自暴自弃地叹口气,双手揽住萧君知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反正她绝对不要露脸! “哪里来的小贼在这里偷灵果?!”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剑气从旁呼啸而过。 鸣珂把头埋起来,反正坚决不露脸。 只要她不露脸,丢人的就是萧君知——再说了,剑尊的偷灵果,能叫偷吗?这叫深夜御剑,参悟剑意。 她正这么想,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呼:“你们怎么也来了?” 鸣珂从萧君知怀里探出头,“师尊?” 余梦觉身后扛着好几个储物袋,沉甸甸压在背后,看见他们,连忙丢过去个斗笠,“君知,快遮住,这玩意能改变你的外观,遮掩你的气息。” 萧君知:…… 鸣珂叹息,拿着斗笠抬起手,萧君知从容地低下头,任她给自己戴好斗笠,再系上绳结。简易的平安结系在青年的下颚,衬得他的肌肤雪白。 余梦觉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缩到山脚一块石头之下。头顶几个追赶的弟子御剑飞过,化作流光消失在夜空中。 余梦觉从腰间掏出一壶酒,仰头喝口酒,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们也过来了?” 鸣珂:“师父,你也来偷灵果?” 余梦觉挑眉,突然掩住淡无血色的唇,闷闷咳几声,边咳边笑:“偷灵果?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鸣珂盯着他身后那个鼓囊囊的大袋子,歪歪头,露出揶揄的笑容。 余梦觉:“我就来……”他伸手从储物袋里掏掏,掏出一颗灵石,“偷个灵石。” “这不是,以前天衢宗有钱,你师伯拿极品灵石堆一座山,现在我们没落了,连太清宫的地板都贴不起,”他的五指抛掷灵石,垂着眉眼,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就来偷,啊不是,偷偷拿回来一点。等日后天衢宗再振兴,自然会还回去的。” “这就叫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道:“徒儿,你学会了吗?” 鸣珂恭敬地说:“弟子受教。不过师尊,弟子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是来‘借’灵石的,为何要劳烦师尊亲自来灵素峰,还被弟子当成偷灵果的小贼?对啦,”她目光落在斗篷上,笑道:“还让师尊用这样的法宝,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余梦觉顿住,尴尬地摸摸嘴角,抬眸看向他们。他突然察觉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凑到鸣珂眼前。 萧君知身形微动,挡住他的动作。 余梦觉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转,“你们两个,为什么又要来这边?” 鸣珂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萧君知卖了,“剑尊想吃樱桃。” 萧君知颔首,“她带的路。” 鸣珂:??? 萧君知淡然道:“小晏告诉她路线。” 余梦觉:“好家伙,你们这是团体作案。” 鸣珂:……好家伙,底一下就被抖落得干干净净。 灵素峰几个弟子转了圈,没有再发现他们的踪迹。以余梦觉和萧君知的修为,只要遮掩掉气息,就算站在小弟子的眼皮弟子,也不会被察觉。 只是这两人,一个有大病,另一个也有大病。 鸣珂看着几个弟子骂骂咧咧御剑离开,松口气,按了按眉心。从前她跟着师祖,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众人表率,什么时候来偷果还差点被抓住? 都怪蔓兄,她心道,无奈又生气地看了眼萧君知。 萧君知:“樱桃……” 鸣珂气笑了,“都快把灵素峰翻过来,你的脑子里还只有樱桃?” 萧君知垂下眉眼,纤长的眼睫投下小片影子,竟然显出几分乖巧可怜。他小声说:“原斜雨吃了两颗,我只吃了一颗。” 鸣珂已经不知叹多少口气了,觉得自己毕生的好脾气都被这个人要霍霍干净。但对面是条不听道理的藤蔓,她只好柔声哄:“那明天让你再多吃两颗好吗?”她抓住诀窍,“只给你吃,不给原斜雨吃。让他在旁边干站着,馋他。” 萧君知想想,终于点头,“好。” “啪、啪、啪。” 在一旁看戏许久的余梦觉鼓起掌来,“行啊,你们,”他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算了,樱桃好吃,你就多吃点!馋他!” 说着,余梦觉背着鼓囊囊的储物袋,站起来,从袖中掏出个纸鹤。 法咒声响起,纸鹤身形逐渐变大,变成小舟大小。纸鹤浮至半空,两个大翅膀扑棱扑棱扇动。余梦觉跳到纸鹤背上,朝鸣珂伸出手,“上来,我送你回天音峰。” 鸣珂还没动,忽而被萧君知揽住腰,飞到了纸鹤之上。 余梦觉定定看着萧君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微敛,“君知,这是我徒弟。” 萧君知:…… 鸣珂揉揉鼻尖,打个哈欠,嘟囔:“你也知道我是你徒弟,以前也不教我,还把师弟一个个丢给我。” “不是我不教你。”余梦觉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天资好,被我师父看上,师父想亲手教导你。” 鸣珂抬起脸,“师祖?” 她确实是被松风仙君教导很长一段时间。师祖宽仁和蔼,大抵看她被余梦觉放养,心生不忍才来亲自教她,或者是师祖很想让她学会那一套宽仁之道。 可惜她只学了皮毛,辜负师祖错爱。 余梦觉:“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我自然是,曾想亲手好好教你。” 鸣珂坐在仙鹤上,仰头看紫衣青年。月光朦胧中,余梦觉立在风中,紫袍翻飞,他侧着脸,与鸣珂对视,语气平稳而认真地说:“至少对你,我曾是认真的。” 鸣珂:“那对其他师弟就不是认真的?” 余梦觉“啊”一声,掩唇低低咳嗽,散漫笑道:“你是竹杠成精吗,天天抬杠?不知道尊师重道,我直接一脚把你踹下去。” 鸣珂得意洋洋,“我才不怕,我有蔓兄。” 她扯了把萧君知的袖子,青年立马接道:“是的,她有我,我会接住她。我接的很准,跟她砸唢呐一样准。”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鸣珂真的很无奈。 他干嘛反复提及这件事嘛! 余梦觉抱着双臂,长眉微挑,问萧君知:“君知,她拿唢呐砸你了?” 萧君知点点头,用手指着额头,语气略微骄傲,“她砸的,”并且不忘表扬鸣珂,“砸的很准,很有力量,一下子就把我和小晏砸晕了。” 余梦觉:“嚯,厉害了!” 鸣珂瘫坐在纸鹤上,抱着膝盖,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讨厌这条蔓! 明天,不,今天晚上她就要拿起铲子,把小土堆铲平,把蔓的坟头就压平! 这条蔓不能留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旧伤 到了天音峰,鸣珂一言不发跳下纸鹤,径直走入梨花林中。 萧君知也意欲飞下纸鹤,跟她一齐到天音峰。 余梦觉伸手拦住他,“你跟着去做什么?” 萧君知面无表情地说:“她还没给我浇水。”对上余梦觉诧异的眼神,他认真说道:“她答应过的。” 余梦觉一时不察,被萧君知抓住机会,身形一掠,跟在少女身后。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月夜迷蒙雾气里,余梦觉手支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 鸣珂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过来,于是加快脚步。 她走得快一点,身后的人也走得快一点,她走得慢一些,他便也走得慢一些。两人的影子并肩滑过摇动的草叶灌木,最后鸣珂忍无可忍,猛地转身。 两个影子几乎要撞在一起。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冷着脸问。 萧君知:“……你还没给我浇水。”他的语气有点委屈:“是你答应过的。” 鸣珂点头,“行,浇水。”她快步回到池塘边,俯身掬起一捧水。 小金鱼本来往她这边游过来,瞥见少女面无表情的脸,本能察觉到危险,飞快游远。 鸣珂本想直接把水泼他脸上让他清醒一点,但春夜湖水寒凉,手指浸入其中就打个哆嗦,被这么一冻,心中的气也少了许多,只觉得可笑。 唉,她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她把水洒到小土堆上,问萧君知:“这样可以吗?” 萧君知走到小土堆上,用脚踩了踩,“你生气了?” 鸣珂:“没有。” 萧君知:“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也渴了,想要浇水吗?” 鸣珂气笑,“你还挺贴心,你要怎么给我浇水?洒我一头?” 萧君知看了她一眼,俯身凑过来,淡色的唇微抿,轻轻碰了下鸣珂的嘴角,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开。 鸣珂闻见淡淡的冷香,而后唇上微凉,像触上一捧冰冷柔软的新雪。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萧君知,手指抚上自己的嘴角,那儿悸动仍未消。 “浇水?” 萧君知点头,表情严肃:“浇水。” 鸣珂眼前一黑,后背抵着梨花树,很想学楼洗一样骂人。但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一句话:“你、你是不是故意装疯来这样?” 萧君知:“你教我的。” 鸣珂心中一滞,不怒反笑,“我何时教你的?” 萧君知定定看着她,微垂眉眼,轻声说:“百年前,云山巅,你这样教我的。” 鸣珂瞪圆眼睛,“你胡说!” 她什么时候教过他,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况且,百年前她是循规蹈矩众人表率,连陆奚辛也只维持表面的情谊,如何会去亲、亲一个人素昧平生的陌生少年。 “你就是故意在装疯卖傻,是不是?” 萧君知看她一眼,漆黑双瞳中隐有赤光,危险而诱惑。他微微凑近,低头看着少女,将她困于角落之间。 他低下头,侧脸轮廓锋锐,冷白肌肤那颗血红小痣灼灼,萧杀又昳丽。 鸣珂:“你想干什么?” 萧君知低声说:“是你教我的,你还送了我一件礼物。”他轻轻笑一下,“我一直有好好收藏。” 鸣珂问:“是什么礼物?” 萧君知解开自己的衣带,脱下雪色长袍,褪至腰间。鸣珂微微睁大眼眸,觉得今日荒诞得像一场梦,她先是被一条蔓亲了口,然后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 太荒唐了。 她摇头,企图从梦中醒来,但目光情不自禁滑过青年线条优美的肌肉,苍白的肌肤,慢慢往下看。 直到落在他胸口。 鸣珂目光微紧,盯着胸口那道狰狞而未愈合的伤疤,细长的眉不自觉蹙起。 萧君知手指点在伤口上,“你看,我一直好好珍藏。” 鸣珂:“我送给你的?” 青年颔首。 她抚上额头,觉得头疼,但身体反应快于思考速度,等额头的疼痛消失,她已经拉着萧君知的手腕,把他带到里屋抹药。 这道伤口细而狭长,明显是一道剑痕。伤口旁边血肉绽开,时过百年,仍未愈合。 她抹了点药膏,替他敷上药,顺带仔细观察伤口,量出伤口的长宽。 半晌后,她抬起头,对上萧君知的眼神,“你说,这道伤是我给你的?” 萧君知摇头,“不是伤,是礼物。” 鸣珂坐下来,把灵药放在一旁。药抹上去,一点效果也没有,这在她的意料之中,若是这么容易好,早就好了。 她问:“我师父知道你身上这道剑伤吗?” 萧君知:“嗯。他知道。” 鸣珂手指摩挲着桌案,注意到青年脸色越发苍白,忍不住担忧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萧君知:“无事。” 鸣珂抿了抿唇,本来以为云山至少还有一个剑尊能打,没想到,原来大家都是一群老弱病残。她掩唇咳嗽两声,看眼脸色惨白的青年,说道:“这肯定不是我送你的。” “我是个音修,但你明显是道剑伤,我如何能弄伤你?”她有些愁苦,而对面的青年垂着眸,静美冷淡笼上层若有若无的阴翳。 萧君知:“你反悔了。” 这话的语气委屈巴巴,配合他的神情,好像在说:你变了你负心你薄情寡义。 鸣珂撑住额头,避开他的眼神,轻声说:“这真的不是我刺的,我哪有这样的能耐?”她怅然叹息:“我只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音修,是不是?” 萧君知猛地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鸣珂想去扶他,被他侧身避开。 鸣珂:“蔓兄?” 青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最后把外袍松松拢起,朝鸣珂拱手,“仙子,抱歉,君知失礼了。” 鸣珂瞪大眼睛,“你清醒过来了?” 萧君知垂下眉眼,迈步走到门口,低声说:“日后我不会再来了,这段时间,多谢仙子照拂容忍。” 他的背影融入月色中,雪色长袍曳过曲折的木桥,消失在迷蒙雾气里,没有再回头。 鸣珂目送他离开,之后的几日,她晚上修炼吐纳完,总要轻轻走过那个角落。但蔓兄没有再出现。 而在白日里,剑尊也闭关不出,连带她早备好的那捧樱桃,也没有办法再送出去。 难道他生气了? 可是那天夜里,明明……鸣珂情不自禁抚上唇,脸上有点热,心想,明明是她被亲了一口,是她被轻薄了,她都没有生气。 萧君知胸口那道无法愈合的剑伤,确实不是她刺的啊。她只是合理分析,他干嘛要像怨妇一样生气。 鸣珂趴在桌上,手指捏着一颗樱桃,把樱桃抛在空中,又重新接住,漫不经心地抛来抛去,眼前出现那夜看见的伤口。 “师姐、师姐?” 鸣珂猛地回神,“啊”了下,偏头看沈小晏。 沈小晏凑过来,好奇问:“师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鸣珂面不改色:“没有想什么。” 沈小晏狐疑地看着她。 “可是你刚才先是转笔,转了一会,又开始抛樱桃。原来师姐也会转笔,”小姑娘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吹捧一下她的师姐,“师姐,你转笔的样子好帅,教教我呀。” 鸣珂坐直,掩唇干咳一声,抬头看眼原斜雨。 原斜雨假装没有看见她们俩在转笔,继续自顾自讲偃甲术。 鸣珂拍拍沈小晏的手背,轻声说:“认真听讲,不然等会再罚你抄一千遍道经。” 沈小晏“奥”了声,放下笔,坐得板正,只是余光不自觉往鸣珂脸上瞥。 鸣珂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一直到课业结束,沈小晏扑过来贴在她身上。 她被小棉袄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小晏?” 沈小晏与她离得很近,定定看着她的脸,问:“师姐不高兴吗?师姐这几日,一直在魂不守舍。” 鸣珂:“没有。” 沈小晏突然伸出双手,在鸣珂周围的空气里扒拉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挡在她与鸣珂之间一般。 鸣珂奇怪问:“你做什么?” 沈小晏嘿嘿笑开,“我把师姐身上裹着的茧拨开。”她歪头,又将双手合拢,在鸣珂周围铲来铲去,“我再将师姐心中的不开心铲走。” 鸣珂忍不住笑开,揉揉她的脑袋。 接下来的时日平平常常过去,春日将尽,池塘中小荷露出尖角。 沈小晏依旧每日蹲在小土堆前,耐心除草洒水,期盼着亲爹能长出来,鸣珂却懒得再去管那个土堆,除开给鱼哥撒点灵丹灵果,剩余时间就是认真修炼。 系统着急地让她完成任务,然而鸣珂老神常在,专心淬炼体内的那簇幽冥火。 系统:“你给女主弹世上只有妈妈好,那你又不是真是她妈,欺负她一下怎么了嘛!再不做任务,我告诉你天峰大会你输定啦。” 鸣珂闭目,坐在竹榻调息。她如今经脉狭窄凝涩,只能尝试用灵气一点点磨开,等调息一周天结束,她脸色霜白如雪,额头沁出冷汗。 她慢慢睁开眼睛,偏头往瞥,淡灰色的眸迟疑地眨了眨。 系统:“宿主、宿主?” 鸣珂站起来,走到窗边,手搭在窗楹上,注视外面的斜风细雨。她的目光落在空置许久的角落,停了片刻。 “今天是阿洗离开静心谷的日子,”她轻声道:“我去接一接他吧,不然又要生气了。” 系统:“宿主,滴,任务发布! 日常任务1:打压女主气焰一次; 日常任务2:抢在女主之前,刷任意一个男配的好感度一次。 日常任务3:让男女主感情破裂一次。” 它哀嚎:“这日常你都拖多久了?快变成月常了,你再拖下去,就是年常了,就随便完成一次任务就行啦!快努力吧!” 鸣珂嘴角弯了弯,“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急,总能完成的。”她约莫着自己的修为,用灵气撑起法罩有些吃力,便在屋里找伞。 可是大抵修行之人都不会撑伞,她寻遍屋中内外,也没有找到一把伞,最后准备放弃之际,在杂物房中发现一件羽衣。 羽衣旁边的,是几罐没拆的茶叶。 她醒来以后,有段时间门口陆陆续续多一些茶叶羽衣灵草灵花。她不知是谁送的,就全把它们放入杂物房。 现在看看,那位送东西的道友还挺贴心。 她拿起羽衣抖落两下,羽衣轻如蝉翼,洁白如雪,上有灵气轻缓流动,看起来是件防御型的法器。 鸣珂看眼窗外的细雨,把羽衣披在肩头,披上的瞬间,她的身上漫起淡淡的灵光。 她走入雨中,步入庭院,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月亮门那儿探来探去。她轻咳一声,那人探出脑袋,朝她笑起来,“师姐!” 鸣珂:“你来做什么?” 沈小晏快步走来,抓住她的手,“今日是师兄刑满释放……出谷的日子,我想来问问师姐,一起过去吗?” 鸣珂点头,“嗯。” 两人走在湿滑的山道上,一滴雨水滑过嫩绿树叶,从微弯的弧面往下滴落,又被少女身上的流光弹开,滴在光滑的石板上。 沈小晏偷偷偏头,鸣珂披着羽衣,行在雨里,周身笼着若有若无的淡光。她脸上表情淡淡,灰色瞳孔,苍白肌肤,比云山的烟雨还要冰冷。 沈小晏一时恍惚,涌上个荒唐的念头——师姐看上去让人感到亲近。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她有些晃神,脚下一滑,接着被一双手紧紧扶住。 鸣珂笑道:“小心。” 沈小晏抬眸,“师姐?” 鸣珂主动伸手,牵住少女,“山路湿滑,小心一些。”她转头,轻轻笑了一下,“牵紧我,我不会松开你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太伏琴 随着一声巨响,石壁轰然裂开。 黄袍青年慢慢走出,看见等在谷口的少女,他长眉一挑,下意识想数落几句,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个弯,变成:“我师姐没和你一起吧?” 沈小晏挠头,“啊,暂时还没。” 楼洗笑起来,语气温柔,“那就好,师妹,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沈小晏呆呆看着他,“哎?” 楼洗叹气,“长了张和我师姐这么相似的脸,却连她的半分神韵也学不出。师妹,你啊……”他目光瞥见树后一袭蓝色袍角,生硬改口:“你真是,活出了自己的风采!” 沈小晏瞪大眼睛,“啊哈?” 楼洗拍拍她的肩膀,“再接再厉。” 沈小晏受宠若惊,连忙点头,“谢谢师兄的鼓励,我会努力的!” 听到他们的交谈,鸣珂从树后走出,嘴角噙起抹笑,眼神欣慰。 师弟师妹相处融洽,她深感欣慰。 楼洗高兴地唤一声“师姐”,走到她面前,问:“师姐,你在树后做什么?” “没什么。”鸣珂说着,忍不住偏头,又看了眼白雪皑皑的孤峰。 楼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微眯,“观雪峰。”他顿了半晌,以为鸣珂想起曾经的天地裂缝,许久才展眉笑道:“师姐,好不容易出来了,干嘛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你一醒来我就被关在谷里,许多事来不及同你说。” 他带着鸣珂回自己的琢玉峰,“师姐想必没有一把趁手的法器吧?” 鸣珂摸摸袖中的小拨浪鼓,轻声道:“剑鸣谷送了我一把浮月琴。” 楼洗来了兴致,“哦?让我看看。” 等到鸣珂拿出浮月琴,楼洗打量一番,最后露出不屑表情,啐道:“我还当是个什么厉害的东西,原来是垃圾。” 他指尖迸出一簇火焰,沈小晏“啊”了声,连忙蹦到鸣珂身后。 楼洗用种刚刚看浮月琴的眼神看了眼少女,表情嫌弃,但不敢说。 鸣珂轻声问:“怕火?” 沈小晏轻轻点头,抓住鸣珂的衣袖。 鸣珂拍拍她的手背,“别怕。” 很快,楼洗就把浮月琴烧得只剩一团青色的圆球。圆球浮在空中,幽幽闪烁光芒。他打量道:“倒是不错的炼器材料,就留给我吧。师姐,我早就给你准备一把琴,快随我去。” 楼洗御剑而起,朝鸣珂伸出手。 鸣珂仰头望了眼白雪皑皑的孤峰,犹豫片刻,还是任师弟拉到飞剑上。楼洗牵住她的手很用力,正如当年,他被抛弃在街头巷口,乍然重逢再遇见鸣珂后,紧紧抓住手不肯放开般。 沈小晏自觉跟在他们身后,忽而唤道:“师姐!” 鸣珂:“怎么啦?” 沈小晏指向观雪峰,“剑尊在看我们。” 鸣珂心念一动,顺着沈小晏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孤峰高耸,巨石堆耸,山巅白雪上剑痕交错纵横。 沈小晏挠头,“哎,人呢?我刚刚看他还在那儿。” 鸣珂弯弯嘴角,柔声道:“也许是回家吃樱桃了吧。” “咦,剑尊也喜欢吃樱桃吗?” 楼洗突然开口:“师姐,不要靠近萧君知。” 鸣珂:“嗯?” 她看向楼洗,青年眉宇笑意敛起,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有敬畏、恐惧,和一丝极淡的怜悯。 楼洗脸上的表情一瞬即逝,只是片刻,他不自在偏开头,御剑的速度加快,眨眼就将观雪峰抛之身后。 鸣珂攥了攥掌心,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师弟也是因为当年萧君知对付魔修的手段太过狠辣,才会像陆奚辛一般害怕他吗? 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楼洗与陆奚辛不相同,不是那种自幼修仙的公子、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她依稀记得,当年捡到楼洗的时候,他本是被恶丐劫掠的小孩。 当时人间有一种极为可怕的罪行,叫做采生折割。恶人拐掠小孩,折断他们的手脚,强迫他们在街头乞讨,再将钱财抢走。 幼时的楼洗也是那群小孩中的一个。 余梦觉带着鸣珂在人间游历,遇到这样的惨事,自然随手就将恶人捆住,救出无辜稚童,甚至帮他们续好断骨,重归健康。做完一切,他把恶人捆在寺庙,准备遵循人间的规矩,去一趟官府。 于是庙中只剩下鸣珂。 正中的火焰烧得很旺,映照在她眉眼上。她听从余梦觉的吩咐,垂首守在火旁,脸上神色淡淡。 其他小孩都怯怯不敢上前,只有楼洗,趁着余梦觉走出庙门之际,捡起地上一把柴刀,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向那群恶人。 鸣珂看他举刀,鲜血漫进火里,浸透她精致的云履。 她没有表情,也没有阻拦。 ——这也是楼洗被城中慈幼坊拒收的缘故。 谁也不敢靠近杀人犯,虽然那些采割犯都死有余辜。 鸣珂想起过去,心道,如果是师弟的话,肯定不会因为萧君知曾绞杀过魔修而不愿靠近他。难道他也知晓萧君知的“怪病”吗? 思索之际,楼洗飞到琢玉峰。他牵着鸣珂,飞快走入内室,珍而重之捧出一方玄铁铸成的长盒。 铁盒一出,四周变冷许多,寒气四溢。 鸣珂微微睁大眼睛,心脏跳动快几拍,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抚上自己胸口,狐疑地蹙起眉,心想,她在激动? 但沈小晏表现得比她更激动,搓搓手,呵出口白汽,“师兄,这把琴好厉害,快打开让我开开眼。” 楼洗把玄铁匣放在鸣珂面前。 鸣珂伸手按在上面,彻骨的寒气从玄铁上传来,她却翘起嘴角,轻声道:“太伏琴。” 她缓缓将铁匣打开,从前随身不离的法器再次出现在眼前。 “太伏琴!”沈小晏钻过来,惊声道:“太伏琴不是已经毁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是剑尊的美人痣 鸣珂垂着眉眼,伸手抚过琴身,柔嫩十指拨动琴弦,琴音袅袅。 楼洗朝沈小晏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少女乖巧点头,保持安静,听鸣珂弹奏完这首琴曲。琴声古朴悠远,听完有种心旷神怡的宁静之感。 半晌,沈小晏看着鸣珂,久久无法回神。 鸣珂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垂着眸,似乎在想什么。是楼洗率先打破宁静:“是魂归。师姐,你怎么弹这首曲子?” “我也不知道。”鸣珂凝视太伏琴,轻声道:“突然很想弹。” 《魂归》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首送魂之曲,当人逝去以后,琴师便弹奏这首古曲,陪伴亡灵去往生之地。 她抚摸上太伏琴时,心中涌上莫名的冲动,还未来得及思考这种奇怪的心绪,便已开始弹奏这首《魂归》。 鸣珂拧起眉,眼中有疑窦一闪而过。沈小晏和楼洗以为她是想起仙魔大战,弹安魂之曲以送故人。只有鸣珂知道,不是这样的。 刚才,好像是另外有人握住她的双手,一起按动琴弦。 她抬起眸,问楼洗:“你怎么马上听出它是《魂归》?我记得师弟于音律上不感兴趣。” 楼洗笑笑,“师姐,你忘了啊,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我杀了那群混蛋的时候,你坐在他们尸体旁边,弹的就是这首曲子啊。” 鸣珂挑眉,“哦,是的。” 沈小晏听他们谈话,脸色白了白,想象那副画面。 坐在尸体旁边弹琴? 她忍不住打个寒颤,看了眼自己的师姐师兄,他们两个一个管杀一个管埋,还真是,不愧是同个师门的! 不过沈小晏好奇问:“师兄,你和师姐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呀?” 楼洗看她一眼,阴恻恻笑道:“我七八岁的时候吧。” 沈小晏羡慕道:“原来师兄这么小就遇到师姐……”她身体一僵,后背发凉,猛地意识到,这句话不是意味着,楼洗那么小的时候,就亲手杀过人? 再抬眼时,她发现青年还在注视着她,嘴角噙起诡异的笑容,俊美的皮囊里,似装着一只恶鬼。 楼洗用阴森的语气说道:“师妹,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猛地俯身,凑到少女眼前,嘴角裂开,扯出假笑,“师妹,你在看哪个我呀?” 沈小晏快吓哭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什么都没看。” 鸣珂面无表情地拿出拨浪鼓,打在楼洗的脑袋上。 “噔、噔、噔。” 她敲得熟练,把楼洗漂亮的脑袋当成一个木鱼,不轻不重地敲着。 楼洗直起身,捂着额头,幽怨地看着她,但对上师姐淡灰的瞳孔后,一缩脖子,低声道:“我就开个玩笑。”他极小声地埋怨:“你就宠着她吧。” 鸣珂笑笑,握住沈小晏的手,回想起当年的事。 她记起来了,从前,她确实有这个习惯,在看见有人逝去时,弹奏一首《魂归》送亡灵一程。但这并不是她悲悯善良,一开始,是师祖的要求,后来她发现这样会让人喜欢称赞,便开始把它当成习惯。 而楼洗依旧在笑着赞叹,“我那时候还小,看师姐给恶人送终,以为师姐也是坏人,后来才知道,师姐对谁都这样,慈悲善良,见不得有人死。” 沈小晏喃喃:“师姐好温柔。” 鸣珂打断他们,“不是这样的。” 她语气平静,但眼底泛起一丝微澜,“不是你想的那样。” 楼洗不解:“师姐?” 鸣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问:“好了,师弟,太伏琴为什么会在这里?” 楼洗自得笑起来,“当然是我用它的碎片,重新铸成一把琴!它虽比不上当年的太伏,但比剑鸣谷送的垃圾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鸣珂敲着琴身,偏头看窗外蓝天,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小晏:“师兄,你好厉害!” 楼洗被夸还是挺开心,毫无谦虚,“那可不,我们云山的炼器之术,比外面那群猫猫狗狗强多了。说起来,剑鸣谷当年发家,不也是得了琢玉峰的襄助?但他们只学到炼器皮毛,我们才是正统。” 沈小晏崇拜地看着他,“没错,我们云山才是天下第一!” 楼洗突然觉得这个小师妹顺眼不少。 只要一起吹云山和师姐,大家就是好朋友。 这时,鸣珂望过来,阳光透过窗,把她侧颜照得雪白发亮。她望着楼洗,后者不自觉站直,避开她的目光。 鸣珂笑笑,问:“那师弟,太伏琴的碎片散落在缝隙之间,谁帮你把碎片捡过来的?” 楼洗身体一僵,“当然是我……”他小声嘟囔,“是我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是缝隙之间?”沈小晏好奇问。 鸣珂摇头,只是随手指指天空,“那上面。”她问楼洗:“是谁帮你把碎片捡拾来的?” 楼洗飞快说一句话,语气快到在场之人都没有听清,等到鸣珂再次问,他才叹口气,认命道:“萧君知。” 沈小晏:“剑尊!” 鸣珂微微怔住,手指轻轻勾着琴弦,有些回不过神。对于寻常修士,往返缝隙之间,就是九死一生。 她知道师弟的斤两,以楼洗的本事,远做不到自由来去缝隙之间。 她脸上平静,只是勒进肉里的弦,暗示内心的波澜。 萧君知去过多少次缝隙之间?怎么在生死绝境之中,替她一片片取回太伏琴的残骸碎片,他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阿洗你说,我们云山与他有什么交集,为什么他要为云山做到这样的地步?”鸣珂很疑惑,直到指腹传来一阵疼,才下意识松开弦。 琴弦“琤”地一声,漫开声响。 楼洗眼神复杂地看眼鸣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姐,你没见过他吗?我想,他本是为了师姐而来的。” 鸣珂想了很久,眼前只掠过飘渺云雾里一闪而过的红痣。 楼洗见她蹙眉,便安慰道:“也没什么,当年师姐救过多少人,说不定只是一个被你救过的人,出息了回来报恩。”他想起当年鸣珂院前堆满仙花仙草的盛况,忍不住笑:“那时候多少人恋慕师姐,说不定,剑尊也是其中一个。” 沈小晏:“哇哦。” 鸣珂站起来,抬手,太伏琴化作流光飞入她的袖中。她摸摸储物戒指,想起里面的那捧樱桃,决定不管怎么说,都再找萧君知谈谈。 她走至门口,转过身,看向楼洗,“不过,为什么你要怕他?” 蔓兄除了夜晚发疯,其他时候,不都是很好吗? 楼洗:“我不是怕他,我很感谢他,但是师姐,你不觉得他给人的感觉,”青年顿了下,瞥眼不知所以的沈小晏,叹口气,秘密传音入鸣珂耳中,“师姐,你不觉得,他很像当年那群魔物吗?” 鸣珂脸色微冷,慢慢摇头,“不觉得。” 她心中涌上股不悦的情绪,掉头就走,没有再和楼洗叙旧。离开琢玉峰,她从山阶走下,也没有让沈小晏带她御剑飞回天音峰,只是慢慢在山道上走着。 沈小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鸣珂:“小晏,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沈小晏下意识拒绝,“可是我想和师姐在一起。” 鸣珂回头看她,叹气,无奈道:“小晏,你……”她顿了顿,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只好道:“你去天音峰,给你爹去浇浇水,好不好?” 沈小晏:“好!那师姐呢?” 鸣珂摩挲着戒指,笑笑:“我去负樱桃请罪。” “哎?” 但最后,沈小晏还是恋恋不舍地听她的话回天音峰。鸣珂目送她离开,心想,师妹也太黏着自己了。 唉。 她摇头,心中默默叹口气,自从她醒来后,沈小晏仿佛变成一只向日葵,而把她当成太阳,天天围着她转来转去开花。 鸣珂来到观雪峰下,仰头看眼高耸的孤峰,刚踏上覆雪的山阶,就被凛冽的剑气逼得往后退两步。寒光凛冽,剑气呼啸而来,倏尔散开,落一地烁烁的银光。 她低下头,看着被剑气划开的雪粒,和地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只好在山脚徘徊。大意了,观雪峰上剑意纵横,以她如今的修为,根本没法走上去。 说不定往前一步,就会被绞成一滩肉泥。 正常人谁会把自己家变成剑气绞肉机? 鸣珂扶住额头,心想,陆奚辛害怕萧君知,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白走一趟,心中闷闷,丢了颗樱桃进去,砸乱石头上垒起的雪堆。她好不容易走过来,有句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想想怎么样都要把樱桃给送过去,于是百无聊赖地一颗一颗丢过去。 樱桃飞入观雪峰,就被剑气割成碎片,自动爆开,鲜红的果肉落在白雪上。 扔到最后一颗樱桃时,鸣珂没有看,直接抬手远远一掷。 樱桃在空中划过道弧线,笔直飞过曲折的山道,啪地砸在刚转弯走下的某人的脸上。 “啪”! 果肉在萧君知的脸上爆开。 萧君知:…… 鸣珂抄起袖子,目光落在他鼻尖那半颗樱桃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随即她求生欲旺盛地后退半步,转身自言自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萧君知沉默地抹去脸上的果肉,“过来。” 鸣珂:“就算看见了,也不必杀人灭口吧?”她微微带笑:“其实长得好看的人呢,就算顶着一脸的果汁,也是好看的。” 萧君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在空中点出一张剑诀。暗红符文在空中浮动,眨眼前飞入鸣珂灵台。 鸣珂精神一震,眼前的观雪峰似乎发生某种奇妙变化,她能用肉眼看清围绕山峰飞旋的银白剑气。她抬起手,锋锐无匹的剑气将刺穿她的手掌时,忽而闪烁一下,变成枝簌簌的梨花,落在她的掌心。 自从萧君知将那道剑诀送她后,可怕至极的禁制剑气,对她而言再无危险。 剑光盛雪华,冰雪化梨花。 她听萧君知说:“日后来观雪峰,不必忌惮剑气。” 鸣珂嘴角翘起,抬眸看他,突然笑着点了点眼角,“这儿还有一点果肉。” 萧君知慌张去擦,却什么都没擦到。 鸣珂弯着眼睛,“啊”了声,又说:“我看错啦,原来不是樱桃,是剑尊的美人痣。” 萧君知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转身就走。鸣珂喊住他,“太伏琴,我拿到了,多谢。” “不必。”青年背影顿了下,“是我应该做的。” 鸣珂:“为什么是你应该做的?君知,你曾经与云山有过交集?” 萧君知点头,“嗯。”沉默了很久,他叹口气,开口,声音冷冽:“云山于我有恩。” 鸣珂:“哎,什么时候呀?” 萧君知说:“百年前,我未入道,年纪尚小时,曾接受过云山的恩泽。”他偏头看着鸣珂,“那时你救过我。” 鸣珂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起哪里有过这回事—— 她救过的凡人实在太多了。 而除却几个重要的人外,其他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格,她向来不放在心里,也不会刻意去记。 从前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她是天赋非凡的修士,注定能拥无数日升日落,日后得道飞升。凡人的寿数,于她而言,实在太短了。 许多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好像长河里滔滔奔腾的一滴水。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去往远方。 她不必去记长河中的一滴水,也不必去记市井中擦肩而过的某个人。 鸣珂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她注视萧君知眼角的血痣,竟然有丝遗憾与后悔。 萧君知似乎知道她想不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所以不必感谢,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在报恩。” 鸣珂歪头看他紧绷的表情,软声问:“那时候你多大呀?” 萧君知想了片刻:“不大,我记不清。” 鸣珂笑开,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轻声说:“那你不是要喊我姐姐?” 萧君知身子微僵,而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背影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就算他转身很快,鸣珂也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和羞恼,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蔓兄白天的时候也很可爱。 她既然把樱桃送到,也没有再上观雪峰,而是折过身,慢慢回自己的天音峰。 走了几步,鸣珂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扭头。 观雪峰的山道之上,只有皑皑白雪,和凛冽的剑气。 “难道是我的直觉出错了?”鸣珂喃喃,一边往下走,一边悄悄从袖中掏出片薄薄的镜片,夹在指间。 镜片照着山道拐角。 等她往前走了几步,拐角处突然闪出一道人影。青年长身玉立,站在翻飞的白雪中,白衣与白雪似融成一体,沉默地注视她离开。 …… 回到天音峰,鸣珂跳下纸鹤,脚步轻快地走入梨花林中。 她轻哼着数鸭歌,心情很好,来到水边,就慷慨地取出捧灵丹,丢给水里的金鱼吃。但池水平滑如镜,寻常早就游过来的金鱼今天却意外安静。 鸣珂柔声唤:“鱼哥?” 她环顾左右,心想,这条鱼又越狱了吗? 不对,四周太安静了。 鸣珂注意到角落的小土堆,紧紧皱眉: 小土堆上杂草凌乱,只收拾了一半。小晏向来是很听话的也很孝顺,不会拔草拔到一半,突然就抽身离开。 她瞪大眼睛,拔腿就往偃甲房里跑,还没到门口,她脚步一顿,全身僵硬,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咚、咚、咚。” 身后有人不疾不徐敲着门,而后脚步声渐近,她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是霜音仙子吗?天峰大会将开,区区奉凌霞仙子之令,来请仙子去指月城作客。”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指月城少主 鸣珂无法动弹,猜到自己是中了什么定身的法术。 她没有修为,在这天音峰上,呼救也没有用,因此放松身体,静等那人走到她的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衣着富贵的俊朗公子。 他弯着眼睛,折扇在手里转个弯,朝鸣珂拱手:“区区指月城,李太微。” 鸣珂问:“小晏呢?” 李太微笑着,折扇在手里转一个圈,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他打量鸣珂,目光放肆地描过少女的眉眼,笑道:“唉,小晏道友和仙子长得太像,我不小心认错,把她也带回去了。” 鸣珂脸色平静,“指月城距这里千里之遥,你把她带到哪里?” 李太微:“啊,也没太远,”他用扇子指了指天空,“我不过是把她送到天上去了。” 鸣珂仰头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裂缝之间。” 李太微笑容款款,“仙子果然聪颖。”他用折扇敲自己的脑袋,水晶双鱼扇坠晃来晃去,“我居然认错仙子,实在惭愧。” 鸣珂抿了抿嘴角。 裂缝之间在天之外,也是当年完全被师祖舍身封印之处。那儿早被魔气侵染,没有办法正常使用灵力,里面又有各种诡怪的魔物,以沈小晏的修为进入其中,难有生路。 这时,耳畔响起熟悉的一声:“滴!支线任务发布!” “代替女主,结识指月城少主李太微,获得他的好感值!” 鸣珂挑眉,“获得他的好感?” 让她去刷一个把师妹丢进缝隙之间的人的好感? 系统:“宿主,你别担心,女主肯定有女主光环的嘛,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完成任务就好。” 鸣珂不管脑袋里嗡嗡叫的系统,与这位指月城少主对视,实在记不起这是不是当年一句调笑就被自己揍得半死的可怜虫。 但她十分不解,云山、天音峰,都有法阵禁制守护,这个指月城的人为什么如入无人之境。更别说缝隙之间的禁制是她师祖施下的,李太微哪来的本事,去破解曾经天下第一金仙布置下的封印。 是凌霞仙子帮了他吗?还是有什么极品法宝相助? 她把疑问说出,果不其然,青年扬眉一笑,折扇比着唇,“嘘,这是一个小秘密。” 鸣珂:“奥。” 李太微折扇一扬,下一瞬,她就站在一架宝船之上。踏上船板,鸣珂发现自己能动弹了,就揉揉还有点发僵的手脚,从善如流坐在旁边的软椅上。 李太微:“……你还挺会反客为主。” 鸣珂:“客人难道不该有把椅子坐吗?” 李太微笑道:“自然是要有的,仙子请自便。” 宝船缓缓往上飞起,融入云海之中。鸣珂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温热的茶,倒在被子里,然后捧着热茶,平静看宝船越飞越高。 李太微见椅子被占,便坐在船沿,打量着鸣珂,见她又是喝茶,又是吃茶点,没有一点被绑架威胁的表现,淡定得像个真正的客人。 他饶有兴趣嗤笑一声,“你不担心你那个师妹?” 鸣珂:“担心有用吗?” 李太微翘起嘴角,道:“仙子当然不会担心她,其实仙子在感谢我,对吧?” 鸣珂抬眸看向青年,他挂着副温和的笑容,手指执着折扇,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呢。” 鸣珂默不作声,听他高谈阔论。 “仙子当年为救宗门而重伤濒死,而你看,你一醒来,就多了个与你长相这样相仿的师妹。是余尊主爱屋及乌,故意收一个这样的女孩,慰藉相思之情呢。” 他对上鸣珂的眼睛,微微一怔。 少女瞳色淡灰,像蒙着层烟雨,情绪总是淡淡。 李太微低头想了想,又笑道:“啊呀,仙子沉眠百年,他们过得倒是快活。唉,现在宗门有了这样一个小师妹,仙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抬手移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鸣珂身旁,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她,“连太微都看不过去。奥,我刚才看了看,小晏道友天赋极好是吧?想必日后的修炼速度也会极快,对了,仙子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日后可还能如常修炼?” 鸣珂双手捧着清茶,低头看清澈茶水,感慨:“好茶,真是好茶。” 李太微笑容微僵,最后他不再演戏,转动折扇,讥讽道:“一个曾经拯救苍生的人,醒过来以后却一无所有,没有根基、不能修炼,师父师弟心中,还有了更重要的人。那人比你优秀耀眼、讨人喜欢,迟早会超过你,还与你长得这样像,仙子,你就当真不恨她?” “白月光啊白月光,”他摇头晃脑叹息,“落到地上,就沾满了尘埃,不复当初了。” 鸣珂:“你要带我去缝隙之间?” 李太微笑着点头,说:“我让仙子看看那位师妹怎么被缝隙之间吞没,怎么样?” 鸣珂:“嗯,也好。” 李太微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扇。 宝船逐渐穿过云海,天空漫起水般波纹。李太微看眼船下,笑了起来,折扇一转,“仙子请来看。” 鸣珂走到船边,往下看去。 天空中出现一道细长的裂缝,里面投射出沈小晏的模样。 裂缝中幽暗昏沉,一片血光。 沈小晏抱着金鱼,似是在奔逃,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她的脚腕。她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拼命摆脱那只血手。 小金鱼在她怀里叫:“你们云山怎么有这种鬼地方?” 沈小晏:“我也不知道!” 小金鱼:“这还是在云山的地界,你就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沈小晏脸色惨白,拿出一把符纸往前方扔出,雷霆轰然劈开黑暗,驱散魑魅,她抱住小金鱼,硬着头皮往前面跑。 小金鱼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你看看前面!” 借着雷霆劈开的光,沈小晏往前面看,她睁大眼睛,脸色苍白如纸—— 四周都是无尽的黑色雾气,而远处,是一座浮在天空的山,准确来说,是被拦腰截断的山巅。浮空的山巅旁,一块块石头浮在雾中。 “不是石头,”沈小晏喃喃:“是碎开的栈道。” 她紧紧抱着小金鱼,突然踩着碎裂栈道,朝山巅跳过去。 小金鱼:“小心点,别掉下去啊!” 沈小晏低头看了眼,脚下是浓黑的雾气,踩在浮空栈道上时,她能明显感觉到石头猛地一晃。她稳住身形,避开黑暗中伸出的血手,一鼓作气往前面冲。 “你看,”李太微看着这幕,笑得很开心,“她就要死了。” 鸣珂默不作声地垂着眉眼,双手抄着袖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漠不关心。 李太微很满意她的表现,“仙子,缝隙之间没法用灵力,魔气也会腐蚀心神,你说,她会先被魔气侵蚀变成怪物,还是被这里面的怪物杀死?” 鸣珂想想,认真道:“我看,都不会。” 李太微:“奥?为什么?” 鸣珂:“我也有一个问题,”她看着李太微,问:“你是如何能打开缝隙之间的封印?” 李太微笑着眨眼,“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你先告诉我,为何觉得都不会?” “因为……”鸣珂翘起嘴角,笑容温柔缱绻。 寒光一闪,血花在青年胸口漫开,李太微后退一步,眼中有几分惊讶。 鸣珂握紧萧君知送自己的匕首,用力一把,“嗤”地一声,匕首从李太微胸口拔出,鲜血顺着雪亮刀刃滴在船板上。 她攥紧船舷,稍稍用力,人便站在船舷上,蓝裙高高扬起,像只翩跹的蝶。 “小晏不会有事的,”她看着李太微,笑道:“因为,我会下去陪她离开。” 说完,鸣珂紧握匕首,身体往后仰,跳入缝隙之间。 李太微看着缓缓合拢的天幕,脸上的惊色逐渐化作笑意,“真有意思。” “滴!” 鸣珂下坠的过程中,忽而听到任务完成的声音:“已获得指月城少主的初始好感!奖励……” 鸣珂:“被刺一刀还这么高兴?他好骚啊。” 第27章 、我不后悔! 沈小晏早就发现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她无法驱动体内灵力,不能御剑飞离,只能像个身手灵活的普通人一样,在碎裂的山道间跳跃。 而且越靠近黑色雾气,灵脉之内的凝滞无力感越浓。 她想,自己没法用灵力,应该就是这些黑雾的影响。好在这里还能用符咒和一些法宝,她把雷符丢出去,紫电噼里啪啦炸开,黑雾像流动的水退入黑暗中。 沈小晏借机用力一跃,跳至另外一块浮动的石头上。她低下头,半跪在地上,仔细观察石头上的纹路,低声说:“是云山的栈道,你看这样的流云纹,还有天青石。” 小金鱼:“我才不看,我又不懂。” 沈小晏蹙眉,自言自语道:“这里到底是在哪里?” 她触摸流云纹时,白皙指尖染上一抹褐色的痕迹,“这是什么?” 小金鱼:“血啊。” 沈小晏愣愣地看着指尖,没回过神,“啊?” 小金鱼不屑,“这都闻不出来吗?没见识的小屁孩。” “谁流的血?”少女脸色苍白,瑟瑟抖了一下,呆滞地看着前方。浮在黑雾中的破裂栈道,栈道上一片一片暗红颜色,暗红延伸至远方浮空的山峰。 她凝视山巅,耳畔“嗡”地一声,黑色雾气凝结成张鬼面,朝她张开巨口。她怔怔看着那张鬼面,脸上血色尽失,竟忘了躲开。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沈小晏猛地回神,惊慌失措地往上看,看清来者后,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师姐,你怎么也来了?也是被那个坏人丢下来的吗?” 说着,她立马起来,紧握仙剑,“师姐小心,这里面很可怕!” 鸣珂笑笑,“我知道的,别太久凝视魔气。” “魔气?”沈小晏把鸣珂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师姐知道这里是哪吗?” 鸣珂:“嗯,缝隙之间,这里被魔气吞没侵蚀,很难用灵力。我带你出去。” 沈小晏偏头,看着鸣珂——少女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灰色眼瞳漠然,看不出波澜。 “师姐,知道怎么出去?”沈小晏抿了抿嘴角,又问:“缝隙之间,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云山会有这种地方?” 一瞬间,她有许多问题想问,耳畔“嗡嗡”声更加大,一声接一声,与心跳声相和。她深吸几口气,闻见鸣珂身上浅淡的清香,那种奇怪的感觉才稍稍驱散。 沈小晏忍不住凑近鸣珂,长吸一口气。 “师姐好香。” 鸣珂笑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小晏低着头,埋在鸣珂胸前,又猛吸一口师姐身上的香气,耳鸣心悸之感渐消。鸣珂拍拍她的后背,以为小姑娘是害怕,便说:“没事,师姐在这里。” 沈小晏后退一步,左右环顾,她们现在这站在浮动的石块上,旁边都是大小不一、浮在黑雾中的栈道碎片。 “师姐,我们要到那座山上去吗?” 鸣珂颔首,“嗯。” 沈小晏躬身,“这里不能御剑,师姐,你上来,我背着你跳过去。” 鸣珂笑笑,拍拍她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拨浪鼓摇了两下,沈小晏正不明所以,脑内突然响起欢快的童声。 伴随着“啦啦啦门前大桥下”的轻快旋律,一群小黄鸭从天而降,浩浩汤汤从黑雾中奔涌而来。 沈小晏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黄鸭,顿时有种“滚滚黄鸭东逝水”、“无边黄鸭萧萧下”的震撼。 鸣珂抓住她的手,往小黄鸭组成的长河里一跳,被鸭鸭们载着奔赴向前方。 看着黑雾从眼前飞快掠过,鸣珂心中赞叹,系统这样的天外来物果然神奇。 系统:……宿主你也很神奇。 这时,鸣珂才有空与沈小晏解释缝隙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小晏,关于仙魔大战,你知道多少?” 沈小晏想想,说道:“有一日,青天突然裂开一条缝隙,界外天魔带着源源不断的魔气涌入此间天地。人间濒临绝境,修士奋起反击,最后在云山之巅展开决战,师祖舍身封印天地裂缝,师姐用九霄天音击败界外天魔,这才有人间的百年太平。” 鸣珂牵着她的手,目光落在碎裂的栈道上,“你知道,为什么仙门这么多宗门,只有云山损失最惨重吗?” 沈小晏:“自然、自然是云山为天下先!” 鸣珂嘴角翘了翘,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当然不是的。是因为,”她顿了下,抬头看眼上空,声音飘渺,“因为那道天地裂缝,正在云山之上。” 沈小晏张了张唇,发不出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鸣珂拍拍她的手背,指向前面浮在空中的山峰。 “你看,那里才是真正的云山之巅。” 沈小晏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轻声喃喃:“真正的,云山之巅?” 鸣珂颔首,“有人一剑把它劈成两半,将被魔气侵染的山顶斩下,封印在这里。”她似是看出沈小晏眼中的惊慌与疑惑,笑道:“别怕,裂缝那儿还有一道封印,那才是师祖舍身布下、断无可能被突破的禁制。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只是裂缝附近,小心应付,也……” 也还是挺麻烦的。 她摸摸下颚,心中骂了李太微几句。 “总之,你跟着我走就好了,”鸣珂又从怀里摸摸,这回摸出来的是萧君知那把匕首,“我们先到那上面去。” “这上面有下去的入口吗?”沈小晏问。 鸣珂沉默了一会,实话道:“有。”她叹息:“不过我们可能要费点力气才能打开。” 鸭鸭把她们带到山巅上。鸣珂踩稳地面,弯下身,捧起一只小黄鸭,柔声道:“谢谢你,鸭鸭。” 小黄鸭歪头,“嘎!” “你们回去吧。”她笑着放下它。 小黄鸭成群结队,嘎嘎嘎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中。 沈小晏目瞪口呆,“师姐,这是?” 鸣珂面不改色,“是九霄天音。” 沈小晏喃喃:“好厉害的九霄天音!” 好在少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真正的云山之巅吸引,沈小晏与鸣珂并肩而行,左右张望,打量这里的一土一石。 她心想,这里是师尊师姐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是曾经的云山、真正的云山。 只是这样想着,她就感觉心脏在疯狂跳动,身体涌上股热意,好像热血瞬间涌上来。 鸣珂察觉跟在旁边的少女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偏头望过去,发现沈小晏微抿着唇,眼里流露异样的神采。她顿时猜到小晏在想什么,握了握师妹的手,“别走神。” 沈小晏乖巧点头。 鸣珂:“那些血手怪物只是被魔气侵蚀的尸体,没什么好怕的,魔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只是魔气能影响心神,出现一些幻觉,你知道那些是假的就行。” 越往前走,黑雾越浓。 鸣珂皮肤上传来刺痛之感,诧异地挑了下眉。 她记得在过去,魔气对她没有太大影响,她能在仙魔大战中表现出色,也归于这些魔气魔核,压根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 她给萧君知说过,她手臂上又道蜿蜒伤疤,是那时她故意割开手臂,把魔核放在自己的肉里。魔核能扩大人心中的种种欲望,最后让修士在癫狂中堕魔,常人只是接触就可能被它控制。 然而就算是鸣珂主动把魔核放进肉里,也丝毫不受影响。 她把这归结于自己情绪太淡,心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百年前的她只是看上去温柔亲切,体贴善良,然而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一个好人。比起人,她更像是一个拙劣模仿师祖举止、师尊教诲的傀儡。 魔核魔气能勾起世人心中的贪婪欲望,而她天生薄情,自然不会受影响。 如今她走在魔气中,感受到越来越明显的刺痛,就像钢刃在脸上刮,有些痛,但她忍不住翘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开始有痛感了。 沈小晏察觉到她在笑,问:“师姐,你很高兴吗?” 鸣珂:“嗯,我想到一件开心的事情。” 沈小晏:“什么开心的事呀?” 鸣珂不动声色抹掉手背上沁出的细密血珠,唇角忍不住又弯了弯。她回头看沈小晏,柔声问:“小晏,你痛不痛?” 沈小晏怔了下,“痛?我不疼呀。” 鸣珂惋惜道:“那真可惜,你便不能与我一起高兴了。” 沈小晏听不懂,挠挠脑袋,还想说什么,忽而察觉到黑雾中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她下意识想拔剑站在鸣珂身前,然而手刚握在剑柄上,就见鸣珂抬手一掷,一道虹光破开雾气,嗤地一声刺入一只飞起断掌中。 鸣珂捡起匕首,打量番被匕首扎透的断掌,啧啧道:“这只手好像是剑鸣山一个修士的。那个人呢,极为爱剑,每次打斗完,都会用金刚纱仔细擦拭自己的宝剑。” “后来,他杀的魔太多,被魔核影响心神,一次与魔物搏杀结束,他照例坐在石头上静静擦自己的剑,一直擦一直擦,金刚纱破了,他仍恍若未觉,用自己的手在剑刃上重重擦拭。他这么爱惜的宝剑,自然是锋利无匹,只在瞬息之间,就把他的手砍成两截。” “啪!” “断开的手掌掉在地上,五指鲜血淋漓,却还在动弹,努力做出交握的姿势。”鸣珂津津有味地说着,突然发现沈小晏脸色惨白如纸,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比一开始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害怕。 鸣珂用匕首串起断掌,贴心地问:“小晏,你怎么啦?” 沈小晏摇头,颤声回:“没、没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心想,自己的师姐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吗?明明是弱柳扶风、平时风一吹都要咳几声的病美人,为什么来到个这么可怕的地方后,反而如鱼得水,像来到快乐老家一样? 这是幻觉吧! 一定是幻觉吧! 鸣珂踩着还在动的断掌,把匕首拔/出/来,匕首嗤一声破开血肉,被她握在掌心。她抬起脚死死踩住断掌,满意地转动匕首,心想,剑尊送出手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 又见沈小晏还是怯怯的样子,心中叹气:小晏天赋是好,可惜胆子太小。不过是被魔气浸染的断掌罢了,又不是什么真正的魔,有什么可怕之处? 她笑道:“小晏,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沈小晏目光尽量避开被她踩在脚下的断掌,擦擦额上冷汗,“师姐,您请说。” 鸣珂想了想,说:“当年那个剑修的手被剑砍断后,立马就被剧痛激得清醒过来,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有人看他还是日夜佩剑,对自己的宝剑越发珍惜,便问他自己一只手都没了,怎么还这么看重这把剑。” “那剑修当即翻个白眼,表示老婆打我是爱我,老婆砍我是疼我,不打不砍不相爱,我老婆砍我就砍我,你管得着吗?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剑人爱情故事,是不是?”她勾着唇角,瞥见沈小晏抖得更厉害,便问:“怎么,不好笑吗?” 沈小晏努力扯起嘴角,“呵呵、呵呵。” “师姐说好笑,就好笑。” 鸣珂叹息,把有一段美妙往事的断掌踢入黑雾中,“师妹,你笑得有点勉强。” 算了…… 鸣珂心想,她果然不是很擅长讲笑话,但从前明明师尊把这故事说给其他人听的时候,他们都笑得很开心。她仔细回忆,自己与师尊当年的讲述大差不差。 小晏为什么笑不出来? 就因为环境不同,加上她脚下踩着只断手吗? 鸣珂摇头,握着匕首,继续往前面走,“山上有禁制的出口,等会我送你出去,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走丢。魔气中可能有声音在蛊惑你,别信。” 她走了两步,发现沈小晏没有跟过来,转身看去,“小晏?” 沈小晏仍僵僵立着,口中低低念:“师姐吓我是爱我,师姐吓我是疼我,师姐吓我就吓我,”她攥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鸡肉味嘎嘣脆 云山之巅和鸣珂记忆中差不太多。 她牵住沈小晏的手,带着少女快步走上山阶。从前,她有时会带着师弟上来看日出,清晨晨雾迷蒙,白雪青松隐在雾气里。 她牵着师弟的手,转过一道弯,眼帘中撞入方灵泉,泉旁栖着几只仙鹤。仙鹤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簌簌振翅,飞入乳白山雾中。 “师姐,你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沈小晏突然顿住脚步,问道。 “簌簌、簌簌”。 鸣珂听见声音,做出噤声的手势,带着沈小晏悄悄走近,后背紧贴山壁,探出头望去。灵泉早就干涸,变成一个凹陷之地。 一个人背对着她们,跪在凹陷中,低垂着脑袋。他穿的是破烂的道袍,衣袖上大片干涸的血迹,袍角有星辰的图案。 鸣珂靠他的服饰,认出这曾经是一个指月城的弟子。不过在缝隙之间,只有尸体、怪物、断肢、魔,不会再有什么正常人。 “嘎吱、嘎吱。” 那人低头,双手似捧住什么东西,用力撕咬。 鸣珂默默注视着,没有说话。 沈小晏也好奇地探出头张望,看见那人的背影时,睁大眼睛。 鸣珂牵住她的手,轻手轻脚带着少女,慢慢退离这个地方。 “师姐,”沈小晏小声问:“那是一个人?” 鸣珂摇头,“被封印在这里的,便不算人了。魔气侵蚀,丧失神智,最后癫狂入魔,变成与魔没有差别的怪物。” 沈小晏眨眨眼,“那我们换条路走吧?” 鸣珂:“只有这一条路。” 沈小晏轻轻“啊”了声,想了片刻,说道:“我去引开他。师姐,我身手好,就算不能用灵力,也一样可以把他甩开!” 鸣珂想想,摇头,“不必。” 她沉思许久,最后叮嘱沈小晏,“小晏,他们已经变成没有知觉的魔物,按照死前心中隐藏最深的欲望行动。”她扶额,“就当是诈尸的尸体,等下行动,不必心存顾虑,也不要觉得下不去手。” 沈小晏重重点头,紧握仙剑。 她瞪着杏儿眼,小脸绷紧,看向鸣珂。 目光相对的刹那,鸣珂一怔,下意识说:“师妹,跟在我身后就好。” “师姐,我会保护你的!” 两人同时开口,鸣珂望着身边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嘴角弯了弯,柔声道:“是的,师妹自然能保护我。”她笑着哄人:“小晏最厉害了,师姐跟在你的后面。” “好!” “对啦,”鸣珂回忆曾经对付魔物的经验,叮嘱道:“它们之间能互相感应,杀了一个,会引来更多。所以要速战速决。” 沈小晏提剑在前方开路,鸣珂则是走在后面,静静看着少女的背影。 只走到山道弯曲处,鸣珂突然低声道:“小心。” 话音刚落,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沈小晏身形极快,执剑迎上去,剑尖挑破一只染血的枯爪。 一个“人”从黑雾里冲出,出现在她们眼前。 沈小晏这才明白为什么师姐会特意叮嘱她,不要下不去手。对面的人穿着件斑斑带血的道袍,面目清瘦端正,眉心很明显一道深褶,看上去,只是个脸色惨白的中年人。 修士裂开嘴角,仿佛不知痛般,被剑尖挑破的手掌扭成奇异的幅度,反而紧紧抓住沈小晏的剑。 沈小晏手中的长剑险些脱手,被拽得往前两步,差点就从湿滑山石上掉下去。 鸣珂丢出道雷符,帮她暂时击退那人,而后取出太伏琴,提醒:“把他当成妖兽或者走尸便可。” 沈小晏本来天赋就极好,学习剑道也不曾偷懒,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后,她便听鸣珂的话,尽力不去看对面人的脸,只把它当成皮糙肉厚的妖兽来攻击。 长剑如虹,剑光在浓黑雾气里迸出点点萤火。 沈小晏逐渐将它引离山道,然而对面的人就和妖兽一样,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缠斗了一会,沈小晏也察觉到旁边的黑雾开始有生命一般翻滚,朝这边合拢。 她想起鸣珂说的话,心中一紧,凌厉几剑刺出,削掉男人的右手,想尽快结束战斗。但对面的“人”仿佛没有痛觉,不知疲惫,被刺中好几剑也不退让,更疯狂地往前冲。 被削掉手掌在地上弹跳两下,突然飞起来,朝沈小晏抓过来。 沈小晏身子往后一弯,折成柳枝般的幅度,堪堪躲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惊慌地往后看,“师姐小心!” 然而狭窄的山道之上空空荡荡,没有师姐的身影。 沈小晏心中一惊,剑尖微颤,扑到悬崖边,喊道:“师姐,你掉下去了吗!” 她连身后的怪物都不在意,盯着深不见底的浓雾,撕心裂肺地喊:“师姐——” 小金鱼翻个白眼,“傻瓜,她就留你在这边傻兮兮吸引怪物注意力呢,你师姐早就跑掉了。” 沈小晏:“没有掉下去?” 她擦掉脸上的泪珠,一秒恢复正常,长剑翻转,刺穿后面扑过来的怪物。 “奥,那没事了。”她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姐掉下去了。” 小金鱼:“笨蛋,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师姐丢下你跑掉啦!” 沈小晏挽个剑花,“你懂什么,师姐卖我是爱我,师姐跑路也是爱我!” 小金鱼:??? 染血的枯爪腾空飞起,朝她抓来。沈小晏掠起身形,踩着悬崖上凸起的山石,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星火,躲开断手,直接朝那修士冲去。 “砰!”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凶尸被砸在石头下,压得动弹不得,只能低低嘶吼。 沈小晏怔怔抬起头,“师姐?” 鸣珂自山崖上探出头,轻轻笑道:“师妹,小心后面。算了。” 沈小晏眼前一花,只见一道蓝影掠过,转瞬之间,鸣珂就再次站在她身后,裙摆微微晃动。她抬起手,匕首把飞起的断手刺入岩壁中,动作熟练利落。 “师姐好厉害。”沈小晏喃喃。 她突然觉得,自己给师姐拖后腿了。 鸣珂这时还不忘鼓励小师妹,笑了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小晏替我吸引走它的注意力,我也不能把石头弄下来压住它。”她伸出手,“小晏,剑。” 沈小晏不知鸣珂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把手中剑交出。 鸣珂提剑,走到被压住的魔物面前,提剑想砍。 沈小晏:“师姐,它好像不知道痛,而且也不会死,就算把手砍断,它的断手也会来打我们。” 鸣珂微笑,“没事,剁成肉泥就行。” 沈小晏短促又微弱地“啊”了一声。 鸣珂偏头看她,意识到这样不美观,有点吓人,便笑了笑,眉眼弯弯,说道:“要不师妹你转过身,不看?” 沈小晏一脸呆相,没有反应过来。 鸣珂轻轻叹息,指尖升起一簇火焰,眨眼之间,火焰便把魔物吞噬,烧成一堆灰烬。 “没想到幽冥火这么有用。”她只是试一试,不曾想这么奏效,确认尸体不会再蹦起来袭击她们,她便把剑递给沈小晏,柔声说:“那就好了,只是放把火,不会吓到师妹了。” 沈小晏:…… 往后退两步,咽口口水,不知说什么。 鸣珂歪头,“怎么,你还饿了吗?这个被我烧没了哎,你暂且忍一忍,再往上走说不能遇见魔化的妖兽,烤一烤,鸡肉味嘎嘣脆。小晏,你怎么吐了?” 最后鸣珂只好给师妹拍拍背,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好在她们运气不差,再没遇到多少像这样的怪物。 顺着山道,鸣珂继续往上走,深黑的雾气在眼前飘散。她想起很久的时候,云山上也有飘渺的雾气,日出霞光将云雾镀上层淡金。 她的目光落在山石上大片干涸的血色上,心中又涌上那样奇怪的感觉,微微的酸、微微的疼。 鸣珂蹙眉,脚步微顿。 沈小晏问:“师姐,怎么啦,又来了那种东西吗?” 鸣珂摇头,“不是,走吧。” 禁制的通道在云山之巅,从前鸣珂带师弟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她喜欢独自坐在云山的最高处,抬头看着天空。 最开始是一个人坐着,后来就有人便开始缠着她,也要和她一起去看日出日落,明月星辰。 鸣珂坐在当年的山石上,拿起太伏琴,垂眸抚琴。随着琴音落下,她巨石周围出现一圈淡金的符文。 黑色雾气翻滚得更加厉害,黑暗里传来意义不明的吼声。 沈小晏抱紧剑,默默靠近鸣珂,替她护法。 鸣珂倒不在意那些靠近的声音,金光越盛,将她与沈小晏包围。突然,黑雾里的吼声化作惨叫,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沈小晏微微颤抖,紧盯着潮水般涌动的雾气,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往这边靠近。 一道歪斜的影子从昏暗的山道尽头走来。 是一头巨狼,身体腐败大半,露出森森白骨,瞳孔冒出猩红的光。 沈小晏看着巨狼脚腕上的铃铛,心想,这大抵曾经是御兽宗门下长老的坐骑。这么大一只狼,要是活的该多好,拍卖集上可以卖好多灵石。 她晃晃脑袋,拔剑出鞘,准备应付这只巨狼。 突然,巨狼身体一晃,倒在地上。 沈小晏:“我还没有出剑,它怎么就倒下啦?”她小声说:“难道是我已经练出剑意和剑气,能够像剑尊那样,杀人于无形?” 小金鱼挣扎着从她怀里蹦跶出来,费劲往金色的符文圈里蹦跶。它觉得鸣珂身边比较安全,便自动蹦到鸣珂的怀里,边好心提醒:“杀个屁,你要没了!” 沈小晏:“哎?” 一双苍白的手从巨狼胸口探出,往外一撕,巨大的身体化作粉尘,消失在黑雾中。 她瞪大眼睛,看见一道挺拔的人影从山道走来。 那人低垂着眉眼,长发散落,身上长袍全是斑驳血迹。他慢慢走过来,骇人的威压让沈小晏心底发凉。 待他走得近一些,沈小晏注意到他袍角的图案,惊声道:“师姐,他是云山的弟子!” “师姐、师姐……云山……师姐……” 他的声音低沉,重复道,身形越来越快,化成一道黑色的残影。 鸣珂猛地睁开眼睛,“小晏,进来!” 沈小晏跳入符文圈中,惊骇地看着已经到面前的青年。 金光越盛,穿透黑雾,直通云霄。鸣珂把沈小晏往通道一推,自己想跳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她回过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苍白面容。 “师姐……师姐……” 鸣珂失神片刻,心中又涌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微微酸微微痛,掌中的幽冥火颤了颤,像风中烛火,突然熄灭。于是一晃神的功夫,她就被拉出了逐渐合拢的通道。 第29章 、哎嘿 魔气扑面而来,逼得她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她竭力睁大刺疼的眼睛,看向抓住自己手的青年。 眼前的脸清瘦苍白,眼尾微往下垂,总有些怏怏不乐的忧郁。 鸣珂轻声叹气:“青木……” 元青木,她的第一位师弟,失踪在仙魔大战中,魂火已灭。 很多画面在鸣珂眼前荡开,点点萤火一般。 清瘦的少年慢慢跟在她身后,徘徊在山道上。她回头看一眼,少年立马避开她的目光,假装在看山上的琼花。 过了片刻,他扭过头,双手绞在一起,定定看着鸣珂。 “师姐,我能和你一起去云山之巅吗?” 鸣珂忘了自己和他说了什么,只见少年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浅淡的笑意。他快步从山道尽头走过来,牵住鸣珂伸出的手。 琼花纷纷落下,几只仙鹤飞过飘渺的云雾。少年呵出口白汽,笑道:“好冷啊。” “师姐一个人在这里,不冷吗?” “我想陪着师姐。” 元青木紧攥着鸣珂的手腕,面容与很多年前信誓旦旦说想陪着师姐的少年重合在一起,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师姐,陪着我吧。” 黑暗的雾气中慢慢出现许多道影子。 它们的声音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的只是天衢宗的普通弟子,与鸣珂有过几面之缘,会在人群中红着脸喊她师姐,有的则是她亲手带大的少年,会陪她看日出日落,同她学剑术偃甲。 它们都在唤:“师姐,陪着我吧,留下来陪我。” “好冷、好黑,师姐 鸣珂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心中那样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浓,好像泡在一潭苦水里,微微泛疼。她心中知道,缝隙之间不再有生人,只有要被诛杀的魔物凶尸。 她的掌心腾起幽冥火,火光照亮青年的眉眼,“青木……” 青年看见她手中的火光,不退反进,脸猛地凑近。 鸣珂下意识捏紧掌心,那簇幽冥火颤了颤,瞬间熄灭。她叹口气,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无论怎么样,还是无法让幽冥火将这张熟悉的脸烧成一堆黑色的灰烬。 从前不会这样的。 她微微发怔的时候,就被元青木拽住手腕,拖到悬崖边上。脚下是翻滚魔气,黑暗无边。 元青木看向远方,哑声道:“好冷啊,师姐。” 鸣珂偏头,紧紧盯着他清癯忧郁的轮廓,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一抽一抽的疼。 眼前人明显已经不是活人。她早在百年前,就看见过元青木破碎的命牌、熄灭的魂灯。命牌破碎的瞬间,余梦觉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其他人也俱是脸色苍白,露出伤心的神情。 那时只有鸣珂尚能自持,上前扶住余梦觉,“师尊,请不要难过。” 余梦觉抬起惨白的脸,眼眶发红,怔怔拢起破碎的命牌,他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容,轻声说:“小珂,你师弟死了。” 鸣珂:“人死不能复生。” 余梦觉身子微微一颤,而后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极小声地说:“你一点都不伤心吗?你没有心吗?” 鸣珂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时隔百年,她看见青年的尸体时,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丝极轻的难过。 她的手臂被死死攥住,无法挣脱,只能任由元青木一步步把她拽入浓黑的魔气中。 元青木呢喃:“师姐,来陪我吧,好不好?” 黑雾中的那些影子也一齐低声喃喃,“留下来吧,陪陪我们。” 鸣珂心神松动,恍惚间几乎要说出一个“好”字。 好在怀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别发呆了,你快掉下去啦!” 鸣珂回过神,低头一看,奇怪道:“鱼哥,你不是跟在小晏身边吗?怎么跑我身上了?” 小金鱼很气愤:“谁知道你还能被拖走?早知道不整活了。” 它本来以为鸣珂身上才更安全一点的! 要是早知如此,就待在沈小晏身上了,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 鸣珂低声说:“是了,我还要带你出去。” 小金鱼:“你打得过它们吗?我给你拖拖,你快去再把那条通道打开。” 鸣珂抿了抿唇角,声音很轻:“打不开了。” 小金鱼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比寻常更要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绷紧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若非元青木抓着她的手,说不定她早就倒下了。 只是少女的表情很平静从容,所以不仔细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强弩之末。 小金鱼开始紧张:“你、你没事吧?” 鸣珂莞尔,轻轻笑了一下,“没事的,你待在这里等着吧,应该会有人再进来。”说着,忍不住低头咳了咳,喉咙发痒。 强行驱动灵力和幽冥火对身体的损耗还是有点大,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师姐,”元青木凝视茫茫黑雾,像从前那样问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鸣珂仔细回忆,也像以前那样回答:“现在是最暗的时辰,再坚持一会,天就亮了。” “坚持……”元青木低着眉眼,青紫的唇微微动了动。 鸣珂回握住他。 “师姐和我在这里看日出,等到太阳出来,”青年轻声道:“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鸣珂心头又漫上那样奇异的感觉,想起被魔气侵染的人,只会按照死前执念而行动。师弟死前在期盼什么? 她居然有些不愿意再想下去。 “好黑啊。”元青木喃喃。 他和缝隙之间的其他魔物不同,似乎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只是紧抓着鸣珂的手不放,重复问:“怎么天一直没有亮?” 鸣珂轻声道:“青木,再坚持坚持,师姐带你回家。”她顿了顿,心中问系统:有没有那种能让黑雾散去,或是天亮起来的功能? 系统:“宿主你想什么?我们是白月光逆袭系统,不负责气象的。” 鸣珂叹息:“那真是可惜了。” 说话间,元青木一手扶住额头,惨白脸上癫狂之色越来越浓。他紧攥鸣珂纤细的手腕,似乎要将她的手捏断。 鸣珂微微蹙眉,没有喊疼,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上他冰冷僵硬的手背,柔声道:“师弟,怎么啦?” 元青木低头看着少女,深灰涣散的瞳孔里没有光。他扯了扯惨白嘴角,五指几乎要嵌进鸣珂的肉里,“师姐,师姐……” 鸣珂感受到他拖着自己往前走,只一步,就要跌落悬崖底下滚滚的魔气中。她没有力气反抗,不经意踢下几块散落的山石,碎石簌簌掉入魔气里。 她的肌肤被魔气刺出细密的伤痕,血珠一颗颗沁出,将宝蓝的袖子颜色染深。 要是直接掉下去,会被绞成碎片吗?还是像师弟这样,变成一具有残存意识的凶尸呢? 鸣珂还有空在漫不经心地想东想西,她想,还是直接粉身碎骨算了,免得师尊他们想方设法又要救她。又想,其实这些天也没白活,至少捡到个孝顺的便宜女儿,小晏天天给她爹浇水除草那么用心,想必也不忘记供奉她。 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希望蔓兄和小晏不要遇上才行。 系统:“宿主你支棱起来啊,快点掏出你的唢呐,人活着的时候你吹唢呐吹得开心,这里人死了,你倒不吹啦?” 鸣珂笑笑,心里与它说:“我也早就是死人呀。”她听见脑里咋咋呼呼的少年音,有些抱歉地同它说:“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不过,这也算打破命运了,对吧?” “只要我提前把自己送走,就没有人能把我送走。” 系统被她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你脑回路还挺清奇。” 鸣珂弯起唇,把小金鱼丢到山石上,而后手腕被人重重一拽,她脚下一空,身体急遽掉入魔气之中。深黑雾气在眼前合拢,在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一道明亮的剑光穿透黑雾,照亮天地。 如同日出东方,霞光万道。 …… 等鸣珂再恢复意识时,她被人抱在怀中,在山道中疾行。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青年眼尾那点朱红小痣,好像一滴心血凝成,萧杀又昳丽。她虚弱地咳嗽两声,青年立马低头,看向了她。 萧君知把火狐毯铺在山石上,而后把她小心放在灵毯上。 温热的灵气升腾而上,鸣珂感觉好受了些,便把手贴着毯子,问萧君知:“青木呢?” 萧君知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鸣珂又道:“是小晏让你来的吗?她还好吗?” 萧君知:…… 鸣珂低低咳嗽两声,轻声说:“你生气了吗?好吧,我不该进来这里,可是这并非我本意,李太微把我丢进来的。” 说完,她就看见萧君知剑眉微挑,眼里流露出几分杀意。 鸣珂仰头看着他,轻声问:“剑尊,蔓兄?” 萧君知垂下眉眼,低声说:“他该死。” 鸣珂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他确实该死,你消消气,等出去后我们再去指月城找他算账。不过要先出去才行。” 缝隙之间的通道每个月只能开启一次,她也不知道萧君知怎么进来的,可看他的模样,大抵也只能等到月末才出去。 她身体微往后仰,双手陷入柔软的狐裘里,凝视着翻黑雾。萧君知出现后,这些魔气似乎平静了很多,之前她看见的黑色的影子、残躯断臂也都消失不见。 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萧君知:“你见过青木吗?是一个,”她别开脸,压住心中突如其来的苦涩,“长得挺俊的凶尸……” 萧君知摇头,“这里没有元青木。” 鸣珂猛地看向他。 萧君知与她对视,平静地说:“没有元青木,也没有断肢,你们看到的那些景象,都只是你的心魔。这里靠近裂缝,能让你的心魔变成实体出现。” “我的心魔?”鸣珂微怔,下意识反驳:“我怎么会有心魔?” 她从前把魔核放入体内都没有出现心魔,从前亲眼目睹师弟魂灯破灭也没有心魔,现在时隔百年,怎么会生出心魔这种东西? 系统小声说:“说不定你反射弧就有这么长呢。” 鸣珂:那也太长了。 她抱住抽疼的额头,心想,当时除开元青木,她还在黑雾里看见了许多个影子。那些瘦长影子倒很像心魔,想把她一同拖入深渊。 萧君知:“……” 鸣珂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问:“真的、真的只是我的心魔,青木没有出现过吗?” 萧君知:“没有。” 鸣珂“奥”了声,双手抱住膝盖,长发流水般铺在瘦削后背。萧君知本来就比她高一大截,现在两人一坐一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鸣珂,见她低着脑袋,长睫扇子般垂下来,尖尖下巴搁在手臂上,显得乖巧又可怜。 等萧君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俯身,手抚在鸣珂的发顶,伸手摸了摸。 “不要难过,”他竭力让语气温和:“这不是你的错。” 鸣珂抬起杏眼,悲伤地说:“蔓兄,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女鹅。” 请不要对她父性大发,她会不习惯的。 萧君知顿了顿,慢慢收回手,手指垂在袖中,微微蜷了蜷。 鸣珂拍拍手,从储物戒指里掏出自己的小暖炉,抱在怀中,“既然要待一阵子,那这一个月就麻烦剑尊啦。” 她心里很有数,在这种地方,还是乖乖缩在萧君知身后,当个乖巧挂件,尽量不惹事就成。不过刚才萧君知说,在这里能让心魔实质化出现,那岂不是心中越害怕什么,越会来什么? 鸣珂搓搓手,想起能再见到元青木和那群死在仙魔大战的故人,还有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期待。百年前她没有与师弟见过最后一面,她以为自己能从容接受,可现在才知道,那时大抵也是遗憾的,只是藏得极深,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 她抚上胸口,感受到底下的心脏轻轻跳动。 “如果我的心魔会变成实质,”鸣珂压下心里的悸动,想到身边还有个活人,便体贴地说:“剑尊还是把我先打晕吧,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又出来些可怕的东西。” 萧君知摇头,“无妨。” 鸣珂笑了笑,“是,我们剑尊,天下无敌。”她注意到青年身体绷得很紧,手撑在藏锋剑柄之上,似乎用剑才能撑住身形。 她脸上的微笑一僵,伸手去碰萧君知的手背。 很凉、很元青木身上一样凉。 “君知,你受伤了?”她有些惊讶,眸中难掩关切。 鸣珂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就算她现在身上没什么灵力,也能很轻易察觉到萧君知身上的气息紊乱而无序。她连忙把人扶着坐在狐裘上,倒出几颗灵丹,准备喂给他。 萧君知别开脸,冰凉的唇正好擦过鸣珂的指尖。 鸣珂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捏着灵丹,柔声问:“不想吃吗?” “没事的,”萧君知声音平静,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白,衬得眉眼深黑,“旧伤复发而已。” 旧伤? 鸣珂想起他胸口那道伤口,便凑近想要解开他的衣带去查看。 萧君知身体往后仰,为了躲她,几乎要躺在狐裘上,大幅度的动作让他极轻地蹙了下眉,轻吸一口气。 他这么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让鸣珂有点无所适从。鸣珂奶娃奶习惯了,才想起面前人不是自己带大的师弟,便讪讪收回手,有点尴尬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这有瓶药。” 萧君知:“不用药。” 鸣珂皱眉,“你怎么这么拧?唉,你怕苦吗?” 萧君知默了片刻,闭上眼睛,声音很轻:“不要药……给我弹首曲子吧。” 鸣珂看他一眼,平时冷漠难以亲近的青年躺在赤红狐裘上,苍白着脸,眉宇微皱,露出一丝琉璃般的脆弱易碎感。 她拿出太伏琴,坐在萧君知身边,问:“你想听什么?清心咒?” 萧君知:“魂归。” 鸣珂手指停在琴上,顿了一下,扫视周围,四周阴风阵阵,黑雾弥漫,阴森可怖。在这种地方,就不能弹点阳间的玩意吗? 但这毕竟是病人指名要点的魂归,她向来尊重伤员的意见,抬手想抚琴之际,见萧君知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便解下自己的雪白羽衣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披风可以隔绝魔气侵蚀,于是鸣珂想了片刻,把披风往上拉,盖住他的脸。 她重新走到太伏琴前坐下,审视萧君知时,才觉得有一丝诡异地不对劲。 青年僵僵躺着,全身被白布盖住,连脸都被盖上。 看上去,走得很安详。 萧君知伸出手默默把白布扯到胸口,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鸣珂:哎嘿。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为何总是不敢看我? 鸣珂还是抚琴,奏响魂归之曲。 萧君知在她面前睡着,眼眸紧闭,淡色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就算闭着眼睛,他也显得刚硬冷淡,不近人情。 鸣珂奏完魂归后,凝视萧君知的脸,看见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紧。青年的手依旧搭在剑柄上,攥得很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鸣珂心想,如果这时候冲出来只魔物,他立马能拔剑马上应战。 像根永远紧绷着的弦,她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比喻,手撑着脸,仔细看萧君知的侧脸。多看两眼,养养眼也好的。 为什么萧君知会想听魂归? 难道想直接被送走吗? 鸣珂手指拨动琴弦,想到自己拿到太伏琴时, 第一首想弹奏的曲子也是魂归。她微微一怔,张大眼眸,心想,难道她那时想弹魂归,是因为萧君知? 莫非仙魔大战中,自己真与萧君知有过一段往事。 鸣珂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多看了眼青年,而后飞快低下头,选择弹首《清心咒》。这首曲子比魂归要阳间多了,而且能凝神静心,压抑心魔。 一曲奏罢,她抬起眸,看见萧君知本来按紧剑柄的手慢慢松开,苍白指节搭在火红柔软的狐裘中。 鸣珂把太伏收入灵府中,轻轻走到萧君知身前,趴在石头上,也蹭一蹭狐裘上的灵气。萧君知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是没有醒。 鸣珂抱着暖炉,又靠坐在灵毯上,抬头正好能看见青年锋锐凌厉的侧颜。萧君知好像已经昏睡过去,微微偏过脸,大半张脸对着她,淡色的唇紧抿着,梦中也不展眉头。 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鸣珂努力回想,可是最后云山决战那段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记忆突兀地被人抹掉。她轻轻地叹口气,叹息声极浅,然而这低低的叹息好像被萧君知听到。青年又蹙了下眉,长睫微颤,似乎要醒转。 “没事没事,不用醒,你继续休息。”鸣珂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刚触上他的眼皮,就被冻得一激灵。她再次感慨一番,其他宗门是藏龙卧虎,就他们云山真是藏着一堆老弱病残,好惨啊。 想了想,她把怀里的火晶炉塞到萧君知的手旁边,觉得现在的青年更需要这个,塞完,又贴心地帮他把羽衣往上拉了拉。 手背突然被按住了,萧君知闷闷的声音从白布下传来:“我还没死。” 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鸣珂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簌簌的痒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放开盖住青年眼睛的手,低下头,对上双半睁开的桃花眼。 “我知道呀,”她笑笑,“所以我没遮住你的眼睛。” 萧君知沉默地别开脸,有些别扭地“嗯”了声,顿了顿,又道:“谢谢。” 鸣珂问:“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还好。”萧君知刻意避开她的目光,“不碍事。” 鸣珂叹口气,“我虽是个音修,但从前也在灵素峰学过些医道皮毛,阴阳五行,要不再让我帮你看看吧?” 萧君知把手搭在交领处,好像生怕她凑过来扒拉自己的衣服。交领银绣仙鹤云纹,层层叠叠,把他遮得很严实,只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松软的狐裘往下陷了陷,鸣珂起身坐上来,长发拂过萧君知的手背。她低下头,正好看见青年垂着眉眼,喉结轻轻一滚。 鸣珂眼里生起几分笑意,嘴中却说:“要是你不爱惜身体,等会再来了怪物可怎么办?我又拖不动你逃跑。” 萧君知幽幽看她一眼,侧转过身体,背对着她。 “我能打赢。”他身高卓群,在山石上有些伸展不开,便微微蜷起双.腿,抱住自己怀里的剑。鸣珂摸摸嘴角,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从青年刚才的眼神中看出几分伤心幽怨之色。 她笑着问:“你生气啦?” “没有。” 鸣珂突然觉得,在这死寂之地度过一个月也不是什么难熬的事了。她眉眼弯起,坐在萧君知身后,柔声道:“那你陪我说说话,不然我乱想,又要生出些奇怪的心魔。” 虽然她很高兴再看见故人。 萧君知依旧背对着她,说:“你尽管想,我能打过它们。” 鸣珂怔了怔,手指轻点狐裘,隔了一会,才轻轻说:“剑尊没有心魔吗?不怕遇见自己的心魔吗?” 萧君知:“没有。” 鸣珂轻声问:“剑尊心中就没有害怕之事吗?” 良久沉默,只有骤然刮起萧萧的风声,黑雾在山巅翻滚,小刀般刮过鸣珂的手背。 萧君知没有回答,肩颈却突然绷紧。 鸣珂看不见他的脸,凝视他紧绷的背影,想起一晃而过的回忆。有人背着她,从云山之巅湿滑陡峭的山道往下跑,乳白云雾在眼前散开又合拢。 眼前好像出现双噙满泪的桃花眼,还有一点鲜红的血痣。 萧君知沉默半晌,才冷冷淡淡地说:“现在没有了。” 鸣珂抓住重点:“那以前曾经有过吗?” 萧君知身体一僵,手指虚虚握了握,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有些失神。等他再反应过来,鸣珂已经绕个圈走到石头另一边,正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萧君知微微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鸣珂歪头,笑着说:“你这个样子,倒有点憨憨,看上去不像个漂亮坏蛋啦。”她凑近,盯着萧君知,问:“当年云山之巅,我是不是见过你?” 萧君知抿紧唇不说话,身体慢慢往后挪。 鸣珂便一点点逼近,毫不害怕他身上的摄人气息,又问:“剑尊害怕的事,与我有关吗?” “为什么想听魂归?” “为什么要来帮云山?” “为什么要往后退,你在害怕什么?哎别退了!” 她伸出手想抓半截身体挪到石头边边的人,然而抓了个空,萧君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桃花眼瞪得圆圆,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鸣珂趴坐在狐裘上,完全把萧君知的地方给占了。 她捂着唇,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萧君知愣了片刻,苍白的唇微抿,慢慢低下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迷惘消失无踪,下一瞬,他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尊。 他负剑立起,看了鸣珂一眼,眸色沉沉。 鸣珂心虚地摸摸嘴角,把狐裘让开大片地方,拍拍旁边的空处,说道:“来坐吧,不抢你地方啦。” 萧君知摇头,“不必。” 他看着眼前翻滚的黑雾,突然开口:“是因为天衢宗的道统。” 鸣珂抬头看向他。 萧君知摩挲藏锋剑柄,避开鸣珂的眼神,只说:“此方天地,生息不绝,千年万年,吾道不孤。天衢宗为苍生而倾颓,我身为苍生一员,曾经蒙受过云山的恩泽,所以要来报答云山。你救过我,所以我便进入缝隙之间来救你。” 他面不改色,脸色冷淡,“只是报恩罢了。” 鸣珂歪头,“是吗?若真是如此,”她微眯起眼,笑着问:“你为何总是不敢看我?” 青年身体一僵,把头低得更低,依旧不敢看她。 鸣珂轻轻笑了一下,不再逗弄他,再次取出瑶琴,问萧君知:“我再替剑尊弹首静心之曲,你想听什么?” 萧君知:“《魂归》。” 鸣珂微怔,想知道他对这首阴间的琴曲有什么特殊的情结。但刚才她已经问过,对方的态度明显不愿回答。 于是她贴心地问:“要不要再盖块白布?” 萧君知:…… 接下来的数日,鸣珂与萧君知没再有什么交流。她沉迷弹琴,或者看着翻滚的黑雾发呆,而萧君知则是宝剑立在她身侧,当一个缄默的护卫。 他的话极少,几乎与旁边的山石融为一体,脸色也异常苍白。 鸣珂担心他身上的旧伤,但青年的态度抵触而强硬。几次询问后,鸣珂知趣地不再找他说话,只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待在缝隙之间十余天后,鸣珂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些黑色瘦长的影子。她凝视山崖前翻滚的魔气,会把它同百年前云山飘渺的云雾混为一体。 她开始出现幻觉,一个个破碎的影子在雾气里飘荡,声声喊她师姐。 鸣珂只好不停地弹奏静心咒,来压抑住这些可怖而狰狞的幻象,到最后,她无暇顾及身边的人,也没有办法去看到底心魔是真还是假。 她低着眉眼,一次次抚琴,内心涌上一丝怅然。 其实她并不是很怕死,也不怕长留于此,被心魔拖入地狱。她本就是应该在百年前死去的人,留在这里,陪着故人,也许本该是她的命运。 然而如今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特意进入这里来救她,也希望她能活下去。 鸣珂想起回忆中那滴一划而过的泪珠,心中微紧,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他会不会又落泪?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就算她习惯忍受,也不觉冷汗涔涔,逐渐神智恍惚。 朦朦胧胧中,有人抱住了她,把她按在怀里,捧着她染血的指尖,轻声说:“别弹了,别弹了。你可以想他们,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 鸣珂抬起失神的眸,浅灰色的眼瞳几乎看不出焦距。她轻渺得像随时会消散的云雾,定定看着萧君知的脸。 青年的面容像浸在水里,有些模糊,冷硬凛冽的轮廓逐渐柔和,与元青木清癯忧郁的眉目慢慢重合在一起。 “你为何不看我?”她问,“因为我的酒窝不对称吗?” 萧君知低低叹口气,握住少女破碎的指尖,小声说:“我一直在看你。” 鸣珂弯了弯嘴角,隔了半晌,有些恍惚地问:“师弟,你为什么不回来?” 萧君知身体一震,下意识抱紧她。 鸣珂靠在萧君知怀中,脑中嗡嗡疼,眼前掠过一片片破碎的光。黑雾里传来元青木痛苦的低吟,他说师姐这里好黑好冷,说为什么看不到太阳,说什么时候师姐才会带我回家。 鸣珂轻轻说:“师弟,师父和我,都很想念你。” 萧君知闭上眼睛,把她按在怀中,沉默不语。 而鸣珂于辗转的疼痛中,好像听见黑雾中传来极轻的叹息,压过那些痛苦的低吟。 “师姐,我也很想念你。”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云山剑尊欺我老无力 等身上的疼痛稍缓,鸣珂便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沉默地注视着逐渐后退的云雾,以及冲天而起贯穿云霄的光柱。 萧君知没有发现她醒来,抱住她进入光柱之中。鸣珂下巴抵在青年的肩头,小心不让自己身体压到他左胸伤口,然后望着黑雾里伸出的一双双手发呆。 金色光幕隔绝翻滚的魔气,所有的尸体幻象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恍惚中,看见有到血色的光线如长蛇般钻入通道里。 鸣珂轻“咦”一声。 萧君知低头,见少女垂着眉眼,樱唇微抿,好像在想什么。他犹豫片刻,问:“怎么了?” 鸣珂:“有什么东西钻进通道里。” 萧君知只说:“也许是一缕魔气,没多久就会消散。” “但愿吧。”她轻声叹口气。 重新回到云山后,鸣珂就让萧君知把她放下来。她身上还没怎么好,扶住光滑陡峭的岩壁,一步步往下面走。 萧君知也没有御剑,放缓速度跟在她身后。 鸣珂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大概不美观,就停下来,扭头道:“你走前面。” 萧君知乖乖走到前面,然后微微俯身。 鸣珂:“干什么?” 萧君知:“我背你。” 鸣珂笑了一下,“我要是想你背,干嘛要下来自己走。我……” 她看着笔挺的背影,还是屈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看在你诚心诚意想背我的份上,我就大慈大悲地,”话没说完,她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靠在青年瘦削的背上,认真说:“要是师祖还在,看见我这样,又要罚我扫山阶了。” 萧君知问:“他待你不好吗?” 鸣珂:“很好,特别好。但是,”她的眼神虚渺,嘴角往上扬了扬,轻声说:“但是……” 萧君知:“若是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鸣珂趴在他身上,歪了歪脑袋,盯着他苍白的侧脸,轻声问:“我重吗?” 她很快就感到,青年的身体微微一顿,耳根又很明显地染上绯色。 这么容易害羞吗? 萧君知:“不、不重。” 鸣珂戳了戳他的耳朵,感觉他身体像触电似的一颤,几乎要弹起来。她忍不住笑出声,看见萧君知的耳根更红,才慢悠悠地说:“我的意思是,师祖给人的感觉很重,很像一座山。” “山?” 鸣珂“嗯”了声,“天塌下来,山也会顶着。但是这样活着,太沉了。其实你也很像山。” 像陡峭的孤峰,她心中默默说。 萧君知闷声闷气地说:“我没那么重吧。” 鸣珂忍了又忍,终于笑出声,随回忆起松风仙君而生的积郁一荡而空。她把下巴抵在萧君知的肩上,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清风与云雾。 身后是埋葬过去的缝隙之间,但他们在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她笑着说:“不重,太瘦了,像石头一样硌得我疼。” 萧君知:“那我放下你?” 鸣珂等了一会,还是没有被放下。他虽口中这样说,但还是背着她,很稳又很慢地缓缓走下山阶。 鸣珂弯弯嘴角,轻声说:“师祖不喜欢我这样。” 松风仙君对她寄予厚望。她原是后辈里资质最好的修士,得到长辈的照拂关注、同辈的歆羡尊敬本属正常。 有时候她会跟在师祖旁边修习,那时,师祖高坐在飞羽峰的宫宇中,背影同样孤瘦挺直。 他会招手叫她过来,她迈上高高的长阶,走到松风的面前,听他讲一些道法与精要。只需听几句提点,她就能领悟颇多,境界更进一层。 只是师祖分明是和善至极的宽容性格,她却觉得仿佛有座沉沉的山压在男人身上。而和师祖在一起时,那样沉重而无形的东西,也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像现在,迎面山风凛冽,观雪峰松软白雪在风中飞旋。 她趴在萧君知身上,当个废物背部挂件,却觉得很自在轻松。 萧君知不懂,问:“不喜欢怎样?” 鸣珂想想,说道:“就这样,被人背、被人救,他不喜欢我去依赖别人。但当废物挂件的感觉,其实还不赖。” 萧君知脚步一顿,垂下眉眼,低声道:“我可以一直背着你。” 鸣珂笑起来,嘴角梨涡隐隐,她声音放柔,弯着眼睛,说:“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的老婆婆。好吧,按照人间的年龄,我是个老婆婆了。” 雪花落在她的长发上,她接住一片白雪,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萧君知的发顶也被雪染白,鬓发结霜。他停在雪中片刻,染了雪粒的长睫微微一颤,水色的眸在风雪中显得明亮又清冷。 直到少女温热的吐息擦过他的耳朵,他才猛地回神,长睫簌簌颤抖,垂下头继续走。 鸣珂问:“你在想什么?” 萧君知摇头,“没想什么。” 鸣珂莞尔,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在想,想你绝世剑修,今日却要背着这么一个老婆婆,真是好没意思,好煞风景,烦透了。是不是?” 萧君知深吸一口凉气,“……不、不是。” 鸣珂偏头笑,“那就是你在想,嗯,想我们云山剑尊,风华绝代,市面上一块留影石就能卖五灵石。要是那些倾慕剑尊风华的修士看见你居然背着个头发发白的老婆婆,肯定会心碎欲绝,连带留影石的市价也会掉下来,是不是?” 萧君知停下脚步,被气得眼前一黑,又深呼吸两口。冰冷的凉气灌入肺腑,让人霎时冷静。 可身后的人不依不饶,热气擦着他的耳朵,反复问:“是不是呀?” 萧君知站在风雪中,脚印陷入白雪中,隔了半晌,才冷着脸说:“若你是老婆婆,那我也是老公公了。” 鸣珂听他清冷疏离的语气,笑道:“你生气啦?” 背她的人紧抿嘴角不说话。 于是她望着纷飞白雪,自言自语:“老公公啊老公公,你都活了这么多岁数了,怎么这么容易脸红生气呢?” 萧君知:…… 鸣珂又说:“这样不好,做人呢,要开心一点。不要活得像座山,那么紧紧绷着,把所有东西都背在自己身上。” 萧君知:“我的背上只有你。” 鸣珂笑笑,忽而听到他又说了句:“一直只有你。” “什么意思?” 萧君知沉默片刻,默默把鸣珂放下,“仙子,还是御剑吧。” 鸣珂眨巴眨巴眼睛。 萧君知面不改色:“背不起,有点重。” 鸣珂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反而笑了,“藏锋是陨铁铸的,重逾千斤是吧,你天天提着藏锋跑,还说我重?” 她皮笑肉不笑,双手抄袖,扭头往山下冲。 走了两步,冷风刮得人一激灵,她扫了眼看不见尽头的山阶,犹豫片刻,很从心地转过身,仰着脖子说:“御剑!” 萧君知召出藏锋,跳到宽厚的剑柄上,朝她伸出手。 鸣珂没有牵他,自己跳上去,踩上去的瞬间,剑柄晃动两下。她听到身后青年极轻地笑一声,好像在笑她长胖变沉,连藏锋都被她踩晃了。 鸣珂扭头,“你嘲笑我?” 萧君知神情冷峻,“没有。” 他看上去高不可侵,冷若冰霜,像个提剑准备去灭掉别人宗门的终极恶人,眼底无情冷漠,仿佛世上所有都只是他眼底的蝼蚁。 一个大恶人会笑一只蝼蚁太沉了吗? 鸣珂微眯起眼,狐疑地看他一眼,慢慢转过身,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青年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但她来不及说什么,脚下藏锋猛地往上升,飞入云海中。她身体一晃,随即被萧君知稳稳扶住。 果然是个大恶人! 她心中默默想,扭头看越来越远的观雪峰,叹气道:“云山剑尊欺我老无力。” “公然抱卿入云来?”身后声音带着极轻的笑意,与平日的清冷截然不同。 鸣珂听见笑声,偏过头,青年微微挑眉,桃花眼尾勾起。飞雪流云中,他的眼里蒙上层似醉非醉的光彩,亮得惊人。 萧君知很快就敛了笑意,问:“回观雪峰吗?你需要休息一下。” 鸣珂晃晃脑袋,捂住额头,企图忘记刚才那双堪称绝色的浅笑。片刻后,她抬手指了指飞羽峰,“先去那里,同我师尊报个平安。” 萧君知:“他知道你平安。” 但他还是听鸣珂的话,飞向飞羽峰。 离开观雪峰的范围,阴云积垒,天越来越低。到飞羽峰上空时,已是细雨蒙蒙。 鸣珂披上那件羽衣,忽而想到什么,问:“这是你送来的吗?” 萧君知别开脸,往后退了一步,闭目片刻,说道:“沈小晏也在。” 鸣珂蹙眉,“好无情啊你这个人。” 半夜的时候喊人家女儿,现在又开始直呼其名了。 她系好羽衣披风,扭头就去找师妹,提脚走了两步,脑内自动想起系统的叭叭。 “滴,重要剧情触发!” “沈小晏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余梦觉改变心意,让她参加天峰大会。最后一日时,她看见师姐执着油纸伞款款走来。 师姐挑起她的下巴,笑容温柔而恶毒,说道:‘师妹,你看,你永远是个赝品罢了。’ 这一日,沈小晏才认清师姐真正的面目。” 一段原剧情闪过以后,系统说道:“下面的任务,就是要把原台词念出,让女主认清你的真面目!” 鸣珂:…… 她往前走,很快就看见那个跪在雨中的倔强背影。 没想到事情还是按照梦里发展,发生了这么一节。 鸣珂眼前浮动几行字,是系统贴心为她准备,她要按照梦里所说,把“你是赝品”这几个字念出来。 “你真的是帮我改变命运的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系统:“真的,真的嘛。” 鸣珂笑笑,“可你不是在把我往梦中的命运上推吗?” 系统:“这个、这个剧情是必须的。你和女主注定对立,这是基础设定,不能改的!” 接下来,它从女主崛起说到世界崩溃,简而言之,就是这段是必要剧情,不能略过,不然会引起世界线崩溃。 它叭叭不停,然而鸣珂不为所动,甚至抬眼看看天空,笑道:“世界崩溃,像从前那样吗?天裂开个口子?” 系统:“反正很危险,对你更危险。” 鸣珂抄手,笑眯眯地说:“那也挺好。” 系统:“挺、挺好?” 然后它就看见自己温柔美丽的宿主挂着微笑,说道:“挺好的,一起毁灭吧。” 系统悚然,“对不起了宿主!你逼我的,只有用那招了。” 鸣珂还不解其意,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朝沈小晏走了过去。 她微微睁大眼,心中有些错愕:系统居然能够控制她的身体?她看着系统操控自己慢慢走向沈小晏,想要反抗,但身体完全完全不听使唤,一步步走向雨中少女纤细的背影。 沈小晏跪在飞羽峰数日,浑浑噩噩中,眼帘出现一袭宝蓝的裙摆。 “师姐?!”看清来者后,沈小晏惊喜地张大眼睛。 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师姐蓦然伸出纤细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沈小晏被迫仰起脸看向鸣珂,心想,这就是师姐表达思念的方式吗? 爱了爱了。 鸣珂不受控制地开口,飞快说道:“师妹,你是个赝品。” 说完,她就感觉浑身一轻,自己能够重新接管身体。但这句话已经说出口,她看着沈小晏睁圆的眼睛,逐渐惊愕的表情,心中微微一沉。 “师姐,你刚刚说什么?” 鸣珂没有说话,避开沈小晏受伤的眼神,看向蒙蒙细雨。雨帘中,她看见了一袭白衣的萧君知。 青年轻轻拧着眉头,显然也已经听见她刚才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萧君知 朦胧雨珠打在青年的脸上,将他容色濯得更加清冷出尘。他没有作声,深黑眼瞳看不出喜怒与情绪。 鸣珂低下头,轻轻抿了下嘴角。 沈小晏还在茫然:“师姐,你刚刚在说什么?” 鸣珂双指掐住她的下巴,垂眸看了片刻,突然俯身,在少女脸颊上吧唧一下。 “啾~” 沈小晏:!!! 沈小晏:Σ(|||▽|||)!!!! 少女瓷白的小脸飞快染上绯红云霞,瞪圆的杏儿眼闪闪发亮,连带眼神也醉了一般朦胧。 “师姐师姐师姐!”沈小晏用脸颊蹭她的手掌,注意力马上转移,兴奋地说:“我还要亲亲(°‵′)” 鸣珂莞尔:“怎么跪在这里?起来。” 沈小晏摇头,“我在向师尊请罪。” 鸣珂见师妹没有再注意刚才的话,松了口气,抬眸再看向前方,一川烟雨空濛,已经没有萧君知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鸣珂扶额,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忧愁。 沈小晏依旧跪在地上,摸着脸颊乐了一会,忽而问:“师姐,你刚才在说什么?” 鸣珂:“嗯……” 沈小晏蹙眉,轻声说:“是不是我听错啦,我刚才听见,师姐说我、我是赝品?” 重复“赝品”这个词,少女微微一瑟缩,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师姐神情冰冷,显得十分陌生疏离。 鸣珂低下头,见沈小晏眉头越拧越紧,心中轻轻叹息。 难道这就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她抬头看眼灰沉沉的天空,想了片刻,把手搭在沈小晏的肩膀上。 沈小晏攥紧拳头,“师姐!我、我……” 鸣珂:“其实——” “我还想要一个亲亲!” 鸣珂一口气给憋住,差点憋死,心中酝酿的那些情绪瞬间消散。她揉揉沈小晏潮湿柔软的发顶,心中更忧愁。 女儿好像有点憨憨。 沈小晏:“说不定是我听错啦,反正师姐肯定有师姐的道理。”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小脸绯红,嘿嘿笑道:“师姐,你的嘴好软哦。” 鸣珂扶额。 沈小晏又问:“我小的时候,师姐也这样亲亲我吗?” 她想象了下,师姐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自己,轻轻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亲亲,然后温柔地唤她的乳名。 阳光从师姐身后扫落,为她镀上层金色的光辉,这是属于母爱的光辉! 真是好有爱! 沈小晏捧着胸口,两眼放光芒。 “师姐,”她牵住鸣珂的双手,突然闪过个很机智的念头,“师姐刚刚是在喊我的乳名吗?” 鸣珂挑眉,跟不上师妹跳脱的思维,“乳名?” 沈小晏歪头想了想,“其实我还有个名字,叫艳萍是吧。” 鸣珂嘴角微抽,揉揉她的脑袋,“你爹取的。” 沈小晏眨眼,“所以其实我叫沈艳萍。” 鸣珂突然蹙了下眉,捂住耳朵,脸色苍白。沈小晏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腕,注入灵气,问:“师姐,你怎么啦?” “太吵了。”鸣珂叹息。 她捂着耳朵,但系统的声音还是穿透她的耳膜,灌入脑子里。系统显然是个话唠系统,叭叭不停—— 系统:“你们在搞什么啊,没有一本小说的女主会叫沈艳萍我告诉你!” 系统:“宿主你听听话,这样进行不下去的。” 系统:“你这师妹怎么回事?这么好糊弄吗,自己攻略自己?” 鸣珂心中道:“你不能再夺舍我了?” 也对,像这种夺舍的法术,想必消耗巨大。 不过系统弄出这么一出,让她更加忌惮。刚才系统只是操纵她同沈小晏说句话,但若是以后,为了它的“世界线”,它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吗? 这样失控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蹙起眉,表情难看。 沈小晏以为师姐在说自己,连忙闭上嘴巴,不敢说话。半晌,她抬起脸,小心地扯了扯鸣珂的袖子,“师姐?我不吵啦。” 鸣珂回神,笑笑,“和你没有关系,小晏,起来吧。” 沈小晏倔强地摇头,“师尊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鸣珂看眼紧闭的殿门,说道:“那我便去见师尊,也是该和师尊谈一次了。” 她脱下羽衣,披在沈小晏身上,替少女挡去细雨。而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推开厚重的殿门。 一线天光泄进昏暗的殿内,烛火摇曳,连带地上的影子也晃了两下。 鸣珂仰起头,看见高台上坐着道熟悉的身影。青年身着深紫道袍,衣摆绣日月星辰,长发只用跟玉簪挽起。 在昏沉的光线里,鸣珂几乎将他认错,以为是师祖坐在高台。 余梦觉朝她招手,“过来,没事吧?” 鸣珂:“没事。” “以后不要乱走,”他笑意浮于表面,“云山已经今非昔比。” 鸣珂本来想说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李太微冲进家把她给丢走,但张了张唇,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小晏为什么跪在殿外?” 余梦觉:“没什么,一点小事,你身上伤未愈,先回去吧。我在天音峰外又设了几重禁制,李太微之事,不会再发生。” 鸣珂看着他,认真道:“我要去参加天峰大会。” 余梦觉眉头极轻地皱了下,目光扫向殿门,殿门半敞,能看见跪在雨中的纤细身影。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糅杂许多复杂情绪,“小晏让你来求我的?” 鸣珂摇头,“与小晏无关,我自己想去。” 余梦觉身体往后靠,稍稍舒展,招招手,“走上来。” 鸣珂一动不动,门外的斜风细雨吹得她的裙摆微微摇动。她倔强地立着,身影与沈小晏重合。 余梦觉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叹息道:“徒弟,你为何总是不乖呢?” 这句话在鸣珂的梦中也出现过。高坐玉台的男人垂眸看她,苍白容颜隐没在阴影中,他的声音低沉,叹息擦过苍凉的大殿,问:“你为何总是不听话呢?” 再之后,梦中她就阴谋败露,被余梦觉给逐出天衢宗了。 鸣珂:“我只是想参加天峰大会。” 余梦觉:“不行。” 鸣珂笑了,“师尊以前不管我,现在反而连个天峰大会都不许我参加。” 余梦觉听她置气的话,沉默片刻,按住眉心,“你过来。” 鸣珂依旧不动。 余梦觉开始拿这个叛逆期徒弟没有办法,只好忍着头疼,叹气:“行行行,你不过来,我过去将就你,行了吧?” 鸣珂抿紧唇角,看见余梦觉慢慢走下长阶。他的动作略微迟滞,步伐沉重,走到一半,撩撩衣摆坐下来。 鸣珂看出端倪,快步走上去,问:“师尊,你旧伤又犯了?” 余梦觉扭头,掩唇低低咳嗽。 鸣珂咬了咬下唇,坐在他身边,“好嘛,我不该气师尊。可是我们不去惹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这次李太微只把我丢进缝隙之间,我捅了他一刀,也算不亏。那下次呢?” 余梦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还想有下次?” 鸣珂:“我不想有下次,他就会放过我吗?” 余梦觉又咳了几声,气息不稳,脸色惨白。他的手微微颤抖,似乎连剑也提不起。 鸣珂望着他现在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想了想,自己在师尊眼前也是这幅风吹就会凉的可怜样子。 他不放心让自己去天峰大会也是常情。 余梦觉拍拍鸣珂的手背,“别逞强,交给我就好,不会有下一次了。” “若是有下一次呢?”鸣珂偏头,轻声问:“若是下一次,我还是好好待在天音峰,李太微突然过来,把我丢进缝隙之间,或者凌霞仙子威压扫过,把我辗成粉末呢?” 余梦觉垂下锋利的眉眼,眸里有冷光一闪而过,随即他扬起眉,懒懒散散地笑:“不会了,师父向你保证,好不好?” 鸣珂抬眸看他一眼,拉了拉他的袖子,“师尊,让我去吧,我也保证,不会出大问题。” 余梦觉与她对视,目光描过她的眉眼。 少女歪头,杏眼睁圆,眸底水色浮动,看起来可怜巴巴。 余梦觉:…… 他猛地别开脸,说道:“你别学你师妹卖可怜,这件事不行就是不行,现在我是云山老大,我说了算!” 鸣珂面无表情:“奥。师尊,我还有一事不解。” 余梦觉:“你别说了,没得商量。” 鸣珂看着他,笑着说:“不是这件事。君知的胸口有道剑伤……” 余梦觉表情闪过几分错愕,沉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自然是我亲眼看见的。” 余梦觉突然警觉,“什么叫你亲眼看见,好家伙,你现在都喊人家君知了,你们……” 鸣珂打断他,微微笑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胸口那道剑痕,宽约一寸,是把很秀丽的剑,是不是?” 余梦觉脸上没有表情,静静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是浮沉。” 他从前的佩剑,浮沉。 鸣珂没想到他直接承认,怔了怔。 余梦觉眼神冷了下来,还有些失望,“小珂,你说这话,是猜忌我吗?” 鸣珂:“我不会猜忌师尊。”她弯了弯眉眼,笑容温和,“我只是想问一下罢了。” 余梦觉拂袖而起,重新走上高台,坐在掌门的位置。他靠着白玉砌成的椅背,俯视着少女,说道:“是我刺的那一剑。” 鸣珂抬起脸,手指攥紧袖子,指节发白。 她轻声问:“萧君知,到底是什么人?” 余梦觉勾起嘴角,“徒弟,你这么聪明,还没看出来吗?君知他啊,”声音顿了顿,青年身体放松,半靠玉椅,笑道:“他本来就不是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亲你一口 “不是人?” 鸣珂怔怔望着他,回忆起与萧君知相处的一点一滴,慢慢蹙起眉。 隔了许久,她才极轻地问:“那他是什么?” 余梦觉撑着头,笑眯眯地说:“蔓啊。” 鸣珂瞪圆眼睛,愣了片刻,才听出师父在开玩笑。她气得心口一滞,咬着牙说:“师尊,不要说笑!” 余梦觉抚掌,“好吧,不说笑,你过来些。” 鸣珂走到玉台前,坐在靠余梦觉最近的那级台阶上。余梦觉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她摸沈小晏一样自然。 “师尊,萧君知他到底是什么?” 鸣珂刚坐下,就急切地问。 余梦觉却笑道:“小珂,你很少这样关心别人。从前,青木死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失态。” 鸣珂瞪圆眼睛,语气不自觉带上委屈,“师尊在怪我?” “没有,”余梦觉摸摸她的头,语气温和,“只是觉得,你更像一个人了。” “像谁?” 余梦觉笑着摇头,“还是说君知吧。那日云山之巅,你重伤昏迷,很多事情不知晓。”他望着空荡的大殿,光滑地板上,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瑕疵—— 是上次萧君知劈出的剑痕,纵然修补许久,还是留下痕迹。 他想,世事总如此,再费力修补,也无法回到从前。 余梦觉攥了攥掌心,说道:“你知道的,魔物身上会有一颗魔核。” 鸣珂呼吸不自觉放缓,“可是,魔核不应该全都被毁去吗?” 余梦觉勉力扬起笑,“差不多吧,有些留在世上,但也没有大碍,无非是人间又添几桩血案。不过,天魔也留下一颗魔核。” 鸣珂脸色发白,头开始闷闷疼起来,似乎真的看见翻滚乌云中,那颗从天际跌落的深黑魔核。 她见余梦觉沉在记忆中,许久不语,便开口问:“可是,这和萧君知有什么关系?” 余梦觉:“天魔的魔核跌落,当即便有许多修士丧失神智,争相抢夺。”他勉强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魔核本来就能驱动心中的欲.望,何况是天魔……原本我们以为击败天魔就结束,其实想得太简单。” 他按住眉心,默了半晌,脸色越发苍白。 “总之,那时候大家都受了些伤,又被那颗魔核影响,几乎要被它蛊惑。这时候有个少年站出来,击碎魔核,救下众人。” 鸣珂睁大眼睛,“萧君知?” 余梦觉看了她一眼,“然后那个少年死了。” 鸣珂张张唇,“啊……” “死了,但没完全死。”余梦觉偏头,笑起来,“你知道他怎么弄碎魔核吗?” 鸣珂紧紧皱眉,“但凡心中有欲.望,就会被影响,难道他是个无欲之人?” 像她从前那样,寡情寡性,无欲无求。 “并非如此,他心底的执念极深,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被天魔魔核选中。”余梦觉顿了顿,说道:“最后,那颗魔核长在他的胸口,变成他的心脏,他求我杀了他。” 鸣珂恍然,“所以才有那道剑痕。那个少年,就是君知吗?” 余梦觉:“不是。” 鸣珂露出惑色,“不是他?” 余梦觉攥住掌心,指节透出苍白颜色,静默一会,说道:“小珂,我同你说过,那个少年已经死掉了。魔核碎开,被浮尘挑出,还有一半留在他的尸体里。” 他静静看着少女,等待她的回应。 鸣珂心里漫上些钝痛,有点堵得慌。 “我不懂。”她不自觉双手绞紧,轻轻问:“师尊说的故事,同我想问的人有什么关系?” 余梦觉紧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表情细微的变化,无奈地说:“自然是有关系的……我本以为那个少年已经死了,当年,他确实生机断绝。但是后来魔修逼上天衢宗,他再次出现,并且变了很多,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鸣珂问:“怎么叫变成另外一个人?” 余梦觉:“无论相貌、性格,还是修为,都不是我从前见过的少年。大抵是魔核的关系,一开始,我也没有认出他。” 说着,余梦觉用力按了按眉心,低声说:“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唉,我再昏聩,这件事也不会弄错。” “那是什么?” 余梦觉苦笑:“也许连君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吧,”他望着鸣珂,说道:“这是君知的秘密,也是云山的秘密,关乎他的性命,云山的存续。” 鸣珂也明白,萧君知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会被整个仙门围杀。至于云山,也多半会被连累。 她从前以为是萧君知在保护云山,现在想来,云山也默默在保护他。 余梦觉猜到她心中所想,摇头,说道:“算不上保护,”他凝视鸣珂的脸,表情难得认真,“只是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想,为苍生而死的人,我总不能把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再死第二次。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其实我没有想,也懒得管。” 他靠着椅背,再次恢复懒懒散散的模样,“管苍生去死啊,关我屁事。君知的身份,从前只有我知道。既然你好奇,我便把他的性命交给你。” 鸣珂抿了抿唇,“我不会告诉别人。” 余梦觉勾起唇角,“你也知道魔核到底有什么用,他确实是有病,总之,多担待君知一些,云山欠他许多。” 鸣珂颔首,“我知道的。” 余梦觉手指点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不过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 “师尊,”鸣珂抬眸,杏眼瞪圆,有些气恼地抿抿嘴角,“别乱说。” 余梦觉只是笑,像是想到什么,他顿了一下,问:“你真的想参加天峰大会吗?” 鸣珂垂头,雪白脖颈曲线优美,她盯着地上的影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倒不是想参加天峰大会,主要是想揍李太微一顿。” 余梦觉沉默了。 鸣珂自觉道:“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去扫山阶。” 余梦觉喊住她,“慢着。” 鸣珂抬头,“师尊也想扫吗?” 余梦觉长眉舒展,笑道:“我不是你师祖,不会罚你去扫地,反正扫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心里有半点悔意。” 鸣珂:“我不觉得自己做错。” 若是其他人,也许这个时候该后悔,当年不该得罪指月城,不该做事不留情面,惹上凌霞仙子这样的大能。以至于现在落魄,就被别人踩到地底。 余梦觉对上少女的眼神,见她生得柔美温软,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不知悔改,惹是生非。 很好,不愧是他的徒弟。 “小珂,你错就错在想岔了,”余梦觉撑着头,慢慢说:“揍一顿怎么能解气呢?” 他抬了抬手指,一道冷厉的剑气穿透昏暗大殿,飞入鸣珂身上。鸣珂视线被剑气填满,忍不住后退一步,微微眯起眼,宝蓝的长袖微微晃动,松散鬓发摇了摇。 等鸣珂再睁开眼时,自己仍毫发无损地立着,但她用神识查探,体内好像多了什么。 鸣珂苦笑,“你们剑修,一个个都喜欢送别人剑气吗?” 余梦觉摸摸嘴角,松口道:“你想去参加天峰大会,可以。不过不能上台。小晏代替你履行赌约。” 鸣珂接话,弯弯眉眼,柔声说:“不过若是李太微再来找我的麻烦,比赛前出现一点点意外,也不是不行,比如他想对我动手动脚,被师尊留给我防身的剑气所伤,以至于无法参赛,是吗?” …… 离开大殿后,鸣珂将师尊松口,答应她们去天峰大会之事告诉沈小晏。沈小晏精神松懈,当场晕倒。 鸣珂将她带到灵素峰,请医修照看。 “师姐,”灵素峰的年轻峰主轻声唤道:“小晏她已经无事了。” 鸣珂温和道:“那便好,辛苦了。” 峰主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师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要我看看吗?” 鸣珂摇头,“没什么事。” 来往捡拾灵药的弟子经过他们,都忍不住偏头悄悄看她。 少女坐在窗前,认真沏茶,神情沉静,容颜似晕上淡淡的光,静美夺目。优雅温柔,如幽谷兰花,山中美玉,让弟子们忍不住频频回头相望。 白汽氤氲,一缕缕散开。 鸣珂席坐在地,凝视融入空气里的白雾,不在意人来人往、纷杂目光。陪沈小晏一会后,她便婉拒峰主送她的打算,自己乘坐飞舟回到天音峰。 一个月过去,天音峰的梨花早就落尽,翠绿藤蔓爬满半张墙。 鸣珂感慨了下它们的生命力,又在鱼哥的催促下,把它放回涨满绿水的池塘。小金鱼跳入水中,欢快地晃动尾巴,在水面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也就我不是普通鱼了,”少年的声音在水底炸开,吐出串泡泡,“不然早就让你养死了!” 鸣珂倚着栏杆,给它丢小灵果,笑道:“鱼哥,你还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小金鱼又吐出串泡泡,“我要是能恢复过去十分之一的威风,怎会沦落至此,差点就被你给煮掉了。” 鸣珂掷下一颗灵果,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变得像从前那样呢?” 小金鱼在水里游了两圈,突然钻出水面,“你抓几颗修士的金丹给我吃。”它金色的眼瞳透出嗜血的兽性,“你帮我突破禁制,我帮你重铸灵脉,如何?” 鸣珂莞尔,把灵果丢在它的脑袋上,笑着说:“这可是邪道,不行的。” 小金鱼被砸得晕头晕脑,眼里的凶光消失无踪,又变成一尾弱小可怜的小鱼。 它吐着泡泡,小声嘟囔:“就知道你不会答应,要是我能突破禁制,我也不会留下来帮你。呵,我肯定马上飞走,头也不回!” 鸣珂把手中灵果抛高,又中途接住,顶着鱼哥凶狠的目光,微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天已经暗下来,她劳累一个月,也觉疲惫,打坐运气一周天后,施诀弄干净周身,然后换上柔软的睡袍,躺在床上。 屋内只有几颗夜明珠发出幽微的光,黑漆漆的穹顶往下压。 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没多久,又猛地睁开眼,笔直坐起来。窗外轰隆一声惊雷,雨滴啪嗒拍打窗楹。 鸣珂披件单薄的外套,来到窗前,打开窗户。 水汽扑面而来,冷风灌满她的衣袖。她执起桌上灯盏,绢帛圈成的灯罩里,夜明珠晕开幽幽白光。 她拿着灯,往外面张望,看向黑暗的角落。 心脏跳得快了些,生起幽微而细小的期待。外面很黑,冷雨打在脸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确认那个角落没有人后,她极轻地叹息一声。 突然,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抓住她的手腕。 鸣珂微微睁大眼睛。 夜明珠冷白的光将青年照得越发清冷。他挡住外面的冷雨,垂眸与鸣珂对视,眼底又流转着赤色的光。 从前,鸣珂只有在魔的眼睛里才会看见这样赤色的光芒。 难怪初见时,她会本能觉得危险。她的目光滑过萧君知的喉结,往下,落在他的左胸口。白衣被雨打湿,紧贴肌肤,裁出流丽线条。 透过半湿的白衣,她仿佛看到穿胸而过的剑伤,还有藏在青年胸口的东西。 鸣珂忍不住咬了咬唇,再次抬起脸,看着萧君知,脑中涌出个念头,问:“蔓兄?” 他又发病了? 也是,魔核入体,本来就容易被操纵着失去理智,全凭欲.望行事。 萧君知:“不是蔓。” 鸣珂又道:“那是剑尊?” 萧君知:“不是。” 鸣珂弯了弯眼睛,笑着问:“那站在我窗外的,是谁呀?” 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苍白的光贯穿天地,照亮一.夜冷雨。 萧君知启唇,“是赝品。” 鸣珂挑眉,忽而又笑了一下,嘴角露出浅浅梨涡。她柔声问:“剑尊,你到底是想当赝品,还是想我像亲小晏一样,亲你一口?” “轰隆隆——” 这句话刚落下,天地重归黑暗,一声闷雷在空中炸开。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死而复生 冷雨倏地刮过来,细密的雨珠从翘起的檐角滑落,滴在萧君知冷白的脸上。 滴答。 一声雨滴仿佛惊雷,他猛地张大眼睛,后退一步,却被拉住衣襟。 鸣珂扯着他的白袍,从窗里探出身,紧逼道:“你是想当赝品,还是想被我亲?” “你是想当蔓,还是想当我的夫君?” 萧君知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少女,又往后退。 鸣珂一手撑着窗沿,半边身体快要探出窗户,浸在水汽里。她攥住萧君知的衣襟,抓得很紧,对上他慌乱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翘了翘嘴角。 “萧君知,你喜欢我,是吧?” 滴答。 又一滴雨珠顺着屋檐滴落,掉在她的后颈里。 鸣珂后颈一凉,也跟着回过神,脸上的笑意僵滞,心想,她到底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探出窗外,揪着一个男人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萧君知有病,可她没有病啊!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烫得微微发颤,烧得眼尾都红了。狂风骤雨吹得窗户哐当响,衣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贴在身上,风一吹,冷意就沁透肌肤,冻得她浑身僵硬。 鸣珂四肢冰冷,但脸上却热得厉害。她攥着冰凉的布料,一时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该松手还是继续抓着。 她在干什么啊? 萧君知眨了眨眼,纤长睫毛如扇颤动,细密的雨珠顺着他苍白的脸滑落。他没有再往后退,而是盯着鸣珂,往前走了一步,来到窗前。 鸣珂身体绷紧,五指不自觉用力,揉皱他胸.前的布料。 萧君知垂下眼眸时,眉眼的萧杀锋锐稍稍收敛。 纤长而细密的睫毛缀着雨珠,紧张得簌簌颤动。 他将手搭在窗沿,手指修长,指节苍白。 鸣珂抿了抿嘴角,抬眸看着他,青年慢慢俯下身,苍白容颜被雨打湿,带着潮湿冰凉的水汽,像徐徐夜风,擦过她的脸颊。 夜风卷着雨呼呼吹来,雨丝千缕万缕连接天地。 池塘荡开一圈圈的涟漪,金鱼从水面跳出,水花四溅。 雷蛇破开云层,绽开迷乱的光芒。鸣珂看见萧君知越来越近,红瞳闪过危险昳丽的水光。 青年紧盯着她,像看一只猎物,缠住就不放手。 喉结轻轻滚了一滚。 鸣珂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放开手,想要后退时,突然被人按住了后脑。 潮湿冰冷的水汽狠狠碾压过她的唇,冷香铺天盖地压过来。 好像被寒凉刺骨的水流淹没,有一瞬的窒息。她睁大眸,视线模糊,雨水变成一条条扭曲的线,在闪电的光里显得光怪陆离,青年眼尾那颗血痣灼灼如朱砂,挤满她的眼帘。 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血液一股脑涌上来。她浑身发颤,几乎软了腰肢,半靠在萧君知身上。 雨水冰凉从天上倾倒,落在他们的身上。头顶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照彻天地。 她颤巍巍抬起手,推了推身前人,企图拉开距离。 然而又被狠狠地摁回来了,唇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鸣珂想起很久以前,她在林中捡到一条受伤的狼。孤狼伤得很重,趴在白雪里,警惕地盯着周围。 她治好狼身上的伤后,忍不住伸手去逗它,结果被咬了一口。 师父在旁边笑:“它是一头狼,又不是一条狗,你说你惹它干嘛?” 现在鸣珂好像又听见师父这样在耳畔笑。她也在想,她惹这个人干嘛。 明明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知道他有点大病,还要主动去逗他。唉,可是逗狗有什么意思呢? 唇上突然一痛。 尖尖的犬牙压在她的唇上,用力刺下,好像在标记领地。 鸣珂的手搭在他胸.前,慢慢往上摸,最后按在他的喉结上。她的衣袍浸满雨水,沉甸甸压在身上,连带脑袋也昏昏沉沉,如同巨浪里的一叶蓬舟,摇摆浮沉,转瞬就会被无边黑暗吞噬。 她曲起手指,往下一按。 就像当年,被狼咬伤后,抬手就掐住它的喉咙,摁住它的命门。 抱住她的身体突然顿住,萧君知呼吸一滞。 鸣珂借着这个机会从他怀中挣开,后退几步缩回屋里,保持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雨水串成珠帘,隔在他们之间。 萧君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看向她,“你的嘴破了。” 鸣珂没好气地说:“狗咬的。” 窗外的青年挑了挑眉,反而笑起来,犬牙冒出尖尖,说道:“它还想再咬一口。” 鸣珂啪地一下合起窗户,听着外面淅沥夜雨,没多久又打开窗。 她没有猜错,萧君知还立在窗外。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站着干嘛?”鸣珂问:“你今晚又不是蔓了,还要吸水吗?” 萧君知蹙眉,盯着她的脸看。 鸣珂往后退,心道危险,但她还来不及关窗,萧君知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然后严肃地说:“你生病了。” 鸣珂:“没有呀。” 萧君知:“你的脸很烫。” 鸣珂:…… 萧君知:“更烫了。” 好在今天晚上萧君知不是蔓,没有强拉着她去后山打药除虫。他攀着窗沿,直接跳入屋内,施诀洗净鸣珂身上的雨水。 披风早被风吹到地上,鸣珂只着单薄的中衣,看见他逼近,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边,抵着床,问:“你想干嘛?” 萧君知合上窗户,然后朝她走来,步步逼近,把她按在床上。 鸣珂想要站起,又被他按住肩膀,重新按回去。 “你要做什么?”她瞪大眼睛。 萧君知看了她一眼,展开床上铺的火绒被,然后把她捆成一个球。火绒被是火灵兽的皮毛制成,自带热力。 鸣珂身体扭了扭,苍白双颊热得漫起淡红。 萧君知伸手又摸摸她的脸颊,忧愁地说:“你病得好重。” 鸣珂叹气,认命地靠在床边,任由他又递过来几个火晶炉。现在她不觉得冷了,热气扑面而来,像炎炎夏日里翻滚的热浪,热得她眼神朦胧。 她恍惚道:“蔓兄,还是赝兄?” 萧君知默默看她一眼。 鸣珂恍然大悟,“原来是喜欢咬人的狗哥吗?” 萧君知低下头,微微抿唇,将灵气注入她的体内。 鸣珂看他摸摸储物袋,准备再拿个火晶炉出来,为了防止自己被热死,便抬抬下巴,“那儿有灵药。” 萧君知听她的话,取出一个素白瓷瓶。瓷瓶里装的是那种能清心静气的灵药,平时她带在身上,没事吃两颗,或者喂喂鱼。 她身体被火绒被捆成粽子,动弹不了,只好仰起脸。 萧君知倒出粒黑色的药丸,放在她的唇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而后忍不住细细摩挲她柔软的唇.瓣,停在被咬出的伤口处,眼神微暗。 少女淡粉的唇本来如花瓣一般,而此刻,下嘴唇的位置却多了一个血红的小点。 他想说什么,但鸣珂已经避开他的手指,吧嗒吃完药,然后说:“你也吃两颗吧,我觉得你也要清清火。” 萧君知再次抚上她的额头,确认热度正常后,松了口气。 鸣珂歪头,“狗哥?” 萧君知看着她唇上的齿痕,低声说:“疼不疼?” 鸣珂笑笑,“疼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 萧君知:“你咬我一口?” 鸣珂笑容僵了僵,“你长得好看,想得倒挺美。”她眨眨眼,“那你凑过来,再凑近来一点。” 萧君知身体僵住。 鸣珂弯了弯眉眼,注意到他眼里的赤红已经逐渐消退,便又开始肆无忌惮逗他,笑着说:“怎么,刚才不是很主动的吗?现在就害羞了,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你也发烧了吗?” 最后对峙的结果以萧君知落荒而逃告终。 不过鸣珂把他逼得太过,等他跑了,她才发现自己还被一床被子捆得严严实实。她只好躺在床上,默默打滚,给自己解绑。 她抚上自己的唇角,摸到被咬出的齿痕,心想,师尊老说她牙尖嘴利,还说萧君知是个老实人,让她多让让。 老实人能这么咬人吗? 这才是真正的牙尖嘴利吧。 被这么搅一遭,又被萧君知强行注入灵气,喂下几颗灵药,她今夜也别想睡觉了,精神抖擞地起来修炼。 鸣珂提着灯,打开门,穿过黑漆漆的庭院,来到偃甲房前。 这次她想做一条小狗偃甲。 她推开偃甲房的门,准备进入时,突然顿在门口。 屋内已经有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她,微垂着头,背影挺拔而清瘦。 鸣珂停了片刻,轻轻唤了他一声。那人慢慢转身,露出熟悉的容颜。 “青木??”她快步走近,打量眼前的青年,眉头紧皱。 这次不是在缝隙之间,总不能是所谓的心魔。 鸣珂伸手抚上元青木的脸,触手冰冷僵硬。就像缝隙之间的那样,他的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瞳孔涣散,明显不是活人。 一瞬间,鸣珂脑内转过许多念头: 萧君知骗了她?其实那时她看见的不是心魔,而确确实实是元青木的尸体? 还是因为她醒来,进入缝隙之间,所以元青木也从地底爬出,过来找她了? 想起进入通道时看见的那缕血红雾气,鸣珂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有其他东西也顺着通道,从缝隙之间跑出来的缘故。 她握住元青木冰冷的手,低下头,就能看见手背上那些细密的血痕。 支离破碎,伤痕累累,想必生前受过不少苦楚。 “师弟,你能听懂我的话吗?”鸣珂尝试与他交流。 可惜结果令人沮丧,她用了一.夜的功夫,终于确认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毫无意识,无法交流,但还存有生前的一丝本能与修为。 天光逐渐明亮,透过油纸,投入昏暗的屋内。 不知不觉,她已经抓着师弟冰凉的手,枯坐一.夜。 鸣珂偏头,看眼窗户,外面风雨似乎已经停歇,十分安静。她想要去打开窗户,将要转身之际,手突然被轻轻握了握。 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元青木 而青年的尸体依旧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仿佛那一下交握的触感,只是她的错觉。 鸣珂思忖片刻,抚摸过他手背那些伤,轻声说:“我只是去打开窗户,师弟,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次她去开窗时,没有再被拦。 清风盈面,乌云散尽,被雨濯洗过的天空明净如镜。 鸣珂侧着身体,凝视隐没在阴影处的青年。她的眼眸湿润,好像雨水落进了眼睛里,忍不住别开脸,眨了眨眼。 元青木是缝隙之间跑出来的死人,若是被别人知道、被别人知道他回来了……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余梦觉说过的那句话。 “为苍生而死的人,我总不能把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再死第二次。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其实我没有想,也懒得管。” 鸣珂一直把松风仙君视作心中楷模,将师祖的每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一言一行,都效仿师祖,心系苍生,为人表率。 直到这时,她才想,原来自己与师父更加性情相近。 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将师祖从前那些话抛之脑后,无暇顾及后果,心中只盘桓着一个念头: 她总不能让师弟再死一次。 就像不能让萧君知再死一次一般。 就算萧君知是死而复生的怪物,就算元青木,只是一具行走在世上的尸体。 …… 日暮时分,沈小晏上完课业,来到天音峰上,照例探望师姐,加上给藤蔓洒水除草。下过一场雨后,泥土松软,青草嫩绿。 万物欣欣向荣。 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跑过梨花林,来到池塘前,和小金鱼打过招呼后,大声喊:“师姐、师姐!” “吱呀——” 偃甲房的门打开,鸣珂从中走出,温和笑道:“在呢。” 沈小晏扑过去想给师姐一个抱抱,跑到门口,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跟在鸣珂身后的“人”,问:“咦,这是谁?” 青年脸上覆盖银色面具,身着黑色劲装,高挑挺拔。他全身都被遮得严实,只露出节苍白修长的脖颈。 “是师姐做的偃甲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不许搞我徒弟 天峰大会召开在即,指月城人来人往,天上流光闪烁,皆是各色修士御剑飞过。 这是座仙城,仙门盛会召开在即,来往的都是些有法宝傍身的修士。 他们御剑腾云,在空中飞来飞去,比起五光十色的天空,地面上倒没这么拥挤。 鸣珂身负瑶琴,慢悠悠地走过街道,轻车熟路往城主府走。 沈小晏第一次来这座繁华仙城,好奇地左右张望,路过一家酒馆时,闻见股奇异的香气,忍不住停了停脚步。 鸣珂解说道:“这家店是位酒仙人所开。他时常寻访天下仙山洞府、上古秘境,寻找能酿酒的仙果,酿成一壶美酒,送给有缘人。若是运气好,得他一杯酒,修为能精进许多。” 沈小晏瞪大眼睛,兴奋地说:“那师姐,我们也进去看看吧,说不定运气也好呢!” 她总是记挂着鸣珂身上的伤,心想,要是自己得了酒仙人的青睐,就要偷偷把仙酒给师姐。 鸣珂笑笑,“像你这样想的人不少,你看。” 沈小晏一路走来,其他店铺人都不算多,只有这家店爆满,挤满了来求仙缘的少年,而且排队从地上排到天上,场面很是壮观。 “哇,人好多。”沈小晏仰头感慨:“那我去排,师姐先去休息,等到了我再喊你。” 鸣珂摇头,“不必。” 然后她就带着沈小晏,大摇大摆来到门前,不等人阻拦,掏出凌霞仙子丢过来的白玉令,晃了一下。刚才还想拦住她们的人,一见玉令,立马安静得像个鹌鹑。 沈小晏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审视,但鸣珂显然已经对成为人群中心十分熟练。 鸣珂牵住沈小晏的手,走过人群,来到酒楼里。 外面设的禁制晃了一晃,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门外众人窃窃私语: “是凌霞仙子的人吗?” “看她手中令牌,应该是吧,凌霞仙子派人来这里做什么?” “跟在那两个女孩后面的男人是谁?身上的气息好可怕。” …… 沈小晏悄悄回头,瞥眼跟在她们身后的男人。 鸣珂温声问:“怎么啦?” 沈小晏摇头,小声说:“没什么,”顿了下,她说实话:“我、我也觉得阿青有点可怕。” 鸣珂弯弯嘴角,“你这样说,他听见会伤心的。” 沈小晏连忙扭头,朝身后的黑衣人积极认错。鸣珂笑着摇头,垂下眼眸,笑意逐渐凝固在嘴角。 结界内外仿佛是两个地方。 站在结界外,她们看见的是一个酒楼,但踏入结界的瞬间,她们眼前白光一晃,出现在一座高峻的仙山之上。 遍地灵花仙草,山涧叮当,几只仙鹤从云雾中振翅飞来,绕着她们飞。 沈小晏一脸惊色,“师姐,这儿好像云山哦!” 鸣珂无奈:“这里就是云山。” 沈小晏:“哎?” 鸣珂道:“小晏,你没看出来吗?刚刚我们踩上的门槛,其实是一个传送法阵。若是你被酒仙人挑上,法阵就会被我们直接传送到他面前,若是没有被他看上,就不会触发法阵,而是进入酒楼中。” 沈小晏:“好厉害!” 她眨眨眼,“那就是说,我们被酒仙人看上啦。” 鸣珂莞尔,朝上面喊了声,“老先生,久违了。” 头顶传来一阵苍老的大笑声,一个穿破旧蓝衫的老头骑鹤飞来。 他咧嘴爽朗笑开,抱住酒葫芦,笑眯眯地说:“你这丫头醒来啦。” 鸣珂颔首,把身后的沈小晏牵出,介绍道:“这是我师妹。” 酒仙人打量沈小晏,笑意越来越深,仰头喝口酒,大声说:“有趣,真是有趣!” 沈小晏也望着这个看上去很落魄的老头,眨巴眨巴眼。老头不像仙门其他人般模样年轻、仪表堂堂,他长得有点太不修边幅,脸上褶子挤在一起,有个大大的酒糟鼻子。 看上去就和凡间的老酒鬼差不多。 “师姐,你们认识吗?” 鸣珂颔首,“百年前,见过一面。”她看向酒仙人,问:“前辈何时来的云山,我们刚从云山出发,来指月城参加天峰大会,不曾见过您。” 她笑容温和,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刚到指月城,就被您的传送法阵送回老家。” 酒仙人尴尬地抬头望天,“呃,这个嘛,嘿嘿,年轻人就要多走走啊。” 鸣珂又问:“仙人在云山多久了?为何要来云山?” 酒仙人看了眼湛蓝的天空,身体突然往后面一倒,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来给你师父修房子。” 鸣珂下意识看眼最为孤峭高挺的山峰,心想,萧君知又把房子劈破啦? 他们家的剑尊,百般皆好,就是有点爱拆家了。 她转念又想,原来指月城有一个传送法阵,可以直通云山,这事或许凌霞仙子也不知道。眼前酒仙人其貌不扬,谁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境界,但鸣珂还记得,师祖在世之时,对他便是十分礼遇。 酒仙人的目光掠过沈小晏,落在身后的高挑青年上,脸上笑意更深,抚掌大笑:“有趣!有趣!” 鸣珂问:“怎么有趣?” 酒仙人:“忘川倒流,枯骨生肉,可不是有趣。” 鸣珂脸色微变,攥了攥掌心,偏头看眼沈小晏,少女歪歪头,神情茫然,目光直往酒仙人腰间的葫芦上飘。 很显然,她的心思还放在所谓的仙酒上。 鸣珂莞尔,朝酒仙人讨一杯酒,酒仙人也不吝啬,拍拍手掌,两个玉杯悬在空中。 葫芦自动倾倒出银白酒液,倒满玉杯。 他笑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得讲究点。来,一人一杯,不要抢。” 沈小晏接过玉杯,拉着鸣珂到旁边树后,小声说:“师姐,我这杯给你吧。” 鸣珂摇头,这种仙酒对于沈小晏来说是好东西,堪比一山灵果浓缩成的汁液,一杯下肚,能抵在仙山灵府修炼数年,但对如今灵脉受创的她而言,其实没什么大用。 她的灵脉枯竭,能吸收的灵气有限,喝仙酒只是浪费。她想了想,说道:“多喝伤身,反而无益。” 听到这话,沈小晏失望地点点头,说了声“好吧”,仰头喝下这杯酒。喝完,少女身形踉跄,眼神开始变得飘忽。 酒仙人摇头晃脑,说道:“倒、倒、倒。” 三声方落,沈小晏双腿一软,倒在鸣珂怀里。 鸣珂把她扶到石头上睡觉,而后转身来到酒仙人身前,长身一揖,问:“前辈,您看出来我身后的人是谁,对吧?” 酒仙人“嘿嘿”两声,仰头喝口酒。 鸣珂垂眸,轻声说:“青木当年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现在变成这样,您有什么办法吗?” 酒仙人靠在鹤上,看着鸣珂,饶有兴致地说:“小丫头,你居然也会拿感情说事了,有意思。” 鸣珂挑眉,“他是我师弟。” “哈哈哈,”老头笑着摇头,“你身上灵脉也受创,怎么不求我给你治好?” 鸣珂摇头,“这是我的事,我能自己解决。” 老头:“你还是和松风那老骗子一个德性,就硬犟,不肯服软。”他顿了一下,仰头喝口酒,看着后面的元青木,露出可惜的神色,“小丫头,死人怎么能活过来呢?” 鸣珂声音平静,脸上神情淡淡,说道:“我已经活过来了,他自然也可以。若是您没有办法,那就算了,打扰。” 说罢和元青木打个手势,转身欲走。 酒仙人:“哎哎哎,小朋友不要气性这么大,我听说这次凌霞给天峰大会上设的奖励,可是指月城的大宝贝,你要是能拿得那个大宝贝来和我换,我就出手帮帮你,看能不能唤回这小子被震碎一丝散魂,如何?” 鸣珂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还没来得及感谢,又见他摸摸白须,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拿到望月珠可不是容易的事。” 鸣珂颔首:“我会尽力。” 酒仙人问:“要是尽力,还是打不过,赢不了,拿不到望月珠呢?你现在可不比当年,灵脉毁了大半,连你师妹都比不了。” 鸣珂想了片刻,说道:“若是尽力,还是不能,那也不会后悔。” 她举起酒杯,朝酒仙人又折腰一揖,然后饮尽玉杯之中的酒液。 待要将酒杯还回时,酒仙人摆摆手,乘鹤飞起,高声说:“送给你啦!” 鸣珂:“多谢,前辈,但是……”她怔怔看着云间那个小点,喃喃:“您不准备把我们送回去吗?” 酒仙人不愧是大能,来去如风,她刚说完句多谢,老头就已经驾鹤飞入云中,飘渺不见踪影。 鸣珂喝完仙酒,扶额晃了晃头,靠在岩壁上缓了片刻,然后望着脚下陡峭的山峰,轻轻叹口气。 真好。 刚到指月城,直接一步回到起点。 她又瞥眼旁边躺在石头上酣睡的少女,算了下路程需要的时间,决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 “师尊,你送我们过去吧?”她捏着传讯符,轻声说:“我、我们现在在云山。 “嗯,没错,又回来了。” “那天的事你别生气,算我错啦,你来送送我们,行吗?”她声音渐渐变小,心虚地说:“我也不想找你啊,谁让你飞得最快……” 聊天不怎么愉快,手中传讯符蹿起火星,零星余烬随风飞走。 鸣珂抿了抿嘴角,心想,早知道不说实话。 从前她同师父相处不多,回来后又发现余梦觉的性格变了一些,如何处理师徒关系,确实是个问题。梦中说师妹才是她的一生之敌,可醒来后她发现,纵观整个云山,师尊师弟剑尊都有点大病小病,只有师妹一个人是她的小棉袄。 虽然腹诽,她却坐在沈小晏身旁,耐心等待。 她知道余梦觉不会放下她们不管,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道银光掠过天边。 来的不是余梦觉。 萧君知:…… 鸣珂嘴角翘了翘,“麻烦啦。” 萧君知沉默不语地看她一眼,见她手指轻轻点在嘴角,朝自己笑了一下。他猛地顿住脚步,那夜的滂沱夜雨好像裹挟在山雾里,扑面卷来。 仙酒的后劲很大,鸣珂最初觉得没什么,但到现在脑袋越来越晕,视线逐渐模糊。她抬起脸,想同萧君知说酒仙人来云山和传送法阵的事。 “$#%&*U(” 萧君知蹙起眉,走近了点,问:“你在说什么?” 鸣珂闷闷皱紧眉,又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萧君知叹口气,手指捏诀,走到她面前,忽而鸣珂抬起头,又朝他笑了一下。 少女笑容温软,红唇雪肤,嘴角梨涡盛满阳光。他好像被定在原地,无法前进,只垂下眉眼,看着微微勾起幅度樱红的唇,难以挪开视线。 很软。 他突然涌出这样的想法。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情不自禁俯下身,与鸣珂的脸离得极近。 空气里传来一丝丝醉人的酒香。 萧君知凝视她唇上那点湿润,头慢慢低下。 “轰隆——” 平地起惊雷,天空传来一声巨响,萧君知猛地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往上看。 云层中,紫衣青年负手,阴恻恻看着他。 萧君知:…… 余梦觉:“不许搞我徒弟。” 萧君知面无表情:“奥。” 被雷声这么一惊,鸣珂也清醒了些,眼神逐渐清明。她揉揉太阳穴,看向晴好的蓝天,喃喃:“这天气怎么打雷了?” 萧君知抿抿唇角,后退一步,心虚地别开脸。 天空中云层散开,鸣珂也发现了在天空中臭着一副脸的人,便问:“师尊,有事吗?” 余梦觉冷哼一声,拂袖飞走,身影消失在重重的白云间。 鸣珂晃晃昏沉的脑袋,轻声说:“他怎么又生气啦?”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走 到最后鸣珂也不知道师尊冷冷一哼是因为什么。 她想了想,把之归结于上次聊天时挤兑几句师尊,被记恨到如今。 毕竟这里除开她就只有萧君知,师尊怎么可能对萧君知生气,反正肯定是她的错。有个记仇的师尊好可怕,她心中小声叭叭两句。 萧君知捏诀,灵力包裹住少女,驱除她身上的酒气。 鸣珂揉着眉心,神智逐渐清醒。她指着悬崖,说道:“我们刚才从那边进来的,那儿应有个传送法阵。你能再打开吗?” 萧君知看了眼,“不能。。” 鸣珂叹气,“这可怎么办?” 萧君知御剑而起,“我带你飞去指月城。” 鸣珂想起那天晚上他叫嚣要飞过去杀人的情景,太阳穴抽痛,抬头看眼天空,心想,要不还是找师尊吧? 天空湛蓝,白云翻卷,余梦觉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云中。 萧君知陈述:“我飞得很快。” 鸣珂笑了笑,“不是嫌弃你慢,”她心里叹口气,又回头看眼侧躺在石头上酣睡的少女,走过去推推沈小晏,喊道:“小晏,醒来啦?” 沈小晏在石头上翻个滚,抱住脑袋,醉醺醺地说:“师姐,我的头好晕。” 鸣珂揉揉她的额头,塞给她一颗灵丹,扶她坐起来。 沈小晏:“唔……师姐……” 萧君知忽然问:“你想带他一起过去吗?” 鸣珂以为他说的是沈小晏,笑道:“自然呀,怎么,剑尊不想我带她去吗?” “不妥。”他说。 鸣珂笑吟吟转身,“那怎么办,名帖已经报上去,难道剑尊要替小晏参加天峰大会?剑尊要女装?”她抚掌,弯着眼睛,感慨:“真是好志向啊!” 萧君知耳根漫起薄红,飞剑在空中晃荡两下,白衣飘动。他摇头,“不是沈小晏。” 鸣珂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落在元青木身上。 青年依旧一身黑衣,银甲覆面,微微低头立着,挺拔高树一般。 她脸上的笑意凝滞,片刻后又展眉。 元青木自然地伸出被玄黑皮甲包裹的五指,握住鸣珂的手,动作熟练,仿佛还是当年,牵着师姐的手去看日出的少年。 萧君知眸光微微暗下,别开了脸。 鸣珂:“我请师尊在青木身上施过术法,就算凌霞仙子在这,也看不出他的异常。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一具有点奇怪的偃甲而已。” 萧君知看着云雾,低声道:“他的死和你无关,你不必,把那些往事压在自己心里。仙魔大战已经过去了。” 鸣珂微微笑起来,“我知道呀。” 萧君知颔首,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眼神暗了暗,袖下的拇指摩挲指节。 沈小晏也恢复过来,“师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去指月城啊?”她不敢靠近一身冷意的萧君知,只好扭头去找传送法阵,“阵法呢?” 鸣珂:“阵法跟着酒仙人跑掉了,”她弯了弯嘴角,说:“小晏,你刚喝完仙酒,需要及时炼化酒中的灵气。” 沈小晏点点头,“好的,那我们怎么去指月城呀?” 鸣珂看眼萧君知,笑道:“有剑尊送我们。” 沈小晏小心翼翼地提出异议,“这样、这样不太好吧。其实剑尊在外面挺出名的,五块灵石一……”她及时打住,嘿嘿笑了两下,说道:“万一剑尊露面,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鸣珂:“也有道理,那还是换师尊来吧。” 萧君知摇头,“简单。” 他捏诀,身上的白袍化作玄黑劲装,越发勾勒得身形劲挺。 鸣珂看看他,又看看一身黑衣的元青木,微微睁大眼睛。 萧君知:“我可以当偃甲。” 顿了顿,他小声说:“带我吧,把他留在这里。” 鸣珂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无奈道:“当我的偃甲,可要做很多的事情,嗯,御剑赶路、洒水扫地、铺床烧火,照顾我和小晏。” 沈小晏被萧君知看了眼,头皮发麻,连忙说:“我不要剑尊照顾!” “我来照顾你们吧!”她拍拍胸口,“我超能干活的。” 这下鸣珂劝退萧君知的理由又少了一个,只能从怀里又掏出个面具。这次的面具只遮住上半边脸,露出青年冷白肌肤,淡色薄唇。 鸣珂满意地看着他,遮住上半边脸后,他身上那种凶神恶煞的气息收敛了点,显得格外禁欲寡淡。 沈小晏奇怪道:“咦,为什么要露出半边脸呀?” 鸣珂莞尔,实话实说:“全遮住多可惜啊。” 萧君知脚步一顿,微微低了低头,掩藏住上扬的嘴角。 沈小晏恍然:“对哦,是好可惜。”她偷偷看眼旁边的元青木,心想,那阿青肯定长得不怎么好看,至少没有剑尊好看。 离开云山前,萧君知望了眼僵僵立着的尸傀,然后移开目光,眼神幽微。他御剑而起,带着鸣珂与沈小晏重新回到指月城。 他的修为高,一日千里,很快就到东海。 到了指月城后,沈小晏立马找个地方,开始炼化仙酒中的灵气。鸣珂便打消原来带师妹游玩指月城的计划,让元青木在一旁护法,守着沈小晏,自己则改成带萧君知去街头逛逛。 “你来过东海吗?”她问。 萧君知摇头,又点头。 鸣珂:“……倒也不用这样尽职尽责来当个偃甲人。” 面具下淡色的唇微微翘起,萧君知停下脚步,抓住她的手,走过漫长的长街。这时天色渐晚,夜空里腾起五彩的烟火,在浓黑如墨的夜幕上绽开。 街上华灯初上,灯火晕染,披在他们身上。 鸣珂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在花灯摇曳的路上走。 过了会,萧君知停在长街尽头,高楼灯火明亮,有音修抱着琵琶在咿咿呀呀地唱。 他仰着头,融融灯火照亮银色的面具。 鸣珂看见他的唇动了动,好像想同她说什么话,但周围的喧嚣铺天盖地压过来,她耳畔轰隆隆作响,有一瞬的耳鸣,脑中空白。 鸣珂脚步虚软,踩着的地面仿佛也变得摇晃起来,她抬起眸,四周的灯火剧烈晃动。 光怪陆离,五光十色。 好像又回到那天夜雨滂沱,天地都变成扭曲而怪诞的线条,在荒唐与诡怪的世界里,只有她与萧君知是正常的。 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心想,这就是亲吻后遗症吗? 因为和有病的人接触太深,所以她也开始得病,一旦有亲上青年淡色薄唇的冲动,眼里的世界又会变得像那天一样扭曲。 歌女怀中的琵琶变成白骨,她抱住白骨,红裙招展,依旧在咿咿呀呀唱。 高楼的窗扉尽数敞开,里面爬出无数艳鬼。这些扭曲而怪诞的怪物像蜘蛛一样,在笔直的墙壁上蜿蜒爬动。 连刚才还挤满街头的那些修士尽数消失,身后与两侧皆是茫茫黑暗,唯一正常的,是身前这座不正常的高楼。 鸣珂看到萧君知把手按在剑柄上,才明白这不是什么亲吻后遗症,而是切切实实地,在最繁华的仙城大街,遭遇魑魅魍魉的截杀。 谁这么胆大包天?又是李太微? 鸣珂皱了皱眉,摩挲着指间的戒指,往萧君知身侧靠了一下。萧君知主动揽过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但那些扭曲的人影没有上来攻击他们的意思。 艳鬼在墙上晃动身体,歌女抱住白骨,咿呀唱着失传的歌谣。 斑斓瑰丽的光从高楼投下,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晃动摇曳。 鸣珂抿唇,眼前这幕,好像一幕皮影戏。 无论是艳鬼、抱琵琶的歌女,还是高耸阁楼,都是被操纵的影子。 等到一幕终场,歌女凄恻的歌声逐渐变小,眼前的高楼腾起火焰,转瞬就被深红的火覆盖。火焰里,魑魅魍魉仍不知痛楚般扭动身体,迎接这场烈火烧灼的盛宴。 最后高楼在熊熊烈焰中坍塌,朝他们倒下。 满目都是明亮的火光,萧君知站在鸣珂身前,紧抿着唇。 鸣珂倒看得饶有兴致,颇能欣赏这种怪诞扭曲的祭礼,燃烧的高楼被萧君知的剑气绞成碎片,萤火划过夜空,倏地飞旋往上,在深黑幕布上腾开灿烂的花朵。 “砰”。 烟火一簇一簇绽开。 幻象如潮水般离去,少年站在屋顶上,红衣在夜风中高高扬起。他顶着夜空里腾起的灿烂烟火,打招呼道:“师姐,惊喜吗?” 鸣珂:…… 她与楼顶上的沈怜青对视片刻,拉着萧君知的袖子,扭头就走。 走,他们不和傻子玩。 沈怜青自入魔道后,到成为鬼城城主,凶名赫赫,还没谁敢这样给他脸色。他噙起抹笑,血红长袍从屋顶掠下,跟在鸣珂身后。 大抵他用了什么手段,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人发觉端倪。 沈怜青问:“师姐,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那些艳鬼不好看吗?骨姬唱的歌不好听吗?” 鸣珂按住萧君知的手背,免得旁边人暴起把她师弟揍一顿。 她心中沉沉叹息,想,师弟这审美,委实太阴间了。 沈怜青注意到她的手,皱紧眉,像是这时才发现鸣珂身侧还跟着一个人形偃甲。 经过掩饰,萧君知的气息收敛,就算用神识查探,也无法教人发现端倪。 但沈怜青还是觉得不对劲,打量被师姐牵住手的偃甲,态度不善地问:“这人谁啊?” 怎么越看越像他讨厌的、上次还一剑捅穿他的那个狗剑修? 鸣珂回避这个话题,稍稍挡在萧君知身前,偏头问沈怜青,“师弟,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魔修吗,现在魔修敢这么招摇过市了?” 沈怜青冷笑一声,不再打量萧君知,说道:“师姐,你不知道,现在指月城里可热闹了,不只是我,荒朽宗、血月门,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全挤过来了,你走在街上,都不知道自己旁边的是人还是鬼。” 鸣珂问:“是因为望月珠吗?” 沈怜青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不知道。” 鸣珂:“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沈怜青弯起桃花眼,笑着说:“当然是来保护师姐呀。” 鸣珂心中一动,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又把手放在剑柄上。她连忙按住萧君知,不许他乱动。 沈怜青这下确定偃甲人的不对劲,上前一步,想掀开萧君知的面具。 萧君知退了半步,把鸣珂拉到身后,刷地声拔出宝剑。 “藏锋。”沈怜青瞳孔微缩,而后冷笑:“果然是你,你以为自己扮成个偃甲,就能牵我师姐的手了?” 萧君知:…… 沈怜青:“用心险恶,我之前没有想错,你留在云山是有目的的!” 而萧君知只是一言不发地用剑指着他。 鸣珂扶额,这都什么事啊? 她试图拦住两个人打架,毕竟这两人打起来破坏力都很大,就算没有误伤行人,毁坏街道也是不好的。 但怀中的传音符咒突然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听见里面传来沈小晏惊慌求救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风骨》 “师姐,救——”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生硬掐断。 鸣珂脸色一变,不再管这两个剑拔弩张的破坏王,扯了把萧君知的衣袖,用符咒感知到沈小晏的位置,让萧君知御剑带自己过去。 沈怜青见他们两个扭头就走,也跟着飞过来,血蝶般掠过暗黑的夜空。 鸣珂站在萧君知的剑上,问:“你来做什么?” 沈怜青:“他能跟着师姐,怎么我就不能?” 萧君知眸光冰冷地瞥他,若不是顾及鸣珂在身后,恐怕马上就要拔剑。 而鸣珂无奈叹息,拿这个叛逆少年时遭逢变故,导致现在还满身反骨的师弟没有办法。她只好放软些声音,说道:“你被人发现该怎么办?” 现在的师弟修的是邪术。同境界下邪修更为可怕,但他应该还没修炼到能和凌霞仙子对打的程度。 沈怜青歪头想想,突然翘起嘴角,拿出个面具戴在脸上。他摇身一变,身上的红衣化作和萧君知同款的玄黑劲装,连身形也变得同样孤瘦高挺。 “我也来当师姐的偃甲人吧。”他欢声道:“我当偃甲,肯定比这个狗剑修像多了,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鸣珂只好由他跟着,只是飞到一半,她蹙起秀眉,想到元青木也在那儿。 沈怜青会认出他的师兄吗? 看见元青木的尸首,会变得更疯吗? 但是随身把一具尸体带在身边的自己,好像也不算正常。 正思索之际,萧君知按照寻踪符的显示的方位,飞过大半个指月城。长风掠起他的衣袍,鸣珂站在他身后,抬手抓到一缕冰凉如绸的头发。 青年身上淡淡的冷香透过夜风传来。 萧君知突然侧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飞剑在空中一晃荡,猛地与沈怜青拉开距离。鸣珂抓住他的手臂,问:“怎么啦?” 萧君知目光不善地看了眼沈怜青。 少年讪讪收起掌中的折扇,抬头望天。 萧君知低下头,眸光微微柔和,“没什么。” 鸣珂便看向沈怜青,见他把折扇先拿在左手,没多久又换成右手,目光虚浮地看着夜空,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明白多半是这个师弟刚才又想弄什么事。 她对萧君知说:“先去找小晏吧,找她要紧。” 这叛逆师弟以后再教训。 不知道为何,就算面前的沈怜青已经成为魔宗宗主,人人畏惧,在她眼里,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做错事就写在脸上、藏不住心事的少年。 萧君知飞到半空,突然停住。 鸣珂往下看去,寻踪符上显示,沈小晏已经离他们很近。她低下头,脚下是一片繁华的阁楼。花灯挂满翘起的檐角,在空中摇摆。 鸣珂心中疑惑,小晏怎么来这里了? 而且从寻踪符上显示,她现在没有生命之渝,为何又要出声求救?难道…… 她扯了把萧君知的衣袖,“恐怕是有人想骗我们过来。” 萧君知:“无妨。” 沈怜青说:“没事,就算有陷阱,有我在呢。师姐一声令下,我带领我手下十万魔修——” 鸣珂从怀里拿出甜滋滋的糖果子,堵住他的嘴巴。 沈怜青先是一喜,而后被嘴巴里甜腻腻的味道齁得喘不过气,差点从天上掉下来。他连忙吐出来,“呸呸呸,这玩意是楼洗爱吃的,师姐你居然拿他的东西来糊弄我!” 师姐好过分,居然把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他。 鸣珂无奈看他,“不是给阿洗的,给你的。” 沈怜青一怔,咬了两口齁甜的糖果子,又问:“真的?是其他师弟都有,还是单我有?” 鸣珂叹息:“其他师弟,也只有你们两啦。好啦师弟,别说话了。” 萧君知则更加简单粗暴:“闭嘴。” 沈怜青皱了皱眉,玄黑劲装重新变成血染成的深红。 血袍鼓起,无风自动。 鸣珂注意到,他血红的衣服上浮现很多张人面,这些人面表情各异,或哭火怒,乍看上去还挺惊悚。 “我师姐可以管我,”沈怜青不悦地抿了抿唇角,“你算什么东西?” 萧君知冷冷瞥他一眼,牵住鸣珂的手,御剑落在长街上。 鸣珂抬头望了望,沈怜青还浮在上空,一张张人面在在他的衣服上浮现又消失。就算鸣珂现在没什么灵气,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狂躁而暴戾的气息。 “我总觉得,师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低声对萧君知说。 萧君知:“入了魔,自然不是从前。” 鸣珂想替师弟申辩几句,看眼面色冷肃的青年,抿了抿唇。 萧君知继续说:“不可与他靠近,入魔以后,心性大变,容易失控。”他顿了下,声音低若叹息,“也许连他现在也不知,自己算什么。” 鸣珂停下脚步,蹙紧眉,“他不知,那你知晓吗?” 萧君知猛地抬眸,眸光冷厉如电,但与鸣珂眼神相触后,立马移开目光。 他低声道:“我如何知晓?” 鸣珂笑笑,“是呀,他都不知,你怎么知道。” 萧君知扣紧她的手,死死扣住,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鸣珂挣了几次,没有挣开,被冰冰凉凉的手掌覆盖,突然想起元青木执拗地牵住自己手的情形。她垂下眼眸,青年的手指修长遒劲,骨节分明,手背没有元青木那么多伤痕,像块白玉。 “算了,快去找小晏吧。” 他们两个如同丢了娃的孩子,心急如焚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儿设置径直,无法用神识查探,只好询问路人。 除开修士,倒也有许多好心的凡人待在这里。那些人以为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凡间夫妻,在闹市与自己的小孩走散,热情来询问: “娃娃多大呢?” 鸣珂沉默片刻,“不清楚,几十百把岁吧?” 凡人们一哄而散。 萧君知:“她没那么大。” 鸣珂揉揉眉心,“好吧,我把师妹说老了。”谈话之际,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师姐!” 鸣珂回头望去,沈小晏站在人群里,眼睛闪亮亮地望着她。 鸣珂眯了眯眼睛,脸上没有笑意。 沈小晏颠颠跑过来,“师姐,剑……” 蓦地想起不能暴露萧君知的身份,她止住话,讨好地拉拉鸣珂的袖角,“师姐怎么来啦?我正要去找你。” 鸣珂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师妹为何来这里?为何会用符纸求救?不知道这样很让人担——” 她猛地停下来,深深叹口气,看见沈小晏扁扁嘴,心虚地垂下小脸,她不由也心软了些,柔声问:“刚刚是我太凶了吗?” 沈小晏连忙摇头,“不是的!” 身后传来道悦耳的声音。 那女人穿着朱红的群,手指摇扇,笑眯眯地说:“小晏道友修炼时遇见魔修偷袭,传讯符也坏了,是我把她带到这里。” 沈小晏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师姐,这个姐姐人很好,还说要带我去找你。” 鸣珂凝视缓缓走来的朱衣女人,微微蹙眉。 女人满头珠钗,抹着浓妆,艳丽夺目。 看了许久,鸣珂笑了一下,把沈小晏拉到身后,问:“小晏,你还没认出这位道友是谁吗?” 女人弯起嘴角,将摇扇挪到脸侧,遮住下半边脸,只露出双弯起的桃花眼。 鸣珂:“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李太微。” 沈小晏愣了下,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久,才瞪大眼睛,猛地朝女人看去,“哎哎哎?李太微?不是吧,师姐你没认错吗?这不是个漂亮的姐姐吗?” 女人弯了弯眉眼,摇着摇扇,吐出的却是青年低沉的笑声。 “不愧是霜音仙子,果然目光如炬。”他拱手一揖,“小生佩服。” 沈小晏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李太微?” 她咬着牙根,气呼呼地说:“你还骗我喊你美人姐姐!你怎么、怎么这样?” 也太狗了吧。 是狗吧,这是狗变的吧。 鸣珂心中也感慨番日新月异,现在的年轻人越玩越花,什么花活都能整出来。百年前的时候,仙门修士一个个正经古板,互结盟约后才能牵个手,正经人谁穿女装骗小姑娘啊。 她想着,目光不由落在自己与萧君知相牵的手上,尝试挣了下,没有成功,只好稍稍往前一步,挡住李太微探究的目光。 “符咒是你动的手脚吧,你想把小晏带到哪里去?” 李太微只是微微一笑,“哈,我与小晏道友一见如故,想——” “想把她再丢到缝隙之间?” 李太微眯了眯眼睛,尴尬地摸摸嘴角。 萧君知把手放在剑柄上,鸣珂握住他的掌心,不动声色地说:“交给我就好了。” 李太微饶有兴致地笑起来,拨了拨朱红的裙,笑眯眯地说:“今非昔比,霜音仙子如今根基全无、没有修为,准备怎么对付我?难道准备用美人计么,这也不是不行,仙子仙姿,小生仰慕已久。” 鸣珂面无表情地他胡诌,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剑尊气息越来越冷。 萧君知按剑,攥紧剑柄,苍白手背迸出青筋。 在天峰大会前,选手是不能私自比试的,擅自比赛,尤其如果萧君知出手,那他们云山估摸都会被取消资格。 鸣珂本是对比试不怎么上心,不过,师妹大概很在乎,想要在大会中证明自己吧。她陷入思考,无意识摩挲着萧君知手背的肌肤。 萧君知耳根越来越红,慢慢低下头。 鸣珂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还在与李太微火光四射地双目对视。 李太微攥紧摇扇,脸上散漫的笑意逐渐消失,不由有些紧张地绷紧身体。他心想,就算到现在的境地,眼前的女子也没有选择依附别人。 果然有自己的风骨。 鸣珂心中道:“系统,给我选首最恶心的曲子。”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嗨起来啊杀马特 系统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是正经曲库,没有恶心的歌曲,你不要污蔑我的统格。” 鸣珂一怔,颔首:“也对。” 她搓搓萧君知的手背,想想系统从前的表现,笑道:“那你就正常发挥吧。” 系统:“好咧!” “等等,”它忽然警觉:“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但它没有理由,可恶啊。 鸣珂莞尔,在眼前出现系统的菜单。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新出现的选项里,微微一怔,“非主流电台?这是什么?” 系统:“就很难和你解释,就字面上的意思,不是主流嘛。完成三次任务自动解锁啦!” 鸣珂点开菜单,看到里面一串字面意义不明的歌名,顿时觉得它们非常厉害,对其肃然起敬。她解锁这个新功能后,还是要抽卡,但可以指定抽到的歌曲是指定曲库里的。 她没有犹豫多久,就点进了非主流的选项,“系统,你来帮我抽吧。”她甜甜一笑,“我相信你。” 系统:“……我怀疑你又在内涵我qaq。” 可它还是没有证据。 鸣珂眼前一阵金光闪过,紧接着,空气中出现张半透明卡牌。 牌上画着个头顶五颜六色爆炸头的男人,脚踏四个轮子的踏板,在一条宽阔的路上驰骋。 鸣珂嘴巴张成“o”型,好一会,才喃喃:“好厉害的样子!” 连名字也很厉害—— 《嗨起来啊杀马特》 系统:“你不要一本正经念出这个名字,画风很不对劲啊!” “杀马特。”鸣珂眼睫一亮,心中与它交流道:“这首歌名字里有个杀字,所以它一定好厉害吧。” 系统沉默片刻,轻声回:“也差不多吧。” 五颜六色冒光的卡牌飞入李太微的身上。青年身子一僵,维持着微笑的姿势,脸上表情僵硬。 鸣珂眨巴眼,等这张厉害的卡起效。 等了一会,毫无反应。 她心中有些失望,这时,萧君知默不作声攥了攥她的手,大抵不满她这么长久地凝视李太微——就算李太微现在穿着女装,貌若春花。 她正犹豫之际,李太微突然往后退了步,身体往上一跳。 “嗷————” 他大叫一声,突然张开双臂,花枝招摇地用男声唱:“杀马特杀马特杀马特。” 沈小晏吓得一抖,小声问:“师姐,她怎么啦?” 鸣珂:“大概是犯了疯病吧。” 周围的人逐渐往这边聚拢,鸣珂拉着沈小晏,牵住萧君知,挤开人潮,退入到长街中。离开前,她回头望了眼。 李太微抖动身体,双手合拢,摇来摇去,好像身处舞池,在尽情地跳舞。 系统惊呼:好家伙,自学成才就会摇花手啊。 鸣珂茫然地眨眼,只觉得这张卡真是好厉害,而沈小晏有些晕头转向,被这幕冲击得缓不过神。 沈小晏心情凌乱,既不明白刚才还是漂亮姐姐,眨眼就变成推自己入缝隙之间的臭男人,更不明白为什么李太微突然就开始蹦起来。 她想不清楚之际,李太微又仰头“嗷”了一声,大声道:“大家跟我一起跳起来!摇起来!” 他说的话好像具有某种魔力,沈小晏的腿也跟着抖起来了。鸣珂眼前这一条街的人都跟着蹦起来,赶紧拉着沈小晏离开,感慨:“恐怖如斯。” 几人御剑飞到空中,俯视着这一群蹦跶的人。 沈小晏:“他们看上去好快乐哦。” 鸣珂:“是哦。” 沈小晏在飞剑上跳了跳,“我也想跟着跳起来了。” 鸣珂连忙抓住她的手,“你冷静!” 沈小晏:“好吧。” —— 萧君知停在屋顶上,站在这里,往下能俯瞰迷离的灯火与狂欢的人群,抬头能望见夜空中绽开的烟火,闪烁的流光。 指月城又叫做不夜城。 虽然名字中带月,但月亮的光彩被地上的灯火、宝器的流光遮掩,轮廓朦胧,像雨中一个模糊的玉盘。 沈小晏趴在屋顶探出脑袋往下看,“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他们看上去好积极!好豁达!好快乐!” 鸣珂颔首,“毕竟少城主与民同乐,带头艳舞。” 真是让人害怕极了。 这时,沈怜青飞了过来,跳到屋顶上,盘坐着,翻飞的红衣上没有那些诡异恐怖的人脸。他支起一条腿,诧异问:“魔修们动手了?这条街上的人都中邪了?” 鸣珂摇头,“谁知道呢?” 沈怜青扭头,目光落在沈小晏脸上,微眯起眼,露出不爽的表情。他长眉一挑,鸣珂就知道他心里没想干好事,一步挡在沈小晏面前。 沈怜青看出她的维护之意,轻嗤一声,松开捏诀的手。 忽而,他身体微顿,看向黑暗之中,慢慢直起身。 浓黑的夜色中,浑身黑衣的清瘦青年低着头,缓步行来,站在鸣珂的身侧。旁人望去,他与萧君知一左一右,宛如双生。 沈怜青轻声问:“师姐,他是谁?” 鸣珂:“他就站在你面前,何必再问他是谁?” 沈怜青站起来,慢慢靠近,盯着覆在青年脸上的面具,喊了声:“师兄?” 没有人回答,萧君知微微低下头。 沈怜青看了他们片刻,忽而扭头,红衣血蝶一样展开,跳入漆黑的夜色里。 鸣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师弟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她摇摇头,揉揉眉心,准备回到原来准备的客栈。 当一转身,鸣珂脚步一顿,忽而发现一件难办的事。 眼前三个人笔直直站着,用渴慕的眼神望着她。 但她只有两只手。 沈小晏连忙牵住鸣珂的一只手,半边身扒拉在她身上,“师姐师姐,别生我的气嘛,下次我看见漂亮姐姐,一定不会轻易信她了!” 谁知道漂亮姐姐掀开裙子,是不是李太微那样的狗贼! 鸣珂垂眸,有些为难地蹙起眉。 她只剩一只手了。 她抬起脸,看看萧君知,又望望元青木,突然发现这两长得都差不多高——反正比她高挺多。她想了想,伸出手去,牵住了元青木的袖子。 萧君知抿了抿苍白的唇,别开脸,面具遮住他上半边脸,只有能看出唇角微微往下撇。一副失望沮丧,又怏怏不乐的模样。 不知怎么,鸣珂忽而有些内疚,偏偏头,与萧君知相对沉默。脚下那群人还在“杀马特杀马特”地嗷来嗷去,他们干干站着,显得十分不适宜。 夜风冰凉,鸣珂微微哆嗦一下,轻咳两声。萧君知猛地看过来,望了她一眼便别开脸,召出藏锋。 鸣珂道:“劳烦剑尊御剑带我们回去。” 萧君知沉默片刻,颔首,“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似梦非梦 客栈叫迎客来,迎接过往仙客。 鸣珂与沈小晏各住一间,至于其他两个“偃甲人”,自觉隐没于黑暗之中。然而到了深夜,鸣珂翻身起来,打开窗户。 果不其然,在外面对上贴墙而立的青年。 鸣珂:…… 她低头看看,有些无奈地说:“过分了啊。” 这可是天上。 她住的这间客栈是专门为修士准备的落脚之地,建在云端。应该说,她住的房间本来就是一座朱红仙船改造。宝船飘在云海之中,底下深不见底。 而萧君知的脸半夜出现在窗外,让鸣珂不合时宜想到一些诡异的恐怖故事。 “这里又不是云山,你现在的身份是扮演偃甲人,应该好好待在下面。”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伸出自己的手,“好嘛,让你牵一牵。” 青年赤红的眸微微睁大,而后低下头,慢慢覆住她的手,握住,收紧。 鸣珂被他冰凉的手掌覆住,抿了抿唇,垂眸看向他的手背,苍白修长,没有生命的质感。 两人执手相看,鸣珂困得泪眼婆娑,最后打个哈欠,“行了吧,我困啦,现在两只手都让你牵啦,你总可以下去了吧?” 说完,她抽回手,和萧君知挥手告别,然后合上窗,回到床上睡觉。 系统看见这幕,忍不住感慨:“你还挺会的。” 鸣珂:“会什么呀?” 系统:“你怎么知道他过来是为什么?就不怕他发疯吗?” 鸣珂打个哈欠,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闭上眼睛。 “睡觉!” 翌日清晨,沈小晏来叫她起来。 鸣珂在床上翻个滚,慢慢坐起,如云长发身后,苍白的脸颊如玉一般晶莹无瑕,晕着朦胧的光。 沈小晏被这重美颜冲击震在原地,好半晌才回神,笑弯眼睛,“师姐也太好看了吧。” 鸣珂摇头,“皮囊而已,红颜枯骨,眨眼成空。” 云山栈道、缝隙之间,也曾埋着不少美人。 沈小晏抿嘴又笑:“师姐好成熟!” 鸣珂摇头,已经知道师妹在夸人方面天赋超群。她来到窗前,窗一直没有被关紧,打开了小条缝,缝隙透着光进来。 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鸣珂把窗打开,看见窗台上的东西后,惊讶地“啊”了声,然后微微笑起来。 一枝新折下的白兰花,花瓣上盈盈带露,显然是刚折下的。 沈小晏凑过来,奇道:“谁在这里放一枝花?” 鸣珂低头笑了笑,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花瓶。花瓶上灵气精纯,里面流动的琼液更是清灵之气四溢。 她将白兰花放入花瓶中,稍稍萎靡的花朵立即重新变得鲜嫩娇柔。 鸣珂放好花瓶,满意地看着这幕。 沈小晏问:“这个好像比无香灵水好用多啦,是什么呀?” 鸣珂微笑道:“是玉露琼液,能恢恢复枯树生机。” “那师姐,”沈小晏歪头,天真无邪地问:“师姐为什么不给我爹用呢?” 鸣珂脸上笑容一僵。 嚯,大意了,怎么小姑娘这么会问。 好在沈小晏注意力马上转移,没有再问,而是囔着想知道谁送的花。最后鸣珂终于转移她的视线,带她来到天峰大会的报名之处。 就跟系统说过的原剧情一样,沈小晏在报名中,遇到几个小风波,也马上就会摆平,让她赢得其他人的尊重。 也许这就是系统口中的命运,这孩子注定会有好命,偶尔有小波折,但会顺遂一生。 鸣珂默默观察着她,同时也听到人群中很多人对自己的议论。 “就是那个刚醒来的师姐吗?” “听说她经脉都废了,修为也没了,不知是真是假?” “啧啧,真是可怜呀,好好的天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她也来参加天峰大会?” “是额外插入,不影响我们,只单独同李太微比一场。” 另一人道:“和李太微比,这不自取其辱吗?” 其他人低声感慨着,都是唏嘘她从天才变成废物,又或者猜测她与沈小晏肯定不和。鸣珂不管这些,身形隐入树下阴影中,专注地看着光斑从树叶缝隙落在地上。 等到沈小晏忙完一切,过来找她,鸣珂挽着师妹的手,重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路和别人没有交集,有人想来攀谈,也被她周身疏离冷淡的气场吓退。 沈小晏忙完,挽着鸣珂,嘁嘁喳喳说比赛事宜:“师姐师姐,你是明天和李太微比,后天是天峰大会正式开始。你们是额外场次的,所以会有很多人去看。” 大概所有人都会去看热闹了。 沈小晏双手抓着鸣珂的手,担忧道:“师姐,你,你别紧张。” 鸣珂莞尔,“没事的,问题不大。” 沈小晏仍是忧心忡忡,虽然知道自己师姐能耐大,可如今师姐又没什么修为,李太微则早就晋升为强者。这本来就是场不公平的比试,再加上还有百年前的盟约在,让人不好以不公平的理由插手。 鸣珂拍拍她的手背,来到窗前,拨弄那枝鲜嫩的白兰花,神色淡淡。 沈小晏总觉得,如今师姐站在自己身前,就好像离得极远。于是她走近一点,贴在鸣珂身边,问:“师姐,明天我们可以、可以不去比赛吗?” 已经是毫无胜算的比试,还要被那么多人围观,到时候肯定会被耻笑的。 她想了想,道:“等我赢得这次的第一,拿到望月珠,师姐的伤好了,我们再和李太微比不就行了嘛。反正都已经拖了百年,不差这一会,是不是?” 鸣珂弯弯嘴角,“小晏,不要往后退。” 沈小晏微怔,望着她,一副不明白的模样。 鸣珂不喜欢把话说两次,看着师妹懵懂天真的模样,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但发现两人差不多高,这个动作有些困难,便拍拍她的肩膀。 “师姐……” 鸣珂转身,垂眸看云海翻腾,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倦怠,想要睡了。” 沈小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话地乖巧离开。 等少女走后,鸣珂侧躺在贵妃榻上,半阖着眸,长睫下隐有青黑。 她并非故意赶沈小晏走,也没有骗师妹,昨夜让萧君知牵手完,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好。 久违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时她仍是闭着眼,魂魄却好像从身体抽出,飘飘荡在云间游荡。 周围飘起大雪,云山之巅的栈道被松厚的雪盖住,松针被雪压倒,簌簌落在地上。 这里是真正的云山之巅,是后来被一剑斩去,封印入缝隙之间的地方。 顺着山道往前走,有一清澈寒潭。 大战以后,这儿早就变成污浊不堪的血池,浮动着断臂残肢。 在这场似梦非梦中,她踏上旧日的山阶,重新来到寒潭前。几只仙鹤在灵泉前梳洗翎羽,乳白的雾气在水面袅袅升起。 “小珂。”清冷如雪的声音自前面响起。 鸣珂快步穿过雪松,踏过寒潭上曲折的木桥,来到水面亭中。 紫衣人负手立在亭中,银发几与飘渺云雾融为一体。听见声音,他微微转身,与仙鹤一同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人间没有圣人 饶是在梦中,鸣珂也微微颔首,很尊敬地喊了声“师祖”。 她知道这是松风仙君,纵然看不清面目。 师祖身披象征云山掌教的紫衣,银发散开,站在湖中小亭。 寒气腾起的云雾飘忽不定,倏尔靠近,倏尔远去。男人的面容也像蒙上一层雾气似的,依旧模糊着。 鸣珂垂着眉眼,只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松风似乎是在浅笑,本是清冷的嗓音,蓦地变得极为温和,“桌上泡着银针茶,观雪峰今年新采的,快喝一些吧。” 鸣珂应了声,双手捧着茶。 她垂眸,在如镜平滑的水面上看见自己的脸——冷白眼皮半含着一双淡色的眼瞳,精致而没有生气,像个漂亮的傀儡。 手一晃,镜面碎开,连带她自己的脸也碎成数片。 鸣珂猛地惊醒,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床前,正在默然注视着她。她猛地掀开眼眸,床前空空荡荡,仿佛只是错觉。 她坐起来,扶住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和昨天一样的梦。但转念之间,浑身落满冷汗,她怔怔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师祖的模样。 就好像突然之间,忘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鸣珂蹙眉思索之际,一盏清茶被递到她眼前。 她往上看去,青年淡色的唇微动,“刚采的。” 鸣珂看眼被推开的窗,揉揉眉心,“难怪今天一整天没看见你,你不会折返回了躺云山吧。” 萧君知摇头,“随身带着。” 鸣珂垂眸看与梦中一样的银针茶,道:“你又不喜欢喝茶,带这个做什么?” 萧君知脸一撇,不回答了。 鸣珂也放下茶盏,又一杯银针茶怼在她眼前。 她抬起眸,对上元青木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 元青木不言不语,将茶递在她身前,微微弓着身。 这动作让她想起以前。在一众刺头师弟中,元青木算是前期最让她头疼,后期最让她省心的一个。 最初的时候,鸣珂刚从师父手中接过奶孩子的重担,饶是她好脾气,也时常被叛逆的少年刺到手足无措。但两人一同修行一同成长,到后来时,元青木放下心中的戾气,成为长身玉立的青年,恭谨谦虚,君子如玉,帮了鸣珂许多忙。 他永远出现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比如当鸣珂感到口渴时,身前便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一杯她喜欢的清茶。 鸣珂想起往事,眼神微暗,接过茶,道:“谢谢。” 喝完这杯后,她将茶盏放在桌上,对元青木说:“我最近总在做梦,梦见了师祖。可是在梦中,我想不出他的样子。” 她有些挫败地叹气,“就算是现在,我也有些记不起他的样子。” 萧君知奉上一杯茶,说:“只是梦罢了。” 鸣珂看着眼前盛满的茶水,犹豫片刻,不忍心拂他的好意,就接过茶喝了口,继续道:“可我从前不做梦的。” 萧君知蹙眉,想了片刻,得出结论:“都怪李太微。” 鸣珂:“啊哈?” 这时,她面前又递过来一杯茶。 元青木双手捧着茶盏,躬身奉上。 鸣珂:…… 他们两个到底在比什么啊,比谁泡茶速度更快吗?男人这该死的攀比心! 她扶住额,接过茶,按住了元青木的手,“行了,别倒了,再喝下去我要变成茶壶了。” “我总觉得,”鸣珂双手捧着脸,说道:“奇怪,怎么会梦见师祖?” 萧君知坐下,脊背挺直,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剑。他看向鸣珂,问:“为什么不能梦见?也许,”他顿了一下,蹙起眉,“你只是想念他了。” 鸣珂沉默片刻,揉揉脸,笑起来,“也许吧,谁知道呢。师祖那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唉,算了。” 她压抑住心中奇怪的感觉,仰起脸,问萧君知:“你见过我师祖吗?” 萧君知想了许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鸣珂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心有灵犀地接下去,“世人都说,师祖他是个圣人哎。” 萧君知面无表情地回:“世上没有圣人。” 鸣珂颔首,又道:“可是师祖他同其他人不一样,他……当年我打伤李太微的前世,致他根基受损,不能修炼,凌霞仙子说用秘术,将他的魂魄重新投入一个根基极佳的身躯中,助他转世轮回。” 然而她后来想了又想,这样的法子,明显是邪术,算是夺舍。当年天衢宗是仙门之首,松风仙君位列魁首,掌人间秩序,发生这样的事,他会不知道吗? 还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 鸣珂摇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敬先人,居然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师祖。只是每每看见李太微,就觉得有种奇怪的扭曲感。 她望着萧君知,问:“为什么你觉得人间没有圣人?” 萧君知道:“每个人都有欲望。” 鸣珂定定看他半晌,忽而笑了一下,又问:“剑尊,你的欲望是什么?” 萧君知与她对视,如同受到蛊惑般,身体稍倾过来。鸣珂望着这张眉眼如画清冷绝尘的脸,心微微一动,没有躲开。 然后她的目光就被挡住了。 元青木挡在她身前,拔出剑,剑拔弩张的模样。 鸣珂:…… 她别开脸,拍拍元青木,“师弟,算了算了。” 萧君知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枝白兰花上,眸光稍稍柔软。 鸣珂并没有和他说明日比试的事,他也没有问,仿佛并不担心。 至第二日,鸣珂来到高台之上,围满来看戏的弟子。 这是一座耸立云端的玉台,周围流云舒卷。 鸣珂坐在椅子上,安逸地喝一杯茶,吃着茶点,脸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外面的议论就那些,她听过很多,无外乎是惋惜,亦或是幸灾乐祸。 在系统说的故事中,她会被人们的这种非议逼疯,彻底变成心里扭曲,并处处与小师妹做对,想要重新争回属于自己的第一。 然而鸣珂现在半靠着椅子,安心地享用师妹递过来的茶点,心想,第一干嘛,咸鱼多好。 主持这场比试的是一位指月城的长老。 他双手负在身后,从云端轻飘飘飞下,来到台子正中。瞥见鸣珂不务正业还在吃东西,他一本正经地说:“仙子,比试马上就要开始,请做好准备。” 沈小晏撇嘴,对指月城的人很不喜欢,“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主持脸色微变,“云山之人,怎如此惫懒?” 沈小晏气急:“你毫不讲理——” 鸣珂拉住师妹的手,朝主持温和笑道:“等李太微来了再说吧,不然对他不公平。” 她这样温声细语,倒让主持有些不好意思。 主持颔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好。” 于是鸣珂继续咸鱼瘫倒,喝茶吃点心,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日头逐渐高起,马上便要到约定的时候,李太微依旧不来。 这儿有许多人是指月城的弟子,说话自然偏向李太微。 有人问:“少城主还不来,莫不是想弃权?” 立刻便有人回:“怎么会?这种比试有可能输吗?” 台上的少女毫无修为,连飞上这个高台都要师妹带,这样的人连凡人都不如,对于他们修士而言,手指一动便能碾死。 那人道:“我上我都可以,少城主为何要弃权。也许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少城主向来是怜花之人,看霜音仙子生得好看,便不忍直接打败她,想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让霜音仙子自己放弃。” 沈小晏气得朝他说:“既然你家少城主没有来,那你来和我打一场呗。”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沈小晏:“难道你也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其他人哄然笑开,那名指月城的弟子脸一红,夹着尾巴飞走了。 人群中飞出一个银袍玉带的少年,朝她长身一揖,而后热情地打招呼:“霜音仙子!” 周围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剑鸣谷的少主吗?” “他与李太微争这次天峰大会的魁首吧,听说灵根极佳,修炼速度飞快,是个剑道天才。修炼得比老谷主还快吧,再过几十年……” “他同霜音仙子很熟吗?” 云怀瑾恭恭敬敬地行礼后,说道:“上次被您救了,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鸣珂笑容一滞,想起自己骑着金龙鱼手提唢呐,在敢问路在何方的bgm里“闹海”的事,忽而有点脸红,尴尬地干咳两声,“小意思。” 云怀瑾眼睛发亮,“独自铲除一条千年蛇妖也只是小意思吗?当音修果然很有前途!” 鸣珂几乎将茶喷出,察觉到自己几乎要将一个剑修苗子带到音修这个坑里。 但自从云怀瑾说出这句话后,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皆用震惊又骇然的目光看着鸣珂,显然不能理解她是怎么杀死蛇女的。 鸣珂抬眸看眼天色,低声道:“李太微怎么还不来?要等到天黑吗?” 主持脸色也并不好,眼看时辰将到,拿出传讯玉符,低声说几句话。 鸣珂抿嘴,“我有些紧张了。” 沈小晏给她打气,“师姐,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鸣珂往后张望,“我不是怕我不可以,我是怕——” 李太微迟迟不来,该不会是死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师弟? 她也不是故意咒人死,只是有些担心,害怕萧君知晚上神智不清的时候,当真提剑一剑去把人砍了。 但转而她又觉自己是杞人忧天。 如果李太微死了的话,凌霞仙子肯定会察觉,不会这样毫无动静。 她揉揉眉心,又等了一会,眼见日头已高,人群中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主持拿出通讯玉符,表情微变,半晌,他放下玉符,表情复杂地看向鸣珂。 鸣珂:“怎么,他还不来吗?” 主持道:“他弃权,你赢了。”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连沈小晏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有好事者直接问:“李太微逗我们玩呢?让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结果他直接不来了?” 主持长袖一挥,大风骤然而起,吹散高台之上的云雾。他散发出的威压让刚才议论之人选择噤声,选择把不满压在心底。 鸣珂打个哈欠,朝主持客气行礼,然后施施然打道回府。 云怀瑾凑过来,很是推崇地说:“嚯,一定是仙子声名赫赫,把李太微吓退了!” 鸣珂莞尔:“声名赫赫?太抬举了。再说,他怕我做什么?” 云怀瑾:“怕被唢呐砸到脑袋?” 鸣珂想了下,笑开:“也有道理。” 她只用参加这一场比试,之后才是天峰大会正式开始。天峰大会中,仙门后起之秀一个个亮相,少年意气风发,御剑绝云,英姿勃发。 鸣珂时常坐在云海窗边,看着他们一个个御剑从云中飞过,想起过去的时候。很多年前,她也是少年中的一员,云间论剑,壮志凌云。 和她比过剑的少年,大多掩埋在黄土白雪之下。 但日月依旧运转,四时仍旧运行,只百年过去,仙门盛会依旧熙熙囔囔,繁华热闹。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这颗病树,沏一壶清茶,坐在窗前,看春回大地,人间生息不觉,天地万古长青,心中不觉涌上一些难以言说的感慨。 清气在体内涌动,抚慰着受创的灵脉。 她握着茶盏,过去的一幕幕飞快从眼前晃过,云山飘渺的云雾、来去的弟子、抱着瑶琴从山阶走过的师叔…… 记忆如繁星坠入怀中,又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她微眯起眼,最后停在云山的山阶上,对面便是飞羽峰,上面石壁几个龙飞凤舞大字历久弥新,刻痕深深。 “吾道不孤。” 等她醒来时,手中捧着的茶已经凉了。 鸣珂只觉得自己晃了下神,但窗户不知怎么合上了。她推开窗,外面明亮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云中依旧有许多修士御剑飞过去,她以为没过多久,放下茶杯起身,准备去看师妹的比试。 她刚站起身,那边沈小晏就高高兴兴地在窗外打招呼。 “师姐!” 鸣珂微怔,师妹不该在云台上参加比试吗,这可是她向往已久的盛会,在系统所述的剧情中,女主也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第一。 她怔神的功夫,沈小晏灵巧地从窗户翻过来,跳到屋内,怀中掏出个东西,高兴地捧到她面前。 是一颗光华盈盈的明珠。 鸣珂只看了眼,便皱眉,问:“你去把望月珠偷出来了?” 没必要真没必要。 沈小晏:“不是呀,这是我赢天峰大会得来的!” 鸣珂眉头越皱越紧,“天峰大会……” “结束了呀!”沈小晏兴高采烈地说:“我是第一,师姐、哎师姐?” 鸣珂怔怔看着她,“结束了?” 沈小晏点头,“对!师姐不是在闭关吗?” 鸣珂恍惚之际,忽而听到萧君知清冷的声音,“你悟道了。” 她回过头,看着萧君知。 对方仍是玄黑劲装,银甲覆面,只露出淡色的唇、禁欲的下颌。 但不同的是,鸣珂感受到萧君知身上的气息,她微微偏头,隐约看见有杂乱无序线条从萧君知伸出。或者是,青年仿佛陷在一团杂乱的线中。 这并不是一种有形的线条,更像紊乱的气息。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感知到。 鸣珂顺着那堆杂乱的线往旁边看去,目光最后落在无声站在角落的元青木身上。 她怔了一下,看着元青木,嘴角渐渐扬起。 萧君知:“在天峰大会举行前,你进入玄通境界,领悟自己的道。我让小晏不要来打扰你,嗯?” 语气微微上扬,带着隐隐担忧。 鸣珂回神,朝他笑起来,“谢谢。”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突然之间悟道。悟道是种玄而又玄的说法,但悟道并不会让她的灵脉恢复,又或者吸入灵气境界提升,只是说,心境上又发生一层变化, 在她的视线中,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头顶的天空日月,云海万顷,视野所及的山川河流,都有了细微的改变。如果她将灵气凝在双目上,就能看见那些一道道细微的线条,仿佛是线条组成了天地。 鸣珂蹙眉,站在窗前沉思,可这个问题,连萧君知也不能解答她。 这时,她脑内响起系统的声音:“是规律。” 鸣珂:“统?” 系统还懂这个? 系统顿了下,说:“我们、我们的世界和你们根本不相同,我懂得可多了。你们世界里不是有句话,天行有常,天有常道,地有常数,你们的世界叫做道,我们的世界,叫规律。宿主,你看到了天地的本质。” 鸣珂凝聚灵力,望过去时,心中生起很玄妙的感觉,仿佛也化作一条线,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她成为道的一部分,垂眸俯瞰众生,能看到每一个细节,甚至一朵花缓慢绽开的过程。 这感觉就同自己还有修为的时候,将神识覆盖在天音峰上,感受到天音峰一草一木的变动一样。 大能的神识可以至千里,覆盖一城,据说修炼至金仙,神识可以扩展到覆盖住一国。 但她现在毫无修为,却仿佛与天道融为一体,感受到这片天地的细微变动。 凌霞仙子在洞天福地打坐,双眸紧闭,灵力运转;李太微在后花园花间喝酒,旁边一堆漂亮的女修围着。 鸣珂在凌霞仙子身边飘了一圈,然而这位当世修为前几的仙人,竟然毫无察觉。 她在空中飘荡,忽而想到什么,尝试去看看自己,想看看脑中的系统到底是什么玩意。 当望过去时,她的意识像被什么东西触弹回来,猛地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回过神,回到现实之中来。 她觉得过去很久,可现实里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沈小晏还在嘁嘁喳喳:“师姐,悟道是什么?师姐修为回来了吗?” 鸣珂摇头,“没什么。” 她再次运转体内稀薄得近乎于无的灵力,却发现自己再难进入刚才那种状态里。她想了一下,开始询问关于自己错过的天峰大会。 结果和系统说的故事一样,在没有她参与的时候,现实发生的事和故事差不多。 沈小晏惊艳亮相,成功夺魁,中间还认识了若干志同道合的好友,成功刷到一众男配的好感值。 系统说:“你本来就不该在这段情节里,说不定你突然悟道,正是一种规律的干预,把你强制排出这段剧情。你看,没有你以后,剧情多正常。” 没有什么唢呐成精,也不会出现什么男配当街艳舞。 真好。 这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啊! 鸣珂莞尔,“也许吧,哎,可惜了。” 沈小晏:“师姐师姐,快用望月珠吧,看你的灵根能不能恢复!” 鸣珂收下望月珠,“拿回云山,等我师尊炼化它吧。如今我的灵脉受损,没有办法直接用它。” 她随即想到自己身上怀揣异宝,也许会有人来抢,但她看了眼旁边的萧君知和元青木,又觉得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必要担心。 “师姐,为了庆祝你悟道,”沈小晏抱住她的手臂嘁嘁喳喳,“我们去拍卖会买东西吧,我看他们指月城好繁华,听说拍卖会上什么都有卖的呢!还有很多很多珍奇的东西。” 鸣珂笑笑,“好呀。” 沈小晏摸摸口袋,从怀里拿出一个储物袋,翻着里面的灵石,又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我攒了好多灵石,师姐你看到喜欢的东西,尽管买,我打凶兽养你!” 鸣珂笑意更深,拍拍沈小晏的肩,心想,女鹅真有孝心。 她在窗边坐了好几天,总觉得身上有些脏,便让小晏送来热水,准备沐浴清洗身体。沈小晏急冲冲飞下去准备,鸣珂扫了眼屋中的两个“偃甲”,“你们还待在这里吗?” 萧君知身子一僵,快步往屋外走。 看他走至门口时,鸣珂忽而出声,“师弟?”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一闪而过 萧君知脚步稍顿,脸微微偏过来。 鸣珂静静与他对视。 萧君知没有说话,看了鸣珂一会,转身离开。 两个女人在拍卖会买了一大堆东西,快快乐乐地回到云山,把拍来的灵丹功法分给自己的师长伙伴。 沈小晏掏出储物袋,分给六道院的小伙伴。 “诺,这是美颜丹,吃了可以变漂亮的!这是乌云散,听说可以让头发变得又密又多,还有这个给你,雀神符,可以提升气运,据说贴上后打牌把把赢。” 一堆小少年围在她身边,叽叽嚓嚓表示喜欢。 楼洗被关这么久,也终于出来,跟着小弟子们来迎接他们。 鸣珂则拍拍储物袋,在楼洗期待的眼神中,掏出一包糖果子。 少年们瞬间望过来,眼睛闪亮地表示惊叹。 “哇哦,原来那么凶的炼器长老喜欢吃糖果子!” 楼洗脸色一变,冷哼了声,转身就走。 鸣珂朝少年们微微笑了笑,走出六道院,刚转过道弯,就见楼洗蹲坐在一块石头上,满脸幽怨地看着她。 鸣珂问:“怎么啦?” 楼洗伸出手,闷声闷气地说:“糖果子。” 鸣珂将糖果子给他,笑着看他麻溜地拨开油纸包,丢块金黄的糖果子到嘴里。 楼洗坐在石上,香得眼睛眯起,旋而他想到什么,对鸣珂道:“师姐,你以后别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好歹我现在也是堂堂一介长老。” 哪有喜欢吃糖果子的长老。 鸣珂莞尔,一一附和,“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楼洗嘟囔着,自己堂堂长老,被小弟子看见吃糖果子,也太没面子了。 他忽而抬头,道:“师姐,我听说李太微直接投降,上都没上去?” 鸣珂“嗯”了声,与他一起看流云舒展,仙鹤展翅。 楼洗又说:“你在指月城的时候遇见沈怜青了吗?那小子搞了个大事情。” 鸣珂挑眉,“嗯?什么事情。” 楼洗诧然道:“师姐不知道吗,天峰大会最后一天,他带着魔修闯上云台,说天魔魔核就在指月城,让他们交出天魔魔核。最后还是凌霞仙子出面,才把他们给赶跑,好在那小子一直跑得快,没受伤。” 他一顿,强调:“我可不在乎他受没受伤。我就感慨他跑得快,从小到大他就跑得特别快,遁术修炼得特别好。师姐你说,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不安好心,盘算着要入魔了呀?” 鸣珂微笑,“也许吧。” 沈小晏与萧君知压根没和她说起这件事,莫非他们在刻意瞒着她? 楼洗耸肩:“不过现在大家都在传,凌霞仙子拿到魔核,修为才能涨这么快。啧啧啧,风水轮流转,你醒来的时候,他们来云山逼你交出九霄天音,现在风向一转,又变成被逼着交出魔核了。” 鸣珂摇头,靠在石上,道:“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楼洗:“我早就看不惯凌霞那副刻薄模样了,老妖婆一个,把指月城那帮人惯得,天天在外面抢这个的宝贝,抢那个的宝贝,不干好事!” 鸣珂:“云山不如从前,那些魑魅魍魉便生出来了。” 楼洗颔首,表示赞同,“以前师祖在的时候,才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松风仙君还在的时候,人间有秩序,天地有规则。 云山弟子惩善扬恶,治天下不平,宛若天道。 想到师祖,鸣珂心里叹了口气,可是才百年,过去的秩序全然不见,没有绝对强者的约束,仙门又变成原来那样,处处杀人夺宝,尔虞我诈,这条长生仙途,充满血色迷雾。 有什么意义呢? 她与楼洗走到栏杆边,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按理两人暌违百年,难免疏离,可刚才糖果子让生疏消散,两人聊天,语气如旧。 说着说着,楼洗忽而提及到元青木。 “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在众多师兄中,楼洗只喊元青木作师兄,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沈怜青也是如此。这些人都是刺头,谁也不服谁,若是同辈有人让他们信服,除开鸣珂外,也只有元青木了。 鸣珂问:“我记得你同他也不怎么好。” 楼洗讪讪笑两下,“师兄他面冷心热,我知道的嘛。以前我偶尔也会想,师兄师姐都走了,泉下作伴,也不寂寥,未尝不是坏事。” 鸣珂:“嚯,原来你想着我们死。” 楼洗摇头,“师姐,若是无事,你到观雪峰上弹一曲《魂归》吧。” 鸣珂心一动,想起萧君知让她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魂归》。 听到她问“为何”,楼洗怔了片刻,笑道:“观雪峰是离缝隙之间最近的地方,当时师兄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为什么是《魂归》?”他回头看鸣珂,诧异地说:“这是他最爱的曲子。他说你第一次见他时,弹的曲子就是魂归……师姐,你连这都忘了?” 鸣珂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浅色瞳孔里一片茫然。 楼洗低头,轻“哈”一声,皱起眉嘟囔:“你以前给他弹这首阴间曲子,还故意扮鬼吓过我。太阴间了,怎么会有人喜欢听这种曲子。” 他摇摇头,一脸嫌弃。 鸣珂陷入迷惘中,茫然地回想过去,想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她记忆里,师弟那张忧郁而清癯的脸隐在云山迷濛白雾里,若隐若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从指月城回来后,她就没怎么再见过萧君知,去问几次,都说是闭关。 而回来当夜,元青木的尸首在天音峰消失。 鸣珂悟道以后,观察敏锐,能看见一丝似有似无的黑线自山道往下,朝观雪峰蜿蜒而去。 她站在山崖上,长风鼓动雪袍。 看了会,鸣珂转身,回到自己的洞府。 她尚有许多事情要做,修炼、重铸灵脉,应付脑中喋喋的天外来物。 至于心中一闪而过的惆怅与悸动,只是修道路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 —— 指月城被誉作东海之珠,素来繁华,城池上空流光穿梭,是往来的修士驾驭飞剑神兵在空中疾驰而过。 在指月城最东,海浪滔滔,浪花扑至崖石上,化作飞雪散开。 一仙人府邸立在悬崖之上,雕栏画栋,清灵之气萦绕左右。 府邸中美人如云,红衣公子坐在女修之中,手执一折扇,仰头喝一位彩衣少女玉手捧着的仙酒。 骤然一股疾风袭来,容貌姣好的少女们发出数声惊呼,化作翩翩彩蝶,在花丛中惊恐地飞舞。 李太微折扇一挥,遮住脸,只露出双笑目,“姑母,别这样生气嘛。” 艳丽夺人的女人飞入花园,瞥眼满园彩蝶,冷哼一声。 李太微转动折扇,笑道:“姑母打我便打我,惊扰美人做什么?” 凌霞仙子嫌弃地扫他一眼,骂:“活了两辈子,还不努力修炼,天天和这群莺莺燕燕在一起,恶不恶心?” 李太微笑容不改,被老祖宗骂久了,脸皮厚如城墙,由她怎么说,只自顾自饮酒。 凌霞又问:“哼,这次秘境重开,不知又要生多少端倪。你修炼两世,还如此惫懒无用,把我的望月珠都赔进去。” 李太微撑着头,晃动酒杯,“那天不是比试的时候,她身边还跟着位厉害的人。姑母别急,望月珠我会让她们在吐出来的。” 凌霞长袖一卷,疾风将李太微手中酒杯卷去。 李太微丢了酒杯,擦擦嘴角,继续道:“这不正有一次机会吗?等秘境重开,在那里,我自然能把东西再拿回来,望月珠,九霄天音。” 他微眯起眼,将折扇合起,“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凌雪欲言又止,最后怒视李太微一眼,转身飞去,飞到半空,扭头道:“堂堂正正输掉的东西,你也要堂堂正正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迟到很久,但还是想说一声新年快乐! 祝大家新年好运连连! 第43章 、舞弊 在修炼几个月后,鸣珂收到前往上古秘境的邀约。 仙门有规定,在天峰大会赢得前列的优胜者,可以获得进入秘境的资格。 但鸣珂早就进入过一次,不曾想还能再收到邀约。 她与送信的青鸟大眼瞪小眼,最后青鸟失去耐性,飞到她面前,准备将邀约札令塞她手里。 鸣珂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住玉令。 青鸟歪头,小小的眼睛透出大大的疑惑,显然没有见过如她这种逃开玉令的人。 鸣珂知道,一旦这枚玉令沾染上她的气息,会将她立马传送到秘境中的某个地方。 她扶额,轻声叹气,对青鸟说道:“重来一次,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像剩饭重炒,缺点滋味……” 她笑了下,挥挥手,“你去找别人吧,我懒得过去了。” 反正若真有适合她的机缘,当年就找到了。 说罢她摇摇头,转身离去,准备回到天音峰看看荷花,逗逗鱼哥。 青鸟衔玉令,振翅在空中盘旋,似是不太明白现在该做什么,只好扇动翅膀,一圈又一圈在天音峰的上空飞翔。 鸣珂抬头瞥眼,笑道:“还挺执着。”说着,她掏出一瓶灵丹,不要钱似的全丢到水里,问:“不过机缘这种东西,还是要留给小辈去找,是不是,鱼哥?” 小金鱼体型变大许多,在水里跳来跳去吃灵丹,溅起一圈圈水花。听见这话,它翻个死鱼眼,心想,这不废话嘛,秘境里那点东西,您老哪看得上呢? 就连随手丢的灵丹,放在外面也是千金难得的宝贝,能引起修士哄抢。这被云山养出来的比天高的眼光,能看得上秘境里那些给孩子们抢的东西? 鱼哥嗤一声,吐出一串泡泡,心道:那点小孩子玩意,连我都看不上! 鸣珂俯身,将小金鱼捞在掌心,往房里走去。 小金鱼想起上次差点变成铁锅炖的惨剧,紧张得鱼鳍绷紧。 鸣珂摸摸它光滑的鱼鳞,道:“别害怕,我给你换个地方养着,天上有一只青鸟,你不害怕么?鸟不是最喜欢啄鱼的,万一它饿了下来把你给吞掉——” 小金鱼奋起挣扎,尾巴拍得啪啪响,“我怎么可能被一只鸟吃掉!” 它好歹、好歹是条龙,金光闪闪的,最厉害的金龙。 何况最危险最可怕的,不是这个女人吗?! 鸣珂笑容温煦且无害,捧着小金鱼快步经过曲折的木桥,湖上雾气氤氲,她裙摆轻荡,如在云上行走。 “师姐!” 身后响起少女脆生生的声音。 鸣珂嘴角轻轻扬起,回头看去,沈小晏站在院门口,一手提一坛新酿的仙酒,兴致勃勃朝她奔来。 天上的青鸟也发现这个动静,翅膀猛地一扇,穿梭云雾,往地面俯冲。 沈小晏扑到鸣珂身上的时候,青鸟眼疾爪快,把两块玉牌勾在她们身上。 轻薄的玉令跌在柔软布料上,接触到两人的气息,玉令上符文逐渐亮起光芒,光芒炽盛,紧接着,一个扭曲的旋涡出现在原地。 沈小晏身在旋涡中,茫然地望着周围白灿灿的光,光线太强烈,她视野都被照成白色。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失措,像只小兽立着,担忧地喊:“师姐?” 鸣珂本已一步迈出旋涡,听见师妹的声音,犹豫片刻,心中叹息一声,回头牵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师姐在这里。” 沈小晏听见她的声音,便情不自禁往鸣珂身上贴了贴。 这种被依恋的感觉让鸣珂微微挑了一下眉,感受到拥有师妹的快乐。袖中有东西在疯狂跳动,她面不改色地把袖子揽紧。 等到沈小晏回过神,她们二人已经出现在一片沼泽之中。 面前大片芦苇,芦苇下是腐泥与水洼。芦苇摇动,空气里弥漫不祥的气息。 鸣珂松开手,心中有些诧异—— 秘境是洞天福地,按理来说,直接被传送到这等凶险之地的可能性还是挺小的。 她偏头看师妹,沈小晏半蹲在地上,苍白着脸干呕。 这也是自然的,被玉令牵引瞬间传送过来,是超乎她这个修为所能承受术法,感到不适也属正常。 鸣珂俯身,拍拍她的后背,动作时,长袖自然垂下来,一条金鱼从袖子里跳出来,在地上啪啪啪拍尾巴。 沈小晏缓过来,看见金鱼,惊讶道:“鱼哥,你怎么也来了!” 小金鱼拍尾巴,表达自己的情绪。 它愤怒,它委屈,它明明在水池里待得好好的,明明那么努力想要跳出袖子的! 鸣珂弯下腰,将小金鱼捧在掌心,笑着说:“想必它是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自愿主动跟了过来。” 沈小晏:“鱼哥你人真好,” 想想觉得不太合适,她改口道:“你鱼真好!” 小金鱼:#$%^&*I(O)P) 它尝试让鸣珂看清自己的骂人嘴型,但鸣珂一眼也没有看,直接将它收进袖子里,回头对沈小晏说:“我们出发吧。” “出发?”沈小晏眨眼,“这里是哪儿?” 鸣珂淡淡道:“秘境——嗯,就是你天峰大会赢了要进的那个秘境……” 沈小晏:“阆琼福地!” 鸣珂颔首,面不改色地说:“就是这个地方。” 小金鱼活泼的声音从他袖子里传来:“你根本就不记得这叫什么了对吧?“ 鸣珂抓住袖子,用力一握,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她看了眼旁边兴致勃勃探索秘境的少女,心中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进入秘境,只打算让这群孩子自己探索,自己寻觅。 就如同当年他们那样。 但当听见沈小晏惶急喊她的时候,她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重新走入其中。 鸣珂扶额,不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沈小晏当真是她什么失散多年子不教父之过的亲女儿? 她皱起眉头,觉得有大问题。 但既然进来了,多说无益,她简单同沈小晏说了下秘境中要注意的事项,就和以前师长告诉她的相仿。 “秘境会把你们传送到不同地方,传说这里曾是位古神的遗骸,灵气充沛,吸引很多灵兽仙草,上古之人来此修炼,机缘颇多。” 沈小晏被恶心得打个寒战,道:“这个地方就在一个人的尸体上面?” 鸣珂纠正她,“是古神,没事的,”她安抚师妹,温和道:“来这里盗墓的修士已经不止千万,就算古神诈尸,也不会先来找你的。” 小金鱼:“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沈小晏却道:“师姐说得有道理!” 鸣珂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将灵气覆在双目上,再次看见很多线条。 这就是系统口中的规则。 自从悟道后,她便能看见这样的规则,因此也可以做到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譬如在她的身后,就是一片扭曲线条组成的灌木密林。除开这样组成草木丛林的线条外,空气中还有一些游动而发光的线条,它们像一条条光蛇舞动着再空中游过,偶然会交缠在一起。 当超过三条的光蛇碰撞纠缠之时,空中便会出现如玉令制造出的传送漩涡相仿的光团。 光团稍纵即逝,随着光蛇的分开而消失。 在鸣珂眼里,它们像一颗又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天空某一角点亮,又迅速湮灭。 如果想从这里出去,她可以不用等到时间结束秘境重开,而是直接从光团中心穿过。 不过光线交缠而形成的漩涡很小,也只出现短短一瞬,不能与进来时的入口相提并论,也许并不能将她送出。 鸣珂想到,这个古神秘境上自有一层结界,结界对人无害,却让里面与外面相互隔绝。 自古秘境皆是如此,有种种禁制结界,只有找到正确规则,才能进入其中。修为至少金仙,才能无视规则,强行破开结界。 她早就没什么修为,孱弱如人间病残,但她能看见所谓的“规则”,便意味着她能像金仙一般,自由出入其中,甚至能做的比那些强如金仙的大能更多。 只短短瞬息之间,鸣珂的脑中就转过许多想法,她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光线,抬脚朝它们走去。 沈小晏连忙跟过去,亦步亦趋跟在鸣珂后面,“师姐,我们要去干什么呀?” 鸣珂抿唇,神色自若地说:“舞弊。” 沈小晏:“嗷舞…舞弊?” 鸣珂颔首,伸手触向杂糅的光线。 如果说秘境中觅宝寻缘的修士都在相互竞争,遵循秘境中的规则,去争抢机缘法宝仙草仙丹,仿佛人间一个个考场拼搏的举子,在卷子上奋笔疾书。 那她眼里复杂的线条,便意味着她可以直接看到“空白考卷“上的答案,绕过这样的争抢与规则。 又或是,她也可以成为出题人。 第44章 、前人栽树 当她还未触到光线,忽而闻到一股腥臭之味,抬头望去,前面腐臭的泥淖开始翻滚沸腾。 在未被师祖清理镇压前,这片秘境曾是杀人地。无数修士来此寻宝求觅机缘,趋之若鹜,实力未济者,便被秘境中滋生的灵兽杀死,更多则是丧命于同来夺宝的修士。 尸体被随意丢弃,又或是被鬼修挖走,当成炼制傀儡的材料。 后来松风仙君特意来此,将秘境中吞噬尸体太多魔化的妖兽、怪物等系数剿灭,镇压住秘境里种种魑魅魍魉,更与残存古神意识达成共识,将此地纳入仙门,成为供年轻修士试炼寻宝之地。 像这样的秘境还有很多,松风年轻时便天赋绝佳,一跃压过众多前辈,成为仙门第一人。后来执掌云山后,更是行走人间,诛魔伏妖,成为行走的人间秩序。 在他在的时候…… 鸣珂心里叹息一声,忍不住很是怅然与无奈,不忍再想,又忍不住继续想。 这些曾被封印镇压的邪祟,每隔一段时间,便需要松风前来朝秘境里注入灵力,来确保封印巩固,法阵运行。 他以一人之力,撑起数百小秘境运转,供后辈修行。 鸣珂至今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修为能达到师祖那般程度,本属千年罕见,而似他这等,自己修为超绝,却将仙途这条险峰变得平整顺遂,让后来小辈攀爬,前所未有。 从前不会有,之后更不会有。 人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又说河水勿忘挖井人,松风化作一棵撑天的树、一口泽地的井,护卫仙门千年百年。 如今有谁还记得他呢? 也许只有眼前鬼魅乍现的洞府秘境,泥淖里潜藏的行尸妖物,还记得曾有仙人负剑凌云而来,意为万世开太平之秋。 鸣珂垂眸,掩去眼底的苍凉,在她出神的短短几个刹那,一只只苍白的手从深黑的污泥里探出。 沈小晏拔剑,立在鸣珂身前,“师姐小心!” 鸣珂自觉地后退一步,缩在师妹身后,为她加油鼓气。 沈小晏脸色苍白,望着黑泥上浮现的一张又一张狰狞鬼面,喃喃:“这是什么东西?” 鸣珂耸肩,“反正不是好东西。” 忽而,她听见脑中沉寂很久的系统开口,“这里是沉尸潭,很久以前,魔修杀人夺宝以后,把尸体丢进这片大泽里。久而久之尸气积郁,便生邪祟。” 鸣珂微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系统却没有再开口了。 几个尸体爬出,带满身深黑泥浆,摇摇晃晃朝她们走来。 腐臭味迎面扑来,鸣珂不自觉微蹙起眉,往后退了半步。 沈小晏手捏剑诀,驱动飞剑,飞剑一化二,二化四,四道雪亮剑气残影飞袭而去,将爬起的泥浆尸重新逼入泥淖里。 鸣珂又退两步,以免飞起的腐臭黑泥沾到自己裙角。她朝沈小晏笑道:“最近剑术练得不错。” 沈小晏:“嘿嘿,我有努力的!” 黑泥淖沸腾的更加厉害,又断断续续爬上来几具沉尸,最开始沈小晏勉强能应付,到后面尸体越来越多,她的表情也越加难看。 “师姐,我的剑气最多只能炼出八道。”沈小晏为难地说:“怎么出来这么多啊?” 爬出来的尸体倒不凶险,可数量极多,而且它们浑身被淤泥覆盖,很是恶心,八道剑气一齐扫也扫不完。 尸气越来越浓郁,灌木被有毒的尸气燎得微微发黄发卷。 鸣珂忽而朝沈小晏伸出手,“师妹,过来。” 沈小晏在奋力搏杀之际,听见鸣珂的话后,一刻也未曾犹豫,牵住师姐的手。就在她分神的短短瞬息,几具沉尸朝她飞扑过来,黝黑扭曲的指尖快要划过她的肌肤。 沈小晏紧闭上眼睛。 生死一线中,鸣珂探出手,伸手抓出观察已久的发光线条。与此同时,数条光线缠在一起,交错成旋涡,将她们包裹。 当沈小晏睁开眼睛时,发现近在咫尺的尸体消失不见,面前变成片岩石遒立的戈壁。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她来不及思索发生什么,蹲在地上干呕。 鸣珂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化成一声笑。 她拍拍师妹后背,温柔地说:“这个是有些超出你现在修为,不过对身体没损害,习惯就好了。” 沈小晏:“呕呕。” 鸣珂笑了笑,扫眼四周,认出这里依旧在秘境之内,不过换了个地方。触碰规则果然有效,她如此修为,竟能做到与金仙同样缩地成寸之事。 若是刚才的旋涡再大一些,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不过眼下似乎依旧不是什么好地方。 鸣珂托着下巴,喃喃:“我们的运气好像不大好嘛。” 按理来说,这秘境绝非什么穷山恶水之地,就算没有师祖再输送灵气巩固封印,可既然它依旧在给天峰大会的优胜者用,说明里面应该没什么太大危险。 她们第一次运气不好,遇见贫瘠还闹诈尸的沼泽地,已经是很罕见了,第二次传送又到遥遥无际的戈壁,可能性显然微乎其微。 鸣珂心想,有问题,有大问题。 当她感受到四周越来越热,岩石发疼,沁出通红岩浆时,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她们出现在这种地方,绝非偶然。 可刚才旋涡是她自己触碰的,也是她自己传送过来的,也就是说,问题在她们自己身上。 系统凉凉道:“嚯,终极非酋啊,刚离开沉尸潭,又掉到烈焰山了。” 鸣珂微怔,问:“非酋是什么意思?” 系统:“嗯——很难和你解释,反正就是老倒霉蛋呗。” 鸣珂脸色沉凝,微微颔首,心中与它说:“如果一直这样,说明我们不是非酋,是有人在玉令上动了手脚。” 四周越来越热,干涸的戈壁几乎冒出火,热气上升,周围一切都变得扭曲变形。 鸣珂擦擦额头滚落的汗水,热得微微恍惚,身体所有水分都仿佛被烧灼燃尽。她偏头,见沈小晏面色如常,似乎还未察觉到不对。 “小晏?”鸣珂喊。 沈小晏回头,“哎,师姐,怎么回事?”她走得近了些,看见鸣珂面上汗珠,吃惊道:“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 鸣珂问:“你不热吗?” “热?”沈小晏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点,这样一说,真的好热哦。” 她抬手擦拭汗珠,可雪白肌肤上并未有汗。 鸣珂有些恍惚地想,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也是清凉无汗的体质。 醒来以后,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险地 不及多想,在她们到来后,情况越来越恶化。很快,戈壁越来越热,扭曲的热气几乎要把世上所有的水汽都烤灼干净。 沈小晏尝试带鸣珂御剑飞离,没飞多远,就一头栽下来,躺在鸣珂怀里,有气无力地摇头,“飞不出去。” 太过炎热,灵力消耗颇大,四周又是穷山恶水,没有天地灵气可以吸纳,自然很难飞出。 鸣珂转了转手指上的储物法器,冒出一堆灵石。她指着灵石,示意沈小晏吸收灵力,自己则站起来,查看四周的景况。 忽然之间,她们坐着的小山头开始剧烈摇晃,山石簌簌滚落,地面隆隆震动。 鸣珂站立不稳,差点跌下,所幸沈小晏及时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 “师姐,”沈小晏抹了把脸,捏碎一颗灵石,御剑飞起,朝鸣珂伸出手,“我们继续飞。” 鸣珂跳上她的飞剑,往地底下望去。 戈壁荒凉无垠,地上耸立一座座枯褐乱石垒起的小山,乱石间隙偶长出几颗枯草。刚才她们正是坐在一座这样的小山上面 然而此刻这片枯寂的戈壁荒漠仿佛活了过来,小山簌簌抖动,缓慢立了起来,变成一个个山石垒成的巨人,在地上走来走去。 沈小晏:“这又是什么!” 鸣珂耸肩,“石头人?” 系统又开口回道:“曾经有只凤凰在此涅槃,涅槃以后,千年万年凤凰火仍未消散,把湖泊烧成荒漠,让山石有了灵识。” 鸣珂:“嚯,你怎么知道的?” 系统又沉默了。 鸣珂心道,系统也许并非它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天外来物,又或者,也许它已经来到这方天地许多年了,不然何以对秘境中的场景这样熟悉? 若系统只能依附修士存在,那上一个被它附身的修士又是谁? 来不及想太多,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朝她们当空砸来。 那些石头巨人仿佛将她们视作入侵者,伸出大手,朝她们投射巨石,巨石密密麻麻,犹如雨落,将她们围在其中。 沈小晏操纵飞剑,在飞落的巨石雨里穿梭,如游鱼灵活。好不容易逃远了些,与身后的石头巨灵拉开一段距离。 她又捏碎数块灵石,疯狂吸收灵力,回头看眼身后穷追不舍的石巨灵,一边道:“师姐,你抓紧我,我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气飞走!” 鸣珂微蹙眉,目光在天际扫过,寻找能不能再看见“光线”交缠在一起。 这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的凤鸣。 听见凤鸣后,身后的石巨灵顿住脚步,不再追赶她们,重新变成一座座耸立的小山。 沈小晏欣喜地说:“师姐,凤凰!我们是不是找到机缘啦!” 鸣珂面沉如水,“未必。” 系统道:“我觉得不太妙,这是那只凤凰涅槃失败后留下的精魄,鲜少现世,但每一次出现……” 鸣珂已经知道它将要说出的话了。 凤凰的身影还未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天际只见一道曳过的灼灼火光,如晚霞明艳瑰丽。 灼热至极的热风吹在她脸上,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晒成人干。凤凰精魄飞过的地方,燃起腾腾的大火,地面崩裂,鲜红岩浆喷涌而出,如同地裂山崩。 就只有短短一瞬,鸣珂喉咙便快喑哑,说不出话,扯了扯沈小晏的袖子。 “快跑。” 她无声说。 沈小晏领会到她的意思,扭头便御剑往回飞。好在这次飞回来的时候,石巨灵们伏在地上重新变成小山,没有再朝她们扔石头。 凤凰飞的速度极快,鸣珂回头,已经能望见天际那道明艳至极的红色。热浪一波又一波扑面而来,她浑身仿佛身在火中烧灼,柔顺的发尾也被燎得微微发焦卷起。 沈小晏毕竟修炼年岁不长,带着她御剑飞行尚可,御剑逃命便有了难度,何况后面追着的还是万妖之王的凤凰。 鸣珂眸光微暗,拿出几颗灵石,塞到沈小晏的腰带里,而后悄无声息地跳下飞剑,在地上翻个滚,踉跄几步,差点摔在烤红的石头上。 她仰头望去,沈小晏全神贯注地在御剑,没有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在她跳下去以后,师妹的速度明显更快一些。 鸣珂松口气,从储物袋中拿出瑶琴,盘坐在地,将琴横在膝间。 小金鱼从她袖子里钻出来,悲痛欲绝地喊:“你倒是让我一起逃啊!” 鸣珂莞尔,“不好意思啊,忘记你啦。” 白皙指尖勾过琴弦,她微笑道:“不过鱼哥应该不会被凤凰火烧伤吧?” 堂堂龙君,总不至如此不济。 小金鱼:“当然不会,但也很热啊,啊——”它突然发出鱼叫,“你干嘛把它给引过来?” 鸣珂抚琴不语,泠泠的琴声吸引凤凰精魄的注意,凤凰变动方向,不再追逐沈小晏,望向了她。 她抬起头,平静与凤凰对视,眼睛被热浪刺得生疼,不自觉溢出泪水,又马上被蒸成白汽。 凤凰飞在半空,俯视着她。 鸣珂的发带被烧成灰,化作几点火星,萤火般散开,泼墨长发倾洒,从脸侧垂下。她庆幸自己穿的是仙衣,不会被高温烧灼,避免自己与凤凰坦诚相待的尴尬场景。 她拨动滚烫的琴弦,白嫩如莲花的指尖,很快便被烧出水泡,鲜血淋漓。 鸣珂垂眸,不在意身上灼热,指尖伤痕,神色自若地在沸腾烈火里抚琴。她抚的是一曲《魂归》,为亡者而奏。 既然是涅槃失败,未得解脱的凤凰精魄,说不定也能被魂归抚平内心愤恨。 如果超度失败,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反正她早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鸣珂眼前忽而掠过那双凌厉凤目,手指微顿,琴曲乱了半拍。 她心中苦笑,明明也不是很熟,怎么生死关头,想起萧君知了呢? 难道是因为剑尊很强,说不定能脚踏七彩祥云,身披五彩霞光,来救她? 只乱半拍的功夫,一簇深红火焰朝她飞来。 鸣珂无法动弹,苦笑一下,继续抚琴,就在火焰快要触碰到她的袍角时,一团清亮的水幕挡在她面前。 沈小晏去而复返,从飞剑跳下来,挡在她身前,“师姐!” 有沈小晏在前面挡住几道火球,鸣珂得以继续弹奏,当一曲《魂归》奏完,又一声低低凤鸣响起,如同叹息。 凤凰的虚影逐渐消失,一片赤红的翎羽缓缓飘落,落在鸣珂散开的发上。 她拿起翎羽,握在掌心。刚才被火焰覆盖的凤凰精魄明明有灼烧天地之势,这片翎羽却并不烫,握在掌心温暖,宛若暖玉。 鸣珂仰头,看向执剑立在自己前方的身影,喃喃:“师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听见声音,前面的身影缓缓回头,动作迟钝晦涩。 她已经看不出人样,衣服被烧成灰烬,身体在火焰的烤灼中,变成焦黑的颜色。 鸣珂眼中发烫,怔松望着执剑而立,烧成这般也依旧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咬了下唇,声音微颤,“小晏……” 沈小晏僵硬地转身,姣好容颜被凤凰火烧得紫黑,露出里面斑驳烧焦的木头,原来秋水明眸,化作两颗无神灵石,镶嵌在焦木之上。 “咔哒”。 她紧紧攥住剑的手臂突然碎开,摔在地上,化作数片乌炭。 沈小晏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于是她缓慢来到鸣珂面前,僵硬地弯下身子,随着动作,身体内响起嘎吱的齿轮声。 她偏头,将烧焦的脸贴在鸣珂的手心。 鸣珂眼中蒙上层水雾,视线模糊,轻轻抚上眼前面目全非的脸庞,喊道:“小晏、小偃……” 我的小偃甲。 第46章 、是你的话 鸣珂想过自己与小偃甲重逢,但未曾设想过是这种情况。 她抚上小晏被烧毁的脸,指尖从斑驳的烧痕划过。指尖的木料细密光滑,被烧以后,散发出奇异的清香。 这是云山悬崖上的古松制成,她初学偃甲,从玄玉轩拿一截古松木,坐在六道院的小院子里,一刀刀精细雕琢,做成自己第一个小傀儡。 最开始的时候,小傀儡生得很简陋,木头做的关节,脸上突兀地镶嵌两颗灵石。后来,她一点点为小傀儡涂上名贵的涂料,描绘眉眼,披上仙衣,让她常伴自己身侧,与自己亲如姐妹。 她素来孤独,秉性凉薄,唯对初次做出的小傀儡最为用心,常惹得师弟嫉妒,楼洗沈怜青,最看不惯这个小偃甲。 小偃甲是她的造物,是她的孩子。 鸣珂抓住沈小晏的手,忽而想到什么,手指摸到她的后颈,摸到一片乌黑的碎片。她被魔气侵染得指尖生疼,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只摸了一下,就知道镶嵌在沈小晏后颈的东西是什么了。 天魔碎片。 魔核能成全人心中所愿,所以沈小晏变成了人,容颜与鸣珂相仿,留在云山。 难怪…… “嘶——”眼前偃甲张口,喉中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她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微俯下身,脸贴在鸣珂手上,温柔而眷恋地蹭着她的手,像一只百年终于等到主人的小兽。 天空之上传来喝彩声,“嚯,真不错嘛,原来天魔之核在这里。” 鸣珂霍然抬起头,见李太微坐在一架灵船之上,手执折扇,笑眯眯地望着她们。 跟在李太微身侧的,还有其他天峰大会的优胜者。 他们诧然地望着沈小晏,议论纷纷:“这是什么?” “看着不大像个人。” “魔核,是魔重现了吗?” 只有云怀瑾跳下飞剑,快步走到她们面前,从怀里拿出一瓶灵丹,又脱下自己外袍,披在沈小晏肩上。 纵然如今的少女已经变成副残破的偃甲,面目全非,肌肤焦黑。 “怎么会变成如此?”云怀瑾尝试将灵丹递到沈小晏手中,问:“小晏道友,霜音仙子,你们受伤了吗?我听说这里很是凶险……” 李太微喊住他,“喂,小少主,你没看出来吗?这个小晏道友,早就不是人了。” 云怀瑾不做声,尝试将灵力输送到沈小晏身上,却毫无作用。他为难地望眼鸣珂,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信赖与依恋,“仙子,小晏道友受很重的伤了吗?” 他忽而注意到鸣珂指尖的血痕,连忙将疗伤灵药递去,洒在鸣珂的指尖。 鸣珂如梦初醒,朝他笑了一下,“多谢。” 云怀瑾蹙着眉,轻轻点头,攥住腰间长剑,站在她们身边。 李太微高声喝道:“剑鸣山的小子,你可别装什么好人,你知道魔核是什么吗?他们云山私藏魔核,这可是涉及整个仙门安危的大事。”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没想到她身上有魔核,还不是人,难怪上次能夺魁,上次的天峰大会一点都不公平,我看望月珠应该重新交出来,再举行一次天峰大会!” 李太微轻摇折扇,笑容愈盛,听同伴不停议论。他低下头,本想看那两人惊慌失措,不曾想鸣珂压根没有望他们,而是偏着头,很专注地在看一个角落。 顺着她的目光,李太微也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微微挑眉,“霜音仙子,这位……小晏道友,请交出魔核,同我们走一趟吧。” 鸣珂摇摇头,看着依旧残损不看,依旧立在自己身前的小偃甲,笑道:“怕是不能。” 李太微:“那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鸣珂继续偏头,看见几条交错的光线快要交缠在一起,嘴角噙起抹淡笑。 李太微合上折扇,摇头,“如今你们只有三个人,不对,两个人,和一个怪物,还是早点交出魔核和望月珠,别让大家都麻烦,霜音仙子素来聪明,是知道这点的,对吗?” 鸣珂将手搭在琴弦上,默然不语。 她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人想起仙门传说中的九霄天音。众人面色大变,不敢相逼,往后退了步。 李太微笑容微敛,道:“霜音仙子,你只要交出魔核,和这个……”他上下打量傀儡一眼,“这个身怀魔核的怪物便好了,可以自行离开,如何?” 鸣珂垂眸,神色漠然。 云怀瑾执剑道:“你们想动小晏道友和霜音仙子,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你装什么好人?”李太微喝道,“剑鸣山少主的尸体,我们可不敢踏。如今云山私藏魔核,难道你们剑鸣山也插手其中吗?” 云怀瑾怔了下,反驳:“当然没有。” 李太微又问:“如若不是魔核,怎么能让一个偃甲,变成行止如常的活人?如果不是魔核,死掉百年的人,怎会死而复生?” 云怀瑾怔住,支吾道:“可、可我相信她们。” 李太微啧啧叹息,“少主,怜惜美人没有错,可不要拿剑鸣山去赌。” “怀瑾。”鸣珂忽而开口,朝他淡淡笑道:“不管如何,多谢你。” 云怀瑾:“霜音仙子……” 鸣珂抱住自己的瑶琴,一手牵住那截被烧焦的木枝。曾经少女柔若无骨,纤细雪白的手,如今变得僵硬焦黑,变成一截枯木。 但她还是紧紧握住,对李太微道:“但我曾经许诺,我不会抛下她的。” 无论是小晏,还是她的小偃甲。 她往旁迈了一步,踏入扭曲的光线里,刹那之间,她们身上出现一个光团旋涡,眨眼便消失在远处。 在被传送走的刹那,鸣珂听见怅然一声叹息,声音熟悉。 她倏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缩地成寸!”人群中有人惊呼,“她不是没什么修为吗,怎会如此高深之术?” 李太微狠狠将折扇展开,冷笑道:“什么缩地成寸,一点不入流的法术罢了。”他拿出一支笔,在空中随意泼毫,墨色在空气中汇聚,形成一副秘境地图,地图左上角,一个光点闪烁。 “走吧,去追。”他收起笔,御剑而去。 鸣珂抓住小晏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秘境中传送。她们每到一个地方,秘境就会变得凶险,仿佛有了生命,专门来针对她们。 没过多久,李太微便带人找上她们。但鸣珂每次都能在危险来临之前,提前传送离开,到秘境另外一处,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过沈小晏的手。 身边的偃甲忽而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发出“啊啊”的气声。 鸣珂偏头,问:“怎么啦?” 她对上一双黝黑的灵石,偃甲张着唇,怔怔望着她。 鸣珂问:“小晏,有什么事吗?” 偃甲摇摇头,灵石显得有些黯淡,她回头望眼后方追来的修士,默默抽出被鸣珂牵住的手。 鸣珂重新牵住她,微微攥紧,指尖被炭灰染黑。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许下过诺言。”鸣珂弯了弯嘴角,“没事的,等回到云山,师尊会把你治好的。小晏,你的心愿是想成为人吗?你可以像人一样活着。” 偃甲又摇了摇头,“啊啊”两声,可她的嗓子被凤凰灵火烧毁,没有办法再发出从前那样清脆悦耳如银铃般的声音。 鸣珂想起余梦觉种种,苦笑道:“师尊知道的吧,也难怪你对我觉得亲近,我亦喜欢你,原来……” 原来也算是她的半个女儿了。 想起系统编造故事中她们的结局,她只觉得好笑又荒唐。 “是你的话,我又如何会嫉妒呢?”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傲天傲天 毕竟这可是她亲手做出来的,独属于她的小傀儡。 永远不会离弃背叛她的小傀儡。 幻梦中的剧情绝无可能发生,直至此刻,她终于确定。 鸣珂攥紧沈小晏的手,笑容温柔却坚定,“不要怕,我们一起回云山。” 沈小晏努力将手抽出,想不再连累鸣珂,她无法说话,急得“啊啊”直叫。但鸣珂看似温柔绵软,却格外坚毅,几次险象丛生,也不松开沈小晏的手。 最后,她们终于被逼到绝境。 每一处都有修士,将她们围追拦堵,鸣珂环顾四周,这边光线很少,无法利用规则传送到另外的地方。她也厌倦总是逃离,便定定站着,看向李太微。 李太微叹口气,”你们也真能跑,霜音仙子,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鸣珂道:“你说呢?” 李太微拱手,“那便只有委屈仙子了。” 他看似恭敬谦和,动起手来却毫不客气。能进入秘境的,都是天峰大会优胜者,仙门后起之辈之中的翘楚,一个个师出名门,修为不俗。 李太微带头,他们一齐结阵,空气中很快出现一张蛛丝一样的大网。大网朝她们当头兜下,将她们围在中间。 鸣珂没有再抚琴。 她把手放在琴弦之上时,所有人会害怕,但当她按下琴弦后,他们就会发现,她确实没有修为,毫无战斗力,一点威胁也没有。 她知道这一点,便不再做无用反抗,牵住沈小晏的手,立在巨网之中。 天空中的巨网越来越缩小,逼近地上两道纤细的人影。 鸣珂感到肌肤微微刺透,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 忽而,她仰起头,看向上空。 秘境湛蓝天空出现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多,像镜子一样碎开,无声地化作点点银光飘在空中,如雪纷飞。 李太微皱眉,“你又在看什么?” 鸣珂微微笑开,烟灰色的眼瞳如蒙一层烟水,缥缈又遥远。 李太微身形一滞,往天空看去。 漫天霜白剑气,铺天盖地,漫山遍野。 无数穿梭的飞剑,汇成浩荡银河,化作一柄巨剑,当空劈来。曾经的结界在这锋锐无匹所向披靡的剑气面前,脆弱得像块琉璃,轰然一声裂开。 白衣青年立在剑气之上,俯视他们,宛若天神。 李太微后退几步,颤声问:“你们当真要逆天下人,护住魔核吗?” 萧君知不理会他,纵身掠下飞剑,牵住鸣珂的手,道:“我们回家。” 鸣珂“嗯”了声,回头对沈小晏道:“你看,你爹来接你了。” 萧君知脚步一顿,牵她的手稍用力。 有剑尊在,没有人敢再拦住她们。单说云山剑尊这个身份便让人畏惧,何况他刚才还一剑斩碎秘境,让人看到他惊人的实力。 萧君知带鸣珂与沈小晏回到云山。一到天音峰,鸣珂便拉着沈小晏,进入偃甲房,尝试将她的手臂补起来。 可是无论她用什么名贵的木材灵石,至少只能将手臂接好,把脸上斑驳的炭灰涂掉,像往昔那样,绘制一个漂亮的傀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傀儡变成原来的沈小晏,一个行动如常的活人。 她只为沈小晏描上细眉,就听到天空传来隆隆巨响,滚滚若惊雷。 鸣珂信步走到偃甲房外,看见头顶宝华闪烁,修士云集。 凌霞仙子带头,御剑立在最前,向云山逼问魔核的下落。 云山早非当日,既无当年修为绝世的金仙,又无镇守宗门的大阵,所有一切都湮没在当年大战的白雪里,只剩一群老弱病残,和一壁“吾道不孤”的悬崖。 凌霞面无表情地问:“你们云山,真想逆整个仙门,偷藏魔核吗?” 山门寂静,无人回答,只有几只仙鹤从白云中飞过。 凌霞心高气傲,气得一挥手,轰隆剑气从长袖挥出,化作巨剑,劈向那面千年的石壁。 就在剑气快触碰上石壁时,一柄飞剑从巍峨道宫飞出,直接轰上巨剑,如同斩流水一般,轻易就将剑气击碎。 凌霞冷哼一声,“时隔百年,你终于出手了。” “唉,”飞羽峰中,紫衣人慵懒地伸个懒腰,“老……老仙子,这是我们云山的老招牌,可砸不得,你选个其他的劈吧。” 凌霞凛声道:“当然天魔之乱,你也亲自参与,这两个魔修余孽,你是护定了?” 飞羽峰里没再传来余梦觉的声音,他靠在云山之尊的高座上,苍白的手从紫色长袖探出,看似无力地握住一把锈剑的剑柄。 “师尊。”余梦觉低低道:“这把剑,还是要出鞘了。” 凌霞久久等不到回应,脸色越来越沉。李太微见状,一合折扇,对身后的修士道:“去,把这破烂宗门给打下来。” 他用折扇指向天音峰,“那个身怀魔核的怪物就在那里,先去把那小山头打下来。” 修士们飞到天音峰的上空,正欲结阵之时,忽而听到一声响。 “动我师姐,问我了吗?” “沈怜青?” 周围修士听出这道声音,面色大变,四处张望,没有找到沈怜青的身影。 这位新上任的魔宗宗主,修为也不是特别强,但就是特别能整活,而且遁术超强。上次沈怜青带魔修在天峰大会上闹了一通,把凌霞和指月城的颜面踩到地底,然而等凌霞出手时,他带着自己属下毫发无损地遁走了。 各种仙门大会,他也老出来搅局整活,就一刺头加整活大师。偏偏就算他带人各种搅局,因为遁术太过优秀,也没什么人能抓得到他。 就在修士们找动找西找不到之时,沈怜青的身影灰头土脸出现在云山。他带着自己身后的魔修,拍拍衣上尘土,抹了把脸上的灰,在地上插一面旗帜。 旗色鲜红,上面花里胡哨绣了很多朵花。 他盘坐在地上,“总之,现在云山是我们魔宗护着的了,想动云山,先问过我们吧。” 凌霞冷笑,并不把他放在心中。 毕竟沈怜青和她修为差距太大,每次沈怜青整活完毕,看见她总是遁走。这是头一次,他竟敢公然与她为敌,毫不退让。 不过沈怜青虽然修为不高,可手段阴毒刁钻,时常让人防不设防。何况自从仙魔大战后,魔修崛起,他们内部也不似从前那样纷争不休,开始有目的地针对正道。 若是杀了沈怜青,引起所有修魔之人的敌对,也并非好事。 李太微问:“你不是早就自立门户,与云山势不两立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也想和魔核扯上关系?” 沈怜青正欲开口,忽听到身后一声:“因为他是我儿子。” 他猛地回头,对上楼洗,骂道:“谁是你儿子,我是你爹。” “我才是你爹!” 两个人像两只斗鸡,面对面斗嘴,一个个气势凶狠,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沈怜青的魔修属下尝试把他们分开,在他们中间丢了一道引雷符。闪电轰隆一声劈下,等闪电落完,两个人身影漆黑、变成两块焦炭,还是执着倔强地在谁是爹谁是儿子的话题上争辩。 “看来他暂时不会拦路了。”李太微对凌霞说。 凌霞颔首,重新握住腰间长剑。 “若是仙子想动手……”云怀瑾带剑鸣山修士赶来,长剑结成浩浩汤汤的剑阵,横在众人与云山之间。他走上前,恭谨行礼,而后道:“剑鸣山会与天衢宗站在一起。” “为什么?”凌霞神情冷凝,冷声问,“你想让剑鸣山也背上私藏魔核的罪名吗?” 云怀瑾叹了口气,银色长袖被风卷起。他握住手中剑,平静道:“因为仙魔大战的时候,苍生曾蒙受云山恩泽,剑鸣山也在苍生之间,若我此刻背弃云山,将来,谁会背弃我呢?” 鸣珂望向天空,许多宝光在云间闪烁,拦在云山之前。 酒仙人倒骑黄牛,慢慢从云间走来,腰间酒葫芦摇摇晃晃。 在看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时,凌霞终于面色大变,问:“前辈,你也要偏袒他们?” 酒仙人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继续打啊,我去找小友喝酒。没事,不用管我。” 他骑牛飞入飞羽峰,当真如他所言,去与余梦觉对酌了。云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在这位不出世的高人面前,沈怜青云怀瑾都也不算什么,连凌霞在他眼中,只怕也是个胡闹的稚子。 “这就是他所说的话吗?” 鸣珂忽然听到耳畔有人叹息。 不等她回答,系统又问:“明明在秘境里,在知道沈小晏身份前,你可以丢下她,为什么还要救她,为什么要为她,与整个仙门为敌?” 鸣珂微微挑眉,“需要理由吗?她是我师妹。” “就这?” 鸣珂笑道:“她还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只是个偃甲,我真不明白。”系统叹口气,“你们怎么都一样的?明明可以自己过得更好,干嘛要选择一条更难的路。” 鸣珂不解其意,可系统长叹一声,大概觉得她这个宿主实在没什么希望,决定放弃,并一并把从前被它拦截的记忆放出。 “宿主啊,在你之前,我也有一个宿主,他常说些奇怪的话,我总不明白。” 百年前的云山之巅,血染红白雪栈道。 头顶裂缝中魔气不停涌出,一个个狰狞的怪物从天而降,摧残着大好人间。修士们在白云之间与魔物搏斗,经过数年努力,终于将战线拉到裂缝之下,山巅之上,名裂缝之间。 紫衣人立在半空,紫袖翻卷,他拔出宝剑,一剑将观雪峰之巅削下,舍身将魔之裂缝封印。 他体内的系统不解道:“明明你可以独善其身,按照我的剧本,你就能变成天下第一人,以后发扬光大云山,变成人生赢家——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舍生呢?” 松风执剑,笑道:“因为我想兼济天下。” 系统问鸣珂:“明明你把沈小晏丢下,就能过得更好一点,人生逆袭,以后你还可以拿到女主剧本,所有人都会尊敬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偃甲,做到这样的地步呢?” 鸣珂回头,笑了一下,伸出手。 小偃甲迈出门槛,走入阳光底下,紧紧牵住她的手。 她弯了弯眉眼,柔声道:“因为我只想独善其身,只想,和他们在一起,和云山在一起,这样就好了。” 系统:“我不懂你们,你们人太复杂了。” “不复杂的。”鸣珂看向沧桑石壁,轻声道:“大道三千,人人所求不同,然而千年万年,吾道不孤罢了。” 系统对这些谜语人毫无办法,发出哀嚎:“可恶,我只是想走个剧情啊!算了,你们都不走剧本,我只能再找另外一个宿主了。” 鸣珂微笑:“祝你幸福。” 她掀起眼帘,隔着淼淼烟水,看见站在琼花之下的白衣剑修。 鸣珂与他目光相对,嘴角噙起一丝笑,牵着沈小晏快步走了过去。她伸出另一只手。 萧君知自然地牵住了她。 她触碰到萧君知的手,苍白僵硬,毫无生命的质感,却让她一瞬间有泪浮在眼底。 云山决战时,天魔突然降世,大多修士承受不了此等威压,在山下与魔物厮杀。 云山之巅,除开累累白骨,就只剩鸣珂等人。 绝境之时,酒仙人骑牛而止,与松风联手,集结两位金仙之力,将天魔击败。 松风舍身封印裂缝,酒仙人骑牛远去,本以为天下太平,可惜变故突生,天魔在人间,还有一个化身。 化身天生便是无心之人,形如傀儡,感情淡薄。 空长着张温柔面庞,却没有人的情感。 她是天魔最后的底牌,很多年前,被悄悄从人间魔界薄弱之处,放在天衢宗的山门。初次人间游历的少年立在飞剑上,看见躺在皑皑白雪中的小孩,把自己装酒坛的包袱布摊开,裹住小孩,当成徒弟亲自喂养教育。 云山辟谷的仙人,从未有过奶孩子的经历,时常弄得鸡飞狗跳,场景惨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便也逐渐长大,小小年纪,便成为云山的大师姐。 她时常来到云山之巅,望着天空,并非看夕阳,而是受到魔气吸引,在看向那道裂缝,也是属于自己的故乡。 再后来,陪她看日落的人越来越多。 直至天空裂开一条裂缝,深黑魔气轰然而出。 天魔望着自己百年前便投下的布局,不明白她为何不在此时趁虚而入,倒戈一击,帮助魔界屠尽仙门。 那具□□自己也不明白。 明明是无心之人,为什么会生出钝痛,一点点蚕食着胸口。她被天魔操纵,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只能艰难地抵抗着天魔的意识。 “小珂?!”余梦觉浑身是血,提剑诧然望着她。 “不、不要……”鸣珂艰难摇头,往后退去,但手已经不受控制,搭在琴弦之上。 余梦觉震惊地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五指拨动琴弦,霎时云卷风动,蕴含天魔之力的琴音轰然而下,所谓九霄天音,伴随滚滚雷鸣响彻天地。许多修士无法承受,陷入晕厥与浑噩,转瞬之间,情况逆转。 余梦觉脸色惨白,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吐出一口鲜血,依旧没有拔剑,只颤声道:“小珂,你在干什么?” 鸣珂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魔气源源不断地从裂缝涌到她的身上,她是天魔的化身,是一具傀儡,再过一段时间,这具化身会被天魔的意识侵占,变成屠戮人间的工具。 “师尊,”她脸色平静,淡灰色的眼瞳却不知何时,蒙上层迷濛的水雾,“杀了我吧。” 奇怪,明明只是一具化身,生来无心,为什么还会这样疼呢? 她不懂,她向来不懂人世的情感。 魔气涌入的速度越来越快,意识逐渐被黑暗侵蚀,她陷入一片黑夜里,在漆黑的深渊踽踽独行。 无尽的黑暗里,已经道陨的紫袍青年出现在她意识之中,执住她的手。 鸣珂抬起头,“师祖,”她与松风对视,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杀了我,我是天魔的化身。” 松风摇头,眼神悲悯,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是鸣珂。” 鸣珂摇头,“我是魔的化身,是他的后手,是一具没有心的傀儡。” 被天魔意识侵入以后,她想起很多,也恍然明白很多。难怪自己天生感情淡漠,难怪时时望着天空,难怪魔核对她毫无作用。 她生来便与仙门敌对,本就不是活人。 师祖知道吗?以他的修为,早就看出来了吗? 所以他常常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她。 可为什么不用更直接干脆的方法呢?比如,直接除掉这个隐患。 那时的鸣珂想不明白,她只记得仙人抚过她的发顶,笑容温柔而悲悯。 松风牵着她,走过漫漫无际的黑暗,前方,一点白亮的光在闪烁。他将她送入白光中,拍了拍她的手背。 当鸣珂蓦然回首,眼前白灿灿一片,只能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她重新占据这具身体,暂时压过天魔的意识,眼前,余梦觉朝她举着剑,却颤抖着剑尖,不忍刺下。 鸣珂迎上剑尖,主动撞向宝剑,朝师尊笑了一下。 她想,也许她当真不是什么无心之人,至少现在,她生出了十分强烈的渴望。 天空中传来天魔气急败坏的吼声,但这些仿佛都已经变得很远了,云山的云雾飘渺,时聚时散,恍惚之中,有人背着她,在山道上奔跑。 她偏过头,看见一双噙满泪的眼睛。 是桃花眼,眼尾有颗鲜亮的红痣,生得冷冽,眼睛却显得善良。 “师姐,我回来了,你为何……” 他破开自己的胸膛,一道血痕自冷白肌肤上绽开,血肉底下,有一颗跳动而热切的心脏。 “师姐不是无心之人,师姐送我一曲魂归,”青年低低笑开,“我送师姐,一颗真心。” 也只有这一颗真心能相送罢了。 鸣珂想起萧君知胸口那道伤痕,他曾用笃定而认真的语气说过,这是她送他的礼物。她苦笑开,心想,就算在半疯的时候,这人也不会说谎。 可惜当时她不明白。 记忆被空中的叫声拉回,鸣珂抬头,望了眼头顶列阵的修士。以指月城为首的修士依旧在施压,想让云山交出沈小晏与望月珠。 但越来越多的修士御剑而来,站在云山之前。 他们一个个自报名号,有的不代表宗门,只代表自己,来报曾经云山的恩情。 飞剑灵器汇聚成的宝华围绕云山,如同白日星河倒悬,映入鸣珂的眸中。 她弯了弯唇角,与萧君知对视一眼。 萧君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鸣珂顺势摸了两把,有胸肌,挺好摸的。 萧君知:…… 鸣珂:“好摸,你想让我再摸摸吗?” 青年脸微微泛红,别开眼睛,说道:“不是这个意思,魔核,另外一半,在我的胸口。” 鸣珂“哦”了声,又摸了摸,才红着脸收回手,双手抄入袖中。 萧君知垂下眉眼,轻声说:“魔核能放大世人心中的欲望,我这么多年,未被魔核侵蚀,因为我只有一个愿望。” 鸣珂柔声问:“是什么?” 萧君知看她一眼,似乎挪不开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于是鸣珂知道了答案,露出微笑,道:“可是欲望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是不是?” 萧君知颔首。 望她回来,等她回来,又想当她的夫君,宁愿每夜装疯卖傻,清醒着假装癫狂。 鸣珂弯了弯眉眼,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在萧君知低头的瞬间,亲上他冰凉的唇。她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稍稍引诱,那人便凶狠地回亲了过来。 漫天琼花纷飞,天光明媚。 头顶闪烁的宝华变成虚幻的泡影,她只抓住手中一缕冰凉的头发,只闻见四周浅淡清冷的梨花香。 所有的纷争都远去,化作天际一场闪烁的天幕。 她闭着眼睛,微仰起头,满怀都是百年前错过的气息与炽热感情。百年前,她生来无心,看不懂师弟眼里执着而隐晦的爱意,百年后,师弟剖给她一颗真心,变成被魔寄生的怪物。 但她又何尝不是怪物呢? 不过她为他死复生,他为她生复死,两个本该在坟地里的人,再次相拥罢了。 她扣紧萧君知的手,跳到飞剑之上,当着凌霞的面,来到飞羽峰。叩开厚重宫门,光线射入昏沉的殿内。 酒仙与余梦觉正在对弈,无数光点在空气里浮动,他们仿佛在星河之中对弈。 看见她过来,余梦觉放下手中棋子,叹息道:“小珂,回去。这些事你不必来参与。” 鸣珂朝他与酒仙人长身一揖,客气行礼完后,直起身,静静望着他们。 酒仙人笑眯眯地看过来,道:“好小子,你悟道啦。” 鸣珂颔首,“也想起来很多事情。” 酒仙人朗声长笑,“云山后继有人,松风那小子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鸣珂莞尔,露出浅淡笑容,“我想请您帮一个忙,”不等酒仙人拒绝,她继续说:“当年师祖殉阵时,您曾经答应过他吧,日后若云山道统有虞,便会出来相助。” 酒仙人揉揉红鼻子,“你们云山哪用得着我……唉,我这不是来了嘛。” 鸣珂微微一笑,握紧萧君知的手,与他对视一眼。 余梦觉垮着脸,掩唇干咳,疯狂暗示,但萧君知不理他,攥紧鸣珂的手,甚至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 鸣珂被他冰凉的吐息弄得微痒,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我们去外面,给小晏算个帐。” 余梦觉皱眉,“你们要做什么?” 鸣珂摇头,“师尊,老年人还是乖乖待在这里休养吧,让酒仙人给您治下伤,他老人家想必很乐意。” 酒仙人:“我——” 鸣珂扣了扣萧君知的手心,“师弟,我们出去。” 萧君知颔首,带她御剑飞到高空,来到凌霞的面前。 风骤起,仙鹤绕过白云间。 鸣珂平静地望着她,“你是想要魔核吗?” 她这样坦然,反而让其他人无所适从。凌霞按剑,神色肃然,冰冷地望着她。 李太微拿着折扇,笑道:“既然你们云山这么直接,那便把那个怪物交出来吧。” 鸣珂摇头,“不能。” 李太微握住折扇,微微挑眉,“哦?” 鸣珂:“但是我可以送给你们,另外一块魔核碎片。” 凌霞脸色微变,猛地抽出长剑,寒光一闪而过,她手中剑被削成两段,从空中跌落。 萧君知将手从剑柄松开,握住鸣珂垂落的一缕秀发,低头轻嗅。 鸣珂有些不好意思,“别闻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所有人还没从刚才霹雳一剑从回过神,震惊地望着云中跌落的仙剑。能在一瞬的功夫击断金仙手中之剑,那再出一剑,将他们从云中扫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终于开始正视云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经仙门第一的宗门,就算衰落至此,也还是仙门第一。 有延绵不绝的道统,有天下第一的剑仙。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滋生退意,默默往后退,但鸣珂温柔笑开,道:“诸位远道而来,怎能空手而归,既然说过交出魔核碎片……” 她将手按在萧君知的剑上,倏地抽出长剑,曾经君子无锋的宝剑,在她的手中迸出明亮的白光。剑气呼啸,直奔李太微而去,穿过他的胸口。 一片染血的碎片落下,被她握在掌心。 鸣珂摊开掌心,垂眸看向手掌上那枚染血的碎片。她的脸上沾几点血,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她弯了弯眉眼,笑起来,“喏,你们要的魔核碎片。当年私藏魔核的人,还有很多罢。” 李太微胸口裂开一个空洞,瞪大眼睛,从空中跌落,凌霞一揽袖子,将他的身体定住,手中捏诀,长空惊雷闪烁,雷云聚集。 惊雷快簇成雷蛇,朝鸣珂当空劈下时,一声叹息在所有人耳畔响起。 酒仙人推开窗户,道:“都别打了,回去吧。” 余梦觉喊:“小珂,君知,回家吃饭。” 天空中雷云在瞬息之间被荡空,露出湛湛晴空。 鸣珂扫眼面色大变的众人,牵住萧君知的手,“走吧,回家吃饭了。” 两人扬长而去,凌霞自知不敌,看着生死不知的李太微,飞往指月城。余下的人也各自散开。 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仍有许多修士在觊觎九霄天音、天魔之核,但云山亮出自己绝对的实力后,便无人再敢明目张胆打他们的主意了。 云怀瑾想通这节,跟着松口气,婉拒鸣珂的邀请,准备回家勤修剑道,让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强到能一剑斩断金仙的法器,一声破开漫天的雷云,或许那时候,才不会忌惮与所有人为敌,能始终坚持走自己的路,无论这条路是正途,还是歪门邪道。 他想到这里,脑内忽而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想变强吗?想要改变命运吗想要像松风一样,变成天下第一的剑修吗?想要抱得美人归吗?” 云怀瑾环顾四周,没有找到说话的人,愣在原地。 那声音继续道:“其实你是一本小白文里的男二,是男女主幸福美满路上的垫脚石,但是没关系,只要跟着我走,你就能把女主娶回去了!” 云怀瑾:“啊?” 那声音一急,又说:“不感兴趣吗?那那,《傲天傲天疾如闪电》、《三年之期龙王归位》、《我有一剑破万法》,你想选哪本!” 云怀瑾表情呆滞,“啊?”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许多本光效环绕的书,一本本皆是虹光笼罩,从他眼前闪烁而过。在看到一本许多飞剑缠绕左右的书时,他眼睛一亮,伸出抓去。 系统:“嚯,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