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邪神》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小邪神[快穿] 作者:八百啾啾 文案: 秦郁是末日世界的“独|裁者”,他强大、冷漠、独断,破坏欲与掌控欲齐飞。 999号系统:Surprise—— 恭喜你被选中成为“拯救世界”系统任务者,请努力寻找隐藏的小怪物,阻止他觉醒,拯救世界。 秦郁:…… 其他任务者都选择顺着小怪物,只求小怪物过得好、心情好,放过世界。 秦郁看了看自己衬衫下隐约可见肌肉的小臂和一地被切瓜溜菜的高阶丧尸,笑了。 当然是要暴打熊孩子啦:) 但小怪物和他想象完全不同—— 对方很乖,也很不乖,只会自以为凶巴巴地瞪着他龇牙。 不像是毁天灭地的小怪物,倒像小流浪狗。 * 第一个世界:小吸血鬼+傲慢+架空校园[√] [转校生x小洁癖] 秦郁掐着对方下颚,漫不经心玩弄那对尖牙:“想要血吗?” 小吸血鬼蜷缩在他怀里,眼神失焦,喃喃着喊他名字。 第二个世界:小黑影+嫉妒+现代灵异[√] [天师x捣蛋鬼] 小黑影在平面上跑来跑去,挑衅似的。 秦郁笑了笑,硬生生从墙上将这团黑影拖出来。 那团黑色变成了黑发少年,吓懵了似的被他揪着后脖颈。 第三个世界:小丧尸+暴食+末日背景[√] 第四个世界:亡灵法师+懒惰+西幻背景[√] [神殿骑士长x亡灵法师] ——你是神明吗? ——我不是,我只是世间恶念凝聚的怪物,我是……邪神。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系统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郁 ┃ 配角:小邪神 ┃ 其它:快穿,萌宠(////) 一句话简介:邪神乖巧可爱,大佬在线养崽。 立意:经历困难而不放弃,经历苦难依然热爱生活和世界,报之以歌。 第1章 第一个世界 【秦郁,你好。】…… “我是秦郁。” 台上身材高大的转校生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节,台下响起一串闷闷的窃语。 “他就是秦郁,蛮帅的嘛。” “别想了,听说是被退学才高三突然转过来的,这你受得了啊?” …… 还有男生在下面起哄:“哥们儿,酷——” 秦郁挑挑眉,不太理解现在小男生的喜好,原身这把校服外套绕腰上,脚踩洞洞鞋,眉钉耳钉齐飞,脖颈还漏出一点彩色纹身的审美,实在跳脱。 但他外表和气质都出众,穿成这样都显得怪帅的。 秦郁回应似的勾唇,下面男生一片哄笑,班主任是个秃头的大肚腩中年男人,此刻畏缩而尴尬地站在旁边,最终咳了咳:“安静,安静,秦郁同学先下去找个位置坐吧,下课我们再聊一聊关于你的事情。” 秦郁斜挎着包,吊儿郎当往下走,男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一路过就吹口哨,女生大多不敢看他。 他坦然地扫过底下的同学,看见两团显眼的黑—— 他传送到这个世界时,只听见一句“世界线载入完成”,一反应过来就见教导主任正点着他的眉钉,唾沫乱飞,一边还有系统单调的机械音。 【系统999号为您服务,任务者资料准备完毕。】 【秦郁,你好。】 【请任务者寻找“怪物”并阻止他破坏世界和平安宁。】 【您可以观察到他人的恶念值,但请注意不要被其他人察觉您的身份和能力。】 【必要时,我们将为您提供适度的帮助。】 …… 从他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资料来看,这个世界的主题是【傲慢】,那么他要寻找的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必然与这个特质有关,而他作为转学生出现在这个班级,说明这个“怪物”…… 必然在现场这些人里。 “哥们儿,坐这。”刚刚那个大喊“酷”的男生道,顺便推了旁边有点无措的女生,“你去后面坐。” 台上班主任低声斥责:“季知时。” 季知时无所谓地耸肩,黑色T恤下肌肉明显。 反倒是他的同桌看了一眼他后低声说着“是自己愿意的”,走到了后排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两张桌子只有外面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那个脑袋在听见动静后停了一会才抬起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少年的脸,被压得翘起的头发抖了抖,他呆了一会,才沉默地站起来让女生进去。 明明是三伏刚过的九月,却穿着高领的长袖卫衣。 “你在看什么?” 秦郁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到季知时身边的位置上,把书包丢在地上,一举一动像是真正的酷坏学生:“那谁啊?” 季知时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个没趣的人,不说他了,我叫季知时。” “我听过你。”秦郁挑眉,“三中的老大。” “荣幸,我听说有转学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种……你这打扮怎么从教导主任那逃出来的?给兄弟分享分享?上次染了个那个叫……对奶奶灰,差点没有被唠叨死。” 季知时哥俩好地勾住他脖颈,惹得一众学生来看,而台上班主任叹了口气继续讲上次月考的卷子。 “哎,我还挺喜欢你这风格的,酷。” 秦郁看着他身后笼罩的黑气笑而不语——按系统的说法,黑气代表恶念值。 季知时觉得没趣,也没有再多话。 下课后秦郁被班主任喊去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大致是什么老师理解你很有思想但是这个打扮对学生不合适、高三了要珍惜机会之类,等秦郁敷衍过去,下一节的体育课已经开始了。 教室闷热,空荡,后面天花板的风扇最低档慢慢摇着。 秦郁手里是刚刚要来的班级名单,他指尖划过一行又一行,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初阳”。 “你在做什么?” 冷淡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秦郁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念出了这个名字,他有些诧异—— 他并不是这样毫无警惕心的人,否则他无法在自己的原世界活下来,而且活得不错。 那个苍白的少年站在他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初阳?”秦郁试探道,随手把名单压在桌面杂物下,冲他勾起嘴角,“回来拿球,一边看看名单认认新同学而已。” 初阳看他一眼,没有理他,又回到了座位上。 “一起去上体育课?”秦郁邀请道,他需要更多信息。 但对方这次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趴在桌子上继续补觉。 秦郁也不生气他的无理,单手抱球从后门出去,路过时闻到了一股碘伏混合着酒精消毒液的味道。 【积分+1】 突兀的机械音让已经走到楼梯口的秦郁微微顿足,为什么? 但999 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等到操场时,班上一群男生已经在球场上打得火热,季知时不在。 他单手接住飞出场外的篮球,远远丢回去,划过一条弧线后落入框中:“加我一个!” 秦郁花了半场篮球友谊赛,成功打入了高三(8)班的男生里。 他和队友击掌,一手拧开矿泉水瓶,突然微愣——他看见了初阳和季知时。 “帮我把球带回去,我去买两根烟。” “哎……周扒皮查得严,你别被他逮到了。” 秦郁一笑:“我去旧教学楼那边抽。”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 哪怕隔着天台门板,里面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唔……” “阳阳,来,求个饶今天就让你回去。”季知时声音里带着愉悦。 大概是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应,季知时暴躁地踹了一脚地面。 秦郁叹口气,嘴里叼着未燃的烟,一手抛着打火机,推开门:“哦——” 季知时和其他男生都转过来看他,而初阳安安静静地蜷在地上,像无知无觉的木偶。 “啊……不好意思,来抽根烟。”秦郁接住落下的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烟,“你们玩什么呢?” 季知时看了他一会,放松下来,踢了踢地上的人:“教训下不听话的小玩意。” 他知道,他和秦郁是同类人。 秦郁于是暧昧地笑起来,走过去掐着初阳那张苍白的脸,强迫他抬起头,他毒蛇一般盯了一会,勾着唇吐出烟圈,看着对方被呛得咳嗽起来,愉悦道:“这不是长得挺可爱的。” 季知时诡异地看他:“你居然好这口?”他虽然恶劣,但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男人和男人……呕。 不过不得不承认,初阳的确长得好,如果不是孤僻的性格和虚弱的身体,应该也是女生们追捧的对象。 “你以为我为什么被退学?”秦郁咬着烟,含糊不清道,“把他借我玩几天怎么样?” 他坦然得很,这个身份是虚构的,会按照剧情自我补全,季知时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季知时和他对视几秒,笑起来拍他肩:“行啊,哥们儿,别弄坏了就行。不然不知道怎么和老头子交代。” 他见秦郁不太明白,厌恶地看了一眼初阳,嘲讽道:“他是老头的私生子,比我小两个月。” 小两个月的,他人渣父亲孕期出轨的产物。 “该死的玩意儿。” 而无论他怎么骂、怎么折腾,初阳都是那副可恨的无知无觉的冷淡嘴脸。 “哦?”秦郁揪着头发把初阳从地上拖起来,摩挲对方被自己咬得肿起的下唇,“那我会好好对他的。” 季知时会心地笑起来:“走了。” 等天台门又“咯吱”一声合上,脚步声消失,秦郁才吐掉嘴里的烟,皱眉冷声道:“松开。” 对方没动,只低垂着头。 秦郁只好强行掰开他的嘴,他拇指那一圈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 “牙齿很利啊,小狗。”他叹息似的,“不太乖。” 初阳被掰着唇齿合不上嘴,唾液混合着血沿着秦郁的手指落下,而他的眼尾有刚刚被烟呛出来的、湿润的红。 秦郁指尖不轻不重地按着对方过分尖利的犬牙:“给你磨平怎么样?” “放开……”初阳终于说话了,声音闷闷地挣扎着,“放开我。” 秦郁很爽快地松手,在他身上领子上蹭掉手背的液体,看见了对方衣领下嶙峋凸起的锁骨和严重的淤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不起气来了。 对方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疑惑。 秦郁刚刚倒也没说假话,他确实是天生的同性恋,但也不至于是个人就能上。 “行了小狗,当我日行一善。” 最主要的原因是,初阳如果是“怪物”,受刺激觉醒了他会很麻烦。 初阳又看了他一眼。 见他确实只是站在那,就慢吞吞摸出消毒湿巾,擦干净了身上脸上的污迹,安静地往外走。 他好像缺乏必要的情绪,或者说,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怎么样,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样,这实际上很危险。 “小狗,别做不该做的事情,也别再被季知时抓到。”秦郁又闻到了消毒液的味道。 而初阳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 秦郁的警告似乎没有必要,因为第二天…… 季知时,死了。 第2章 第一个世界 “生日快乐。” 秦郁不住校,“他”的父母在国外,给“他”在学校周围安排了房子。 因为睡眠浅而短,他第二天到教室时才堪堪六点一刻,窗外天还未亮完,而初阳已经在位子上了。对方听到声音微微侧头,手上慢条斯理地撕着面包,一点一点往肚子里塞。 不像在吃早饭,像在上刑。 “初阳。”秦郁丢过去一瓶矿泉水,对方被砸得一懵,“为什么不想吃还要硬塞?” 初阳看傻瓜一样施舍给他一眼:“人不吃饭,会死。”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仓鼠似的嚼着最后一口,艰难地吞了下去,却没有碰那瓶水。 “秦郁你这么快就换风格啊?”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初阳不再说话。 “老班太唠叨了。” 秦郁本来也不是很习惯那个风格,就借着班主任的话换了回去,眉钉和耳钉也都取下来了。 唯独舌钉,他没有取下来。 秦郁笑一笑,舌尖微动,上面冰凉的圆钉撞到牙齿有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响声。 他在原世界也有舌钉,是某天睡醒起来时发了疯自己打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发疯了。 季知时上午一直没来,听他那些跟班说是交了新的女朋友,昨晚带出去玩了,而他一直肆无忌惮,班主任打了两个电话也就算了。 秦郁心里却隐隐不安。 季知时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还有一个是班上瘦小木讷的学习委员,是个叫闻香的女生,他们两的恶念值实在太高了,在人群中像是两团行走的黑气,而且两个人都有很大的性格缺陷。 当然还有初阳——他太古怪了。 但秦郁手上的线索太少了,主动出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只能先收集信息。不着急,这才是第二天。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心理健康,心理老师有事出去,闻香在讲台上坐着,下面却乱成一团,没有人真的在自习,她只塞着耳塞埋头写卷子。 秦郁突然听见一声响,初阳惨白着脸兀地站起来跑了出去,太匆忙撞得木门来回摇晃。 班上同学却见怪不怪,秦郁后桌叫谢河,见他看着那边,就和他解释:“他有病,你别理他。隔两天就来这么一回。” “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反正就是神经病。” 秦郁还想问,却发现台上女生刚刚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探究地看过去,却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秦郁微眯起眼,笑了。 那个眼神,是在威胁他吗? “怎么个神经病法?”秦郁站起来,“你说得我都好奇了,你们都不好奇他到底出去干什么吗?” “我们也跟过,找不到他,何况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不是膈应自己嘛。季哥问过他几回,嘴巴硬得很,啥也不说。”谢河道,“你不会真的要去?” “闲得。” “再说季知时刚把他借我两天,我得负点责。” 秦郁拐出教室,此时早就找不见初阳的身影。 他问自从昨天的积分提醒后一直沉默的系统:“999,你能查到初阳现在在哪吗?” 【任务者秦郁,目前任务进度百分之十,查询功能开启。】 【查询一次消耗一积分,请问您确定使用积分?】 999公事公办道。 秦郁却有些诧异地挑眉——怎么就百分之十了?还有那莫名其妙的一积分。 其实他从听见规则开始就觉得不对,太模糊太主观了,不像是某种大型系统的运行准则。 这个规则既没有给出具体的惩罚奖励,也没有给定衡量是否完成任务的标准,“适度帮助”也含混不清。 就算他一时兴起弄个什么,也比这详细准确,不过……也有好处,每个任务世界的自由度很高。 “确定使用。”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学校地图,上面有一蓝一红两个坐标点,蓝色那个显然是他,红色的……在他左前方不足十米。 秦郁昨天把整个学校都走了一遍,他看见坐标就猜到了初阳在哪,于是几步跃上楼梯——高三分布在五、六两层,第七层是音乐、美术和微机室,平时没什么人去,再往上就是上了锁的天台。 他按记忆绕进七楼的独立男厕所,最里间果然是上了锁的红色。 这里很静。 只有非常细微的喘息声和痛|吟,对方好像呼吸不上来一样。 “初阳?”秦郁皱起眉,不会真出事吧? 他脸色突然一变,刚刚厕所味道太重,他一时没闻出来,空气中飘着一股血腥味。 “嘭——” 一声巨响,那扇门被踹开了,摇摇晃晃地“吱呀”着。 秦郁愣住了。 ……初阳正蜷在角落,浑身发抖,脸埋在流着血的小臂里,细软的头发汗淋淋,听见动静后痉挛一下,半晌抬起脸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茫茫然看着他。 他像是某种刚出生的、热气腾腾而柔软的小动物。 秦郁感觉喉口发涩,垂落在裤子侧面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他半天道:“……初阳,你怎么样?”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语调有多轻,有多不合理,就像那个心悸醒来的疯狂的早上。 “饿……”小狗向他靠近。 饿?秦郁听不真切,想凑过去。 突然,尖锐的下课铃声响起,细瘦白皙的手腕上,几滴血落到地上绽开。 初阳像是醒过来一样,极为痛苦地蹙眉,手指扶着抽水桶,手背青筋绷起:“滚……出去。”刚刚那柔软可爱的模样好像是秦郁的错觉。 “出去——”他话没说完,就捂住嘴干呕起来。 秦郁伸手想帮他拍背顺气,却被初阳狠狠拍开:“别碰我……滚开。” 秦郁看着泛红的手臂笑起来,他果然还是喜欢乖一些的,既然有力气和他凶,那也不用太温柔。 初阳听到那声轻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靠在了冰凉的墙上:“你做什么……唔。” 他闷哼一声,被人反剪双手按在墙上,脸被冰得一哆嗦。 他很饿,所以很虚弱。 秦郁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居高临下道:“别咬人,小狗。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了吗?” 他使劲很巧,初阳只感觉一阵难受的酸痛和麻。 “我不是季知时,他折腾人也就那些手段……”秦郁凑到他耳边笑道,“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手段的。” 初阳不自在地偏开头,却突然脸色一变:“放开……放开。” 秦郁当然不可能放他走,他总觉得自己触及到了一个与剧情相关的大秘密,他手上越发用力。 “秦郁,你放开,放开我。”他喊秦郁名字很生涩,虽然语气平平,却让人听出一股示弱的意思。 “告诉我怎么样?说了就放你走。”秦郁放低了声音,“我会替你保守秘密,我说话算话。” “不……” 初阳声音都在抖,秦郁去掰他脸却摸到一手温热的湿意,他一怔,就被手下的人抓住机会挣开他冲了出去。 秦郁想追却在出去后就失去了初阳的踪影,他被撞的肩膀隐隐发麻:“那不是……他应该有的力量。” 【积分+9】 这积分是因为初阳,还是因为他发现了端倪? 秦郁想起对方满手臂的咬痕伤疤,苍白孱弱的身体和惊人的爆发力量,还有那温热的湿意,眉头微微皱起。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才从七楼下去了,这一整天都没有再看见初阳,甚至连闻香都不在。 等最后一节课下课,秦郁准备去初阳宿舍堵他,就问后面的谢河:“哎,初阳住校吗?” “好像不吧,我都没管过,而且……”谢河得意笑起来,“季哥看不惯他,他要是住校不是得更惨。” 秦郁靠着桌子,看黑板上的笔记:“是吗?怎么个惨法?” 谢河左右环顾一圈,见同学基本都走光了,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凑到秦郁身边,给他看自己存的照片。 “这个好像是他刚来学校,季哥把他锁仓库里去了,你不知道多好笑,就一个晚上居然哭成这样。” 照片上的初阳比现在更小,被人扯着头发,泪水流了满脸,眼睛红肿,惊慌失措地看着镜头。 秦郁没说话。 “可惜现在他就没哭过了,一声不吭的,没意思。这张……” 谢河手机里有照片也有视频,好一会才到底。 最后是一段视频,大概是晚上,初阳被按在地上摔碎的奶油蛋糕里不断挣扎,奶油让他有些窒息,生理眼泪不要钱似地流,旁边有人伸出手比了个“V”,有人说了句“生日快乐”,众人都笑起来,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冷冷淡淡的,以前跟个小孩似的。” 秦郁拿过他手机,看了一眼视频的日期,突然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 “好像就这几天吧……”谢河想了想,“就是今天,我记得是开学的第二个周五……”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旧教学楼那边发出了重物落地的巨响。 秦郁突然生起不安的预感,从窗户看出去。 谢河跟着他,突然变得极为惶恐。 “那个……” “那个是什么?是……人吗?是人吧?”他声音都在哆嗦。 秦郁五感出色,视力极好,隔着这么远也看见了从旧教学楼落下来的人穿着熟悉的黑色T恤。 他沉默一瞬,突然跑出教室。 他错了,他知道那股诡异的不安和别扭来自哪里了。 一个拥有“怪物”的世界怎么可能如此平常,怎么可能只有学习考试体育课。 旧教学楼楼底已经围了一圈的老师保安,拉起警戒线不让学生靠近。 但是秦郁已经能看见地面那血肉模糊的东西,血液浸透了绿化和泥土—— 他几乎已经确定了是季知时。 警察很快来了,警笛鸣响中,秦郁闻到了血腥味里夹杂的碘伏和酒精消毒液的味道。 第3章 第一个世界 她的他。 初阳被警察带走时,依然沉默地低着头,脸上带着红印,季知时的母亲不顾颜面歇斯底里地骂他,甚至又想上前动手,被警察拦了下来。 踏上警车时,他突然回头看了秦郁一眼,就是这一眼让秦郁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说不清楚,就是直觉,初阳不是凶手。 在秦郁把他拎到警察面前的时候,他也这样看了秦郁一眼…… 当时秦郁正混在好奇心旺盛的学生里听警察和老师了解情况,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下意识抬头,看见一道苍白的身影从旧教学楼二楼窗前一闪而过。 他几乎瞬间沿着那个方向追过去,在旧教学楼废弃的安全通道出口按住了想跑走的初阳,而周围警察的也察觉到动静,瞬间围了过来。 季知时的母亲哭得妆都花了,看见初阳时竟然冲开了几个警察,“啪”地甩了一巴掌,初阳被打得一晃,秦郁下意识抓住了他手臂把他提住了,一手挡住了季母。大概是这样,初阳才慢慢地看他—— 温和的晚霞,跳动在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里,而初阳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最后慢慢地移开了。 明明季母还在骂:“你那个婊|子母亲夺走了我的丈夫,现在你夺走我的儿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郁却走神了,他无端想到了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瘸腿狗。 末日嘛,人活不下去,残疾的小狗也活不下去,饿得瘦骨嶙峋,只有眼睛还是又黑又圆的,蜷在废墟角落,可怜地等着,等死,又温吞而安静地看着他,发出细微的呜咽。 当时秦郁正是丢失了记忆的第三天,和它对视了十秒后,他把那只小狗带回去了。 初阳匆匆一瞥,倒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正是这样,那个眼神让他如鲠在喉,又常常想起谢河手机里那些照片视频,直到第二周的周三,初阳重新回到学校。 旧教学楼早已废弃,水电都断了,没有监控,而旧教学楼周围的监控都取来看了,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加上又找到了季知时的留在地上的日记本,最近的记录都非常负面,就算季母再怎么施压,初阳还是被放了回来。 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节 课了,正是班主任的课,下面闹哄哄的,见到初阳都安静下来。 毕竟那天的事情都传遍了,小三的孩子、害死了季知时,何况他平时就阴沉得很,说不定真是精神病,要是又发疯怎么办? ”初阳,赶快上课吧,高三了要抓紧一点。“班主任隔了很久才说道,“其他同学也是,要好好读书。”他总是很窝囊的。 下面闹起来,窃窃私语,谢河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指甲。 初阳回到座位,旁边的女生不敢看他,又觉得他可怜,最后偷偷把记了作业的本子推过去。 初阳呆呆地看了一会,抿抿唇:”谢……“ 他不太擅长,只干巴巴泄漏出一个气音。 女生叫许茹轻,大概被他这副模样激起了母性,很小声道:“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警察放你回来,肯定这事情就和你没关系。” 初阳嘴角非常轻地勾了勾,眉眼有一点放松下来。 秦郁是第一次见他笑,那个女生显然也是,于是受了鼓励似的想继续安慰他,却见初阳突然收敛了那一点幅度,他动动嘴唇,但到底没能说得太无情—— “……离我远一点。” 语气很冷,声音很低,但周围一圈人还是都听见了,转过来偷偷看这边,许茹轻觉得难堪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气,咬着唇不说话了,把椅子往外移了一点。 初阳扫过这一圈人,那些人就心里嘀咕着不敢再看这边,他才木着脸带上卫衣帽子趴着睡觉,只是偶尔手指微动。 秦郁若有所思地看向侧方靠着窗户正埋头写着笔记的闻香,刚刚她……往后门看了一眼,正是那之后,初阳才突然变了卦。 但也许是巧合。 下课后班主任难得没有唠叨,直接就走了,秦郁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里走到最后一排,穿着校服的高大身材完全笼住了初阳,对方才慢吞吞抬头,刚睡醒,眼角红红的,声音沙哑:“……做什么?” “许茹轻。” 秦郁故意避开他,这个名字出口,教室里响起了小小的哄笑,季知时那件事带来的压抑气氛散去一些,有人小声调笑:“秦郁你刚来就看上人啦?” 许茹轻也是懵的,被大家笑得脸有点红,她根本没和秦郁说过话:“啊?” 被晾着的初阳垂下眼睫,轻轻按了按左胸口,然后安静地趴下睡觉了。 “我们两换个位置,你去前面坐吧。”秦郁道。 周围人只以为他是维护许茹轻,又笑起来:“怎么不让她和你一起坐?“ 秦郁笑而不语。 许茹轻虽然不解,但确实本来就不想坐这里,又和初阳闹了这么一出,就同意了,在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喊醒初阳的时候,初阳就站了起来,给她让开了路。 季知时的位置空着,他的东西早就被季母拿回去了。 “你坐我那。”秦郁拿走上面的书,丢到初阳旁边的桌子上,刚想进去,却被拦住了。 初阳挡在那里,仰着脸和他对峙,眼下青黑明显:“我不想和你坐。” 秦郁低头看他,狭长的眼睛蛇一样盯着他,笑起来:“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坐。”初阳别开脸,又重复一遍,“你可以坐她那边,我想一个人。” “那天的事情还没完呢。”秦郁指的是在厕所里的事情,又道,“何况我不相信你那天出现在旧教学楼只是巧合。要么就直接告诉我,要么就让我自己来看——” “你没得选,阳阳。”他尾音拖得有些长,原本只是顺口,却见对方看他一眼,沉默地让开了,然后就要走。 秦郁拉住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干瘦的手腕和跃动的脉搏,好像又瘦了些,问:“要上课了,去哪?” 初阳挣动两下,没挣开,上课铃又响了,他才又坐下。 很奇怪,他每天上课都在睡觉,却还是那么一副昏昏沉沉的睡眠不足的样子。 这一上午初阳都不爱搭理他,就一个人睡觉,偶尔会吃面包,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谢河叫走了他。 秦郁没有阻拦,示意他们随意,然后拿了饭卡往食堂走。 “999,定位谢河他们的位置。”等彻底看不见人了,秦郁才在脑海里道。 【使用积分x1,地图生成。】 他们在操场的小角落里,空旷、没有监控、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但秦郁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是按照他原世界的身体数据生成的,无论是五感还是力量直觉,都是他原本的。 他端着打包的饭,坐在不远处树挡着的木凳上—— 谢河和初阳原本还离着一段距离,却突然激动起来,拎起初阳的领子,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我们都知道,季知时根本不会自杀,就是你杀了他!” “下一个你想杀谁,你想报复谁?” “不是我。”初阳冷淡地看着他,“你有证据,就去找警察。” “你……”谢河刹那松了下来,手垂在身侧,却不断发抖。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季知时和初阳之间的矛盾,只要告诉老师或者警察,那初阳的嫌疑就会变得更大。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要么是参与者,要么是旁观者,那些视频暴露固然会让警察进一步调查初阳,他和其他人却也完了。 初阳咳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秦郁跟了上去,却见他出了校门 ,绕进了巷子。 而不久,另一个瘦小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巷口——闻香。 他们俩果然有关系。 这次秦郁跟得很远,闻香比谢河和初阳都要敏锐、谨慎。 连着唇形和模糊的声音,能听个大概。 闻香凑得很近,有些粗暴地把初阳的袖子撸了上去:“变严重了……为什么不接受……” 接受什么? 她拿出一个套着黑色保护套的杯子,初阳却很抗拒似的躲开了她的手。 “……会死!”大概是因为着急,闻香声音变大了些,“你拿着!” 初阳看了她一会,慢慢摇头:“我不要。” “……以后都不要了。” “我们也不要……再这样了。” 他很难受地蹙着眉,蹲在地上微微蜷缩起来,只有很小声地在重复:“我不要。” 平时看着寡言的闻香暴躁地踹了墙壁一脚:“你不要,你不要,你只有我……” “你看这世上除了我,谁还会管你。” “我不要。”初阳抬起脸来和她对视,还是那么说。 闻香沉默一会,又放缓了声音诱哄他:“初阳……我只有你,我需要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她还在说什么,声音却越来越低,而初阳却突然拉住她衣摆,近乎是央求一般的姿势。 秦郁忍不住微微往前几步,她却猛地转头:“谁?” 秦郁吓了一跳,就想站出去,却见一直老实窝囊的班主任从那边垃圾站里走出去,他躲在那里面,一身汗,狼狈得很。 “是我……” 第4章 第一个世界 “我快死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闻香刘海遮住了眼睛,此刻烦躁地用手撸起来,“李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班主任虽然秃头肚腩、窝囊软弱,但却有个很文雅的名字——李书文。 他才发现自己班的学习委员和他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此刻正阴沉又暴戾地盯着他,明明非常瘦小,站在巷子的路灯下,却充满压迫。 他勉强笑起来:“老师看见初阳,就跟过来了,没想到你们……你们两在这边做什么?” 闻香“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我是不是太凶了,刚刚和初阳有点矛盾,心情不太好,不好意思啊李老师。” “我和初阳讲这几天的作业呢,有个题他不太会,要不您过来给他看看?”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学习委员。 李书文心里放松了一些,下意识就往那边走。 秦郁却颇觉有趣,就算李书文听不见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不该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言。除非他在欺骗自己。 那个女人的左手一直藏在兜里,隐隐约约支起坚硬的棱角。 “……闻香。”初阳突然打断了他们,从脚边捡起那个黑色杯子,支撑着站起来,没有看班主任,“我不太舒服,谢谢你给我这个,题我会做的。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去吧,我自己可以。” 他声音很轻。 闻香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垫脚摸了摸他脑袋,微笑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很愉悦。 秦郁看着她那奖励所有物一般的动作,微妙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看见那只指甲参差不齐的手离开时轻轻划过了初阳苍白的面颊,而对方只沉默而抗拒地垂着眼睑。 “你要好好完成作业啊,我明天会检查的哦。”她声音带着笑。 “老师,那你们聊。”闻香远远看着李书文,揣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终于拿出来,“我先走了。” 等她离开,李书文才走近,他拍拍初阳肩膀,欲言又止。 初阳看向他,惨白着脸,神情却放松一些:“老师。” 李书文看着他的这个学生,虽然看着阴沉,实际上却是班上唯一一个会用很认真的语气喊他老师的人。 他那句问话就说不出口了——初阳,你告诉老师,季知时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他那是戳初阳的心。 于是他最终只是问:“没事,老师就是看见你,总觉得不太放心,来问问你。” 初阳安静地点头。 李书文叹一口气:“那个周女士啊……她有没有再为难你?” 初阳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好好教书,季国兴答应把你调走。 季国兴只剩我一个孩子了。 秦郁听见的时候还有点恍惚,然后发现初阳确实没有说出来,他听见了……初阳心里的话。 他问系统:“怎么回事?” 【因为他想让您听见。】 什么意思? 秦郁微微挑眉,又听见了舌钉撞到牙齿的声音。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点信息。 他背过班级的□□,季国兴就是季知时的父亲,当然,也是初阳的父亲。 初阳能从警察局回来,还能来上课,应该是季母和季父博弈的结果。 季母痛失爱子,认定初阳就是那个凶手,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季父虽然与初阳感情不深,却只剩下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会让季母毁掉他。 这小狗倒是很聪明。 秦郁突然想起来,初阳为什么又与这个老师这么亲近?而这样一个窝囊的老师,为什么突然来找初阳? 总不可能真是随口寒暄一下。 【查询该问题需要积分x20,您的积分不足。】 20积分,看来这个问题相当重要。他还不知道积分掉落的规律,但前两次都与初阳有关。 李书文听了初阳的回答,又叹息,面露颓丧:“老师走了。” 初阳点头。 天快黑了,归巢的雁嘎嘎叫着飞过,巷子安静下来。 秦郁看着初阳慢慢扶着墙坐下去,他甚至都管不上地面的污泥,攥着杯子的手发着抖,从喉咙里发出小兽似的呼声。 斜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扭曲。 秦郁心里一动。 初阳……会是【傲慢】的怪物吗? 对方抖着手去拧杯子,却在最后一刻把杯子丢到了旁边。 然后哆嗦着从地上撑着手站起来,一时没力气,又摔下去,他有点愣愣地呆坐一会,又慢吞吞站起来,又摔下去…… 往复几次后,初阳终于放弃了,看着自己摔红的手掌发呆。 “起来。” 秦郁声音在上方响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小呆子一样抬头:“啊……” 秦郁才是哭笑不得,他原本没打算出来,实在看不下去了。 “还能站起来吗?”他蹲下去,两个人骤然凑得很近,初阳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我扶你。” 初阳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一会,把头埋下去,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我要死了。” 秦郁眉头一皱,伸手把人扒拉出来,捏着对方尖瘦的下巴:“为什么?” 初阳却不愿意再继续说。 “行。”秦郁站起来,“你自己在这吧。” 他脚步刚抬起来,就感到一股轻微的拉力,初阳抓住了他的裤腿。 秦郁嘴角勾起,收回刚刚的话,这小狗实在算不上聪明,轻易就咬了钩。 他需要积分,需要线索,需要……让小狗更亲近他。 “松手。” 那只青色血管明显的手更用力了。 “松手,我扶你起来。”秦郁面色是冷的,手却有力而滚烫,“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初阳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郁于是轻轻掰开他的手,轻松压制了对方有些惊慌的挣扎,扶着肩膀把人半抱半拖拉起来,能感受到怀里小孩滚烫的温度和发颤的身体。 “好了,好了。”秦郁温和地摸了摸他额头,“你只是生病了,不会死。” “是吗……?”初阳已经烧得迷糊了,微不可闻地问,像是刚出生的小猫,虚弱地嘶叫。 但秦郁可不是他的猫妈妈。 他捡起地上的水杯,单手半搂着初阳往外走。 初阳住在学校周围的矮平房,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周围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吵嚷得很。 有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对他招手,也有小混混在边上打牌,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理发店里三五人排着队聊天…… 秦郁从一片混乱里穿过去。 手下是细得能被他一只手轻松捞起的腰腹,低头能看见对方藏在短发下的白皙后颈,流畅的线条从衣服领子一路蜿蜒往下。 确实是他喜欢的那款。 不过到底只是一场游戏里的“NPC”。 刚关上那扇铁门,初阳就迷迷糊糊从他怀里滚到旧沙发上,近乎昏迷一样半睡过去。 秦郁这才来得及看那个黑色杯子,很普通,但是装着一个大秘密。 他刚准备拧开杯口,就被一只手拽倒在沙发里,手腕被指甲划了一道白痕:“……还给我。” 那声音还带着虚弱和沙哑,手上的力道却不弱,初阳像是护食的野兽一样,敏捷地从秦郁手里抢走杯子,警惕地看着他。 秦郁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对方只是盯着他,然后飞快地蹿进了厕所,迅速地锁上了门。 秦郁残忍地勾起嘴角。 还是不听话。养不熟。 明明已经给过小惩罚了,却还是不长教训,选了错误的路。 他安静地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一串急促的呼吸声,和杯口被拧开的声音——像是瘾君子。 然后却是不锈钢杯子落到瓷砖地板上的脆响、隐隐约约的呜咽,和皮肉撞到墙上的声音。 秦郁又等了一会,从外面打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初阳不停撞着头,地面上是一地泼洒的腥臭血液。 对方颤抖着手摸到地上的血液,想往嘴里送,却又猛得放下,在下巴处留下了一道猩红的疤。 “是闻香的血吗?”秦郁在脑海里问系统。 【是。】 秦郁于是笑起来,残忍又冷漠地欣赏了一会,他早就闻到了血液的味道,没想到闻香倒是真的这么重口。 “初阳。” 他用鞋尖碾了碾小狗柔软的腰侧:“需要我帮忙吗?” 初阳颤抖着。 “你不想喝这个,不想变成一条被|操控的狗,对吗?” 秦郁凑近他,轻声道:“我给你一个选择。” “当告密者,或者是她的,小狗。” 初阳不可置信地看他,这个人明明刚刚还温柔地对待他……而且,在他面前的秦郁,和白日里的秦郁,不一样。 秦郁只笑着等他选择。 “是我……” 他终于低着头,流下眼泪,攥着秦郁衣服,“人是我杀的。” 秦郁看他一会,没对这句话说什么,只是按掉了录音。 然后把人轻松提起来,将杯子里的血倒进马桶,抽水机运作的声音响起,空杯子被丢进垃圾桶。 他打开淋浴喷头,冰凉的水喷了两个人一身,将地面上的血迹冲了个干净。 初阳终于放松下来。 却见秦郁锁上了厕所的门窗,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在食指上划了个很小的口子,鲜血慢慢流了出来。 初阳惊恐地抬起头。 秦郁笑起来,把食指送到他唇边:“你对鲜血有瘾对吗?” “不知道她是怎么饲养你,把你变成这样的。” “但我有点不舒服,所以……” 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水杯。 明明亲近他,相信他表露的温柔,对他坦诚,就可以被放过,却还是选择了撒谎…… 既然被另一个人的鲜血驯服了,那就打断那一身骨头血肉,用他的,重新锻造。 密闭的厕所里,血腥味明显—— 秦郁很温和地问:“那么……” “现在告诉我,人是谁杀的?” 第5章 第一个世界 蜜糖砒|霜。 窗外街灯透进来,房间里一片混乱,像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秦郁靠着沙发,一只手上夹着燃了一半的烟,食指指尖缠了几圈绷带,另一只手却半搭在蜷在沙发上的小狗的颈间,随着皮肤下脉搏而慢慢敲击。 对方实在是消耗过度,这样都沉沉睡着,鼻息很轻,下唇有明显的伤口。 但秦郁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脸上有滑稽的抓痕,下巴有淤青,身上运动服多了几个脚印,腹部还隐隐作痛。 他为着闷痛挑了挑眉,喷出一口烟圈,睡梦中的人就不舒服地皱起眉,想要偏开头却被一根手指制止。 谁也没讨着好。 当时秦郁是真没想到,病成那样了,初阳还能从地上爬起来和他打一架——— “那么……” “现在告诉我,人是谁杀的?” 他愈发确定,季知时的死绝不是初阳动的手,初阳身上有一种矛盾,他的阴沉、孤僻、沉默,是在压抑着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在自己生日那天仓促动手。 而他的另一个猜测令他极不爽快,正为着这种不爽快,他需要给小狗一点教训。 “小狗,想要血吗?”秦郁离得更近,把食指伤口按在对方干涩发白的唇上。 初阳惶恐地往后缩,眼睫还带着哭过的痕迹,但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滑动两下,唇也将开未开地颤动,香甜的味道争先恐后溢进他的细胞。 饿……好香。 他下意识张开唇,露出一点粉色的舌尖,追逐似的去寻那股香。 秦郁却笑了,抽走了自己的手,扯着对方的头发将人拉开:“不行。” “撒谎的坏孩子没有……”奖励。 他话未尽,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到指尖一阵轻微的疼痛和柔软的触感,初阳的尖牙叼住了他的指尖,舔掉了那一点血迹。 敏捷、有力、准确。 甚至他不设防备都没避开。 他在原世界里,身体素质几乎逼近极限,就算在这个世界中回到了十八岁时期的状态,也不该是普通人能对抗的。 除非……对方不是普通人。 秦郁目光一凌,一只手掐住初阳纤细的脖颈,狠戾地使劲,逼着对方松口,初阳在他手里不断挣扎,但秦郁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就算是这种怪物般的大力也挣脱不开。 他抬起对方的脸,一下子愣住了。 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泛着血色,对方原本的小犬牙变得更长更尖,甚至因为不熟悉,弄伤了自己的下唇。 秦郁看他胡乱攻击的手,那已经长出了尖锐的尖指甲。 “不……”初阳因为窒息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他挣扎得更加剧烈,双手下意识去挡自己的脸和眼睛,“不要看……我不是……” 秦郁愣了一会,突然兴味地轻笑一声:“哈?” 居然是…… “小吸血鬼。” 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方总是虚弱苍白,总是不爱吃正常的食物,总是呆在阴暗的角落,怪不得对方总是突然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手臂总是布满伤口咬痕。 不是生病了,只是缺少生命必要的食物和养分。 他还没见过这种东西。 秦郁被初阳挣扎得烦了,干脆一只手把对方的手腕禁锢在身后,一只手捏着对方脸颊不断打量。 在进入这个任务世界时,系统就说过第一个世界作为新手世界,难度较低,找出怪物并不难,后续任务也相对简单,但秦郁没想过会这么容易。 他早早确定的三个人选,季知时死了,闻香与初阳中,系统给的提示太明显,只有和初阳相关才会增加积分,加上对方怪异的表现,时有时无的力量,基本可以确定人选,只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他打量对方。 苍白、孱弱、精致,眼睛是红的,爪牙尖利,倒真是典型的吸血鬼配置。 事情倒是变得更有意思了。 初阳趁他不备,猛地用头撞他颧骨,秦郁原本能躲开,却突然听见了系统的通告在脑海里响起—— 【恭喜任务者秦郁正确指认了怪物的身份。】 【“拯救世界”系统升级,强制任务与积分商城开启。】 然后是一声巨大的提示音。 秦郁就这么一走神,动作稍迟,被正正撞到下巴,咬到嘴里软肉,忍不住“嘶”一声,被初阳抓住机会挣开,对方蹭地远离他,红眼睛盯着他。 秦郁都怀疑系统是不是小怪物派来的奸细,通知来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不过,他原以为,闻香对初阳的控制是在心理上,现在看这情况,初阳嗜血是出于怪物的身体,心里是在抗拒的。 而对方这次因为他的血而觉醒,就说明,谁的血都可以,闻香在这方面倒没有独特性。 初阳像是一匹狼崽子,盯着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 但秦郁从来不做猎物,无论是在哪个狩猎场,他都是绝对的猎人,绝对的上位者,哪怕他的身体回到了十八岁,他的异能尚未觉醒的时候,也如此。 所以,当初阳莽撞地冲上来时,他反而笑起来,和普通人对抗有什么意思? 两个□□脚相接,厕所里的东西乒乒乓乓落了一地,秦郁干脆一脚踹开了厕所门,于是客厅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他活动手腕,感觉自己伸展开一点,他勾勾手指:“小狗,继续。” 初阳纵然力量和速度都超人,但毕竟从来没有打过架,完全就是毫无章法地乱来,手脚爪牙齐上,秦郁单手挡住对方抓过来的手,一只手再一拉就把人摔到沙发上,膝盖死死抵住对方关节。 “玩够了。”他心情不错,“看来那点血只够这么一段时间的消耗啊。” 初阳清醒一些,他自己也能感受到力量的消退,又被完全禁锢住,只能仰面看着微微出汗的人。 “初阳,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秦郁低声道,“我为你提供鲜血……” “不要。”初阳在他没说完的时候就直接打断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在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想变成怪物。”秦郁一只手撩开对方额前的短发,露出汗淋淋的光洁额头,“吸食血液会让你变得强大,也会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会夺取你的意志,对不对?” “我可以压制你,当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会阻止你。” 明明身体已经变成了怪物,却仍要勉强自己融入人类社会,真努力啊。 初阳露出茫然的表情,他想,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多变。 他第一次遇见秦郁这样的人,温柔、暴戾、阳光、阴暗……矛盾地集中在他身上,但好像哪一面都不是真正的他。 于是他无意识问出了声。 “因为那是给你的小惩罚,阳阳。”秦郁微笑起来,看着对方因为那个称呼而肌肉微微紧绷,他上一次确实是故意这样喊的。 太年少,也太好拿捏,不明白就算有了蜜糖的包装,砒|霜也仍是砒|霜。 “闻香掌控了你,而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对我撒谎。” 初阳更茫然了,什么叫不喜欢自己对他撒谎呢? 他呆呆地看着秦郁,和对方带着笑的眼睛对视,有点慌张地挪开了视线:“你说什么啊?” 秦郁却转移了话题,他接着说:“我会给你最低限度能维持你生命的血液,会看着你,在你失控的时候拉你回来。” “那我要给你什么?”初阳垂眼道。 “控制你自己,永远保持你作为人的意识。”秦郁道,“还有……接受了我的交易,就只能喝我的血。” “如果你喝了其他人的血,那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等初阳的答案。 他胜券在握。 因为初阳不想死。 他一定会接受,因为他是就算受欺负,就算看不见以后,也固执地每天去学校的那个初阳。 初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秦郁稍微后退,他与秦郁对视,就这么打量一会后,沙哑地开口:“我接受。” 秦郁笑起来:“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能保持为人的意识,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初阳不知道想起什么,呆了一会后轻轻点头。 他还想说什么,却终于精疲力竭,软倒在秦郁肩头。 秦郁随手把人接住,感觉有柔软的头发扫过自己脖颈,耳边有小小的呼吸声……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状况。 秦郁掐灭了烟,突然问脑海里的系统:“999,刚刚的通知是什么?” 【强制任务在任务者确定怪物身份后开启。】 【本世界为新手世界,难度D,危险程度C,现发布C级强制任务“是谁杀了知更鸟”,请寻找校园杀人案的凶手,并使凶手改过自新,主动自首,维护世界和平。】 秦郁:“……” 要是没有主动自首这个要求,那他的任务就该完成了。 “那积分商城是什么?” 【如其名,任务者可以利用积分在商城里购买一切,资源信息、钱财名利,甚至生命。】 秦郁只问系统:“积分可以用来解决学校的监控吗?” 【只要积分足够,你可以达成任何你的需要。】 “是吗?”秦郁指尖抚过小吸血鬼苍白的脸颊,“直接杀掉怪物也可以吗?” 系统沉默。 大概半分钟后,它回答了。 【可以,只要积分足够。】 第6章 第一个世界 发帖人:YY9278…… “算了。” 秦郁最终松开了手。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从乱七八糟的客厅翻出声医药箱,给脸上的划痕贴上创口贴,那里竟然已经结痂了。然后又把初阳扶坐起来。 “抬手。”他低声道,在对方迷迷糊糊间给对方脱了卫衣,用棉签沾了碘伏给对方一身青紫和伤口消毒。 大概是弄痛了,初阳埋在他颈肩的头乱动两下,发出难受的呓语。 秦郁无奈把人拎到床上,才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秦郁到学校时,并没有见到初阳,谢河与闻香也没有来,反而班级里吵吵嚷嚷,不像平时那样一片趴着补觉。 “季知时居然是那种人?” “他不是一直很霸道,又花心,女朋友换了几十个……” “要我说,这种人渣死了也活该。” “发生了什么?”秦郁笑着加入话题,书包随手放在地上,“今天大家这么活跃?” “秦郁?”两个女生看见他,想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得到附和认同,就拿手机给他看,“你看这贴,真的没想到,季知时这么渣。” 手机界面上是一个匿名论坛,一个帖子已经被讨论到hot——“关于前几天自杀的那位,我有话想说……” 发帖人顶着一串数字ID——YY9872。 “前几天本地自杀那个J,我就不提大名了,大家都知道是谁,竟然有人觉得他的死可惜,他的烂事在我们圈子里都传遍了。” “先说说J的家世吧,本地人应该都听过他那个爹,就不说了,他外公家也很有些家底,算是小太子吧……” 秦郁往下翻,发帖人很聪明,最初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然后有人催促后,才很无奈地丢出炸弹。 “J杀过人,醉驾加无证,不过最后有人顶了包,大家查一下去年的意外事故新闻就懂了。” 然后是逼人堕胎、欺凌弱小等等,一条又一条,罗列罪状一般。 秦郁眉头皱起,帖子到后面,发帖人已经消失了,但是后来的人都在不断发言,这里俨然变成了一个讨伐罪人的战场。 发帖人究竟想做什么?真的是单纯看不下去吗?那个奇怪的I D又是什么意思? “谢谢。”他把手机还给对方,心里却仍在琢磨这件事。 帖子很快就被删了,校方发了消息,不允许传播不实信息,学生们的情绪却没有平复。 “999,我能用积分换取发帖人的信息吗?”秦郁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写下“YY9278”,又随手圈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发帖人绝不简单,顶着季国兴的压力发出帖子,绝不是为了随便讲着玩。 是季知时的敌人,还是季国兴的竞争对手,或者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发帖人信息需要积分x10,任务者积分不足。】 秦郁倒不是真的想兑换,毕竟他积分只有那么寥寥几点,他只是想通过积分多少判断问题的重要性,判断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验证自己的假设。 现在看来,他的思路没错,发帖人的身份与季知时这个案子一定有大关系。 999 既然没有阻止,就说明这是规则允许的小聪明。 他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闻香、初阳、李书文、季知时、谢河……这些人又是怎样的关系? 初阳显然处于中间位置,但他并非事件的主导者,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更像是被周围的人推动。 闻香对他的情感显然是病态的,季知时和谢河与他敌对,李书文倒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而谢河没有道理会攻击季知时,李书文则没有能力,那……这个发帖人会是闻香吗? 【积分+10】 突然响起的提醒让秦郁嘴角微微勾起,他猜对了,看来初阳已经醒了,大概也看见了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 秦郁没有再在这上面纠结,因为…… 谢河来学校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快要爆掉了似的,他看见秦郁时,勉强笑了一下。 “怎么了?”秦郁递给他一张沾了热水的纸巾,“昨天通宵打游戏了啊?” 谢河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只接过来敷在眼睛上:“谢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 秦郁不动声色地想,然后他一脸奇怪地道:“对了,你听说了吗?那个。” 谢河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他取下纸巾攥在手里,水滴在地面。 声音却诡异地平静。 “听说什么?” “你怎么了?”秦郁关心似地凑过去,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血腥味,又有一股异香,“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今天怪怪的。” “你听说了什么?”谢河却完全听不进去,只是神经质地扣着手背,继续重复。 秦郁只好把手机上截图的帖子给他看:“这个啊,都传疯了,我觉得季知时不是这种人。” 谢河夺过手机,一边看一边剧烈喘气——所幸下节又是体育课,班上同学都先去操场了,不然看见他这模样,又得乱一阵。 秦郁看着他先是一怔,然后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捂着脸哭起来:“她说得对,她说得对,是报应……” 他支撑不住似的,抓住秦郁的裤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想死……” “都是季知时的错,凭什么我也要……” 他说话颠来倒去,涕泗横流,疯子似的。 “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了?”秦郁把他扶起来,然后打了对方一巴掌,“谢河,冷静点!” 谢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痴痴笑起来:“那个东西,它跟了我很多天了……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他完全崩溃了。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是我……报应来了……” 他嘴里嘀咕着,鬼一样推开秦郁,往楼上走了。 秦郁想追上去,却看见初阳从楼梯上直直摔了下来,他下意识接住对方,两个人滚到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谢河已经不见了。 初阳脸色苍白,攥着他的衣服,反应一会后有些慌张地站起来:“你有没有事情?” “你为什么会在楼上?” 秦郁皱着眉问。 初阳却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看他的手臂——那里肌肉线条流畅,此刻被蹭破了一层皮,鲜血就这么流了出来。 他看了一会,有点恍惚,喊对方。 “秦郁……” “我难受。” 第7章 第一个世界 现在像什么样子? 秦郁被这么一打断,也忘了自己的问题。 对方大概受了血液影响,于是他把人半拖起来:“去楼上。” “不……不去楼上,去保健室。”初阳却拉住了他,“我有钥匙。” 秦郁一挑眉,却听对方说:“你手上的伤也要处理,保健室……好一点。” 他低头,看见了初阳发红的耳尖:“行。” “……你们要去哪?” 阴沉的女声响起,秦郁与不远处靠着窗户闻香对视,他眉头皱起。 闻香把头发撩到耳后,往这边走过来,她步子很轻,夜行动物似的没有声音:“初阳,你昨天没有完成作业对吗?” 秦郁能感到初阳在轻轻发抖,干脆把人按在自己怀里,安抚地撸撸他后颈:“他写不写作业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闻香。” 【积分+3】 秦郁皱起的眼眉微微放松。 积分果然是和初阳的情绪或者好感相关的。 但是为什么?系统是为了阻止怪物而出现,为什么会让最大的金手指“积分”和怪物的好感挂钩。 看来……这个系统也很奇怪啊。 闻香却完全不生气,语调奇怪:“把他给我……只有我能帮他。” “什么帮他?受伤的是我好吗?”秦郁语带疑惑,视线扫过自己受伤的手臂,“这伤可是为他受的,不陪我去趟保健室说不过去吧。” 闻香还想说什么,班上两个女生却结伴过来,见到秦郁就和他打招呼:“秦郁,你手怎么了?” 秦郁笑笑:“没事,挂到了,准备去保健室。” 说完他就带着初阳离开,从闻香身边路过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异香,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他微微撇头,挑衅似地对着闻香笑起来,一面按住想要转头的初阳,嘴里哄他:“好了好了,别乱动,带你去吃大餐。” 初阳挣动两下,发出闷闷的气音。 秦郁就笑起来揉了两把他的头发,揉小狗似的。 亲密、自然……碍眼。 闻香安静地目送他们走远,猛地摔了手里的黑色杯子,发出剧烈一声响,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瞪她一眼,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然后又被对方沉沉的眼神吓到,加快脚步离开了。 - 保健室里没有人,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秦郁锁好门,先随手给自己的伤口消了毒,懒得上药包扎,他恢复能力强,放着不管一天也就好了,昨天不过觉得脸上口子让人见了会很麻烦。 然后又洗干净了手,才看向乖乖站在保健床边上的小狗,带着点笑意问:“想从哪里下口?手指?还是……” 初阳不好意思般呆呆地“啊”一声,喉结不自然滚动,视线乱瞟,最后慢慢停在对方被衣领半遮住的修长脖颈,那里微微脉动着。 “……手指。”他最后说。 秦郁微微有些诧异,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的渴望,他甚至是故意这样引诱对方的:“好啊。” 他仰坐到椅子上,两腿微张,对小狗招招手:“过来。” 初阳就走过去,有点傻地站在他面前垂头看他。 秦郁伸出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阳光照射下隐隐看见血管。 对方先是看他一眼,然后被诱惑似的慢慢俯下身,叼住了食指的尖端,那双雪似的干净眼睛仍追逐着他—— 渴求着他的准许。 秦郁一瞬间有些后悔,但他还是微微颔首。 对方长出尖牙利爪,却仍然很乖地俯身在他面前。 微不足道的刺痛、温热的口腔、生涩的吮吸和软下的腰肢,初阳到后面有些站不住,半跪在地上,肉乎乎的嘴唇沾上了血液,他就痴痴用舌头舔掉。 他像是一捧融化的雪。为他融化的雪。 是热的烫的鲜活的痴缠的甜腻的。 “现在像什么样子?不是有洁癖?不是感情迟钝?不是……” 秦郁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骤然停下。 他冷静地审视对方半晌,然后把人从地上半抱到自己怀里,他表情是那样冷硬,下颚骨线条崩得紧紧的。 “秦郁……”怀里的小狗清醒了些,“可以了……足够了。” 实际上却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不肯放开。 秦郁就看一眼挂钟:“还有时间,我们再休息一会。” 对方大概是刚喝到血,脸色变得有些红润,迷迷糊糊地陷入了困倦。 “初阳。”秦郁喊他。 “嗯?” 秦郁摸着对方后脖颈:“你就那么怕她吗?” 初阳花了会时间才反应过来秦郁在问什么:“……不是。我不怕她。” “撒谎。”秦郁声音很低,“不怕她你刚刚为什么发抖。” 初阳没有回答。 秦郁笑了笑,不再追问,他问初阳:“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帖子?” 初阳就摇摇头,他的牙齿已经收回去了,半晌道:“我……我没有手机。” 虽然初阳母亲早逝,但是给他留下了不菲的一笔遗产,不是缺钱才不用手机的。 秦郁突然问他:“你有没有逃过课?” 初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问题这么跳脱:“没……” “那今天带你体验一次。”秦郁笑起来。 初阳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 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自己又像是得了什么未知的病症,才会心里发胀发痛。 校门口有人查,秦郁花了一积分,让系统给了他学校侧门的钥匙,带着初阳从那边出去了。 第8章 第一个世界 偶尔也可以不公平。…… “你去过这边的商场吗?”秦郁一边问一边招停出租。 “没有……人太多了。”初阳带着帽子,脸缩在里面显得很小:“闻香,会帮我买一些东西。” 秦郁不置评价。 因为是工作日,人不算多,初阳放松了一些。 “想先做什么?”秦郁问他,看他一脸茫然地乱看一会,又转过来盯着自己,“去打电玩好吗?” 初阳抿唇。 秦郁于是拉着他去了负一楼的电玩城,换了二十的游戏币,初阳小心翼翼捧着一把银色的币,他走一步,手里的币就相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这个……怎么用?”他迟疑一会后问。 秦郁于是指给他投币口,给他讲每个游戏机的规则玩法,结果初阳居然爱上了旁边投篮机,他抱着球,旁边台子上堆着小山似的游戏币,中了就会抿抿唇,嘴角会翘起很小的幅度。 “我没有和他们打过球。太阳……会让我不太舒服。”初阳低声说,“一直,想试试。” 秦郁又带他逛了逛超市,左右没干什么,竟然也中午了,就去卖场给他挑手机。 “我……我不要手机。”初阳有些拒绝道,他说,“我不习惯用。” 秦郁递给他一个老式的学生机:“总是要联系的,不能一辈子就缩在家里,你试试,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没有照相功能。” 初阳犹豫一会,才拿过来,他按着几年前的记忆看了一会,发现确实不能照相之类,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有点新奇地摆弄着。 秦郁知道自己猜对了,初阳对手机摄像头有恐惧和厌恶。 初阳侧头看着秦郁:“我……没有那么多钱。”他总不能叫秦郁出钱。 秦郁这才是有些诧异:“为什么?” “钱,在闻香那里,她会定期给我一些。”初阳说,“我不太懂。” 秦郁挑眉。 闻香……真的是把初阳圈|养起来啊,甚至已经成功了,如果初阳遇不到一个能好好教他的人,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闻香。 “是我非要拖着你买的,当然是我付钱啊。”秦郁伸手捏他脸,初阳下意识就往后躲,没躲开,“你要是突然变成小吸血鬼我会很麻烦,有个手机方便联系。” 他见初阳犹豫,干脆道:“就当我借你的,你每个月还我一点就可以。” 手机不贵,打折199,秦郁又给他上了电话卡,把自己号码存进去:“找我的话,就播这个电话。” 初阳乖乖点头。 他情绪总是很淡的,但秦郁能感觉到他的新奇和一点小孩子出游似的兴奋。 “下次带你去电影院。”秦郁揉他头发,“游乐园、植物园……想去哪玩都可以。” “……妈妈带我去过。”初阳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陈述事实般说到。 秦郁扬眉,见他步伐变慢,就过去买了个甜筒给他,一面问:“你妈妈……?” “她几年前去世了,以前对我很好。”初阳垂下眼睫,“如果她还在……” 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不可能的傻话,没有说下去,很小声地和秦郁道谢,小口小口吃着甜筒。 他吃得很慢,两个人慢慢走在正午没什么人的街上。 “谢谢你。”他又重复一遍。 秦郁一手撑着伞,有些走神,听见这么一句,就笑起来:“上周还吵着呢,这周就已经会乖乖和我说谢谢了。” 初阳手里的甜筒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他很珍惜地吃完,才突然道:“我觉得……你很可怕。” “很危险。” 秦郁的声音隔了一会才传来:“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初阳却很突兀地转向另一个话题:“闻香,是我妈妈常去的孤儿院的孩子。” “她在妈妈面前总是很开朗,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怕她。我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只是很痛苦。” 话虽然这么说,他脸上表情却很平静。 “孤儿院的朋友很多,大家一个一个被领养走,闻香被留下了,一直到现在。” “她曾经是季知时的恋人,后来……” 他很含糊地略过了那些不堪的部分。 “她以前不是坏人,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不那么好的人。” 初阳的声音在说到最后一句时有些低。 秦郁脸上仍然维持着那副温和的模样:“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 初阳擦干净手上蹭到的奶油,和他对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没有办法……” 他皱起眉,好一会才找到一个不那么恰当的词:“我没有办法背弃她。” 然后他不太熟练地笑起来,很干净,甚至带着一些傻气:“谢谢你,明天见。” “等等,不去上下午的课了吗?”秦郁喊住他。 “嗯,今天下午想……休息。” 秦郁皱眉:“我送你回去。” 初阳看了一会他,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的了……” “但是,电玩城很好玩,甜筒也很好吃。” “……”秦郁听完一时无言。 初阳又显得不那么笨了,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他知道秦郁给他的温柔都是虚假的,是有目的的,当他知道自己拿不出来交换的东西时,再想要也不敢碰了。 秦郁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积分+1】 他总是只小心翼翼给出一点点回应,但是那样的回应已经很努力了。 “我送你回去。”秦郁说,“有个ID为 YY9278的人,在网上发了关于季知时的帖子,我怕周碧娟来找你麻烦。” 初阳听见那个数字时微微蹙眉。 “我确实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也讲究利益公平交换,我有一些目的不能告诉你,我利用你,但是同等,我会还给你一些东西。” “而保证你的安全,让你顺顺利利,不要变成怪物,也是我的目的。” 初阳呆呆看他:“可是……”已经为他提供鲜血了。 “偶尔也可以不那么公平。”秦郁笑起来,他想给就给了,然后搭住对方肩膀,“走吧。” 等到了地方,秦郁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却突然顿住,他轻声道:“往后退一点。” 初阳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往后退了两步。 秦郁拧动钥匙……门开了。 第9章 第一个世界 “她把我,推下去了。”…… “周女士,现在我们可以坐下谈谈了吗?” 秦郁踢开最后一个保镖,看着对面面色难看的女人,“我想你这些小动作不会想让季先生知道的。” 简直是怪物,十八岁的男生,竟然轻轻松松放倒了她带来的几个好手——要知道,这几个人每个月就要花掉她近百万。 周碧娟刚要发火,就被自己的一个保镖拦住了,对方凑近低声说了什么,她惊讶地看了秦郁一眼——对方甚至留有余力,下手非常有分寸。 “你是谁?”周碧娟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你是那天的那个学生……是你把他拦住的,你为什么要帮他?” 她愤怒而不解,在两个人之间打量,突然笑起来——初阳此刻仍被秦郁护在身后:“莫非他和他那个妈一样会勾引人?” “……季夫人,我的母亲当时并不知情。”初阳看着她,低声道。 如果是往常,他是不会解释的,因为季夫人不会听,她不愿意接受自己就是被丈夫背叛的事实。 周碧娟仍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周女士,慎言。”秦郁眼睛不太愉快地眯起,“带人私闯民宅、来对付自己丈夫的私生子,这可不太体面。” “如果您不想谈,就离开吧。” 周碧娟自从儿子跳楼已经瘦了一大圈,此刻表情阴郁:“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他就是个杀人犯……我总会找到证据的。” “我们走着瞧……我们走着瞧,初阳,我的儿子会回来找你的。你会付出代价。” 她凑近一些,那精致的眼妆也遮不住红肿的眼眶,眼睛里有红血丝。 初阳和她对视,半晌道:“好啊。” 逼仄的客厅响起手机自带的系统铃声,周碧娟看了一眼屏幕,停在客厅中央,她接通,只听着对面说什么。 很短的电话,半分钟就结束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帮助他呢?”周碧娟放下手机,微笑起来,表情却是扭曲的,“谢家的小孩摔断了腿。” “看来他还有别的同伴呢。” 客厅刹那间陷入死寂。 秦郁先是一怔,然后徒然升起一阵愤怒,他压住那股火,对周碧娟道:“你为什么确定这件事一定与初阳有关?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最好,季夫人。” “除了他还能是谁?”周碧娟指着初阳,对方只在最开始听到谢河出事了时抬了头,然后就默默垂着头,“只有他和他们有矛盾。” “看来你对什么都很清楚,而你放任了季知时和谢河的小动作。”秦郁挡住初阳,“应该也看见了那个帖子,也该承认你那个儿子的仇人着实不止一两个,对吧?” “现在,如果没什么事情,可以离开了吗?” 秦郁做了个请的手势:“或者我请你出去。” 周碧娟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睨了初阳一眼,带着几个保镖走了。 当门咔哒锁上,秦郁皱着眉头去看从周碧娟接完电话就一直沉默着的初阳,对方好像又变回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秦郁等了一会,问他。 初阳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似的,扯了扯卫衣前领,不自然地偏开头,却不敢看他。 他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秦郁手撑着冰凉的饭桌:“那我来说。” “季知时死的那一天,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为了吸引警察的注意力,让闻香离开旧教学楼。” “我低估你了,初阳。” 秦郁笑起来:“我说过,我是个很讲究公平的人。” “我已经给过你小惩罚了,这一次我不计较。” 初阳无意识咬着下唇,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然后又转开。 “季知时的日记也是你拿给闻香的。”秦郁扬扬下巴,“刚刚……” 他停了停,保持冷静道:“你也是故意的,从七楼摔下来,拦住了我。” 他当时还在问对方为什么会在七楼,却被初阳可怜巴巴的一句“难受”打断了思路。 正是那段被拖住的时间,闻香从七楼另一边楼梯转移到教室,现在还不清楚闻香到底在七楼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很显然,对方通过他和初阳拥有了足够的脱身证明。 还有那股异香…… “你在耍我玩么,初阳?” “没有……”初阳开口,想争辩什么,最后又嗫嚅道,“对不起。” “……对不起。” “不需要。” 秦郁并不在乎闻香如何、季知时如何,谢河又如何,或者……初阳如何,对他来说,就该只是贴着标签的NPC,他只是来完成任务的。 他甚至不该愤怒于自己被欺骗利用——不在乎,就是个任务世界。 本该如此。 可是当他捡到一只小狗,这只小狗对他摇尾巴,用湿漉漉的圆眼睛看他,他就为此付出了心力,然后……这只小狗反咬了他一口。 在他决定用自己的血饲养这只小吸血鬼后。 “初阳……”秦郁有些烦躁地点燃烟,“你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吗?” 初阳突然过来抓他手,秦郁一时没躲开:“做什么?” “惩罚我吧……” 秦郁微微阖起的眼突然睁开,他死死盯着垂着头站在面前的初阳,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惩罚我吧。”初阳用那双雪似的眼睛看他,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很含糊而磕绊地说,“不要,丢掉……我。” 傻吗?觉得像第一次一样,惩罚了,就没事了。 秦郁看了他一会,只觉得手有些烫,他下意识摩挲对方白皙柔软的脸侧。 “我可以……当你的,小狗。”初阳没有躲。 他什么也没有,他站在摆满了蛋糕的橱窗前,他只是想要那个小小的纸杯蛋糕。 秦郁被他惊世骇俗的发言吓到,一口气没提起来,呛咳起来。 他是常常觉得对方像小狗,也爱那么喊,但这能一样吗? 他把烟拿远,叹息,甚至那股火气都被压下去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对方点点头。 “当个什么劲的小狗,你是个人。”秦郁收回手,“我可以逗你玩,说你是小狗,但你不能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小狗,懂吗?”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奇怪的恶趣味,但真不至于…… “初阳,你是个人,你要站着走路,你不需要、也不能用你自己去换取什么。” 初阳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吧嗒吧嗒落下来。 他茫然而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哭的……” 秦郁没有说话,安静地抽烟,给了初阳足够的时间。 他在现实世界已经二十八了,丢失了一段记忆,脾气古怪,不是个好人,而初阳,他才刚刚度过一个并不愉快的十八岁生日,莫名其妙又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秦郁替他擦掉眼泪。 觉得有点好笑,这就是会毁天灭地,「傲慢」的怪物? 这叫什么傲慢?倒不如说是迟钝和笨,因为太痛了,所以要封闭起来,躲得远远的。 【这只是遇见你之后的初阳。】 【如果没有你……】 许久没有出现的999突然响起机械音。 “如果没有我?会怎么样?”秦郁在脑海里追问。 999又变回冷酷的系统。 【该问题需要积分x10,任务者积分不足。】 秦郁指尖烟雾缭绕,隔着一层看哭得茫然无措的少年:“你要学聪明一点。” “我和你才认识一周,你甚至一点都不了解我,就傻乎乎地要来当我的小狗么?你有想过后果吗?” 初阳已经没在哭了,只是眼圈红红的,眼睫沾着泪珠,茫然看他。 “如果换一个人呢?你会变成什么样?” “换成……其他人,不行。”初阳声音还带着哭腔,哑哑的,他很认真地反驳。 秦郁愣了一下,突然低低笑起来,初阳不解地看向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行吧。”秦郁向他吐出一口烟圈,凑近些,“乖孩子。” “你只比我,大一点。”初阳不大舒服地抽抽鼻子,沉默一会说。 “是么?”秦郁不甚在意,“不过一码归一码……” 他话锋一转。 “我想不通,闻香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这么向着她?”他叩响桌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他的世界,死亡是太正常的事情了,在秩序混乱的末日,人的生命还不如一斤米面重,但是在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对努力活着、努力融入社会的初阳来说不是这样的—— “生命是很贵重的东西,哪怕季知时并不是一个好人。世界有世界的规则,单纯的丛林法则、同态复仇是不行的,你或者我,都不能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所以我不能看见了你在那,却当做没看见,就像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闻香做错事,而置若罔闻,甚至与她共犯。” 他语气并不重,闲聊似的。 “你明白吗?初阳。”秦郁像是一位父兄,他身材那样高大,面容棱角分明,他与闻香不同,“从季知时到谢河,下一个会是谁?” “是许茹轻,还是李老师,或者是我?” “这是和你一样的人,你明白吗?” 他看着初阳,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和挂钟走秒相合。 1、2、3……10。 初阳看着他,终于道:“我……我不想他们死,季知时也是,谢河也是……” “但我拦不住闻香。”他皱起眉,求救似的看了秦郁一眼,“我拦不住她。” 秦郁突然想起来,初阳总是在看他,每一眼每一眼,是不是都在向他求救。 也许他也曾经这样看过许多人,但他们都没有为他驻足。 然后他为初阳后面的话皱起了眉—— “她把我,推下去了。” 第10章 第一个世界 十三楼。 “我去学校,闻香说想和我谈一谈。” 秦郁轻轻嗤笑一声:“她说谈一谈你就去?” “我欠了她很多东西。”初阳说,“妈妈去世后,我慢慢开始觉得很饿,吃什么都不行,阳光开始让我觉得难受……我就一直待在家里,老师知道,我妈妈的事情,给我办了休学。” “闻香不放心我,来看我的时候,我袭击了她,后来她就一直给我提供血……不然我也许早就死了。” 秦郁不置可否:“是吗?” 从那天初阳抗拒的姿态来看,闻香恐怕带给对方的不只是血。 “你们在七楼说了什么?” 初阳想了想:“她就问我有没有不舒服,问我饿不饿之类的。 “她没说其他的?”秦郁有些奇怪。 “……她让我再等等。”初阳按压着自己的手背,“然后谢河就跑了上来,她把我推了出去,我没注意就摔了下去。” 他想起当时看见闻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摔下去,就有些茫然:“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当时要帮她拦住我?”秦郁挑眉,“当时提出去保健室也是为了让我不能上去吧。” 初阳垂眸:“……闻香说,让我帮她最后一次,她就放过许茹轻。” 秦郁见他低下头不敢看自己,好像羞愧于自己的自私和懦弱:“但是她答应我,不会伤害谢河的,她明明答应我了。”闻香以前从没有欺骗过他。 “对不起,我……” “嘘。”秦郁拦住他,“我知道,许茹轻在你心中比谢河更重要。” “她是个好人。”初阳很认真道,“但是……谢河对我很坏,但是,我不想他死在闻香手里。” “那就阻止她。”秦郁道。 - 秦郁给班主任发短信请了一天的假。 谢河的事情很快就在网上发酵了,据说他从天台摔下去,运气好摔进了五楼凸出的大阳台,没死,学校调查也咬死了自己不小心,死活不让报警,据说昏过去后还在念叨什么。 三中连着两周出事,校园论坛和其他网络平台都炸了似的在讨论。 那个自称在他们圈子里的贴主又出现了,这次帖子刚发就被删掉了,但是仍然有截图和录屏在流传。 “上次的帖子被删了,没想到又有一个出事的……有人私信我,让我讲讲谢河的瓜,那我就讲一点,被删帖了我就不管了。” 然后,YY9278发了两楼,这贴就被删掉了。 但是,其他人反倒愤怒起来,在论坛之类的,讨论起谢河的事情,甚至不乏“活该”“报应”之类的言论。 “好可怕。”初阳听完转述,评价道,他其实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实际后果,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 秦郁挑眉,果然是小动物的直觉么。 他引导着道:“现在是季知时、谢河,下一个就是许茹轻、李老师。” “他们,不是那种人。”初阳道。 秦郁笑起来:“他们确实不是,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只会觉得出事的就是坏人恶人。” “发贴人来一句自己是许茹轻的同学、李老师的学生……” 初阳茫然又惊讶地瞪圆了本来有点下垂的眼睛:“原来,可以这样。” “所以发帖人很有可能是闻香。”秦郁道,又问他,“如果YY是你的名字,后面的9278又是什么?闻香的生日?” “不是,不是。”初阳眉头皱起来,“我不知道。” “不着急,我们先去看谢河。” 出租车停下,旁边是“xx区中心医院”,秦郁带着初阳下了车,他顺便买了果篮,初阳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捧鲜花跟在他后面。 秦郁按着护士指的路走到住院部13-2,门开着,有护工在收拾东西,谢河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秦郁敲了敲门,那阿姨看见他就热情道:“啊哟,是谢小少爷的同学吧,快进来快进来,正好我要去接水,你们先聊着。” 谢河缓慢呆滞地转过头,短短一天,他比之前更加灰败了,脸上还有摔出的青紫。 他先看见秦郁,等看见对方身后的初阳时,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怎么是你?” “是我。”初阳感觉不出来对方的惊惧厌恶一样,把花束放在他床头。 “你们来做什么?”谢河咬牙切齿道,他时不时就会神经质地看看四周。 秦郁看了他一会:“那个跟着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会摔下来?我不相信真是你自己不小心。” “哈……”谢河憋出一个哭一样的微笑,他看了一圈周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河,你不说的话,就没有人能帮你。”秦郁和他对视,目光里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这次是摔断腿,下一次呢?你撑不住的。” 谢河沉默一会:“……你能帮我吗?” “起码我是最有可能帮助你的,我相信你说的话。”秦郁坐到另一张床上,“季知时、你,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 谢河看他一眼,嘴里低咒一句:“他妈的……行,我说。” “大概是季知时死后,我就开始做噩梦。” “当时我没当回事,以为自己只是好兄弟死了压力太大。然后我开始听见家里有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哪里坏了,等周末结束,我才发现,这声音跟着我到了学校。” 他满脸惊惶。 “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听见脚步声。” “警方说季知时是自杀,我不信,他最近是因为他爸想把初阳接回去的事情心情不好,但怎么可能自杀。”谢河看着初阳道,“我当时以为是你做的。” “再后来就变本加厉了,我开始幻听,偶尔会收到恐吓信,有一天夜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声音让我去赎罪,它说我们都会死之类的。” “我不信的,但是等电话挂断,我再打过去,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 谢河沉默一会:“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人是鬼,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我还是去了学校。” “那个帖子,就是它在向我示威,在警告我。” 大概是秦郁和初阳都在的原因,他慢慢也镇定不少:“我当时很恍惚。” “在天台的时候,我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脚。然后就摔了下去。” “你知道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个玩意抓住了我的脚踝。”谢河神情又开始崩溃,“而且我进了医院它也没有放过我,昨天晚上,护工睡着了,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秦郁神情一凌:“什么样的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就是,滋滋滋的电流音和……模糊的人声,声音很小。”谢河瞪着窗外,“那个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可是……” “这里是十三楼啊。” 第11章 第一个世界 真够变态的。 两个人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秦郁戴着耳机,初阳已经蜷在他身边睡着了,头枕在他肩上,脸上压出一点印子,显得格外乖巧。 秦郁手指把玩着小小的纽扣录音机,一边点开导入进手机的音频,又听了一遍。 耳机里面先是一段电流音,然后是经过处理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皱着眉头。 季知时、谢河、初阳,还有几个男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音色来看确乎是他们。 他突然一怔,拉回进度条,又听了几遍—— 录音的最后一段,有诡谲的背景音,他一直没听出来是什么,现在发现,居然是生日快乐的调子,只不过经过处理,变得很尖细刺耳。 “秦郁……?”初阳迷迷糊糊地喊他,隔了好一会才从他肩上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黑色纽扣录音机,“你还在听这个?” “嗯。”秦郁把这个收起来,“不听了。” 他差不多也明白这件事了。 当时听谢河说夜里能听见窗外的声音,他就到窗户查看,伸手果然在窗外墙缝里摸到了这颗小小的纽扣录音机——它很小,藏在生了杂草的墙缝里,用口香糖粘着。 但他没有告诉谢河,只是对谢河摇摇头。 对方惨白着脸,说不出话。 秦郁站在他床边,摩挲着那粒录音机:“离开这里吧。” 然后他就和初阳离开了,他用积分把录音机的内容拷到了手机里,又偷偷调了医院的监控,截取到了某个志愿者清洁工进入谢河病房的画面,对方借着擦窗户的机会,把录音机放在了外面。 虽然带着口罩,从身形来看,确乎是闻香。 但是还不够,这点证据不足以击溃闻香,不足以让他动摇对方。 谢河之前遇到的事情多半和闻香脱不了关系,对方抓住谢河心里有鬼,不断地刺激他,这段音频也是,那个帖子也是,接连不断的脚步声也是……她要让谢河后悔,要对方赎罪。 赎罪,赎什么罪? “初阳。” “嗯?”初阳小声应了一句。 “你想让季知时和谢河他们后悔吗?”秦郁问。 只见对方看了一会苍白的手背,然后道:“后悔有什么用呢?” 系统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初阳下意识按住了卫衣口袋里的手机。 秦郁看向初阳:“不拿出来看看吗?” “广告短信……最近很多。”初阳拿出手机,想要删掉短信,却被一只手抽走手机。 秦郁点开信箱,只有一条彩信,发信人自称YY9278。 里面是一张照片,只有一条纤细的苍白小臂,上面是乱七八糟数不清的伤痕,大多是用钝器划开的,长好了也显得狰狞。 “这就是你说的广告短信?”秦郁删掉短信,恢复了之前删除的收件和发件记录,“是闻香吗?” 对方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被发现了,说不定,她正是在用YY9278的身份,威胁初阳。 初阳挨训的小狗似的,垂着脑袋:“嗯……我只是觉得,我可以自己解决。” “也许你可以。”秦郁倒没生气,“但是,我们正在一起寻找证据阻止对方。” 他慢慢浏览短信,眉头皱起来。 信息是昨天晚上开始发的,到现在已经近百条,初阳家里经过几轮打斗,实在是一时半会收拾不出来,秦郁就把人带回了出租屋。 原以为有人在身边会失眠,没想到,一觉醒来就是上午了。 闻香大概是去初阳家里,扑了个空,才发短信的,最开始是: ——“你没在家,你在哪?” ——“你和他在一起吗?” ——“你们俩在做什么?” …… 后来就变得暴躁起来,发的短信内容也变得混乱。 有初阳家里的照片,有那个垃圾袋里的黑色杯子,有催促他回去的短信,间断发着重复地求爱短信…… 再后来就是发自己身上的伤疤,发角度奇怪的初阳的照片,也有谢河手机里的音频照片。 “真够变态的。”秦郁点评,然后彻底删除这些短信,“她以前也用这些威胁你吗?” 初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新短信来了。 ——“你看谁来看你了,你还不回家吗?” 然后是一张照片,入镜只有初阳家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齐的凌乱地板,闻香穿着的粉色兔子拖鞋和一双干净的旧皮鞋。 秦郁皱着眉,只听见初阳颤抖的声音:“李老师?” 秦郁拿过手机给来信号码拨电话。 嘟、嘟…… 当电话响第七次时,对方接通了电话,语调里带着轻松愉快:“喂,阳阳,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我都要急死了,我给你收拾了屋子,带了你喜欢的烤鱼,你快点回来吧。” “李老师也来了,我给他打电话说你失踪了,他就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沉默了一会:“……秦郁?” 然后猛地阴沉下去:“怎么是你?初阳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初阳房间和学校旧教学楼不同,那边是有监控的。”秦郁语气冷淡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大概十分钟后到。” 对面低骂了一句脏话。 电话挂断了。 秦郁见初阳傻呆呆看着他,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学到了吗?” “学到什么?”初阳问。 “有事找警察叔叔。”秦郁声音又低又沉,“找秦郁哥哥也行。” 初阳先呆了几秒,然后蹭地烧起来,他结结巴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最后闷闷地点点头。 太可怕了,太危险了。 只要这个人愿意 ,他可以是天下最体贴温柔的人,哪怕知道对方的獠牙是毒的,也会被美丽的花纹迷惑。 “那现在……怎么办?” 秦郁挑眉:“不怎么办,带你去吃饭,然后回去休息,明天会有结果的。” “可是李老师……”初阳的可是还没完,就被秦郁截断了。 “没事,警察应该已经过去了。”秦郁笑起来,“我短消息报警的,我看见邻居家有小偷进去了。” “片区应该有人去,让闻香自己解释吧。” 秦郁带初阳去了学校周围的一家火锅店,对方吃饭总是有些敷衍,能面包解决,绝不吃米面饭菜。 滚烫的红油汤底在锅里翻滚,初阳正眼巴巴看秦郁烫鸭肠,明明辣得不住呼气,嘴唇红肿,偏偏又贪吃。 他忍了一会,问:“……这个好吃吗?” 秦郁夹到他碗里:“试试不就知道了。” 初阳吹吹鸭肠,就往嘴里放,被烫得表情奇怪,鼓起腮帮子,鲜活得要命。 他像是世界上所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贪玩贪吃,会哭会笑,好奇这广袤大地的一切。 “咔嚓。” 初阳表情有一瞬间变化。 秦郁从手机后面探出来,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勾着他脖子将人拉过来一点,给他看照片:“好看吗?蛮可爱的,我设个桌面。” 照片里,火锅热腾腾的雾气软化了一切,头发柔软的苍白少年,鼓起腮帮,认真地咀嚼,眼睛盯着锅里飘起的水晶包,脖子、脸颊都因为热和辣而起了一片红。 初阳先是有点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可爱或者好看,也是第一次这样看镜头里的自己。等听到秦郁后半句时,终于反应过来:“不要,不……不放桌面。” 在害羞。 等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秦郁在药店买了胃药。 他拎着塑料袋,突然低声道:“看来睡不了了。” 灯亮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她慢慢转过头,笑着道:“阳阳。” 第12章 第一个世界 一见如故吧。 屋子里大亮,很安静,落针可闻。 闻香无所谓地把弄自己的头发。 “闻香。”居然是初阳先开口,他从秦郁身后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闻香似嗔似怒,看他一眼:“你都不回家,还不许我来找你?” “不要生气了。”她笑嘻嘻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揽住对方的手臂,却被秦郁隔开,笑容消失,“我和我弟弟说话,你做什么?” 她好像完全没有自己才将初阳推下楼的自觉,也完全没有自己私闯他人住所的自觉。 “这里是我家。”秦郁拦住她,“你还想再去和警察解释一次吗?被警察盯上,对你来说会很麻烦吧。” 他倒不意外闻香能进来,这一片都是老房子,旧式锁防不住人。 闻香自得地笑起来:“麻烦又能如何?” 秦郁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初阳沉沉地盯了沉香一会,他问:“你不怕,我把一切说出去吗?” “……你会这么做吗?”沉香问,声音尖细却维持平缓,反而更显怪异,“何况,谁会信你一面之词呢?” “只要你做了,就一定有痕迹……”初阳抿抿唇,“只要重启调查,就可以……” 他看着闻香,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痛苦:“闻香,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最近,总是,梦见季知时。” 初阳质问对方:“你难道不会想起,自己把季知时推下去的那天吗?” “为……”闻香突然住了嘴,她看了看初阳,又看了看秦郁,突然狠戾地笑起来,“我当然不会想起,我可没有推他。” 她又温柔似水道:“你在套我话吗?阳阳。” “你好像变聪明了。” 秦郁摩挲一下口袋里开着录音的手机:“你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无所谓。”闻香抿着唇秀气地笑,“你们不觉得季知时该死吗?” “谢河也是,一个一个,做尽了坏事。”她问初阳,“阳阳,你最清楚吧?” 见初阳脸色又变得苍白,对方就笑起来。 秦郁脸色难看,这女人就是故意拿这些刺激初阳。 “那天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生日快乐。”闻香很开心,“我的礼物比他们给你的好吧。” “……不。”初阳沉默了一会道,“那不是礼物。” 闻香又变得烦躁起来,她抓挠着头发:“你变了!你以前最听我话了!” “是这个人来了之后吗?”她充满攻击性地看向秦郁,又摇头,“不……,从李老师来了后,从许茹轻来了之后……你也像姐姐一样、像季知时一样,要离开我。” 她哭起来,猛地撸起袖子,露出布满疮痍的手臂:“你这个怪物,我为你划了整整七十八刀,你就这样对我?” “我差点因为你死了,日复一日用血液喂养你。” “你要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抛弃我,背叛我?” 她说话混乱极端。 初阳已经别开了头,秦郁发现他不算用力地扯住了自己的衣服,突然想起来,闻香在带给对方鲜血的同时,带去了伤疤和枷锁。 她留下了一身的疤痕,刻意用钝器,为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对方—— 看啊,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为你这么痛苦。 你呢? “我做的那些,难道不是为了你?你不想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他不想。”秦郁突然开口,“他不需要你的为了他。” 一声轻笑。 “何况也不用在为自己找理由,你就是个自私的神经病。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闻香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吼声,她猛地冲向秦郁,手里银光一闪。 秦郁神色一凛,把初阳往后拉一点,一脚踹到对方手腕上,小刀落到地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闻香摔在地面上,她看向初阳。 秦郁被初阳拉住了,对方慢慢走近一些,低声道:“我会向警察说明一切,我会和秦郁一起寻找证据,我会结束这一切。” 闻香憎恨地抬头看他:“你要背叛我。你为了他,为了他们……” 她推开初阳,就要往外走。 “不要拦我,我请李老师喝了几杯呢。” 初阳痛苦地捂住头,他声音里带着颤:“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李老师他们的。你答应过的……” 闻香没有回头:“这得看你啊,阳阳。” “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没有你的功劳吗?” 她砰地摔上门。 秦郁看着初阳滑跪在地上,地板落下一点水痕:“我不是,为了其他人啊……” 可惜闻香这样的人,大概听不见世界上唯一一个尚爱着她的人的痛苦剖白了。 “和我说说看。”秦郁用拇指轻轻擦干对方眼角的泪,“我会帮你。” “……为什么?”初阳问。 秦郁自己也不甚明白。 任务?可对他而言,分明有更简单的完成任务的方式,也并不是非初阳不可。 他最后只是粗粗揉一下对方软发,归结为那奇怪的熟悉感:“也许一见如故吧。” 何况对方确实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是很乖的小孩,他纵然不可能在任务世界留下什么情,但稍微偏心也很正常。 初阳擦掉眼泪,慢慢道:“她嘴里的姐姐,是我母亲。” “我小时候会和母亲一起去孤儿院,她算是院里比较大的,会嘴很甜地喊我母亲姐姐,然后我母亲就会开玩笑,说你喊我姐姐,那怎么喊弟弟?” 秦郁发现他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刚哭过的眼神是柔软的。 “她说弟弟还是弟弟啦。我就多了个姐姐。” “我母亲固定每周都会去孤儿院,季国兴给了她很多钱,她干脆都拿去做慈善。她其实当时已经想要收养闻香了,对方年纪慢慢变大,已经很难被收养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得了急病,去世了。” “闻香帮着一起办葬礼,在那段时间,帮我应付亲戚,她像是我真正的姐姐。” “后来一切还算是走上了正轨,我的身体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初阳转过头,他看着秦郁:“我没有,骗过她,我是真的很爱她,像爱着我的母亲一样,爱她。” 他哽咽。 “可是……太疼了。” “秦郁,太疼了,爱她太疼了。” 第13章 第一个世界 唤醒我。 “怎么样?”初阳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浑身都湿漉漉热腾腾的,他情绪好了很多,只是眼睛还肿着,“你联系上李老师了吗?” “嗯,联系上了。”秦郁把手机的通话记录给他看,“已经回家了。” 初阳松了一口气。 “哭够了?”秦郁刚刚解开了两颗扣子,放松地敞到了锁骨下方,此时刚从阳台打完电话回来,身上还有室外闷热的气息,他见初阳发呆,伸手捏两下对方柔软的耳垂,“和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初阳没好意思说,他刚刚那一瞬间,总觉得两个人像是……很亲密的家人或者同居者,虽然他只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住了两天。 于是只好抿着唇摇头。 “对了,她所说的,和你有关是什么意思?”秦郁给他拿冰箱里冻好的可乐,他来得不久,可能住得也不久,倒是把这里弄得有模有样。 “就是……”初阳支吾一会,“我休学结束,回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和季知时在一起了。” “当然是她单方面这么觉得的,季知时只当个有意思的玩意。”他脸上有点不大赞同的神色,“这样,糟蹋别人的感情,不好。” 秦郁看他用可乐罐贴着脸降温:“然后呢?” “后来又知道了我和闻香的关系,就……对闻香很不好。” “直到有一天闻香课上晕倒,我带她去医院,我才知道。而且,闻香,一周还要给我血。”初阳头上还挂着毛巾,此刻就下意识抓着擦起头发,“我就去找季知时,他恨我,找我好了。” “因为我那个体质,伤口倒是好得很快。” “我以为,我是为闻香好,却没有想过,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压力和痛苦。” “我不知道,闻香,到底什么时候生病了。也许是母亲死的时候,也许是我逃避一切把那些都丢给她的时候,也许是季知时,也许是撞见季知时欺负我的时候。” “好像有点傻。”初阳垂眼,“如果我当时不自作主张,或者我当时更成熟一点,带着闻香走就好了。” “痛吗?”秦郁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接过毛巾,牛头不对马嘴地问。 初阳“啊”了一声,反应一会才道:“不痛……是真的。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个世界隔着什么,痛啊爱啊,好像都隔我很远。” “可能正是这样,才会让闻香,觉得我要离开吧。” “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像是假的,那些人离我好远。” 秦郁见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带光地看着自己,抿着唇小小地笑起来,唇珠圆润可爱:“有一天,我觉得自己醒过来了。” “好像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突然运转起来了。” 他说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像是咔哒一声,齿轮都开始咬合转动了。” 所以开始明白痛了,开始明白眼泪,明白微笑,明白一切风吹草动的细微。 “是哪一天?” 秦郁问,对方却不肯回答了,小动物一样蜷缩在沙发上,耍赖似的把头埋在柔软的抱枕里面。 “不是你的问题,你做得很好。”秦郁低声道,“你不是共犯,你也是受害者。” “初阳,闻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你无关。”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 “……我觉得,你、李老师、许茹轻……都是好人 。”初阳半晌道。 “是吗?”秦郁轻笑一声,要是让原世界的人知道他被人真心实意地夸“是个好人”的话,大概要惊掉下巴。 秦郁又突然想起之前的疑问,于是问:“为什么觉得李老师是好人?” “因为……” “其实李老师是因为得罪了人,才接手我们这个班。”初阳思索一会,“大家都说他窝囊废。” “但是,他是唯一一个,会问我伤口事情的人,当时也是他帮我带闻香去医院的。他还为此去校长办公室质问,不过被校长赶出来了。” “后来我就不再找他了。”半大的少年缩在温暖的灯光里,安静地看手心的纹路,“告诉他也没办法。” “他还有两个孩子,听说还常给家乡捐款,也没什么钱,要是丢了工作就……” 他难得这么坦诚,大概是这个没什么长处的班主任确实让他的心柔软了一点。 秦郁也觉得自己的心柔软了一点,他看着初阳:“是乖孩子。” 对方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了红色,磕磕巴巴道:“你突然说……说什么?” “乖孩子就该有奖励。”秦郁按灭了灯,在黑暗里把手腕喂到对方唇边…… 尖牙刺破了那里脆弱的皮肤。 【积分+10】 许久未动的积分突然增长了。 秦郁半抱着已经软在他身侧的小吸血鬼,对方身上带着他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像是小猫似的,依依不舍地舔舐已经不出血的伤口。 “可以再喝一点点。”秦郁一面哄他,“我体质好,这么一点血没关系……你看,之前的伤口已经全好了。” 一面在心里问系统:“那个问题,为什么李老师那天傍晚会去找初阳,可以看了吗?” 【可以,该问题消耗积分x20,任务者是否确定使用积分?】 秦郁在昏暗里点头。 面前出现了显示屏一样的东西—— 中年男人拎着水壶给教职工宿舍天台上的芦荟浇水,正是李书文。 对方走动一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另一面的红霞拍起照来,男人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了,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照片里,旧教学楼的天台上,季知时正靠着栏杆在抽烟,被墙体遮住一点,而他的背后却突然伸出一双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那双手,苍白,细瘦。 有些模糊,但秦郁知道,是闻香。 画面消失了,最后的角落,天台上跑上来一个穿着卫衣的高瘦身影,对方太着急,摔了一跤,滑跪在杂草丛生的地面。 怪不得…… 只要拿到照片,这个案子就会重新进入调查,虽然他的任务是让闻香自首,但也算是很大的突破。 秦郁动动有些发麻的手,那轻轻咬着他手腕的唇就滑开了,初阳毛茸茸的脑袋就慢慢蹭到他身侧。 睡着了。 “快结束了。”他低声说。 秦郁问系统:“任务完成了,这个世界就结束了吗?” 【回答任务者,任务完成,并且怪物破坏世界的可能性完全消失时,将会开始脱离世界。】 “是吗?” 如果可以,还是尽早抽身。 他在找他丢失的东西,不能困在任务世界,这条路刚开始走。 身旁初阳不大舒服地挪动一下,呼吸又变得平稳。 第14章 第一个世界 九个电话。 第二天,闻香没有来上课。 秦郁看着那个空落的位置,拍醒自己身边趴着补眠的初阳:“要上课了,昨晚不是睡得挺好,怎么还要睡?” 对方顶着红印子抬起脸,茫然看他一会,终于想起自己和秦郁成了同桌的事情:“……习惯了。” 他没好意思说,睡太早,半夜醒来,发现秦郁睡在自己身边,就睡不着了。 加上确实习惯了,他不知道自己不睡觉能干什么。 “今天小心一点,不要离我太远。”秦郁看着班主任走上讲台,“经过昨天,闻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极端举动。” “等这件事解决了,带你出去玩。” 他下意识哄小孩似的道。 初阳却看着桌面,问他:“等事情结束,也可以一起出去玩吗?” 秦郁被问得一愣。 对方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目的,却已经做好了他也离开的准备。 秦郁笑容淡了些,无法回答他。 事情解决后,他不能保证还有再带他出去的机会,拿不准的诺言,还是不要许下。 “上课了。”秦郁转过头,手下意识揉一下对方黑发,“待会和我一起去找一趟李老……” 他的话戛然而止,初阳拉住了他手腕,低垂着头,最后松开了手。 “嗯。” - 李书文难得没有拖堂,下课铃响起就往外走,秦郁喊住他:“李老师。” “您好像不太舒服?” 对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毕竟昨天喝了闻香放了安眠药的水,硬生生在门口睡了几个小时。 李书文一手夹着翻旧的课本,闷闷咳嗽:“最近有些感冒。” 他看着秦郁和初阳,脸色变得好一点:“秦郁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郁等走到人少的一边,开门见山道:“季知时死的时候,老师在宿舍,照到了他摔下去的照片吧。” 初阳有些惊讶地抬头,下意识攥紧了裤子口袋边缘。 “你怎么知……”李书文后退一步,然后止住了话头,“你说这些做什么?” “季知时跳楼,谢河摔断腿……您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秦郁声音很低,眼神却十分具有压迫性,他说,“这张照片,可能就是突破口,可能会救下下一个人,您还要逃避吗?” “老师……”沉默中,初阳突然开口了,“我不想再沉默了。” 李书文看他。 “不想,每天做噩梦,也不想,做什么都不安心。” 他的这个学生,好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张照片,对您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吧。”初阳声音很轻,像是叹息,“谢谢。” 他知道,李书文藏起照片的时候,是以为凶手是他的。 秦郁见李书文闻言疲惫地松下脸,半晌后道:“我当时把照片删掉了,回收站快要自动清理前,我又下回来了。” “你们拿去吧。” “我不是个好老师。” 他上课时强撑的精神气松懈下来,是个颓唐疲惫的普通的中年男人。 “是闻香吗?”他问。 “是。” …… 秦郁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思索怎么让闻香主动自首。 让她真心实意悔过? 那不可能,这个人已经疯了,她不会承认自己走偏了的,那等于摧毁她目前为止的世界。 实在不行,就逼她选择,是他把证据交上去,她被发现,还是主动自首,获得减刑。 “你在想什么?” 初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没想什么,有点走神。”秦郁加快了步伐。 初阳没说什么,默默迈大了步子,然后问:“现在怎么办,把照片交给警察吗?” “再等等,马上就可以了。”秦郁突然一顿。 现在正是正午,路上人很多,那边还有保安,他按住初阳:“在这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乱走。” 初阳有点茫然,但是还是站在原地,乖乖点头。 秦郁就往另一边跑去——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瘦弱的身影,半长的枯黄头发绑起来,对方正跟在一个学生后面往小街里走。 突然,对方跑起来,秦郁一脚踢开地面半空的水瓶,那水瓶就划过一条弧线,砸到前面女生后背,对方踉跄一下。 秦郁追上她,对方却转过身破口大骂:“谁啊?” 那是一张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脸。 他猛地想起被留在原地的初阳,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很乖,会听话,会在那里等他,那里也很安全,但是,如果有意外呢?万一呢? 秦郁下意识就往回跑,却被人死死拉住:“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你砸了人还想就这么走?神经病吧你?” “对不起……”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对方,“我有急事,里面有我证件,到时候联系我好吗?” 他面上保持镇静,声音却急促起来。 “神经病!拿个什么就想忽悠我?你……” 那个女人还在说什么,死死攥着他不肯松手。 “松开。” 他低声道。 对方被他黑沉的眼神吓到,下意识松了手。 他只看了一眼,就往回走。 几百米的曲路,他只用了不到半分钟,但是他站在街口,原本站在那里的初阳已经不见了。 “999,定位初阳在哪?” 【定位需消耗积分x1,您的积分不足。】 秦郁皱起眉。 他先是给李老师打了电话,保持冷静地让对方去联系警察,而他去商场找保安看监控。 监控里,初阳原先在原地站着,后来大概觉得不舒服,就到旁边的商场门口蹲着,过一会又慢慢踱出来站回原地。 再然后,监控里出现了两个人亲密挽着手的人——许茹轻和……闻香。 大概说了什么,三个人上了车。 那车被抛在半路,后面的踪迹就不清楚了。 秦郁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撸起额前汗湿的头发,一只手又继续给初阳打电话,但是对方一直没接。 他在等警方调查,也在等积分。 而另一边…… 闻香拿着不断响铃的手机,给被绑在椅子上的初阳看,一面笑着道:“已经是第九个电话咯。” “你的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嘛,很着急吧?” 初阳额头布满冷汗,他颤抖着,从嘴唇发出气音,闻香就凑近些听。 “秦郁……” 同时,秦郁终于等到了熟悉的机械音。 【积分+1】 第15章 第一个世界 我不要,变成怪物。 闻香在听清那个名字时,暴怒地踹了椅子一脚,初阳小腿肌肉下意识绷紧,却被粗糙的绳索死死绑住。 “你以为他会一直这么记着你吗?要是找不到你,大家都会慢慢忘记你……”对方低下头,脸色苍白,手腕仍有鲜血滑落,枯黄的发丝落到初阳裸露的皮肤上。 “只有我、只有我会永远记得你。” “……”初阳努力克制着,他仰面,模糊的视线里,闻香的五官变得混乱扭曲,四周都是鲜血的颜色,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不知道有没有出声,“没有谁……会永远记得……” “闻香……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 他喘息一声,尖牙咬破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疼痛和自己的鲜血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闻香,她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 “随你怎么说吧。”她拿出手机,卡已经扣掉丢在随便哪里了,打开闪光灯,初阳被刺得下意识眯眼,“阳阳,乖一点,看这边。” 初阳剧烈挣扎起来,却使不上劲,椅子发出咯吱声。 “……你想,做什么?” 对方架好手机:“知道你不喜欢狭小的空间,也不喜欢手机,不过……忍一忍吧。” 她拍拍初阳的头:“一会就好哦。” “等车来了,你乖乖跟我走,我就不会把这些发出去。” 初阳眼睛微微瞪大……对方拿着刀,又在那些伤疤上用力划了一道口子。 到处都是香甜粘腻的味道。 “承认吧,你已经回不到人类社会里去了。”闻香低声道,“我们都是怪物。” 她按下拍摄。 掐着初阳的脸,逼他微微张开嘴,露出尖牙和红瞳。 “不要……” 那些鲜血涌动决堤。 他已不再说话,从喉咙里发出野兽受到威胁时的声音,浑身发抖,肌肉崩起。 绳索……断了。 25、26、27……架在那边的手机忠实地读秒,镜头仍然记录着一切。 闻香睁大眼睛,尖叫一声,被死死压在地上,对方的尖牙压在她脉动的颈部,颤抖着,下一秒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秦郁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初阳!” 对方无动于衷。 他语气变得严厉。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如果喝了别人的血……” 那边俯身的人突然一顿。 秦郁拧紧眉头,一脚将手机踹到地上,屏幕顿时四分五裂,同时抓住机会猛地从身后反缴小吸血鬼的双手,将人扯离。 闻香顿时捂着脖颈大口喘气,冷汗淋淋——她知道,初阳是真的会杀死她。 秦郁管不了这边,初阳完全没有意识,挣扎的力气太大,他只能死死抱着人滚到地面,用膝盖抵住对方。 那张苍白乖巧的面容只有暴躁和渴望, 他面前的不是闻香,也不是秦郁,不是同类,而是他的食物。 他不断尝试用牙齿咬住自己不太听话的食物,可惜咬个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秦郁都不免担心对方用力太大伤到自己,结果一张开又是寒光闪闪一嘴白牙,涎水蹭了他一身。 到这地步了,他反倒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心情想,等初阳醒过来想起这段会怎么样。 “好了好了。”他一手制住对方,一手挡住对方乱咬的嘴,声音低沉,带着赶过来的风尘仆仆,“乖孩子,冷静下来。” 他能看见对方失焦的红色眼瞳,配上那张苍白的脸,只觉得有莫名的心悸感觉。 像是……揉碎一地的,脆弱玫瑰。 等回过神,那只暂时被他饲养的小吸血鬼已经狠狠咬上了他手掌,用了狠劲,剧痛传来,秦郁也只是眉头一皱,嘴里轻轻“嘶”了一声。 “初阳。”咬都咬了,他干脆放松了躺在地上,让小吸血鬼趴在身上,“轻点。” “我履行了我的诺言。” “当你需要鲜血,我提供鲜血,当你需要人拦住你,我是最后的保险绳。” 手掌痛得有点麻木,就感受到了其他,痒、热,和血液流失的失重感。 “望城很小,三中也很小,你还没有去外面看过。”秦郁别开眼,“你才十八岁,你还没有见过三十岁的自己,五十岁的自己,八十岁的自己……” “要是真的变成怪物,我就会杀了你。” 他声音平静,“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有温热的水珠落到他脖颈间,秦郁诧异抬头,对方已经松开了尖牙,只轻轻地咬着,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咽声。 秦郁下意识抬起对方的脸,红瞳仍在,却被不断涌出的眼泪淹没。 “我不要……”初阳抱着他的手臂,“我不要,变成怪物。” 秦郁微微一怔,笑起来:“好孩子。” 其实,他想过,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初阳,说不定任务早就完成了,也不必事事顾着一个定|时|炸|弹。 但是…… 这里不是末日。 初阳也不是他刀下没有意识的怪物。 他第一天,就看见了所有人的恶念值,闻香和季知时都是一团巨大的黑,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有恶念的,哪怕是许茹轻、李老师之流。 只有初阳,他身后干干净净,白纸一张,虽然偶尔也会冒出一点黑色,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哪怕是哭着说爱她太痛的时候,身后也是干干净净的。 “对不起……” 初阳捧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有些抖。 “对不起,我不想的……”他是这么说的,身上有黑气冒出。 秦郁却有些走神地想,那一点点恶念,真的是对别人的吗? 他抬手,揉揉对方脑袋,那点黑气就消失了。 “一两天就好了。”秦郁让他站起来,“还有事要处理。” 他看着从刚才就一直跪坐在地上,死死瞪着他们的闻香:“谈谈?” “季知时是你推下去的吗?” 闻香扶着墙站起来,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一样:“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郁说,“谢河也是你?” “一些小手段罢了。”闻香笑起来,“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怎么还要问我?” 秦郁了然,录音器被拿走的事情没瞒过去,对方草木皆兵,才起了带着初阳逃走的念头。 “我只是不明白,你当时和我们在一起,怎么能让谢河觉得自己脚腕被抓住然后摔下去?” 闻香脸色变得嘲讽:“如果心里没有鬼,又怎么会被鬼吓到。我只是用鱼线绊倒了他,没想到他能想这么多。” “没有要问的了吗?”她说。 “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的手机呢?看看你们亲爱的李老师如何?” 第16章 第一个世界 你要走了吗? “阳阳,我再问一遍,和不和我走?”闻香用李老师的事情挑衅后,接着说,“我们可以逃离这里,去过新的生活。” 不过没有人理她。 秦郁拿出手机,网上吵得火热,三中又出事了,这次是个老师,听说接水的时候保温杯炸了。 ——三中最近水逆吧,这两个星期都出了多少事了。 ——楼上没吃前两位的瓜么,真不值得同情,这次这个,也说不准。 ——求问帖子在哪,还没看过。 ——三中这么玄学吗,因果报应? …… 秦郁下意识去看初阳,发现对方只是低着头。 “老师应该没有大事。”秦郁低声道。 初阳点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闻香被两人忽略,脸上带着疑惑和扭曲的愤怒,“你不生气吗?” 秦郁只觉得好笑,对方真的把初阳当作一个借口,一个理由,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说,是因为你先伤害了我,是因为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是因为想要让你不离开。 “你希望我说什么……?”初阳问,有些厌倦地蹲下来,捂着脸,声音带着闷闷的失望无力。 “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和你走的。”他说,“你也不能这样逃走,你不会有新生活了。” “……为什么?”她问。不知道问什么。 “没有为什么。” “自首吧。”初阳拿下手,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看她,“自首吧,姐姐。” “我们已经拿到了你推季知时下去的照片,我不相信你做的毫无遗漏,我也会去警局。” “照片?”闻香抬头,“什么照片?那里可是死角。” 秦郁于是点开手机给她看,在对方来抢时躲开。 初阳疲惫地说:“你不是审判的人,你只是刽子手。你只是在报复。” 闻香霎时被激怒暴起,撞到周围乱堆的旧家具,发出一阵响声,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被秦郁按住,他反剪对方双手,冷静道:“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初阳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流血的手掌。 “阳阳……我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闻香动不了,就这么遥遥看过来,“跟我走,好吗?” 秦郁倒觉得这个女人真的脑子不清醒,她怎么就觉得自己能走掉。 “杀季知时,你说你是为我,推谢河时,你说你是为我……那许茹轻呢?那李老师呢?也是为了我吗?”初阳声音带着颤,“你明明答应过我。” 秦郁这才想起来许茹轻,环视一圈,发现对方被捆得死死的,晕在角落。 “我不会放你走,秦郁也不会。”初阳说。 闻香又像是从狂躁中冷静下来:“你们会放我走的,我定时了帖子,七点。” 七点。 这里是城郊山沟里的废弃房子,不好找,但也不难找,每天早上九点和下午五点会有进山的私人金杯车路过。 闻香这么疯,却谨慎得很,对自己倒是相当小心。 “……是什么帖子?”秦郁盯着她,手上用力,听见闻香痛叫一声,“让你这么笃定我们会放你走。” “初阳知道。”闻香反倒为他们的愤怒笑起来,“对吗?” “还有十分钟到五点,你还能再考虑五分钟,阳阳。” 秦郁就去看初阳,对方脸色苍白了一瞬,却镇定下来。 他说:“你发吧。” 闻香瞪着他,像是看自己不认识的东西:“你不怕吗?” “你发吧。”初阳重复,站起来,属于少年的细瘦背脊挺得很直,“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已经,不想,再这样爱你了。” “太累了。”初阳看着地上碎裂的手机,“也太疼了。” 大概是因为某个字眼,闻香怔愣在原地,原本准备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嘴唇微张,最后茫然地合上了。 “到底是什么?”秦郁皱着眉问。 初阳先是有点愣地看他,然后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点安抚意味:“没关系,只是一点点照片和视频,已经不重要了。” 秦郁不再说话,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 “对了。”初阳声音很柔软,在昏暗的废弃屋子里格外清晰,“谢谢你来救我,秦郁哥……嗯,哥哥。” 像是某个春日午后,柔软的白云。 秦郁低笑一声:“好吧。” 闻香则从刚刚就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屋子里的时间艰难地拖拽向前,不远处的水泥公路上传来一声车喇叭声。 秦郁按亮手机,四点五十六。 “松开我。”闻香突然道,“我会去自首。” 她看向初阳,对方却别开了头,哪怕她答应自首,对方也不会再多给一个眼神。 她原本打算带着初阳坐金杯车进山,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换车,山里的小城市,监控不多,管得不严,私人的车也不要证件,到时候谁能找到他们? 而这班车已经走了,她大概没有时间等到明天了。 秦郁挑眉,放了手。 “借个手机。” 闻香拿过手机,拨通了,一面看了一眼初阳,往门外走去。 她在路上走,秦郁和初阳就在后面跟着,警察很快来了,警笛声响彻夕阳西下的城郊。 在她被带上警车时,路过初阳,她突然低声道:“……我没有定帖子,那些东西在手机里,记得毁掉……” “上车。”跟着她的警察催促。 “再见。” 门合上了。 秦郁和初阳上了另一辆车。 【恭喜任务者完成任务“是谁杀了知更鸟”,奖励积分x100。】 秦郁懒得说话,动动手指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可以脱离世界了吗?”他在心里问999。 【时机未到,请任务者耐心等待。】 “结束了。”初阳突然道。 秦郁在狭小的车厢里看他:“是啊。” “你要走了对吗?”初阳问。他小动物的直觉敏锐。 秦郁用没有受伤的手掐他脸:“暂时不,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 初阳没有再问,转而关心他的手去了。 - 等初阳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秦郁先出来,就靠在门口用缠了绷带的手看手机,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塑料袋,有充满烟火气的香味。 “是瘦肉粥和蒸饺。”他提起来给脸色不太好的小孩看,“附近只有这个。” “走吧,回去吃晚饭。” 初阳看他一会,红着眼睛笑起来。 “好。” 第17章 第一个世界 结束。 被身边人惊泣抽噎惊醒,秦郁下意识去摸枕头下,却什么也没摸到,没有想象中锋利的小刀,只有柔软的被褥。 再借着窗外昏暗光线一看,本该睡在隔壁的初阳正小狗似的蜷在他小腿边,双眼紧闭,不知道梦到什么,下意识抽搐着。 他动动腿,对方就不安地颤动眼睫,哭得很厉害。 秦郁就开了床头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过去的事情,他的那只小狗。 他某一天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发了一场疯,等再清醒,就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只记得自己叫秦郁,打舌钉的时候动作太粗暴,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当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任务者完成七次任务后,将获得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 【财富、地位、声名、权力……乃至于生命,都唾手可得。】 当时秦郁没说话,他不在乎这些,他可以死,但不能这样死去。 他好像,弄丢的,不只是记忆。 第一个世界是随机的,身份倒是自己选的,原本打算简单地解决问题,没想到所谓怪物是这样的少年。 “999,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会是什么走向?”秦郁刚在心里问出来,就后悔了,“算了。” 他发了一会呆,把初阳喊醒。 对方懵着,摸到自己脸上湿意,有些疑惑和不解:“?” “秦郁……我怎么了?” 秦郁看他一会:“做噩梦了吗?” 初阳摇摇头:“不记得了。” “到这边来。”秦郁让他睡到枕头这边,隔了一会问,“你想转学吗?去外地,然后好好读书考试。” “……好啊。”初阳什么也没问,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秦郁让出一点位置:“还早,睡吧。” 闻香的案子开庭的时候,秦郁已经联系好外地的房子和学校,正和初阳在商量房间,他问:“要不要去看看?” 初阳顿了一下,继续翻看新房间的照片:“不去了。” 一个月后,闻香的判决书下来,判了无期,初阳还是没去,他留下了旧房子的钥匙。 - 一年后。 “初阳,你哥来接你了!”寸头少年歪来倒去,靠在初阳身上。 初阳木着脸推开他:“热死了,别贴着我。” 然后才看向那边站着的男人:“哥。” 秦郁其实看了一会了。 比起去年,对方长高了些,剪短了头发,露出清爽的眉眼,但还是白,白得发光。 考上不错的大学,读了数学系,交到新的朋友,沉甸甸地往下走着。 有种自己养的小孩长大的感觉。 “走吧,要喊的同学都叫上了吗?”秦郁问。 初阳不好意思地笑:“我没……”他不知道怎么和大家说。 寸头少年睁大眼睛:“初阳你生日啊?这都不喊我?” 他声音大,又在刚下课的第一教学楼门口,一时间好多人看过来。 “什么?”路过的女生探头,“什么喊人?初阳生日吗?” “怎么不早说,我都没有准备礼物。” 初阳抿抿唇,下意识想道歉:“对……” “对,今晚请大家吃饭。”秦郁打断他笑道,“在大学城商业街那边,没事的都可以去。” 初阳就看看他,又看看还在笑他的同学,点点头:“嗯。” 于是就吃了一顿闹哄哄的饭,初阳最近肠胃不好,就点的中餐。 最后上了水果蛋糕,秦郁眉头皱起来,看向初阳,他没点蛋糕。 最初的女生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没准备礼物,大家就说凑一起给你买蛋糕。” 初阳是有愣了那么一会的。 但是,他最后还是不明显地笑起来:“谢谢。” 他又重复:“谢谢。” 寸头少年大概觉得气氛不太对,就闹起来:“快许愿吧!我有打火机。” 秦郁却没让他动手,自然地接过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女生带头唱起生日歌。 “许愿吗?”秦郁低声问。 初阳就顺从地闭上眼睛,睫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纤长浓密。 “好了。”他吹灭蜡烛。 于是大家分了蛋糕,又闹起来,也有追着问许了什么愿望的,被女生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顶回去。 秦郁把最精细的,放着草莓的那块切给初阳。 初阳先吃了一小口,甜的,还有草莓的清香,他看向秦郁杯子里的冰啤酒,突然问:“我可以喝一口吗?” 秦郁挑眉,把杯子递给他,看着对方喝了一口,皱眉,又喝一口,继续皱眉,忍不住笑起来:“不好喝,别喝了。” 初阳摇摇头,固执地把一杯喝完。 那边的同学已经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寸头就过来拖今天的主角一起玩,他倒是不敢拉秦郁,这位一看就很凶。 “哥,玩吗?”初阳却一反常态,问。 于是两个人都加入了游戏。 也不知道运气好还是怎么,到最后都没转到秦郁。 等大家都结伴离开,他看看话又少起来的初阳,就偷偷问他:“说吧,想问我什么?” 初阳第一次喝酒,脸上带着红,他没说话。 最后说:“再来一次。” 转动了啤酒瓶,瓶口终于对着秦郁。 包间里已经只剩他们,秦郁叹口气,道:“我选真心话。” 初阳就靠近他,问:“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乖的。”秦郁心里却漫不经心想,哥不喜欢女生。 初阳“哦”了一声,突然道:“如果我不喜欢女生,怎么办呢?” “你喝醉了。” 秦郁先是这么说,转过眼看他,盯了一会后,又道:“不怎么办,爱又不分性别。” 他看见初阳因为有些醉意而发亮的眼睛,把后半句话吐出来:“喜欢谁都可以,不能喜欢我。” 对方的脸刹时变得苍白,他只狠心当作没看见。 “走了,回去吧,小寿星。”秦郁去结账,回来时初阳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只是乖乖跟着他回家。 此后再也没有提过此类问题。 - 秦郁一直以为,也许再呆一两年,等初阳生活稳定,不可能再想毁灭世界时就可以离开。 但没想到,这么一等,就是十年。 两个人兜兜转转辗转几个城市,都还在一起,用兄弟的名分。 初阳从不多问,只是默认两个人一起生活。 秦郁最开始还会问系统,要在这个世界呆多久,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请任务者耐心等待。 后来习惯了也就不问。 今天初阳要去参加隔壁市的学术会议,他好像没怎么变,只是身上的卫衣变成了整齐的西装西裤,随身带着遮阳伞。 对外就称自己对日光过敏。 他和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秦郁道别,说自己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问秦郁需不需要带些什么。 秦郁却似有所感,耳边同时响起久违的机械声音。 【检测到任务对象威胁消失,任务者可以在24小时内脱离世界,请做好准备。】 “初阳。” 已经拉开门的初阳疑惑地转过来,看着秦郁。 “过来一点。”秦郁道。 对方就走过来:“怎么了?” 秦郁替他把歪掉的领带重新系好,犹豫地看了一会,最后捏着对方养得有了肉的脸颊打量一会:“去吧。” 初阳不明所以:“嗯,我走了。” 他在关门前,还是不大放心,又看了一眼秦郁。 门锁上了。 “走吧。”秦郁对系统说。 【开始加载新世界。】 秦郁却突然道:“等等。” “帮我把房子都转到初阳名下,存款也是。” 【可以。】 “我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吗?”秦郁唇舌微动,里面的舌钉发出轻响,“我想要带走这个舌钉,毕竟每个世界都去打一次也挺麻烦的。” “不可以就算了。” 【可以。】 秦郁挑眉,系统竟然这么好说话。 【其实你可以再多待一会。】 “不用,走吧。” 系统沉默一会。 【你真是个心狠的人。】 毕竟是,真真实实的十一年,不是十一天,也不是十一个月。 秦郁笑而不语。 然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等再睁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栋破旧而热闹的筒子楼前面,身上穿着朴素的道袍,手里拿着一张简陋的打印的广告纸。 上面写着: “诚招长期住客,两室一厅,月租300,半年起租。地址长春路72号,707号房。电话:138……” 第18章 第二个世界 401的小老太。 秦郁检查身上东西时,系统的提示音也响起。 【第一个世界为新手世界,任务者可自行选择角色,系统自动消除bug。】 【从本世界开始,任务者的身份为系统随机抽取,请任务者注意,遵循原角色的行为方式,否则将会受到一定惩罚。】 简单讲,不要崩角色。 秦郁倒是猜到任务不可能永远是第一个世界的难度,而方法无非是那两个,增加任务难度,给任务者设限。 【本世界怪物特质为“嫉妒”,请任务者接收资料。】 嫉妒? 秦郁挑眉,想,最好是真的嫉妒,要再和上个世界似的,实在是不好下手。 他翻完资料,得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这是个灵异世界,有鬼的那种; 好消息是,这个世界的秦郁是个道士,正经道士。 十八岁,面容青涩,梳盘髻,额前几缕碎发,别了刻着符文的古朴桃木簪。 刚成年,带了换洗道袍就被赶着下山。 身上就3000块,在网上找到了这个租金便宜、不要押金的住处,签了合同就带着钥匙来了。 人家坦诚,特意写明了【发生过命案,介意勿入】。成年下山闯荡的道士一点没犹豫,完全没想到上当受骗这回事,就交了半年租金。 看完原身记忆的秦郁:“……” 现在是正午,筒子楼传来饭菜的香味和各种大声的招呼声,时不时有人从大门进出。 这楼旧,早该拆了,拖到现在,又没有电梯,高楼层住的人少,和下面比起来显得冷清。 秦郁摸到口袋的钥匙,和不到1100元的钞票,第一次感到了一点没钱的窘迫,他刚想找系统兑一点,就想起自己上个世界转学买房买车哪里都要花销,100积分早花干净了,没干净的那点留给了初阳。 感受到路上行人奇怪的目光,秦郁叹口气,扯了扯自己宽松的外袍,艰难进了楼道。 气温刹地降下来些。 这里大概没有物业,老式筒子楼的楼道没有刻意开窗,廉价灯泡用了很久,蒙了灰,不太亮堂,勉强足够照明。 墙壁都发黄,外壳掉了不少,露出斑驳的内里,还有满墙的小广告,用马克笔写,高级一点就贴个白纸,从修锁修门通下水道到满足人类低级趣味因有尽有。 一层楼有七八户人,每层楼都用红色涂料简陋地写了数字。 1楼、2楼、3楼…… 4楼。 “小伙子?” 秦郁下意识绷紧肌肉,转过头才发现是个带着花头巾的小老太太,对方手里拿着缝到一半的虎头鞋。 秦郁眯起眼睛:“怎么了?” “人老了眼睛不得行,线穿不过去,你能帮小老太婆一个忙吗?” “行。”秦郁拿着手机的手接过针线,他视力好,手也稳,穿好就递回去,“好了。” “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啊。”小老太高兴起来,布满褶皱的脸露出笑容,从布包里摸出一块薄荷糖,“给你给你,拿去吃。” 秦郁接过透明糖纸包着的糖,再一抬头,就看不见老太太人了。 而人声也传来,转角401房间开着门,中堂挂了长辈的黑白遗照——带着花头巾的老太太笑得很灿烂。 “老太太走了那么久了,就不能把照片挪走,看着不渗人啊?” “你不怕,小宝和我怕啊,赶紧搬到其他地方去。” …… 总之是争吵,然后对方警惕地瞪了一眼秦郁,关上了门。 秦郁感觉嘴里发干,下意识抿抿唇,风一吹,就觉得冷,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 再看刚刚拍的照片,果然空无一人。 【警告一次,任务者未按照规定行动。】 秦郁终于活过来,思维开始运转。 原身在山上小观长大,开了眼,能见那些玩意,但不该看不出人鬼,也不会任由鬼在外面乱飘。 但他却实打实曾经是个无神论者。 【警告两次,任务者未按照规定行动。】 警告声不断,秦郁笑笑,终于动身去敲门。 那个中年女人不耐烦地开了门:“谁啊……你怎么还在这?” 这身奇怪打扮让对方格外警惕,好像下一刻这个江湖骗子就要从她的围裙口袋里偷钱了。 “您好。”秦郁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撑住门,不让对方关门,“我是崇山道观俗家弟子。” “您家里最近是否有长辈去世?最近是不是常常焦虑噩梦?小孩子也容易莫名其妙哭闹发笑?” “你怎么知道?”对方表情从冷硬变得将信将疑:“是又怎么样?” 秦郁当然不会掐指算命,原身的记忆里有,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完。 他猜的,女人和丈夫会因为老太太吵架,原本关系应该不如何,而且眼下青黑严重,至于小孩子,老太太手里拿的虎头鞋很小一只,对方的孩子应该也就一岁左右,难道世界上所有婴儿不都是哭哭笑笑? 对方自己心里有事罢了。 “那就对了,我见您家长辈有心愿未了,徘徊于此……”秦郁还没说完。 对方就变了脸色,四下一望:“乱说什么!现在什么江湖骗子都敢来骗人了!” “砰”的一声,对方摔上了门,屋里很快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恍惚间还有老太太的声音—— “乖哦乖哦,小宝不哭不哭,奶奶给你做小老虎鞋……” 秦郁倒是无所谓,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多管闲事帮人解决问题,而是寻找怪物,完成任务,所以这样符合人设地走个过场然后被拒绝,反倒最好。 这么一遭,他放松一些,鬼也没什么不同嘛。 秦郁把薄荷糖丢进嘴里,看了一眼歪掉的门牌号,就往楼上走,他才搬到这里来,还有的收拾。 越往上走,越能闻到一股霉尘味道。 五楼灯坏了,秦郁打开了手电筒,楼道里也乱七八糟堆着木板纸箱。 到第六楼和第七楼的中间时,楼顶一块剥落的墙砖突然落下来,砸在秦郁面前。 秦郁从手机里抬头,脸颊突然一凉,只见顶上那块凹陷,慢慢渗出暗沉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像是水龙头没有拧紧的声音。 换个正常人,应该尖叫着跑下去了。 秦郁只是低下头,视若无睹,继续往上走。 踩上最后一步阶梯,对面墙面上是血淋淋的“4”字,秦郁往楼梯下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 “999?” 【任务者有什么需要吗?】 公事公办的机械音响起。 秦郁笑笑,嘴里一股薄荷糖的甜味:“没什么。” 然后又往上爬。 这一次没有墙砖掉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皮球滚下来的声音。 秦郁这次直接闭上了眼睛,错过了那狰狞的人头。 结果一爬上去,又看见了那明显不是红漆涂的“4”。 秦郁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被困在了四楼和七楼之间。 他看一眼手机停在“12:59”的时间,发誓出去一定好好扒拉原主的记忆,叹口气闭上眼继续往上爬,听说遇到鬼打墙,是因为眼睛被迷惑,也许闭眼有用呢。 “滴答……” 秦郁突然停住脚步,他感受到了面前的水声,和某种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血色的眼睛和倒垂的沾满赃物的黑色长发。 秦郁:“……” 向来以冷静自持的人深吸一口气:“……女鬼……小姐,劳驾让让。” 手却摸到道袍里藏着的黄色纸符。 第19章 第二个世界 “替死鬼。” 带着薄荷香的甜味冲散了那股粘腻的腥臭气息。 倒挂的女鬼愣了一下,被秦郁趁机一张黄纸贴到胸前,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整个身影像是电视接触不良那样颤动起来,她愤恨地用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瞪了一眼秦郁,好像想说什么,又蹭地融进墙壁消失了。 四周也慢慢变化起来,那些陈旧的血迹消退。头顶白炽灯“滋滋”两声,终于亮起,墙面的楼层终于变成了正常的“5”。 秦郁看着如同燃尽火星般消失在指尖的符纸,轻轻捻了捻指间,那股并不灼人的热度终于消散了。 还挺有意思。 有些类似他那个世界的异能……他能感觉到相同的能量流动。 “哎——”一声大叫打断了秦郁的思考,对方喘口气,“兄弟你穿个这个站楼梯转角干什么呢?我还以为是那玩意呢?吓死我了。” 对方是个穿着凉拖裤衩的小青年,狐疑地打量他一会:“新搬来的?707啊?” 他身上有股蓬勃的气,是人,不是鬼,秦郁就放松了点头。 “勇士。”青年比了个大拇指,“那家可玄乎了,你也看见人家写明了命案的事情吧,这还敢来?” “不对啊,你怎么上来的?” 秦郁不动声色,摆出疑惑的样子:“什么意思?” “自从那个命案出了之后,七楼的遇到不少怪事,都搬走了。只有发生命案的那一家……对,就是707那户,死活搬不走,每次都会遇到意外。” “听说找了个大师,然后就开始低价招租客,还得是心甘情愿来的。” 那个青年扶了扶眼镜,压低声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替死鬼。” 秦郁很配合地惊叹一下:“然后呢?” “不过还好,几乎所有租客都会在搬进来的时候,被拦在四楼。其他人都可以上去,只有707的租客……” “摔断腿的摔断腿,磕破头的磕破头,出来都是浑浑噩噩的,满口胡话,不过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你怎么知道这些?”秦郁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对方很白,大概喜欢宅在家里,不过二十来岁,身体瘦弱面容清秀,带着土里土气的眼镜。 “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青年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哎我忘说了,我叫文洋,暂时住在505,是个小作家,知道案子的事情后来取材的。” “我总不能看你出事吧。” 秦郁微微阖眼,漫不经心看着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这话半真半假,这个人不想有人住进707,为什么? “谢谢,不过我没关系。”他露出个笑容,然后指自己的打扮给对方看,“不才,是个道士。” 安洋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搞cosplay呢,长挺周正。不过那家人也请过不少大师,不也没用。” 他这话不好说,就停在这。 “那我就先上去了,还有得收拾。”秦郁指指楼上,“有事可以来找我,有道士证,童叟无欺,合理收费。” 安洋为他后半句又笑起来。 秦郁从他身边路过,走上去,听见身后人问:“……那你刚刚遇到了什么?” “我就直接走上来了,可能是身上法器发挥了作用吧。”秦郁顿了两秒回头道,然后离开了。 这一路还算是顺利。 7楼算是顶层,只有707还在住人,一股霉味。 秦郁从怀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个很正常的两居室,沙发茶几电器都还算齐全,收拾得也很干净,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拉开厚实的窗帘后,正午的阳光透进来,让人有了些安全感。 挂钟走到了14:00整,发出报时的声音。 他锁上门,松了一口气。 丧尸、人、或者其他什么怪物,都不可怕。 但秦郁厌恶一切在他掌控之外的未知事物,他不知道自己以前的经验是否有用。 所以必须整理原主的记忆。 这一个下午,秦郁都在整理记忆,甚至写了一小本笔记,又从身上翻出十来张符咒,大多是今天中午随手用的那一种,也有其他的。 他也是撞了巧,符咒施用需要配合咒文,那次能吓退对方全靠黄符朱砂自带的神威。 而且在常人看来,正午这种时刻应当是非常安全的,但正午到阳极后,阳转衰而阴转盛,在某些地方反而容易遇上怪事。 很有意思。和他的世界是两种不同的体系。 秦郁收拾完东西,又去外面买了够吃几天的饭菜,往楼道里贴了十几张小广告,又碰见了拿着手机到处拍的安洋,被拖着讲了几句,才回707 。 那个女鬼倒是没再见到。 但是,到现在为止,寻找小怪物的任务一点突破都没有。 会是安洋吗?还是筒子楼里住的其他人? 或许……不是人。 - 异样是从晚上六点后开始的。 先是楼顶能听见来来回回走路的声音,不久厕所也有水滴声,但秦郁去看,里面却没有水。然后是播放得好好的电视,突然滋滋花了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秦郁手快,一张黄纸就贴上去。 一切偃旗息鼓。 但过一段时间,就又开始了。 秦郁晚上去冰箱拿冰咖啡,一开门,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咖啡里也变成了血。 估计707的房东也天天面对这种事情,对方没有直接伤害他们,只是不断地用这种超乎常识的异常事件来刺激住在里面的人,但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足够崩溃了。 秦郁倒掉咖啡,一手拿着打印的一叠报纸,眼神很冷。 总不能一直让这么个……脏东西,骑在他头上。 他找过了,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能表明房主身份的东西,再打电话过去已经是空号,而网上也找不到任何与这栋楼有关的命案。 问这里的人就更问不出来了。要么就一概不知,要么讳莫如深。 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不能用正常手段得到答案。 所以,当半夜十二点,挂钟的滴答声停住,秦郁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了骑在他身上的女鬼。 对方尖叫起来,却无法像上一次那样消失。 “抓住你了。”秦郁低声道。 第20章 第二个世界 有人跟着她。 秦郁感受到手心的灼痛和那小节手腕刺骨的阴凉,轻轻笑一声:“中午还没吃够苦头。” 对方当然挣脱不开,他晚上出去了一次,买了黑狗血,兑朱砂,按着记忆往手心勾了“三勾”符文,借三清之力。 不过……正常来说,普通邪物早该灰飞烟灭了。 面前这只…… “滚……”对方尚保持骑在他身上的姿势,轻飘飘没有重量,抬头用没有眼黑的红眼睛瞪他,那张脸布满烂疮烧伤,看不出原本模样,“滚……” 似乎不大聪明,翻来覆去只会一个滚字。 秦郁手上攥得更用力,对方就痛得挣扎起来,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呜呜咽咽的吃痛声,一张嘴就是大口大口暗红鲜血流出来,落到秦郁下午刚铺好的新被褥上。 秦郁:…… 他松开一些:“能听懂我说话吗?” 对方是怨灵,与四楼的老太不同,它们会被怨气侵蚀,逐渐忘记一切,凭本能行动。 那女鬼披头散发,不大一只,怕他又怨他,只缩在那里不动。 “说话。”秦郁作势又要用力,对方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敷衍的呼呼声,表示自己不会。 秦郁若有所思,对方思维似乎还算清醒。 “你是命案的受害者吗?” 对方摇头,没控制好,来回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那张不忍直视的脸上写满了“我不知道”四个大字。 “你为什么不想让人住进707?”秦郁又问,手上也用力。 对方痛得叫起来,整个身形比最开始淡了不少,可怜巴巴地摇头。 看来是真不知道。 看来直接从女鬼这得到消息的路子暂时被堵死了,但对方相当重要,得看看能不能让对方恢复记忆。 不着急。 这栋楼的古怪不止在七楼,相信很快其他人就会寻着生机找过来。 而且既然原房主找过大师,说不定屋子里会留下镇压的痕迹,如果能找到那个大师当然最好。 手下的挣动让秦郁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怎么?难受?”秦郁看着面前努力表现得更乖巧一点的女鬼,挑挑眉。 对方颤抖着点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含糊乞求声:“痛……” 秦郁诚心地扮演一个刚下山、心软而爱管闲事的小道士:“好吧,我松开你,但是不能跑。” 小女鬼又点头,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秦郁松开手。 对方欢快地呼噜两声,迅速蹿到角落靠着墙壁的位置。 秦郁躲开头顶落下来的吊灯,脸上露出被欺骗的愤怒:“你!” 他刚要动作,就见女鬼融化成一团黑色,陷入墙壁中,对方还不跑,就在平面上跑来跑去,挑衅似的。 耳边崩人设的警告终于停下。 心软又多管闲事的小道士,不会用过分残忍强硬的手段对付一个没有犯大错的女鬼。 但是被低看被欺骗被惹怒的道士会,他会知道放任这只鬼的无穷后患。 秦郁笑了笑,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硬生生从墙上将这团黑影拖出来。 那团黑色变成了长发女鬼,吓懵了似的被他揪着后脖颈。 “看来……苦头确实没吃够。” 这回不管女鬼如何痛苦挣扎,他都没动摇。 他将那截手骨从宽宽大大的袖子里强硬拖出来,上面也全是伤疤,然后咬破左手食指,画了一圈繁复的咒文——他记忆力不错,照本宣科地画下来倒还行。 对方的呜咽声逐渐变小。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最后一个字落下,就见那咒文如同纹刻上去般死死嵌在对方手骨,一条红线如同锁链一般连接在秦郁左手。 他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扯一下红线,女鬼踉跄着被扯向前两步。 对方也放弃装乖了,对着他愤怒地龇牙,看那样子恨不得冲上来噬肉喝血。 秦郁一只手按到对方胸口。 ……确乎是平的。 秦郁一直没认真看,此刻发现对方毁了容的脸虽然小巧,却比普通女生显得更有棱角,骨架也要稍大一些。 只是头发太长了,又穿着宽大的衣服,浑身脏得不行,他最初没认出来。 “你不会……是故意扮成女鬼吓人吧?”秦郁凑近一些,对方就避如蛇蝎地往后缩,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声音。 有意思。 “不过,多多指教。”秦郁强行把对方提起来,“不要做坏事哦,不然……” 他笑一下,没有继续说。 于是小鬼就这么被强迫着和他一起呆在了707。那条红色的线死死禁锢着他。 秦郁不着急,每天七点起床,十一点准时睡觉,除了吃喝睡觉,几乎都在学习原主记忆里的知识,每当这种时候,小鬼就恹恹地缩在角落里。 不知道是不是和秦郁建立了联系的原因,他能保持清醒的时间变多了,身上可怖的伤疤竟然渐渐有好转的趋势。 某天,秦郁正在尝试画平安符,案桌上摆了香,是从观里带下来的,能让人静气凝神。 小鬼就缩在沙发里,头发洗干净了,但是他死活不肯绑起来,还是乱七八糟地挡在脸前。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秦郁给他烧的。 原来那身太脏,他一挪动就得弄脏秦郁刚打扫干净的房间,虽然知道实际上没有,但还是难受。 秦郁转过身,才发现对方在偷偷看自己。 “做什么?” 小鬼瞪他一眼,满脸厌恶,他讨厌道士。 但是,对方身上,有很香的味道。 有点像是那些山里寺庙道观烧完纸的味道,又不完全是。 让他觉得很舒服。 “别瞪我。”秦郁把新画的平安符装起来,“不然吃苦头的还是你。” 然后站起来去开门。 文洋来过两次,被小鬼连吓带尖叫地赶出去了。 而秦郁一直等的人却没有等到。 “谁……?”秦郁拉开门锁。 外面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满脸憔悴,整个人垮掉一样,浑身萦绕着黑气。 她一看见秦郁就抓住他手腕,连声道:“大师,大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面神经质地四处看。 好像有什么东西看着她,跟着她,缠着她。 可是楼道里空空荡荡,分明什么都没有。 秦郁让出一点空间:“阿姨,进来说吧。” 第21章 第二个世界 佝偻黑影。 小鬼几乎是门开的一瞬间,就站在沙发上瞪着门外,喉咙里发出吼声。 像是遇到天敌的猫。 秦郁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然后关上了门,然后就看着住在401的中年女人几乎是站不住一样坐到沙发上,差点被压到的小鬼就龇着牙飘起来,在女人耳边用呜呜的尖叫声吓她。 “大师……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中年女人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身上发凉,但这烧着安神香,又在门窗贴了黄符的明亮房间却让她感觉稍微安心。 秦郁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小鬼,又倒给女人一杯温水,安抚道:“你太紧张了,这里很安全。” 小鬼不太高兴,缩在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谢……谢谢。”女人捧着水,看着面前这个跟她儿子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她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能试的门路都试过了,看见墙上的小广告,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来了。 没想到真的有用,进了这里,那股强烈的窥伺感就消失了。 “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们一家啊,我儿子才一岁……我不能死啊……”女人又要去抓秦郁的手,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浑身发抖嚇嚇喘气,下意识缩回了手。 “不要怕。”秦郁皱起眉头,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完全经不起任何惊吓了,“只是水杯掉下来了。”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本放在餐桌上的玻璃杯摔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堆碎片,终于松了口气。 但要是看得仔细些,就能再玻璃碎片的投影中看见不该存在的黑影。 小鬼痛得龇牙咧嘴,自己抱着桌脚呜呜咽咽,也不敢再作妖,要是会说话早就一串国骂送给这道士了。 秦郁无视他,松开手,看着女人又安抚地笑一笑:“放轻松,和我讲一讲。” “好……好。我,我叫李芳,住在楼下401,老公叫黄大国,大儿子在外面,小儿子才一岁。” 对方太紧张太压抑,下意识地逃避那些事情,迟迟进入不了终点。 秦郁知道急不来,就温和道:“然后呢,是发生了什么?”又给女人已经喝光的水杯加水。 对方下意识捧着喝起来:“是这样,是这样,有一天我觉得……” 她在旁边工厂当女工,老公窝囊,为了赚钱,就常常上夜班,原本还没有什么事情,前段时间婆婆寿终去世后,怪事就频频发生。 最开始,只是摆放得好好的东西会在一觉起来后变乱,后来就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发展到后来,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而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她开始能看见一个黑影。 那是四天前的晚上,她如同往常一样从旁边建筑工地路过,临时起了尿意,就想到工地里上个厕所。 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李芳心里也觉得晚上的厕所有些滲人,但她不信这些,是筒子楼有名的胆子大,所以还是进去了。谁知道……她刚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了镜子里自己身后有个什么东西远远地立着。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那个影子在镜子里慢慢靠近。 她就跑走了。 原以为那就是一场偶然,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她能在很多地方看见那个看不清年龄身形的佝偻女人,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所以……你觉得那个女人是你的婆婆对吗?”秦郁听完后问。 李芳点点头,她手里的杯子又空了:“对……” 秦郁的视线掠过空杯子,加上水,说了一句话。 “善恶业因,必生同类果报;业由心生,行将转消有道。” 李芳脸色变得有些不好:“什么意思。” “鬼,或者说不论什么玩意,都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你。”秦郁看着对方,“也就是说,你的婆婆,为什么要这样吓你呢?” “并不是说你有错,只是,知道最初的因,我们能更好的解决这件事。” 李芳神色局促,顾左右而言他:“……我和老太婆生前关系就不太好。” “是吗?”秦郁不置可否,“那我问另一个问题。” 这个原本温和有礼的道士突然变得极有压迫感:“李女士,你为什么会路过工地呢?” “那家工厂我听说过,从那里回这边,有更近更安全的路,为什么要从工地那边绕路?” 李芳呆愣一会,死鱼一样的眼睛转动。 “如果不说清楚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秦郁站起来打开门,外面已经快到傍晚了,“请回去吧。” 沙发上的女人看着那扇门,像是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歇斯底里:“不……不,我说,我说,你把门关上,关上!” 女人像是一瞬间老了。 “我,我贪老太婆的养老钱,每个月都会取走一半。”她说完又辩解道,“可是我生了小儿子,她自己儿子又不争气,家里缺钱得很……” “再说除了这个其他我哪里亏过她。” 李芳的表情变得怨怼:“她死了却要这么对我。” 秦郁懒得反驳她,只是提醒道:“工地。” “工地……这边工地没有监控,我有时候会捡钢筋去卖。”李芳道。 “捡”? 秦郁内心嗤笑一声,面上没流露出什么:“没有其他的吗?” 李芳顿了一下:“没了没了,大师你一定要救我啊。” “我一时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这个你拿着。”秦郁把新画的平安符递给她,“随身戴着,暂时可以无虞。至于其他,我明天去一趟你家里。” “好好。”李芳捧着平安符,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犹豫一会又问,“大师,就这样行吗?” 秦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这些成本有些高,我下山时没带什么东西……囊中羞涩。” 他就差直说“都可以但是要钱”了。原主肯定是做不出这种携恩求财的事情,不过要是对方主动给……就没关系。 李芳立刻道:“我有钱,不会让大师白出力的。” 那边小鬼哼哼唧唧地从鼻孔嗤出一声,满是嘲笑意味。 ……也就只在这种方面聪明了。 秦郁微笑着压住红线,又递给李芳三支香:“这香可以安神,晚上点着也能趋避邪物。” 李芳忙接过来迭声道谢,什么就看大师的了什么大师大恩,然后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 拿出几张零钱出来,林林总总两百块。 秦郁:…… 他早该知道的。 小鬼在那边沙发上团着发抖,像是在笑,脸上更丑了。 但是原身那种能房都不看直接租半年房子的性格,也不可能真计较对方两百块钱。 秦郁送走李芳,转回来看小鬼一眼:“晚上出去一趟。” 第22章 第二个世界 出不去。 小鬼听懂了,就坐在沙发上摇头,一颗脑袋转来转去,又自己扶正。 秦郁嘴角无奈扯了扯。 蠢了点,莫名有点可爱。 “怎么了?”他问。 小鬼就看他一眼,飘到门口,往外飘,然后“哐”一声往后蹦,倒栽在地上。 他爬起来,又重复了一次。 “你出不去是吗?”秦郁见他点头,眉头微微蹙起。 小鬼是怨魂,而不是冤魂,虽然能量不强,却不至于被困在生前之地;何况从他的动作来看,应该是被什么弹回来了。是谁对小鬼下了封印? 封印又在哪里? 小鬼见他不说话,就飘过来。 “算了,那你在这等我。”秦郁今晚着急出去,封印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要出去。” 他原以为大师应该不好联系上,没想到上次和文洋说起这件事,对方立刻就表示可以帮忙联系。 被问为什么会知道,文洋就很无辜道:“哦,大师是我推荐给707的房东的呀,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不过我也联系不上房东了。” 秦郁回过神,他倒不是很担心小鬼这边,对方身上有他的符咒,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打开门,外面传来一声“哇”,文洋等在外面,此刻躲开楼顶掉下的碎瓷砖,看他一眼:“那个小鬼还在啊?” 又是一块瓷砖警告性地落到文洋身边。 秦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身上一重,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从背上升起来——小鬼飘过来挂在他身上,两只枯枝的手死死环住他,充满敌意地看着文洋。 秦郁将那团黑影从背上拖下来,他只给了一个淡淡的眼神。 小鬼瞪着眼睛,又想做什么,却反射性想起那种疼痛,恹恹地怂在一边,见秦郁忽视他和文洋说话,憋了半天“哇”地一声尖声大哭起来,偏偏又没有眼泪。 血从眼眶落下来,糊了满脸。 “安静一点。”秦郁被他哭得脑仁疼。 文洋:? 秦郁摆手:“不是说你。继续吧,那个‘大师’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晚上,竹轩居,我带你去。”文洋像是感觉到什么,蹲下来,一只手伸到小鬼面前,刚还哭得好大声的鬼魂毛都炸起来了,蹭地一下飘走,瞪他。 “你能看见?”秦郁皱眉。 文洋感觉到被排斥,就站起来拍拍手:“不能哦,不过我感知比较敏锐,能感觉到一点,前两次没这么明显,找不到具体位置。” “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家里为了我和几个大师都走得比较近。”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有一瞬间冷下来,站起来时秦郁看见对方脖颈一晃而过的红色——大概是挂坠的红线。 “好了。”秦郁招手,小鬼不情不愿地飘过来,“在家里呆着,不要给我惹事,不然……” 他伸出手,对方顺着红线,慢慢把脸埋进去,和猫亲近猫薄荷似的,终于安静下来。 小鬼好像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甚至可以通过契约得到他的一部分能量。 对方身上又凝实一些。 文洋突然道:“快六点了,过去还得一会。” 秦郁点头,看着小鬼对文洋龇牙咧嘴不肯进去,威胁地按上手指,对方才缩进去。 他关上门,又将一张黄符贴在门上。 文洋伸手,做出请走的姿势:“请吧,秦大师。” 秦郁配合地微微勾起嘴角,率先走了,没有看见黄符一角微微卷起。 - 竹轩居在城郊山上,建在一处泉眼上,流水潺潺。天已经黑了,这里的灯都做成了灯笼样式,是暖暖的橘红色。 文洋将邀请函递给站在门口的小哥,小声和秦郁介绍:“想来这里,除了要钱,还得要门路。” 秦郁心里却莫名有些闷堵,他不免皱眉。这个世界不同以往,他这个身体的灵感很强,能让他觉得不舒服,一定是真的有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门路来帮我?”他问,视线投向屋檐一角的刻像,一时没看出来究竟是什么动物。 文洋一顿,然后笑起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需要素材,而707的事情连大师都没能彻底解决,你却敢搬进去,所以想看看跟着你能不能看见些更有趣的事情。” 秦郁不置可否:“是吗。” “到了,两位请。” 圆润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已经到头,引路的人微微鞠躬,退下了。 小阁没有门,垂下重重的竹帘。 文洋拦住秦郁,自己掀开帘子,率先进去:“黄大师。” 秦郁在听见黄这个姓时心里一跳,进去只见一个肥胖臃肿的中年男人盘坐在地上蒲团上,留着一把长长的胡子,对方睁了眼。 秦郁突然想起来门外屋檐雕刻的动物是什么了。 是黄鼠狼。 这位黄大师脸上满是肥肉,五官却生的细长,极小的眼睛恍惚间闪过绿色,再一看又是正常的黑了,一开口声音尖利:“文洋小子,你怎么又来了。” “黄大师,我有事相求。”文洋也随之跪坐在旁边蒲团,他看着秦郁,“这位是我新认的哥哥,姓秦;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黄大师。” 秦郁仍站着:“大师,久闻大名。” 黄大师这才多看他一眼,脸色不虞,房间里的烛火突然跳动,就要暗下去的瞬间,秦郁打了个响指,一切风平浪静。 垂着头的文洋神色不明,他只知道秦郁是个道士,倒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和黄大师对抗,看来把对方带出来……没有错。 他和对方细小的眼睛对视。 “你师承何处?”黄大师挪动肥硕的身躯站起来,“是哪家道观的后生?” 秦郁按着记忆里道:“崇山观。” “哪里来的小破道观,没听过。”黄大师嗤一声,“看在是同道之人的份上,说吧,什么事?” 秦郁也不生气:“您还记得乐文国吗?” 乐文国是707的房主名字,网上签的合同上有。 “那个……文洋小子介绍来的那家人?”黄大师回忆了一下,“我帮他们镇压过家里凶灵,怎么了?” “您还能联系上他们吗?”秦郁问。 黄大师摆手:“给了钱之后就没管过了,不过,以你的本事,找个人应该不难吧。” 确实不难,道家术法里不乏寻人找物招魂的,正是如此他才着急寻找乐文国。 若乐文国还活着,普通的占豆术就应该能找到,实际却完全没有消息,若乐文国已经死了,那也该能招到魂,可是什么都没有,乐文国一家人的痕迹像是被抹去了。 秦郁说了自己的推测:“黄大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只是受到邀约,去帮他们镇了家里闹腾的凶灵,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哪里管那么多。”黄大师道。 秦郁想起家里那只闹腾得不行的小鬼。 “那只鬼……是什么?”秦郁问。 黄大师道:“小鬼一只罢了,随手就封印了。” 小鬼一只,也值得这位黄大仙出手?何况,乐文国一家住在那种筒子楼,怎么付得起代价? “那个封印可以解开吗?” 黄大师笑起来,显得有些猥琐:“封印既然能封,肯定能解,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只能告诉你,封印在楼底。” 秦郁还想问什么,食指突然一阵刺痛,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撞击他的心脏—— 小鬼出事了。 第23章 第二个世界 耳机线与录音带。…… “哒、哒、哒……” 女人踩着细跟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两下。 李芳冷汗淋淋地攥紧了手中被捏到变形的平安符,一手拿着刀——她原本是在厨房煮饭,小宝睡着了,他那个窝囊爹不知道又滚去哪里了。 “谁?”李芳咬牙问,她通过刀面反光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女人大吁一口气,嘴里国骂一串接一串,也实在不敢一个人再待在厨房,放下刀转身…… 那张布满血泪的腐烂的脸贴着她微笑。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这栋筒子楼却没有任何人听见。 …… - 秦郁匆匆赶回来,看见707门前飘落在地上的黄符,眉头一跳,他打开门,里面什么也没有,指尖的红色已经淡得看不清。 好得很,小鬼最好是没做什么。 他咬破食指,鲜血滴在地上,那根红线鲜明起来,往前延伸……延伸到四楼401门前。 那里醉倒了一个中年男人,吐了一片,睡在呕吐物里——李芳那个窝囊废丈夫。 秦郁皱着眉,在一片呕吐物的气味里,闻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的气息。 眼见着红线又要暗淡下去,他按了按指尖,挤出一点鲜血,然后,从地上男人的后腰扯出钥匙串,打开了门。 里面安安静静,还开着灯,电视卡在某个电视剧的片尾曲,一抽一抽的花屏。 卧室门被反锁了,钥匙还打不开,秦郁烦躁地皱眉,一脚踹上木门。 【警告……】 道袍青年咬着腮帮笑起来:“警告?就算是原身,也该觉得救人要紧吧。” 门被踹开。 床上被子隆起一个人形。 角落里小鬼身影很淡,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浑身都是伤口,被长长的录音带死死缠住,嵌入口子里,身上被符咒伤了,看样子是李芳贴上去的。 房间里没有呼吸声。 秦郁没有去掀被子,先报完警,才靠近小鬼。 对方终于醒过来,看见他先是一愣,露出一点依赖,然后大概想起自己做的坏事,满脸心虚地往后爬,却被录音带扯住了。 大概是秦郁脸色实在太冷,小鬼哆嗦一下,别开头含含糊糊道:“……疼。” 很疼的,不要骂他了。 知道错了。 下次不乱跑了。 但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这样放在别人眼里只是逃避责任的熊孩子。 秦郁自知不全是小鬼的错,目前的局面谁也没想到,他的愤怒和心软来得莫名其妙。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手伸过去,对方下意识瑟缩一下,没敢躲,也知道躲不开,闭上眼睛装死。 “我走之前说过,让你乖乖在家里呆着。” 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他指尖仍残留着鲜血,像是残留着火星,轻轻一划,对方身上带着怨气的录音带就断开散落。 小鬼下意识叫一声后傻呆呆抬头,发现捆着自己的东西掉了后有点高兴地飘起来,知道自己办了坏事,就绕着秦郁点头。 又想起自己刚刚的遭遇,追过去想蹭一点香香的味道,被秦郁带着血的食指弹回来,委屈巴巴地瘫在地上大哭起来。 “回去再和你算账。” 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变本加厉。 哇……讨厌的道士。 - 警察很快来了,警车在楼下停着,鸣笛声吸引了一圈人围着。 现场被封住,那个醉酒的男人被喊醒询问,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妻子的死状,呆在原地,裤|裆刹然湿了一大块,被某个年轻警员捏着鼻子带走换衣服。 而主事的那个,正值壮年,姓李,此刻正问秦郁:“你为什么会想进来看看?” 正常人看见倒在门口的醉酒男人,第一反应应该是避而远之。 “我在外面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秦郁站在客厅,小鬼哭累了就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当然对方也看不见就是了,“我担心孩子出事。” 李警官皱起眉,这家人确实有个孩子,刚刚还睡在另一个卧室,现在由女警员暂时照顾着。 监控里,这个人进入房间的时间在估计的受害者死亡时间之后,等法医等报告出来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但是,对方的举动太奇怪了,说不定还知道其他的线索。 “那你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秦郁摊手:“没有,如您所见,我只是在这里等你们来,我甚至都不敢掀开被子。” 他微笑起来,凑近一点,低声道:“警官,您不会还觉得这起案子真的有普遍意义上的凶手吧。” “你胡说什么!”李警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反驳,但在想起那个女人的死状后,内心竟然动摇起来。 他定了定神,看着对方这身奇怪的打扮:“你再搞这些迷信……” “滋滋”一声头顶的吊灯突然闪烁起来,一块瓷砖擦着他耳侧落到地上。 李警官吓得后退两步,两只眼睛瞪的铜铃似的。 秦郁知道是小鬼做的,对方也就只会这两招,这次倒懒得训他,转而道:“警官,信不信随你,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离开。”李警官刚经过动摇自己三观的事情,机械道,“记得保持通讯畅通,后续会联系你。” 秦郁出去时,小警员正好闻声进来,一边问:“李哥你那边怎么了?” 看见他突然愣住:“你……你身上……是什么?” “怎么了?”秦郁温和道。 “嗯?”他再一愣眼,对方身上寄生般死死缠着的黑影又消失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秦郁对他点点头,离开了。小鬼就扒着他领子,对着对方做鬼脸。 707门前站了人,正是文洋,手上拿着沾了灰尘的黄符,看见他就道:“我听说了,那个案子。” “黄符掉了,是那个小鬼做的吗?” “不是。”秦郁道。 文洋皱起眉:“除了那个怪物,还会是谁?你不该留着它的。” “你身在道门,不该不明白这种没有约束的怨魂的危害……”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我会调查的。”秦郁避而不谈,按住又想动手的小鬼,“今天谢谢你带我去找黄大师。” 赶客的意味很明显。 文洋欲言又止,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小鬼还不依不饶地闹腾,秦郁单手拎住他,单手开门进去。 “我们可以来算算账了。” 小鬼瞬间脑袋一歪,开始装死。 第24章 第二个世界 养小鬼。 秦郁看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 照片中女人仰面躺在床上,双手被摆成交叉在胸前的样子,像是安详地睡着了。 但是,她的脖颈以上又完全不是这样的。 乱糟糟的耳机线缠绕在她的脖颈面部,勒出淤青痕迹,其他地方凸起,面色涨红发紫,神情癫狂恐惧,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割裂、扭曲,像是被外力强行拧动错位的火车车节。 死前应该激烈地挣扎过,真可惜……如果她的丈夫没有醉酒晕在门外,说不定能够救下她。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的思路被那边的呜咽声打断。 “呜呜……”小鬼刚挨了一顿揍,仍在餐桌下面哭嚎,委屈地抱着桌腿。 讨厌……呜呜哇,讨厌道士。 “别哭了。”秦郁眼神都没有给一个,仍在仔细对比那几张照片,“换个道士你鬼都没了,还有地方哭?” 小鬼在这场事故中所处的角色并不明晰,秦郁只是问了对方三个问题。 ——是自己选择偷跑出去的吗? ——与这场事故有没有关系? ——知错吗? 小鬼当时不大高兴地点头,就被按着揍了一顿,秦郁不算生气,手下留情,实际没多大事。 思绪乱跑一会,他突然看见一点红色,那是什么? 仔细放大后,勉强能看出来是一条红绳,不过已经断掉了。 小鬼见他不理自己,哭得更大声了,一面用自己没有眼黑的眼睛不断往这边看。 为什么不理他?身上好痛呜呜,那个女人好讨厌,那个臭眼镜更讨厌……死掉最好。 秦郁后背一凉,骤然抬眼看向那边黑气变得明显的小鬼,声音带着寒冰:“你在想什么?” 小鬼吓得哆嗦一下,有些懵地抬起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看他。 他走近,小鬼就往桌子里面缩。 “出来。”秦郁居高临下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小鬼虽然懵懂,但是那种痛够让他长记性了,死活不敢出去。 秦郁蹲下来,道袍下青年人的躯体肌肉线条流畅,此刻随着他手臂用力,青筋微微隆起,硬生生把小鬼拖到了他面前。 他低声道:”我不管你想什么,不许去做,苦头还没有吃够吗?“ 对这种懵懂无知的恶,秦郁的办法很简单,犯一次错,就收拾一次,以后想做什么都得先考虑后果,考虑能不能承担他的怒火。 但他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自然而然地把小鬼划归到了自己这边。 小鬼嗓子坏了,怨灵又没有眼泪,哭嚎起来也是难听的,此刻抱着桌脚不松手,显得很滑稽。 “不许去做。”秦郁微微提高音量,“听到了吗?” 见到对方瑟缩着点头,秦郁才松开手,回到沙发上。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一小团凉凉的黑色蹭到了他手掌下,蜷缩在沙发一角,埋进去继续呜呜咽咽。 秦郁手指微微弯曲,摸了摸小鬼的脑袋。 像小狗。 小狗就是这样的,一点点施舍就足够对方活下去,足够对方傻乎乎跟在身后团团转,被凶了也不过委屈地退远一点,等你放出信号又巴巴地跑过来亲近你。 虽然这是只不那么坦诚的小狗…… 秦郁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抿着唇骤然收回了手,小鬼却不满地一只爪子拉住他的手腕。 房间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 第二天上午秦郁就接到了李警官的电话。 “秦先生,尸检报告出来了。” “也许中午我们可以约个地方谈一谈。” “以我个人的名义。” 对方语带恳求,声音颤抖。 “可以。”秦郁思考一会道,“晚上吧,这段时间我有事。” 他是不敢再把小鬼丢在家里了,无论如何尽快把封印的事情解决,也许小鬼的记忆也能找回来一些。 “行行,可以,餐厅我短信发给你。” 对方挂断了电话,小鬼又缠在秦郁身上,好像过了一天,他就又忘了秦郁揍他的事情,从讨厌的道士,变成了味道好闻、也许还不错的道士。 他摇头晃脑的,去掐秦郁的脸。 “别乱动。”秦郁整理好材料和符咒,“走吧,去找封印住你的玩意。” 封印在楼下。 但秦郁之前就走过整栋楼,没有感知到封印。 除非,这栋楼,还有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或者说,这个楼下……也许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楼下。 “我知道是知道啦,不过你找那种地方做什么?”文洋好像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歪着身子一手撑在505 门边,秦郁又看见了那一点红色。 “你养的小鬼……就是707被封印的那只?你想解开它的封印?” 秦郁只是看着对方,没打算多解释。 文洋垂下眼睫:“你最好不要,707的房主,一家三口人,差点一起死在707。黄大师来了后,也度化不了这种怨灵,甚至都不能彻底封印它,只是限制住它。” “你现在能控制它,以后呢?以你的能力,趁现在消灭这个威胁不是更好。” “他还反噬不了我。”秦郁低声道,按住因为文洋的话而躁动的小鬼。 “看吧,它现在都这样不服你……” 小鬼好像听懂了,骤然乖巧下来。 文洋继续道:“不过,我也拦不住你。这栋楼,有个地下仓库,不过半年前就完全封死了。” “钥匙在这。” 秦郁有些讶异地看了文洋一眼,接住对方丢过来的铜色钥匙:“谢了。” “哎呀,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在调查这边的案件嘛,就偷偷找人配了一把。”文洋笑起来,然后和秦郁身后的小鬼打招呼,“拜拜哦,看在钥匙的份上,下次不要这么充满敌意嘛。” 小鬼龇牙。 秦郁按文洋介绍的找过去,那个仓库的入口在负二楼,被一堆积灰的建材挡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几乎不会有人找到。 秦郁刚想动手,这些建材就被乱七八糟移到了旁边,露出一扇铁门。 他低头,小鬼对他傻乎乎一笑,飘过来用发顶蹭他手,他下意识避开了,一顿后解释道:“先进去。” 第25章 第二个世界 “别……怕……”…… “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阴阳一线,人生而从阴至阳,灯灭而由阳入阴,人们出生、死亡,越接近那条线,越容易窥破阴阳。 但借助外力,也能通阴阳表里。 秦郁点燃红烛,灯油是特制的,蜡身刻满篆文,摇晃的光在黑暗的负二层照出一条光影小路,直直通向刚刚打开的仓库门,黑黝黝的洞。 小鬼把头埋在他脖颈,双手抱着他脖颈,弄得他后面一阵寒意和痒意。 秦郁笑笑,嘴里的舌钉撞着上颚让他保持冷静。 他往前走一步,就念一声自己的名字,念一声名字,舌钉就撞击一次。 走阴路是不能回头的。 但当秦郁听见身后小鬼含糊的一声“啊”,那股凉意和并不存在的重量一齐从他背上消失,他还是骤然往后一偏头。 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小鬼也从他身边消失了。 明明没有风,手中烛火却骤然熄了。 这里是仓库,又不是仓库。 秦郁戒备地看向四周,迅速往自己灭掉的左肩命灯处贴了一张安神符,一只手按住几张符咒……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鬼?” 他轻轻开口,黑暗里皱起眉头。 他与小鬼的联系被切断了,对方应该不是自己离开的,这里与他联系密切,说不准会有些影响。 仓库堆着些木箱,秦郁绕开障碍物往里走,突然听见很小的痛吟,他大步走过去,却突然愣住。 地上有血迹,不大的少年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上穿着一件半旧卫衣,沾满了鲜血,腹部被地上凸起的尖锐木渣贯穿,对方正捂着伤口茫然又绝望地呜咽。 是小鬼,但不是现在的小鬼。 秦郁伸出手,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去。 果然。 小鬼大概是误入了仓库,太黑了,摔了,受了伤一个人死在这里。 对方还在哭,死后是小爱哭鬼,生前也爱哭,秦郁知道一时半会出不去,又不能插手过去的事情,干脆坐在少年身边,一只手半搭在对方腰后。 大概半分钟后,小鬼一边痛得流泪一边捂着伤口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又摔下去,趴着喘息一会后开始往外爬。 一路上拖着都是血。 秦郁就跟在后面,看他气息越来越微弱,就算到了大门,也推不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最开始少年还用嘶哑的嗓子喊“救命”“救救我”,后来没力气了,只有手指偶尔敲一敲铁门。 他声嘶力竭,年轻的生命随着疼痛和鲜血在黑暗的角落里流逝。 “救救……我。” 很轻一声响,对方布满细小伤痕和木刺的手落到地上。 面前的人消失了。 秦郁被人抓着手推了推,他低头,小鬼一脸“找到你了”的表情,连嘟囔带比划,像是在抱怨。 他从那个误入的过去的时空回来了。 小鬼啊啊叫两声,拖着他走:“走……走走……” “到我这里来。”秦郁停在原地了一会。 小鬼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瘪着嘴转身飞快地扑上来,骑在他脖颈上,不太熟练地拍拍他脑袋。 秦郁有点啼笑皆非,给点颜色就灿烂,还…… 他的思绪到此截然而止,因为耳边一句嘟囔。 “别……怕……”对方吃力含糊的嘶哑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怕。” 那个动作,原来只是在安慰他。 小鬼完全察觉不了身下道士情绪的起伏,他只是指着一个方向理直气壮地指挥道:“走……” 秦郁安静了一会:“……走吧。” 小鬼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角落,秦郁伸手在地面上摸索,用食指敲打,发出轻轻的响声——是空的。 小鬼围着他转两圈。 秦郁就敷衍小孩:“嗯,干得好。” 被不高兴的小鬼在手腕轻轻咬了一下,力道不大,磨牙一样。 他抬手,小鬼就一脸机警地飘远。 “不要乱跑。”秦郁从旁边翻出结实的木棍,用力敲在那一点,这里的声音外面是听不见的,倒也不用担心。 半分钟后,地面被硬生生砸开了,是一个人为开凿的小坑,放着一个刻满符咒的木盒。 小鬼顿时不太舒服地躲到秦郁身后。 秦郁自见过所谓黄大师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黄大仙是五大家仙,如果想破对方的封印,就得请等阶更高的神。 他一手排开三只香。 又觉得不放心,往小鬼身上加了咒印,对方好奇地看着。 秦郁点燃香火,咬破食指指尖,在额头正中画下一道血痕,闭上眼,手中结印:“三清门下,焚香奉请通天达地、济人济物、治天治地,察善察恶,治水治火、治人治民、受炼传法仙师。” 一时寂静,半晌后,秦郁睁眼,没有感情的全白的眼睛看了一眼小鬼,又转向面前木盒。 小鬼原想凑近,但是本能的恐惧让他战栗不止动弹不得。 “此子,有冤,有怨,无过。可助。” 似男非男的声音响起,他轻飘飘一抬手,木盒应声碎开,落出一件带血的卫衣,正是小鬼死前穿的那件,而贴在内侧的黄符也化成灰。 “啊……”小鬼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莽撞地飘过去抓住对方衣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身上出现被灼烧的伤,“还……还。” 眼看着又要往上冲,身上却突然发出一阵黄光。 “诸事已成,恭送仙师。” 秦郁的声音响起,手中香竟然在短短几瞬尽殆成灰,幸好他还提前做了准备。 小鬼像是嗅到主人气息的小狗,摇头晃脑地凑过去到处闻,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有讨厌的味道。 然后就委屈地指给对方看自己身上新增的伤口:“痛……” 好像被人家养了几天,就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似的。 秦郁指尖尚且带着血,他轻轻摸过那些,灼烧的伤就瞬间愈合了。 他摸摸小狗脑袋,不怎么生气地斥责道:“乱莽撞什么?” 小鬼就又高兴起来,却见秦郁突然呕出一口血,整个人显得格外苍白。 他“啊啊”叫两声,焦急地转圈圈。 “没事。”秦郁随手擦掉嘴角血迹,五脏六腑隐隐作痛——没想到仅仅是请仙师,反噬就这样严重。 他问小鬼:“封印解掉了,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小鬼乖乖地摇了摇头,半天突然道:“周……周。” 秦郁就让他写给自己。 小鬼话都说不清楚,写字更别提了,乱七八糟和鸡抓的一样,秦郁配合那个音,才发现对方说的是——周舟。 “你的名字吗?” 小鬼点头,重复道:“周……舟……” “嗯。” 秦郁估计时间已经过了挺久,封印解决掉后,他们应该就已经回到了阳界。 他把现场处理掉,看了那件带血的衣服一会,干脆一起烧掉了。 小鬼就蹲在旁边,看烟花似的,就差伸手烤火了。 但等到他走到门口,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第26章 第二个世界 仓库。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里是负二楼,废弃很久的仓库,门是厚重的铁门,手机没有信号。 秦郁都没有尝试踹门,他又不是神,凡人之躯实在踹不开。 对方算得刚刚好,他解开封印一定会用请神术,就不能短期内再用,自然对这被锁的门束手无策。 想拖住他,又不想杀了他。 “周舟……门。”小鬼指指自己,又指指门,示意自己可以出去,秦郁再把钥匙从地上缝隙丢出去,他可以开门。 秦郁却摇头,小鬼也出不去。 这个地方对小鬼来说太特殊了,是他死之地,是他的囚笼。 小鬼不信,秦郁一时没拉住就撞了上去,一脸懵地被砸回来,它又想去,被秦郁扯着红线弄回来按在怀里:“好了,别闹,会有人来放我们出去的。” 后半句语气讥讽。 小鬼自封印解开,应该会慢慢恢复记忆,灵智也会增强,而那些因为惨死而生的怨念大概也会回来。 “小鬼。” 小鬼就“啊”一声,头一百八十度转过来,额头撞到秦郁下唇,秦郁猝不及防磕到牙齿,嘴里一股血腥味,闷哼一声,对方顿时捂住脑袋:“呜呜。” 秦郁原本没想做什么,见他这举动哭笑不得,一弹指敲对方脑门上:“昨天你到底出去做什么?” “奶……奶。”小鬼蹦出两个字。 秦郁骤然想起那位织小老虎鞋的小老太:“是不是401的那位老婆婆?你想去找她?” 确实很久没见到那位老太太,而且秦郁自学习了部分原主的知识,才发现那位老太太身上功德很高,才能死后维持原状留在此地。 小鬼胡乱“嗯嗯”两声,发现秦郁身上比手上更香,就凑过去把头埋在他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坏……女人……周舟……” “奶……奶。” 秦郁想到什么,他问:“奶奶是不是被那天来的女人封起来了,你要去救奶奶?” “嗯……嗯。”小鬼重复,“坏……女人。” “那那天发生了什么?”秦郁问,“奶奶救出来了吗?” 小鬼就一脸沮丧地摇头:“打……打不过……” 第三个人……不,鬼。 是李芳提起过的,跟在她身后的东西,原本打算第二天去看看的,却被打断了。 秦郁想起那天对方身上的伤口和录音带:“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女鬼是不是刚离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秦郁接着道:“如果我说得对,你就点头。” “嗯嗯。” “你去的时候,女鬼就已经在房间里了。” 点头。长长的头发在他脖颈间摩挲。 “当时李芳是不是被惊吓到,回到卧室,然后为了逃避声音戴上耳机放音乐的。” 昨天他去的时候,大门被从外面反锁,厨房的火没关,被扑腾的水熄灭,周芳就算不死于窒息,也会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小鬼先点头,然后又摇头:“我……耳机……” “你当时在找奶奶,看见她进卧室,就吓她,然后她才戴上了耳机,对吗?” 小鬼郁闷地点头。 “女鬼进来后,对方也看见了女鬼对吗,挣扎间窒息而亡。” 小鬼点头,重复道:“符,打……不过。” 小鬼身上有被平安符伤到的痕迹,秦郁问:“女鬼抓了你去碰平安符?” 小鬼呜呜两声,郁闷又沮丧,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脖颈上,然后自己往秦郁身上撞一下。 哦,女鬼把他拎起来,撞到符咒上。 秦郁挑眉:“下次给你报仇。” “她杀掉李芳后,是不是还想杀小宝,你才会和她又打起来。” 以小鬼的性子,挨了一顿打肯定哪远跑哪,哪能留下来和女鬼打架,除非…… 小鬼点头,指指自己,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秦郁笑起来:“做得好,但是还是没听话。” 他大概捋出来整个事件。 但是有两个问题。 为什么女鬼会跟上李芳?为什么又在最近才突然下手? 秦郁想到一个可能性,微微挑眉,他需要验证,但按亮手机,信号还是空空的零格,时间逼近下午四点,两个小时后就是他与李警官约的见面时间。 “秦……”小鬼见他不说话,就推推他,含糊地喊,“秦。” 秦郁回过神,就教他:“秦郁。” “秦——鱼——”小鬼学他。 “是秦郁……” “秦——郁——”小鬼读对了就高兴地在他怀里拱动,突然停下来,“秦郁?” 秦郁请神术的后遗症还没过去,精神消耗很大,而且……他一直在忍受所谓崩人设的惩罚,从昨天踹开门,没有选择杀掉小鬼开始。 他是百分百的独|裁者,用这种狗屁的所谓人设,就想左右他吗? 秦郁实在是太疲倦,眼睛阖上了,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着,被小鬼用冰凉的指尖戳了戳。 他勉强抓住对方的手,往怀里按按,声音很低:“别闹,我睡会。” “啊……” 小鬼闷闷哼一声,一时间被那股好闻的味道包围,好奇怪,明明是鬼,还是觉得好暖和。 他打了个哈欠。 也困倦地往里缩了缩。 秦郁再次醒来,是被外面喊他名字都声音惊醒的,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秦郁!你在里面吗?”文洋焦急的声音从铁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然后铁门被拍响了,“秦郁?” 怀里的小鬼也睁开眼,指着外面撒娇似的冲秦郁嘟囔:“讨厌……鬼。” 讨厌鬼。霸着秦郁不放。 “但是他来救我们了。”秦郁这么说,黑暗里脸上的表情却讽刺,他微微提高声音,“我在这。” 文洋松了口气的声音立刻响起:“我这就给你开门,你怎么把自己锁到里面去了?” 锁孔转动的声音、锁链解开拖曳到地上的声音接连响起。 门被推开了。 秦郁站起来,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被人关在里面的。” 他勾起嘴角,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声音很温和:“你知道是谁锁上的吗?” 文洋站在外面,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第27章 第二个世界 信号为空。 闻言文洋顿了一下,抓了抓有点长的头发,笑起来:“哎,这我哪知道,会不会是谁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就顺手锁了?” “不过这房子老嘛,这边都没安监控,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坦然而自然地回望,好像感觉不出来秦郁的审视,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心和庆幸:“还好我今天想去找你一起吃个饭,结果发现你不在,手机又打不通,才想着会不会在这里。” “……是么。”秦郁不置可否,他脸色仍有些苍白,迈开步子时还摇晃了一下——又麻又僵。 小鬼吓得一下子抱住他:“……啊!” 而他下意识就伸手扶住了对方枯瘦的手臂,然后才想起来对方并不是个真真切切的人。 文洋收回准备扶他的手,跟在后面:“封印已经解开了吗?” 小鬼转过头对他扮鬼脸,可惜对方看不见,秦郁没回头:“嗯。” 解开得太轻易太平淡,总让他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小鬼又确实在恢复好转,甚至灵体都肉眼可见地变得凝实。 秦郁身上骨头隐隐作痛,才又想起昨天他接受惩罚后就彻底联系不上的系统——应该说,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后,系统存在感就非常低。 为什么? 他现在对这个系统奇怪的运作模式,可以说得上随便得过头的积分、奖惩、任务倒好奇了。 一直有一种微妙地别扭感,不像机械运转的科学的系统,像是笨拙地模仿着系统的…… 人。 秦郁头发突然被小鬼扯了两下,对方为他的走神而不满,拿头撞他后脖颈。 “别闹。”他皱着眉头,年轻英俊的脸好像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似乎被这轻轻的触碰撞疼了。 小鬼呆了一会,不敢乱动了,僵硬地趴在他身上:“……啊。” “对……唔起……”然后伸出爪子轻轻碰了一下。 秦郁抿着唇,压住了那声轻笑,没让对方看见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没注意到身后文洋若有所思的神情。 手机屏幕的光亮起,秦郁看了一眼,还是无信号,手机时间19:59。 秦郁按息屏幕,刚想把手机放回去,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系统自带的铃声在密闭的地下二楼格外明显。 小鬼被吓了一跳,啊一声就把头死死埋在他肩膀。 信号格数为空,来电联系人是……李警官。 “不接吗?”文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郁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手指滑到接听键,小鬼突然用因为伤疤而显得并不光滑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他,闷闷地小声道:“不……怕,我……鬼。” 不怕,我也是鬼。 手机铃声因为到时间停止了一瞬,又如同催命一般响起。 秦郁按了接听和外放。 “沙沙沙……” 是什么被拖拽在地面,隔着很远还有人们喝酒吃饭划酒拳的声音。 “秦郁……” 李警官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嗓子嘶哑,“秦郁……” “你怎么不来赴约?” 秦郁顿了一下:“我被关在仓库里了,抱歉。” 他下意识用舌钉顶了顶上颚。 “是吗,这样啊……”对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却突然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惊惧、扭曲。 夹杂着被拖曳的“沙沙”声。 戛然而止。 留下一串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信号仍然为空。 - 第二天。 “我市xx街区某饭店煤气罐爆炸引发大火,目前死亡一人,暂无他人受伤。” “死者李某系本市……” “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中……” 秦郁塞着蓝牙耳机,抿了一口小鬼递过来的热水,按掉电视。 李警官的死,不严谨地说,就是那个杀掉李芳的女鬼,再次出手了。 但是,对方为什么会盯上李芳,为什么再次出手? 而且,这位一定与文洋关系匪浅。 耳机里一遍又一遍放着刚刚的通话,秦郁突然调大声音。 背景音里,有女声,对方语速很快,快到不像是人类的语言,秦郁隔着耳机都能感觉到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在不停靠近的死亡诅咒。 他飞快拿出耳机,丢进客厅燃香供奉着三清的香炉里,耳机滋滋两声,红色的指示灯蓦地熄灭。 如果他动作稍慢,这耳机就会在他耳朵里爆炸。 小鬼无知无觉,好奇地看着他,又绕过去指着那个坏掉的耳机:“啊?” “好好说,不要用音调表示。”秦郁洗手,慢条斯理擦干净。 “嗯……”小鬼憋了憋,搜肠刮肚找词,“坏……?” 秦郁点头:“坏掉了。” “为……甚么?” “因为有坏女人。”秦郁说,然后逗他,“耳机,200块。” 小鬼懵懵懂懂地看他。 “房租一个月300块。”秦郁摊手,“没钱了,住不了了,我们就会被从这里赶出去。” “啊!”小鬼恍然大悟,附和,“坏女人!” 他有点不舍地在原地转圈圈,指着餐桌:“一起……” 对方好像对那个桌腿产生了奇妙的友谊,秦郁哭笑不得,戳他一下:“骗你的,不用被赶出去。” “走,去一趟401。” “啊!”小鬼欢欣鼓舞地飘到前面去,“奶奶!” 秦郁跟在后面,却看见小鬼突然停住了,四楼传来一声惊恐的—— “有鬼啊————” 虽然此时声音凄惨,秦郁却想起来了对方是谁,是前天那个问他身上是什么的年轻警员。 对方还真能看见小鬼。 眼见小鬼飘过去,嘻嘻哈哈地吓得对方不断往里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秦郁低声斥道:“回来。” 小鬼昨天就变得飘得很,颇有骑到秦郁头上的架势,闻言摇摇头,再玩一下,就一下。 “周舟。”秦郁声音冷淡,没什么感情地喊他名字,“回来。” 噫。 小鬼倒有点奇妙的得意,这放以前那得好挨一顿揍,现在秦也就凶他一下。 他没敢让秦郁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扮了个鬼脸,飘回到秦郁身边。 小警员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这……秦先生……您是人吧?” 秦郁笑,指自己道袍:“你说呢。” 小警员松了一口气,做自我介绍。 他也姓秦,叫秦子杰,天生的偶尔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一直还算是相安无事,大学刚毕业考到这边片区来。 他两行宽泪流下:“早知道这边这么不太平我还不如留在学校……” “你在这里干什么?”秦郁让他挪开。 秦子杰还是不敢看那边趴在对方背上的小鬼,只好一直把视线凝在秦郁胸口:“李哥死了,他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他苦笑一声:“准确说……是死后。” “电话时间显示19:59,时长44秒,但是,法医鉴定结果……李哥大概在晚上七点因为惊吓过度心脏病猝发就已经去世了。” “然后才发生了煤气罐爆炸事件。” “所以,是谁给你打了那通电话?说话的人又是谁?” 秦郁沉默一会,嘴角勾了勾:“探究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事。” “懂吗?” 秦子杰年轻的面孔压抑着汹涌的悲痛和恐惧,但他说:“我才二十三,秦哥也不过三十岁,他真是我哥啊,一直很照顾我。” “我总不能看他不明不白就死了,然后大家都说这个人啊,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死在一场意外。” 秦郁对这种戏码没什么感觉,他只需要一个答案。 秦子杰说:“秦先生,我知道您有本事,您带上我,我可以帮上忙。” 秦郁勾起唇角,没注意小鬼正不高兴地蓄势待发。 “行啊。” 第28章 第二个世界 奶奶。 自事故后,李芳的老公就带着小宝暂时住到了亲戚家,门坏了也没人修,只被警察贴了封条。 不过也没有人真会来这晦气地方。 两个人打开了自事故后封存的房间,秦郁拿着八卦罗盘率先进去,被一股腐臭气息呛得咳嗽。 后面跟着的秦子杰下意识就要拍他背,被小鬼扭头蹬了一眼,悻悻收回手。 屋子里水电都停了,显得昏暗。 秦子杰没话找话:“道长你养的这小鬼还挺……挺有占有欲啊?我每次一靠近你就瞪我。” 小鬼龇牙,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你不服?大有半夜找他谈话的架势。 秦郁闻言反倒顿了顿:“是吗?” “是啊。”小警员肯定道,“刚刚也是……” 他的声音在小鬼的瞪视下越来越小。 本来就是,刚刚他不就无意识视线放在秦道长身上一会,小鬼就在那大闹,还挠了他一爪子,要不是秦道长及时处理了,不知道怎么样。 “唉,不是我说,这也太危险了,怎么养个小鬼像养了个小……”他兀地闭嘴。 不像养小鬼,像养了个多妒的小老婆。 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秦子杰摇摇脑袋,把稀奇古怪的想法晃出去,纯粹最后顶着伤口感慨一声:“这嫉妒劲儿可太大了。” 没想到正在观察整个房间的秦郁突然停住,转过身:“不是。” 小警员一脸茫然,什么不是,然后听见秦郁低沉的声音:“你可以选择离我远点。” 对哦,它嫉妒的话,自己离秦郁远点不就好了……个屁啊。 秦子杰抬头,见到高瘦的道士安静地继续用罗盘查找什么东西,突然闭了嘴,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让你多嘴。 人家是不知道吗?人家那分明是放任自流,甚至在不出格的时候乐见其成。 再一看小鬼,还趴在对方身上耀武扬威……呵,天真的小鬼。 小鬼莫名其妙,觉得对方眼神好奇怪,就去扯秦郁,秦郁安抚地拍拍他:“找到了。” 对方立刻忘记了之前的事情,高兴道,“奶奶!” 秦郁打开隔壁卧室的门,循着罗盘指示的方向,掀开垂下的床单,从床下储物的空间里拖出一个方正的大木箱。 还没等他动手,小鬼就冲上来开箱子,被他拉住领子丢回去:“不许乱碰。” “秦道长,这是什么啊?”秦子杰好奇地去碰,突然哇的大叫一声,“里面怎么在动?你们看见了吗?” 秦郁单手按住箱子,打开暗扣,取开木箱盖子,里面空荡荡,只摆了一个方正的黑白相片。 正是第一天他从门口看见的小老太太的遗照。 “谢谢……小伙子。”一声苍老的喟叹不知在哪响起。 “奶奶!”小鬼在房间里烦躁地转来转去找自己认识的那个温和奶奶,“在……哪?……奶奶……” “舟舟……好孩子,奶奶走了。” 秦郁看见小鬼突然停下来,呆呆地摸自己发顶,那里散开一圈金光。 一阵风吹过,他瘪瘪嘴,眼睛一眨,哇地大哭出声。 秦郁站到他面前,示意小鬼睁眼,对方抽抽搭搭地擦没有眼泪的眼睛,朦胧里看他,他就摊开手,修长有力的手掌中放着两颗薄荷糖:“……是奶奶给的。” 小鬼不理他。 秦郁叹口气,撕开包装袋,捏着糖:“啊。” 小鬼看他一眼,从他指尖叼走糖果,含着糖继续呜呜咽咽,一边爬到他后背上去。 旁边秦子杰简直看傻了,刚刚发生了啥。 秦郁转头,发现桌上多了一双缝好的小虎头鞋和佛像玉坠,就把虎头鞋丢给秦子杰:“拿好,记得给黄大国。” 黄大国是那个李芳的窝囊废丈夫。 秦子杰接过虎头鞋,见他专心打量手里的佛像玉坠,忍不住问:“没关系吗?” “什么?”秦郁见他指小鬼,“没事,让他哭一会就好。” 秦子杰:…… 秦郁看着眼前的玉坠陷入沉思。 民间有男戴观音女配佛的说法,这玉坠应该是属于女人的,且玉坠成色雕工都相当出色,绝非李芳这样的家庭能负担的。 更何况玉坠中央有一点非常不吉利的污色。 他之前的猜测大概没错,李芳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以对方贪便宜的性子,不知道从哪里,也许是回家的路上,也许是工地,总之她拿到了玉坠就带回了家,碍于担心也没有拿出来戴。 也许那个时候女鬼就跟上了对方,只不过那时候对方的婆婆离世不久,身有善缘功德,她不敢靠近。 等着某一天,李芳怀疑自己的婆婆作祟,请了所谓大师,将遗像封印起来,女鬼的机会也就来了。 但是……世间都遵循因果,鬼是不能随意干扰人世的。女鬼冒险也要杀死李芳,真的只是因为一块玉坠吗? 李芳、李警官……是否有什么联系?一定有一个点将他们连接起来。 虽然现在还不明晰,但只要这样查下去,总是可以的。 “好了,小秦警官,有个事要拜托你。”秦郁看向那边青涩的警员。 秦子杰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是正式警官呢,不过有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全力以赴。” “去查,李警官经手过的案子,受害者是女性的,案件发生地点在这一带。”秦郁打开手机地图,画出李芳上下班的路线,他停顿一下。 “受害者可能姓文,这点可以先不管,主要关注前两点。” “得嘞。”秦子杰眉眼间还带着李哥去世带来的悲痛,“那怎么联系你?” 秦郁随手找了张纸记下了自己的电话,连着三张平安符递给他。 其他符咒,秦子杰也不会用,反倒不如平安符有效果。 秦子杰捏着叠成三角的黄色平安符,和正扮鬼脸的小鬼说:“小鬼拜拜。” 小鬼瘪瘪嘴,趴在秦郁头上,施舍一样勉强抬抬手,给他做了个拜拜的动作。 “他……难过。”小鬼过了会突然摸了摸心口道,“我……觉得,他在……难过。” 秦郁回答他:“对,他的朋友离开了他,像奶奶离开这里一样。” “不。”小鬼摇头。 不一样的,奶奶是功德圆满后自己离开的,但是那个他的朋友是被迫离开的。 他好像又变得更通人性一点,秦郁一时说不准是好是坏。 【你总要面对的,你总要说出那个答案。】 【你难道忘记了你最初的目的了吗?任务者秦郁。】 消失许久的系统999突然出现,声音一如既往了冷漠。 秦郁笑笑,没表示过多的诧异,他带着私心的小动作大概被发现了。 他在脑海中问:“那又怎么样?” 【系统bug已经修复,将发布强制时限任务。】 小鬼奇怪他为什么不走了,就拽着他的头发轻轻摇了摇:“秦!” 秦郁想,真可惜。 他一早就知道,这个所谓“拯救世界”的系统,非常不完善,是一个未经过调试的初代品。 【请寻找这个世界的怪物,限时24小时。】 又是24小时。 秦郁叹了口气,原本想说不必了,却在小怪物把脸贴到他后脖颈时,改了口:“好吧。” 不指明怪物是谁,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强制任务,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嘛。 他最初只是想实验一下,没想到真的可以,不过现在这个明显的bug被消除了。 “想出去玩吗?”秦郁轻扯小鬼垂在他面前过长的头发。 小鬼像是“哇”一声,兴奋地飘到他面前:“玩!” 然后又犹疑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出去玩。 “道士也是会累的。”秦郁指指自己,“累了,要休息,所以出去玩。” 他这么说,小鬼就信了,高兴地飘过来抱着秦郁脖颈,脑袋小狗似的蹭来蹭去 。 “秦!”他抬起头,那张凹凸不平的丑陋面孔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秦……喜欢!” “喜欢秦。” 第29章 第二个世界 虚妄的爱。 秦郁先是为这直白的告白和对方语气里的欢欣忡愣,然后就被如同潮水般冲涌而来的巨大信息冲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许多人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们和他们说,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啊秦郁。 像是黑暗中无数只柔若无骨的手、无数条冰凉滑腻的毒蛇,攀附着人躯蜿蜒爬行。 “呕……”秦郁几乎真的要闭着眼扶着墙吐出来。 小鬼茫然地呆立在旁边,想伸手去拍拍他,又犹豫着缩回手:“……秦?” 秦郁却被巨大的信息流搅得头痛欲裂,一时顾不上他。 “秦郁学长,请收下这个。” “这是我的辞职信……秦总,我喜欢你。” “秦郁,好兄弟,好兄弟……” …… 不同身份的男男女女,他们倾慕他,为他捧上一颗真心,单方面地奉献出许多爱,却假得像是一场作秀。 最后一切沉寂,只留下一声带着哭腔的“秦”,那声音很遥远很清冷,总觉得不应该哭、更不该喊他的名字…… 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值得祂垂怜唤一声名姓。 秦郁骤然清醒。 “秦……” 他喘口气,稍微平静下来,小鬼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他,黑发遮住了对方的脸,他只听见小鬼又飘过来,语带担忧:“秦……没事?” 秦郁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只是想起来一点事情。” 小鬼就低着头,任由他对自己的脑袋肆意揉搓:“嗯嗯……那……去玩?” 对方那装不了多少东西的脑袋里,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的告白,似乎那只是随口表达欣喜的话,给出来得无足轻重。 也并不在乎有没有回应,小鬼只操心要去哪里玩,会有什么新鲜事。 - 小鬼在大门前驻足,看着那透出光的通道,有点犹豫地回过头看秦郁,见对方点头,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碰,屏气凝神,等到手指感受到外面炎热的空气,他才兴奋地“哇”一声,飘出去。 秦郁手插在裤子口袋,跟在兴奋的小鬼后面,看他飘来飘去四处乱看,一会凑过去看树荫下小老头下棋,一会又跑去蹲着和那边的野猫对视—— 那猫懒洋洋地睨了小鬼一眼,舔了舔爪子,慢吞吞挪走了。 秦郁轻笑一声,怎么面对小猫都能被欺负。 小鬼被嫌弃了也不生气,又兴致勃勃地跑去和小朋友在小沙丘前并排蹲着。 他其实是正常的少年体型,透着股青葱味儿,只是蜷缩起来就显得很小只很可爱。 秦郁靠在老树旁边看,点了只烟,咬在嘴里,刚吸半口,不知想起什么又沉着眉眼掐灭了。 “嚯,年轻人,没见过啊,穿得跟个啥似的……”旁边大爷终于注意到他,又看棋盘,手上象棋棋子砸得砰砰响,“哎哟老刘,这象我可吃了。” 秦郁没说话,安静地看完一局棋,对方将了军,又笑了对面老刘几句,念叨着走吧走吧该回家吃饭了,才转过头问他:“说吧小伙子,想问什么?” “您怎么知道?”秦郁问,恍若没有看见对方对面空荡荡的椅子。 “你们这种年轻小伙子可瞒不过我,我走过的路比你们走过的桥都多。”老头收起棋盘,一边嘀咕,“老刘也真是,每次都不收拾。” “您认识707的住户吗?”秦郁看见小鬼已经爬到小秋千的杆子上坐着,顿了一下进一步道,“您认识周舟吗?” 他曾经也在筒子楼里打听过,要么就一句不知道,要么干脆听见707就关了,他倒也没抱太大希望。 “噢周舟,那个孩子,该上中学了吧,最近怎么没见过他。”大爷觉得奇怪,抓着自己装着水瓶的布袋子,“好久没见过他了。” 初中?案件发生在今年,小鬼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那大概是五六年前。 “您知道他在哪读书吗?” “好像叫……什么包子……”大爷还没说完,就有年轻女人过来。 那女人抱歉地解释自己爷爷有点老年痴呆,说些胡话不要放在心上,看见秦郁的脸之后又有些脸红,磕磕巴巴道:“谢谢您了,要不……要不……” 她还没要不完,就被秦郁打断了:“没关系,老爷子没说什么,相反是我打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对着刚刚在树后面探头探脑的小鬼招手,对方就欢欢喜喜跑过来,想说什么又憋住了,只从头发缝隙里一眼一眼偷偷看他。 尾巴摇得好欢。 “走吧,想去哪里看看?” 秦郁原本以为小鬼可能会想去什么游乐园啊、电影院之类的,没想到对方却突兀道:“包……子……。” “学……校。” 乖得太过分了,秦郁想,因为今天的事情吗。 “嗯,去包子中学,秦……想去……那里吧。”小鬼努力学着刚刚偷听到的发音。 “但是今天可以先去其他地方玩。”秦郁叹口气,无视街边路人奇怪的目光,张开双手,示意他爬上来。 小鬼眼睛亮亮的,飘到他背上攀附着,习惯性地要用脸颊去蹭他,中途停住了,只用额头抵住他背脊:“出来……开心。” 出来就很开心。 所以去哪里都可以。 他怎么总是碰到这种小怪物,完全下不了手。 “现在有感觉难受吗?”秦郁问,虽然小鬼和他有契约,但正是夏天,筒子楼外面太阳还没下去,完全没了遮挡,小鬼可能不舒服,“不舒服要说。” 小鬼在他后面摇头,反应过来秦看不见,才道:“不……” “那我们先去游乐园玩一会,再带你去吃东西,明天再去学校。”秦郁微微侧头低声问他,“可以吗?” 小鬼不知道为什么,呆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嗯……嗯嗯。” 他偷偷看秦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对男人来说有些长的睫毛,又看凸起的喉结,那里会发出他喜欢的温柔的声音。 小鬼捂着胸口,闻到了熟悉的、喜欢的味道。 要是鬼也会脸红的话,大概现在已经不能见人啦。 幸好他只是一个笨笨的小鬼罢了。 第30章 第二个世界 游乐园 小鬼就是小鬼,嘴里说着去哪里都可以,但是看见游乐园的时候还是欢呼起来。 “人……好多,秦。”小鬼笑起来,伸出手去碰旁边小朋友吹出的泡泡,在傍晚折射出彩色的漂亮光彩,“泡泡。” 他一戳,泡泡就破了,被吓到似地一缩,有点心虚地看什么也没察觉的小朋友:“啊……” 秦郁就掏钱给它也买了一个泡泡枪,小孩子的玩意儿,竟然也要二三十一个:“回去玩。” 小鬼就抱着他欢呼:“嗯嗯嗯!”然后又指指那边的旋转木马。 秦郁:“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 毕竟是工作日傍晚,玩的人不多,旋转木马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小孩子,播放着过时的欢快音乐。 小鬼就抱着他的手臂拖拽:“秦……一起一起。” “一起…….嘛。” 秦郁拿它没办法,所幸心理素质不错,能假装听不见那边女生窃窃私语和拍照声,也能对卖票阿姨的奇怪表情恍若未见。 最后他黑着脸,顶着二十八岁的心理年龄、十八岁的外表,跨上了粉色的五彩小马。 只有今天,他想。 小鬼就窝在他怀里,新奇地摸着小马头上的角,得逞又得意地笑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在他胸口一阵乱晃。 然后是海盗船大摆锤,秦郁站着上去,站着下来,整场都能听见小鬼笑嘻嘻的尖叫声,最后就他扶着墙晕得不行。 小鬼在他身边晃悠,大有嘲笑之意,然后又对那边的跳楼机和云霄飞车起了兴趣,摇头晃脑地要带秦郁过去。 秦郁终于开口:“不行,玩其他的,不然就自己去。” 小鬼精力无限,他真折腾不动。 小鬼惋惜地叹口气,又指指那边画着骷髅头的鬼屋:“……鬼!” 然后又故技重施来摇秦郁的小臂,黏黏糊糊地喊他名字。 也就这点对付自己饲主的小聪明了。 最后还是去了,小鬼拍着并不结实的胸膛保证这一定是最后一个。 鬼屋是栋两层楼的小屋,进去是狭长又曲折的小道,地上偶尔会踩到道具断肢,会发出阴森森的尖叫,可惜没人捧场。 小鬼只哈哈笑起来,跟着尖叫,又去戳那个软绵绵的玩意,被秦郁抓着后领子提起来:“太脏了,不要乱摸。” 拐角处也会突然弹出劣质的塑料尸体,眼睛被油漆涂成红红的颜色,新涂的,味道还没散。 太劣质太粗浅,秦郁有点兴致缺缺,他还在想那些繁杂古怪的记忆。 “啊……!”小鬼推开下一个房间的门,被落下的红纸挡住视线,忍不住小声叫一声,“秦……秦……” 秦郁走过来,替他拂开贴到眼睛前的纸:“叫什么?你也是鬼。” 他一面细细打量这些红纸,大概是小机关,推开就会掉下来。 上面用金粉写了请帖,稍微提了什么什么良辰吉时,xx与xx天作之合喜结良缘,名姓都被墨水糊了大半,不过那个时间倒很近。 不过也没人真在乎上面的内容。 “不是!”小鬼反驳,他才不是怕,只有秦怕这些。 他指指里面发着微弱红光的过道。 里面凹陷进去一面墙,摆着贡品喜糖,拉着喜庆的布花,上面大大贴了一个“囍”,两张黑白照被拼接在一起。 一张被人用黑笔涂掉,看不清面容,大概是个男人,另一张却是很清秀的少年,眼角微微耷拉着,鼻尖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笑得倒很开心。 秦郁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结……婚?”小鬼问,“呜哇,男人!”是两个男人诶。 “嗯。”秦郁点点头,收回视线,他没看出来什么 ,这里好像就是普通的吓人用的道具罢了,“怎么了?” 小鬼偷觑一眼对方平淡的神情:“两个……男人也可以吗?” 秦郁于是过来捏他鼻子,在对方轻轻的“啊”的一声里,轻笑道:“不许胡思乱想,小鬼不能早恋。” “不早!我满……”小鬼困惑地眨眨眼睛,他多少岁来着?想不起来,脑袋疼。 秦郁见他神色不对,把对方拉过来:“明天再想。” “嗯嗯!” 小鬼很快就抛开这一插曲。 鬼屋不大,小鬼还没玩尽兴,就看见了出去的通道,不大高兴地嘟囔两句,又去爬他的人形猫爬架:“秦……回去……” 外面闷热,已经完全是晚上了,不远处的音乐喷泉已经打开了,花里胡哨的灯照得四处很亮。 小鬼又兴奋起来,飘过去,伸手去碰花朵一样的喷泉,分明还没玩够。 “玩够了吗,就要回去。”秦郁也伸手,冰凉的水珠落到他手背,沿着食指落下,那里缠绕着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红色的线。 “嗯嗯……没……”小鬼老实地回答,他在阑珊灯光里回头看秦郁,“今天……才五个小时。” “秦……还欠……” 小鬼记忆还没恢复,迷迷糊糊掰着手指数,怎么也数不清,就耍赖:“还欠我……很多小时。” 他抱着他的糖罐子,数他为数不多的财产,他今天先吃半颗吧,这样明天也有半颗,要是明天再少吃一点,那后天也有。 每一天都能有。 秦郁听完这样幼稚的发言,隔了一会轻笑一声,突然很想抽根烟。 他这种人,就不适合养小动物,尤其不适合养小狗。 小狗……是什么动物啊?你养了它,就是它的全部,它无条件地追着你爱着你忠于你,它对你摇它的尾巴,显摆它柔软的肚子。 如果承担不起这样的爱,最初又为什么要去养它呢。 秦郁想,自己真是还没有吃够苦头,一而再再而三上这种当。 欺骗可爱的小狗,是要下地狱的。 他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周舟。” 小鬼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的名字,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嗯嗯!” “走吧,我们去趟学校。”秦郁说,音乐喷泉刚好报时——现在是x京时间20:00整。 当然不是什么“包子学校”,他查过,这周边就两三所中学,只有一所发音和包子差不多,x城堡子中学校。 按小鬼死亡时间来说,大概在读高二高三之类,现在应该在上晚自习。 小鬼就恋恋不舍地收回玩水的爪子,飘到秦郁身边,却不问为什么突然就要去学校看看了。 他在秦郁面前是很乖的小狗。 秦郁就点开手机打车,不知怎么想起系统给他那句评语。 【秦郁,你真是个心狠的人。】 他确实是。 第31章 第二个世界 抢夺。 堡子中学校距离长春路跨了区,不知道为什么小鬼当时会选择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学校的条件也不是很好。 几栋破旧的教学楼混在挤挤攘攘的低档小区楼里,连正经大门都没有,更不用说保安门卫,里面也只有不大一片塑胶操场,边角长了高高的野草。 此刻操场上还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打球,小鬼羡慕地看一会就跟着飘进去,贴在窗户上看高三上晚自习,还好靠窗的女生一心一意看试卷,没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个什么。 “小鬼。”秦郁从走廊上走过,凑过去,听见对方一本正经地认着卷子上的字。 “悟……以……往……”虽然含糊破碎,但竟然都是对的。 秦郁微微一愣,小鬼忘了记忆还能认出这些字吗,这念头一闪而过。 他就揽过小鬼纤细的腰,提着往前走,复习的女生抬头见他,被吓到似的哇一声。 “怎么了?”台上老师也看见了秦郁,对方虽然穿着古怪,但是气宇实在不凡,他就出来问,“您是?” “我是周舟的哥哥,他在这上过学……”秦郁露出一点愁闷的神色,小鬼则挂在他身上古怪地看他。 哥哥。 哥哥。 哥哥。 小鬼抿唇笑起来,要是秦郁此刻低头,就会发现对方那张懵懂的脸上竟然会不自觉出现讽刺又悲苦的神色,一会儿又被茫然代替。 “噢!”那年轻老师一拍裤子口袋,“周舟……我记得他,他还是我带的学生呢,今年高考也发挥很好,年级前几,听说报了外省的大学。” “不过他考完就没来过了,他爸妈来领过成绩单,之后就没听说他的事了。” “我自说自话了,您突然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看来还不知道周舟过世的消息。 秦郁顿了一下,苦笑一声:“我身体不好,从小就被送去山上了,所以也没办法多管我弟。但他已经失踪几天了,实在找不到,疾病乱投医,想看看在他的学校能不能找到什么。” “周舟不像是会出走的人啊?别真是出什么事情了?”那老师又觉得自己说错话,“瞧我这嘴。” “没事,老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能稍微问些和我弟相关的事情吗?”秦郁温和有礼道。 “秦……骗人……”小鬼在他身上闷笑得发颤,然后控诉他,“秦……对我……好凶!” 秦郁嘴角微微翘起一点。 不识好的小鬼。 “周舟啊……是我带过最听话的学生,你知道吧,他家好像很远,每天却是来得最早的。”年轻老师带他进办公室,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总是笑,和所有同学关系都很好,见到老师是真的会规规矩矩鞠躬的。” “我一直想去家访,怎么也要劝他爸妈……啊对不起。” “没关系,您说就是了。”秦郁手指轻轻摩挲纸杯杯沿,“我们家确实在家庭教育上有些……” “那个孩子,比同龄人都瘦弱,有几次都差点晕倒,一问又是没吃饭,黑眼圈也重,我才给张罗着吃点东西。”年轻老师抱怨,“正是长身体呢,这么搞怎么行?也不知道后来好些没有。” “这三年我都没见过你们家里人来过,家长会也总是没人来。” 秦郁就愧疚一笑:“家里情况有些复杂。” 老师也就不再追问,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哎,我倒是听说过他有个哥哥,不过听说是个社会混混,没想到……完全不是传言里那么一回事。” 年轻老师带的第一届就是周舟他们,一开口就止不住,又零零碎碎说了些其他的。 小鬼等得不耐烦,在后面磨牙,磨了半天却没什么动作。 他在秦郁带笑的目光里想,这个老师也说太多了,他想和秦郁回家了,但是……他不大懂,为什么自己一点攻击的念头也生不起来。 “周舟是很好的孩子。” “嗯。”秦郁喝掉一口水,“老师我可以看看照片之类吗?毕竟错过了弟弟那么多年……” 小鬼一听,就飘过来围着,他也好奇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 会好看吗!有疤吗!要是长得和今天鬼屋看见的照片差不多就好了。 老师就翻起柜子,半天拿出一叠资料:“哎哟,怎么照片掉了?” 是他上一届学生的登记表,写着周舟那张纸上空了一部分,留下黄色的胶水痕迹。 秦郁视线落在那张纸上,姓名性别,出生于x年5月22日……刚成年没多久。 “别忙别忙,我记得有毕业照。”他翻出毕业照却愣住。 照片上中间男生和两个人勾肩搭背比着耶,三个人都带着笑,也许。 也许……因为男生的脸被人恶意用黑笔涂掉了。 “怎么会?”老师奇怪道,“周舟在我们这很受欢迎啊,谁涂掉的?” 秦郁却拧起眉,他不是普通人,他感觉到了照片上阴郁而浓厚如同污泥一般缠绕遗留的力量。 他借接过照片,指尖划过年轻老师碰过照片的手指,感觉到一点刺痛,那“污泥”就剥落了。 照片上的力量像是刺骨的寒冰透过薄薄的纸张刺过来,秦郁挑眉,口中默念,突然一阵风吹过,手里的照片就要被吹走——像是无形中有谁和他在拉扯这张照片。 秦郁听见身后小鬼痛苦的尖叫声,但是无暇分身,手指如同钳子死死捏住边缘,身后声音渐渐虚弱起来。 他咬破舌尖,带血的唾沫吐到照片前,只听砰一声,照片从少年处化作两半,一半轻飘飘落到地面,一半捏在他手里。 竟然…… 秦郁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并不清楚,但他能从能量里感受到这具身体的造诣并不弱,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不现身就与他对抗。 绝不是那个女鬼,甚至那只黄鼠狼也不可能。 身后老师还没尖叫出声,就被秦郁带血的指尖点到额头,昏睡过去。 秦郁转过身,发现小鬼缩到了角落,闭着眼睛发抖,他凑过去,听见了对方哆嗦颤抖的气音。 “秦……” 他伸手抬起小鬼的脸颊:“还好吗?” 小鬼抽搐一会,一口咬到他手腕上,抱怨道:“不好……痛死了……痛!秦!” 秦郁摊开手,对方瘪瘪嘴,就会这么哄他,然后乖乖地、就像是缺水的旅人一样埋进去,大口吞饮他的生命之源。 “……没事了。”秦郁眉目间带着郁色看向暗淡的红线,刚刚有人在和他争夺小鬼,战场是那张照片、也是小鬼的身体。 对方很强。 第32章 第二个世界 红线。 按理说,鬼是没有睡眠的。 但小鬼今天被来这么一遭,灵体太虚弱了,哪怕有和秦郁的契约,也陷入了沉睡。 秦郁仰躺在回去的出租车后座,小鬼就蜷缩在他怀里,手里还攥着他尾指,原本躺在他大腿上玩,结果磕磕巴巴两句话没说完,就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鬼是阴凉的、丑恶的、没有呼吸的,在他怀里也只是一团冷的黑影。 理所应当是这样的。 秦郁总是有错觉,他怀里的只是冬日里一捧不小心染了脏污的雪。 但总之现在是他的,是脏是干净是小心呵护还是任其融化都合该由他做主。 “999。”秦郁阖上眼养神,实际却在脑海里喊系统。 【任务者秦郁,你要说出谁是怪物了吗?】 秦郁轻笑一声:“不,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 “一,假如我拒绝在24小时内说出怪物是谁会怎么样?” 【会被系统抹杀。】 秦郁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问出下一个问题:“二,除我之外,还有多少任务者?或者说,真的有其他任务者吗?” 系统停顿了,然后才说出答案。 【有的,数不尽的任务者。】 明明是没有感情的机械音,秦郁却诡异地从中感受到一股怀念。 “是吗?那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系统运转的bug,我不相信所有任务者都乖乖听话。” 【以前这里并不由我负责,上一任系统做得很好。】 这话里的情感倾向很明显。 秦郁笑起来:“那也不应该在基础设定上出问题,除非在此之前你从未接触过这些,所以你之前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和本世界任务有必然联系吗?你完成任务,系统给出你需要的奖励,就是这样的交易而已。】 这个答案其实足够了。 系统身上必定有更大的秘密。 如果说最初还是简单运转的机器,从上一个世界结束开始,它开始变得……变得更加人性化了。 他还需要更多信息,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他就能验证。 秦郁道:“你说得对。” “那么,三,为什么上一个世界的积分与要消灭的小怪物的……好感挂钩?” 他斟酌了一下,用了“好感”这个词。 “而且,按道理任务应该压制小怪物,实际上……却在帮助小怪物?还是说,你们都是这样,通过讨好怪物以期待对方不毁灭世界?” 【……】 “那为什么找上我?就不怕我直接杀掉小怪物?或者说未免对我有点太了解太信任了。” 【……这些不是你应该探究的,任务者秦郁。】 “但你知道,我一定会继续探究,我甚至会拒绝完成任务,而你……你所谓的惩罚对我却没有什么意义。”秦郁话锋一转,眉目间充满凌厉的攻击性。 系统也不得不承认,秦郁说的是对的。 当初秦郁拒绝按人设再折腾小鬼,为此忍受了近一个小时的精神上的电击。 但他多强啊,他不露声色,好像痛苦的部分已经和他割裂开来。 【你究竟想要什么?】 “做个交易。”秦郁腿上小鬼磨蹭一下,半睡半醒间要滚下去,他就把对方往怀里一按,“我按部就班完成任务,你给小鬼一具身体,每个世界的离开时间由我决定。” 【不可能,这是我无法干涉的部分。】 【我只能让小鬼暂时拥有实体,离开时间……任务者,你也动摇了吗?留得越久,只会让你越走不出去。】 “暂时的也行。”秦郁挑眉,嘴里舌钉存在感明显,他在心里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留更久?” “我可是你口中足够心狠的人。” 【……】 【成交。】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秦郁刚付了钱,司机立马踩着油门冲出去—— 开玩笑,大晚上这哥们神神叨叨的,明明什么都没有还要做个抱着人的姿势。 秦郁边走边把小鬼枕在自己肩膀的脑袋拨过来一点,手上动作很轻,一面却和系统道:“这个世界的怪物,是周舟。” 【恭喜任务者秦郁成功在24小时内正确指认了怪物的身份,奖励小纸人x3。】 【强制任务“长春路怪谈”开启。】 【长春路今年发生了很多怪事,请任务者探寻真相,并解决此事。】 秦郁挑眉,他能感觉自己口袋里多了什么,摸出来一看,是三个圆头圆脑的小纸人。 【小纸人:消耗品,使用后可以让特定对象“周舟”实体化,持续时间1小时。】 秦郁眉头皱起来,这东西只能说聊胜于无。 【希望你遵守约定,任务者秦郁。】 “当然。” - 小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显得虚弱而晕乎乎,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秦郁:“……秦?” “秦?”他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最后在门上找到了秦郁留的字条。 “出……出门,买东西……中午……回家。”小鬼念,“不许……乱……跑。” 什么呀,他才不会乱跑。 他在客厅里看新出的恐怖片,吚吚呜呜地学别的鬼吓人,偶尔低头看一眼指尖的红线,又转过头看电视。 等到中午,他听见秦郁的声音,就哇一声飘到贴了符纸的门口,透过猫眼望出去:“呜哇……秦!回……” 他的话戛然而止。 猫眼里秦郁背靠着对面的墙,低着头不知道什么神情,手里提着装满菜和零食饮料的塑料袋,被一个稍矮半个头的青年挡住。 亲密。 而令人厌恶。 对方侧过半张脸,取掉老气黑框眼睛的脸显得很清秀,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一面伸手去碰秦郁裸露在外的脖颈。 ……是文洋。 他们好像说话了,好像没说,听不清。 小鬼茫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又去按身上发疼的地方,眼眶干涩地瞪着指尖泛红的线。 鬼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秦……好疼啊。”他嘟囔,碰到门的指尖被符咒电一下,“……痛死啦。” 小鬼身后凝聚起一大团黑色阴影,像是把他融化吞噬。 “好疼啊……”他一只手按上去,被符咒烫得滋滋作响,巨响响起,门被硬生生推开了,上面留下一个不大的掌印。 秦郁抬头。 小鬼隔着乱糟糟的头发用红红的眼睛和他对望。 第33章 第二个世界 [三合一]莽撞的吻。…… 秦郁骤然明白了什么, 沉着脸推开文洋。 他回来的时候……文洋正倚在楼梯口的栏杆上,懒洋洋地翻看手机,然后就和他打招呼。 “小鬼最近不太好吧?” 确实, 昨天出去后对方灵体就变得单薄,哪怕有和他的契约,有他输入灵力,也没有恢复。 他停住步伐,听见对方继续说:“鬼……要么依靠怨气活着, 要么就靠人的记忆活着。” “你还没发现吗?这小鬼过得太好了,你时时守着他,他哪有怨气。” “而那些曾经记得他的人正在淡忘他。” 秦郁确实没往这边想, 他到底是外来者,对这个世界的理论体系并不了解,脑袋里的东西也只是记住了而已。 加上昨天那么一遭,他下意识就以为小鬼的虚弱是…… “就算你用灵气养着他又有什么用, 就好像木桶下面空了,你用再多的水也填不满。”对方的手轻轻碰他苍白的侧脸,“何况……你也有心无力吧。” 秦郁皱眉, 避开他的手, 问:“所以呢?” 文洋温和地笑起来, 把他按到墙边,凑近低喃:“用怨气……饲养它, 不就好了。” ……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小鬼红着眼睛一只手掐住文洋的脖子,对方竟然还笑起来,激得他牙齿磨得作响,狠狠将人摔到墙上,砸出巨大一声响。 秦郁待遇稍微好那么一点, 小鬼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没有感情的眼睛看了他半天,最后转身继续揍文洋。 他没多少神智,只觉得恨得快死了。 小鬼抓着文洋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用了狠劲:“不许……不许碰他。” “够了!”秦郁冷着脸,手指最终没有去碰那条红线,他抓住小鬼的手,“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小鬼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甩开他,继续砸文洋,嘴里念叨:“不许碰他……坏……东西……不许……” 文洋这时候都还有力气抬起鲜血淋漓的头,他咳嗽两声,笑起来:“我……说吧,鬼就是这种东西……呃!” “你再付出……心力,也养不熟。” 秦郁一面想怎么才能不伤害小鬼又让他冷静下来,一面冷冷看向文洋:“这个时候还要挑拨离间,我不偏心小鬼难道向着你吗?” 他说完就一张符纸贴到文洋身上——和门上的是一种,他改良过,杀伤力不大。 小鬼被弹开了就愤怒地看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呼”声。 明明怨灵发怒,该是个很恐怖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由小鬼做出来就让他心里有点想笑。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可爱得像是气呼呼的豚鼠。 “快滚。” 秦郁挡在小鬼面前,对方见文洋要跑,几乎瞬间就要追上去,却被秦郁扯住了脚踝,两个人就滚到地上去了。 秦郁死死抱着他,任他发泄。 被踹了好几下,他还有余力想,好像真的变凝实了。 他看着对方气呼呼的脸,总感觉小鬼想咬他一口。 也确实咬了。 对方鲁莽而无畏地撞上了秦郁唇上软肉,冰凉的,带着一点秦郁自己的鲜血的味道。 小鬼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好讨厌,想给他的东西印上印子,就闭着眼一通乱咬。 饶是秦郁也呆了半天,嘴唇被咬破了,有轻微的疼痛和麻痒,他下意识去舔一下伤口,就被小鬼尖牙逮住。 “嗯……”小鬼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暧昧的声音,“秦……” 秦郁骤然清醒,他推开小鬼,对方睁开眼,茫然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秦郁没有回答,不敢回答。 他下意识捂住对方眼睛,无声地大口喘气,等着因为跳动剧烈而发疼的心脏平静。 疯了。 小鬼不明所以,他只是想做就这么做了,此刻被捂着眼睛,就乖乖地仰着脸,睫毛微微颤抖。 他原本青紫的嘴唇被磨蹭得稍微红润,上面不明显地湿润着,微微张开,似乎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走廊的声控灯都熄灭了,秦郁才松开手,小鬼茫然地眨眨眼。 “……走吧。”秦郁率先走到前面,在黑暗里拉开门进去,耳尖一点红色被碎发遮住。 他先在阳台抽了一支烟,眯着眼想,他这是在干什么?小鬼懂个什么? 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小鬼的性子,过不了几天也就忘了。 然后带着一身热气进去打电话请人来维修门,发现自己资金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秦……”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他走来走去,“对……对不起。” “嗯?”秦郁一面算账,一面问他,“怎么了?” “不该……发脾气。”小鬼不懂啊,不知道自己就是怨灵,就是会变成那种疯狂模样的,他给自己开脱,“我只是……嫉妒……” “秦!秦也有错!秦把我……丢下……”他想起文洋,又有点儿生气了,“还和……坏家伙……在一起,坏家伙!” 他视线粘着秦郁转来转去,强调一遍:“我讨厌……那个……坏东西。” “他离你……太近了。” 秦郁收拾完客厅就坐过去,沙发下陷一点,小鬼就仰躺在他大腿上:“哼哼,下次……就……杀了他。” “不行,不许杀人。” 秦郁又让他坐起来,不许躺在自己身上,对方就很疑惑地看他,像是他做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好好坐着。” “秦……今天……好奇怪。”小鬼又凑过去,“那来亲亲!” 秦郁刚端起茶杯,被吓得呛咳起来:“你说什么?” “亲!”小鬼说着就要凑过来吻他,被秦郁推开,就失落又难过,“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秦郁不想再给他别的希望,上一个世界……他打住思绪,“只有恋人可以接吻。” 小鬼眼珠子咕噜一转,恍然大悟:“那我……和秦……结婚。” “……”秦郁一口气没喘过来,“不行。” “为什么?” 小鬼眼见着要为什么个没完了,秦郁就道:“你太小了。” “我……十八了!”小鬼不满地喊道,两只手抓着自己的长发,不高兴地别开头,却没有再接着问。 他其实懂的。 - 修门的师傅来之前,秦子杰先来了,对方咋咋呼呼,推开门就冲进来:“哎呀!门没关我直接进来了秦大……” 他对上小鬼的臭脸,吓一跳:“哇!” “别管他。”秦郁丢给他一双一次性拖鞋,“刚被训了不高兴。” 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是一回事,小鬼这冲动莽撞的性子一回事,放任下去怎么都会出问题的。 他总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的,难道真让对方发疯杀人? “哦哦。”秦子杰换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收获小鬼的瞪视,他悻悻往旁边挪,一边从包里拿出资料,“秦大师,我查好了,案子在网上都有公示。” “今年发生在这条路上的女性受害的案子,一共十二件。” 秦郁眉头一跳,太多了,怎么会这么集中:“继续说。” “其中,四件是抢劫案,两件是被猥琐男跟踪,所幸都没出什么大事。其余六件……”秦子杰停顿一下,“四件是女性失踪案,两件奸杀案。” “六名女性无一幸免,都已经去世了。” 他翻出地图,把案子发生的地点用红笔圈出来,那些红点构成了一个圆圈:“您看,几乎都发生在这周围,也就是那个隶属于阳光建筑集团的工地。” “不过,倒是没有受害者姓文。” 秦子杰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秦郁,小鬼也一脸好奇地趴在旁边看。 秦郁看得很快,翻页的指尖突然停下:“出生于……85年5月22日。” 小鬼哇哦一声,日期和他一样诶。 秦郁却不觉得这是巧合。 刚好大小鬼一轮,出生日期一样……恐怕还有深意在其中。 他在这张后面做下标记。 常慧,女,出生于85年5月22日。 15年5月,在工地公厕旁被奸|杀,凶手三人已归案。 这也是十四件案子的最后一起,五月后再也没发生任何怪事——除了李芳的事情。 秦郁突然在模糊的黑白图上圈了一笔,那是地面上掉落的东西:“秦子杰,有没有更清晰的图,彩色最好。” “有有有,我记得有好事群众拍的,不过后来帖子被删了。”秦子杰苦着脸道,“也许我能去论坛有偿问问看。” “话说大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其他案子你好像就随便翻过了。” “有。” 秦郁把资料放下,小鬼就靠着他有模有样翻起资料来。 “五个月,十四件与女性有关的大案子,而且都围绕在长春路这一小块,这多不正常不用我说。必然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这里。” “但是五月后,也就是常慧的案子过后,就再也没有发生怪事,为什么?” “啊……”秦子杰思索一会,老实摇头道,“不知道。” 小鬼摇秦郁手,又指指肚子:“饱……” 秦郁赞扬似的拍拍他脑袋:“对,要么是那个东西吃撑了需要时间消化,要么就是得到了足够安慰它让它不要轻举妄动的东西。” “所以,常慧的案子,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秦子杰只恨自己生了双能见鬼的眼睛,他怎么觉得这俩气氛又变怪了? 他问:“怎么切入?” “今晚先去一趟工地看看情况。” 秦郁看了看时间,对秦子杰道:“你留下来吃个饭。” 秦子杰在小鬼的磨牙声里受宠若惊:“我?真的可以吗?” “嗯。”秦郁说,“你先负责看着小鬼,我刚刚没买葱,得出去一趟。” “要是小鬼跑了……” 秦子杰:你们小两口关我屁事啊啊啊。 年轻警员露出微笑:“秦大师,不好吧……我这……也完全拦不住他啊。” “小鬼还算听话,你陪他玩一会。”秦郁看了看时间,又看向小鬼,“我半个小时就回来。” 秦子杰苦着一张脸:“好吧。”转过头就见小鬼威胁地瞪他。 “周舟。”秦郁低声哄道,“厨房炖了骨头汤,中午吃火锅的低汤,你帮我看着火。” 被赋予重任的小鬼兴奋地“哇”一声,点点头,就往厨房跑。 “如果有修门的师傅上门,你就看着点。”秦郁对着秦子杰颔首示意,才往外走。 - 秦郁当然不会忘记买葱,此刻他站在505门口,敲了敲门。 半分钟后,额头裹着纱布的文洋穿着家居服懒洋洋开门,显然没有大事。 “秦郁?你来干什么?”然后他一摸额头,“那怪物下手够狠的,要没你拦着,我这脑门就没了。” “是吗?”秦郁看见他脖颈处的红线微微皱眉,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故意招他的呢?不是吗?” “有那么一点吧,不过没想到有这么凶。”文洋拉开门,让他进去,“我希望你明白,怨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可不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 “我没把他当宠物。” 文洋闻言诧异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就是这种会对小动物产生某种主人的责任的人。” “我还炖着汤,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秦郁就站在门口,“你当时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你也太着急了。”文洋按亮手机,“我希望能找你合作。” “你在接有偿的委托吧。” “你的不接。”秦郁干脆利落道。 这个人太古怪了,虽然找不到证据,但李警官的死不可能和他没关系,他和女鬼的关系也匪浅。与虎谋皮不是秦郁的作风。 “好歹听我说说内容?”文洋笑容不变,“我想写新书,关于长春路怪谈的,不过光筒子楼的素材可不太够。” 这理由假得让人发笑,秦郁面色不改,只在听见内容时微微挑眉。 文洋和整个任务关系都很密切。 “你知道那个阳光建筑公司吗?”文洋给他看论坛,上面说某工地最近发了好几起事故,而且都很诡异,“虽然确切消息都被压下去了,他们在这边的工地因为这个已经停工很久了,最近大老板正找玄学方面的师父去看。” “开价是这个数。”他竖起两根手指,“两百万。” “我可以介绍你去,但是,我要跟你一起。” “为什么不让黄大师去?那是你供奉的家仙吧。”秦郁问,“我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文洋倒也没对秦郁知道黄大师的身份感到惊讶,毕竟当时他就知道对方术法不凡:“只是有点关系罢了,请黄大师的代价太大了。” “这可不是两百万能解决的。” “那为什么要介绍给707的住户?我不相信他们能付得起所谓代价。”秦郁指了指楼上。 文洋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付不起,黄大师不是只看钱的,他们可给了别的东西。” “什么?”秦郁下意识追问。 “一只指骨。”文洋笑得很神秘,没有继续说的打算,“那么,这个委托大师接不接呢?” 秦郁在听见一只指骨时,下意识一惊,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你能给我什么?” “我追加五万,另外……”文洋拿出拇指大的玻璃瓶,里面装满灰白的粉末,上面萦绕着阴寒的力量,“黄大师给我防身的,是厉鬼的骨灰,给小鬼应该能凝炼小鬼的灵体。” 他谈到小鬼时,看着对方嘴角的伤口暧昧地笑起来,笃定秦郁会接受这个条件。 “委托我接了。”秦郁从他手里拿过玻璃瓶,声音很低,语带威胁,“但是……你要是再从中作梗算计……我就杀了你。” 文洋无所谓地耸肩,却在对上对方黑沉的眼睛时微微一愣,觉得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笑起来,所以那种奇怪的正常人姿态是装给小鬼看的?还是对方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件事呢。 然后听见男人自言自语一样的威胁的话—— “小朋友很难哄的,希望你不要给我找事。” 文洋下意识抬头,对方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 秦郁带着葱回去的时候,时间恰好过了半小时。 他隔着半开的门,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秦子杰求饶的声音。 “祖宗!别打了……唉哟!” “你打我也没用啊,秦大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救命唉……你别扯我头发……” …… 总之是鬼哭狼嚎。 秦郁拉开门,伸手挡住飞过来的玻璃杯,再一看里面果然又是乱七八糟一片,而他上午刚收拾完。 再一看,小鬼那哪是因为他不回来生气,分明是玩得很开心。 “周舟。” 还扯着秦子杰头发的小鬼浑身一僵,松开秦子杰的头发,僵硬地转身看他,瘪瘪嘴,恶人先告状:“秦……你回来……迟!生气……了。” 噢,所以是生气了才在家里捣蛋。 秦子杰捂着自己青年秃顶的头躲到旁边,用眼神控诉。 “你去看看火。”秦郁勉强给了秦子杰一个眼神,然后过去把小鬼逮起来,对方隔着头发可怜巴巴看他,“不是说好帮我看着骨头汤?” “可是……秦……好慢。”小鬼为自己辩驳,理不直气也壮,“我无聊……而且……我吃不到!” “无聊就欺负别人?”秦郁又一指地上一堆乱七八糟,“我上午刚收拾过家里。” 他说完也愣了一下……家里。 小鬼没理,就撒泼打滚,扑上去抱着秦郁脖颈晃悠:“反正……是秦……的错。” “秦,好凶。” 他呜呜咽咽乱嚎一通,蹭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猫似的。 反正他撒娇的路子一直都挺野,也就秦郁能面不改色受了。 秦郁无奈,他和小鬼讲什么道理,于是只意思意思拉过对方手心,轻轻打了两下:“好了好了,这事过去了。” 他却突然愣住,那只细瘦而布满疤痕的手,小手指第一个关节软绵绵地耷拉着。 “周舟,手……”他去掐对方脸颊,想让对方抬起头,问问关于小手指的事情,却发现对方抗拒得不行。 秦郁终于发现不对:“周舟,抬头。” “……我不要……”周舟隔了好久,别开脸不肯让他看,声音里却带着哽咽。 “怎么了?”秦郁难得茫然,低声哄他,“为什么难过?” “我没有!”小鬼哑着嗓子反驳,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自己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闷闷地改口,“……不想……说。” “让我……自己……” 让我自己缓一缓。 秦郁叹口气,就给他看自己手腕上没消的青黑牙印:“昨天都敢那么和我发脾气了,今天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 “整天都胡闹,我哪次真罚过你。” “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过?” 小鬼终于伸手碰了碰那里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他呆呆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对……不起。” 然后忍不住一样,像小孩子一样大哭:“对不起。” 哪怕他没有眼泪,那些看着可笑的嚎啕也不都是假的。 “我原本……不想的……呜呜哇。” 他颠来倒去,埋在秦郁肩头,“秦……骗我!” “为……什么……” 秦怎么可以骗他。 他是笨,但又不是真的傻子。 “我不想……和秦……发脾气的,我不想的。”他深深埋着头,“可是……好嫉妒啊……” “秦,身上有坏东西的……味道。” 他闻到了,楼道里灰尘的味道、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厨房油烟的味道……那个讨厌的文洋的味道。 “秦不可以……是……我……”他打着嗝,“是我一个人的吗?” 太难过了…… 他知道别人怕他,怕他狰狞的面目,怕他会发疯,但他也怕,怕秦郁怕他。 所以不想发脾气,显得好像比不过那个坏家伙一样。 秦郁任他抱了一会,终于动了,轻轻松松就把小鬼从地上抱起来,试图从一个大人的角度去看这个看似任性而懵懂的小鬼。 才发现原来对方,其实也是成年人了。 所有说出口的爱意或者讨厌都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玩笑。 需要被更慎重地对待。 而不是被当做小孩子蒙骗,也不该被他自以为好心地决定。 “对不起,是我的错。”秦郁捧起他的脸,“那我们来好好谈谈,周舟。” - “周舟喜欢我吗?”秦郁把准备好的锅底端上电磁炉,然后开到最高温,一边问旁边乖乖坐在桌子前的周舟。 “喜欢的。”小鬼回答得很快,毫不犹豫,“明明……和秦说过。” 他有点难为情地抓过长发挡住自己的脸 ,桌下的脚无意识踢来踢去,憋了好久的话就从喉咙里不自觉跑出来:“秦……不喜欢吗?” “那天很……”很恶心的样子。 秦郁放底菜的手停住。 所以这两天才怪怪的,生涩又别扭地避开他? “不是。” 秦郁那天得到的记忆都是碎片化的,他考虑过很多种可能性,不同身份的他被不同身份的人告白,能达成这一点……说不定很早之前,他也是任务者。不太确定。 但确定的是,那种恶心感和厌倦感并不是针对小鬼的。 “不是讨厌你,那天只是不舒服。”秦郁低声解释,“周舟,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 半个小时后。 秦子杰正埋头烫火锅吃火锅,只想把自己当做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吃火锅。 但是不行。 他痛苦地想要捂住耳朵,这些真的是他能听的吗?他不会被灭口吧? “冷静了?”秦郁烫好五花肉片,放到周舟碗里,锅里咕咚咕咚开着,骨汤和红油汤泾渭分明,雾气蒙蒙看不清神情。 “唔,嗯嗯。”小鬼嘴里全是吃的,说话也瓮声瓮气。 他好久没有这样吃过东西,手上动作不太灵敏,就抱着碗刨东西吃,嘴边全是汁水,笑得眯起眼睛:“好吃!火……嗯,火锅!” 秦郁用了一个小纸人,反正也是要来哄小鬼的,用在吃火锅上也不错。 “嗯。”秦郁伸手替他擦掉落到下巴的油,得到一句含含糊糊充满火锅味的谢谢,“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郁问了他很多问题,他说,我是人,而你是小鬼,这样也喜欢我吗? 周舟就在不远处,低着头小声说,喜欢的。 “喜欢的。” 小鬼放下碗,这次认真地看着他,“喜欢秦郁的,不管秦加了多少前提条件,都喜欢的。” 他说得很慢,一点也不磕巴,偷偷练习过好多遍。 “……所以,一天、一周、一个月……都可以。”他很认真地做出选择,“秦……属于我。” 秦郁看他一会,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跳有些过快了,和小鬼偷亲他的时候有一拼。 ——要是注定会离开他,也要在一起吗? 他恐吓小鬼,会很痛。 小鬼说,那也要的。 “好啊。”秦郁把烫好的豆皮也夹给他,“如果周舟找回完完整整的自己,还坚持这个选择,就在一起。” 小鬼“啊”一声,呆呆看他。 “怎么了?”秦郁明知故问。 小鬼攥着他挽起的袖子,力道大得秦郁都感觉到一点疼痛:“秦……说……在一起?” “不要……骗我。” 秦郁笑起来,低头和他对视:“这次我说到做到,真的。” 小鬼抿唇,明明害羞得要命,还不肯示弱,盯着他黑沉的、在灯光和雾气下泛着暖色的眼睛:“那……那好吧。” 然后强调一样,珍而重之地重重“嗯”了一声:“要……等我。” 一顿饭吃到后面,小鬼不自量力从冰箱拿了啤酒。 他喝了两口就晕晕乎乎的,歪倒在秦郁大腿昏昏欲睡,仰视对方下颚和唇,突然又握手成拳,动作间啤酒撒出来:“秦……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 “嗯。”自诩冷淡无情的秦大师,破了皮的嘴角微微勾起来,拿走了对方手里的酒杯。 冰凉的酒在舌尖翻滚,最后流入喉咙,不到五度的酒烧得他脑子也跟着小鬼一起晕。 而缩在旁边的秦子杰简直要抱头痛哭,只觉得嘴里的麻辣牛肉毫无滋味,他不该在这里,他该在车底…… - 下午所谓大老板的助理就打电话过来,邀请秦郁晚上去工地看一看,同行大概还有几个人。 这就是要看看谁有真本事了。 而小鬼不知道是后遗症还是什么,昏昏欲睡一个下午,等到下午六点才被秦郁拉起来。 他凑过去就想凶巴巴占秦郁便宜,被人用手挡住:“干……什……唔?” “不许随便亲,先把这个吃掉。”秦郁发觉小鬼几乎满血复活,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爬他头上的趋势。 小鬼看着他手里的小玻璃瓶:“这是什么?” “是厉鬼的灰。”秦郁下午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对你有好处,不许挑。” 小鬼于是皱着眉,闭着眼一口气倒进嘴里,露出嫌弃的神情:“……难吃。” “有什么感觉?” 秦郁看着他,对方拧眉,最后松开:“感觉……嗯……很有力量。” 小鬼确确实实变得凝实起来。 “嗯,那就走吧,去工地看看。”秦郁把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包里,小鬼终于又像以前一样没骨头似地趴回他背上。 “秦子杰,走了。” “来了来了!”秦子杰从沙发上爬起来,“秦大佬,为什么现在才去,早点去提前观察不更好吗?” 一顿火锅,从大师变大佬了,秦郁也懒得管他怎么称呼。 秦郁锁好门,拍拍小鬼示意对方圈他的手放松点:“不急这一时。” “噢……”秦子杰想了会,就翻出手机给秦郁,“图片找到了,我让朋友做了锐化。” 秦郁看见照片里地上那模糊的红线和佛像,确定了最初的猜想,含糊地嗯一声,把手机丢给秦子杰:“杀害李芳和李警官的女人大概率就是她了。” 秦子杰难得安静下来,他盯着照片里温和的女人看,他…… “为什么……啊。”小鬼帮他问出来了。 秦郁说:“谁知道呢?”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生前生后,经历过死亡的人,会发生怎样的转变都不奇怪。” “而且我怀疑,周慧受到了外力的影响,她并不是自然转化为厉鬼的。” 小鬼也是,他与小鬼接触越久,就越怀疑这件事,不过现在还没有理清头绪,也不方便让小鬼知道。 “那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攻击李哥?”秦子杰迟疑半晌问,“难道李哥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他痛苦道:“就算有,李哥没有道理这么做啊?他有妻有子,事业有成……” “不清楚。”秦郁单手打开遮阳的黑伞,把小鬼罩进去,沿着自己画的路线往前走,“但是一个人总是会被诱惑的,如果没有,那就是诱惑还不够大而已。” 秦子杰不说话了。 小鬼却啊呜一口咬在他肩膀,抬头含糊不清道:“我才……不会,我永远……喜欢秦。” 他微微眯眼,充满独占欲,像只叼着自己猎物的……小猫,那猎物比他自己还大只,就算被秦郁看见也只会发笑的程度。 秦郁正联系工地那边的人,一边用手指抵着他额头推开他:“不要乱说这种话。” 他并不相信永远,因为他是没有记忆的人,他只有也只相信现在。 “秦先生。” 来接的是传闻中暴发户大老板的助理之一,站在乱糟糟的工地门口,见到秦郁年轻的脸时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老板让我来接你们到事故发生的地方去。” 他看见对方仍打着那把黑伞,觉得奇怪,心里腹诽,他们搞这些都就喜欢装神弄鬼,面上却道:“其他人也会在那里等着。” 秦郁先是看着冷清的工地,才看向助理,声音冷淡而正经:“劳驾。” 小鬼又在他背上笑,弄得他有点痒。 助理边走边聊:“秦先生真是年少有为,听说从小是在山上道观长大的。” 秦郁嗯一声。 看来是查过了,不过应该查不出什么真消息。 助理看出对方没有和他闲聊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知道秦先生师从哪家哪位?不知道是不是也和我们也有合作?” 他心里不是很痛快,还得按老板指示热脸贴冷屁股,语速有些快。 “小家小户。”秦郁知道对方在试探,简单道。 “这样啊……”助理指指另一条路,“走这边吧。” 秦郁看他一眼,轻轻拍拍小鬼,小鬼就飘到那人身边。 助理只感觉温度骤降,忍不住在室外近三十度的空气里打了个抖,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眼镜凭空飘起来。 “啊——” 秦郁打着伞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坐在地上的助理,对小鬼道:“不要胡闹。” 话里却完全没有斥责的意味。 话音刚落,那眼镜就“啪”地一下摔落到助理两腿之间的地面。 助理高校毕业,刚应聘,本来对这一套半点不信,以为只是是有钱人的疑神疑鬼,对这个年轻人也不是很看得上。 老板让先考验考验,觉得合适再带过去,不合适嘛,就给点钱打发回去了。 他一开始只觉得对方年轻,除了一张脸估计也没什么本事。 此刻却哆哆嗦嗦看向秦郁,话都说不清楚:“这……秦先生……” 秦郁伸手摸摸小鬼发顶,才看向他,语调温和。 “不好意思,家里养的小东西不是很听话。” “见笑了。” 第34章 第二个世界 搅拌机。 集团老板姓严, 原本是个混混,年轻时走了大运攀上了某个小公司老总的女儿,后来一路闯到这个位置。 说他幸运, 倒也是真的幸运,一个混混能娶老总的女儿,原本还得熬着,谁知道第二年老总就脑溢血走了,后面做什么生意哪个生意就赚钱, 一路波澜不惊。 说他不幸,那也是真的不幸,早年死了父母才辍学混社会, 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儿女双全,妻子和女儿旅游的缆车又出了事,就剩个独苗苗儿子和他相依为命。 “大概就是这样。”秦子杰小声讲自己下午查到的信息,“这秦老板经历有够神奇的。” 那助理被小鬼一吓, 哆哆嗦嗦指个方向就跑了,三个人也刚好找到机会仔细观察这奇怪的工地。 “确实够神奇。” 秦郁单手抱着小鬼,对方趴在他肩膀上, 刚出门不久竟然又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他喂血的效果并不明显, 所幸他通过契约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但这样总是个问题,这次回去得找找办法。 秦郁又看不远处钢筋上停着的乌鸦, 刚刚在大门处的压抑感又涌上来。 他什么也没看见,这里非常的平和,但这正是他觉得毛骨悚然的原因。 太平和了,平和得像是一潭死水。 世界上哪里有完全没有恶、没有怨的地方?何况这里出了这么多事情。 “等见到那位严老板就知道了。” 他沿着路往前走,远远看见那边空地上站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西装,身后两个人给打着伞,见到秦郁就热情地走两步招呼,没察觉秦郁古怪的姿势似的。 “哎呀,是秦大师吗?虽然黄大师电话里提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 秦郁听见黄大师时微微挑眉,看来对方就是严老板,而且已经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了。 这位大老板穿得很讲究,背头衬衫西装马甲,脸也算得上不错,在灰尘飞扬的工地很不相衬,言谈间完全看不出来以前是个混混,态度是刚好不过分的热情。 是个人物。 “严老板,谬赞了。” 秦郁笑起来,伸出手和对方握手,却摸到一手寒凉的汗,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在西装袖子晃动的时候,看见对方手腕上似乎挂着一串什么珠子。 小鬼头埋在他脖颈,突然挣扎着很小声喊他:“秦……小心……” 秦郁没低头,只“嗯”一声,手上持续不断地输入咒力。 “这位是?” 秦子杰原本正偷偷打量四周,突然被问到,下意识抬头,看见对方时却猛地呆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严老板奇怪道。 秦郁随手拍拍秦子杰肩膀,在对方反应过来后道:“是我的助手,是刚入行的新人,带着见见世面。” “能被秦大师看中,看来也是位英才。” 严老板道,看着天已经完全暗下去,挥挥手,身后的保镖就会意地收起伞,“让各位见笑了,有点小毛病不能太晒太阳,现在去那边吧。” 除了秦郁,还有三个人。 清癯的老头板着脸,带了个畏畏缩缩的青年,是师徒关系。 第三个人是个打扮漂亮浮夸的女人,身上混杂着香水味和烟味,见秦郁大量自己,就回了个媚眼,转身扭着臀跟上走了。 秦郁收回目光,能被严老板邀请来站在这里,应该都有些真本事。 “秦大佬,那个严……”秦子杰犹豫着,浑身还是冷汗,还没说出口就被秦郁用眼神阻止了。 “回去说。”秦郁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个严老板有问题,他闻到了腐朽的味道,但是又找不到来由,“跟上。” 目的地是工地毛胚房一层,中央放了个废弃的搅拌机,周围被用砖块砌起一圈,布满灰尘。 “这里死过人?”漂亮女人皱眉,她看向搅拌机,从袖子里爬出几只扑棱着翅膀的指甲大的小蛾虫,一被放出来就飞到搅拌机旁,围绕着发出嗡嗡声,“两个中年男人。” “玉小姐不愧是苗疆传人。”严老板拍两下手,因为灰尘咳嗽两声,“不瞒大家,这边刚建好的时候,有个工人晚上出来上厕所,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大家起来上班才在里面发现了尸体。” “搞建筑行业,大家都懂,这种意外事故一传出去这房子就没法卖了,就把这事情压下来了。”严老板看向搅拌机,“原本也就这样了,多花一些钱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机器明明被处理掉,过几天晚上又出现了,后来又有人死在里面,迫不得已就暂时把这边封了。” “本来已经是年初的事情了,最近工人又有人做梦梦到走进搅拌机……人心惶惶,才找到了几位大师。” “不知道几位大师还看出来什么没有?” “我并不擅长这些。”玉小姐手里拿着古代胭脂一样的盒子,那些虫就飞蛾扑火似的涌进去,“恐怕帮不上严老板的忙了。” 那清癯老头看一眼秦郁:“小友如何?” 秦郁看着搅拌机,气定神闲道:“看不出来。”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能感觉到阴寒之意,但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就是个单纯死过人的东西。 “这个水准也敢来?”老头脸板得更死,“也不怕丢了你祖师爷的脸。” 他再一蹬,却不是蹬的秦郁,而是他怀里的小鬼:“还敢养小鬼,尽学歪门邪道,真本事倒一点没有!” 秦郁皱眉,刚想开口,却发现旁边阴影里的严老板神色奇怪。 而老头一摊手,身后唯唯诺诺的徒弟就捧给他一只刻满了铭文的木钵,顺便歉意地看一眼秦郁:“你不要介意,我师父脾气不太好。” “阿角!” 老头瞪徒弟一眼,把木钵反扣在干枯的手心,另一只手就有节奏地拍打玉钵,发出沉闷的低音,秦郁捂住了小鬼耳朵。 老头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解——” 只听一声巨响,面前的砖墙竟然裂开来,周围瞬间阴凉下来。 秦子杰打了个寒颤。 “潭居士,为什么解开封印?”严老板退开几步,诧异地问老头。 老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封印的人还算有本事,起码封得住,但是却没考虑这里没有人气,只死死限制住里面怨气,只会发酵变得严重。” “要真正解决这东西,反而不能封死,得给个小口子。”老头道,一边走进去将木钵反扣在地上,他就地盘腿坐下,每拍木钵一下,就有淡淡的金光亮起。 “秦,难受。”小鬼捂着耳朵,不高兴地皱眉,“我……去那边等你。” “你自己可以吗?”秦郁低头问,“让秦子杰陪你一会。” 秦子杰“哎”一声,小鬼焉头焉脑地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金光带着佛性如同水中涟漪,随着拍击声荡开。 严老板靠近秦郁,低声问:“他怎么突然出去了?” “严老板何必明知故问?”秦郁看着那金光的中心,老头确实有一套法子,那股凝结的血腥味在消散。 严老板摸摸鼻子,爽快道:“秦大师果然通透,不知道你养的那玩意究竟是个什么?” 对方不找看上去更厉害的潭居士,反而与自己闲谈,意图很明显,潭居士太正直了,恐怕他养的那玩意拿不出手叫人去看。 秦郁也乐于咬钩:“那您养的又是什么玩意?” “商人嘛,总是信这个的。”严老板笑道,“我图财,您图什么?” “我也图财。”秦郁眯起眼道,“严老板有话不如直说,我本质上也是个商人,做的是给钱办事的行当。” 严老板亲切地拍拍他后背,刚想说什么,却见潭居士猛击一下木钵,金光大盛,然后一切风平浪静,那股遗留的怨气散去了。 “好了,明天早上九点,把这埋到东南方,再差人焚香诵经一日,就可以了。” 潭居士站起来,他徒弟立刻跑过去扶住他,被他一把打开,“真当你师父老了不成?” “居士果然厉害。”严老板上前扶他,也被打开,倒是无所谓,“居士回去就能收到钱。” 他又看向玉小姐和秦郁笑道:“两位也辛苦跑一趟,大家交个朋友。” 秦郁手机一响,收到了银行卡转账的短信——十万,那位玉小姐应该也差不多。 “秦大佬——”秦子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喊得撕心裂肺,秦郁眉头紧紧蹙起,“小鬼要跑了!!!” 秦郁心里一跳,他冲出去,秦子杰正远远跟在小鬼身后,而小鬼身上满是黑气,头也不回地往前飘,最后停在了空地上。 小鬼茫然地打转,好像在找什么。 “周舟!”秦郁靠近他,对方恍若未闻,他才发现周舟是闭着眼的,眉头痛苦地皱起,咬着牙哆嗦着。 “周舟,醒过来。”秦郁尝试拦住打转的小鬼,却被无视。 “大佬,小鬼突然怎么了?”秦子杰追得气喘吁吁,跟上来问。 “我不知道。” 秦郁看着食指上如初的红线皱眉,他和小鬼的契约好像被屏蔽了一样,正常情况下他不该完全感应不到小鬼的动静。 他咬破食指,红线的光亮了一瞬,小鬼脸上神色变得更加痛苦,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破碎的字符。 “秦……是那天那个……我控制不了……” 第35章 第二个世界 影子。 秦郁犹豫着摸到准备好的符咒, 却被一只干枯的手嫌弃地拨开。 “行了行了,让开点!” 潭居士抱着木钵,在小鬼面前站定, 抬手对着小鬼狠狠敲了一下钵面,这次的声音却是清脆如玉。 小鬼猛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秦郁神经都绷起来,对方整只鬼晃悠一下,却像是被拉直的绳子骤然松下来被秦郁接住, 他抖了一会,张着嘴哆嗦半天,吐出来第一句话:“秦, 有坏家伙……勾引我!” “……”秦郁摸摸他脑袋,“不要乱说话。” “刚刚不痛吗?” “还好啦,就突然……痛一下,然后……没了, 有点像打针。”小鬼自觉地爬到他背上去,“我好像不困了……这声音真醒神。” 小鬼说话变得流畅了。 因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封印,那应该是缓慢地恢复, 不会突然好这么多, 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被声音一刺激开窍了。 会不会和那个与他争夺小鬼的东西有关? 秦郁看向正教训徒弟的老头, 郑重道:“谢谢。” “不用,又不是因为你才救的。”小老头别扭地板着脸, “要不是看在这邪物身上还有功德的份上,也不会多管闲事。” 功德?小鬼挠头。 难道是奶奶那天留给他的? 秦郁倒对小老头的话不置可否,无论为什么,潭居士救了小鬼是事实,秦郁当然拦得住小鬼, 但很难不伤到对方。 苗疆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严老板只大概知道出了个什么事情,就跟保镖在旁边等,此刻才走过来:“事情解决了吗?” “嗯。”秦郁点头。 严老板就把两个保镖招过来:“我安排了车送大师们回去,就停在门口,你们俩带大师过去。” 小老头哼一声,走之前突然看着秦郁道:“那小鬼身上还有别的束缚。” 说完就带着徒弟走了,消失在铁棚子围起的大门。 秦郁若有所思,他刚刚感受不到联系,是因为他的契约被其他的契约盖过了?但是他与小鬼有血契,按理说应该是最深层的联系,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深的联系吗。 那天也是,竟然能直接争夺。 “刚刚具体是什么情况?”秦郁看向秦子杰,对方正蹲在地上看什么,“你在干什么?” “哎……我这不是看小鬼一直在这打转,想看看是不是地下有什么嘛。”秦子杰挠挠头站起来,“刚刚本来还好好的,小鬼突然就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往前走,喊也喊不应,我还差点没追上,后面你就出来了。” “秦……”小鬼推推他,“刚刚脑袋里很乱,在喊我名字……我控制不住……” 接着又露出茫然的表情:“但我什么也找不到……” “那个声音是什么样的?”秦郁问他。 “嗯,男的……有点……可怕。”小鬼回忆起来,恶寒地抓紧秦郁,“像……蛇……很讨厌。” “还有其他声音……” “是什么?” “很吵……敲锣打鼓的……”小鬼皱眉思索,然后不高兴地蹭蹭,“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等……”秦郁一瞬间抓到了一点头绪,但被人打断了。 “秦大师,止步。”严老板等人都走远喊住秦郁,他先是叹一口气,“唉,我其实有事相求。” “因为我的疏忽,犬子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实在没办法,不知道秦大师能不能去看看?”严老板站在废木材旁边,恳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严老板既然求到他们这种人头上,那就必然不是普通的重病,大概率和他养的东西有关。 “大师,只要能救回犬子的命,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秦郁看见他的影子投到身后空地,有一股奇艺的别扭感,一面道:“严老板为什么选我?潭居士不是更厉害?” 严老板还没回答,小鬼反倒先在他背后嘟囔“秦最厉害”。 “我儿子这病,可能是我养的那东西的反噬。”严老板垂着头道,“我也是糟了报应了。” 他看向秦郁:“大师要是拿不准,不如先去看看情况。” 秦子杰在旁边挤眉弄眼,试图和秦郁交流:真的要大晚上去吗?这严老板怪怪的。 小鬼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扮鬼脸吗?” 秦子杰:…… 秦郁大概能明白他的顾虑,但他有任务在身,小鬼的事情也需要突破口,这龙潭虎穴无论如何都得去。 “可以。” - “好大的房子……” 工薪阶层秦子杰一下车就目瞪口呆,小鬼难得和他统一战线,在秦郁背上“嗯嗯嗯”地点头。 只有秦郁看着几乎被黑色笼罩的别墅皱起了眉。 几乎小半个整个山腰都是庄园式建筑的一部分,主要住所是四层的欧式圆顶别墅,严老板听见秦子杰的感叹只是一笑,把两人带进去。 就算秦郁对原主记忆里的堪舆、奇门之类的知识只囫囵看了,也看得出来里面的摆件都非常讲究,是聚财平顺的格局,但此刻只让他感觉非常不好。 大概是夜里,也没有见到保姆一类的人,别墅里安静得很。 “令郎在哪?”秦郁脚踩在羊毛毯上时,突然问。 严老板把楼上的灯都按亮,整个别墅亮堂起来:“我把他藏在地下室。” “藏”这个字用得非常微妙。 “为什么要藏?有谁在找他吗?”秦子杰下意识问了出来,说完才觉得不妥,“对……” “没关系,本来就是让秦大师来帮忙,这些也要说的。”严老板显得很真诚,“我过去能过得这么顺遂,都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贵人。” “他告诉我,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并且教给我一个与鬼做交易的方法。” “那一次之后,我就和阿念在一起了……” 他停顿一下,“不好意思,阿念是我的妻子,不过已经过世了。” “然后我的人生赢来了转折点,但是我错了,我忘记了这一切是我换来的,是有代价的,我的妻女都去世了。” “现在唯一的儿子也……” 秦郁对他这段真假不知的经历不予评价,只是在对方推开地下室门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鬼哇一声直接闭着眼死死抱住了他脖颈。 而秦子杰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在旁边干呕个不停。 秦郁看着扶着门锁的严老板,指着里面问:“……严老板,这就是您的儿子吗?” 第36章 第二个世界 人面疮。 里面的人……也许不能称之为人。 一眼看去只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物, 被死死束缚在床上,两只手抽搐着想要去抓挠自己,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整个房间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对。”严老板率先走进去, 里面很暗,他叹息一声,“我儿子最近不能见光,一开灯就发疯,大师见谅。” “而且这个样子, 我也不敢让其他人看见。” 秦郁让秦子杰就在门口等,然后才走进去,小鬼突然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小心, 秦。他身上……有讨厌的味道。” “不止……一种。” 秦郁嗯一声,安抚地摸摸小鬼侧脸,被小鬼下意识贴着手心蹭了蹭。 他看着黑暗里床上的人,用指尖挑起糊满血和脓液的衣服, 低声说了一句果然:“人面疮。” 脸上和身上都是,已经被抓挠烂了。 “……对!以前找的人也说是人面疮,但是却无可奈何。”严老板激动道, “大师那还有救吗?” 秦郁摇摇头, 然后在严老板的注视下从怀里取出一玉瓶:“不确定。这是道观受了香火的晨露, 也许能让他舒服点。” “换句话说,如果有效果就还有救, 没有的话……” 严老板苦笑一声:“秦大师放开手试就是,不会更糟了,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秦郁于是打开塞子,滴了几滴到指尖,小鬼好奇地凑上去, 小狗似的抽动鼻尖,被秦郁用另一只手轻轻挡开:“别碰这个。” “您和养的小鬼关系真好。”严老板知道他在和什么说话,不免感叹,“鬼也可以这么听话么?” “不能。”秦郁在记忆里翻找合适的咒语,直接否决。 小鬼不会反噬他,仅仅是因为他从未向小鬼索取什么,何况小鬼也不是单纯的怨灵,还有功德在身,可以说是万里难见其一的例子。 “要开始了。” 闻言小鬼听话地屏息凝神,严老板也闭了嘴。 “日出东方,乍赤赤黄,上告天翁,下告地黄……仙人提水,玉女洗疮……”秦郁嘴唇翕动,念得很低很快,将手上水珠甩落到床上人身上。 只听如同火烤油脂的“滋滋”声和痛叫,伴随着严老板儿子痉挛的身体带动铁床发出撞击地面的哐哐声。批 “急急如律令,特赦。”秦郁合掌相击,铁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他低头检查,确定对方已经陷入了沉睡,身上的人面疮也沉寂下去,才道:“可以了。” 严老板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儿子,才松一口气,然后抓着秦郁的手激动道:“真的有用……竟然真的有用!” 激动过头了。 如果是真爱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放任对方躺在地下室,甚至都不擦身换衣? 秦郁皱眉,抽走自己的手,对方才稍微冷静:“不好意思大师,我实在是太激动了,犬子是有救了是吗?” “勉强算是。”秦郁拉回对严老板龇牙的小鬼,“但是人面疮只是表象,就算治好了,他也会发生其他意外。” “那么,严老板,您究竟惹上了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报应到你儿子身上。” “……说来话长。”严老板带着他往外走,锁好门,“我们到楼上说。” “大佬你们出来了?”蹲在外面的秦子杰见他们出来,立马站起来问秦郁,“情况怎么样?” “一般。”秦郁道。 严老板到亮堂的客厅,一屁股坐到宽大的真皮沙发,对他两人道:“大师坐,小兄弟也坐。” “我儿子身上的东西……都怪我太贪心了。人到中年,妻女也死了,唯二看重的就是财富和儿子,哪个都放不下,结果都出了问题。” 这不是活该吗?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子杰腹诽。 只是可惜他儿子替他受了无妄之灾。 秦郁却奇怪另一件事,他在严老板身上什么也没看见,这样一个与鬼做交易的商人,养着鬼的人,他却找不到邪物在哪里。 “严老板,所以你儿子经历了什么,可以说吗?”秦郁打断他似是而非的话,对方说了半天都没提到重点,无论是招鬼还是交易都说得模糊。 “当然……”严老板无意识扣着手指,“我儿子读书是不住这边的,我也乐得让他远离这些。”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有人在窗外看他。我信这些,当天就把他接回来,也请人看了,庄园布置得上心,有些辟邪作用,所以有段时间安宁。” “半个月后,我儿子就告诉我,他梦见了……有人在找他,问他在哪里。” “我当时就想到了自己做出的交易……那个东西来收取报酬了……我就想着把他藏起来,又请人在地下室贴了符咒,其实床底也有,就是为了隔绝那个东西的窥视。” “但他还是被找到了。” “他身上开始长那些诡异的人面疮,每天就和我说好痛好痛,一闭眼就能感觉有东西在追他。” 严老板无奈地抓着头发:“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一时贪婪就和鬼神做交易,我是真的后悔了……” 他看向秦郁:“大师,还能有办法吗?” “我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才十四岁……” “对方已经找到了你们,拿不到它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放弃。”秦郁淡淡打断他。 严老板整个肩膀垮下来:“……是吗。” “你也可以用其他祭品满足它的胃口。” 秦郁说完,秦子杰就古怪又震惊地看向他,大佬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而严老板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道:“它要的可是我儿子的命……我拿什么堵?” “别人更无辜……” 秦郁手指叩着面前的茶几:“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不能治本,也有一定风险。” “严老板听说过替身吗?” 严老板呆了一会:“什么替身?” “当然不是真人,只是一点小把戏,能骗过那东西,让它误以为自己找到了祭品,再将真祭品藏起来,也能争取一些时间。”秦郁耐着性子解释。 秦子杰松一口气,他就知道大佬不是那种人! 而小鬼觉得无聊,就在大厅里四处乱看,哼哼唧唧不知道想什么。 “也只能是争取时间,再去找其他办法,因为是你自愿选择的交易。” “争取时间……也可以,也可以。”严老板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直起身,脚底的影子晃动一下,“那这个应该怎么做?” 他原本并不对面前的年轻人抱希望,只是对方也养着小鬼,也不是那些老古板,知道缘由不论给多少都不肯帮忙,所以让他试试。 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些本事。 秦郁手机震动,他按亮屏幕扫了一眼,然后熄灭屏幕按在大腿上。 “大师,只要您肯帮这个忙,多少我都出。”严老板见他不说话,率先表态,“而且,就算不成功……” 他一咬牙:“就算不成功我也绝不会纠缠。” 时间……没有时间了。 钱权都可以再有,假如他还能有时间的话。 “明天,我会准备好东西再过来一次。”秦郁很爽快道,“两百万。” 他面上不显,实际却仔细观察着。 他刚刚看见了对方影子里有东西涌动,只不过严老板要么打着伞、要么站在非常亮的灯光下,他一直没看出不妥。 严老板绝不仅仅是和鬼神做了交易这么简单,他把那些东西控制为己用,藏在影子里,甚至不止一个。 如同寄生,现在就是要汲取他血肉的时候。 “太好了,那大师今晚就歇在我这,明天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严老板看着他。 秦郁拒绝了:“有些材料必须我准备。” “那我就差人送大师回去,明天大师来的时候打个电话,我再派人接。”严老板说到一半,想起什么一样,“对了,大师,今天您养的那位不是在空地那出了问题吗,我自作主张找人把那里挖开了。” 他给秦郁看手下人发来的照片,空地被挖开一个巨大的土坑:“不过什么都没发现,您要是在意我就找人再带您过去看一看。” “……麻烦严老板。”秦郁看了一眼正蹲在那边跟玉貔貅对视的小鬼,心里叹口气。 对方能从一个混混爬上这个位置,除了养的那些玩意的作用,自身也很有些东西,够有眼力,够放得开,也够狠。 “这个。”秦郁把刚刚的玉瓶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虽然不配合术法效果不如刚才,但也可以稍微抑制。” “在解决问题前,令郎的人面疮如果发作就涂到创口上。” 严老板盯着那一个小小的玉瓶:“好,好,多谢大师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秦郁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就喊一声“周舟”,小鬼就恋恋不舍从玉貔貅前挪开。 秦子杰早就想走了,此刻赶紧跟上。 见几人的车消失在庄园大门,严老板喘息几声,转身进了房子。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几十盏灯光明亮,他暴躁地扯开衬衫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臂…… 上面也有零星人面疮。 他手指放上去就要挠,克制着收回来,哆嗦着拿起玉瓶,滴出一滴到上面,禁皱的扭曲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没想到这样有用。”他只是早期,但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这个东西就显得相当宝贝。 严老板整理好着装,走进地下室,微微捂着鼻子靠近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小儿子。 他道:“没事没事,再撑几天,快了。” “马上就可以解决这些东西了。” - 等回到707已经是十二点过。 “大佬刚刚为什么要接受严老板的邀请啊?” 秦子杰刚讲完自己下午恍惚间看见严老板脸上的五官扭曲了一瞬间,就像是…… 就像是很多东西在体内争夺。 然后得到秦郁一个冷淡的“嗯”,大佬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所以他才搞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这种事。 “你要找李警官死的真相。”秦郁顿了顿,撸猫一样呼噜小鬼柔软的头发,“我要查整个事件,要去找小鬼异常的原因……” 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正在放片尾,小鬼胡乱跟着哼。 “无论哪一个,都避不开严老板。” “好吧……”秦子杰叹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这日子?”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抱怨也就抱怨了,事情还得继续做。 “明天你不用跟着。”秦郁突然道。 “为什么?”秦子杰吓一跳,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难道刚刚他的抱怨让大佬觉得他不可靠了,“大佬我只是随口抱怨一下,下次也绝对不弄丢小鬼了……” 秦郁打断他的叨叨:“不是。” 然后把小鬼从大腿上提溜起来,对方原本躺着看动画片,此刻就茫然看他:“……怎么了?” “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秦郁看着他,很认真地和他解释,“那天骗你是因为文洋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唔?”小鬼挠挠头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又有点高兴和不好意思,勉强哼了一声道,“已经不生气了。” “……嗯。” 那下一秒就要生气了,秦郁无奈想,然后和他说:“所以明天文洋会和我们一起去严老板家里。” “!”小鬼从他身上爬起来,不高兴地抿唇,“我不要!” “秦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我讨厌他!” 果然,不过比预料中好,还没大闹一场。 小鬼想法很简单,就和小朋友一样,因为我讨厌他,所以我的朋友伙伴也不能喜欢他。 “因为我和他做了交易。”秦郁把他抓回来,“当时不知道,就答应了。” “做人不可以言而无信对不对?”他小声问周舟,“周舟想让我反悔吗?” “想!”小鬼赌气一样,隔着衣服咬他肩膀一口,然后又松开牙齿,“……看在你没有骗我的份上……” “就这一次!只有一次!”他强调。 “嗯。”秦郁看他一会,笑起来,然后转过去看一眼秦子杰,声音又恢复了冷淡,“就是这样,所以明天你就在707待着,最近不要一个人去没人的地方。” 秦子杰痛苦地捂住眼睛:“……好的大佬,我知道了。” 秦郁在客厅燃香,准备明天需要的东西,就把小鬼赶进主卧。 他静心凝神,口中念请神词,拿笔的手稳得和机器似的,秦子杰进进出出几次一点影响都没有,在一旁看得很惊叹。 “哇——”小鬼旋风一样跑出来,“秦!是小狗!” 他手里抱的正是晚上在严老板家里看见的玉貔貅,见秦郁正专心,就住了嘴,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玩意蹲在地上看秦郁。 秦郁手一顿,笔尖划出一撇红色。 他看着那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错误,最终叹了口气。 “晚上不是一直在看吗?”他揉揉蹲在他脚边的小狗,对方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喜欢这个吗?” “嗯!”小鬼不明白刚刚的失误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高高兴兴地抱着礼物,坦然而直率地和秦郁说,“喜欢!” “是给通情达理的周舟的小礼物。” 第37章 第二个世界 地下室。 第二天, 小鬼还在画了聚灵阵的主卧呼呼大睡,秦郁就独自出了趟门,回来时身后跟了个挑着稻草的中年人。 “可以了。”秦郁取了三百块钱递给对方, “回去吧。” 对方挠挠头,觉得这个青年怪得很,天没亮地跑来要买干稻草,就这么一捆,再加上一只活鸡, 最多再帮他送过来,就给三百:“要不了那么多,两百就够了。” “没事, 这么早麻烦你跑一趟。”秦郁没有要他推回来的一张钱,突然加了一句,“回去的时候不要走村子小路。” 男人莫名其妙,抓抓头发走了。 “秦大佬, 刚刚你出去的时候严老板差人把东西送过来了。”秦子杰捧着个木盒子和一个装着血的玻璃瓶出来,好奇道,“盒子里面是什么啊?” 秦郁接过盒子, 打开看了一眼, 确定东西没问题, 然后还给秦子杰。 “……头发?”秦子杰盯着看一会,“这个透明的……呃, 是指甲?” 秦郁嗯一声,一边布置好客厅,一边支使秦子杰按着严老板儿子的身高扎稻草人。 内经里说“发为血之华”、“甲为骨之末”,心主血、主魂,肾主精、主骨、主魄。 所以替身一般要以稻草作躯, 内里放被替之人的头发,脚手粘上指甲,再将用对方鲜血写好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符纸放入其中。 “大佬,我有个疑问。”秦子杰撸着袖子绑稻草,得到秦郁疑问的嗯之后道,“为什么是拖延时间而不是直接消灭那些怪物啊?” “他身上不知道跟着什么,想要消灭代价太大了。”秦郁焚香,整个房间笼罩在清雅庄严的味道里,“何况……就算我这么要求,严老板也会拒绝的。” “也对,他怎么愿意放弃那种轻易成功的路子。”秦子杰嘲讽地笑一声,“他们有钱人就是这样的,觉得钱无所不能,得到了就放不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秦郁先拜祖师爷,然后按昨晚练习的那样,嘴里默念咒词,笔尖蜿蜒辗转,一气呵成力透纸背,填上严老板儿子的姓名八字,只是这次用血代替了朱砂。 等到一切备齐,小鬼才晃晃悠悠从主卧里飘出来:“秦,这是什么?嗯……是昨天那个的味道,还有……” “是替身。”秦郁起身,一抖道袍,好像把一身香火气息抖落,“因为要拖延时间,不能直接被发现,我还挂了些平安符。” 门被敲响。 门外文洋耐心地等了两分钟,707的门才被人打开,秦郁身上有种隔世的肃穆和冷淡,只是对方背后恶狠狠瞪他的丑小鬼完全破坏了这种气质。 他笑笑,假装完全没注意到小鬼,只和秦郁打招呼:“哎,秦大师。” 谁知道小鬼气呼呼看他两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跑开了——哟,这次不吃醋了。 秦郁没回答他,打开门,让他进来。 秦子杰不知道这中间的恩恩怨怨,见文洋来,就让出一半沙发:“你好你……哎!”还没说完,被小鬼用那边的书砸了个正着。 他捂着脑袋哀嚎:“小祖宗你又干啥?!” 小鬼哼一声,又甩上了卧室门。 “挺……可爱的。”文洋道,目光在那副十字绣停留两秒,然后环视一圈,“已经准备好了?这就是替身?” “对,我扎了一早上呢。”秦子杰道。 “行了,按约定,你可以跟着一起。”秦郁打断他们俩的对话,“也希望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文洋笑而不语,他推了推眼镜,坦然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 秦子杰又去厨房杀鸡放血,按秦郁教的方法往稻草人里面灌。奇怪的是,这些血迹只在表面停留一瞬间,就消失殆尽。 “秦大佬,搞定了!”他没有多问,经过刚刚他也看出来文洋不受欢迎,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搞砸了事情。 “可以了,顺利的话我和周舟晚上就会回来。”秦郁说完,准备开门去喊小鬼,却被一直安静的文洋喊住。 对方专心地盯着电视,突然问:“秦大师,你觉得人死后变成了鬼……还能是生前那个人吗?” “还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没有解答疑问的业务。”秦郁停了一会,拧开门,“周舟,走了。” 里面却没有回应,秦郁皱眉大步走进去,窗帘拉着,只透进一点微光,屋子里也没有,他再一看红线,依然如初。 “周舟。”他喊一声,其实也已经知道周舟不在屋子里,他完全感知不到周舟的气息。 谨慎起见,707被他布置了很多咒法,主卧更是如此,周舟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声不响消失了。 默数十个数,秦郁吐出一口气,转身出去。 “他在哪?” 文洋闻言一脸疑惑:“谁?” “周舟。” 秦郁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说过不要再耍任何手段。” “不是我。”文洋立刻反应过来,他皱眉,“我一直呆在这。” “何况,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知道的吧?” 秦郁今天见到他时就发现了对方身体应该出了问题,整个人萦绕轻微的死气,而且对方今天看见了小鬼。 看见。 只有两类人能够看见怨灵,一种是秦子杰这种天生开了眼,一种就是……将死之人。 秦子杰闻声从厨房探出头:“大佬怎么了?诶,小鬼呢?” 秦郁没有回答,深深看文洋一眼,在案桌前跪坐,结契的手指沾了朱砂和香灰,在空中写咒,他闭着眼,画得很慢,有汗从额头滴下。 文洋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微微勾起嘴角,然后消失了。 半晌,秦郁闷哼一声,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 “去严老板那。” - “秦大师。”严老板早早等在门口,见他们到了就热情迎上来,“我们快进去说。” 秦郁没有心情和他寒暄,脚步往前迈:“严老板,能去一趟地下室吗?” 严老板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秦郁神情严肃,也不多问,就带着几人去地下室。 黑暗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秦郁推开门,黯淡的光线透进去,铁床上仍捆着昏睡的严老板的儿子。 秦郁却没有停留,往东南的墙角走过去,他看见了长长的拖到地上的头发。 “……秦?” 黑暗里响起小心翼翼的、此时只有秦郁能听见的声音。 小鬼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原地看他一会,委屈巴巴道:“我出不去……我也不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动画片还没看完……” “……好了,先出去吧。”秦郁平静道,已经快被他遗忘的舌钉又与牙齿碰撞,那声音很微小,却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欲聋。 “我们到外面去。” 身后懒洋洋跟着的文洋看见他这样,有点诧异地笑起来,这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的着急样子么。 “秦大师,是出什么事了吗?”严老板见他肩膀微微放松,就问。 “没有,只是一个误会。”秦郁道,知道对方看不见小鬼没办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停顿一下问,“严老板的地下室里,有什么吗?” 严老板闻言奇怪地皱眉:“秦大师怎么突然这么问?地下室除了藏着我儿子,还能有什么。” “……是吗。”秦郁没有再问,反而说起正事,“替身已经准备好了,但毕竟不是真人,得把令公子藏一段时间。” “藏在哪?地下室不可以吗?”严老板问。 “地下室虽然有符阵,但人烟气息太轻,仍然不足以遮掩活人气息,而且……”秦郁没有把而且说下去,“极阴的地方是最合适的,医院、殡仪馆、陵墓之类,都可以。” “嗯……”严老板考虑一会,“可以,医院人多眼杂,不太好办,我联系这边的殡仪馆,到时候就当作尸体运进去。” “大师,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再找个子时生的女人守着令郎,替身换到地下室,布置好就行,其余的……” “我全程跟着。”秦郁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带人去布置。”严老板站起来。 “大师,我跟着严老板去看看?”文洋突然说,他刚刚一直心不在焉,用手指戳弄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手心,此刻才抬起头,“您先歇着,待会再让您给看一遍。” 秦郁点了头,他之前答应过文洋,而且他不在乎文洋突然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姓严的不是善茬,文洋想在对方眼底下做手脚也难。 “那小兄弟就一起。”严老板边走边打电话,大概在吩咐助理去和殡仪馆沟通。 等到两个人都走远,秦郁还坐在招待客人的沙发上,他闭着眼,揉揉发疼的太阳穴。 看样子严老板并不认识文洋,也不知道黄老板和文洋的关系。 今天再看,他也大概知道文洋找上自己的原因,对方脆弱的身体大概支撑不住再请一次家仙了。 黄大师代表着文洋,不知道在整个怪事里又担任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而周芳、李警官、死去的工人、常慧、严老板……包括周舟,又是怎样的角色。 他一定错过了什么,在这场事件中还有一个隐藏的角色,但是…… 秦郁思绪有些乱,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很轻扯了扯。 他睁开眼,小鬼有点难过地跪坐在他身边。 “秦……你是不是生气了?” 第38章 第二个世界 契约与香气。 “……没有。”秦郁道, “为什么这么问?” “但你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和我说过话。”小鬼垂头丧气,像个犯错的小孩,不敢和他对视, “对不起……” 大厅里只有他们俩,空空荡荡,说话还有回声。 “不是你的问题。”秦郁最后还是放缓了声音:“我没有对你生气。” 与其说是生小鬼的气,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但是这种不成熟的情绪在进入任务世界前距离秦郁实在是很远。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隔着一层从旁观者看脑袋里一团乱麻。 而小鬼看见对方下意识蜷缩手指,像是在抓住什么、掌控什么。 “秦,在担心我吗?”他抓着秦郁的手, 放在自己的发顶。 很柔软。 秦郁下意识揉揉对方脑袋,反应过来后收回手,偏开头打量大厅挂着的西式吊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嗯……我在床上看电视,突然就黑屏了。”小鬼转过去趴在他身上, 脑袋枕在肩膀上,埋头嗅那股香香的味道,不高兴道, “本来我……想去找你, 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名字……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和昨天的……一样, 很不舒服。”他嘟囔一句,“……吵。” “醒来就在这里了, 我想出去的,但是出不去。”小鬼委屈巴巴道,地下室有封印,锁死了门,他试了几次都被撞回来了, 而且…… “而且……”他仰躺着看秦郁俊美冷淡的脸,拉过对方手一起按在胸口,“好像有东西扯着我这里,好难受。” 最后一句闷闷的,软绵绵的,小猫撒娇一样。 秦郁手指微动,他想过很多,最近翻记忆翻古籍也没找到办法,血契被压制,对方不与他正面相争,要是争,又拿小鬼当战场。 他束手束脚,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感和烦躁油然生起。 “最近就待在我身边。”秦郁最后道,隔了一会,嘴唇翕动,“不要乱走,要做什么就和我说。” 他没得到回应,低头一看小鬼已经闭上眼,沉沉睡去,于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这里呆了一会。 敏锐如他,自我控制如他,已经意识到一件足够可怕的事情。 他再怎么如同精密的仪器和程序,也在前进的路上被渐渐改变了。 小鬼再被喊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迷迷糊糊间看见秦郁坐在他身边,就爬到秦郁背上,挂上面继续呼呼大睡,反正他也没什么重量。 秦郁就单手把小鬼往上扶一下,文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严老板倒面色不改:“秦大师,车和东西都备好了,殡仪馆也谈好了,您再看看,就可以直接带过去。” “嗯。” 严老板的儿子,按实岁算也才十四,此时被死死束缚在担架,现在比昨天清醒,但长久处于压力恐惧和黑暗里已经将他摧毁了。 秦郁又替他治了一次人面疮。 对方突然用手指勾住秦郁道袍,秦郁看了一眼,转身去拿准备好的东西。 “秦大师,这是什么?”严老板看着对方手里的砚台问,那里面只装了清水,底部不明显地晃着光。 他今天什么都亲自着手,要么也要跟着看看,倒真有几分在意的样子。 “水晶粉末。”秦郁用笔沾水,带着粼粼的光,在床上人身上点了几笔,然后解释,“水晶性阴,可以遮住他身上的阴气 ,如果有更好的极阴之物也可以。” “原来如此。”严老板了然点头。 - 秦郁接着又跟严老板的人去了一趟殡仪馆,将对方藏在停尸的房间里,又仔细做了遮掩—— 这件事是有风险的,何况稚子无辜,他既然接受了交易,就会尽力降低出现意外的可能。 又在地下室布置好一切,只等待合适的时间。 “为什么要把替身放在地下室?”文洋倚靠在墙边,趁严老板出去接电话的时候问,“不在这里也可以吧?” 秦郁没有理他,不过对方说的是对的,但是……小鬼被召唤到地下室的事情始终如鲠在喉,只有定在这,他能借机调查。 “秦,不和他说话!”小鬼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比前几天更疲倦,结果见到文洋愣是支起身来,跟好斗的小公鸡似的。 “嗯。”秦郁问他,“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不见了……”小鬼感受一会,犹疑着斟酌字句道,“我之前在这里感觉……粘腻潮湿……对了,还能闻到很甜腻的香味。” “熏得我好晕的。” 他凑在秦郁耳边,鼻尖微动,柔软的唇就挨着他后脖颈,秦郁不自然偏开一点,就听他道:“奇怪,怎么找不到这个味道从哪里来?” 秦郁突然一愣,抓着小鬼后颈把他按下来一点,在小鬼咋乎的疑问句里把对方按向自己,两个人凑得很近。 “呜哇,秦!突然做什么?”小鬼茫然道,下意识抿着唇,有点少年的羞涩。 “别动。” 秦郁高挺俊秀的鼻尖抵着他耳侧发根,蹭到了那块柔软的皮肉,他好像在闻什么。 好痒……而且好热…… 人类是这样滚烫的物种吗? “秦……”小鬼讨饶般从鼻子里哼唧出他的名字,手指下意识就抓住秦郁发根,“好痒……” 然后被人拉开了。 小鬼更茫然了,有点留恋,却看见秦郁紧皱着眉、眼里带着冰霜,从嘴里堪称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香味……在你身上。” 像是被划定了地盘一样,从骨肉里渗透出粘腻的甜香,有点像劣质的脂粉味。 但是很远很淡,不凑近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 “诶!”小鬼闻言就凑近自己四处闻闻,他呆了一会,“秦……我没有闻到呀。” 秦郁可以确定了,小鬼身上有另一个人……或者其他东西的契约,还被人留下了痕迹,而那个东西试图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带走小鬼。 小鬼身上应该在他来之前就有这个契约,只是一直潜伏着,但小鬼生前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死后又困在707,是怎么被那个东西找到的? ……他的父母,突然有足够的钱去请那些玄学大师,又带着大儿子毫不留恋匆匆离开,音讯全无,甚至连房子都不要了。 这其中很难说没有联系。 “……没关系。”他按住了还在试图到处乱闻的小鬼,“闻不到就算了,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弄掉。” “哦……” 小鬼于是又没骨头地缠上去,秦郁就感觉自己眉心被轻轻戳了一下,他握住那根冰凉的纤细手指:“做什么?” “秦不要不高兴。”小鬼小声说,“那亲亲?” 秦郁听到后半句哭笑不得,心情却好了不少,手指抵住对方凑过来的唇:“这是哄你还是哄我呢?” 小鬼有点不好意思,勉强顶着一张羞涩的脸把话说完:“那……哄哄我可以吗?” “没想到你们真在一起了。”被两个人忽略的文洋突然插话,他轻笑一声,“真有意思,道士和怨灵……不过也看看地方吧?我可还在呢。” 被打断的小鬼龇着牙对他怒目而视,秦郁也懒得解释,面不改色地继续在地上摆放东西。 八颗石子摆在不同方位,他念咒请祖师,然后从袖里取出竹签抛出去,竹签落地就疯狂旋转。 秦郁安静地看着它慢慢停下来,然后“咔嚓”裂成了两半。 果然,指示方位的咒法完全找不到那个东西,甚至被对方察觉了。 他慢慢勾起一个笑容,察觉到最好,总是要对上的,也算是回应对方的挑衅。 “秦在做什么?”小鬼探出头好奇地看着。 “找东西。” 秦郁漫不经心地收起石子,把竹签碾断在脚底,问文洋:“你还要待在这里吗?我们的交易只是带你一起,我不会负责你的安全。” “也不要太小看我啊。”文洋道,然后看着没有窗户的房间。 “天快黑了。” 严老板中途来了一次,然后遣走了保镖,自己也躲到外面。 “10、9……”秦郁在心里默数。 他躲在靠门的墙角,这里用水晶粉末在地面圈出来大半个圆,小鬼就被摁在他怀里,只咕噜着眼珠子好奇地等待,被叮嘱过无数遍不许发声不许出圆圈。 文洋则站在床对着的墙角,一点都不担心的懒洋洋模样。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外面世界的余晖散尽,天色彻底黑下来。 秦郁先是听见了缓慢移动的脚步声,是皮鞋拖沓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那声音渐渐近了,变得明显。 小鬼也听见了,在黑暗里想说什么,被秦郁捂住嘴在耳边用气音制止:“嘘——” “砰砰砰!” “砰砰砰!” 一连串砸门的声音响起,震得屋子里的墙壁都在抖,铁器相交剐蹭刺耳无比。 秦郁皱眉,有实体? “哐”一声巨响……门开了。 微弱的光透进来,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拖着菜刀,眼睛翻白,丧尸一样慢慢走进来—— 是本应该躲在外面的严老板。 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延展,边缘变化,极不规则……像是好几个人在里面挣扎涌动着要爬出来。 小鬼下意识往后退,却抵在秦郁温热的、微微起伏的胸膛。 第39章 第二个世界 生与死。 “咚……咚咚……” 是秦郁规律而平稳的心跳声。 他指尖微动, 拍了拍小鬼的手背,一边观察提着刀的严老板—— 对方现在显然没有神智,目不能视物,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刀掠过文洋身前,最后停在了床边。 文洋也有隐藏气息的法子。 严老板的影子融入黑暗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亮起一阵微光, 那些黑色被迫退开。 是秦郁放的护身符,被触发了。 借着这点不明显的光,屋里的两人一鬼终于看清, 严老板的影子消失了,他的背部微微佝偻,模糊的人影重重叠叠压在他背上,高高举起那把菜刀。 “父母、岳丈、妻女、工人……”秦郁无声地数着, 从鼻腔里挤出一点冷笑,见小鬼茫然地仰头,没有解释。 他以为严老板养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没想到, 他竟然为了钱权地位, 枉送了十几条人命, 怪不得不敢请潭居士。 有的是亲手杀的,有的是养鬼之后受反噬替他死的, 有的是被牵连献祭……死后还要被禁锢在他影子里,为他的荣华富贵苟存。 他压不住的。 刀与稻草相接,却发出铁器砍断血肉骨头的令人发麻的声音——秦郁替身做得全面。 对此景接受最良好的反倒是小鬼,他不懂嘛,就看见对方拿菜刀劈得正起劲, 一时间稻草纷飞、鸡血四溅。 严老板不知疲倦似的一直挥舞手臂,铁床都快被砸烂了,更别提稻草人,他拎着沾着鸡血的刀,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旁边文洋支着脸不知道想什么,突然往后贴了贴,波澜不惊的脸色变了。 秦郁同一时间捂住了小鬼的眼睛,手底 的睫毛好奇地眨动,扫得他发痒,他却死死盯着严老板。 “那是……什么?”文洋凝固一般,不自觉道。 严老板被吃了。 字面意思上的,他被自己吃掉了,准确说,是被那些寄生在他身上的亡灵,他还能感觉到痛苦,一边痛苦惊惧地哀嚎,一边又吃得很香。 秦郁又眼睁睁看着那团模糊的血肉和深黑的影子里,蠕动着慢慢长出一个人来。 严老板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哈……”秦郁呼出一口气,松开了刚刚不自觉用力过度的手,小鬼才从他怀里飘出来。 而文洋几乎是软倒在地上,失焦地看着从血肉里长出来的东西,透过严老板看其他的东西,无意识张着嘴喘气——像濒死的鱼。 秦郁皱眉,这场面是……有点惊悚,但文洋接触过这一类,不该是这个过度的反应。 “怎么了,秦?”小鬼推推他,“你在出汗噢。” 他凑近看着严老板,又说:“这个人……好臭……秦,你说他知道他恐惧的东西,已经长在他身体里了吗?” “离他远点!” 秦郁突然道,手上石子弹出去擦过小鬼脸侧,打在从严老板肚子里探出的手上,发出灼烧的声音。 小鬼吓一跳,蹭地飘到旁边。 那只手被拦一下,错过了抓住小鬼的最好时机,只擦过他脚踝就消散在空中。 “他不知道。”秦郁干脆单手把小鬼捞回怀里按好:“安生点待着。” 语气平淡,眼神却深寒,看着地面和不知在何处窥探的敌人。 有本事就来抢。 他凑近严老板,粗略检查一下,对方还有呼吸,只是昏迷过去了,身上只有人面疮,一点伤口都没有留下。 不过让他注意的是,严老板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最中心是舍利子……这种好东西,怪不得满身孽债还能撑到现在。 文洋看着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你这种人居然会关心严老板死活?” “怎么会?” 秦郁这次回答他了,笑了笑,松开那手串,一边手上用力,随着灼烧声,一阵皮肉被烤熟的味道散发出来。 他抬起手,手心画好的符咒在消逝,而严老板皮肤上印着血红的印记,在几分钟后消失了。 “秦,这是什么?”小鬼抱着他脖颈问。 “找东西的咒文。”秦郁站起来,严老板这种谨慎的商人,又相信鬼神命理,不可能对地下室的东西一无所知。 如果确实有联系,下次再出现,这个符咒可以感应那东西的位置。 但是这样的东西,不同于普通怨灵,它不是严老板这种人能控制的,比起鬼,倒更偏向恶神。 严老板这次又用的什么去与这东西做交易? 亲人爱人朋友……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微微眯眼,还有……还有今年惨死的女人和常慧,也许还有意外死亡的周舟,但就接触来看,严老板并不知道周舟的存在。 “把严老板搬到沙发上去。” 秦郁对文洋说完就带着小鬼往上走,一面给殡仪馆那边的人打电话,确认暂时没有问题,打完又给秦子杰打。 “大佬你打来得正好,我查到了一点东西,传到你邮箱了!” 秦子杰的声音从手机里穿出来,在电流音里有些失真。 秦郁“嗯”一声,然后道:“记得今晚不要出门,平安符不要离身。” 小鬼失踪后他过来有些急,没来得及重新检查707的布置,但秦子杰本身正气足,又有护身符,应该出不了大问题。 “知道了大佬,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秦子杰问。 秦郁停了一会:“暂时没有,我处理完就和小鬼回去,我们再讨论。” “OK!” 秦郁摁断电话,边走边看邮箱。 有图也有文字,他扫一眼,两件事。 一是在删除的短信记录里,李警官五月收到过一大笔转账。 另一件则是,阳光建设集团的工地停工最初是因为挖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知道,消息遮得很死。 看了一眼时间。 李警官收钱与他的死应该有关系。 而第二件事让秦郁非常在意的是,从时间上来看,正是挖出东西后,才开始不断有女人死亡。 那个与他争抢小鬼的东西,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他暂时没空细想,只能压下疑问,按亮看了一眼时间。 目前是晚上十点半。 小鬼扒拉着他:“去殡仪馆,做什么?” “从刚刚来看,严老板白天应该能压制那些东西,仍然有骗过去的可能,但……”秦郁解释,“既然一直看着他儿子的东西就在他身上,还是再转移一次稳妥。” “他万一又醒过来怎么办?”小鬼问。 “那些东西的胃口已经暂时得到了满足,应该不会出来,我下在他身上的东西,也能暂时压制。” 说着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保镖和下属,秦郁稍微解释了情况,只说问题解决了,严老板在里面。 他思索一会又问:“你们老板刚刚怎么和你们说的?” 等在庄园门口的保镖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大老板请的大师,闻言面面相觑一会,其中一个道:“老板就突然从车里出来,说还是放心不下,就要进去,还不让我们跟着。” “行。”秦郁道,“一个人送我去殡仪馆,其他人进去看着你们老板。” 在车上坐着的时候,才算是能够休息一会。 小鬼看秦郁闭着眼,有点疲惫的模样,就乖乖地没有去打扰他。 秦睫毛好长哦,眼尾也有点上翘,像什么……啊对,像蝴蝶的细长尾巴,在春天里让人目眩神迷。 “看什么。”秦郁没有睁眼。 他这么问,小鬼就如实说了。 秦郁轻笑一声,掀起眼皮,墨黑的瞳孔反射车里昏暗的光:“什么烂比喻。” “而且现在是夏天。” “好看。”小鬼坚持,然后发现了什么似的惊讶道,“秦,怎么换了木簪?” “这个……”他凑近闻,“没有香香的味道。” “嗯。”秦郁确实换了,原先那支是桃木的,刻了“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受过香火,有些法力。 他给了秦子杰。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而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一而再地提醒。 殡仪馆在城郊,晚上只留了守夜的人,周围荒芜得很,车灯和门口用电线牵出来的小黄灯就是全部光源。 而原本电话里说在门口等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却没在。 秦郁给对方打电话。 对方隔了几秒才接,那边还有开锁的声音,大概没看手机直接接了:“哪位?” “是我,秦郁。”秦郁说,“我们到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 伴随着手机落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有人在问:“怎么了?” 声音忽远忽近,却非常熟悉。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秦郁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被人耍了一道,那分明是他的声音,确实该熟悉。 他来不及解释,小鬼这次知道他要做什么,自觉地自己用手扒拉住他。 一张符纸贴在厚重的木门,秦郁嘴里飞快念着符咒。 “……破!” 门锁随着声音断开,符咒化作飞烟,保镖目瞪口呆,刚想说什么,但秦郁头也不回往里走,只好跟上。 里面留的夜灯都是声控的,随着几个人的步伐不断亮起熄灭。 “啊!!!” 惊惧的尖叫在另一头响起,秦郁眉头皱起,小鬼突然道:“秦,不在那边。” 他犹豫一会,指了另一个方向:“我闻到了那个东西的味道。” “救命——救命——” 带着哭腔的扭曲的求救声不断响起。 秦郁一咬牙,往小鬼指的方向冲去,到尽头是个储物间一样的地方。 他一张符打开锁,就感觉什么东西抵着门。 秦郁后退一步,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具“尸体”摔在他面前,再看里面……墙壁上满是四溅的血。 秦郁能感觉到他还有呼吸,但凡再晚一分钟,就没命了。 他几乎倒干净一瓶晨露,然后对身后吓傻了的保镖道:“学过急救吗?” “学过。”保镖下意识道。 “那还不快点。”秦郁把手机给小鬼,“周舟,给急救打电话。” 他到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一边自己走到盖着白布的床旁边,单手挑开了白布,露出腐烂的、完全没有气的尸体—— 正是严老板的儿子。 急救中心接电话了,周舟就把手机放在他耳边。 秦郁深吸一口气,一边说地点和情况,一边在尸体旁摆寻灵阵。 “……召来。”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周围毫无变化。 又是这样,和707的主人、周舟的父母哥哥一样。 明明刚刚死亡,却完全召不到灵魂。 究竟什么东西带走了他们? 严老板养的那些被暂时封印,短时间内赶到这边不太可能。 要么是文洋和那个女鬼,要么就是抢夺周舟的那个东西。 秦郁刚挂电话,电话铃就又响起,是秦子杰,他接起电话,对面是中年男人的老实声音。 “喂,是秦郁先生吗?”对方那边很吵,似乎是医院,“你朋友晕在家里,我就带到医院了。” “对方一直找你。” “我们在xxx医院。” “我会过去,麻烦你先照看一下。”秦郁声音冷静,手上青筋绷起。 第40章 第二个世界 灯影摇晃。 严老板儿子死亡, 工作人员重伤,秦子杰出事,一遛儿事情砸在一起, 乱得不行。 所幸严老板清醒过来,负责处理了前面两件事。 秦子杰没出大事,据说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还像是握刀一样攥着一根发簪,毕竟没这东西他可能已经死了,具体情况得等他醒来才知道。 送他来的人也巧, 正是之前送稻草和土鸡过来的中年人,秦郁没来得及探究,交了费, 又请对方和保镖一起暂时看着秦子游。 一通事情处理完,已经半夜两三点。 单人病房外的走廊很安静。 “看完了吗?”秦郁看见进度条走到尽头,就从呆坐在医院椅子上的严老板手里抽走自己的手机。 视频又开始循环播放,视角偏低但画面很稳, 昏暗的黑暗里,能看见有人砸开门进入熟悉的地下室。 秦郁关掉手机,他从砸门猜到对方有实体开始, 就一直在录像。 严老板原先是站着的, 后来坐下了, 再后来脊背都弯曲下来,干呕出一片水迹, 然后哆嗦着开口:“秦大师……” “你儿子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没有至亲能替你挡灾了。”秦郁打断他, “那东西已经长在你血肉里,你躲不开的。” “如果你还妄想瞒着一切, 那谁也救不了你。” “说吗?”他漫不经心道,似乎完全不在意,没有催促,只是给出一个选择一样。 小鬼无聊地趴在他肩上,这次不敢乱跑了。 沉默和压抑在没什么人的深夜走廊里发酵膨胀,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不断挤压着对方摇摇欲坠的心脏。 “……我说。”严老板没有抬头,终于道,“最开始是二十年前,我家里条件不好,就辍学出去了。” “但我不甘心……我和那些甘愿活在泥里的人不一样……” “说重点。”秦郁没有心情和时间听他回忆人生。 严老板于是闭嘴,思索一会问:“您听说过十三步吗?” 秦郁挑眉:“招灵游戏。” 十三步,午夜十二点在巷子里,每走一步就念一声自己名字,不能回头,到第十三步,据说如果成功了,脚底的影子就会变成两个。 然后可以向对方许愿,但等愿望完成后,也要完成鬼的愿望。 “我那时候走投无路了,在网上看见这个法子,就去试了。”严老板闷头苦笑一声,“没想到竟然真的招出东西了,这就是我的大贵人。” 他把大贵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那时候也没有当真,就许愿说希望能和我妻子在一起。”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然后我开始为没有降临的代价惴惴不安……婚礼第二天,我那个酒鬼爹猝死在家里。” “那只鬼活在我的影子里,吞噬了我的父亲……我当时真的没想到那么多,谁知道会……”他痛苦道,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当时走岔了路。 “但你一错再错。”秦郁道。 严老板抬头,眼眶是红的,眼睛里布满了不安疲惫的红血丝:“是我的错。但你不知道!我那个岳丈……他那样看不起我折辱我!我就想他死掉就好了!” “然后他真的死了。” 秦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明明知道身侧是深渊,却还是为了走捷径,不愿意离开,路越走越远,也就越无法回头。 甚至侥幸没有出事,还要回头看那些老老实实爬山的人,嗤笑对方傻、不幸运。 这种人喊不醒,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不过对方也不需要应和,人在压抑和痛苦懊悔之中,在濒死的时候,总是有过多的表达欲。 “我继承公司,鬼吞食了我的岳丈……”严老板喘口气,“后来,公司越做越大,我为了对付竞争对手,又求助了它。” “这次的代价是我的妻子和女儿。” “再然后,轮到了我自己。”严老板双手抖着,“我太怕了,所以我……” “所以你用那些工人和无辜的女人去填饱对方的胃口是吗?”秦郁声音很冷,“你在为了一己之欲杀人。” “最后,你压制不住,选择了放弃你的儿子对吗?” 严老板脸色惨败,在医院诡白的光线下显得像鬼一样,他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他已经完全被紧紧跟在身后的死亡和无限的懊悔逼到崩溃了。 小鬼原本就跟听故事似的,现在不免也哇一声,像他这种真的鬼都做不出这种缺德事。 “我想,你积极救你儿子,恐怕也是想延长时间。”秦郁压低声音,凑近他,“所以……你在等什么?” “在等另一个怪物来救你吗?” “我很好奇,你用什么作为交换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严老板突然不抖了,他紧紧扒住秦郁衣袖:“对……对,我还有救……只要撑到……十九号。” 神经质地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二、三,对,还有三天。” 他仰起头,死死看着秦郁:“大师,大师救我,只要再撑三天……三天就好。” 秦郁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却突然停顿一下——对方挂着的串珠消失了。 严老板另一只手垂在西装袖子里,秦郁看不真切,于是就暂时放下。 他说:“好啊。” 严老板猛然抬头,又惊又喜:“真的吗?大师,大师救我!” “一个条件。”秦郁说,“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等到三天后。” 严老板此时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他哆嗦着道:“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 “年初的时候……我挖到了一个东西。” 和秦子杰发的资料对上了。 秦郁皱眉问:“什么东西?” 对方刚要说,却突然闭上嘴,然后道:“……你保我到第三天,我后天晚上就告诉你。” “否则你反悔怎么办?” 秦郁深吸一口气:“你如果不说,我立刻走,但你说了,我还有遵守约定的可能。” “你选吧。” “……我……”秦老板咬牙,“我说。” “是一根指骨。” 秦郁心里一跳,又是指骨。 小鬼小手指缺了指骨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但一直没有机会调查,问小鬼,对方也什么都不知道。 加上文洋所说,应该是小鬼的那对父母用小鬼指骨换来了黄大师出手。 但为什么?小鬼的指骨有什么用? “那根指骨附着厉鬼。”秦老板终于说出来,“我和它做了交易。” “交易内容是什么?”秦郁追问。 严老板仰头去看摇晃的灯影:“供奉它,为它献上……啊!!!” 对方脖颈往后一仰,咔擦一声…… 他死了。 严老板的影子突然狂欢地蠕动起来,钻入他的身体里哦。 秦郁带着被吓到的小鬼后退两步,手指间夹着符纸,太突然了,他甚至来不及出手。 “秦,怎么办?”小鬼扒拉着他,“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秦郁安抚地按按他后颈,他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没有任何预兆的死亡,对方可能早就被下了咒,只要谈及某个事情就会死亡,而这个事情就是他与厉鬼的交易内容。 秦郁抿唇,没有再看,转身进入秦子杰的病房,而躲在楼梯口的文洋却因为严老板的死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秦子杰输着葡萄糖水,仍在昏迷中,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保镖。 严老板就这么死了,消息断在这。 好消息是,走廊有监控,他不至于因为这个被抓。 秦郁看着保镖道:“报警吧,严老板死了。” 又是一通混乱,在等警察来的时候,秦郁抽了一根烟。 他问那个中年人:“麻烦你了,现在可以谈谈了。” “你为什么会晚上去我那?” 中年男人局促不安,最后老实道:“早上您让我不要走小路,我千思万想还是没走,绕了远路。” “结果回去就听说那里塌方了。” “我觉得该谢谢您。” “为什么晚上来?”秦郁挑着烟,“白天会更好吧。” “……我小儿子目睹了塌方,回来就一直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我婆娘猜是被魇着了,我说了你的事,就来了,想请去您看看。”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阴差阳错,倒救了秦子杰一条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说不准。 但总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果,时候到了就知道了。 “这个,拿回去贴在你儿子身上,再每天煮糯米粥,吃两三天就好了。”秦郁说,“记得多通风,有鞭炮也可以放放。” “今晚在这歇一会,明天白天再回去。” 中年男人反应一会,真诚道:“谢谢!谢谢大师!” “秦,你好好!”小鬼趴在他背上,“秦也救了我!” “乱说什么,只是……平等交易而已。”秦郁低声道,“再说你,最开始也不是想救你,你倒是不记仇。” “哼哼。”小鬼大人大量不和他争辩。 倒也不是不记仇,只是最开始的疼和后面的快乐相比实在不足为道。 他很赚的诶。 警笛声响起的时候,秦郁正落下画在秦子杰手心的符咒的最后一笔。 “走吧。” 第41章 第二个世界 他完了。 医院的监控被调出来, 技术科确定没有任何篡改痕迹,填完笔录秦郁从警察局出来已经快天亮了。 冗长而复杂的一夜终于过去。 他送走中年人,关上门, 在秦子杰病房的长椅上坐下,晨光里阖眼,肩膀放松下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逗猫似的轻轻戳弄小鬼起伏的背脊。 对方不舒服地在他怀里蠕动两下, 没效果,最后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手毫无威胁地轻咬一口。 于是消停了。 很幼稚,但是很新奇的体验。 人都是会累的, 累了心神就绷不住,总会有些缝隙,露出些本来柔软鲜红的部分。 秦郁摸到了对方身上凹凸不平的疤痕,突然问:“伤口怎么来的?” 怨灵会留下死亡时的伤口, 但周舟死在地下二层的时候,只有贯穿小腹的致命伤,脸和身上的疤痕却更像是烧伤留下来的。 “诶?”小鬼也摸摸自己脸颊, 他问, “秦在意这个吗?” “有一点。”秦郁说, 牵起他的手,上面也有结痂的创口, “谁留下的?” “记不得,秦来之前,我都浑浑噩噩的,我记得……”小鬼支起身子,皱着眉, “我变成鬼之后,他们找过东西对付我……可能是那个时候伤的吧。” 他们指的大概是他原来的父母。 秦郁一直找不到对方,而且……周舟一直没有恢复记忆这点让他相当在意。 小鬼抓抓头发,歪七八糟靠在秦郁肩头:“好像不是很好看,以前也不是很在意。” 秦郁听见小鬼说:“秦很好看,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于是他轻轻笑一声:“世界上有许多明星模特之类的,他们都比我好看。何况……你粘着我难道是因为我的脸吗?” “……一点点。”结果小鬼犹豫一下,一只手比了指尖大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秦身上香香的,而且秦会发光。” 秦郁挑眉:“有光?” “就是一层光,散在秦身上。”小鬼自豪地仰头看他,像是发现了宝藏,“只有我能看见哦。” 秦郁微微愣住,然后道:“是吗。” 小鬼就认真点头,秦郁却只当是孩子气的玩笑话。 他摩挲对方细长手指,一根一根按过去,换了个话题:“最近有想起来什么吗?” 小鬼摇摇头,有点沮丧:“不行,一想就头疼,很疼。” 不对劲。 封印已经解开了,为什么小鬼还是无法恢复记忆,也许和那个暗里的东西有关。 秦郁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刚准备说什么就听到病床上传来一声呻|吟和翻身的声音。 “……大佬?”秦子杰喉咙里冒火,声音哑着,“我怎么在医院?” “不在医院,你就该在地下了。” 秦郁递给他一杯水,秦子杰悻悻接过,咕咚咕咚就喝光了,活过来似的舒出一口气。 “说说吧。”秦郁把病床调高,站在旁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晕倒在门口?” “呃……”秦子杰在对方冷静的目光下,还是把自己做的蠢事说出来了,“我打完电话,就开始查严老板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查是查到了,在一个小众论坛,开价五千,说是有偷拍图片。”他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我大半个月工资……” “照片传给我,钱等会转给你。”秦郁敲着床沿,“然后你为什么会开门?” “大佬你一点都不好奇挖的是什么吗?”秦子杰问,手上动作一大,差点扯到吊针,终于克制下来。 “指骨。”秦郁说,“继续说。” 小鬼就看着秦子杰目瞪口呆的表情笑。 “大佬你原来知道!”秦子杰瘫倒在床头,“算了继续讲吧……” 他悟了,大佬永远是大佬,相信大佬是不会错的。 “对方发了照片,还聊了几句,我知道了挖出东西的大概时间,二月初,也就刚刚新年,恰好是第一起女性受害案件的前两天。”秦子杰讲,“不过没查出什么东西,我就在看照片,那指骨装在盒子里。” “结果我越盯越晕乎,突然听见敲门声,有人喊我名字……” “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真的开门了。”秦子杰一脸后怕,“然后平安符就亮了,对方可能也没想到我手里有簪子,被划了道口子……紧接着我就失去意识了。” “要不是大佬你留的东西我可能就没了。” “我现在就觉得我是个脑残……” “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个普通人,直接把手机给我,照片别看了。”秦郁道,结果手机后低头看照片,一边道,“被魇住了很正常。” 木匣子不知道用什么防腐,尚保持完整,上面刻着数千个看不清的篆书,里面放着一截指骨,指骨被用钉子从上往下钉住。 秦郁保存了图片,把秦子杰手机里那份删除。 “现在的问题是,指骨的主人是谁,现在指骨被藏在哪里?” “我原本以为在严老板身体里,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小鬼“嗯嗯”点头:“秦,会不会在宅子里?” “没有,我查过。”秦郁见秦子杰神情疲倦,知道对方这是后遗症,就把手机还给他,“你再休息一会,我和小鬼就在这边,中午出院回去,医院不安全。” - 秦郁是在医院大厅办手续的时候撞见的文洋,对方神情恹恹,脸色苍白地坐在大厅里打着葡萄糖点滴,据说是从警察局出来晕在半路,被人送过来的。 “嗨。”文洋看见他居然笑着打招呼。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秦郁说,一手把趴在他肩膀睡得正香的小鬼往上捞捞。 “是啊,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文洋伸出一只手,透过指尖看明亮的屋顶和白炽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浑身都带着病气和死气,比昨天更深地缠绕,像是血肉被掏空了,只剩下一身人的皮囊。 “为什么要杀秦老板的儿子?”秦郁直接问,“你付出了很大代价,你快死了。” 他后半句说得肯定,文洋不修习术法,能做到昨晚的程度,借助了别的力量,付出的不只是代价,还有因果。 “你说得对。”文洋笑了笑,瘦骨嶙峋的锁骨露出来,上面有一块系着红线的玉佛,“不出意外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为什么?”秦郁语气冷淡地问,“常慧是你什么人?” “我姐姐,我们是龙凤胎,她先出来。” “不过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走了,我随父亲姓,她改作母姓。” 文洋低垂着头,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我们关系很好。” “你还要继续听吗?”文洋问。 秦郁面色不改,不说话,只站在那。 “我身体不好,体质偏阴,父亲前些年带我找了很多大师,也就奔波在各地。” “今年年初他意外过世了,我才再一次回到这座城市,没想到却得到了姐姐去世的消息。” “还是因为那样的无妄之灾去世。” 他五官变得扭曲,语气激烈起来:“她那么好的人,凭什么?” “奸杀她的工人该死,周芳该死,李警官也该死,严老板更该死。” “他们都是活该。” “你知道吗?我姐姐白天的时候还心软给那些工人匿名送过水,晚上就出了意外。” “周芳……这个贪便宜的女人,她明明看见了,当时那些工人已经走了,我姐姐当时还有气,向她求救,她却因为怕事直接走了,还拿走了我姐姐的玉佩。” “严老板,这个大老板,他为了钱,竟然想把我姐姐献祭给他养的那些东西,而我们公正无私的李警官,因为自己女儿生了重病,就把我姐姐卖了,他拿走了一部分骨灰。” 他越说,脸就越狰狞,像是恶鬼。 “如果法律没办法制裁他们,那就我来,我不怕死。” “我还求黄大师带回了我姐姐的灵魂,我要让她亲手报仇。” “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用我自己的命也好,我要换回我姐姐,我要让他们也尝一尝那种滋味。” 他已经癫狂了。 “那严安呢?”秦郁问,“他什么也不知道。” 严安就是秦老板的儿子。 文洋嘶哑地笑两声,手里死死攥着那根红绳:“哈哈,他儿子不死,他怎么能知道我失去最后的亲人的痛苦!” 他笑到最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嘴角幅度变得平直。 “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不会后悔。” 秦郁其实猜到了大半,如今听到,也不算惊讶,只是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可怜虫:“那你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你已经在后悔了。” “当死亡越发濒近,你就越后悔。” “你的生命在天平上的重量开始压过所谓的姐姐和报复。” 文洋一愣,他喃喃:“不会的,我爱我的姐姐,我不会后悔。” “你亲手把你的姐姐变成了怨灵。” “你确定你爱着那个没有神智的东西吗。”秦郁看着那个死死扒着文洋的厉鬼,对方残破的脸上五官与文洋七分相似,“你已经完了。” “我没有……”文洋显然知道自己那个姐姐寄生在自己身上,“我还有救,我要救我和姐姐。” 秦郁看他一眼,只觉得对这种人无话可说,又觉得没趣,拿着单子往病房走去。 “等等。”文洋喊住他,“你不想知道关于小鬼父母的事情吗?” 秦郁停下来,对方却道:“你凑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他皱眉,最后还是微微弯下腰。 文洋凑近他耳边,却突然笑一声:“我骗你的,我不告诉你。” “你的周舟永远不会完整地属于你。” 迎接他的是秦郁冷冰冰的眼神和头也不回的背影。 “秦,没关系!我会想起来的。”小鬼中途就迷迷糊糊醒了,此时趴在他身上。 他想了一会,突然问秦郁:“秦,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他们总是想要很多,死去的亲人、钱权名利之类的。” “贪心而已。”秦郁冷淡道,“人的本性。” 他过了一会,才又说:“但是总有人能对抗这种本性。” 第42章 第二个世界 第三天。 殡仪馆工作人员一直没醒。 秦郁大致能猜出文洋将厉鬼扮成自己的模样, 赶在自己之前达到殡仪馆,骗着工作人员找到严安,然后才出了事。 他简单替对方看过, 留足了治疗费用。 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秦郁简单做了个鸡蛋面,一人一碗摆在面前。 小鬼吃不到,就掰着筷子夹起来,吸溜一下, 再掉下去,也有模有样。 秦郁吃东西很安静很快,鸡蛋面吃出了高级餐厅的感觉, 秦子杰只好苦兮兮地压抑本性,也跟着慢慢吃。 “……大佬,我今天不在这里睡了。”秦子杰收好碗筷,犹豫半天后道, 然后苦笑一声,“我已经找到了真相,虽然……有点可笑。” “对不起, 大佬, 我想回归正常的生活。” 秦郁没有打断他, 只是让他说。 “我真觉得挺可悲的,我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么个真相。我那么信任李哥……”秦子杰努力让自己轻松一点, 没绷住,裤子上留下一点水渍。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啊?他不能告诉我吗?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帮他的……” 秦子杰挺感激秦郁这个时候什么都没说的,擦掉眼泪:“走之前还让大佬看笑话。” 小鬼停下了刚刚摆弄筷子的手,看了看他,又看看秦郁。 “……李警官罪不至死。”秦郁开口道, “追寻真相有时候可以是目的,有时候也只是一个开始。” 他点到为止,不再说其他的,在这种事情上,只能说到这里,毕竟只有秦子杰能为自己的人生和选择负责。 “谢谢大佬。”秦子杰犹豫一会道。 “现在的情况,你回到正常生活也好。”秦郁知道这样平淡的生活只是表象,严老板口中的“第三天”就像是潜伏在平静海面下的危机,亟待爆发的时刻。 “嗯。”秦子杰站起来,在小鬼虚张声势的龇牙里摸了摸小鬼的脑袋,“我走了,有空请你们出来吃饭。” 小鬼哼唧两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对方见怪不怪,小鬼只有对着大佬才会坦诚一点,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相处久了,就觉得那些可怖的外表变得熟悉和可爱起来。 秦子杰笑笑,拉开了门:“再见了大佬。” 小鬼和他挥挥手。 秦郁安静地看着门打开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然后从他身边穿出一阵抽噎声。 “呜呜……呜哇哇哇哇……”小鬼仰着头瘪嘴,终于没忍住大哭出来,眼泪流了满脸,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 秦郁叹气,给他擦眼泪:“哭得丑死了,别哭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不可能永远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呜呜我知道。”小鬼一边哭一边反驳,“但知道他要走,又不影响我难过!呜呜……” 秦子杰要是知道自己走了小鬼能哭这么惨,大概得先大吃一惊,然后洋洋得意,虽然老打他吧,但这不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嘛。 秦郁拦不住他泄洪的咸涩眼泪,想起完成在即的任务,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闭嘴。 秦子杰走后,两个人勉强算是得到了两天的休息时间。 第一天。 早上吃了菜粥和隔壁街的小笼包,秦郁身姿端正,小口吃完,而小鬼吃一口漏一口,把自己馋得口水滴答。 上午十点,秦郁几乎将整个707倒过来一遍,没找到怪物的突破口,只能暂时加固了707的符咒。 十二点,秦郁随便炒了蛋炒饭作为午饭,下午几个小时在家里陪小鬼看动画片。准确说,小鬼在看动画片,他开着电脑研究那张图片和上面的文字。 他试图将模糊的符文誊写下来,写完那支陪了他尚算久的符笔从中间出现裂痕,还好已经誊写下来,看得也算清楚,他一个一个去修复比对。 那些文字,前半截是指骨主人的名字,后半截是繁杂的密文,没有具体实义,硬要说……更像是一种封印用的咒文。 秦郁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看的多啦A梦,小鬼靠在他身边,一只脚落在沙发外面不安分地踢来踢去,手也揪着秦郁的小拇指按着玩。 “多啦A梦会离开大雄吗?”他突然问秦郁。 “我不知道。”秦郁睁开眼,看屏幕里圆滚滚的猫,说,“我没有看过。” “噢——”小鬼拖着长长的音,觉得没趣,神情焉巴巴的,他觉得好困。 “累了就去休息。”秦郁说。 小鬼强撑着,眼前那圆脑袋猫都变成了模糊的蓝白色块:“我不困,我才不去休息……我不想休息……”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被秦郁一只手搂回来。 随着时间逼近,小鬼在变得更加容易疲惫,甚至会陷入完全喊不醒的状态。 秦郁就守着小鬼,自己在床边练习什么,准备反击的手段。 第二天,小鬼起来就嚷嚷着想吃火锅。秦郁没让他吃,说等事情结束叫秦子杰一起,对方才恹恹地同意。 随着时间越发逼近,秦郁莫名变得有些焦躁,哪怕他面上冷静又平淡地不断画符。 707的术阵被他一再检查加固,绝无半点漏洞;请神术和各种术法也背得熟练;又准备了符咒近百…… 但还是不安。 秦郁抱着小鬼,看了一眼时钟,还差快一个小时到第三天。 小鬼今天一整天都没精神,此刻倒恢复了一些,缩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很可爱的废话。 “没吃上火锅……秦上次做的那个我不喜欢,那个绿色的……”他纠结地回忆,“……韭菜!” 恍惚间听见了什么刮过墙壁的声音,秦郁皱眉,周围又什么都没有,小鬼也乖乖躺在他怀里。 “嗯,下次不放了。”他安抚地摸摸小鬼后脖颈,还差一小时整。 “番茄可以多来一点,好吃。” “对了……还想去游乐场玩!”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串愿望。 十一点五十九分。 倒计时六十秒。 “秦……” 秦郁看小鬼嘴唇翕动,模模糊糊辨认出是“鬼屋”“过山车”“甜筒”之类的,他想,两个小纸人应该够的。 倒计时十秒。 小鬼凑过来亲他,咬着他下唇含含糊糊嘟囔:“想不起来……是不是不能当男朋友啦。” 倒计时五秒,五、四、三、二、一。 秦郁听见指针跳过十二的咔哒声,他猛然惊醒。 怀里已经没有人了。 秦郁脸上骤然变得难看,下意识舔了舔下唇——干燥,也没有任何伤口和被咬过的痕迹。 而四周都是平时的模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而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刚刚跳过凌晨一点。 也就是说,小鬼在十二点就被带走了,而他陷入幻境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干什么都够了。 饶是秦郁都压着怒火骂了一句,他摆开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寻人阵,咬破指尖滴入一滴血,结印念咒手掌按在桌面。 实木桌子震动起来,石子却固定在八个方位屹然不动。 中间指针乱转……找不到。 秦郁按开手机,播出一串号码,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然后对方先是一串中气十足的国骂。 “潭居士,我有事相求。”他冷静道。 对方不耐烦地翻个白眼,想到秦郁看不见,才恶狠狠道:“现在是半夜一点!” “小鬼不见了,我知道您擅长易算,帮我算算他的位置。”秦郁语速很快。 “没礼貌的臭小子!”潭居士被他语气里的压抑惊到,一骂后才道,“行吧行吧,我就随便算算。” 一分钟后,潭居士“呸”一声:“算不到具体位置,但是……这个地方,你们一定去过。” “谢谢。” 秦郁挂断电话。 去过的地方?他因为是任务者,平时除非必要很少出门,去过的地方很少,但范围仍然不小。 筒子楼、学校、游乐场、工地、严家豪宅……更不用说还是路上这一片。 冷静。 秦郁咬着舌尖。 冷静。 他按着青筋直冒的太阳穴。 冷静。 秦郁眼睛如同扫描一样,扫过整个房间。 小鬼在他怀里消失的,对方要想不惊动他,必须先将他引进幻术,而且距离不会太远,他身上应该有媒介。 秦郁突然一愣,他伸手摸到耳背,细腻的触感,伸手一看,是骨灰。 “哈。”秦郁笑一声,脸色很冷,“文洋。” 他被文洋骗了,对方像是完成夙愿,才将一切告诉他,实际上却是为了掩盖自己进一步的目的,让他放松警惕。 这东西,估计是在对方告诉他有事情想说时,沾上去的,碰巧小鬼最近也昏昏沉沉没能发现。 他和严老板有同一个目的,在第三天得救。 常慧是严老板准备献给怪物的祭品,那么周舟就是文洋准备好的祭品。 他夺走了怪物的一个祭品,选择了同样意外死亡的和常慧同一天生日的周舟。 日期。 秦郁突然想起什么,一时没能抓住。 献祭必须有仪式和特定的地点,要受香火气重的地方,还必须僻静无人。 秦郁呼出一口气,他突然一愣,转身看沙发靠着的墙壁。 雪白墙壁上有轻微的划痕,一路延伸到中间挂着的“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 “咔擦”一声,装裱的玻璃框从中间裂开。 秦郁伸手揭下里面的十字绣…… 内层是一张过世人的黑白照片,清秀的少年笑得灿烂,眼角微微耷拉,显得无辜而可爱。 鼻尖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第43章 第二个世界 新娘。 原来如此。 秦郁手指擦过那颗画龙点睛的小痣, 揭下照片,背面贴满了黄色的符咒,红色的咒文交错, 密密麻麻一片。 这是小鬼被带走前留给他的线索。 灯下黑的道理谁都懂,但直接将冥婚的仪式制作成鬼屋里的一个环节,却够大胆也够自信。 鬼屋里被剪裁粘贴到一起的新人照片,被供奉成一对,经受几个月游客往来, 束缚不断加深。 秦郁面色平静,捏着照片的手指攥紧,发出骨节交错的咯嗒声。 当时落下的红色请帖, 所谓良辰吉日不正是今天? 拖不得,他手上的契约还没有断,对方的仪式还没完成。 秦郁冷着脸,手指按上符纸, 一层接一层撕下来,他每揭一层,那一张黄符就在手中化作飞灰。 对付个傻小鬼也用得上这么多层封印, 何况还有真正的束缚在鬼屋那边。 再撑一会。 秦郁开门, 脚步飞快地走下楼, 他在筒子楼外面看见了蹲在车旁边的秦子杰。 对方抬头,挠着头发道:“……哎, 大佬,我怎么都不放心,还是过来了。” 秦郁来不及多说,打开车门上车:“送我去xx游乐场,快点。” “啊……?嗯!”秦子杰这才看清对方冰冷的神情, 连忙点头,打火开车。 - 而小鬼,小鬼其实对第三天并没有什么概念。 危机也好、危险也罢,他被好好地保护在某个人温暖的羽翼之下,在他的安全屋。 最开始感觉不对劲,是秦郁在讲话途中突然闭着眼睡过去,无论怎么喊或者摇晃,对方都沉沉闭着眼。 然后从身后十字绣里蔓延出一片粘腻潮湿的黑色,先缠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脚踝,一点一点攀附吞噬,小鬼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喊秦,一边手脚并用,撕扯啃咬那些黑泥一样的东西,但还是被拉进了相框,尖利的指甲扣着墙,在墙壁上留下一道刮痕。 小鬼醒过来的时候,正坐在摇摇晃晃前进的轿子里,眼前一片红,他暴躁地扯掉头顶的红盖头,低头一看气个半死—— 不知道为什么穿着红色的裙装,脚底是修着鸳鸯的尖头鞋,还有厚厚的花盆底。 外面传来吵闹声,这次他听清楚了,锣鼓声响,有声音尖细的男人在高声喊“吉时已到,新娘下轿”。 吉个鬼的时,新个鬼的娘,下个鬼的轿。 他现在应该高高兴兴地和秦一起看电视,撒撒娇说不定明天可以吃火锅出去玩。 不知道秦怎么样了。 小鬼暴躁地想着,轿子停下,面前的帘子被一只干瘦的手掀开,外面整齐站着的“人”齐齐停下,转头盯着他。 “请新娘下轿。” “请新娘下轿。” …… 小鬼把乱糟糟的头发扒拉一下,对着外面咧嘴一笑,嘴角裂开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 “好啊。” 他甩一下脚,发现那个碍事的鞋子就和长出来似的,弄不下去,于是委屈巴巴地耷拉着眉眼。 长长的指甲迅疾划过,站在马车前的木偶被从中切开,嘴唇仍然开合,不断念叨“请新娘下轿”。 “烦死了……”小鬼身上蔓延黑气,踩着鞋别扭地往外走,“誰是新娘?” 黑色的粘稠玩意从地面渗透,想要卷上他脚踝,小鬼这次有防备了,猛地蹦到另一块空地上,被身后几只手一扯差点摔倒。 他把那几个玩意对半切开才发现,这是一条古代的街,挤挤攘攘充满了奇怪的“人”,他们向他围过来。 “呜哇!” 这也太多了,还有那个黑色玩意,小鬼干脆朝着另一边跑起来。 前方更远处是一片迷雾,但是不管他怎么往前跑,那迷雾都在他不远不近处。 小鬼才想不了那么多,跑就完事了,秦总会来找他的。 他不知道时间,脚上鞋奇奇怪怪的,裙子也不好施展身手,身后的玩意却不知道累。 小鬼哇一声,黑泥缠住他裙摆,猛地往后一扯,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忙指甲划破裙子,往前爬两下,避开来扯他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这很不礼貌!”他骂,两只手把一个试图冲上来抓他的人偶从中间撕开,里面爆出黑色的棉絮,另一个又缠上来。 “呜呜累死了,秦……火锅动画片过山车……” 小鬼喘着气,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有一个撕一个,身上挂着几个抓着他的“人”,强行跌跌撞撞站起来。 他身上突然爆发一阵光,好多记忆碎片涌入,小鬼在头痛欲裂里振奋起来,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增强—— 秦找到他留下的痕迹了! 于是又拖着身后一大队东西继续乱跑。 - “你就在这里等。”秦郁打开车门下车,对秦子杰道,“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有出来,就打120。” “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秦子杰攥着秦郁给他的符咒,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进去也只会拖后腿。 秦郁直奔鬼屋,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槐木木牌含进嘴里压在舌下,一边拿出特制的红烛,点燃,按着上次进入地下二层的方法,从鬼屋进去。 走到第十七步时,他抬腿迈过高高的木门槛,进入那天鬼屋摆着照片和贡品的过道。 少年笑得阳光又无忧,只可惜旁边被涂黑的东西显得太碍眼了。 秦郁面无表情地过去,指尖一点,相框裂开,另一半照片从上面飘落掉到地上。 他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 眼前猛然明亮起来,他抬头,宽阔的古代大街,空无一人,挂满了红帐红花,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而身后是一片迷雾。 进入这边后,他隐约能感受到小鬼的存在和另一个可怖的东西,如同乌云一样沉沉压在天空。 他嘴里的牌子一股苦味,可以让人保持屏息,掩盖活人的阳气,也有清神醒脑的作用。 秦郁不能说话,就划破手指,沿着红线的方向追过去。 他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了小鬼,因为对方已经跑了很久很久。 小鬼狼狈地摔在地上,浑身都是剐蹭的伤口,红裙破破烂烂,一只脚怪异无力地折向一边。 而黑泥缠上他另一只细白脚踝,勒出红痕,把他生生往后拖,那些人偶一拥而上死死压着他。 他突然睁大眼睛,一愣后疯狂挣扎着往前爬:“秦……秦!” 他实在是累了,手指都快抬不起来,就张着布满尖牙的嘴去撕咬,像是濒死发疯的凶兽。 他就是怨灵,也是秦郁的怨灵,他偏执、凶恶、不讲理,就算死,也要死在秦郁身边。 谁也别想把他带走。谁也别想。 秦郁几乎快要把嘴里的木牌咬碎,喉咙里有腥甜气息,无所谓了。 他往前跑,一边将仍在流血的手指按上眉心,划出一道横曳的血痕,嘴里飞速道:“三清门下,焚香奉请通天达地、济人济物、治天治地,察善察恶,治水治火、治人治民、受炼传法仙师。” 再睁开眼,已经是没有感情的白色,身上气势磅礴。 “滚。” 声音在天地炸出巨响,“他”抬手,一张符纸直直飞出去,在接触到那些鬼玩意时瞬间炸开。 小鬼下意识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小心翼翼睁眼,却已经在秦郁温暖的怀里。 对方没有说话,用带血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贴,亲密磨蹭,无声地安慰他。 小鬼努力想把不合时宜的委屈和不安都咽下去,但秦郁黑色的眼睛太温和,他瘪瘪嘴,哇地一声哭嚎出来。 他怕死了,那些东西好恶心好讨厌。 他好想秦。 “……哭吧。”秦郁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伸手去擦对方湿漉漉的脸颊,“别怕。” “呜呜,秦……太用力了。”小鬼哭了一会突然道,对方好用力,指腹有薄茧,重重地压过他脸颊,“有点疼。” 秦郁没有说话,擦掉对方的眼泪,也擦掉对方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露出一张清秀可怜的面容,眼睛被泪水糊着,脸侧被蹭得发红。 小鬼后知后觉地摸一摸自己的脸,又看自己白皙的手臂:“诶?好了……” 他光是跑路就竭尽全力,还真的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秦郁皱着眉去看小鬼一身奇怪的裙子,对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蜷缩起来,被那双手固定住。 秦郁看了一会,从他身上的指印上移开目光,又去按他怪异折断的右脚:“疼不疼?” “还好……呜呜!”小鬼还好刚出口,就在秦郁轻轻一按下变了调,“秦你干嘛!” 秦郁叹口气,将食指已经不流血的口子重新咬开,轻轻点过那些,伤痕就飞快愈合了。 “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他低声问。 小鬼想了想,从乱糟糟的脑子里扒拉刚刚涌进来的记忆碎片:“唔!有!回去讲给你听!” “我的……新娘……”尖细的男声从远处传来,“还给我……” “我呸呸呸!谁是你的新娘!”小鬼仗着秦郁就在旁边,终于能肆无忌惮骂了。 “我的……新娘……”对方嘶哑尖细的声音如同铁丝摩擦,不断重复,越来越近。 秦郁站起来,抬眼看古街,滚滚黑云涌动过来,穿着深蓝色宫服的黑影站在尽头。 他扯起嘴角。 “来抢啊。” 第44章 第二个世界 结束。 一声落下, 秦郁手里三张符箓率先甩出去,挡住地底渗透出来的黑泥。 他目不斜视地低声问:“能打吗?” 小鬼终于能蹬掉那双让他不爽好久的鞋子,赤脚站在他身边响亮地回答:“能!” 蓝衣厉鬼没有脸, 惨白的一片,帽子后拖着长长的辫子,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上,身后是滚滚黑气,全是嘶吼挣扎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轻有重—— 是曾经死在它手里的怨灵。 小鬼听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龇着牙从喉咙发出威胁的吼声。 黑影冲上来围困住他们,秦郁动作迅速, 眨眼间十几张符箓贴到怨灵们身上,他扯着小鬼后退几步,嘴里念念有词。 “……破——” 轰一声,十几黑影消散, 但身后仍有源源不断的黑色涌来,而那个厉鬼支着手俯视它的新娘和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到我……这里来……” 小鬼看也没看那边,一爪子切开秦郁符咒下的漏鱼之网, 头发缠住另一个甩出去:“秦……太多了!” 除了怨灵, 那些黑泥也像是甩不掉一样。 “继续。”秦郁挤出两个字, 手上结印动作不停,与黑影拉开位置, 又炸开一片,唇齿微动。 他与小鬼配合默契,勉强维持现状,但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在不断消耗,而…… 秦郁抬眸, 视线冷冷擦过那边看戏一般高高在上的厉鬼——这才是威胁最大的,对方还没有真正出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看我。”厉鬼拈着手指一抬手,睁开血红的眼睛,像是看蚂蚁打架,厌倦了,“闹剧到此……为止。” 秦郁只觉得眼睛刺痛,他没有闭上眼,也没有移开,仰头不避不躲和它对视:“那可说不定……” “死、惊、伤。” 最后两个字落下,地面八处亮起金光,他刚刚踩过的地方正好构成八门,而厉鬼下方正对三凶门。 秦郁扯着小鬼一退,躲入杜门。 死门属土、伤门属木、惊门属金。 下一秒土地震颤房屋崩塌,厉鬼惊叫一声,从天上摔落,黑泥和怨灵瞬间席卷回去,尘土飞扬间无数肃杀金气,凄惨的哀嚎四起。 小鬼被秦郁护在身下,他探出头,见这剧烈的动静哇一声,然后问:“秦……结束了?” “跑!”秦郁只看一眼,却猛然站起来,扯着他往来时的路跑。 无数黑气席卷而来。 这里是厉鬼的虚无世界,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彻底战胜对方。 从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里,慢慢凝聚出人形,无数只手蔓延出去:“胆敢……伤杂家,杀了……你……” 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 “周舟,拦住它们十秒。” 那些东西近在咫尺,秦郁来不及解释,他站定闭眼,咬破舌尖,沾血的食指发着颤按上眉心。 他今天已经请过两次神,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小鬼不知道秦郁想干什么,但是他完全而无条件地相信他。 “给我滚开!”他拦不住全部黑气,就死死挡在秦郁身前,用爪牙撕扯那些恶心的手,身上怨气相抵抗。 “……请武圣尊,惩奸除恶。” 秦郁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刹那爆发出磅礴气势。 他闭着眼,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一样,振臂一呼,狠狠挥舞下去,整个古街被无形的刀劈开。 视线里暗下来,他们回到了现实里的过道。 “秦……!”小鬼喊,然后被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捂住嘴。 “别喊。”秦郁勉强站着,闷闷咳嗽两声,在微弱的光里打量对方,看见了一身伤口,“我在这。” 秦郁看见对方勾着嘴角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他被小鬼撞开了。 “哇!”小鬼痛叫一声,黑色的尖刺从身后将他整个贯穿,他动弹不得,茫茫然地低头,然后抬头看着秦郁想说什么。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秦这个表情诶。 整个屋子突然被粘稠黑泥包裹,小鬼身上的尖刺软化,他狼狈地摔下来,被扑过来的秦郁接住。 “不痛的。”小鬼趴在他怀里说,整个鬼透明得像是要消失。 秦郁咳嗽一声,没有看他,只把他轻轻放在地上:“……我会杀了它。” 屋子里却响起桀桀的尖刺笑声,然后那些黑泥变成无数尖刺向里刺来。 “你……到极限了吧。” “那种……请神术,你不可能再来第二次了。” 尖刺越来越近。 “是吗。” 秦郁面无表情,在小鬼惊恐的神情和怪物的怪叫里撞向面前的无数尖刺。 他好像才是那个怪物,疼痛、死亡都不会让他畏惧止步。 嘴里的血越来越多地涌出来,秦郁猛地一拳砸向黑泥。 “你以为……这就可以……啊!!!”厉鬼的声音变得惊恐,尖利地痛叫,“……怎么可能!” 袍子被尖刺刮破,露出里面有力的手臂,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熟悉的符文—— 正是那张照片上的封印咒文,他将那些刻在手臂上,将自己的手臂变成最后的杀手锏。 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一定会赢。 秦郁一边吐血一边笑起来,如同钉子一般穿透黑泥的手掌摸到了一截细长的东西,他在厉鬼恐惧的求饶声里用力。 指骨化为飞灰。 黑色消褪,露出鬼屋原本模样。 秦郁呼出一口气,吐出全是血的木牌,他突然转向那边木门,一脚踹开木门,把躲在门背后的人拖出来—— 正是文洋。 然后就是重重一拳砸上去,文洋被他打得一偏头,嘴角流血,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一拳打得摔倒在地。 对方歪着头笑起来:“呵呵你打啊……你打死我!反正……我已经活不了了!” 他终于疯了。 他养的家仙吸食他的血肉,他复活的姐姐寄生他的灵魂,他最后的希望被秦郁抹杀。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那些人得到惩罚……我只是想我姐姐回来……我只是想活着!” 秦郁充耳不闻,骑在他身上,死死顶着他的胃,一拳接一拳。 在文洋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打死时,对方突然停手。 “周舟不无辜吗。”秦郁喘着气平静道,“凭什么。” 小鬼很乖,努力地生活,却在高考成绩出来前死去。 被家人卖掉,被抹掉记忆,被封印被变成怨灵,成为他们欲望的祭品。 凭什么? 秦郁冷冷勾着嘴角,扯掉文洋脖颈上的玉佛,摔碎在地上。 “不……不!”文洋满脸是血,哆嗦着爬过去,两只手捧着碎玉,而他身后黑暗里的厉鬼已经爬向他…… “啊!!!” 秦郁没有回头,对着小鬼招招手,摇摇晃晃往外走。 “咳……” 眼前越来越模糊,陷入黑暗前他看见小鬼扑过来,一张脸都是湿漉漉的泪水。 “不要!秦……秦,你不要死。” “我……你还没有履行诺言……我呜呜,我已经想起来了……” “你说要和我在一起的……” 小鬼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我叫周舟,性别男,十八岁零五个月,生日是……在孤儿院被领养,家里有个讨厌的哥哥……成绩很好……我还会做饭……我喜欢火锅喜欢甜食……” “我喜欢秦郁……” 秦郁听得有点想笑,不过没力气,在救护车的声音里睡过去。 - 等秦郁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小鬼坐在床边的地上,还穿着那天那套裙子,脑袋搁在软乎乎的被褥发呆。 看见他睁开眼,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傻乎乎张开嘴。 “多久了。”秦郁说,声音嘶哑。 “……三天。”小鬼呆呆回答,隔了一会突然猛地蹦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秦!!!” 秦郁勉强抬起没打点滴和绷带的那只手,轻轻勾住他裙摆:“嗯。” 小鬼飘下来,伸手很轻地戳戳他:“秦。” “嗯。”秦郁回答,“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周舟擦眼泪,然后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握手一样摇一摇,“你好。”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周舟,生前是十八岁的高三毕业生,现在是个怨灵。” “啊。”秦郁手指微微蜷缩,他笑起来,“你好,我是秦郁。” “我……我想好啦。”周舟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垂着头,被抛弃的小狗崽似的。 “我是周家领养的。” “我有个哥哥,但是对方不成事,离家出走……所以家里领养了我。” “不过……后来哥哥回来了,家里就又后悔了,不怎么管我了。” “但我……嗯,我想读书,就偷了证件报名……”他哎一声,“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讲这些的。” “总之我死在了高考后。” “然后变成了一只小鬼。” 秦郁看着周舟眷恋地把脸贴在他胸口,对方说:“但我很幸运,遇见奶奶,遇见你……哦,还有那个谁。” “我过得也很精彩嘛。” “作为小鬼的时候,我喜欢你。” “作为周舟,我也喜欢你。” 他坦率地笑起来。 和千千万万个在篮球场挥汗如雨总是看向观众席的少年、千千万万在雨天红着脸给喜欢的人送伞的少年一样。 秦郁眉头微微皱起,想说什么,却被周舟用手指抵住唇。 “我知道秦会离开,大概是奇怪的直觉。”周舟凑过去一点,“秦总是显得不像真人……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大概你的目的地在很远的地方,而周舟被困在这里。” “所以周舟只能陪你到这里。”周舟没有哭,他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孤独啊?” 秦郁不知怎么呼吸一窒,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只好别开脸。 “我其实做好了准备。” 周舟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所以一天也好一小时也好一分钟也好,我们在一起吧。” “不然我会后悔死的!”他隔了一会嘟囔,“我可是英年早逝,这辈子都没机会恋爱了。” “呜呜你还欠我一个……嗯,亲亲!” 他胡搅蛮缠地撒娇。 “……好啊。” 秦郁沉默一会,终于被打败了一样叹息一声,把他往上拉拉,凑过去轻轻咬对方鼻尖痣。 像是咬一粒沾着露水的草莓,最后慢慢往下。 他突然变得好凶,像是征伐的君王,啃咬撕扯,舌尖舔吻,像是要把对方吃下去,舔到深处喉口。 小鬼茫然又舒服地喘气,从喉咙里憋出求饶的声音,却又乖乖伸着舌头任对方施为。 秦郁一只手扶在少年有力而细的腰间,一只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按。 伤口好像裂了,但是……管他呢。 “秦大佬!你醒了……”秦子杰推开门,“啊。” 他对上秦郁微微眯起的细长眼睛,呃了一声,飞快后退关上门。 “对不起!!!” “进来吧。” 等秦子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秦郁脸不红心不跳地躺在病床上,小鬼规规矩矩飘在秦郁身边,见他就狠狠瞪过去。 …… “我当时看见大佬浑身是血躺地上,小鬼还哭丧一样,差点吓个半死。”秦子杰说。 “然后一检查,医生说病人很幸运,虽然是穿刺伤,但避开了重要器官,就是失血过多。” “大佬,你都不知道,当时小鬼死缠着你,我死活拽不动。” “他是真的以为你死了,天天就趴你床头看。” “总之事情是解决了吧?”秦子杰叭叭叭一通后小心翼翼问。 秦郁“嗯”一声。 “那太好了!”秦子杰道,他是真心高兴,“总算不用折腾了。” “……对了,我等大佬养好伤就准备离开了。” “去哪?”小鬼梗着脖子突然问。 秦子杰笑一笑,去揉他头发,被小鬼一巴掌拍在手上也不生气:“想到处走走,也许最后会找个地方学手艺。” “有空给你寄明信片。” - 秦郁在第七天就强硬地出院了。 他和小鬼回到了707。 偶尔会出去玩,一起看电影、打街机,顺着小鬼买一杯甜腻腻的奶茶,对方美名其曰你喝了我就喝了,然后两个人躲在无人的巷子接一个奶茶味的吻。 大部分时间就待在家里,秦郁会琢磨菜谱,而小鬼就靠着他缩在沙发看电视,感叹做鬼真好,没有五三没有练习题没有各种烦心事,从早到晚看电视也不会眼睛坏掉。 离开的时间到来的时候,秦郁在睡梦里被系统提示音喊醒。 他早在受伤昏迷的时候就被提醒任务已经完成,对离别早有准备。 但是当他睁眼发现小鬼正缩在怀里偷偷打量他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怎么一直看着我?”他问。 小鬼凑过来亲他一口说:“秦好看,秦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秦郁隔了一会突然道:“我们出去玩。” “好哦。”小鬼什么也没问。 半夜街道上灯光昏暗,没有人,偶尔有游荡的小鬼,而他养的这只黏糊糊地趴在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一直逛到游乐场开门,秦郁把最后两张小纸人给小鬼用了。 然后就是小情侣到处吃吃喝喝,冰淇淋小蛋糕奶茶章鱼小丸子芒果捞,秦郁手里还提着两个娃娃,小鬼毫不在意他人目光,亲密与他并肩,偶尔凑过去等一口投喂。 时间快到了。 秦郁把赢来的奖品娃娃堆在椅子上,小鬼就乖乖坐在中间,仰着脸和他接吻。 吻到日光将尽。 秦郁把手上买的多啦A梦的氢气球递给他:“我要走了。” “周舟,再见。” 他说得很郑重。 小鬼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响亮地“嗯”一声,挥手和他作别:“再见。” 秦郁定定看着小鬼。 他想,自己一定会下地狱的。 小鬼捏手指玩,他说:“我已经得到比想象中多得多的东西了……秦,能和你好好道别也很好啦。” “……谢谢你。” “快走快走,你再怎么看我也不会哭的!”小鬼见他不动,隔了一会闷声闷气道,手里攥着气球。 秦郁最后抿唇转身,走入人群,消失在人群。 小鬼就这么看着,重复道:“再见……” 他坐在好多娃娃里,周围人来人往,小纸人的作用消失了,氢气球从他手里溜走,越飞越高。 他又呆呆看了一会,突然“哇”地哭出来:“呜呜呜呜呜哇!” 撕心裂肺。 这世界人来人往,但是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听见他的哭声,说一句“别哭了”。 第45章 第三个世界 末日到来。 秦郁听见了哭声, 他下意识就伸手轻轻按了按旁边人柔软的头发:“别哭了,周……” 最后那个字被理智咽回去。 他睁开眼。 旁边涕泗横流表情丑丑的青年哆嗦一下,被他突然睁眼吓得后退两步, 瞪圆眼睛警惕道:“你……你怎么醒了……你想干什么?” 不过就算这样,声音也很小,显得有些尖利。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秦郁揉着胀痛昏沉的脑袋坐起来。 他环视昏暗的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很标准的四人寝室,阳台的门和正门都被衣柜堵着, 只有缝隙透出一点光。 地上乱糟糟堆着一些吃过的零食袋子,夹杂着血腥味,味道不太好闻。 右手臂刺痛, 低头才发现那儿被咬下来一块肉,现在被乱七八糟包起来,血也没完全止住。 “你……”那个青年放下挡住脸的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他, 古怪道,“你不记得了?” “嗯。”秦郁坦然承认,“现在什么情况?” 系统送他来到这边就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急匆匆的“活下去”——像是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 很古怪, 最后一句话竟然不是提到任务, 反倒把自己这个任务者的性命放在最前面么。 秦郁也看对方。 青年很瘦,脸颊凹陷下去, 显得眼睛很大,颧骨带着淤青,眼下黑眼圈浓厚,过长的头发有点油,软趴趴地搭在眼前。 “我叫李小芒,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青年隔了一会,小心翼翼问,“那个……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秦郁。这里有医药箱吗?”秦郁皱着眉撕开右手臂的绷带,尝试握了握拳——不行,失血过多,没有力气。 “啊?”李小芒被打断,下意识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型医药箱,看了他一会,又不敢过去,就摆在地面中央,“给……给你。” 秦郁看他一眼,长腿把箱子勾过来,手法娴熟地按住止血点,一边把消毒水粗暴地倒上去。 对方欲言又止,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了?”秦郁抬眼问。 “你……你节省一点!”李小芒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声音在秦郁平静的眼神下越来越小,最后嘟囔道,“那是我的……现在这东西很珍贵的……” “好吧。”秦郁挑眉,“你继续说。” 李小芒纠结一会:“哦对,你是叫秦郁……我们是大学室友。” 他补充道:“一点也不熟。” “至于现在的情况……你知道末日吗……”对方还没说完,被柜子抵住的门就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野兽一样的嘶吼声。 李小芒一抖,猛地闭上嘴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秦郁皱眉开口:“外面……” 对方微微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无声道:不要说话…… 所幸动静没多久就停了。 “那些东西走了。”秦郁道,他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了——末日世界,算是系统罢工后唯一的好消息,“你可以抬头了。” 李小芒哆嗦一下,才慢慢松开了手,他吸一下鼻子,眼圈红红的,眼里都是恍惚和惊惧。 刚刚就感觉到了,对方这胆子有够小。 秦郁咬着绷带一头打了个结,不得不开口把对方出游的灵魂喊回来:“李小芒。”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一抖,呐呐道,“外面那些东西……都是我们曾经的同学。” “不只是走廊,窗外……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秦郁单手稍微推开柜子,咯吱一声,他从角落里望出去。 果然……现在是白天,外面的道路上零星游荡着丧尸,而楼层窗户也能看见扭曲的阴影。 他把柜子推回去,室内又暗淡下来,李小芒放松一点,继续讲:“那天宿舍就我们两个人,其他人有考试,我一觉睡醒就这样了。” “我的伤怎么回事?”秦郁问。 李小芒低着头看地面:“……我醒来发现这一切,就锁了门不敢出去,你也同意了,但是……但是,我没想到阳台也会有丧尸……你没躲开,被咬了一口,把丧尸踹下去了。” “然后我们就回到了里面,把门和窗户都封上了。” 秦郁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你晕过去了,我以为你……要死了……” 李小芒被盯着,声音越来越小,又开始哆嗦,他猛地往后一缩,撞上了铁床,发出“砰”一声响。 “说真话。”秦郁终于动了,他越凑过去,对方就越往后缩,几乎要把自己在角落团起来,瑟瑟发抖和个小老鼠似的。 他都快被逗笑了,于是失血后冰凉的手指按上对方带着零星干涸血色的嘴角:“撒谎,也得把证据掩盖好,对吗?” 对方下意识去舔那一块,尝到香甜的血腥味,脸色骤然更加苍白,在他手下发抖。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撒谎了……呜呜。” “对不起……是我咬了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对方脏脏的白T恤上面也有不明显的血迹。 秦郁观察过自己的伤口,没有感染的情况。 此刻就捏住对方下颚逼迫对方张开嘴,整整齐齐一口白牙,并没有长出丧尸特有的野兽一样的尖牙。 “你是丧尸?”秦郁松手。 “我不是!我没有变成丧尸!”李小芒几乎是瞪着他,然后反应过来,“我……我没有被那些东西咬到,我不可能变成丧尸。” “对,我不可能变成丧尸……只有被咬到才会……” 真可怜。 世界上的第一批丧尸可不是因为被咬才出现的。 但秦郁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李小芒目前来看尚且保留人的意识和形态,而且……对方的理智只剩下脆弱而紧绷的一条线,摇摇欲坠。 李小芒涕泗横流的,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自言自语。 “行了。”秦郁打断他,“有吃的吗?” 李小芒反应一会,看他一眼后从床底翻出一袋泡面和一瓶矿泉水,一边打哭嗝:“没……没有热水……嗝。” 秦郁就沉默地开始啃干泡面。 就在这段时间里,李小芒断断续续讲了真话。 秦郁穿过来的身份,确实是他的室友,但是对方家里有钱,不常住寝室,结果一来寝室,就撞上这事。 两个人原本想在寝室坚持几天,但是宿舍物资有限。 “你把东西都抢走了……那天,我觉得好饿,就去喝了点凉水,然后就睡过去了。” “我……越睡越饿,迷迷糊糊的,只听见你痛叫……醒过来我就不觉得饿了……但是你手臂却……” 李小芒争辩:“是你先抢我吃的的……” “但是……但是你能醒过来真的太好了……”他红着眼眶,微不可闻道。 要是秦郁因为他死了,留他一个人在周围全是丧尸的宿舍里,他一定会疯的。 秦郁原本只打算自己离开,此刻倒变了主意,他把垃圾随手丢开,往床上一躺:“下一个天亮我会离开这。” 李小芒呆呆看他。 “你可以和我一起,但出了事我不会救你。” “你自己选择。” 秦郁转过身,闭上眼睡了。 他需要养精蓄锐,这具身体素质远不如他原世界,甚至和前两个世界都没得比,也就比普通人稍好。 如果……他的身体与系统有关,是否可以说明系统确实遇到了麻烦,并且力量在日渐削弱? 天刚刚亮的时候,秦郁就起来了,李小芒还在另一张床上蜷着睡觉,隆起的被子微微起伏—— 也不知道胆这么小怎么还能睡得这么香。 床下面放着两个塞得满满的背包。 秦郁到处翻了翻,在厕所里弄了一截一米长的铁水管,随手挥了挥,聊胜于无。 动静并不小,他从厕所出去就看见李小芒怂兮兮地站在厕所门边,见他出来就下意识伸手抓他。 秦郁躲开了。 “啊!对不起……我以为你要走了……”李小芒尴尬地收回手,“……那个,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行。”秦郁道,“门外丧尸太多了,我们只能从阳台走。” “我去准备下去的绳子,你负责把学校地图画出来。” 李小芒呆了一会,响亮道:“嗯!” 他见秦郁挑眉,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垂头:“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 “没事。” 秦郁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周舟,或者初阳。 在一个懦弱而胆小如鼠的普通青年身上。 他一定疯了。 “对了,这个给你。”李小芒从怀里拿出一把手掌长的小刀。 秦郁回过神:“你自己不用。” 李小芒摇头:“我不会用,你体能更好,给你吧。” 秦郁于是收下了,然后把手里的铁水管递给他:“砸丧尸脑袋,从眼睛戳进去也行,不要让他们近身。” “好……好的。”李小芒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抱着。 秦郁先推开了挡在阳台前的衣柜,微亮的光线透进来,他推开玻璃门,一股寒风吹过来。 很冷,但对于末日求生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这样寒冷的白天,丧尸灵活性会降低。 第46章 第三个世界 超市。 秦郁绑好床单, 固定好之后,才从阳台进去,就看见李小芒湿漉漉地从厕所出来, 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过长的刘海在头上绑成了个傻里傻气的小揪揪。 对方看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我……我觉得有点遮眼睛,可能不太方便……衣服也都换成方便运动的了。” “啊对了,地图给你。” 秦郁看着简单的学校地图, 问旁边的李小芒:“现在是末日第几天了?” “四天吧……记得是中午爆发的。”李小芒犹豫道,“我手机早就没电了……这几天又过得浑浑噩噩的。” 四天。 该发酵的都发酵了,现在都没有任何官方消息传来的话, 一味等待官方救援并不可靠。 ……如果这个世界的丧尸和他所在世界有相通之处,那学校这种高密度地区绝对不能久待。 丧尸是会进化的,他们手里的生存物资也并不充足。 况且他必须出去,才有可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 至于李小芒, 目前只能说有可能。 “怎么了?”李小芒忍不住问。 秦郁用笔尖敲了敲本子,最后合上还给李小芒,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所以, 我们要离开学校, 至于之后……” 他本想说之后让李小芒跟着其他幸存者一起, 但对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最后只好说:“之后再说。” “距离男生宿舍最近的门在东边, 但是,那外面是商业街,出去之后会相当难办。” “所以我们去南门,就得经过操场和小树林,中间有几栋院楼。” 李小芒嗯嗯点头。 “中途我们得去一趟学校超市。” “诶, 我们剩下的食物和水还蛮多的……”李小芒指着那边两个背包,小声道,“我把剩下的矿泉水全带上了,大概有五六瓶,方便面还剩三包,牛肉粒饼干那些杂七杂八的也还有一些。” “大概够吃四五天。” 秦郁挑眉,没对对方乐观的估计做什么评价:“现在是第四天,幸存者都在抱团。” “按你说的,末日爆发在中午,那食堂人应该相当多,最大的食物来源被切断了。” “除了困守宿舍教室之类的,你觉得幸存者会选择哪里?当然是超市。收集物资是次要的……” 现在的幸存者也不会将超市物资给出来。 “我们需要更多消息。” 秦郁找绷带把袖口裤腿都系紧,戴上冲锋衣的帽子固定住,一边用绷带在手腕之类缠好,一边问:“有没有口罩?” “啊……有的有的。”李小芒翻出口罩给他,自己也有样学样绑裤腿。 “走吧。” 秦郁带上口罩推开阳台门,率先出去,刚捡起床单,突然猛得往旁边一滚。 李小芒不明所以,却对上一张肿胀青紫的脸,对方嘶吼着,牙齿尖利,满嘴血腥味,涎水滴了一地。 他吓傻了一样呆在原地,浑身哆嗦着。 “啊……啊啊!” “躲开!” 秦郁从下往上一脚踹在丧尸太阳穴,将马上要一口咬上去的怪物踹翻在地,立刻拔出小刀,却被人抢先了—— 绑着小揪揪的瘦个青年猛得抓过椅子冲上去,骑在丧尸身上,死死踩住对方,用铁椅子往对方脑袋砸。 “砰砰砰”的声音和四溅的汁液让人毛骨悚然。 秦郁微微后退两步,看着对方因为恐惧而面无表情的脸和不知道累一样一下又一下砸椅子的手。 那丧尸最开始还挣动,不知死活地去抓咬对方,都恰恰好被椅子挡住,现在已经完全死绝了。 恐惧反倒能让他动起来么。 有够疯的。 “行了。” 秦郁伸手不知道按在哪里,李小芒只觉得手臂一麻,松开手椅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响。 李小芒大口大口喘气,手不自觉发抖,脸因为激动而变得很红,眼神还有些茫然:“我……” 他慢慢低头看那巨尸体,猛得往后一缩。 “你杀了他。” 李小芒一抖,就听见后半句。 “但你做得很好。”秦郁把他拉起来,“末日,原地站着不动,就是等死。” “他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了。李小芒稍微觉得得到一点安慰。 “没时间给你伤春悲秋,我们得离开这里,丧尸已经初步具备攀爬能力,刚刚那个应该是从旁边爬过来的。而且你刚刚动静太大了,很快就会有丧尸聚集。” 秦郁松开手,任李小芒靠着墙喘气,他观察地面,目前在外面周围游荡的丧尸有十几个,分成三堆。 他抓过刚刚的椅子,猛地往远处投掷,摔在十几米远处,发出一声巨响,那些丧尸就摇摇晃晃地赶过去。 然后将床单连成的绳子抛下去——所幸宿舍楼层不高,床单够用。 “你先下去。”秦郁敏锐地听见指甲挠门的声音,简单地示范动作,“懂了吗?动作小一点,下去就往那边超市跑,机灵点,找个地方等我。” 李小芒被他一推,像是宕机的机器终于重新运转,哆哆嗦嗦看着空荡荡的半空。 “快点。”秦郁道,“上面不需要担心,但是落地后就得靠你自己。” 丧尸撞宿舍门的声音愈大,李小芒咬着牙往栏杆上爬,死死抓住床单闭着眼往下挪。 秦郁原本还担心他事到临头退缩,或者抓不稳绳子,没想到除了最开始哆嗦着慢一点,后面倒出乎意料顺利,最后落地也很轻—— 甚至下意识屈膝减缓冲击力。 “轰——”,柜子被撞开了。 秦郁动作敏捷,翻过栏杆夹着绳子一路往下。 “小心——” 他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绳子晃荡起来,那些丧尸挤在阳台往下望,甚至有也学着他往下爬,还掉下来几个。 秦郁踹开差点挂到他的丧尸,绳子晃荡起来,摇摇欲坠。 地下的丧尸也开始往这边聚集。 他估测了一下高度,把包远远丢下去,松开手屈膝往下一落,脚尖一点往前一滚,卸掉部分冲击就抓起包往前跑。 突然,背后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丢下来的椅子砸在远处,丧尸又摇摇晃晃往那边走。 对面宿舍楼有男生挥手,然后飞快缩回了宿舍。 秦郁只看了一眼,脚步没停。 中午爆发尸潮,操场人应该不算多,超市在体育馆里,就更安全了。 “秦郁!”李小芒小声喊他,从光秃秃的树上探出头。 秦郁于是也爬上树,靠在另一根树枝上休息。 这具身体素质确实不太行,加上右手受伤失血过多使不上劲,怎么看都很麻烦。 “给你。”李小芒远远递过来一瓶水,自己也抱着水小口小口喝。 “吓死我了……刚刚好多丧尸……还好我们离开宿舍楼了。” 秦郁嗯一声,歇了会站起来,把手臂绷带绑紧。 在外游荡的丧尸主要分布在宿舍楼下、操场上,东门外面远远看去一片黑,在紧锁的铁门前徘徊。 这里到体育馆也就两百米,只要不吸引来成群的丧尸,进入体育馆应该没有问题。 “秦郁,你会得好多啊……而且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李小芒突然道。 秦郁转过头,看着对方:“不用试探我,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跳下树:“走吧。” 这一路确实很顺利,除了中途遇到两只落单丧尸,基本没出什么差错。 但到达体育馆大门才发现问题,门被从里面锁上了,而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愿意开门。 “这里不能久待。”秦郁道。 李小芒看了一会,突然猛地踹了一脚铁门,发出巨大声响。 里面随即爆发出一阵喧闹声,一个女声尖叫道:“你不怕死啊你踹门?” 秦郁拉开李小芒,他冷静道:“你们不开门,我就继续踹,反正呆在外面也是死。” 然后一只脚压上门,发出轻微响动,大有马上踹另一脚的架势。 “别踹了!神经病啊!CNM的!”另一个男生大骂。 “你小声点……” “草!” “开不开?”秦郁问,“我们只在这呆一个晚上,明天就走,也不会要你们的物资。” 里面嘀嘀咕咕一会,门被抬起来半米高的缝。 秦郁把背包丢给李小芒,自己先钻进去。 一根木棒迎面而来。 他微微仰倒,往旁边一扑,手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拿棍子的人的手,对方发出一声痛呼。 秦郁一手夺过木棍,一手死死扭住那人的手。 “痛……痛!你放开!”那个男人痛得快打滚,浑身都是冷汗。 秦郁只环视一周,在里面的十几个人下意识往后退,他一脚勾住门:“李小芒,进来。” 李小芒才乖乖带着两个大包钻进来,抱着包小心翼翼站在他身边。 “你们可以关门了。”秦郁松开手。 男人摔到地上,对他怒目而视。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入口,旁边是玻璃门挡住的超市,再往里是卷门,卷门里面才是体育场。 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富有敌意地看着他们。 “不用这么看我,自保而已。”秦郁冷淡道。 卷门关上。 两个青年男人,其中一个看上去相当能打。 而且已经放他们进来了。 一个短发女生站出来:“行了,进来就进来吧。” “我叫温玉。” 第47章 第三个世界 无意识动作。 温玉是医学院的, 大四,在场的十几个人学什么的都有,只不过碰巧尸潮爆发时在附近。 “还好当时玉玉反应快, 把从里面运动场过来的门锁上了。”一个矮个子的女生坐在温玉旁边说,她好像是叫谢小雨,“后来又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我们就一直呆在这。” “和他们说那么多干什么?”那个刚刚准备用木棍敲晕秦郁的男生骂骂咧咧大声说,瞪了秦郁两人一眼, “反正明天就得离开。” 李小芒眨巴眨巴眼睛,往秦郁身后又躲了躲。 “废物。”那个男生见状不屑地小声骂一句,咬牙切齿, “死基佬。” 秦郁挑眉,望过去,对方下意识闭了嘴,满脸不忿。 “我们不……” “小芒。” 李小芒探头小声反驳被秦郁打断, 他不解地望过去。 秦郁没说什么,只是对他摇头。 李小芒倒是对被别人骂废物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对对方的恶意揣测有点不高兴。 有时候秦郁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别扭感, 看似懦弱胆小, 实际上身手利落, 做事不拖拉,对别人的言语攻击更显得太平淡了。 真正懦弱的人, 这样的言语利剑,足够对方反复纠结很久。 “行了,不要乱说话,周宇。”温玉开口打断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酝酿,她声音温和却坚定, “在这个时候,为个人私怨争吵没什么益处。” 然后看向秦郁二人:“秦同学,李同学,我们可能需要检查一下你们身上有没有伤口,被抓咬了就会变异,这也是为我们大家负责。” 她又补充:“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互相检查过的,特殊时候特殊处理,希望你们能理解。” 秦郁和她对视一眼:“可以。” 这群人隐隐以温玉为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是男生就一堆去了旁边厕所。 李小芒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算是半个北方人,也不是没和男生在澡堂坦然相对过。 他身上很白,身上不要说丧尸的咬伤刮伤了,别的一丁点瑕疵都没有,看着瘦,倒还有薄薄一层肌肉。 这并不是一个懦弱的、在寝室受欺负的人所有的。 “……好了吗?”李小芒冷得有点哆嗦,老实道,“太冷了。” 周宇皱眉别开眼:“行了行了,穿上吧。” 又看着秦郁道,“到你了,那个秦什么的。” 秦郁无所谓。 他一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臂手腕,另外几个人就下意识拿着棍子往后退。 “你……”周宇也没想过对方真的有伤,毕竟对方压制他的时候用的就是受伤的右手。 “放宽心。”秦郁先解开手腕手指的绷带,“保护关节的。” “至于这个……”他暧昧地看向李小芒,解开手臂的绷带,里面伤口已经快结痂,此刻又开始淌血。 “不好意思……是我咬的。”李小芒于是弱弱开口。 “不是,你疯了,你正常人咬掉他一块肉?”另一个男生对着李小芒崩溃大叫道。 秦郁一边穿上衣服,慢悠悠道:“玩得比较疯,而已。” 而已。 这两个疯基佬。 周宇看一脸畏缩的李小芒,再去看那个明显被咬掉一块皮肉的地方,脸颊隐隐抽动:“……我得让温玉姐来看看。” “你们看着他们俩。” 温玉来的时候,秦郁单手按压着伤口,已经止血了。 她打量伤口一会:“没有感染。” “伤口要恢复到这个程度,起码四五天,要是被丧尸咬的,他早就该是个丧尸了。” 她走到李小芒面前:“啊。” 李小芒于是茫茫然乖乖张开嘴。 “牙口不错。”温玉点评,又对众人道,“和咬痕对得上,他们应该没撒谎。” 她又看秦郁:“顺便温馨提醒,人的牙齿细菌很多,咬这么深,也许你需要来一针破伤风。” “那么他们俩暂时留下来,有异议吗?”温玉问。 没人发言,周宇忿忿咬牙闭嘴。 超市有自用的小型发电机,不过都用来供应冰箱冷柜了——这里面是他们末日到来后最大的一笔财富。 晚上的时候,吃了一天冷东西的学生就凑在一起。 用塑料椅子拼了个小桌子,奢侈地开了电磁炉,小锅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谢小雨放了番茄火锅佐料进去,把准备好的菜慢慢放进去,不一会香味就飘开了。 “其实还不错,是吧。”温玉远远看着,和秦郁他们说话。 “嗯。”秦郁咬着烟,温玉给的,“你为什么最后改变主意了。” 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最初并不想接纳他们,也早就猜到了他身上有伤口,才会提出检查。 “你很厉害。”温玉丢给他一个打火机,“我卖你一个人情。” “如果你们要离开学校,希望你能把这里还有幸存者的消息带出去。” “你知道丧尸会进化吧。”秦郁道,“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温玉看一圈,有男有女,都还是半大的学生:“我走了,她们怎么办呢?” “而且,对普通人来说,等待救援才是第一选择。” 秦郁不置可否。 “玉姐,煮好了哦,快来吃饭!”谢小雨抱着碗筷,跑过来塞给温玉,一边拉着她往人群走。 温玉任她拉,一边转过头道:“你们也过来吃吧。” 那群人不大待见他们,但还是让出位置,递了两份碗筷过去。 “我……”李小芒凑近些,闻到食物味道,有些犯呕,他勉强笑起来摆手,“我不想吃。” “不用担心,我们这物资还够。”谢小雨对他感官倒不错,就小声劝他,“好歹吃一点。” 李小芒梗在那,不知道怎么拒绝。 “随他吧。”秦郁接过碗,让李小芒坐在自己旁边,无视周宇的哼声,“他娇气,肠胃不好,又吃了几天冷东西,突然一闻就肚子难受。” “但是……”谢小雨还想说什么,温玉摇了摇头。 吃完饭,周宇不情不愿地被谢小雨支使着给他们搬了两垫子和薄被子:“只有这些,爱睡不睡。” “啊,谢谢……”秦郁和温玉打听情况去了,只有李小芒在,他就接过来。 “卖什么乖,谁需要你说谢谢,明天就给我走。”周宇打开他接被子的手,把东西丢到地上,“死基佬理我远点!” “哦……”李小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脾气,下意识拨弄自己的小揪揪,肚子却突然发出“咕”的长音,他脸骤然红了,“哇……不是……那个……” “嘁”地嘲笑一声,周宇看他一眼,丢给他个肉松面包:“丢死人了!刚刚不吃……给你了。” “谢谢……”李小芒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我干什么,看我能饱吗?吃啊。”周宇无语瞪他。 “我……我不想吃。” “哈?你们基佬还来这套吗,别的同性给的东西都不能吃?”周宇不高兴地抢过面包,撕开凑他嘴边,“吃。” 他按对方瘪瘪的肚子:“饿成这样了还搞这些,你们可真有精神。” 李小芒躲开他的手:“我不想吃。” 他越这么躲,周宇倒生起气来:“我还没嫌你,你倒嫌我的东西。” 他人高马大的,就硬凑过去。 “唔!”李小芒被他塞了一口面包,整个人又想吐,昏昏沉沉的,手抓挠对方,一只手就掐上对方脖子。 “……你们在做什么。” “周宇!住手!你疯了?” 秦郁和温玉的声音同时响起。 周宇下意识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李小芒扶着墙偏过头“哇”地吐出半口面包,不断干呕起来。 秦郁没有看他,先抓过周宇。 “……我可什么都没干。”周宇有点心虚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想的,“哇你干嘛?” 秦郁拉起他袖子,看了一眼,又看他脖子——有印子,但没破皮。 于是松开他:“运气不错。” 温玉和周宇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像他们也不知道李小芒刚刚那个姿势,是准备拧断周宇的脖子—— 而且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你能先带他离开吗,我想和小芒单独聊聊。”这话是对温玉说的。 “对不起,这混小子乱来惯了,等小芒缓过来我再让他过来道歉。”温玉扯着周宇往外走,“你们自便。” 秦郁拧开水凑到李小芒嘴边,对方接过去小口喝了两口,才伸手去擦因为干呕而产生的生理眼泪。 “谢谢……诶……做什么?” 秦郁伸手,冰凉的指尖点上对方发红的眼角——干的,没有半点濡湿的痕迹。 “你刚刚想做什么?”秦郁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收回手,示意他坐下来,“别怕,周围没有人。” “……我……我不知道。”李小芒小声说,“我觉得想吐……” “都是他非要我吃东西,我不想吃……” “你想把他变成丧尸吗?”秦郁用极低的声音问,很冷静,“还是你想杀了他。” 李小芒震惊地抬头看他,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把他变成丧尸?而且……而且我不想。” 他重复:“我不想。” 过了一会,他又用湿漉漉的眼睛恳求地看着秦郁:“我……我这么弱,我也不可能杀他……” “但你想咬人,吃不下任何人类的食物,不是吗。”秦郁解开绷带,露出新长的皮肉,“想咬吗?” 李小芒看了一会,喉结滚动,他别开眼,小声道:“我不想。” 很清晰也很坚定,因而显得冷硬。 秦郁于是咬着烟笑起来。 看吧,确实和表面懦弱胆小的性格不一样。 倒有点像他第一个世界遇到的小朋友,不过要更活泼一点儿。 “行。”他缠好绷带,“走吧,带你去找个场子。” 第48章 第三个世界 火星迸裂。 这场子最后还是没找成。 两个人还没过去, 温玉就带着周宇过来了。 周宇看见眼圈红红的李小芒,憋了会,半天憋出来个细声细气的“对不起”。 “大声点。”没等秦郁两个人说话, 温玉一巴掌先拍他脑袋上,“知道自己做的什么混账事?” “像个男人一点,坦荡一点,欺负人还有理吗。” 周宇脸红得跟个胀气番茄似的,垂着脸半天道:“对不起!” 这次大声了。 李小芒给吓一跳, 下意识去看秦郁,但秦郁只安静地回看。 他于是抿唇道:“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周宇挠头, 还是小声解释: “对不起,我没想欺负你,我就是当时不知道脑袋发什么昏……你比那个家伙讨人喜欢一点。” 于是周宇头上又挨了温玉一下。 那个家伙——秦郁,倒不觉得被冒犯。 相反, 他觉得有点微妙的好笑,像是两个家长带着各自吵架了的小孩,握握手就和好。 幼稚园吗? “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温玉递过来两床空调被, “厚被子没有了, 你们再加一层。” 于是两方家长又提溜着没长大的小孩各自离开。 秦郁刚刚去找温玉谈话的时候, 要走了李小芒的手机,借了充电器, 勉强给手机充了一半的电。 他在昏暗里开机,屏幕亮起。 “秦哥,手机有电了吗?”李小芒自觉地铺好两个人的垫子,凑过来问。 “嗯。”秦郁没纠结他的称呼,看一眼时间, 十二月二十七号,晚上十点三十七,再操作要密码,“密码。” 李小芒接过来,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却在“滴”一声茫然抬头:“诶?怎么不对?我打错字了吗?” 秦郁看他又输一遍。 “是1012啊,四位密码……怎么不对?难道我手有问题,要不秦哥你来输一遍?”李小芒纠结地嘀咕,他抬头,被秦郁的神色吓一跳,“哇?” 对方清俊的脸上皮肉紧绷,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唇:“你说什么?” 像盯上猎物的鹰。 “啊?我……我说要不秦哥你来输密码?”李小芒不宜发觉地小心往后退,一边偷偷瞟对方。 “吱”一声,他踩到刚刚丢下的塑料瓶,被烫到了似的抬脚,弄出杂乱响声,李小芒苦巴巴地抬脸。 秦郁像是被惊醒,他呼出一口气,放松表情:“……别怕。” 然后拿过手机:“密码是多少?” “1012……” 1012。 秦郁无意识输入数字,发现系统提示密码错误,但一时也来不及想这个事情。 10月12日。 是他的生日,原世界的他的生日—— 在他醒来的房间,挂历上把这一天用红色马克笔圈起来。 旁边被谁好好写着一个大大的“秦哥生日快乐”,还有个傻乎乎的笑脸。 是巧合吗。 他不相信,但是进入任务世界这么久,他终于接触到一星半点他一直追逐的东西。 李小芒松了口气,他刚刚都觉得自己是被雄鹰抓住的可怜小动物了,现在在旁边看秦郁发呆也不敢喊他。 “密码错了,你再想一想,是不是记错了。”秦郁声音平淡,好像刚刚的阴鸷只是李小芒的错觉,把手机还给他,不经意般问,“是用自己生日做的密码吗?” 李小芒惊叹:“秦哥你怎么知道!确实是我生日诶……” 他下意识去卷弄自己过长的头发。 “猜的,很多人都用自己生日当密码吧。”秦郁道,“好了,快睡吧,笔和本子借我整理一下消息。” “手机开机不着急吗?”李小芒挠挠头。 秦郁摇头:“超市这些学生早就试过了,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一些必要的消息已经问过了,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暂时想不起来密码就算了。” 李小芒合衣躺下,拉了一床薄被子盖上,露出一双黑暗里显得温润的圆眼睛:“那……我睡了啊。” 秦郁借着手机灯光,拿出笔记本。 按温玉的说法,尸潮爆发并非四天前的中午,而是五天前,和李小芒的说法相差一天。是记错了吗?还是…… 而实际上第一例丧尸的出现远早于五天前,只是可能被误判为狂犬病等其他病症。 总之尸潮最初是从多家医院爆发,瞬间席卷全国,乃至全球。 原因么…… 尚不清楚。 不过如果是秦郁原世界,那倒是可以解释。 据说是和太阳运动有关,不止是丧尸,哪怕看似正常的人类其实体内也产生了变异——或者说进化。 二者应该有相通的地方。 只是这边的人类倒没有进化出异能,所以秦郁也没能拿回自己的异能。 但体术姑且也够用了。 关键是,他的原身体绝不会感染,这边的身体应该保留了,所以也无法确定李小芒是否能够感染他人。 李小芒……虽然尚不确定,不过显然不可能是普通学生。 秦郁想着,转过去看对方,才发觉腰腹旁被什么东西压着。 李小芒已经睡熟了,裹着被子蜷缩在他旁边,脸颊红红的,看上去很软,半埋在他腰旁,一呼一吸还有暖呼呼的热气。 他太放松了,被人靠得这么近却没有发现。 秦郁木着脸,戳了戳对方脸颊,把滚到这边来的李小芒翻过去,等收拾完东西,对方又无意识滚过来了。 “……” 秦郁叹口气,干脆合衣靠坐在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没睡着。 所以半夜一察觉身边热源离开时秦郁就睁开眼,看着背光站在旁边的李小芒问:“你在做什么?” “饿……”对方闭着眼,凑过来小狗一样抽动鼻子嗅嗅,“你好香啊,我好饿。” 秦郁莫名听出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对方并没有清醒的意识。 见他没反应,对方就来拉他的手,贴到自己暖呼呼软乎乎的肚子上:“秦……我饿了。” 秦…… 秦。 秦郁被这个称呼烫着一样,瞬间抽回手。 “……”他带着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站起来,“我给你拿吃的。”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袋解冻了的冻牛肉,还带着血丝——他昨晚上找温玉要的。 乖乖呆在原地的李小芒就像是闻到了气味的小狗一样闭着眼巴巴贴过来:“饿。” “嗯。”秦郁喉结滚动。 他在想,李小芒,究竟是谁呢。 他不敢想。 秦郁用小刀切下来一小块牛肉,对方迫不及待地就着他手咬下。 红的血肉和红的舌,在唇齿间若隐若现,鼻息温热湿润。 “唔……”见他不喂了,李小芒叼住他指尖,不满地轻哼,口腔很热。 秦郁又切下几条牛肉,喂给他。 生牛肉分明是很腥的味道,对方却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像是人吃饭一样理所应当。 “好了。”秦郁轻轻按一下对方腹部,“已经够多了。” “哦……”好不容易吃饱一次的李小芒不太高兴地松开唇齿。 “睡吧。” 秦郁手指擦掉他嘴角的血丝,喂了水,收拾好一切,洗完手回来,李小芒才肯躺下睡觉。 十二月底的夜晚有些冷,外面还有丧尸的吼叫,风刮得呼呼响。 秦郁看一眼旁边重新睡着的李小芒,心里却有一把火,噼里啪啦炸着火星子。 他想……是不是有一丝半点的可能,他…… 不要想了,秦郁。 往前走。 他闭上眼。 再次醒来是周宇过来喊他们吃早饭。 “那什么,去吃饭。”周宇咳一声,“我先过去。” 秦郁颔首。 李小芒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只有自己缩在垫子上,身上搭着两床被子,他一抬头,秦郁已经站在旁边等他了。 “!”他赶紧爬起来,“不好意思秦哥,我我我睡太过了,那个……我抢你被子了吗?”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半夜发生的事情。 “……没有。”秦郁按了按眉心,他眼睛有点红血丝,看上去有些疲惫。 李小芒更不信了,觉得自己肯定打扰对方睡觉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啊秦哥,下次你喊醒我就好了。” “嗯。”秦郁放下手,对方有点奇怪地按按肚子,嘀咕着怎么不饿了,他打断,“周宇让去吃早饭,我给你带过来了。” “你大概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了。” 李小芒抬头看他,反驳:“我只是最近胃不舒服。” 自我欺骗吗。 秦郁没有和他争论,起码在目前,没必要去戳穿对方,想当个普通人也不算错。 “好了。”秦郁收拾好东西,把轻的那个包递给他,“去洗一下脸,我们要离开了。” 按温玉的说法,最初两天,通讯系统还没有彻底崩溃的时候,是收到过召集幸存者的信息的,她记下了大概地址,但最终还是没去。 “你们要去那里?”温玉问,递给他一张纸条,还有一把车钥匙,“地址在上面。” “车在南门外面的临时停车处。” “你不需要吗?”秦郁接过东西。 温玉笑笑:“跑车,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而且,想达到那里也不容易,我总怕出意外。” “车钥匙,有什么条件。”秦郁问。 “带周宇一起离开。”温玉有点为难地皱眉,“只带一个。” “为什么?”秦郁有点奇怪,他原以为温玉会让他们带谢小雨走。 “小雨去了幸存者聚集的地方,她一个人也可能活不下去。” “周宇不一样,他是为了我们留下的,他体力好,没必要在这和我们等死。” 温玉说。 周宇突然出声:“我不去。” “你昨天答应我和小雨了。”温玉声音坚定。 “那你和小雨怎么办?”周宇暴躁地抓脑袋,“现在还好,后面资源越来越少,你们怎么办?” “我可以。你昨天已经答应我们了。”温玉不容置喙地打断,“去吧。” 周宇摔了矿泉水瓶,半晌后又捡起来。 “我知道了。” 第49章 第三个世界 据点。 十二月二十八日, 天气晴,西北风。 s大南边小路。 “草!” 周宇一脚踹开扑上来的丧尸,右手边又有丧尸围上来, 他一钢管横扫过去扫倒一片,“没完没了了是吧?滚!” “喂,你们那边怎么样?”他对着巷道更里面喊。 “秦哥在找了。” 李小芒哆哆嗦嗦地站着,铁管戳开一个从周宇那边漏过来的没有眼睛的丧尸,脸色苦巴巴的—— 太臭了, 腥臭的涎水、腐烂发臭的肉块、放置太久的血。 秦郁皱眉,手上车钥匙一按,闭眼细听。 他们原本打算直接去校门外的露天停车场, 但是那边几乎被丧尸围满了,干脆就决定从与停车场相隔一墙的小路直接过去。 而秦郁听力超出常人,负责寻找车的位置。 “我是说,你没问题吧?”周宇说。 他可不关心那个凶神一样的青年。 周宇钢管够长, 这边巷子路宽也就两米,又比较偏,过来的丧尸不算多, 还勉强能对付, 但偶尔也有漏过去的。 “我可以!”李小芒皱着鼻子, 话还没说完,旁边楼上突然掉下一只丧尸。 周宇还没来得及提醒, 就见那个瘦弱胆怯、说话细声细气的家伙向旁边一躲,铁管从摔在地上的丧尸眼眶里捅进去又踩着丧尸脑袋抽出来。 敏捷得跟某种猫科动物一样。 下一秒追上因为躲避放走的丧尸,一手一个狠狠贯到地上,两只丧尸挣扎着咬他,却像是蛇被掐住了七寸, 够不着,距离卡得刚刚好。 这什么怪力,而且,昨天他给李小芒面包时对方力气分明没这么大,不然也不能让他压制。 周宇目瞪口呆,然后对上对方无神而冷漠的双眼,下意识错开,再看过去已经没有那种阴冷摄人的感觉。 是错觉吗? “找到车了,走!” 那边秦郁的声音响起。 “好哦……”李小芒一秒回神,一脚踩在丧尸身上,往秦郁那边跑,还不忘回过头喊周宇,“周宇……秦哥说找到了!” “知道了!”周宇甩开丧尸,他是田径队的,要真跑起来,甩开行动迟缓的丧尸倒挺容易。 两个人身后缀着一群丧尸跑到秦郁那,秦郁轻松助跑翻身上墙,把李小芒拉上来:“走!” 然后就率先跳下去,直接从刚刚打开的驾驶座车窗翻进去,点火开车。 李小芒过来就缩进后座,他探出头,周围的丧尸已经闻声慢慢靠近:“周宇!” 周宇站在围墙上,手攥着钢管,青筋凸起,他沉默一会,突然抬头道:“我不去了。” 他大声重复:“我不去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们很厉害,一定可以到外面去,记得把消息带到。” “而我,我要回去找玉姐和小雨。” “可是……”李小芒茫然地看着他,可是都已经到这里了,他去看秦郁,想让对方说点什么。 “他不会去的。”秦郁接收到对方求助的眼神,却只是陈述事实。 强大如他,也救不了不愿意被救的人。 “坐稳了。”秦郁扫一眼后视镜里围过来的丧尸,叼起一支烟,牙齿磨蹭,含糊不清,“走了。” 引擎声轰鸣,他踩到底,跑车横冲直撞倒出去,撞翻一遛儿丧尸,又拐弯往露天停车场出口冲去。 李小芒呆了一会,突然探出身子,挥手:“周宇!跑起来!” 跑起来! 在末日里跑起来,才能活下去。 站在围墙上的周宇咧嘴笑起来,显得也不是那么自大讨厌。他看着围墙下不断伸手抓挠攀爬的丧尸,一脚踹开几只丧尸,蓄力跳起,在不远处落下。 开始往另一头飞奔。 他可是校田径队特招的。 “好了,别看了。”秦郁从镜子里看还恋恋不舍一样探头的李小芒,“小心一点,我技术一般。” 李小芒缩回来,诶一声,秦哥还有一般的方面么。 毕竟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 “没有人无所不能。”秦郁说到,李小芒太好懂了,而且……很熟悉。 没有人无所不能,他只是有意识避开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显得游刃有余。 如此而已。 “哐当”,车身一抖,撞开栏杆,一骑绝尘在晃荡着丧尸的空旷街道上横冲直撞,屁股后面跟着的丧尸越来越多。 “……”真的没问题吗? 李小芒颤抖着手系上安全带:“秦哥,要不我来开车吧……” “你有驾照吗?”秦郁难得被他质疑,漫不经心挑眉笑起来。 “诶……好像没有。”李小芒偷偷通过后视镜看他,又去绕自己的小揪揪,隔了一会补充道,“但以前偷偷开过,假期的时候年龄不够,没能去考证。” 秦郁不置可否。 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驾照会不会开车这种事能记错吗? 不过李小芒身上疑点也不止这些。 他的特别,恰好说明了他的重要。 无论是对这个任务,还是对秦郁。 车开到半路,已经甩掉丧尸,秦郁在自助加油站加满油后,李小芒非要换到前面来开车。 他开得比秦郁稳,但车速倒飙得飞起。 下午三点的时候,车停在了城郊,李小芒把车开进旁边草丛,拔了车钥匙还给秦郁。 “停这里可以吗?”他问,然后有点好奇地去看远处若隐若现的几栋矮楼。 据温玉说,这个幸存者据点原本是城外二十公里处的养老院——人少丧尸少,而食堂仓库住宿一个不少,有围墙,旁边还有河和小块农田。 当然,b市人类聚集处倒不止这些,城市里也有,一路上也不是没看见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但是秦郁最后还是选择了远离城市的这里。 希望一切不会发展到他最担心的情况。 “嗯。”秦郁把大部分食物和水都藏在后面,只留了一些放在背包,武器之类也都留在车里,“好了,走吧。” “好哦。” 李小芒自觉想背包,被秦郁先拿走单肩背着,头上被摸了摸,力道很轻。 他一呆,看着秦郁走到前面去的背影,隔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头上的发圈被对方拿走了。 过长的头发落下来,李小芒扒拉两下,追上去:“绑揪揪确实蛮怪的,找个时间我得剪个头发。” 秦郁闻言,下意识勾了勾嘴角。 最近大概有很多幸存者来据点,所以他们俩刚到大门附近,就有一队人过来。 “怎么又是男的?我还以为能有个妹妹呢,没意思。” 其中一个黄色头发的男人低声骂一句:“据点里男的够多了,怎么也得来点女的中和一下不是。” 说完就和旁边人了然地嘻嘻笑起来。 听得李小芒有点不舒服,觉得来幸存者据点好像不是个好主意,秦郁把他拉到身后,看着对方几人冷淡开口:“你好。” “哦豁,哥们儿还挺拽啊。”黄毛闻声把目光投向对方,下意识把后面一堆垃圾话咽回去。 秦郁身材高大挺拔,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气势又出众,是那种会被人归到不好惹一栏里的人。 “是来投靠的吧?”黄毛挑剔打量两人,目光落在秦郁身后瘦弱的男生身上,然后道,“不过据点人越来越多,现在都得考核了,废人闲人我们可不要。” “你倒是可以留下。”他看着秦郁道,毕竟对方看上去武力不差,“你后面那个……” 他咳嗽一下,呸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看得李小芒直作呕。 “哟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打架看来是不行了,学的什么专业啊?”黄毛男问他,“会不会机械修理之类的?” 李小芒摇头,也没说自己是个什么专业。 秦郁替他开口:“中文系的。” 这一类专业最不容易被发现问题。 “那就没办法了,末日可不需要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黄毛又笑起来,“就那个,高个子,你可以留下,你后面那位……给留个一天的口粮就让他自己走吧。” “还是你们俩都走?” 他倒不信真能选都走,这可是末世,什么同学情兄弟情算个屁。 天快黑了,现在走就是去送死。 黄毛身边的人哥俩好地拍他一下,挤眉弄眼道:“大哥,这你还没看出来啊?你要是让那个走了,这个兄弟肯定也会跟着走啊。” 黄毛男被他这么一拍,也懂了,暧昧地笑起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哥们还挺有个性,女人不操,专走男人后门,也不知道……” “会打架也可以吗?” 秦郁刚皱起眉头,就听见李小芒突然开口。 黄毛的话被打断,奇怪地去看那个刚刚一直低眉顺眼的瘦弱男生。 对方过长的头发遮住眼睫,在昏暗的傍晚看不清神色。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这……” “那怎么考核?”李小芒一边乖乖地取下身上多余的东西放在地上,一边看着他低声问,“是和你打一架,打赢就可以吗?” 原本不是这样,但黄毛男总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被这么个挨男人操的玩意小看,他于是嘲笑道:“可以,但是你这细胳膊细腿,要是我一不小心给拧断了,你那男朋友可不得心疼。” 李小芒“啊”一声,突然转过头去看秦郁,小声地解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觉得我应该挺能打的。” 秦郁当然知道他很能打。 他看见了上午那一幕,生命被威胁的一瞬间,对方就像是终于饮血吃肉饱足的豹子,终于露出了獠牙和利爪。 但是…… 这和对方一直表现出来的,或者说,与对方一直试图欺骗自己的人物设定相悖了。 李小芒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瘦弱、胆怯、普通的学生。 哪怕上午因为意外爆发之后,也一直忽略所有异常。 为什么突然…… 被忽略的黄毛男砸一下门,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黏糊糊打量李小芒:“打架这事情,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可别说老子欺负人。” 李小芒有点紧张地呼气,上前一步,看向对方:“来吧。” 秦郁被人保护在后面,很新奇。 从上往下能看见对方柔软的黑发,还有被凌乱遮住的同样柔软的白皙后颈。 再往下,却是紧绷的身体,是蓄势待发的豹。 对方在生气。 秦郁一瞬间好像悟到什么,却被“吱呀”一声打断,铁门开了。 第50章 第三个世界 獠牙与利爪。 “我可以的。” 李小芒说, 秦郁轻轻捏了下他湿漉漉的手心,退开一点让出场地。 对方在紧张,也有点奇妙的兴奋。 黄毛男脱了外套, 露出结实的手臂,李小芒也有样学样,对方看见他纤细的白皙手臂忍不住吹了个下流口哨。 “来吧。” 李小芒其实不太会打架,所以他只是站着,等对方先出手。 黄毛男微微屈身, 见对方那个丝毫不专业的姿势,还有紧张得发抖的手指,放松下来—— 他还以为对方敢这么说, 得有点东西呢。 “你们,让开些。”黄毛男对着自己几个跟班道,又看着李小芒道,学着电影里那些大佬勾勾手指, “让你一招。” 李小芒眨巴眨巴眼睛:“好哦。” 他慢吞吞走近一点,慢悠悠出拳,黄毛男嘴边笑容越来越大, 身体一晃准备轻松躲开, 却见李小芒骤然加速, 一拳头狠狠砸到他脸上。 “你耍我?!” 黄毛痛叫一声,差点滚出去, 还没来得及还手,又被一拳砸在右脸上。 李小芒动作生涩,但胜在迅速,他下意识接上一踢腿,将人摔出去。 “黄哥!” 那些刚刚还带着笑容看戏的跟班此刻终于反应过来, 要过来扶黄毛男,却被站在旁边秦郁一只手拦住。 “你……” 秦郁勾起嘴角,黑沉的眼睛却没什么温度看着对方:“现在是他们在打,你们想打架不如和我打。” 那边黄毛男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 李小芒握拳松开,他有点不习惯自己力气这么大,但是有力量并不是坏事。 他看着满脸血的黄毛男,乖巧站着,平静道:“你说话太脏了,我很不喜欢。” 黄毛男满肚子气,甚至有点恍惚,听见这话气个半死,这不男不女的臭婊|子,刚刚是他轻敌,被人耍了一道。 真要打…… 他冲过去,一拳就要砸上去,李小芒伸手格挡,却看见对方咧着被砸掉一颗牙齿的嘴恶意笑起来。 李小芒下意识低头,对方另一只手带着银光狠狠刺过来——是刀。 “耍老子玩是吧?老子让你……”黄毛男笑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学生。 对方抓住了刀刃。 然后用力一折,那把锋利的军刀就被弯曲往上。 黄毛男抬头,对上那张温吞可爱的脸,对方笑了笑,浑不在意自己流血的手,往后一推,刀柄砸到黄毛男肚子上。 黄毛男只觉得五脏六腑给什么东西重重一砸,骤然在地上翻滚痛叫起来,眼泪鼻涕横流,嘴里还吐出些没消化的食物。 “十秒钟站不起来就算我赢哦。” 黄毛男痛得快挂掉,哪里管得上他说什么。 十秒后,清脆一声响,李小芒松开手,那弯折的小刀就落到地上。 “好痛啊……”他嘀咕着,转头去找秦郁,“秦,手好疼。” 看得目瞪口呆的跟班:…… 现在装柔弱也太晚了吧。 但偏偏另一个人就吃这套。 秦郁没来得及在意对方又一次脱口而出的称呼和熟悉的撒娇卖乖,皱着眉拉过对方的手。 他从背包里翻出矿泉水,倒在对方手上,把血水冲干净,刀口深可见骨,而受伤的那个终于反应过来疼了一样,小声地“嘶”了一声。 秦郁草草用纱布给他压住止血:“自己按着。” 然后才转过去看黄毛男,对方已经晕过去了。 秦郁往前走一步,围在黄毛男身边的人都下意识退开了,他稍微检查一下:“没什么大事。” 确实没什么大事,这次李小芒是有意识地出手,下手还算有分寸,对方掉了两颗牙齿,有点皮外伤,最后那一下也撞的胃。 但凡再上去两分,黄毛男就得断两根肋骨。 “这是在闹什么?” 一群人转过去,壮实的中年男人带着人站在那:“小黄这是怎么了?” “那个……李先生,这……”扶着黄毛男的人犹豫一下,“有人来投靠,这不是要考核嘛,结果没收住手……” 他也不敢乱说,追究下去,谁都没有好果子。 “年轻人,真是!”李先生这才把视线投向秦郁,“这位是吧,身手不错……不过下手有些没分寸。” “但我们这,只要你有能力,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无伤大雅。” 他长相敦厚,温和笑起来,向秦郁伸出手:“欢迎加入我们。” “不是我。”秦郁避开了,露出自己身后正皱着眉因为疼痛小口吸气的李小芒,对方有点茫然地抬头。 “嗯?”那位李先生惊讶地出声,就有刚刚跟在黄毛男身边的人过去小声和他解释,他听罢又转向李小芒,“是这位小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 “既然两位都是来投靠的,那就进来吧,不过程序还是要走。” 这位李先生,大概就是这个据点真正的领导者,此刻一发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黄毛被抬走,有人带着秦郁和李小芒过去登记和检查。 大概是姓名年龄打哪儿来的有什么技能之类,两个人统一说自己是s大中文系的学生,至于身体检查,用了之前一样的借口。 “我叫洪强,叫我什么都行。”被支使来带他们的中年男人看着李小芒有血浸出的纱布道,“这位小兄弟手不要紧吧?” “不要紧,口子不深,我们自己能处理。”秦郁回答,李小芒乖乖摁着伤口。 “那就好,要是有不对可以去二楼医务室看看,能做简单的处理,药物也有,不过要用贡献点换。”洪强站在中间坝子上说。 “贡献点?” “前两天制定的,物资有限嘛,所以除了最基本的主食外,医药之类的都得用贡献点换。”洪强说,“总之要做事的时候会有人喊你们的,就会有贡献点。” “巡逻、做饭、种田之类的,还有……最近也在准备组建小队进城找物资。” 秦郁若有所思地点头:“刚刚那个李先生……” “李先生啊,我来得晚一点,只知道他好像是个大老板,最近收购了废弃养老院,就碰上末日了。” “对方又有物资又有手腕,才短短几天发展成这样。” 洪强边说边带他们进去,“不过他和那些人住在旁边的楼房,我们这些后来的就住这边,那边宽敞些。” 一楼是原本是食堂,现在被切割开,一半还是食堂,另一半就堆放东西。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百来个人在里面端着碗吃饭,坐地上的,站着的,坐椅子的都有,乱糟糟的,三五人一堆,以青壮年男性为主,妇女小孩少得可怜。 百来个人,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再一联想他们那个不收闲人的制度…… “新人?”负责打饭的妇女眼尖,就远远问洪强,声音洪亮,见对方点头,就对着秦郁和李小芒道,“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能来这儿吃饭,别错过点。” 大概是李小芒长得嫩,又瘦弱,难免得让这种阿姨生起母爱,她又多嘴一句:“这小孩瘦得,吃饭了吗,阿姨给个鸡蛋。” 李小芒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阿姨,被秦郁推过去,然后阿姨给塞了个温的白水煮蛋,才反应过来,看看蛋,又看看阿姨。 秦郁捏他后颈,低声道:“和阿姨说谢谢。” 他就跟着小声说:“谢谢阿姨。” “喊我胖婶就行,我就负责煮饭洗衣之类的,别的事也干不了。”胖婶笑起来,“小孩儿乖得嘞,我这边煮饭还差人,让他来吧?” “这我们说了哪能算,得看李先生那边安排。”洪强皱眉,“再说好好一个男的,他们能让他来煮饭?” “行了,我先带他们去宿舍。” 一行人就往楼上走,李小芒踩上台阶,突然回头,挥了挥手:“胖婶再见。” 二楼尽头是医务室,其他都是宿舍,三四五楼也都是宿舍,原本是单间,现在基本上一间房都住着两三个人。 “虽然自来水断了,但我们这后面有条河,水都是那边抽的,所以水还没什么问题,但热水的话,只有晚上六点到八点有。”洪强带他们到三楼的角落,摸出钥匙开门。 “被子之类的待会胖婶给你们拿来,厕所阳台都有,这边也宽敞。” “不过以前是单人间,如果不习惯的话,明天我再去楼上搬个铁床下来。” 他推开门,里面还算干净,只是墙面因为老旧变得斑驳,又取了一把钥匙给两人:“钥匙没有多的,你们将就。” “知道了,谢谢。”秦郁接过来道谢,李小芒就跟着说谢谢。 “你们俩倒和兄弟似的。”洪强看得有点乐,他也没多问,只继续说。 “晚上没有电灯,只有楼道会有应急灯,手机之类的充电需要兑换。” “有事情可以来找我,我在二楼左边,210那。” 秦郁点头。 中年男人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秦郁肩道:“你们今天打的那个,是最开始来投靠的,心眼小,多防着点。” 等他走远,秦郁才关上门,开始点着带过来的东西。 李小芒插不进去,只好坐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可怜巴巴按着手看他收拾东西。 看到秦郁收拾完,把包放在床底藏好,抿抿唇想说话,结果对方又开始试手机密码。 秦郁看着亮起的屏幕和密码错误,倒能感受到那股粘人的视线,他终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别看了。” 李小芒闻声眼睛一亮,小狗似的,他小心翼翼开口:“秦哥是不是在生我气啊……” “我不是故意瞒着秦哥的,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 秦郁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抬头看他,笑了笑。 第51章 第三个世界 梦里的小狗。 秦郁没有解释, 只是说没有生气。 一边又觉得自己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完全是迁怒。 他很清楚,他不是在为对方的隐瞒生气。 李小芒见他不愿意说, 闷闷说好。 胖婶中途抱了两床被子上来,秦郁婉拒了对方帮忙收拾的好意,只抱着被子转身。 李小芒忙不迭从床上站起来,下意识伸手接,被人绕开了, 有点沮丧地站在旁边。 他看着秦郁铺床,瘪瘪嘴嘀咕:“你还说你没有生气。” 秦郁压好四个角,闻言愣了一下, 呼出一口气,转身看李小芒。 对方被他突然转过来吓一跳,有点茫然地抬头,圆眼睛微微下耷, 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无辜。 “手不痛了吗?”他无奈问。 “啊?哦……还有一点点。”李小芒被占满的心神分出来一些,终于感觉到手心伤口微疼的痒意。 “疼了才知道来找我,当时为什么不躲开?” 秦郁冷声道, 稍微弯腰, 伸手拉着他的手揭开纱布, 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止血了,甚至开始慢慢结痂。 李小芒听他那么说, 心里微微一动,原想说什么,结果一低头差点和对方撞上,只好梗着脖子僵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对方温热呼吸。 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好近。 睫毛好长, 而且……眼睛形状也长得很好看。 “伤口不要让人看见。”秦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对方又在发呆,松开手低声提醒,“不要让别人发现你身上的异常。” “听见了吗?” “啊?”李小芒回过神,下意识点头,脑袋里晕乎乎的,“嗯,我知道了。” “你伤口好之前也不要洗澡,忍一忍。” “睡吧。”秦郁退开点,指尖习惯性在对方耳尖一捻,他一怔,看着红色漫上对方脖颈脸颊,“……对不起,我……” 我什么呢?我下意识就捏了,我顺手? “嗯嗯。”李小芒胡乱而含糊应几声。 他只觉得好烫,从被对方捏过的地方蔓延、蔓延,到脸上、身上、四肢百骸,化作沸腾的水激荡。 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他生病了吗? 李小芒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把自己藏进去。 秦郁也难得发呆,他看着自己指尖,那处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感觉。 “……秦哥,也快点睡吧。” 半晌,从被子里憋出一句闷闷的话,那个杯子裹成的寿司卷磨蹭着挪进去,让出大半张床。 秦郁看了他一会,又看时间,去浴室简单洗了个澡。 水不热,在十二月底的夜晚显得有些凉。 他喘口气,关了水,水珠从发间落下,斜斜滑过眉峰鼻梁,最后堪堪掉到脖颈。 “我疯了吗。” 秦郁自言自语,去看自己的手,骨节修长、皮肉干净。 这不是他的手,这里也不是他的世界。 但是下意识亲昵地触碰对方的是他; 上个世界答应接受周舟心意的是他; 上上个世界选择救下初阳的也是他。 秦郁穿上干燥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床上的小孩已经睡得很香,从被子里露出个乖巧的发顶。 他单手把头发撸上去,心里烦躁,干脆拿了烟出去抽烟。 烟还是温玉那里拿的。 末日里烟也成了稀有物资。 秦郁靠着栏杆,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负责巡逻的小队带着灯光。 寒风一吹,周围树林簌簌作响。 火星在指尖落下。 他对抽烟没瘾,大多数时候只是习惯,像一个人物设定。 秦郁指尖霎时一抖。 习惯……人物设定。 他终于知道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在他记忆里,他失忆醒来已经是末日,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重新学习了很久,怎么会习惯抽烟。 如果说是失忆前就有的,但他在末日根本没有再一次接触到香烟的条件,他醒来后就一直独来独往地生活在林间小屋。 秦郁掐灭烟,看来疑点又多了一个。 “秦……” 一团带着热气的白云从身后抱住他,脑袋抵着他的背磨蹭。 以前周舟也总习惯呆在他身后,秦郁有问过,说怎么和小狗似的,蹭来蹭去。 周舟就变本加厉,含糊地说,就是小狗哦,这样是在和秦撒娇哦。 “好冷哦。”李小芒声音含糊。 他甚至说话语调都和周舟很像,南方小城市长大的孩子惯有的,句尾的哦字又轻又软。 白天就少一些,只有迷糊的时候会露出端倪。 “进去吧。” 秦郁没有问他怎么醒了,又怎么找出来了,丢掉熄灭的烟蒂转身,轻轻松松带着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背上的没骨头小孩回到房间。 “是饿了吗。” 秦郁从背包里翻出藏在夹层里的小半袋牛肉,切成条喂他。 今天醒的比昨天还早,想来前段时间虽然没能正确进食,但是对方的身体有意识地在保存能量。 “你是李小芒……做什么!”秦郁问到一半被手指温软湿热的触觉惊到,他下意识抽回手,指甲刮到了对方的脸颊。 “手上有血水。”对方不大高兴地舔舔唇角,歪着头看过来。 大概是本能,食肉饮血,才会唇齿缠上他手指…… 是个屁,秦郁心里冷笑一声,就是故意的。 “以前秦不是很喜欢这样吗?”吃饱喝足的小兽疑惑地自言自语。 以前? 秦郁敏锐地抓到两个字,他几乎瞬间想起最开始进入任务世界做的混账事——虽然那个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不过嘛……我就是李小芒。”对方回答了他的问题。 秦郁看他一会,替他把额前太长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是周舟吗?” “不是。”李小芒这次回答得很快。 “你是初阳吗?” “不是。”李小芒伸手抱他,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他们是谁?” “……是故人。”秦郁隔了一会答,把他推开一点,“你该睡觉了。” 李小芒顺势倒进被褥,却用力把对方也扯下来。 秦郁猝不及防摔在他身上,支起身子,正要呵斥,就听见对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秦……要离我近一点。” “晚安。” 李小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要离我近一点,什么意思? 秦郁难得走神,好一会才从李小芒身上离开。 他看了一会,最后合衣躺在李小芒身边的空缺,闭上了眼。 他难得地睡着了,甚至久违地做了个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在木屋醒来,木屋空空荡荡,只有简单的木床木桌,上面简单摆着放了枯枝的花瓶和一本旧台历。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 他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就要开口喊谁。 最后只是缄默地收拾好东西,踏出了屋子。 他走啊走,永远都只会回到木屋。 于是他在这里住下来,有时候出去寻找物资,也会远远碰到人类,他只远远看,并没有加入他们的欲望。 他一直一个人。 有一天,窗外暴雨倾盆,风摧树折。 他在昏暗的烛光里翻书,听见细微的呜咽声。 秦郁漫不经心想,他知道,他在雨夜捡到了他那只小狗,虽然最后走丢了。 于是他打开门。 门外却不是小狗,而是一个被雨淋湿的少年,身上还有血水流下。 他愕然。 对方闻声抬头,可怜地开口:“先生,我能进去避避雨吗?”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秦郁头痛欲裂,捂着头睁开眼,天已经微微亮了。 头上有点凉意,他伸手一抓,是浸了水的毛巾,而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桌子上有白纸包着的药和一张被水压着字条—— 【秦哥:你好像发烧了,我去找胖婶要了退烧药,放在桌上,记得吃。我中午就回来。】 秦郁把纸条收起来,吃了两颗药,又回到床上,他浑身没力气,脑袋又胀又痛,也没什么胃口。 他都记不清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了。 他真的有生病过吗? 十二点的时候,秦郁在床上睁眼,李小芒还没有回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带上东西下楼,胖婶已经在张罗着吃饭。 “阿姨。” 胖婶转过头,看见是他,反应过来扬着勺子说:“是小芒他哥哥吧。” 李小芒是这么说的啊。 秦郁嗯一声:“小芒在哪里?” “他……”胖婶尴尬地笑起来,“小芒跟着探险队出去了。” 她有点心虚,让那么个小孩子去探险队 ,而且那小孩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去喊他哥。 秦郁神色如常,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探索?” “七点多吧。”胖婶回忆,“我只听说是去a市那边的镇子,那边有个仓库。” a市,是另一个方向的城市。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秦郁问。 “说是中午,因为小镇不远,今天又是第一次出去探索,只是让他们去探路。”胖婶一边给人勺饭,一边转过头劝他,“你也莫担心,这次是洪强带着去的,他人挺好的,会稍微照看着你弟弟的。” 秦郁倒有点惊讶,昨天那中年人可不像是愿意冒险的人。 “你先吃饭,要是待会你弟弟还没回来,我带你去找李先生问问。”胖婶塞给他一碗饭,“不吃饱哪里有力气。” 秦郁接过碗:“谢谢。” 第52章 第三个世界 大雨已至。 “你说什么?” 秦郁搁下碗站起来, 一字一顿问那边衣服上沾着血的中年人。 对方明明只是个青年人,甚至语气也不算激越,洪强却心生畏惧, 他堪堪站在不远处:“……李小芒,他走丢了。” 其实也不尽然,用走丢并不恰当。 李小芒是突然跑开的,他们没拦住,当时情况也很复杂, 没有人能够去找他。 再加上时间紧迫…… “所以……你们就这么回来了?”秦郁觉得自己的发烧大概一时半会没好全,他脑子一震一震的。 “他呢?” “喂,你搞清楚行不行, 是你弟弟自己跑掉的,到处都是丧尸,我们怎么去找他?”站在洪强身边的男生站出来,语气不太好, “我们已经在这和你耗了五分钟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李先生商量。” 如果情况真是他们所说那样,对方的做法无可指摘, 李小芒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们甚至已经在小镇边缘等了半个小时。 “……抱歉。”秦郁冷静下来, 他问洪强,“洪大叔, 你能再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吗?我弟弟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跑走。” 洪强叹口气:“你跟我们去李先生那儿吧,正好也要汇报,就算你到时候要做什么,也得李先生同意。” …… “当时,我们已经进入小镇, 原本没有丧尸的,结果谁知道它们那么狡猾,竟然等我们停车后才从各个地方包围过来。” “原以为死定,结果当时就听见了装甲车的轰鸣和枪声,我们运气太好了,撞上了军|方的人。” “消灭丧尸后,有个女人探出头说丧尸还在聚集,让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就赶紧启动发动机准备跟着他们走,谁知道李小芒这个时候突然跳车跑进了楼房。” 洪强解释道,又把拍的照片和记下的资料递给李先生。 而对方正坐在唯一的软椅上,闻言原本细小的三角眼都一亮:“军方?” “当时的场景能再具体一些吗?” “军方说什么了?” 秦郁和他同时开口,对方闻言悠悠看过来:“年轻人不要着急嘛,你关心弟弟也可以理解,但是军方的消息关系这里所有幸存者,事情都有个轻重急缓嘛。” “彭——” 秦郁两手支在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精明市侩的商人:“轻重缓急?” 他又重复一遍:“轻重缓急,说得好。” 还没等被吓住的李老板反应过来,泛着银光的小刀就架在对方脖子上,在十二月的冷天显得格外冰凉。 “现在告诉我,是你的命重,还是关系所有幸存者的消息重?”秦郁手指微微用力,视线黑沉沉地扫过房间里一众人。 “咔哒”一声,李老板身后的人举枪瞄准他的头,秦郁并不意外,不卑不亢不急不慌地与黑洞洞的枪口对峙。 “好了!”这位自诩先生的李老板倒也不是个草包,除了最开始慌乱一瞬间,后面就冷静下来,“……幸存者的团结更重要。” “先告诉他关于他弟弟的事情吧。” “请吧。”秦郁先为他的话轻笑一声,然后看向洪强小队三人,讽刺道,“为了人类的团结。” “我们陷在丧尸里,枪声响起的时候也没能多看……”洪强皱眉,“对……除了那个开车的穿军装的女人,车上还有三个人,都是军人,他们是来护送一位生命科学专家的。” “我当时也没有多注意……” “他在发抖。”另一个男生突然说,“我和他一起在车后排,当时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过他一直很安静内向,我以为只是因为被丧尸包围,还见了枪,也没有多管。” “他躲进去的地方,是个叫成山小区的旧小区,他带了武器……也许他还活着。” 秦郁拿刀的手很稳,听完挑眉,然后看向李老板:“我要一辆车,一把枪,五十发子弹,一点物资和水。” “我有这个价值。” “枪和五十发子弹,真是狮子大开口。”李先生打量他年轻的脸:“要是你死了,我可什么都收不回来。” “所有买卖都是有风险的。”秦郁笑起来,“这是特价。” “而且你想和军方搭上线吧?” 对方抬头。 “我有一个消息,足够你吸引他们。”秦郁扫视一圈,“不过,我希望这个消息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 “不知道李老板有没有这个胆识了。” 李先生沉默一会,一挥手:“出去。” 秦郁一笑,放下刀,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弟弟,是丧尸病毒免疫者。” “你知道这个对人类和军方的价值,值得你五十发子弹,足够你向军方换取末日的庇护和特权。” 他看着对方震惊的神色微笑,李先生和他对视半晌皱眉道:“我怎么能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救你弟弟的借口。” “这是不是真的,军方会检验。”秦郁说,“而这样的好事,李老板只需要五十发子弹就能换到。” “最差不过亏掉一点物资。” 李先生看他一会,突然站起来打开门:“陈八,带他去仓库,要什么都给他。” “合作愉快。” - 秦郁挑了枪,带着两把刀和一背包物资就只身赶往小镇—— 秦老板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商人,只有普通的自卫手|枪,加上末日后搜罗的也不多。 一路还算顺利,以他的驾驶水平,顺利闯入那个旧小区。 他在外围熄火下车。 不知道李小芒现在具体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小区,无论如何也只能一点一点搜。 秦郁想了想,把车钥匙放在了驾驶座,要不是生牛肉可能引来丧尸,他甚至准备开一袋牛肉放那,看能不能把逃跑的小豹子勾出来。 他还是把牛肉和水留了一些在显眼的地方——李小芒看见就能明白。 旧小区简直像是养蛊笼,走廊房间全是丧尸。 秦郁勾起口罩,放轻步伐,绕开门口的丧尸,从围墙翻进去,落地一声轻响,开始一栋一栋找,一层一层搜。 一边把刀从丧尸眼眶插进去一边想,像这种乱跑的坏猫猫,抓回来就得好好教育。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半。 多云转雨。 秦郁浑身是汗,靠在某个空房间的窗边休息。 他装满子弹,点了点,还剩二十三发,又借着窗台裸露的砖磨了磨小刀。 天快黑了,晚上大雨下起来情况会更糟糕。 “李小芒……” 他从窗台翻出去,进了下一栋楼。 刚进入楼梯间,他就敏锐地抬头—— 那个角落有一台正闪着红光的监视器。 这栋楼的监控器竟然有电,而且还没有损坏。 秦郁看着楼道里的告示,找到一楼的安保室,门外倒着两具丧尸尸体,都是被棍状物捅穿了脑袋。 “……找到了。”他推开门。 里面的东西散落得乱七八糟,笔记本屏幕却还亮着,十几个监控的画面显示着,窗户大开着,窗台上有湿漉漉的脚印。 这里曾经有人,而且离开不久。 秦郁闻到了活人血的味道,他指尖碾过桌上的血迹,点开了监控视频。 窗外雨下起来,天色越沉。 秦郁看着右下角电量告急的提示,飞快拉动。 “十点一十二分。” 视频上第一次出现了李小芒,对方拉高了衣领,挡住脸,抬眼看了一眼监控,来到了这间安保室。 然后安保室这边的监控就陷入了一片黑。 最后一次出现是,三点半,这栋楼楼底的监控只远远拍到了他一个背影,他离开了小区。 “……回去找我了吗?”秦郁低声自言自语。 电脑彻底黑屏。 他看着窗外风雨欲来,窗帘飞舞。 突然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起来,有丧尸听见动静围过来被他甩开。 子弹像是不要钱。 他从围栏翻出去,远远看见了有丧尸围着停在那里的车游荡。 “彭彭”两枪,子弹精准地打穿丧尸的头。 秦郁身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他靠近车,望过去却没看见人,几乎要失望了。 “李小芒。”他咬牙切齿喊小孩名字。 “唔……” 谁知道车里响起细微的声音,后座下面慢慢爬出来灰头土脸的纤细青年,半睁着眼看他。 然后突然睁大那双可爱可恨的圆眼睛:“秦!” “我就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又坚信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推着他从安保室离开,在回据点的公路跑到一半,又回到小区。 “你知道个屁。”秦郁打开车门,有种想抽烟的冲动,难得说了脏话,他重复,“你懂个屁。” 秦郁在重新看见他的那刻,突然福至心灵。 他想,相信直觉。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战栗,让他视若至宝,让他失态。 狂风大作,大雨已至。 李小芒看他一会,把他扯进车里,秦郁只觉得高领毛衣的领口快给他扯坏了。 “我不懂。”李小芒说,“我害怕。” 他看着秦郁:“我知道那些人要去据点,但是我……我还是想回去找你。” 他凑过去,傻乎乎含住秦郁的唇,有点羞涩地闭上眼睛,像是小猫一样,生涩地磨蹭。 秦郁于是闷闷笑起来,胸腔震动。 他伸手掐住对方脸颊,用手指逼迫对方张开嘴,耐心地舔舐亲吻,一只手按住对方乱动的手。 “呜……唔!” 冰凉的舌钉滑过上颚和更深的地方,李小芒就战栗着推他,忽然听见他说话 “……什么?” “世界原来真的有奇迹。”秦郁吻在他嘴角。 不奢求得到,就不必品尝失望。 所以他总在逃避。 但是…… 雨滴啪嗒啪嗒打在车窗,秦郁按住隔着泪花茫然看他的李小芒,擦掉那一点为他而生的泪。 第53章 第三个世界 身世。 两个人在后座磨蹭好久, 亲得快起火,李小芒几乎要得舌钉PTSD,听到就得发软那种。 他推推秦郁。 秦郁抱着他低声“嗯”一声, 抵在他腿间的膝盖突然动了动,低头抵着他额头笑:“有感觉?” 李小芒别开脸。 他闷闷道:“你笑什么?又不是只有我……” “这儿不方便,下次给你亲怎么样?”秦郁故意凑近他耳朵,温热的气息弄得对方很痒,浑身都发着红。 “亲?”李小芒茫然, 抿抿有些麻痛的唇,拒绝,“我不要, 都肿了。” 秦郁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他埋在李小芒脖颈,浑身都在抖:“小芒,你怎么这么可爱。” 然后小声和对方解释什么叫“亲”, 还恶意地用舌钉蹭过对方耳垂。 李小芒整个人都呆住了,虾米一样,手脚僵硬地支在皮椅上。 “不逗你了。” 秦郁安静抱着他, 就这么待了一会, 突然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 “身上有受伤吗?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没有……不对……”李小芒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挡住自己糊着灰尘和血的脸, “没受伤,我……我只是流鼻血了。” 秦郁从旁边取过来矿泉水,沾湿纸巾给他擦脸:“怎么会流鼻血?” “就是,突然,一股气冲上去, 就流鼻血了……”李小芒也不太清楚。 没受伤就行,秦郁丢开纸团,像刚刚的闲聊一样问:“为什么要回小区?” “我不知道。”李小芒下意识蜷缩着手脚,仰望着他,“……我不知道。” “我在空荡荡的公路上走,突然下雨了……” “下雨了,然后呢?”秦郁声音又轻又温柔。 “下雨了……”李小芒又露出那种茫然的神色,“我就去找你。” “是吗。”秦郁呢喃,并不介意对方的不知。 再如何,他的小猫还是回来了。 像是和大人走丢的小孩,回到原地等待,知道一定会有人寻找自己。 他温存一会,坐起来,雨已经停了。 “秦……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李小芒突然开口问他。 秦郁笑了笑:“是,我们见过。” 他们的爱也许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我不记得了。”李小芒按着心脏,那里剧烈跳动着,但是还是空空荡荡。 “没关系。”秦郁不介意他的忘记。 他甚至要感谢每个世界对方都会忘记,而他每个世界都能再次找到对方。 忘掉那些漫长的分别,看他,只看他。 秦郁从车里出去,将要关上车门时,突然道:“我爱你。” 又轻又快,稍纵即逝,一点也不正式。 然后关上车门。 他坐进驾驶座,心情愉悦地打开车载音乐器,轻缓的音乐在车内响起,引擎声响,车子冲出去。 “If I had a time machine And if life was a movie scene I''d rewind and I''d tell me Run……” 是首英文歌。 秦郁车技还是又烂又自信,在宽阔的柏油路上飞奔。 “如果是我的话……”李小芒的声音突然在后座响起,“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嗯爱上你。” “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三天。” 秦郁“嗯”了一声,带着笑意切了歌:“那太好了。” 那样温和的态度,好像在告诉李小芒,怎么样都好,都可以。 “我……今天看见了军队的人。”李小芒小声道,趴在驾驶座椅子上,闻到了秦郁身上很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味道,他呢喃,“我有点怕,所以跑掉了。” “是害怕军队……还是?”秦郁问,他平静而和缓的语调很好地安抚了李小芒。 李小芒摇摇头:“是他们护送那个人。” 明明脑袋里记忆一片混乱,但是一看见那个人身体就响起警报,催促他快跑。 “我知道了。”秦郁心里有那么点不明确的猜测,“睡一会吧。” 回到基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洪强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时近乎是不可思议的,虽然今天见识过秦郁的实力。 然后是例行的身体检查。 之后秦郁去找了一次李先生,李小芒被胖婶拉着问东问西,又被塞了两个鸡蛋,他就乖乖道谢。 然后等秦郁回来,就揣着温鸡蛋回到宿舍。 “睡不着?”秦郁闭着眼问。 李小芒闷闷“嗯”一声,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对方怎么看出来的。 前两天也一起睡,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怎么今天就…… 他拉过被子盖住发红的脸颊:“你笑什么?你自己不也睡不着吗?” “前两天也是……眼睛下面好大一块青色。” 秦郁一愣,过了一会说:“现在能睡着了。” 他笑一会,干脆转过来,长手长脚隔着被子把人固定住,他闭着眼凑过去亲一下:“不要乱想了,晚安。” 系统说他心狠,是真的,对别人也是,对自己更是。 他不是机器,他被改变了。 初阳把他从局外人的观众席上拉下来,而周舟把爱和责任放在他独身一人的行李里。 所以他总是失眠。 他一闭眼就会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的世界。 初阳回来看见家里没有人,那种憋闷又倔强的小孩大概会到处找他吧,也许久而久之会接受现实,给他立个衣冠冢也说不定。 那周舟呢,周舟在他走后会哭吧,天真又娇气的小鬼会不会又被哪个或者善良或者嫉恶如仇的天师捡到? 如此种种。 想了也没办法,于是不再想。 他抛弃过两次小狗,而后还要有无数次。 秦郁慢慢收紧手臂,但是现在小狗是他的,就永远是他的了。 他慢慢睡过去。 李小芒原本紧张着,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也合上眼,手指无意识勾住秦郁的毛衣袖子。 两个人倒单纯地依偎在床上睡了。 秦郁和那位李先生谈过之后,李小芒就不用再出去探索,由他代替对方和洪强几个人一起去小镇。 最开始李小芒是闹的,秦郁就揉他脑袋,说我会努力的,要是我没回来,小芒也来救我。 总之不再让他出去。 两个人一起出去,就更不可能了,李老板不会冒这种风险,怕自己到手的砝码跑了。 一般秦郁早上七点就走,李小芒迷迷瞪瞪爬起来送他,被胖婶塞个花卷,又迷迷瞪瞪回到被子里继续睡。 上午醒了就跟胖婶一起择菜洗菜做饭,中午吃完饭就在外面等秦郁回来,每天这么闲着也没人多管闲事—— 李先生默认的嘛,他和秦郁又身手很好。 等下午秦郁回来,就回宿舍呆着。 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待在一起,初尝情爱,忍不住接吻,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但秦郁从不碰他,偶尔逗他玩,或者吓唬他,其他时候宁愿自己去洗冷水澡。 至于秦郁,他对末日实在太熟悉了,连带着整个出去探索的小队都沾光未曾再陷入被围困之类的危机。 原先那个和他起争执的男生居然是个技术宅,去镇上的时候修好了广播,秦郁录了音放了一天,也算是完成了温玉的请求。 能不能被听见,听见后愿不愿意去救,就不在秦郁的责任范围内了。 日子简单地混过去。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据点门前,喇叭声惊醒了住客,众人都到走廊上围观。 李小芒从秦郁身后探出头,声音有点没睡醒的沙哑:“怎么了?” “!” 他突然看见从卡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往后退两步。 秦郁皱眉:“就是他吗?” 李小芒喘着气,靠着秦郁蹲下,一边伸手勾住秦郁手指,被秦郁反过来十指相扣,掌心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 “别怕……别怕。”秦郁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他背,“我们进去……等等。” 车上又下来几个高大的军人后,跳下来三个学生,正是周宇、温玉、谢小雨他们。 “看来他们被救下来了。”秦郁看了一会,见李先生和他们交流,就带着李小芒回到屋子里。 他递给李小芒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 看来这一个世界,遵循了前两个世界的规则,李小芒并非常人,目前来看,和生命研究有关的可能性相当大,也能解释对方对那个专家的恐惧。 “秦……”李小芒手还在微微发抖,“我头疼,我感觉我快想起来了。” 他皱着眉头:“就差一点点……” 秦郁强硬地把他塞回被子里,整个囫囵困在怀里:“睡觉。” “我会解决的。” “嗯……” 门却在半个小时后突然被敲响,秦郁有些警觉,李小芒惊弓之鸟似的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秦郁叹口气:“你把刀收起来。” 李小芒“啊”一声,才发现自己刚刚下意识握住了小刀:“对不起,秦哥,我没注意。” 秦郁揉他软乎乎的头发,逗他:“怎么又喊回秦哥了,怪生分的。” “要么喊我秦,要么就干脆喊哥哥,还是你想一起喊?” 李小芒反应一会,用毫无威胁力的圆眼睛瞪他,耳朵有点红。 秦郁感觉对方放松一些,松了口气,才打开门。 “你们……” 门外竟然是周宇,他视线在两个人指尖扫来扫去,“怎么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你这么来了?”秦郁问。 周宇扬眉:“托你的福,那个特种兵小队路过,把我们带出来了。” 他见两个人一点都不惊讶,也觉得没意思,就转回正题。 “那谁……对,秦郁,我有点事想单独和你说。”他透过秦郁去看后面穿着单薄保暖衣的李小芒,被秦郁不动声色挡住。 “不能在这里说吗?”秦郁问。 周宇见李小芒应该看不见,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学生证一样的东西。 上面姓名那栏赫然写着“李小芒”三个大字。 第54章 第三个世界 手机密码。 “李小芒”这三个字就足够吸引秦郁驻足, 何况那张学生证上还有一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照片。 秦郁没挡住身后乱看的李小芒,反倒是周宇迅速收起学生证,一副“你怎么不担心他看见”的模样。 “在房间等我, 五分钟我就回来。”秦郁松开指尖。 “怎么了……秦?”李小芒只看见周宇拿出来什么,不太喜欢对方和别人有秘密的情况。 秦郁“嗯”一声,安抚地捏捏他耳朵,亲昵的小动作看得周宇脑仁疼:“和你有关的,回来再告诉你, 五分钟。” 李小芒把脑袋埋在他背上毛衣,深吸一口,闷声闷气“嗯”了一声。 走出一段距离, 周宇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倒是把那家伙养得不错,没最开始那畏畏缩缩看得人生气的样子了。” “你这么关注我们俩做什么?”秦郁找了个没锁的空房间,“好了说吧。” “……”周宇把学生证拿出来,“你知道李小芒的身份有问题。” 秦郁不置可否, 淡淡看了他一眼,对方就明白了—— 这位老早就知道了,自己还担心这担心那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才来找他。 “行吧, 那我直说了。”周宇臭着脸, “学校里的丧尸开始进化了, 甚至连消失一段时间的猫猫狗狗都开始异化。” “我们里面有人私自出去被猫抓了一爪子,瞒着没报。”他恨恨道, “他变成了丧尸,当时和他一起的几个人都受伤了。” “他们杀了那个人,还想瞒着我们,幸亏玉姐看出来了,直接就带着我和小雨走了。” “结果刚好那些人得到消息来救我们, 在广播站让去那边集合……我们就过去了。” 那些人指的是军队的人。 “在广播站那栋楼楼下,我们见到了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大概是变成丧尸后被人一刀爆头……” 周宇回想起来,当时他们急匆匆的,他却一看见那尸体上利落的手法就想起了李小芒,这才多留意一下。 “然后我就在对方尸体下面找到了这张带血的学生证。”他看向秦郁,“如果这才是李小芒,那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李小芒是谁?你们也不是情侣吧?” “现在是了。”秦郁双指夹走学生证,上面写了另一个人的生日,七月十五,他漫不经心道,“不过当时确实是骗你们的,我和李小芒当时只认识了一天。” 周宇掰着手指一算,满脸震惊:“这才十天吧?你们就在一起了?” “嗯。”秦郁带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然后又转回正题,“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周宇摇头:“没了,玉姐和小雨走在前面,没看见。” “我看李小芒那个怂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还是得告知你们一声,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先回去找玉姐了。” 他没拿回证件,酷拽地插着裤兜往下走:“那玩意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反正不关我事。” “谢谢。” 秦郁看了一会,赶在五分钟前回去了。 推开门,李小芒坐在床上,抱着一只腿蜷缩起来,另一只腿就挂在床边晃来晃去——他在发呆,玉白的脸在夜色下显得很冷很远。 “在想什么?”秦郁凑过去亲他,满意地看着对方吓一跳,唇是濡湿的,是红的,脸也渐渐是。 “唔。”李小芒收起腿让出一边来,“在等你。” “你们说了什么?” “关于你的身份。”秦郁挨着他坐下,拿出学生证。 对方借着他的手看,有一阵没说话,把脑袋放在他肩上,低声道:“我好像真的不是李小芒,那我是谁呢?” “秦……头好疼。” 他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全身心信任自己的饲主,然后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秦郁闻到血的味道,他手钳子似地捏着李小芒的脸转过来,才发现对方又流鼻血了。 他无奈地让对方仰起头,一边用水沾湿了纸巾轻轻擦拭:“不要想了。” “嗯。”李小芒顺从地闭眼。 从鼻子里流出到秦郁手上的鲜血却越流越多,秦郁能感觉到自己新出炉小男朋友在不自觉地颤抖。 “不要想了,小芒。”他语气加重,逼着对方睁眼,“不要想了。” 李小芒眼角有泪。 “对不起。”他说,“让你生气了。” 秦郁快给气笑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疼的话就告诉我,想不起来就不要想,那些都无所谓。” 他去吻对方额头:“更依赖我一点,恃宠而骄一点。” “我爱你。” 李小芒呆了一会,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抱大型玩偶一样手脚并用缠上来,一边大声嚎哭:“对不起呜呜呜哇……秦不要走……不要走。” 两个人齐齐摔在床里。 他哭得好丑,傻子似的,只会嘟嘟囔囔不要走。 秦郁却死死看着他,眼睛是红的,眼神很凶,手却轻轻地按在对方单薄的脊背上。 这场号啕大哭来迟了许多。 “我……我总是梦见秦离开。”李小芒挂在他身上,鼻涕鼻血眼泪蹭他一身,“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呜呜。” “那是我忘掉的记忆吗?”他吸着鼻子小心翼翼问。 秦郁一时窒气,心脏泛着酸。 是记忆,可能也是未来。 他安慰似的吮吸对方的唇瓣:“是记忆,对不起。” “我会离开……但是,我们终会再见。相信我。” 他几乎想告诉李小芒这是任务。 【不行,一旦你说出真相,这个世界会崩塌,然后任务就会失败。】 “999?”秦郁下意识拧眉,在意识里问。 【是我,我不能久留。】 【请任务者秦郁接受强制任务“末日曙光”,帮助人类研究出丧尸病毒解毒剂。】 秦郁再尝试喊它,就得不到回应了。 999这次似乎只是来发布任务。 “……我知道了。” 李小芒其实早有预料,这是一种奇妙的、让他很痛的直觉。 他看着抱着自己的青年,对方无论神情如何,总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疏远,刚刚也拧着眉不知道想什么,低下头神色却骤然松下来。 “我会努力的。”李小芒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道是努力什么,努力爱他,还是努力相信他。 “嗯……知道对方资料的话,我们试试能不能解开手机密码吧,说不定有线索。”他稍微躺到旁边一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先试试0715。” “啊!居然解开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用生日当密码……” 秦郁松了口气,看着已经不再难过的李小芒笑起来,接过手机翻找东西。 里面储存着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日常,真正的李小芒是个畏缩而内向的人,长得高大憨厚,偏偏还经常被欺负。 备忘录里大多是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有自艾自怨的话,通讯录里只有几个电话,平时社交不多。 父母不在了,只有个哥哥,在另一个城市打工。 “好像没有什么诶。”李小芒趴在他身上,伸手滑动屏幕,他过了一会说,“反正也想不起来名字,还是就叫这个吧,换个名字怪不习惯的。” 秦郁正好点开相机,翻到最新的录像,只有半分钟不到,晃动的视频里可以看见原来的李小芒变异成丧尸的身体,然后是一声枪响。 而自己身边的“李小芒”,身上穿着别扭的大号衣服,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丢掉空枪,飞快地换走了对方的衣服,捡走了手机。 “……”李小芒哐一下把头埋在他身上。 秦郁闷闷笑起来,他最近比以前要轻松很多,身边有小怪物再坏的情况好像也就那样。 他按掉重新播放的视频:“姓名只是一个称呼,不过要是不习惯,和我姓怎么样?” 李小芒看他一会,嘟囔:“怎么不是你和我姓?” “可以啊。”秦郁又和他接吻,一面含糊不清道,“想起来你真正的名字,就和你姓。” “或者……我们选一个喜欢的字?这些我不太有所谓。” 他突然一愣。 “……哇啊,真的可以……” “你这是什么表情?侍奉神可是你的荣幸。” “你以前叫什么?” “不重要了,现在得听我的。姓秦怎么样,我喜欢这个字。” “嗯……给我自己也起一个,你们人类都有名字吧。” …… 那个人声音稚嫩,叽叽喳喳的,脾气也很坏的样子。 “秦!” 秦郁回过神,发现李小芒一脸不高兴地看他:“你咬到我了。” “……对不起。”秦郁下意识伸手,大拇指摩挲对方破皮艳红的唇角,“对不起。” “!”李小芒红着脸别开一点,不自然道,“你好像怪怪的。” 秦郁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了警报声。 “走,先下去集合。” 他们俩在最上面住,下去时食堂已经站满了人,穿着军装的女人踩在桌子上,手拿扩音器,长眉一扬,声音痞气—— “都到齐了吗?” “给大伙拜个年,恭喜各位好手好脚活到现在。” “顺便通知一下,丧尸病毒变异了,我们得在明早之前离开这儿。” “必须,一定。” 第55章 第三个世界 铁血玫瑰。 “为什么要走?我们住得好好的。” “半个月了, 都还相安无事。” “我们地都种了一半了……” …… 听说要走之后,整个食堂都沸腾起来,秦郁两人远远躲在吵闹的人群里。 而李小芒同志在下来前被秦郁用围巾口罩帽子围了个严实, 此刻只露出一双圆乎乎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那边的女人。 连说话声音也是闷闷的:“秦,她好酷啊。” “……乱看什么。” 秦郁一只手把他帽子再扯下来些挡住眼睛,在对方“做什么”的茫然声音里笑起来,然后才和他分析, “他们这么着急,估计市区里丧尸变异加快了,整个南方城市群都不安全。” “最糟糕的情况是, 动植物也开始变异,希望不会。” 秦郁所说的正是他所在原世界发生的情况,但这个任务世界丧尸病毒应该不会进化到那个地步。 因为太不平衡了。 他那个世界人类也在进化,这边的人们却仍是普通人。 “安静——”军装女人皱眉, “丧尸病毒爆发后,这个世界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人类与病毒, 必然要有长期抗争的准备。” “或者, 我直白点, 病毒已经在飞速进化了。” “周围城市里,那些封闭的地铁、公交、写字楼里有多少丧尸?它们已经有部分突破建筑的桎梏跑出来了。” 她一脸不忍回忆, 鬼知道当时他们救了学生后撞上某个地铁站丧尸冲出来是个多么壮观的景象。 “它们的进化速度远超我们的预估,我们已经通知其他幸存者据点转移。国家在北方以地理优越的w城建立了基地,我们会到那里去。” “如果现在你们还不想走,我们不会强求。如果想走,就进行全身检查, 带好东西,四点在广场集合。你们李先生会安排的。” “以上,over。” 军装女人说完就不管那些人吵什么,利索地跳下桌子,有人想和她交流,被其他军人隔开了。 她和自己的队员说了什么,就径直向秦郁这个方向走来,也没有人敢拦她。 “Hello,这位帅哥,你叫秦郁对吧?”她确实漂亮,但并不是菟丝花,相反是某种剧毒物,美得很凌厉,也很有杀伤力。 秦郁脚下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躲开她的手:“女士,自重,以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军装女人叹气:“啊……没意思。” “我姓余,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你们这的李先生和我说了点很有意思的事情。” 秦郁扬眉,突然看见胖婶和洪强大叔在稍远处,就转头低声和秦小芒说:“你去和胖婶他们呆一会,我待会去找你。” 李小芒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总是对秦郁无条件信任和服从,于是扯紧帽子点点头,有点不舍地去找胖婶。 余队长没拦。 那位李先生卖给她的消息,李小芒才是病毒免疫者,但是……显而易见,这位秦先生才是两个人里的主事者。 “开门见山的……” 秦郁打断了这位余队长的话,他低垂着眉,直接道:“我是病毒免疫者。” 余队长看他几秒:“……你们那位李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余队长会来找我,想必已经知道我和我弟弟的事情了,那只是为了让他支持我去救弟弟的说法罢了。” 他说的时候,念着“我弟弟”的时候,有点想笑,抿着的唇角都放松一些。 “如果李先生知道我才是病毒免疫者,是不可能让我去冒险的。” “有些道理。”余队长懒洋洋道,“那证据呢。” “啊你别紧张,就算只是个救弟弟的谎言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她本来也没对这种消息抱有多大希望。 “是真的。”秦郁道。 “……你说什么?”余队长妩媚的细长眼睛瞪大一点,“耍我的话我会生气噢。” “我说,是真的。”秦郁把手伸出来,从口袋里摸出小刀轻轻划了个不明显的口子,神情都没变一下。 鲜血从缝隙里淌出来。 余队长看看这张年轻的俊美面孔,又看那道口子,她经过考验的视力,能看见那道口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姑且算是有超出常人的愈合能力,虽然不明显。”秦郁慢条斯理擦掉血迹收起小刀,“如果你们能抓个丧尸来,我也可以让它咬一口试试,不过最好不要。” 余队长早看见那超人的愈合能力时就信了大半了,就算不是真的病毒免疫,这种愈合能力也很宝贵。 此刻听见秦郁后半句她不免追问:“为什么?” 秦郁不明显地笑了笑,用有点无奈的口吻道:“因为我弟弟会生气。” 余队长:…… 够了可以了,不要再秀你们兄弟感情好了。 “那么,秦郁小帅哥,你的目的是什么?”余队长一秒钟变回了刚刚那个冷静飒爽的女军人。 “造福人类?”秦郁转过头,去看稍远处,李小芒正没精打采地趴在椅子上,一边和胖婶聊天,“我愿意全力配合官方的要求,包括生物实验,我只有三个要求。” 他竖起手指。 “一,保障我弟弟的绝对安全和自由;二,这件事保密程度越高越好,特别是……我不想他知道。”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看向那朵刺人的玫瑰花:“最后,我要你个人的一个人情。” “什么嘛,我这个人很正直的。”余队长给他抛媚眼,“你不如直接说要我做什么?” “还不确定。”秦郁面色不改:“只是一个人情而已。” “什么只是……我的人情可好多人想要。”余队长打量他,最后拍拍手,“好吧,好吧,我答应了。” 她对这个青年的感官倒不差。 “谢谢。”秦郁道谢,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们这种精英小队,不会无缘无故来我们这种小城市吧。” 余队长眯眼,笑起来:“是啊。这个倒不用瞒着你,以你的特殊,以后总是要和那个人打交道的。”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某个非法实验室的前负责人,虽然以前干的事情能让他牢底坐穿……不过末日里,他脑袋里的知识太宝贵了。” 她摊手,若有所指:“平心而论,我不喜欢这个人,但他是我的任务目标和保护对象。” “是吗。”秦郁道,“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不同意带上据点的幸存者,和我争吵过后留在车上了,我留了两个人保护他。”余队长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多的就不能说了,那么小帅哥,四点再见。” 秦郁站一会,等伤口好后清洗干净,往李小芒那边走。 他刚走过去,原本耷拉着眼皮的李小芒就和看见骨头的小狗一样,蹭一下站起来,尾巴欢快地摇起来,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胖婶还在小声抱怨什么,抬头看见秦郁就喊一声:“我说你这小孩怎么突然站起来了呢。” “胖婶。”秦郁打完招呼就站到李小芒旁边,伸手揉他耳朵,“怎么和小狗似的。” “哼哼。我就是小狗。”李小芒笑起来趴在他身上,下巴艰难地抵着秦郁肩膀,秦郁只好无奈地稍微弯腰。 “你和那个姐姐说什么了?”李小芒问。 “唔……这都喊上姐姐了?她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入小队,毕竟很能打。”秦郁问他,“小芒想不想去?” “我都可以。”李小芒和胖婶说一声,就拉他往旁边走,到楼道的阴影里,忍不住去亲他,一边小声说话。 “秦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突兀地皱眉,看向秦郁的手,凑过去鼻尖耸动。 没有伤口,但有血的味道。 于是他又看向秦郁,对方挑眉回望。 “没事。”李小芒最后说。 他们俩东西不多,就把水和食物都带上了,秦郁给他喂了一小块生牛肉。 “一直有点想问,生牛肉吃起来什么样?”秦郁擦干净手,戳了戳对方鼓囊囊的腮帮子。 “有点……鲜甜?”李小芒回忆,表情纠结,“也许和正常人吃三文鱼差不多?正常的食物吃起来就跟全是香精一样,有点恶心。” “嗯,水果能吃吗?”秦郁问。 “应该可以吧……现在能有新鲜水果吗?”李小芒舔了舔手指,还有点想念水果的清甜味。 秦郁笑一笑:“说不定。” 四点很快就到了,刚刚嚷嚷着不想走的也都站在广场上,一个一个挨着检查。 门口停了四辆大货车,除了军用的,还有三辆,其中一辆全是物资,食物饮水汽油之类的。 轮到秦郁和李小芒,他们才发现温玉也在检查的队伍里,对方看见他们俩笑一下:“好久不见,谢谢。” 说的是传递消息的事情。 谢小雨和周宇就靠在车旁等,此时也和他们打招呼。 秦郁刚想说点什么,长久以来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心里一跳,他几乎瞬间将李小芒按倒在地面,同时听见了一声枪响。 子弹擦着他的背划过去,李小芒闻到了硝烟和血的味道,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第56章 第三个世界 北上。 秦郁来不及阻拦, 他怀里的小豹子就推开他炮仗一样弹出去,纤细而富有少年感的脚踝一闪而过,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叫。 “嗬嗬……” 那个人被李小芒一只手死死掐着脖子按在地上, 发出挣扎的声音。 又听见一阵凄厉的痛叫,李小芒一脚踩上对方右手,一阵骨骼错位断开的声音,老式手|枪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周围霎时静了,李小芒身边空出一小块。 “住手!”有个大块头军人见状喝到。 李小芒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黑沉沉。 他又低下头捡起手|枪,熟练地上膛,对着身下人左肩开了一枪, 对方就凄惨地在地上挣扎,却挣脱不开。 大块头拧眉就要冲上去。 “好了。”余队长阻止了那个人,又看向秦郁,意有所指般戏谑道, “没想到你弟弟倒和你挺像的,明明看着小猫似的。” 秦郁没说话,拨开挡在前面的人, 他慢慢走近, 李小芒就抬头看他。 “好了, 好了,小芒, 到我这里来。”他声音很轻,咬字却很清晰,喊对方名字时显得很温和。 李小芒就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过来,脑袋撒娇一样搁在他肩膀前, 埋头蹭来蹭去。 秦郁一手轻轻拍他肩背,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一边看向那个地上的人。 对方抬头,赫然是最初进入据点找他们麻烦的黄毛,只不过比那时候瘦而憔悴,整个人皮肤都泛着青色,眼里全是红血丝。 “你被感染了。”秦郁笃定道。 “哈哈哈哈……嗬啊……”对方笑起来,诡异地看向他和他怀里的李小芒,“我被感染了……对……我被感染了,不正是……” 他眼睛猛地睁大,吐出一口血,脸上青筋蹦起,说完了后半句话:“不正是因为你怀里那个小杂种吗!” 秦郁脸色微变,李小芒抬起头来,被他按下去一点。 “你在胡扯个什么鬼东西?”周宇倒第一个骂出来。 余队长挑眉,旁边就有另一个军装女性过来附耳低声报告:“刚刚检查的时候,这位一直不配合,然后被周围人剥开衣服,腹部皮肤已经腐烂发白,是丧尸化的表现。” “他呆了下,就对着秦郁开枪了,我没拦住。” “没拦住?”余队长笑起来,打量她一手带出来的队友,“回基地了自己领罚。”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队长,你真的不觉得这对兄弟有问题吗?” “你队长比你笨还是怎么的。”余队长拍她一下,“我不在乎他有什么秘密,只要他愿意配合我们,解决这狗屎的病毒。” 她说完走到人群中:“让开,这位这么明显地丧尸化,还凑这么近,挺勇敢的。” “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好吧。” 那些人退开一些。 却听见一声枪响,黄毛一声都没有喊出来就无声倒下,眼睛大睁着,眉心弹孔流出发黑的鲜血。 一片哗然。 “……刚刚我手抖了。”李小芒闻声抬头,嘴唇有点发白,“我本来瞄准的是心脏。” 秦郁无言。 李小芒大概刚走近就猜到了对方丧尸病变,以及和他的关系,才想了结对方。 但他现在也只是刚刚二十岁的学生而已,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地对还没有完全丧尸化的黄毛下手。 “自己站一会。”秦郁松手让他站好。 “这就是隐瞒被感染情况的下场。”余队长很冷静,“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让丧尸病毒进入队伍的下场大家都清楚。” “继续检查。” 她说完就回到原位。 秦郁和李小芒检查完,就到一边空地,他突然道:“你不需要杀人。” “……”李小芒踢小石子,“秦不想我这么做的话,我就不做。” 秦郁看他一会,不知道他这固执的脾气和奇怪的偏执哪儿来的:“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李小芒不说话了,摆明了不想和他就这个事情争论,他换了个话题:“秦……他是因为我的血才变成丧尸的吗?” “我不知道。”秦郁道,“不过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 李小芒抬头,撞上对方夜色一样的眼睛,听见对方说:“我对病毒免疫。” 秦郁见他不信笑了笑,低声道:“是真的,所以……可以尽情依赖我,靠近我。” 李小芒隔了一会,小声嗯了一声,脸颊有点发烫。 两个人安静待了一会,据点很快就清点好人数物资。 最后一共装了三卡车人,余队长和李先生对峙,最后不知道讲了什么,对方那种市侩的商人本质的人,竟然同意丢下一半物资,多装人。 加上几辆小车,勉勉强强把人都装上了。 秦郁和李小芒被安排在军用卡车,上车后就坐在车尾补眠,余队长负责开车,而那个神秘的研究者,听说姓许,单独坐在副驾驶座。 这倒让秦郁松口气,起码暂时不用担心对方和小芒碰面。 这样就开始北上,当晚他们就离开了b市范围。 有余队长在,一切到安排得井然有序,按时按序发放物资,每天都会安排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或者腐化。 第三天的时候,车队在某个空旷的高速路加油站停下休息,里面丧尸不多,余队长先带着队员进行了清理。 在车上呆了很久的人们终于有机会下地轻松一下,零零散散站在周围小声聊天。 秦郁两人留在车上。 一是李小芒那天之后就不大爱和人接触。 周宇偶尔找他搭话,也爱搭不理的,气得周宇咬牙切齿发誓再也不和这俩讲话。 温玉问过一次,就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而且,那个许研究员……也令人在意。 “你就是秦郁?” 秦郁闻声抬头,对上一张温和普通的面容,对方笑了笑,眼角笑纹明显:“你好你好,我姓许,单名一个知字。余队长和我说过你。” 那位许研究员有一张不错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只有眼角的皱纹会出卖他,对方颈侧还包着纱布。 “是吗。”秦郁不甚在意地答,一边帮李小芒整理帽子,将围巾往上拉了拉,“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聊聊。”许知并不在意他的冷淡,还是笑眯眯的,手一撑就翻进车厢,“不过……您弟弟看着倒有点眼熟,怎么围得这么严实?” “感冒而已。”秦郁挡住他说着就要碰上李小芒脸的手,冷声道,“许研究员这是要做什么?”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许知退开一些,打量两个人,“是我唐突了。” “不知道令弟是哪里人?” “你不妨问余队长,我们俩人的资料都登记地挺全的。”秦郁把李小芒拉过来一点,手伸进碎发摸了摸对方额头,低声哄,“还有点烫,睡一会,小芒。” 然后抬头看向许知:“许研究员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弟弟需要休息。” 许知仿佛听不出对方的赶客,反倒毫不客气地在他们对面坐下,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看见令弟想起一点往事。” “令弟和我那位养子是真像。”他叹气,“唉。要是他还活着,大概也和你弟弟一样大。” 秦郁不愿和他多说。 许知一个人也说得很开心:“看见我脖子上的伤了吗,我那个养子拿铁片磨的,不过没关系,我早就在他脖子上留下了其他东西。” “他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会哭的吧。” 他最后说得轻,却充满恶意。 李小芒在秦郁怀里抽搐一下。 “但我知道他还活着,我可非常高兴,毕竟……他是我唯一成功的……”实验品。 许知话没讲完,就一偏头,铁片贴着他头发,重重撞得车厢一声响,才落下。 “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讲个故事而已。” “手抖。” 秦郁有点可惜,这具身体素质不行,还是偏了点,否则怎么也得刮下对方一块肉。 “许研究员想讲故事,大可以和余队长讲,相信对方很乐于听。” “至于我和我弟弟,对你并不感兴趣。” “请。”秦郁指向车外。 “秦小兄弟知道实验品是什么吗?你看过电影吗,那种关在玻璃房里的东西,反正不是个人,它的生命和记忆都来自我。” “不过,它一直很乖,你说,为什么有一天它突然袭击我跑了?” “够了!”秦郁站起来,小刀猛地架在对方脖颈上,立刻有鲜血流出来。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说了。” 许知话是这么说,神情却仍然放松。 不过此刻他已经达到目的,就眯着眼看秦郁富有占有欲保护欲的姿势,笑起来。 说完这么一句也不多纠缠,就摇摇晃晃地离开。 秦郁等他走远,才蹲下去取掉李小芒的帽子,准备把围巾扯下来,却摸到一手温凉,对方不愿意取下围巾,只是慢慢泄露出一点细微的哭声。 他忍不住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秦郁心里快将许知扒皮抽筋了,偏偏面上还怕再吓到李小芒,小声地哄还在他怀里发抖的李小芒:“别哭别哭。” “先让哥哥看看脖子好吗?” 他对许知那句话有些在意。 秦郁见李小芒没有再抗拒,就慢慢取下围巾,露出一张布满泪痕、茫然无措的脸,和光滑白皙的脖颈。 “秦……我已经把那个东西去掉了……”李小芒这样说。 秦郁伸手摩挲那一块皮肉,他声音干涩:“……是什么?” “编号和芯片。”李小芒仰头,给他看自己光洁的脖颈,“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秦郁干脆用自己外套把李小芒兜头罩住,对方茫然地挣扎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闷闷道:“做什么啊,秦。” “嘘。”秦郁把他捞起来一点,凑过去说,“我不会问的,那些都只是过去而已,我发誓那些只能成为过去。” “你还可以再偷偷哭一会,没有人会发现的。” 第57章 第三个世界 狼群。 新的一年, 一月十二日,天气阴,西北风。 距离秦郁第一次接触许知, 已经过去了四天,对方偶尔会过来,倒也没做什么,就是单纯地聊天。 秦郁原先还想瞒着,后来干脆大大方方地让李小芒露面—— 许知是个古怪的人, 他比秦郁更不想让自己一手创造的试验品落入军方手里。 何况李小芒如今只是李小芒,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余队长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得罪愿意配合实验的秦郁。 “实验品是没有尊严的。”许知说。 李小芒全当他不存在, 抱着秦郁胳膊玩游戏机上的俄罗斯方块——某次余队长从超市里带回来的。 那天哭得够惨了,不过哭完就觉得想通了,只要秦郁支持他,那些算个什么。 他只要有秦郁就够了。 秦郁更不置可否,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眼神黑沉。 第二天,车队停在一片空旷的城郊。 “要去基地, 就必须通过这个小城市。”余队长抽着烟, 吐出一口烟圈, “这里是周围的交通线集聚点,人口密度太大了。” “能绕开吗?”有人问。 “很可惜, 不能。”余队长点了几个队员,“你们留下,我和其他人去前面探路。” 秦郁坐在后车厢看书,李小芒昨晚上偷偷玩游戏机到半夜,这时候正趴在他身边补眠。 “我下去透透气。”秦郁把手臂抽出来, 又把外套塞到李小芒怀里。 “……唔。”李小芒挣扎着爬起来,半眯着眼睛朦胧地看他,“我和你一起去。” “你睡觉吧,下次再让我发现玩游戏不睡觉我就把你游戏机收掉。”秦郁揉他脑袋,“我一会就回来。” 然后就翻下车去,李小芒嘟囔两句,埋在厚衣服里睡着了。 “你居然会离开他。”许知一个人站在路边,此刻见到他就笑起来,“真少见。” 秦郁踩在地面上,他面色突然变得严峻,一扫平静的公路四周,突然道:“回车上去!” 但已经晚了,与此同时在车队最后面响起一声痛叫,伴随着野兽的咆哮声和咕噜声—— 散发着尸臭气息的狼群包围了这里,眼睛泛白。 这次不需要秦郁提醒,所有人都跑动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车!开车啊!” 留下来的几个军人毕竟只是少数,被数以百计的变异狼群包围,当机立断开车走人。 引擎发动的声音引起一片咒骂。 秦郁踹开一只扑过来的狼,飞奔起来,估算距离……然后猛然侧身。 “砰”一声,子弹打在他刚刚站的位置,而那边,许知踹开小车上被咬了的人,自己钻进去,拿着枪对着秦郁微笑。 “秦——” 已经启动的军用卡车上传来李小芒的声音,秦郁还是毅然决然地掉头。 许知笑了笑,油门踩到底对着他撞过去,谁知道对方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甚至身手利落地爬上车顶,十几只野狼将这辆车团团围住,冲上来撕咬。 “疯子。”许知骂一声,手上猛一打方向盘,将野狼摔下去不少。 秦郁死死把住车顶,有狼咬他也完全不管,只一个劲用肘部撞击窗户。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他从窗户缩进去,腹部中了许知一枪。 两个人在车里缠斗起来,车子歪来扭去撞到路边护栏停下来。 “你想和我同归于尽吗?!”许知没想到对方真的能顶着死亡威胁和一身的伤和他在狼群窥伺里互殴。 秦郁就算受伤,身手也比常年呆在实验室的许知好太多,他一头槌砸下去,没有受伤的右手在许知的痛叫声里扭折了对方拿枪的手。 “你想多了。”他打开车门。 “不不不……”许知近乎惊恐地看向他。 秦郁把他踹下去,两枪打在对方小腿,慢慢把剩下一句话补完:“我还要回去哄小芒,你一个人死就可以了。” 然后一脚踹开妄图从缝隙挤进来的狼,两枪正打在从破裂车窗爬进来的狼头上,一边挂档往后碾去。 失血让秦郁眼前发黑,用最后的力气死死踩下油门,车往前冲去,身后传来许知的惨叫和咒骂,后车镜里,许知还在往前爬动,又被狼群围住。 也不断有变异的狼往小车扑来,秦郁眯着眼两枪解决,然后把空枪丢到一旁。 咒就咒吧。 他不怕因果,唯一的信仰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多久,狼群已经被甩掉,秦郁终于昏死过去,小车失控冲入旁边荒芜的稻田。 …… 秦郁睁开眼,他躺在一张单人床,周围是熟悉的装饰——是那间木屋,屋内烛火摇晃,屋外大雨磅礴。 看来他又做梦了,但这次的梦很真实。 叩叩叩……木屋外响起微弱的敲门声。 秦郁下意识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对方闻声抬头,可怜地开口:“先生,我能进去避避雨吗?” “!”秦郁看见他的脸时,忍不住微微后退。 太完美了,是造物主偏爱的杰作,五官的形状、脸颊额边的线条、乃至柔软的金发……都精致而美。 这样一张美到让人觉得诡异的脸上,眼神却明亮柔软,天真得要命。 “你……你是谁?”秦郁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不记得了。”小狗顶着一头被打湿耷拉的卷发这样说,双手合十,“外面好冷,我可以进去吗?拜托拜托……” 梦里的秦郁看他一会,让开一点,把这个充满疑点的陌生人放进了家门。 “呜哇!” 对方有点兴奋地打量四周,完全没有一点拘束,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雨停了就走吧。”秦郁沉默一会说。 少年就僵住了,转过来用湿漉漉的碧蓝眼睛看他,微微鼓起腮帮子:“我不好看吗?为什么总赶我走?” 他甚至伸手抓过秦郁的手按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柔软脸颊:“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秦郁甩开他的手,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道歉倒是很快,隔了一会小心翼翼觑他脸色,“那个……我有点饿了……我还想换衣服,湿漉漉的好难受。” 他忍不住带了点抱怨和撒娇的语气。 秦郁翻了翻柜子,给他煮了一碗面条,想了想,又打了个鸡蛋。 少年就高高兴兴地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吸溜面条,还一边不住夸:“好吃!” 明明只是普通的面条,末日里物资短缺,秦郁只放了一点盐。 “不愧是你!”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又看那张床,“我睡哪里?” “……”梦里那个更年轻的秦郁叹口气,“你睡床上。” “我打地铺,明早雨停了就给我离开。” 结果第二天早上,青年秦郁一睁眼就发现对方钻到了自己的被子里,红红的脸颊贴在他肩颈,嘴唇翕动,吐出热气,吓得他连爬带滚站起来。 看得现在的秦郁有点想笑,他还有这么傻的时候么。 而对方不耐烦地扯住他手腕,含糊地问:“怎么了?不要走……你走了好冷。” 然后又睡过去,徒留青年秦郁捂着通红的脸在旁边发呆。 最后梦里的秦郁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这个少年留下来了。 秦郁觉得没有名字不太方便,少年从热血漫画里抬起头说:“你可以喊我……嗯,喊我撒旦吧,你们人类不是信这个嘛!” “太中二了。”秦郁吐槽,“每天不知道瞎开心什么,不如叫开心好了。” 他开个玩笑,少年倒一脸认真:“好诶。”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个小动物一样的名字,每天开心开心的喊来喊去,秦郁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小狗。 这个梦,太长了。 秦郁好像真的和少年一起经历了快两年的人生,直到某一天,他抓了兔子回来,没有人早早就蹲在门口等他。 “开心?”青年秦郁下意识松手,兔子敏捷地窜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他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开心……” “你醒了?” 秦郁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车里,那个破了窗户被人用衣服乱七八糟地堵起来。 而李小芒坐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下意识勾起嘴角:“……你醒啦。” “身上还痛吗?饿不饿?”他嘀咕着,一边翻出干粮和饮用水,“你睡了三天,今天刚退烧。” 李小芒很平静,只有见到秦郁醒来的高兴,却看得秦郁心惊胆战,忍不住伸手碰他脸颊,对方就乖顺地靠过来一点。 “怎么了,哥哥?” “你……”秦郁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到,咳嗽两声,“你还好吗?” “……哥,你是不是问错人啦?我挺好的,受伤的是你。”李小芒撒娇一样把脑袋搁在他身上,却只是碰到而已,没敢用力,“醒过来……就行了。” 醒过来就好了。 “对了,哥哥,我有去旁边的城市,带了一点药品回来,你待会吃一点。”他坐起来,“这几天都是我喂的。” “嗯。”秦郁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身体的自我修复花了他太多精力,此刻仍然有些昏昏沉沉。 他刚想问李小芒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却直直对上对方那双沉沉的黑眼睛。 对方立刻收起那奇怪的神情,反而笑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秦郁摇头,支起身体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城市里几乎没有幸存者,街上全是丧尸,加上变异动物,形势很严峻。余队长想回来救你和许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带着幸存者继续北上了。” 李小芒说得很顺畅,神情自然,甚至一边拧开水瓶给他,但秦郁知道,对方在撒谎。 许知本身就是余队长的任务目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会贸然离开,更何况余队长绝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个病毒免疫者。 秦郁没有戳破这个谎言。 “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小芒小声问他,“我们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待着吧,物资也不用担心,我可以去城市里探索。” “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我们去北方基地。”秦郁见他不高兴,就换了话题,好像不经意一样问,“怎么突然愿意喊我哥哥了?” “没什么。”李小芒把脑袋搁他肩膀上,忽然改口了,“因为很想你。” 秦郁沉默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修整半天后,两个人找了一辆车继续北上的旅程。 这途中他也偶有做梦,但是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叫“开心”的少年,只有他一个人在木屋里生活。 而李小芒的那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他们即将到达北方人类基地,在遇到其他人类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就像是一直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秦郁反倒放松了一些。 “停车。” 一小队人开车拦在车前,李小芒才抿抿唇松开油门停车。 秦郁醒过来后他就再也没让秦郁碰到过汽车的方向盘,偶尔遇到怪物也绝不让秦郁动手。 老实说,被人小心保护的感觉并不坏,秦郁猜到他对那次的事情还有后忧,也乐得纵容他这一点小脾气。 从对方的军用吉普车上下来三个人,管事那个站出来说:“是从哪来的?” “哥哥,在这等我一会。”李小芒说完打开车门下去,“从b市来的。” 那方脸男人打量他们一眼:“有身份证之类的吗?” “逃出来得太急了,没有带在身上。” “叫什么?年龄?做什么的?”对方问了一串问题,又看向坐在车上的秦郁,“你也下来接受检查。” “李小芒,二十,还是学生。”李小芒答完,挡住他往车内看的视线,“那是我哥哥,比我大一岁。” 方脸男人看着他皱眉:“那也得下来接受检查,你这么遮遮掩掩的……他是不是被丧尸咬了?” “没有!”李小芒突然大声道,对方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他也反应过来,喘着气重复,“他没有被咬。”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你让开,我们去看一看。”方脸男人见他年纪小,看起来又无害,只当他太紧张,也没有生气,“你也不要紧张,只要没问题,我们也绝不会为难你们兄弟两的。” “……不。”李小芒拦在他面前,与几个人对峙。 秦郁微不可见地叹口气,打开车门下去:“小芒,让他们检查吧。” 李小芒回头看他一眼,第一次没有照做。 在场的人只一眨眼,就见这脸嫩的青年已经站在方脸男人身后,小刀抵在对方脖颈脉搏处:“不许动。” 方脸男人脸色一变,对方动作太快,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队友都举枪对着李小芒,一时进退不得。 “小芒。”秦郁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在做什么?” “……哥哥,我不想去人类基地,我们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李小芒小声问,明明劫持人的是他,偏偏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像是快哭出来了,也只是像而已。 他在秦郁再一次醒过来后就再也没哭过。 他哪里是不想去人类基地,他那完全是不想让秦郁接触任何人,想要永远只有他们两个。 “为什么?”秦郁放缓语调,“你别怕,他已经死了,而且我在呢。” 许知死了,李小芒身上的芯片也去掉了,没有人会知道过去的一切。 “……我不要。”李小芒神色变得隐含痛苦,“我不要。” “……我从来没有怕过那些东西。” 李小芒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想起了过去在实验室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很快就淡去了,像是别人的经历,只有从实验室里逃出来,遇到秦郁后的人生,才是鲜活的。 “我们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起生活,不可以吗?” 李小芒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去基地,秦郁也没办法把任务和盘托出。 “我必须去基地。”秦郁慢慢靠近他,“我有我的理由……但我永远爱你。” 李小芒神色放软,忍不住别开眼睛。 “唔!” 他闷哼一声,方脸男人抓住他放松的机会肘击他腹部,夺过他手中小刀。 李小芒面色一变就想反击,却被冲过来的秦郁扑倒在地上,秦郁想换位置,李小芒却固执地挡在他身下,两个大男人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秦郁只好死死抱着他,翻了个身让对方躺在自己身上,像撸猫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对方的背脊:“痛不痛?” 李小芒瞪他,生气他刚刚故意分散他注意力帮方脸男人逃开,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不痛。” “不生我气好不好?”秦郁得寸进尺,一边顺毛一边小声问他,“我第一次给人当哥哥,做得不好你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 “没有生气。”李小芒从他身上起来,看见三个人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们,就凶巴巴瞪回去。 “对不起。”秦郁也从地上起来,跟在他身后,“但是对方没有想要伤害我们,小芒不应该这样对不对?” “你哄小孩吗?”李小芒忍不住转身。 秦郁笑着眨眨眼睛:“没有哄小孩,在哄你。” 李小芒顿时气不起来了。 “我们去基地好不好,到了基地我也不和其他人玩,我只和小芒小朋友玩。”秦郁以为他只是占有欲太强,就一边哄,一边看着方脸男人摆了摆手。 李小芒顿住,低垂着头:“不是的。” 他抿抿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妥协了:“算了,去就去吧。” “小芒好乖好乖。”秦郁揉他脑袋,心里却想着安顿下来要找机会和对方好好谈谈,一边拉着小孩和对方道歉,“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情,我弟弟有点敏感,冒犯了。” 李小芒知道方脸男人几人不是坏人,是他先莫名其妙动手,纠结半天不大情愿地开口:“……对不起。” “没事,我们能理解。”方脸男人不太在意地摆手,“先初步看看就行,没问题我们再带你们去基地做检查和登记。” “对了你叫什么?” “秦郁。” 方脸男人顿时瞪大了双眼:“哪个秦哪个郁?” “秦时明月的秦,忧郁的郁。”秦郁倒对这个有所预料。 方脸男人闻言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嘀嘀咕咕:“余队长咋就看上这么个年轻小白脸……” “怎么了老大?”旁边的人见他惊讶就问。 方脸男人一拍旁边人脑袋:“这是余队长在找的那个啊!赶紧的,先带他们过去吧。” 就算是余队长在找的人,也得经过好几道检查,最后两个人才登记好信息,领到了新的身份卡牌。 从房间一出去,秦郁就看见余队长靠着墙壁抽烟,对方见到他们,叼着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基地了呢,来一根?” 秦郁接过烟,李小芒就从他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这么听话?”余队长挑眉,“你这弟弟当时可差点把我手给折了。” 秦郁看李小芒,李小芒看地板。 李小芒不愿意提当时的事情,秦郁就也不多问,哪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遭。 “小芒,去那边领我们家的钥匙好吗?”秦郁突然对李小芒道,“我和余队长想谈一谈。” “我不要。”李小芒抬头,“……哥哥想知道的话,我告诉哥哥。” 第58章 第三个世界 奇怪的兄弟。 车队被狼群包围哪天, 李小芒迷迷糊糊被地面震动唤醒,看见许知开枪的时候人都快疯了,还有那么多变异的丧尸怪物, 而他的恋人却投身其中。 他几乎一瞬间就要跳下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周宇死死按在地上。 “滚开!”李小芒长得瘦,但行动敏捷、力气又大,轻松就把周宇掀翻在地,玉姐也过来拦他,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男女之类的,收了力道挣扎出来。 “别去!相信秦郁!” 周宇脑袋都快炸掉了,他一点都不想参与到这别扭小情侣之间来, 但是他已经答应了秦郁的请求,情急之下无奈大吼出声,一边死死抱住李小芒的脚——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什么意思?”李小芒霎时卸了力气,他红着眼回过头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郁原来早就设计好了,这件事吗。 完蛋,说错话了。 周宇挠挠头:“那个……那个你先冷静一点, 听我说……你那什么, 你哥哥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才把你留在车上……你等他回来。” “对,你要相信他。” 李小芒沉默, 死死咬着牙。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秦郁是去做什么,又为什么将他留在车上,也没有谁比他更相信秦郁的能力,但他不能让秦郁一个人身临险境,为了他也不行。 他必须回去找他, 即便对方会好好回来,就像秦郁明明知道他的体质,却选择一个人赴险。 油门踩到最大,军用卡车在路上飞驰,远远抛开了那些怪物。 “我要回去找他。”李小芒说,“请不要阻拦我,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周宇暴躁地抓自己硬硬的短发,看着他,一时无言。 “算了,反正也拦不住你,去就去。”他无奈,“好好活着回来。” 李小芒点头,从飞速奔驰的车上跳下去,稳稳落地,却听见前面连着三声枪响,车队在远处停下——是余队长带领的小队回来了。 他一呆,立刻往来的方向狂奔。 “站住!”余队长浑身粘液血污,回来累得要死,发现自己被偷家,还远远看见李小芒跳车,人都快郁闷傻了。 她一脚油门踩到底,才堪堪追上:“再跑我开枪了!” 李小芒头也不回,继续闷头狂奔,却听“刺——”一声,吉普车横在他面前,他就往上跳,却被眼疾手快的余队长扯住,两个人打在一起。 “好小子,真挺能打啊?”余队长无奈,“你跑什么?你哥呢?” 李小芒和她缠斗,闷声道:“他没上车,还在怪物堆里,我要回去找他。” 余队长立刻就皱起眉头,她反应过来,立刻道:“你不能去,你去送死吗?” 她必须留住李小芒,只要秦郁活着,就一定会来找他。 “你冷静点,等我们搞清楚情况,我和你一起去救他。” 李小芒却不信,他不相信这些相识不久的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哥哥,他的恋人。 他不再说话,手上动作越发犀利。 余队长见他说不通,也不免来了气,□□上膛抵着对方胸口:“别再动了,否则我就开枪了。” “你开吧。”李小芒淡淡道,他无所谓,他知道自己会好的,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去见秦郁。 余队长当然不可能真开枪,实在是无奈,只得死死绞住对方,一边眼神示意已经围过来的队友。 李小芒身上一痛——是□□。 他蓦然瞪向余队长,扫视一圈。 “抱歉,但我不能让你走。”余队长准备按住李小芒,却被对方猛地掀翻在地夺去□□,右手一阵剧烈的疼痛,快断了,视线发黑。 “对不起。”李小芒说,一边把枪对着对方,“退后,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她,我做得出来。” - 李小芒挑挑拣拣地慢吞吞讲完,小心翼翼去看秦郁神情,垂死挣扎一样小声嘀咕:“代谢麻醉药有点难受,我脑袋昏昏沉沉才下那么重手的,而且我还有道歉的。” 他见秦郁沉默,过了一会,忍不住道:“要不,秦……嗯,哥哥,你骂我吧。” “……不骂你。”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想起低叹一样的声音,秦郁凑过去,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小芒很爱我啊。” “这才是令我放心不下的啊。” 初阳、周舟、小芒,每个世界这个孤独的灵魂都在拼尽全力地爱他。 秦郁想,我不能再把他抛下了,这不公平。 “那就不要抛下我,秦。” 李小芒不明白他的深意,只是小狗一样去回应去爱去寻找那片柔软的唇舌,他委屈又不服气,含糊地说,“是我不值得信任吗,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杀许知。” 秦郁原本还想着其他事情,被他笨拙的舔舐勾得有点心痒,看了委屈巴巴的小男朋友一眼,偏过头,叼起对方脖颈间一小块嫩肉磨牙:“所以,从我醒过来开始,就一直在纠结这个吗?” 明明是他选择独自面对危险,李小芒却从来没有怪过他,反而一直归罪于自己吗,觉得是自己太不可靠,才会被抛下,所以一直强撑着,想要更成熟更可靠。 甚至用顺从和乖巧来换更多的爱。 “好痒……秦。”李小芒这么说,却还是乖乖仰面站着。 “是不是?”秦郁微微用了点力,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逼问。 “真的很痒,不要咬我,哥哥。”李小芒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又被重重咬了一口,闷哼一声,忍不住低头,却对上秦郁碎发下温柔又克制的眼神。 他下意识推开对方。 “没有……有一点。”李小芒别扭地改口。 他觉得自己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情没什么好说的,太羞耻也太微不足道,还有一部分显得病态,就更想藏起来了,可是潜意识告诉他,说吧,没关系的,这个人会包容你爱你。 秦郁奖励似的亲亲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和我说说看?” 李小芒没什么威力地瞪他,最后偃旗息鼓:“会想,是不是我太幼稚了,太没用了……秦为什么不能多依赖我一点,我不想被当成小孩子保护,我也可以保护秦。” 秦郁闷笑一声。 李小芒瞪大了圆眼睛,闷闷道:“你笑什么?” “因为太可爱了,没忍住。”秦郁抱着他继续笑,眼见着对方脸越来越红,脸色越来越臭,才停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不过……我离不开小芒。”他隔了一会才说,“你已经保护我了。” “我有很多事情,现在不能告诉你,甚至接下来,可能做出让你难过的事情,但是,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了。” 李小芒看他一会。 “好啊,哥哥,别留下我一个人。”他无意识重复,“别留下我。” - 说是人类基地,因为保留了末日前的秩序与规则,更像是一个运行良好的城市,不过物资管控得更加严格。 托余队长的福,秦郁两个人分到了单独的一套公寓,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 而且不知道她在里面如何运作的,秦郁在偷偷见过几位领导者之后,就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基地里生活下去,只是定时定期地配合实验。 “哥哥,好早。”李小芒在蒙蒙亮的天色里睁眼,从被窝里伸出手攥住秦郁衣袖,“一定要去吗?” 他爬起来一点,整个人身上带着暖呼呼的热气,小熊一样扑到秦郁身上:“不去可不可以?” 秦郁接住他,哭笑不得:“早讲过了,我得去工作,不然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他第一次说有工作,而且不让李小芒去的时候,起码和他念了十个小时才勉强通过。 “而且前两天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黏我。” “工作好麻烦。”李小芒嘟囔,凑过来和他接吻,神秘兮兮地说,“那今晚早一点回来?” “继续昨天的事情。” 秦郁咬他:“整天都在想什么?” “想哥哥。”李小芒昨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现在刚睡了一两个小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坚强地撩拨秦郁,“难道秦不想吗?” 秦郁没说话,把他塞进被子里团好:“睡觉去,冰箱里有吃的,醒了自己吃,漫画书游戏机放在柜子第一格。” “嗯嗯……”李小芒在被子里敷衍地点头,好像被他念得又睡过去。 “那我走了。” 秦郁锁好门,径直下楼,也有楼里其他人见到他打招呼,在小区门口把带下去的垃圾丢掉,然后骑车到基地入口。 刷卡通过验证,换衣服,跟着小队开始巡逻。 因为余队长的原因,加上身手不错,秦郁破例能参与入口的巡逻和护卫。 当然这是对李小芒的说法。 “秦郁。”余队长喊住他。 其他队员见怪不怪地同余队长行礼,然后继续前进。 “小芒回去了?”秦郁有点无奈地问。 “刚刚回去,我的人看他进的小区。”余队长揶揄地看他,有点漫不经心地笑,“你弟弟是真有毅力,这都跟踪你多少天了,还不放心?” “让他跟着吧。”秦郁没有再多说,进入正题,“走吧。” 余队长就带他进楼里,两个人进了电梯,输入密码,电梯缓缓下行到负五楼——当然电梯里的楼层数到负二楼就没有了。 这是末日后秘密建立起来的实验室。 到半透明的隔离房间的时候,秦郁会被实验人员接手带过去,余队长也得换衣服消毒跟着过去,她得负责在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作出处理。 惯例的抽血,惯例的试验。 秦郁倒无所谓,他愿意参加实验,没有那么多大的原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李小芒。 何况合作方也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抱歉,弄疼你了吗?”今天负责抽血的是助手,年纪不大,见他皱眉就下意识道歉。 “没有。”秦郁摇头,示意她继续。 好帅,而且还是病毒免疫体质,听起来和漫画主角一样。 助手忍不住偷偷看对方年轻帅气的五官这样想,手上动作倒是利落,很快抽好一管血,让秦郁按住棉签止血。 余队长看见小助手有点红的脸颊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再看秦郁被团团围在中间,雕像一样任人摆弄,心说这是个屁的主角。 倒霉蛋罢了。 “余少校,您要去哪?” “出去透透气,闷死了。”余队长不耐烦,“就在外面,不会出问题的。” 她踩着军靴气势汹汹地推门出去,下一秒愣住了。 隔离房间只有腰部以上是用的可见材料,而钢筋水泥的小半墙壁阴影下,躲着一个人。 余队长先是朝走廊两边看了一眼,没有人,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变傻了,这里全是监控器,什么动作都得被记录下来。 她无奈:“你怎么进来的。” 而那边蹲着的李小芒抬头,眼圈红红的,俨然刚偷哭过:“通风口。” 他已经计划好多天,在外面犹豫很久才跟进来,他怕秦郁不高兴,还怕给对方找麻烦。 他知道秦郁有事情瞒着他,但他不知道,秦郁瞒着他参加了实验。 今天下午就申请通风口加铁网,就这防控力度。余队长腹诽,才转过去,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呃,就你看见那样……反正你哥也是为国出力,挺光荣的。你怎么又哭了?!” 秦郁是为了谁参加的实验,他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秦郁,现在在实验室的应该是他。 李小芒闷闷道:“没哭,你别乱说。别告诉我哥,就当我没有来过。” 他珍惜秦郁这样细致地爱他的心情。 “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余队长快给气笑了,在他哥面前多乖一个小孩,怎么在她这就闷包子一个,“算了,下不为例,下次别来这边了,我先送你上去。” “我真是欠了你们兄弟俩的。” “谢谢你。”李小芒怕被秦郁看见,一路挪到电梯前。 余队长看他走出去,站在门口发呆,然后才慢吞吞地往两个人分到的公寓走。 这两兄弟真有意思。 不过…… “你看的什么人?人都跑实验室了你还没察觉,最近任务太轻松了是吧?” 余队长拿着对讲机对那一头骂。 - 秦郁今天回去的时候才刚下午两三点,从余队长那敲走了一袋牛肉,又去了一趟超市,微红着耳朵出来。 他拿钥匙刚打开门,李小芒就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过来,他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小炮弹,差点摔倒。 “做什么?”秦郁笑起来,手臂用力把他抱起来往前走一点。 李小芒把脸埋在他肩膀:“想你了。” 直球犯规。 秦郁“啊”了一声,警告一样捏他后颈:“你今天真的好黏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小芒压得摔在铺得软和的双人床上,对方跨坐在他腰上,低着头来寻找他嘴唇,还一边小声问:“哥哥不喜欢吗?” 又自言自语一样反驳:“我觉得哥哥喜欢的。” “到底怎么了?”秦郁被他蹭得起火,还是把他推开一点。 “没有怎么。”李小芒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腰腹和形状漂亮的胸膛,“我好爱你啊哥哥,我们做吧。” 秦郁眯了眯眼睛。 他和李小芒毕竟是年纪正好的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总有擦|枪走|火的时候,偶尔也会互相安慰。 但和真正的总是不大一样的。 “……哥哥,你做不做了?”李小芒被对方的沉默搞得恼羞成怒,愤愤地去咬对方脖颈喉结。 秦郁看他一会,笑一声,然后两个人就换了个位置。 他低头吻李小芒,和平时不太一样,很凶,会叼着对方的舌头吃,一边把冰凉的手贴上对方暖呼呼软乎乎的肌肉。 …… 李小芒最开始又痛,发现这事和他想的不一样,就一边哭一边咬秦郁脖子,谁知道对方反而更兴奋了。 再后面干脆就变得黏黏糊糊,昏着脑袋被秦郁抱在怀里。 太深了,又很用力,总觉得有种深深的恐惧。 乖小孩就捂着肚子讨吻。 如愿以偿。 秦郁偶尔也说点荤话,但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只觉得红着脸迷迷糊糊哭的李小芒可爱。 第二天两个人睡到中午,李小芒反应一下,爬过来抓着秦郁的手狠狠咬一下。 秦郁就闭着眼睛,哑着嗓子问:“又做什么?” 结果李小芒声音更哑,他委屈巴巴地磨牙,一边说:“报仇。” 秦郁笑一声,把他挪过来点:“再睡一会,待会再咬。” 于是两个人裹着同一床被子睡着了。 第59章 第三个世界 结束。 两年后。 “您简直就像是被神眷顾一样。” 秦郁正把自己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闻言抬头一笑:“是吗?” 那个助手涨红了脸:“我知道的,您的基因天生就免疫病毒,很多疾病几乎都与你无缘, 更别说体质方面也超于常人。” 虽然少,但是世界上确实也曾经有对某种疾病天生免疫的人。但没有一个,像秦郁一样,这样全面的……进化。 “而且我听教授说,直接作用于细胞的免疫药剂已经基本成功了, 接下来会投入使用。” “嗯。”秦郁有点心不在焉,他对昨晚的梦有些在意,“记录好了吗, 那我先离开了。” 自从上次之后,他偶尔会再次梦见那座小屋,剧情总是反反复复,像是卡壳的卡带机, 偶尔会在苍白的枝干上添加一点细节—— 梦最开始,是他走在下过小雨后潮湿淅沥的废墟里,右手臂上用布条死死勒住。 那里赫然有一个可怖的咬痕。 更年轻一些的秦郁低垂着眼, 在小屋外站了一会, 才敲门, 重两下,轻一下。 “秦——”厚重的木门被人拉开, “开心”从里面哒哒跑出来扑到他身上,秦郁摇晃一下,接住对方,“你回来了呀……今天吃什么?我中午自己煎了一小块鸡肉……你怎么了?” 他去看对方有些化脓的手臂,有点着急:“怎么不处理一下?” “别碰!”梦里的秦郁语气很冷硬, “我被丧尸咬了。” “……那又怎么样?那还不是要止血!”开心把他扯进屋子里去,乒乒乓乓翻出一堆纱布酒精,就要上手。 梦里的秦郁看他半天,抢过纱布:“……我自己来。” 他清洗完伤口,一边缠纱布,一边扯着嘴角说:“如果我变成丧尸,你就带着地下室的物资去人类基地,我教过你用枪和开车,这是车钥匙。”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丢过去,却掉到地上叮当响。 开心把钥匙捡起来,交回他手上,蹲下来仰面看他,那个秦郁有点不自然地别开脸。 “秦,你会没事的。”开心说,“世界上不是有那种被咬了也没有感染的人吗?说不定你就是呢。” 年轻的秦郁看他,对死亡的恐惧并不深,他早知道自己要死的,更多的是担心,他走了之后开心怎么办呢。 “那是小概率,是奇迹,再说……” 开心伸出一根手指:“嘘——奇迹会发生的,别担心。” “如果你变成丧尸,我会负责杀了你的,而且……你不会被感染的。” 他笑起来,金色的头发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柔软。 “今天吃羊杂汤怎么样?唔,做的饼还有两个,今天轮到我做饭……” 开心嘟囔着。 这个梦就到此为止。 这会不会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只不过这些记忆不知道因为什么变得混乱,甚至部分丢失,他记忆里的小狗就是开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异于常人的体质是否来源于此? 还有,在他的记忆里,他曾经弄丢了自己的小狗…… “你在发什么呆?” 余队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快点,签字。” 秦郁拧眉,扫了一眼余队长递过来的东西,笔尖微动,留下两个飘逸的字。 “好了,你自由了。”余队长检查过后,呼出一口气,看向明亮的窗外,“到此结束了,终于。” 不知道是说什么,是秦郁参与实验的事情,还是人类与丧尸病毒的博弈,也许二者都有。 秦郁不知道说什么,他看了一眼余队长:“我需要一辆车,和足够我生活一个月的物资。” “行。”余队长痛快答应,戏谑道,“毕竟可是人类的无名英雄。” “……不要开玩笑,很冷。”秦郁摆摆手,“我回去了。” 正是初春,北方回寒,又下了一场雪。 阳光下也会觉得寒冷,只是路边的绿植已经抽出新芽。 “哥哥!”李小芒扑过来,陷在柔软围巾里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张口就有白色气团,“你今天工作结束了吗?我在堆雪人,嗯……不过有点失败。” 秦郁看他,他有时候分不清任务世界是真是假,梦境又是真是假,只有李小芒鲜活得让人想大叫。 “嗯,结束了,以后都不用去了。”秦郁帮他把衣服上的雪拍掉,用冰凉的手去捏他的脸。 “呜啊!好冰!”李小芒一哆嗦,伸手把他的手往自己暖呼呼的围巾里面带,“嘿嘿,暖和吗?对啦,带你去看我的雪人。” 他兴奋地跑起来,带秦郁到阳台上,那里团团摆着两个相依相偎的雪人,造型有些丑丑的,其他人见了都只能昧着良心夸一句“这雪人挺憨实”。 但是做雪人的人倒是很用心,小心翼翼地用马克笔涂黑了豆子镶上去,鼻子就老土地用了昨天家里煮汤剩下的半截胡萝卜,还用一条围巾将两个雪人围在一起。 秦郁不是其他人,他是李小芒聂雪人的对象,是被爱的那个,是爱人的那个,他抱着李小芒闷笑:“好可爱。” “是吧,大一点的那个是你。”李小芒也笑起来,眼睛眯起来和个小月牙一样,和两年前性格倒不太一样,被秦郁养得很好。 只有感觉自己被爱着的小孩才可以这么可爱。 两个人晚上煮了火锅,等在电视前看免疫病毒药剂相关新闻的推送,全城爆发出掌声和欢呼,街上人们相拥而泣,小区里有人在阳台大喊,对面又传来回应的声音。 太好了。 虽然城外还有千千万万怪物,还有被破坏殆尽的文明,但是,他们终于迈出了走向黎明的第一步。 当天晚上,消失许久的系统终于再次出现了。 【任务“末日曙光”完成。】 “999。”秦郁试着在脑海里喊它。 【怎么了,任务者秦郁。】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郁问。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等你通过所有任务世界,你的一切疑问都能够得到解答。】 李小芒在睡梦里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抱过来,秦郁吓一跳,过了一会又问:“我离开世界之后,他会怎么样?” 【我以为你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是吗?”秦郁有点自嘲地想,他问系统,“我能看一看我离开之后的前两个世界吗?” 【……】 【可以,但我个人建议不要,因为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看吧。”秦郁说,他之前就已经决定去面对,总不能一直逃避,也不是他的风格。 系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秦郁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一样。 最开始他先听见一阵开锁的悉索声,和很熟悉的声音—— “秦哥!” 初阳慌张推开门,连鞋都来不及换,四处找起来,“秦哥,你在吗?你不要吓唬我。” “我胆子很小的,你知道的……” 他一边拨通手机上的电话,不出意料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猛地把手机摔到沙发上,滑跪在粗重地喘气,然后抹了一把脸,声音又轻又小:“你在吗?” 他看向四周的空气,泪流满面,嘶吼道:“你在吗!你回答我啊……” “我给所有认识我们的人打电话,他们都说哪有那么个人,我一直一个人啊,我去报案,警察也这么告诉我。” “你说,是我疯了吗?” 秦郁无言以对。 他只能在未来,在这段过去的重现里,安静地坐在对方旁边。 初阳很快哭睡着了,醒来后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洗漱吃饭生活。 但他拒绝了所有朋友的好意,也拒绝任何心理治疗,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封存了这套房子,开始四处寻找秦郁。 但哪怕表明看再正常,他也像是失去了根的植物,迅速地枯萎了。 闻香出狱的那天,他还是去了。 说过永不再见,但他需要什么支撑他,他只要闻香点头,说确实有这么个人,她恨死这个人了。 就可以了,他就可以再坚持坚持。 “初阳……”那个消瘦的,干枯的中年女人,头发剃成寸板,眼神灰暗,只在见到初阳时亮了一瞬间,然后向他跑去。 客车呼啸而过。 初阳几乎是瞬间就干呕起来。 当天晚上,他回到了那套房子,他曾经待过许多年的小家,买了一捧洋桔梗,在沙发上吞药自杀了。 “假的……”他看向摆动的时钟,“我找到你了。” 时钟停摆。 而秦郁死死皱着眉,手心冰凉,他下意识伸手,被迷迷糊糊的李小芒抱住放在暖和的肚子上。 【你还要继续看吗?】 “看。”秦郁言简意赅。 在看到周舟哭到打嗝,脸上却一滴泪都没有的时候,秦郁几乎都要喊停了,最后还是闭嘴看完。 他有种自虐的快|感,能够减轻他爱上对方后日益重的愧疚和心痛。 周舟在世界上飘荡,最常待的地方还是707和游乐园,几年后707拆迁,游乐园也翻修,他就没地方可以去了。 秦郁看着他到处跑,经常到路边的小餐馆去,偶尔也会用很羡慕的眼神看其他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某一天,傻乎乎的小鬼从路人那里听说了哪个寺庙很灵验之类的话,跑到寺庙去。 被屏障拦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是被秦子杰带回去的,但对方已经把他们都忘了。 小鬼跟着秦子杰待了几天,某一天突然求他:“喂,你可以超度我吗?” 然后递给他一本写得满满的日记本。 “帮我保管好这个啊,如果遇到一个叫秦郁的人,你就给他。” “算了,还是别告诉他了,帮我烧了吧。” 秦子杰只觉得这小鬼莫名其妙。 但心里莫名堵得慌,最后还是答应了小鬼的请求。 小鬼消散后,他翻开日记,里面只有一片空白。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秦郁沉默良久,问。 【……我不能回答你。】 “谢了。” 这个答案已经足够了。 秦郁第二天就带着李小芒离开了人类基地。 “你喜欢哪里?”他问。 李小芒在旁边啃切好的羊排小零食,闻言抬头,脸上蹭了点血,明明很惊悚,但表情却呆呆的:“?” 他隔了一会说:“去海边吧,想去看看海。” 他们一路向东、走走停停,在车上在野外接吻做|爱。 等看见海的时候已经是半月后。 春寒料峭,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冷得两个人翻出了之前的棉衣。 但是,春天已经到了,路边的绿植长出了新芽。 “哇!好好看!”李小芒从副驾驶里探出头大喊,又转过头,“秦!” 秦郁刚接到二十四小时后传送的通知,有点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来接吻吧。”李小芒微笑起来,他其实是很聪明的小孩。 秦郁沉默一会,也笑:“好。” 他偏过头,两个人吻在一起,脚下油门踩到底,车子疯狂地冲进海里。 “一切分别都是为了重逢。” “我们终会再见,我爱你,小芒。” 一声枪响。 一切都变成了深蓝色。 【传送开始。】 第60章 第四个世界 圣骑士长。 秦郁传送到新的任务世界已经一周了。 “骑士长。” 有人迎面走来和他打招呼, 年轻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和崇敬。 “嗯。”秦郁颔首示意,横背在后腰间的白金巨剑摇晃,撞得腰饰发出些细碎的响声。 在这个世界, 他作为圣殿的骑士长,本身是王国承袭的子爵,在城郊有自己的庄园,并不被拘束在圣殿。 唯一的问题是,已经一周了他还没有一丁点小男友的消息, 按往常的经验,对方早该出现在他身边了才对。 秦郁很快换了私服,把金色长发盘起藏进兜帽里, 他准备去酒馆之类的碰碰运气。 一身灰色调,在这边的世界倒不显得突出—— 魔法得到发展,圣殿至高无上,科学停滞的世代。 贫瘠的科技, 印染技术不发达,穿得起那些光鲜亮丽的服装的只有上层。 圣都最出名的酒馆藏在地下,也顺便承担开展一点赌博、小旅馆和雇佣赏金猎人之类的责任。 秦郁在地面都听见了下面震得很的音乐和男人们喝酒碰杯划拳的声音。 “噢您好, 第一次来, 是生面孔呢?” 刚进去就有挺着白晃晃胸脯的高个女人贴上来, 笑嘻嘻地招待人。 秦郁避开她,微微皱眉, 垂下头挡住自己一张显眼的脸。 女人刚准备继续说什么时,就感觉自己胸脯一冰,一枚实打实的金币落了进去,然后听见这男人说:“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别来烦我。” 她拿起金币一咬, 当即笑起来:“行。” “卡娜莎!你在做什么!快点过来给我们兄弟几个斟酒。”那边喝得醉醺醺的壮汉大吼道,“那种瘦不拉几的男人有什么好招待的。” 被称作卡娜莎的女人也不恼怒,路过对方时暧昧地把手指搭在对方胸脯上:“稍等稍等,我待会儿就下来。” “这小白脸新来的?”那男人喝大了,晕乎乎打量秦郁。 卡娜莎挡住他的目光,拉过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娇媚道:“有我在看别人做什么?” 哄得那男人态度立刻软下来。 然后引着秦郁到深处角落里去,又自作主张拿了酒。 “大人就在这里坐,有什么事情喊我就行。”卡娜莎笑,耳饰晃荡,“如果是雇佣相关的事情,恐怕还得等再晚些,他们才会来。” “我们待会有表演,大人不介意也可以看着打发时间。” 秦郁没说话,卡娜莎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圣都有不少情报贩子,都是做下九流活计,耳目比谁都灵。 不过秦郁能给出的信息太少,何况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量少些人参与。 秦郁抿了一口酒,辛辣味在嘴里漫开。 系统这个世界也消失了,不过好歹说了时机到了会发布任务。 而小男朋友不会再出现的可能性他想都不敢去想,只能慢慢找。 秦郁指尖一凉。 他垂头去看,白皙的指尖已经结了一层冰花,很快融化消散了。 他对这边的所谓“魔法”掌握不太熟悉,有时候情绪激动会控制不住。 “我跟你们说……” 旁边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人喝大了,含糊不清地吹牛,“我这次可抓到一个好货。” “起码值这个数。” 那个男人长得很矮小干瘪,脸上有巨大都横疤,他伸出手大大张开。 秦郁远远看见他手背上有红色的符文——魔法痕迹,只有拥有这个的人才能够成为魔法师。 “五个金币?你疯了?那得漂亮成什么样?”同桌的人不信。 “不止不止……”那人灌了一大口酒,放低了声音,“五十个金币,说不定还不止,够我吃一辈子了。” “什么美人竟然这么值钱?” “哈哈哈哈哈……漂亮倒是挺漂亮的,不过是个小男孩……不过那些贵族不就好这一口?” 男人们相视一笑,碰杯喝酒。 那个人才继续说:“不过呢,这个可不能送给那些肥头大耳的贵族。” 他神秘地一笑:“比起当个花瓶,他可有更大的作用。” 然后又是嘻嘻哈哈一阵,任别人再怎么不信追问,那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秦郁皱起眉头。 昏暗的地下,喧闹的声音交杂,墙壁上的挂钟往前走了一小节。 醉醺醺的矮个男人跌跌撞撞站起来,推开几个人往外走。 “你今天走这么早?好东西还没来呢……” “嘿……下次再来,下次来。” 等矮个男人出去,桌上几人对视一眼,站起来跟了上去。 “大人这就走了?我们的表演正要开始呢。”卡娜莎又和另一桌男人喝完一轮,微醺地靠过来往起身的秦郁身上贴。 这样一个好男人,可不多见。 “呀!” 她惊叫一声,脖颈上感受到尖锐的冰凉,对上对方冷冰冰的碧色眼瞳下意识噤了声。 秦郁冷睨她一眼,收回手,冰锥融化成水滴落。 那种不入流的魔法师,靠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圣都谋生,过得拮据而不体面。 秦郁远远跟着几个人绕进偏僻地方的巷子里,等他走到几个人进去的一栋楼下,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从二楼的房间传出来。 看来那个男人已经被酒桌上的朋友们杀了啊。 秦郁轻松翻上二楼,窗户被踹开的声音并不小,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多管闲事,这儿就是这种地方。 屋子里破烂,但干干净净,没有一具尸体,偏偏空气里留下了浓重的血腥味。 一把带血的骨剑突然从刁钻的角度奇袭过来,直指秦郁斗篷下的右眼,却撞在冰盾上发出一声巨响——是一只近两米的骷髅骑士。 那骷髅刚想再动作,就整个从内而外被冻起来,咔擦碎成了好几十块落到地上。 “啊……我的骷髅……” 可怜巴巴的声音从床幔里传来,好像是小孩子弄坏了最喜欢的玩具。 秦郁抬头,他慢慢走过去。 那张床和整个破烂捡漏的房间毫不相称,显得过分奢华舒适了,地上还有挪动留下的痕迹—— 大概是那个矮小男人为自己最好的货物特意换的。 “喀喇”一声,从地下突然破开地板伸出几只骨手妄图抓住秦郁,却被秦郁抬起的脚踩成碎片。 都是很基础的亡灵法术,在圣骑士长面前不值一提。 秦郁挑开床幔,和里面懒洋洋躺在柔软的丝绸被褥里的黑发黑眼少年四目相对—— 找到你了。 “……” 那少年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了泪水,像猫一样看着他,没有一点点要继续攻击的意思。 秦郁笑起来,干脆坐到床上,靠近对方:“你怎么不继续攻击我了?” “累。”少年懒倦地回答,吝啬地吐出一个字,又老老实实道,“而且你很强,我打不过。” “是吗?”秦郁打量他,对方半长不短的黑发睡得蓬松,看起来很可爱。 “……”少年也看他,“你好奇怪。” “哪里奇怪?”秦郁反问。 “不知道。”少年嘟囔,“你也和前面那几个人一样吗?” “我饿了……他们今天都没带吃的来,我的骷髅一出去就被追着打。” “他们去哪了?”秦郁把他扶着靠在床头,对方不大情愿,但躲不开。 “被我的小黑吃了……你做什么!”小猫突然被冰到,龇牙炸毛。 秦郁收回刚刚伸进去的手,把他单薄的衣服拉下来,看着指尖冰融化的痕迹道:“抱歉,有点激动……只是想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 “小黑是……?”他问。 少年不太想说话:“……刚刚被你弄碎了。” 秦郁沉默一下,决定跳过这件事。 “我叫兰因。”他说,“不过你可以喊我秦。” 少年简直懒得理他,只觉得这个人古怪至极,比自己还古怪,名字也是。 “你喊我一声,我就请你吃东西怎么样?”秦郁伸出手,几枚金闪闪的金币卧在手心,“吃什么都可以。”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瘪瘪的肚子,那个把自己拐卖回来的男人已经有一天没给他吃的了,这间房子里只有难以下咽的黑面包。 他纠结一会,坦然地屈服了:“……兰因。” “是秦,喊我秦。”秦郁把两枚金币放到他衣服口袋里,又抓一把出来。 “我不要钱,我要吃的。”黑发少年皱眉。 “你喊了就有。” 他看了看面前古怪的男人,最后不是很熟练地开口:“秦。” 这个音好难发,但他念得很顺畅,好像念过很多遍。 “嗯,好孩子。”秦郁俯下身,准备把他抱起来,“带你去吃东西。” 却听到一串清脆的锁链撞击的声音。 他黑着脸掀开被子,对方纤细的脚踝上挂着沉重的钢锁链,显然不怎么走路而显得过分精巧的足微微蜷缩。 “谁弄的?” 对方看他一眼,张开手。 秦郁发作到一半的气顿时消了,只好先把他抱起来,一边像弄碎骷髅一样弄碎锁链,对方被冰到了,睡袍下白皙的小腿不满地挣动。 “别乱动,还吃不吃东西了?”他低声轻斥。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秦郁肩膀上一顿,然后老实安分地耷拉下来,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裸露的脖颈。 秦郁轻笑一声,伸手奖励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安德拉。”少年一怔,把脑袋从他手下挪开,有点别扭地埋着头,“我叫安德拉。” 第61章 第四个世界 小骷髅。 “小……嗯, 安德拉。”秦郁不太习惯地改口。 埋头吃饭的黑发少年闻声抬起脸来,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看向稍远处的浓汤, “我要喝那个。” 秦郁干脆盛了一小碗递到他面前,对方却没有接的意思,皱了皱眉后,自然而然地轻轻“啊”着张开嘴。 “……” 秦郁顿了一下,才用勺子舀了一点送过去, 安德拉就着他的手舔舐喝掉了那点汤汁,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唇色变得湿润起来, 一边专心致志地去咬面前淋了甜蜂蜜的白面包。 未免太自然太熟练了点。 秦郁又喂了两口,才放下勺子问他:“平时他们也这么喂你吃饭吗?” 安德拉有点诧异地看他,好像在说不然呢,他唇边还挂着蜂蜜和汤汁。 他“唔”了一声, 等秦郁伸手用手巾擦掉自己嘴上的污渍,才开口:“你为什么生气了?” 他实在不大懂这奇奇怪怪的人,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身上带着光明力量的气息, 却没有对他动手, 脾气也很怪,好像把他当个什么易碎的玩意一样捧着, 此时又不知道怎么突然生气起来。 秦郁打量对方,懵懵懂懂的样子,但是意外的有着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啊。 “……我没有生气,别怕。”他说完,又轻声问, “吃饱了吗?” 好奇怪。 安德拉没有再想,乖乖地点头,又想起对方不是自己听话懂事的小骷髅,闷闷地多加了一句:“饱了。” 秦郁想了想,等上完甜点才让周围侍奉的男仆都下去,闲聊一样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他看见对方下意识舔了舔唇瓣,露出点天真的高兴来:“好吃。” 于是秦郁也笑起来:“那就好,明天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 安德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肉。” “好。”真是一如既往简单粗暴的口味,秦郁揉了揉他的脑袋,对方虽然有点别扭但是没有避开,“对了,在被抓住之前都是谁在照顾你?需要我帮忙通知他们吗?” 他调笑一样,碧色的眼睛却不如声音那样温和:“毕竟安德拉看上去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没有被抓。”安德拉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小腿踢来踢去,一边玩桌布垂下的穗条一边小声反驳,“是我跟他走的。” 秦郁挑眉,故作诧异地问:“为什么?” “我想来圣都,他说他能带我来,我就跟他走了。”安德拉理直气壮道,圆乎乎的眼睛带着一点娇憨意味,“因为我不认识路。” 中间不必说,小亡灵法师孩子性格,又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有吃有睡,锁链也可以自己打开,就干脆跟着了。 “你要来圣都做什么?”秦郁把一小碟干果递给他,“对亡灵法师来说很危险吧,圣殿一直在抓捕上次围剿后的漏鱼之网。” 安德拉看了一会干果,拿起来试探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含糊地嗯了一声:“……亡灵法师?是这个吗?” 秦郁皱眉,对方似乎信息非常隔绝。 黑发少年轻轻挥手,地上就喀喇喀喇长出四五个迷你的小骷髅,围着他转圈圈,然后一齐哒哒跑向秦郁,笨手笨脚地往秦郁身上爬。 “?”秦郁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看向少年,发现对方一瞬间红了耳尖。 安德拉顿时有点羞恼:“回来!” 小骷髅闻声齐刷刷停下,转过头看看他,还是死死扒着秦郁不放。 秦郁笑出声:“没关系。” “……它们以前很听话的。”安德拉没什么威力地瞪小骷髅一眼,闷声闷气道,一挥手,那些小东西就消失不见,他转移话题一样道,“是像这样召唤小骷髅的,就是亡灵法师吗?” “嗯,没有人教过你吗?”秦郁看他,“你是怎么学会这种法术的?” “……就,饿了,它们就自己跑出来给我做饭了。”安德拉埋头吃干果,蓬松的黑发遮住了耳尖,“小黑也是……因为走路很累……” 秦郁忍住笑:“嗯、嗯,其实是很厉害的法术,不过在别人面前不要随便使用。” “我知道,我有听那个人提到。”安德拉指的是那个想把他出卖给圣殿的男人。 “对了,你来圣都是要做什么?” “我要找东西。” “要找什么?”秦郁问,一边把自己那一碟干果也推过去,“也许我可以帮忙。” “一颗蓝色的宝石。”安德拉有点茫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在梦里见过它。” 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长菱形的透明宝石,平放在桌面上。 钟摆一样的宝石开始颤抖、旋转、摇摆。 “还是找不到。”安德拉沮丧地叹气,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收起宝石。 某种占卜术。 但从秦郁这一周恶补的大陆见闻来看,几乎没有人能这么轻松地进行占卜,甚至没有任何仪式。 看来他的小男友身上有很多秘密。 “这是什么?”秦郁哄孩子一样,“我没见过这一类。” “红给我的,他说找东西很方便。”安德拉以为他是问宝石,想了想又补充,“红是我的朋友。” “很厉害。”秦郁默默把“红”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见对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见着就要睡倒在桌上,忙伸手把人捞起来。 “我困了。”安德拉迷迷糊糊揉眼睛。 说困就困,还是小孩子。 秦郁摇摇头,熄灭根据火魔法制作的小灯,在黑暗里把人抱到楼上:“睡吧,明天再聊。” “兰因大人。”守在门前的管家微微欠身,看见主人怀里睡着的小少年压低了声音,“按您的吩咐准备了衣服和床铺。” “嗯。”秦郁单手抱着小孩,打开门进去,留下一句,“安德拉的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是。” - 第二天,秦郁早早起来,安德拉缩在被子里睡得很香。 他戳了戳对方柔软且因为睡眠发红的脸颊,被对方一巴掌拍开,才闷笑着去庄园后面的草地里熟练原身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力量确实很神奇,水、火、土、木、风、冰、雷电、光明和黑暗……一切都可以被人类借用。 “……秦。” 安德拉的声音响起。 秦郁闻声放下剑,周围凝结的冰开始慢慢融化,他转身,手里淡蓝色的元素飞扬,变成一支冰花:“给你。” “怎么下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被面前的一幕噎在喉咙里:“……你在做什么?” “怎么了?”安德拉从横抱着自己的骷髅骑士怀里探出头,接过那支冰花:“……好冰。” 秦郁深呼吸,那就是个骨头架子,没有自主意识,没关系。 这世界的安德拉年纪小,也不懂。 “……没事,你不觉得有点硌吗?”他伸手,“我抱你去吃饭吧,今天有给你做的小点心。” 安德拉对这些毫无自觉,被对方一说倒觉得确实有些不舒服,就顺从地被抱起来。 他一只手拿着冰花,一边对木呆呆站在一边的高大骷髅骑士道:“你回去吧,小黑二号。” “小黑二号?”秦郁抱着他沿着原路往屋里走。 “嗯,昨天的是小黑一号,不过他被你打碎了……还没有恢复。” “好吧,对不起,不过你得少召唤它们,圣殿会发现的。”秦郁和他说,“不过……今天有迷迭香煎鱼排,还有给你烤的小零食。” “为什么?”安德拉对上他碧色的漂亮眼睛。 为什么莫名其妙对他那么好。 秦郁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因为你很可爱。” 安德拉更茫然了。 秦郁轻轻捏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肉乎乎的脸颊:“你以后会明白的。留在我这里怎么样,我会保护你,帮你找宝石,嗯……而且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安德拉“唔”了一声,没回答。 隔了一会,他小腿踢踢秦郁:“明天想吃烤羊排……我听说很好吃。” 秦郁怕他别扭,忍住上翘的嘴角,嗯了一声,眼睛却微微下弯,带着温和的笑意。 而与庄园相隔半个圣都的偏僻巷子,身穿洁白教袍的一男一女停在二楼房间门前。 “里面没人。”女的高挑出众,低声道。 “我当然知道里面没人,现在的问题是,人呢?人去哪了?那个男的不会耍我们吧?”男的那个暴躁道,踢了门两脚,又去看旁边畏畏缩缩的老板娘,“是你的房子吧,他们人呢?” 老板娘欲哭无泪,手里攥着钥匙:“这……我不知道,明明昨天还有人的。” “他们就两个人,那个小的住进去就不怎么出门,怎么会突然没人了?” 她看向两位执圣使:“那两位的长相我还记得一点,那小的长得可漂亮……唉,怎么就在我这发生这种事……” 男的被念得烦,大声道:“闭嘴,蠢女人。” “算了。”女人拦住要出手的男人,看向老板娘,“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圣殿,放心,如果事情和你无关,很快就能回来。” 第62章 第四个世界 阿瑟娅。 安德拉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秦郁的庄园里住了下来。 秦郁没有事情的时候会带他出门, 平时他就在庄园里吃吃睡睡,一直以来还算无事,但是对方要找的宝石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想到你也有求到我身上的一天啊——”坐在一大堆乱七八糟里的棕发男人戏谑地拖长语调, “骑士长大人。” “阿尔。”秦郁道。 “欸!”阿尔应声,笑眯眯看过去。 秦郁敲了敲桌子,碧色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威胁:“这个月的金币减半。” “错了。”阿尔稍微把桌上乱糟糟的羊皮卷轴挪开,“您有什么吩咐, 请说,阿尔必定为您赴汤蹈火——” “看在金币的份上。” 阿尔虽然看着不着调,实际却是为阿蒙斯特家族服务的情报贩子, 兼职捣鼓奇怪的炼金术式。 秦郁,这个世界的兰因阿蒙斯特,从空间戒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画了蓝色的菱形宝石:“这个。” “我看看……”阿尔打量宝石一会, “嗯,如果世界上有一万枚蓝宝石,其中八千枚都该长这样。” “没有其他信息了吗?” “没有属性, 就是普通的宝石, 湛蓝色, 没了。”秦郁说,靠在窗边, 手自然垂落在窗外,“你帮忙留意吧,不着急。” “不好找啊……怎么突然想找这个?”阿尔问,“听说你带了个小美人回家里,难道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看来骑士长大人也是个普通男……” 他在悬在眼前的冰刃威胁下蓦然闭嘴。 “我不说了, 不说了行吧。” 阿尔递给他一本书:“你要的大陆通史……对了,圣殿最近又在通缉亡灵法师。” 秦郁在听见亡灵法师时眉头一皱。 阿尔打量他的神色,有点诧异:“不会吧,虽然这次他们怕打草惊蛇做的隐晦,没大张旗鼓地宣扬,你堂堂圣殿骑士长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秦郁垂下眼睫,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骑士团作为国王牵制圣殿的存在,尽好护卫圣都的职责就足够了。” “那骑士团其他人呢?”阿尔神情变得严肃,“兰因……你太高傲也太高调了。国王不会一直忍受你这样的威胁,圣殿也不会接纳国家的子爵。” 原身是阿蒙斯特家族的嫡子,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外貌,魔法天赋无出其右,简直可以说得上完美,除了……他孤高冷漠的性格。 不过,天才总是有那么一点脾气的,可以被容忍。 而一位国王真正不能容忍的是,这位天才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把骑士的荣耀放在比国王权柄更高的位置。 不过就算当时兰因身体里的是秦郁,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凌驾他的灵魂之上。 “你不该直接反对阿瑟娅计划的。”阿尔说,“阿瑟娅虽然是圣女,却是在国王的授意下才敢直接对全帝国的亡灵法师进行围剿。我还特意告诉过你这件事。” “国王之前找过我。”秦郁敲了敲桌子,决定说出这件事,他得为自己和安德拉拉拢可靠的盟友。 “那你还……”阿尔抬头,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神改了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别忘了,你身上还肩负着阿蒙斯特家族的荣光。” “你不该这么任性,起码不能直接在圣殿和贵族的联合会议上驳国王和圣殿的面子。” “荣光?”秦郁冷笑一声,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恐怕是血光和阴谋铸成的尸山吧。” “……现在,我才是阿蒙特斯家族的掌权人,我的命令就是家族的命令,我的荣光就是家族的荣光。” “砰”的一声,摆在桌边的厚羊皮卷被碰落到地毯上,阿尔沉默着去捡。 再抬头时叹息一声:“不管你要做什么,当我生命受威胁时,我一定会跑路的。” 他咬牙切齿重复:“一定。” “我到底怎么摊上你这么个任性的家主?” 秦郁脸上冷冰冰的,倒是伸出手,阿尔和他击掌。 “算了,我也看不下去圣殿那种做法,只不过……” 我没有那种勇气。 他话没说完,从书堆里翻出几卷,一股脑丢给秦郁:“你要的大陆通史,带图版,全帝国仅此一份,好了滚吧,有其他消息我再通知你。” 秦郁就算抱着羊皮卷,也像抱着剑,骑士袍下背脊笔挺,他微微放松神情:“嗯。” 然后转身往外走,快关门时听见了阿尔未尽的半句话—— “但亚特斯大陆需要真正的骑士。” - 门外,安德拉被裹得严严实实,蹲在地上戳弄拿一小盆迷你食人花玩,从兜帽里掉出几缕过长的黑发。 他在家呆得无聊,秦郁就把他带出来透透气,阿尔这里还算安全。 秦郁半蹲下来,看安德拉用一根小骨头戳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花就炸开露出里面细密的尖齿,快咬到棍子时就收回去,等花慢慢合起来再戳,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安德拉。”秦郁蹲了半天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他。 安德拉没动,秦郁又喊了一声,才见他呆了一下,慢悠悠转头。 两个人鼻尖相抵。 安德拉明显有点疑惑,他微微张开唇,还没说话就见自己目前的饲养员冷着一张脸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 他更疑惑了,皱着鼻子嗅了嗅:“?” 秦郁脸颊还停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见他这样哭笑不得:“没有味道,你昨天刚洗澡。” 安德拉很爱干净,每天都会让小骷髅帮忙洗澡。 “我只是吓了一跳。”秦郁别开脸,他家小男友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又懵懵懂懂的,他不能着急。 对方仍然疑惑地开口:“为什么?” 秦郁没有回答他:“走吧,我们回去。” 他弯下身,安德拉就熟练地伸手抱住他脖颈。 他颠了颠手臂,倒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整个人瘦白柔软,结果抱起来倒很有份量。 秦郁笑了笑,在安德拉不解的眼神里收敛笑意,飞檐走壁似的,从偏僻的小路往回赶。 路过巷道,安德拉突然偏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窗户。 秦郁往前跃进,他还巴巴看着后面,秦郁只好稍微放慢速度,回头看一眼,什么也没有:“你在看什么?” 安德拉摇摇头,把眼睛从窗户里抱着埋头亲来亲去的男女身上挪开,闷闷想,圣都的人好不讲究。 怎么可以吃人呢。 所幸秦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是他比常人突出的好奇心在作祟—— 是那种会开开心心观察小蚂蚁、轻轻戳弄小花的柔软的好奇心。 这种好奇心出现在安德拉身上,显得很可爱。 “秦,阿瑟娅计划是什么?”安德拉看了一会他衣服上的花纹后,突然问。 “你刚刚听见了?” 安德拉点点头。 秦郁倒也没想着瞒着他,因为…… “阿瑟娅是个棕发金色眼睛,绑着长辫,冷冰冰的女人。” “如果你碰上她,就……直接跑。” 圣女阿瑟娅,在这代中是个传奇人物。 和天之骄子一样的兰因不同,她出身贫民窟,本来是裁缝铺的帮工女,魔法天赋平平,被主教带回圣殿时已经二十二岁,是圣殿往届以来确定身份时年龄最大的圣女候选。 但她够狠。 圣女候选到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又得到国王和主教支持,几乎已经是事实上的圣女。 而后,她在主教的授意下,在联合会议提出“围剿所有亡灵法师,以防新生的黑暗神再次降临大陆”的议案,争论很大,但最终以微弱的票数通过。 这个围剿计划就以她的名字命名。 “亡灵法师本身就是背弃光明的异端,而且,放弃了这一小部分异端,就能换来大陆百年的和平,我们背负罪恶又能怎么样?” 秦郁语气平淡地按着记忆复述阿瑟娅的话,“她是这么说的。” “但实际上,大陆原本就有不同的信仰,亡灵法师数以千计,这些都成了她争权夺利的武器。” 安德拉“唔”了一声,和听故事一样,秦郁有点无奈地强调:“据说她的父母就是被亡灵法师所杀,所以她对亡灵法师非常痛恨。” “而且她很强,所以见到她就快跑。” 秦郁见安德拉呆呆的神情就忍不住轻轻掐他脸:“听见了吗?” 安德拉挣扎一下,含含糊糊道:“嗯。” 到晚上的时候,安德拉难得把小骷髅放出来放风,结果又一溜儿跑到秦郁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安德拉皱着眉头:“你们想吃他吗?不可以。” 小骷髅们闻声嘴开开合合发出一阵咔擦声,安德拉就一脸严肃地训:“不可以吃,是我的。” 秦郁原本半躺在窗边软椅,闻言从大陆通史里抬起头:“是你的?” 安德拉看他一会,慢悠悠挪开黑色圆眼睛,慢吞吞补完:“是我的……嗯,饲养人。” 秦郁不想催他,他与对方的时间还长,顺其自然最好,于是转而问:“你能听懂小骷髅的话?” “……听不懂。”安德拉老实道。 所以刚刚的对话就全是自己猜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依据。 秦郁合上羊皮卷。 “很晚了,睡觉吧。”他熄灭灯,“晚安。” 第63章 第四个世界 保护。 第二天, 阿尔托人送来了关于第二次围剿的资料。 第一次围剿漏网的亡灵法师在这次行动下几乎尽数被捕,毕竟是尽圣殿和举国之力进行的计划,大额的赏金、等地、爵位, 足够许多人为之呼号。 而安德拉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藏不了多久。 管家进来低声通报圣殿有人来报,秦郁闻言放下圣殿用来通缉的画像:“安德拉在哪?” “安德拉小少爷正在后花园睡午觉。”管家回。 秦郁神色变得柔和一点:“看着他一点,至于外面那个,让他进来吧。” 管家应“是”后匆匆退下。 “骑士长大人。” “阿瑟娅圣女请您参加这次剿灭亡灵法师的仪式。” 年轻的骑士恭敬地行礼,将阿瑟娅的亲笔信奉给秦郁。 “我不会去的。”秦郁专心地翻手里关于冰魔法的卷轴, 没有看他一眼,“回去告诉阿瑟娅,我的卸任书很快就会传到国王和圣殿手里。” 一是按原身的性格, 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必然的;二是他必须把阿蒙斯特家族和兰因从旋涡里摘出来,并且……他有他的打算。 “兰因大人!”骑士抬头,“何必为了一时之气放弃……” 他在对上秦郁冷冰冰的碧绿眼眸时噤了声,反应过来自己不顾礼数竟然顶撞骑士长, 悻悻闭了嘴。 “一时之气?”秦郁重复,“成为骑士时的誓言是什么。” “……我发誓,我将永远热爱我所在的世界, 坚信自己内心的正义, 善待弱者, 用我的力量为一切不公、不义战斗。”年轻骑士念完,垂下了头, 不敢看秦郁眼睛。 “骑士不属于圣殿,骑士属于正义与光明。”秦郁说,“卡尔·艾德蒙。” 卡尔·艾德蒙诧异抬眼:“您知道我的名字?” 原主虽然高傲,记忆里却有骑士团所有人的名字和信息。 秦郁没有继续说,他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阿蒙斯特荣光, 厌倦又不耐道:“下去吧。” 卡尔不再多问,恭恭敬敬行礼:“是,大人。” 卡尔走远后,秦郁才站起来,有点无奈地叹口气。 “安德拉。”然后他走到窗户前,伸手从外面抓进一只小骷髅,敲了敲对方额骨,“在偷听什么?我交给你的东西背熟了吗。” 小骷髅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瞪着两个空洞的眼眶硬是让秦郁从一块头骨上看出一点儿不情愿和小别扭来。 “不要背。” 小骷髅咔咔开口了,安德拉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点失真,仗着自己现在真身不在这,大胆地蹦到秦郁身上,用骨头在对方完美的脸上戳来戳去。 “要背。”秦郁两只手把他轻轻抓住,也没对对方大胆的动作生气,只是抵着对方额骨,“不背完今天晚上我们就吃黑面包。” 小骷髅突然踹了他胸口一下,然后蹦到地上融化进地底的阴影里消失了。 莫名被踹的秦郁:“?” 书房的门被一只骷髅手打开,安德拉从骷髅骑士身上跳下来,挥挥手,慢吞吞走进去,在秦郁柔软的眼神里拉开对方的手臂钻进去,然后…… 用脑袋撞了秦郁额头一下。 “嘶。”秦郁被砸得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发现罪魁祸首正捂着红红的额头眨眼睛,眼睫沾着一点生理性的眼泪。 “为什么?”安德拉摸着额头,眼泪已经干了,他茫然道,“……刚刚很舒服的。” 秦郁把他拉过来,一只手抓着对方的手,另一只手稍微把对方的碎发撩起来,头轻轻抵上对方的额头:“是这样很舒服吗?” 他体温稍低,这样亲昵地抵着额头,鼻尖相错,交换呼吸。 可能心理的愉悦要远大于生理。 秦郁感觉对方挣动了一下,手心有点发痒,干脆一点一点挤进对方柔软白皙的指缝,十指相扣地抵在自己唇边脸侧。 “稍微,收一点利息。” 他叹息:“我有点想你了,快点长大吧。” 轻轻消散在滚烫的空气里。 安德拉听不明白,他耳朵发热,觉得空荡荡心腔被撞得发痛发胀,最后只是别别扭扭道:“好奇怪,秦。” 隔了一会,秦郁放开他,替他整理好被弄乱的衣服和短发:“我陪你背,你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形势情况,还有这个庄园的地下暗道。” “我为什么要逃走?”安德拉蜷缩起手指,那里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一样,“而且,你说要保护我。” “是,我会永远保护你。”秦郁没办法和这个世界里还懵懵懂懂的小恋人解释,命运多么无常,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他只是承诺,“教给你这些,也是在保护你。” “相信我。”他笑一笑,去揉对方脸,语调稍微松快,“如果背完的话,给你买小食人花。” 安德拉想了想,乖乖点了头。 - 阿瑟娅所说的仪式在第二天傍晚进行,地点在圣都最繁荣的街市。 说是仪式,倒不如说是杀鸡儆猴的行刑,用光明□□义,用对抗黑暗的正义。 秦郁没有以骑士长的身份参加,却还是出现在行刑的现场,安德拉被他强行留在了宅子里,圣殿有自己搜查亡灵气息的手段,将对方带到这种场合太危险了。 “兰因大人。”执圣使里的一位叫文的女性低声和他打招呼——正是那日去调查安德拉去向的女人。 秦郁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对方看他的眼神很柔软,虽然在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过多戏份,但大概恋慕着这位天之骄子。 “虽然……执圣使只为圣殿服务,但我相信,您没有错。”文垂着头,挽起耳边碎发,“光明神保佑您。” “最近还请多加小心。”对方说完就径直离开。 “那孩子喜欢您呢。” 从身后突然传来女声。 秦郁转过去,看着对方:“阿瑟娅。” “您该称我为阿瑟娅圣女了,兰因·阿蒙斯特。”棕发的女人看着他,“您请辞的话语神已经听见了,而人间的国王也已经悉闻此事。” “你不去主持你引以为傲的杀人仪式,就为了找我说这种废话吗。”秦郁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当然不是。”阿瑟娅笑起来,这位天生就和她作对的骑士,马上就要为他的天真付出代价,“我只是想为了过去的情谊提醒您,您的自大在现在可是会让您的小情人吃不少苦头。” “是吗?”秦郁漫不经心道。 阿瑟娅被他的态度激到,正要说什么,就有执圣使匆匆赶来,附耳汇报,她脸色一变,一巴掌甩到执圣使脸上:“废物!” “您怎么了?”秦郁对她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圣女大人,怎么在这种场合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 “你……”阿瑟娅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上去行刑台,对台上的人道:“行刑!” 十几位执圣使在上面诵读神旨,清点恶人的罪孽。 然后,在尖叫和求饶声里几十个亡灵法师竟然就这样被活活绞死在台上。 底下的市民有的捂住孩童的眼睛,露出不忍的神色,有匆匆离开的,也有看热闹的。 “只要没有亡灵法师,百年前黑暗神统治大陆的绝望时代就不会到来。” “而现在我们只差最后一位亡灵法师,就能够彻底扼杀黑暗神借信仰再生的可能。” 阿瑟娅的声音在广场响起,她用显影魔法将图像投影放大,里面有人匆匆赶路:“这是那个狡猾的亡灵法师的显影,对于抓到对方或提供信息的人圣殿将提供丰厚的赏金。” 显影魔法里显现出一张平平无奇,长着雀斑的少年的脸来。 秦郁背着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画像,嘴角微微上翘,又很快落下,然后整个人消失在人群里。 他做事从不会留下把柄。 那天接到安德拉之后,他就买通了那位老板娘和周围的人,而后面负责执行搜查任务的又是在圣殿长大不通世事的文,想要动些手脚不算困难。 这样一来,虽然不能永绝后患,却能够争取一段宝贵的时间。 “兰因大人。”管家接过他手里顺路买的烤糖饼,“如您所料,圣殿那边今天突然来人搜查,所幸提早将安德拉小少爷送到了密室,对方没找到什么就离开了。” 意料之中。 他特意泄露了部分消息,就是想让阿瑟娅以为亡灵法师在他这里,对方能够借此机会一举扳倒他,最后却扑了个空。 借此扰乱阿瑟娅的视线,安德拉在他这里会更安全,也更方便他私底下做些其他事情。 “安德拉睡了吗?”秦郁脱掉外面的斗篷,低声问。 “小少爷说要等您,刚刚还在书房看书。”管家说。 “今天这么乖。”秦郁轻笑,一面放轻步伐走进书房。 说想等他的乖小孩缩在他常呆的软椅里睡得很香,身上盖着他随手放在书房的衣服,一卷大陆通史掉在地上。 秦郁靠近他,听见他小声嘀咕:“秦...” “嗯。” 等了一会也没有后文,秦郁失笑,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对方嘴角。 他越来越清楚,他是为了什么在往下走。 他不是神,所以要尽全力才能抓住走向happy ending的可能性。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 第64章 第四个世界 述职。 “我想, 你那个小朋友要找的大概是这个。” 阿尔递给他一颗留影珠,输入水元素之后,秦郁面前开始播放影像—— 一片废墟之上, 穿着执圣使衣服的一群人不知道在找什么,突然,其中一个棕发的男人突然惊喜地抬起头来,手里捧着一颗泛黑的心脏。 众人围过去,那颗心脏却慢慢在他手里融化了, 变成一块蓝色的普通宝石。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颗留影珠,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而这段影像来自一百年前。”阿尔沉声道,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百年前大战时,死去的黑暗神的心脏。那么,你的那位小朋友,想找黑暗神的心脏做什么?” “我不知道。”秦郁道, “但他需要这个。” “你知道那颗宝石现在在哪里吗?他需要你就能搞到?”阿尔气得一巴掌拍在阿蒙斯特家族庄园里最昂贵的一张桌子上,“那玩意在现在主教的权杖上。” “且不说你能不能抢到,就说主教, 那个老头活太久了, 现在惜命得很, 永远缩在圣殿的法阵里,你能拿他怎么办?” 秦郁垂着眼沉思, 过了半晌,突然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疯了?!” 阿尔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不敢置信道,“如果不是你本人站在这,我真不敢相信你这种冷冰冰的家伙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你和对方才认识多久, 值得你放弃现在这一切?” “我已经决定好了。”秦郁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是我目前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他不再谈这个,换了个话题:“关于他的身世,你查到了什么吗?” “没有。”阿尔冷硬道,“你那位小情人就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第一次出现是在阿那赫尔森林外沿的护卫小镇,然后就被到森林寻找魔宝石的赏金猎人带走了。” “然后一路到圣都,再往前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他冷嘲热讽,“我看你都为了他疯成这样了,怎么不直接去问他?现在连对方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 “问过,他不记得了。”秦郁轻飘飘道,在若无其事的态度再把阿尔点炸之前开口,“他一直沉睡在森林里,某天醒来,身边只有一只叫红的红龙,后面你都知道。” “大人醒醒,龙族已经从大陆消失了上百年了。”阿尔都懒得骂他了,一口气把桌上的茶水喝完,才长叹一口气,“作为阿蒙斯特家族的下属,我对你的选择有异议。” “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自认倒霉。回去了!” “谢谢。” 秦郁目送他出去,安德拉从门外探出头,嘴角还带着饼干渣:“……红是真的。” “嗯,我知道。”秦郁看向他。 只是不知道这个“红”在这次的任务里又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 而且比起糟糕的现状,系统的消失和未指出的任务更让他在意。 “感觉……刚刚的秦,不像是秦。”安德拉慢吞吞道,“上次也是。” 他大概是指的艾尔代表阿瑟娅来庄园的那次。 “因为他们不是你。”秦郁冲他眨眨眼,“现在的我,是只属于你的。” 安德拉皱眉,对方总是说奇奇怪怪的话,虽然并不讨厌。 “我明天需要去向国王和圣殿述职,然后接受解除职务。”秦郁转而说。 虽然最近安德拉被他拉着恶补常识,但对于某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仍然不太懂,秦郁也没有必须要让他懂的想法。 安德拉闻言只是点点头,乖巧地“哦”一声。 “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记清楚了。”秦郁又告诉他,“刚刚来的人叫阿尔,他是可以相信的,其他人无论说什么,都不要轻信。” “你好啰嗦,秦。”安德拉听得脸都皱起来,“你要离开我吗?” 秦郁坦然道:“是,我可能离开你一小段时间,但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而且我很厉害,所以不用担心。” “哦。”安德拉没说什么,偏过头问他,“今天晚上有蜂蜜坚果吗?” “小没良心的,一天只惦记着吃,牙齿都快坏了。”秦郁看他一会,笑着从后面伸手把他拦腰抱起来,带着他笨拙地往前走。 “但是最近你表现还不错,所以今晚可以吃。还想吃什么?” …… 第二天。 变故发生在秦郁和族弟从国王那里离开,独自去圣殿交回切韦历亚之剑后。 “阿瑟娅,你在做什么。” 冰盾挡在身前,秦郁看着面前的枪尖,伸手拨开,慢慢看向带着一队圣骑士和执圣使拦在圣殿前的女人。 “兰因阿蒙斯特,有人检举你包藏亡灵法师,信仰异教。”阿瑟娅挥手示意,其他人就将秦郁团团包围。 “证据。”秦郁平静道,“就算我从骑士长的位置卸任,我仍然是帝国的子爵,阿蒙斯特家族的族长。”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圣殿也无权限制我。” 阿瑟娅笑起来,平凡的面孔上,眼睛显得细长,她语调温和:“当然,亲爱的子爵大人,我们只是希望得到您的配合,进行必要的调查。” “只要您仍然信仰光明神,光明神就会保佑您。” 她招招手,文就捧着透明的水晶球走到秦郁面前:“请吧,相信前骑士长大人应该知道怎么检测信仰是否虔诚。” 文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担忧。 秦郁面无表情,把手放上去,水晶球毫无变化,甚至隐隐有黑色产生——这说明他身上有黑暗的气息。 他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就算阿瑟娅不在水晶球上动手脚,他也无法让水晶球因为信仰之力绽放金色光芒。 毕竟他不信仰任何神明,他只相信自己。 “不可能!” 年轻而不可置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郁偏头,发现是那天代表阿瑟娅来邀请他的卡尔·艾德蒙。 “圣女大人!”卡尔焦急道,“兰因大人不可能会信仰黑暗神!” “你的意思是觉得,水晶球有问题咯?” 阿瑟娅看向他,卡尔不偏不倚和她对视,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却很明显。 “既然这样,那你来试一试?”阿瑟娅没有生气,微笑道。 卡尔站起来,文把水晶球捧到他面前,他慢慢伸手放上去,只见水晶球绽放出柔和的金光。 他眼睛慢慢睁大。 “如果你还不放心,大可以让其他人再试试,卡尔骑士。”阿瑟娅声音骤然一提,“如果没有,就做好你该做的。” “至于你们,把兰因阿蒙斯特收押圣都第一监狱。” 秦郁对着仍然不敢置信的文和卡尔摇摇头,又看向围过来却不敢贸然动手的执圣使和骑士们:“不用动手,我跟你们走。” 圣都第一监狱在圣殿地下,由圣殿第一任大主教建立,上面覆盖着多个魔法阵,进入里面后,一切黑暗力量都无法使用,甚至魔法元素也大为消减,并由执圣使与骑士团共同看守。 是专用以收押罪大恶极的凶犯或力量强大的魔法师的地方。 秦郁带着秘银镣铐径直走进最深处的牢房,阿瑟娅关上刻了魔法符文的铁门,隔着门道:“这里已经有十年没有新的罪犯进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秦郁靠着墙坐下,面上和阿瑟娅说话,同时试着凝聚冰元素,却感到一股桎梏的力量。 “兰因阿蒙斯特,希望你到最后也这么有骨气,在我抓到你那个小情人,找到阿蒙斯特家族背弃光明的把柄后。”阿瑟娅说完转身离开,“亲爱的,我三天后再来和你聊聊天。” 这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阵法的力量和黑暗让秦郁有些喘不过气,他嗤笑一声,闭上眼靠着墙节省力气。 安德拉大概已经被管家从密道送走,阿尔会带他离开,回到阿那赫尔森林里去,那里是自然之地,圣殿渗透不进去。 他想到安德拉,不自觉叹口气,有他安排好的掩护,应该不会吃什么苦头。 不过昨天晚上对方还不知道在生什么气,闷闷不乐的,不愿意和他说话,早知道就算讨人厌也该多说几句的。 他总觉得,快结束了,再往下走走。 第二天监狱就来了人,是文。 黑暗里亮起微光,对方身后跟着两位骑士,牢牢守在门外,她带着纸包着的白面包和一水壶白水,等到门关上才出声:“兰因大人。” 秦郁睁眼,冷冰冰道:“你不需要再喊我大人。” “不要绕圈子。” 这个时候他就是兰因,只有在安德拉面前他是秦郁。 “大人。”文把东西轻轻放在地上,“是我主动求阿瑟娅大人让我来的。” “我相信大人绝不会投身黑暗,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只要您愿意说出最后一位亡灵法师的位置,接受光明神的洗涤,一定会得到原谅的。”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的吗。”秦郁转开头。 “我……兰因大人,大家都相信您的品格,卡尔至今在为您奔走,您为什么要弃我们这些人、弃自己的家族和荣光于不顾?” 文似乎想抓住他的手臂,被避开后显得有些黯然。 她见秦郁不愿意再说话,沉默地跪坐着,身后的骑士催促一声,才低声道:“下次阿瑟娅大人再来时,恐怕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我走了,您多保重。” 第65章 第四个世界 羁绊。 秦郁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周, 几乎是没有睡眠的,所以也无从谈起做梦。 找到安德拉之后,也一直没有再梦见以前的一切。 黑暗容易滋生梦, 他难得又梦见了开心。 从熟悉的漂泊大雨与敲响木门的少年,到到熟悉的废墟和伤口,开心笃定地对他说世界上有奇迹。 年轻时候的秦郁很固执,也不如现在坦诚,处理好伤口之后, 就把自己锁到地下室。 开心在外面跟小狗刨门一样蹲在铁皮门外,他挠门,小声喊:“秦……理理我……” 而年轻的秦郁靠坐在黑暗里, 一圈一圈解开绷带,盯着已经止血的伤口发呆。 半夜的时候他发起了高烧,开心带着被子打开门进来,一只手放在对方额头上摸了摸, 小声嘟囔:“明天就会好吧。” 一面拉开对方缠着绷带的手臂钻进对方怀里,一边把被子搭在两个人身上,蜷缩着闭上眼。 而现在的秦郁,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梦, 所以他才能看见那个秦郁昏睡后事情—— 地下室的门被秦郁从里面锁上, 开心却轻松推开了门。 他凑近一些,睡在青年怀里的开心的脸半掩在阴影里, 那张脸过分完美而精致,显得格外不真实,闭上眼时有一股动人而冷漠的神性。 而且…… 他手指虚虚划过对方眉眼、鼻梁、嘴唇,最后放在那漂亮圆润的脸颊线条旁。 和安德拉很像。 或者说,安德拉很像开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 梦里的秦郁才醒过来,身上出完汗有些难受,而开心早一步抱着被子偷偷离开。 大致感受了下时间后,他在空荡荡的地下室拉开绷带检查伤口,那里已经结痂。 奇迹……真的发生了。 他站起来,久坐让肌肉有些酸痛,青年站了一会才有些摇晃地走到铁门,他拉开门,动作一滞。 裹在被子里的一小团随着门歪倒下来,滚到他腿边,开心迷迷瞪瞪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声喊他:“秦……” 秦郁看得有点想笑,他倒很喜欢对方这点小小的狡猾,年轻的自己……不对,自己大概真的很吃这一套。 而年轻的、刚刚死里逃生的他看了开心一会,蹲下来把他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大病初愈显得苍白的唇轻轻地压在又闭上眼的小孩发顶。 “……我回来了。”他微不可闻地说。 等他把开心放到床上,原本睡着的小孩却突然睁开眼睛,笑嘻嘻地伸手把猝不及防的青年拉倒在自己身上。 隔着一层柔软的被子,开心雀跃道:“秦是不是亲我了!” 年轻的秦郁撑着手想从对方身上起来,一边偏过头:“没有。” 隔了一会又解释道:“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发顶也不算……” 他耳朵尖是红的。 “秦,你这叫欲盖弥彰。”开心手环在他脖颈,说完突然大声地亲了对方侧脸。 “现在算了!”他一点也不害臊地宣布。 青年秦郁突然从他身上起来,转过身往外面走:“……出了一身汗,我去洗澡。” 他步伐匆匆,差点在门口被自己绊倒,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到站在门外,青年突然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这个梦很长,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秦郁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一瞬间不真实感,他在黑暗里发了会呆。 他生物钟向来很准,现在应该只过去了一个晚上,距离可以开始计划还有两个白天。 等安德拉回到阿那赫尔大森林,还有那位国王下定决心。 阿瑟娅现在大概在为了胜利洋洋得意。 抓捕他,制造罪名,调查阿蒙斯特家族,最后……将这颗眼中钉连根拔起。 当然,还有她的即将“完美落幕”的围剿计划。 这次结束,要问一问系统什么时候可以彻底完成任务。 他现在大抵能确定,被忘记的梦里的记忆就是他进入任务世界的原因,而他再次爱上的所谓的小怪物们,都是开心。 一切的答案,就快要揭晓了。 秦郁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闭目养神,向来精准的直觉让他猛然睁开眼,冰盾挡在手边。 一只小骷髅委屈巴巴地戳了戳那一方小小的冰盾。 秦郁一滞,熟悉的感觉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冰盾消失:“安德拉?” 小骷髅开心地摸摸他手背,然后发出声音:“是我,秦。” “我进不来,就只剩下这个形态了。”他解释,颇有些闷闷不乐,“很不方便。” “……这里有抑制黑暗力量和自然力量的魔法阵。”秦郁解释完,努力让自己温和地问,“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尔呢?” “对不起,我把阿尔打晕了,不过我有把他藏在安全的地方。”小骷髅松开他,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像一株焉巴巴的小树苗,他强调,“我要回来。” 秦郁叹口气,拉住对方手指骨:“为什么?” “因为秦是属于我的。”安德拉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要保护你。” “而且这里好黑。” 秦郁彻底生不起来气了,他很难对安德拉生气。 所幸对方安全地混进来了,也没有被发现抓到,不然他真的要抓着不听话的小孩好好教训一顿。 “所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的本体现在在哪,安全吗?”秦郁问。 “这样的。”安德拉感觉到对方没有生气,就又高兴起来,有点自豪地给秦郁看自己新发现的招式。 秦郁发现自己手里的小骷髅突然融化,融入了黑暗里,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我现在不是亡灵,是影子做的骷髅。”安德拉说,然后又有点不太高兴,“虽然太黑了看不出来。” 他化出小骷髅,然后说:“我本体就在这,我藏在影子里了,不过出不来。” “对了。”他邀功一样,从黑暗里拖出一把巨剑,“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就给秦带过来了。” “收回去!”秦郁几乎是立刻道。 安德拉懵懵的,下意识把巨剑收回去:“怎么了,秦。” 秦郁感觉这一瞬间的圣物气息没有引起法阵的反应,才松了一口气:“切韦历尔之剑,骑士之剑,是大陆为数不多从上一次大战保留下来的圣物之一。” “你擅自动它,很容易被发现,先藏在影子里。” 安德拉能迷迷糊糊平安无事拿走被回收的骑士之剑,实在了不起。秦郁哭笑不得地想。 而且,骑士之剑是光明之剑,竟然没有攻击作为亡灵法师的安德拉。 “哦……”安德拉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情,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犯错了。 秦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太莽撞了。 黑暗里安静下去。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秦郁开口问他。 小骷髅隔了一会抬起头:“……有好多人来家里,来了好几次,然后我就从密道去找阿尔了。” “我们顺利出了城,但我问到你的时候,阿尔就怎么也不说话。而且我感觉不到秦的气息了,所以回来了。” 应该是魔法阵隔绝了安德拉的感应。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抓了家里的人,那个陪我玩的爷爷也在。”安德拉说,“我感觉到好多讨厌的气息,我试过去救但是失败了。” 只是阿瑟娅设的陷阱罢了,在没有确凿证据和联合会议的支持,她不敢也不能盲目对阿蒙斯特家族赶尽杀绝。 “我知道了。” 秦郁隔了一会说:“安德拉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安德拉这次没有说话,小骷髅在地上不自觉地动来动去。 “你打晕了阿尔,但阿尔是我们的朋友,对不对?” 安德拉隔了一会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但他不让我回来。” “那是第二点,你什么都不清楚,莽撞地回来,是不是很危险?” “但我……”安德拉刚开口,突然闭上嘴,他不说话了,小骷髅也呆呆立在原地。 秦郁等了一会,突然听见对方闷闷的声音:“我只是想……” 想什么,安德拉磕磕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郁只好无奈地拉住别扭的准备消失的小骷髅:“你只是担心我。” “但你确实做错了一些事情。” 眼见小骷髅闻言又要缩回去,秦郁笑一声,说完后半句:“不过我也做错了一些事情。” “我应该好好和你商量的,不该自顾自决定,自顾自送你走。” “而且……”秦郁在黑暗里说,“安德拉能回来找我,我很高兴。” 话刚说完,秦郁突然被小骷髅踹了一脚。 他刚要去抓作乱的对方,小骷髅就呆头呆脑蹦进了他怀里,像个挂件一样挂在他胸口,任他怎么戳都不动了。 还学会不好意思了。 秦郁闷闷笑起来,胸腔震动。 小骷髅抬起头,拿颚骨撞他下巴:“……不许笑。” 秦郁刚想逗逗他,就听安德拉闷声闷气接着说:“我觉得我生病了。” “你一笑,我就觉得脸上好烫,耳朵也是,我是不是生病了?”他问秦郁。 秦郁在黑暗里弯起眼睛。 “不是的,你没有生病。”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小骷髅背上。 “要是你本体在这里,我就要亲你了。” 小骷髅闻言茫然抬头:“亲?” 秦郁吻了吻小骷髅的额头。 小骷髅呆滞半晌,突然从他怀里溜走,跳到地上藏进黑暗里一气呵成,留秦郁一个人呆在黑暗里笑。 第66章 第四个世界 主教之死。 “百年前的大战, 以圣殿的胜利结束,黑暗神的心脏化为宝石成为战利品,镶嵌在现在的主教的权杖上。” 秦郁声音很低, “但主教已经有两年未曾出现在人前,哪怕出现,身边也跟着无数执圣使和骑士。” “我必须找到机会接近他,由主教主持的审判日就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必须在第一监狱里等到阿瑟娅自认为找到足够压倒我和整个阿蒙斯特家族的证据, 等她提出进行审判。” 安德拉的小骷髅坐在他腿上,呆呆的,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但声音里倒情绪十足:“我不要。” 他虽然缺少记忆和常识,却并不愚笨,也知道秦郁留在监狱里会面对什么,而且, 如果抢夺失败了,又该怎么办? “我让骷髅们去抢。”安德拉说,“是我需要宝石, 不会让秦去抢的。” 对方垂着小骷髅头愣是让秦郁看出点固执来。 “但就算我不抢夺宝石, 阿瑟娅也不会放着我这么个反对她的威胁不管。”秦郁笑了笑, “不过那是我最开始的打算,既然你来了, 那我稍微可以改变一下战略。” “主教已经老了。”他伸出手,看着自己因为握剑而生了薄茧的手,缓缓握拳,“我需要你的骷髅,作为诱饵, 可以吗?” “嗯。”安德拉解释,“小骷髅都可以再生,虽然需要时间,小黑一号已经修复好了。” “但我要在你身边。” 秦郁轻笑出声,低声和他讲完自己的计划:“……总之,要是失败了我们就得一起死,你怕不怕?” 安德拉踹了他一脚,哼了一声。 秦郁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把小骷髅抓起来抱到怀里:“好了好了,先休息一会,计划提前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开始行动。” 小骷髅在他怀里折腾来折腾去,关节咔咔响,一副不习惯也不安分的样子,秦郁按住他:“别乱动。” “难道安德拉还是小朋友得听故事才能乖乖呆着?” 确实是。 秦郁看着仰躺在他手臂上的小骷髅一阵哭笑不得,他随口一提,对方就别别扭扭闹着要听故事,结果刚听了百年前大战的开头就睡着了。 偏偏小骷髅睡着了也没什么表现,秦郁还以为对方只是安静在听故事,自己讲了好久。 他无奈又好笑地戳了戳小骷髅,自己也闭目养神、保存体力去了。 据传百年前,黑暗神降世,屠戮大地,当时的圣骑士长,切韦历亚之剑真正的主人,为阻止亡灵肆虐死在了帝国边界—— 也就是被誉为自然之地的阿拉赫尔大森林。 而后,以边界为战线,圣殿和帝国对黑暗神宣战,又产生不少传奇故事。但是,黑暗神纵然只是部分降临,也非人力可以抗衡,竟然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将战线压到圣都,可惜最后仍然死在圣殿之上。 很无聊的光明以弱胜强战胜黑暗的故事。 令秦郁比较在意的是,在此之前,从未有黑暗神亲身降临的例子,为什么百年前黑暗神会突然进攻大陆,甚至追到对他最不利的圣殿。 他想着想着,竟然也睡着了,却听见带着哭腔的悲鸣。 “还给我……” 秦郁又有那种在做梦的强烈感觉,他低头,只看见一群人拿着武器团团围在爆发出强烈圣光的法阵旁。 里面又传出一阵尖叫和虚弱的喃喃自语。 有穿着白色法袍的人不知道对里面说了什么,法阵里面骤然静了,却随即爆发出一阵黑气,差点将圣光压下去。 对方在愤怒。 那群人吓得齐齐后退一步。 但那黑气最终没能突破重重法阵的压制,逐渐消散,那悲鸣也渐渐低落下去。 直到最后,露出看不清面容的瘦弱躯体,化作飞灰,留下一颗心脏落到破碎的废墟里。 而更远些的地方,放着一具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巨剑,猛地铮鸣一声,最后归于沉寂。 秦郁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看见白袍人捡起那鲜红的心脏,而心脏化为一颗蓝色的宝石。 那个人就是现在的主教。 秦郁猜到自己梦到了百年前那次大战。 他皱眉,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秦……不哭。” 小骷髅有些茫然无措看着他,伸出短短的骨头手,轻轻放在他眼下。 秦郁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伸手一摸,摸到一手冰凉的湿意,才惊觉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没事……”他抿唇擦掉水迹,把小骷髅抱起来,“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准备好了吗。” 小骷髅难得乖巧地呆在他怀里,点点头。 “好。”秦郁站起来,站在秘银制作的铁门前,“放出小黑他们,控制他们在第一监狱外面出现,尽量把人引远一些。” 小骷髅呆一会,然后说:“弄好了。” 话刚说完,却差点从秦郁肩膀上掉下去,被秦郁一把扶住。 安德拉委屈的声音隔了一会才传出来:“视角太多了,好晕。” 他是第一次尝试控制这么庞大数量的亡灵。 “你召唤了多少?”秦郁皱着眉头,一手将他抱得稳一点。 “大概……”小骷髅呆头呆脑数一会,“两三百只,我现在最多只能召唤这么多。” 秦郁:“……足够了。”甚至还绰绰有余。 “讨厌的人都跟着走了。”安德拉突然有点开心道,“秦,他们好笨,现在乱成一团。” “哼……我让小黑他们去王宫,他们肯定会去的。” 秦郁笑一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圣殿太依赖他们留下的所谓法阵,监狱内反倒没有太紧的防护。 而且这样大批量突然出现的亡灵,足够打乱他们的步伐了。 “我们现在怎么做?” 秦郁摸摸安德拉脑袋,一边伸手,白色的霜在手掌凝结,慢慢冻住门上的锁,只听咔擦几声,锁碎成了几块冰。 秘银堪称最坚硬的金属,但过刚易折,只需要将冰元素集中在内部爆发。 “走吧。”秦郁从监狱房间里出去,抬脚往外走,一边和安德拉解释,“大主教应该在法阵中心,只需要找到光明元素最强烈的地方。” 他一边寻找主教所在,一边沿途打开了所有关着罪犯的门——来这么一趟,总得给圣殿找点事情做。 安德拉对于光明元素感应极强,他死死埋在秦郁脖颈,一边不耐烦地用指骨指了个方向。 “剑给我。”秦郁说完,切韦历亚之剑瞬间出现在脚边的阴影里。 他笑一声,把小骷髅放在地上,双手握上剑柄,拖曳一段后猛然跳起,巨剑劈向坚硬的石墙,发出一阵巨响后,秦郁又在迅速对着同一处连劈十几次。 石墙轰鸣着破开一人高的打洞,地面都微微颤抖,而切韦历亚之剑不断铮鸣。 坐在软椅里的中年人转身,满脸惊色,迅速后退,躲开秦郁踢过来的一块巨石,手上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法杖爆发出一阵圣光。 秦郁抱起小骷髅跃到另一边空地,原地立刻出现一个大洞,他在原地站稳,和对方对峙。 “兰因阿蒙斯特。”苍老的声音从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中年人那传出,“你在做什么?” 秦郁等小骷髅藏进自己的影子里,才单手握紧剑柄,声音平淡:“如你所见。” “纠正一下,只是兰因而已。” 他话音未落,提着剑冲刺,猛然一挑,被光盾挡住,他又连着劈砍,清脆的声音连连响起。 “你确实是难得的天才,但在法阵里,你赢不了我。”主教后退几步,混浊的眼珠子盯着他,“没有魔法的你,想仅仅凭借体术打败我,虽然我只是个老人家,但你也未免太自大了。” “是吗?” 秦郁一剑刺过去,光盾沿着那一点碎开,他几乎不给对方喘一口气的机会,跳起、劈下,然后是一脚踹上主教肩部。 他碰到主教时只觉得一脚踹到棉花上,或者是沼泽,再一看主教已经不在原地。 秦郁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几乎是下意识在半空中转换了方向,滚落到地上,一只骷髅手猛地把他扯开。 只见细得和丝线一样的锋利光箭,擦过地面,瞬间裂出几道整齐的切口。 空气响起一声闷哼。 如果秦郁没有及时换方向,在半空中是绝对躲不开的,甚至到了地上,不是安德拉拉了他一把…… “安德拉!” 秦郁看着那骷髅手碎成几块碎片然后消失在地面,心里腾腾燃起怒火,他看向欣欣然站在不远处微笑的主教,提着剑冲出去。 “年轻人,还是太急躁。”主教一边道,一边暗暗松了口气,没有魔法的兰因还是不足为惧。 他慢悠悠放出光盾,看着秦郁被拦在光盾之外:“你破开盾的时间,已经足够我杀你好几次……!” 主教的话戛然而止,只见光盾从一点瞬间裂开,一把剑从中刺来,他震惊地后退,用法杖挡在身前:“不可能……” 是冰系法术集中于一点造成的,但对方在圣殿的法阵中怎么可能仍然能使用冰魔法。 他兀地痛叫一声,无数冰针躲在切韦历亚之剑之下刺向他,主教狼狈地爬开。 秦郁追上,一剑劈过去。 “哈哈……”主教突然笑起来,“你还是太年轻,竟然能上两次同样的当。” 秦郁震惊地看向旁边,光箭已经刺穿他的肩膀身侧,他闷哼一声,光剑脱手,整个人摔在地上。 主教喘着气,抹掉脸上的血迹,自从他当上大主教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战斗了。 不管外表再怎么年轻,实际上已经走到了末途,他确实已经太老了。 但那又怎么样,还是他赢了。 他笑起来。 “别动。”秦郁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主教的笑容消失,看向血淋淋的秦郁,那里逐渐融化成一团水。 而他的脖颈上,被一只钳子一样的、年轻的手掐住。 “你已经太老了,主教大人。” 秦郁笑起来,手上用力,对方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 法杖骤然从主教手里掉落,被修长的手接住。 “再见。” 第67章 第四个世界 逃走。 “秦!” 两个人刚逃出圣殿法阵的范围, 安德拉就收起骷髅变回真身,他鼻子抽了抽,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秦郁倒没想到他那么敏锐。 魔法师运用的元素来自于自然和外界,虽然体内也会储存一定的元素,却是维持身体运转的必要之物,很少有人会去使用,就算使用, 也很难成功,这也是主教措手不及阴沟里翻船的原因。 秦郁虽然对水元素控制精细,尽可能用最少的元素, 但仍然对身体有损害,而且…… 他一边按着早就设计好的路线狂奔,一边看了看安德拉,安抚道:“是有一点小伤,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处理,等离开圣都……” 他话没说完,就见那些被引开的执圣使和骑士已经察觉不对回防。 “他们在那!快追, 发信号通知阿瑟娅大人。”几个人看见他们立刻追上来。 秦郁不再多说, 手指微动, 刚准备使用冰魔法放出冰鸟查看情况,却被身边的安德拉按住, 小朋友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跑:“东北方有十几个人,东南方向也有,这边暂且没人。” 两个人翻过围墙,安德拉召唤出一片骷髅手绊住了身后的尾巴,绕进圣殿不远处的, 尽头有一口水井。 秦郁刚要带着安德拉过去,却猛然后退几步,巨大的火球摔在他刚刚的位置。 “兰因·阿蒙斯特。”阿瑟娅从飞枭的背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墙上,居高临下看着秦郁,“你知道逃狱并没有什么用,这只是坐实了你背叛光明神的罪名,你就是全帝国的敌人,而阿蒙斯特家族也会因你蒙羞。” “用你一个人换阿蒙斯特家族的平安,不是很划算?” 秦郁躲开连着射来的火箭,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只是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音对安德拉道:“待会,我数三二一,你就冲进井里。” 安德拉点点头。 阿瑟娅眯起眼,被对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做法气得怒火中烧,总是这样的,无论是兰因·阿蒙斯特,还是那些狗屎贵族,还是主教,他们实际上都看不起出身下九流的自己。 “枭。”她低声道,一边手中出现一本巨大的书籍——那是她的魔具,她捧着书,书籍就飞快地自己翻动起来,最后停在某一页。 无数火球在她身后凝聚。 秦郁在巨大的不安感中皱眉:“三。” 他手里凝聚起巨大的冰盾,挡住扑面而来的热气,一连串碎冰碰撞的声音,无数冰盾随着火球出现。 “二。” 冰盾变成了水一样柔软的事物,火球触碰到盾,就“蹴”得熄灭,冒出白烟,“一!” 安德拉冲出去,秦郁稍微落后一步。 “想往哪跑。”阿瑟娅清楚知道,秦郁逃走后,她一定会因为巨大的失职接受惩罚,她向上攀爬的事业一定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书籍又开始翻动,她嘴角溢出鲜血,在书籍停下后突然勾起笑容。 秦郁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压力,但并不来自天上,他挡住火球,突然感觉脚下一软,他低头,地面竟然开始软化喷出炽热的岩浆,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安德拉差点摔下去。 他一只手按在滚烫的地面,地面从那一点开始结冰,岩浆和火焰、热气都被困在下面,不断撞击着,冰面也开始飞快融化。 秦郁猛然推了安德拉一把,安德拉瞪大眼睛,摔进水井。 而秦郁终于失力,四周地面和天空的火焰都直直包围他,只剩下他脚下一丁点尚存的冰面可以立足。 “秦!”秦郁闻声转头,发现安德拉挂在井口,对方神情惊慌失措,秦郁来不及回身只感觉脑后突然有一阵带着热气的劲风。 是阿瑟娅的活属性鸟枭,带着火的利爪狠狠抓向他。 来不及召唤冰盾了,而且也没有余力。 阿瑟娅的笑容越来越大:“你真是昏了头了,为了一个男人……这么个毛头小孩子。” 秦郁一心寻找脱困的方法,没有看她。 没注意到阿瑟娅势在必得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一只骨龙清啸着冲过来咬住那只鸟枭,鸟枭发出悲鸣,被活生生从中间咬断,鲜血溅开。 “龙?怎么……”阿瑟娅呆在原地,骨龙甩掉口里的尸体,冲向了她。 秦郁来不及多想,猛地往井口冲去,踩到的地方会出现一小块冰,并瞬间融化。 他跳上提前做了手脚的井口,一边冰箭射向阿瑟娅,一边抱着安德拉跳进井里,手中的空间魔法石发出巨大的光亮。 在阿瑟娅痛叫声里,秦郁陷入黑暗。 再一睁眼,已经不在井里了,周围是黑沉沉的夜空,摇曳在风里的草发出簌簌的声音,安德拉晕乎乎地扒拉着他。 那口井是秦郁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自己改造过的,井底有简单的空间法阵,而目的地是圣都外几十里的卡纳小镇外。 “安德拉……”秦郁刚一开口,就蹙起眉,他惨白着脸把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吞下去,歇了歇才在安德拉担忧的目光里继续,“空间发阵虽然已经损毁,但圣殿很快就会循着法阵痕迹追到这边,我们先走。” 安德拉却突然拉住他,稍微弯腰:“我背你。” 秦郁笑起来:“先走,撑不住了再让你背。” “我不会逞强的。” 安德拉抿唇,他已经召唤出太多亡灵,几乎都折损了,而且还有最后的一只骨龙,现在也没剩多少力气,只好姑且同意饲养员的话。 秦郁召唤了冰鸟,制造往另一个方向的痕迹,两个人在黑夜的野外匆匆向着另一边前进。 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向着东北方向的阿拉赫尔大森林前进了上百里,远远离开了可被追捕的范围。 秦郁站在山腰,冰鸟已经被追到的执圣使消灭,而这个方向虽然有执圣使追捕,但对方力量被分散,只能是大海捞针。 简单说,他们姑且安全了。 秦郁呼出一口气。 “秦……秦?”安德拉的声音有些模糊,“秦!” 秦郁撑不住闭上眼,浑身都是痛的,嘴里不断呕出鲜血,安德拉接住对方软倒的身体,才发现对方发热得厉害。 骷髅骑士从阴影里钻出来,伸出手。 安德拉却用手指挡开对方的手,在骷髅骑士茫然无措的动作里开口:“你回去。” “我自己来。” 他把秦郁背起来,结果秦郁高他整整一个脑袋,怎么背对方的长腿都很无所适从。 他尝试着走了两步,秦郁的骑士靴就在地上拖了两步。 安德拉遭遇了恢复意识以来,世界的第一次毒打。他默默把秦郁放下来,换了个方向,两只手将对方公主抱起来。 好重,但比刚刚好使力。 他满意地抱着自己的饲养员往前走,骷髅骑士闷头闷脑到前面开路。 - 秦郁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山洞里,骷髅骑士守在洞口。 他身下是一层干草,安德拉的外袍盖在他身上。 秦郁浑身酸痛,胸口处攻击主教时硬生生抗下的箭伤已经被处理好了,虽然包扎得看起来有些乱七八糟。 身边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山洞里明亮的火光跳跃,他微微直起身,脚却被什么柔软的重物压住了—— 安德拉像小狗一样蜷缩在他脚边,脸颊压在他腿上,压出一点圆润的软肉,嘴唇轻微翕动,嘴角有一点不明显的湿痕。 睡得很香,看来真是累了。 秦郁伸手把对方抱到干草上来,又用衣服把散发着冷气的对方裹起来,在对方含糊不清的嘟囔里长手长脚把人圈在怀里。 他满意地又闭上眼。 再醒来的时候,是安德拉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乱动,秦郁按住对方,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问:“醒了?” “嗯……”安德拉近距离和他面对面,脸红扑扑的,下意识眨眨眼,“想起来,热。” 秦郁松开他,对方就蹦起来,小猫一样抖抖脑袋,让自己清醒,而旁边的篝火只剩余温。 “那个……你烧退了吗?”安德拉盯着地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想伸手探对方额头,却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很热,脸好烫。 秦郁看他一会,“嗯”了一声,在对方要看地面看出洞来的时候,才主动换了个话题:“我们现在在哪里?” “啊?”安德拉茫然地站了会,等秦郁问了第二遍,才拍拍自己的脸,“嗯……这里大概在圣都和阿拉赫尔森林的必经路线上,离圣都两百多里,嗯,大概在克拉山脉的南部。” 这都是他派小骷髅去镇子里拿药的时候偷听到的——嗯,他有好好的放金币在柜子上。 “嗯。”秦郁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到身边来,又用魔法石在洞口画好法阵,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盒子上刻满了咒文—— 是圣殿那个法阵的简易版,可以隔绝魔法元素,也防止里面的东西被追踪到。 蓝色的宝石在盒子里,在昏暗的山洞里发出莹润的光。 “是这个么?”秦郁低声问。 安德拉无意识点点头,有点入神地看着,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突然松开手,抬头茫然看秦郁:“好难受。” 秦郁面色一峻,迅速合上盒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安德拉看他一会,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这里,难受,很酸很胀,好痛。” 秦郁闻言一时怔愣。 隔了一会,他才把对方拉过来仔细检查,安德拉的身上并无伤口,也没有魔法的痕迹。 所幸那天的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再来,不过保险起见那颗宝石倒再也没拿出来。 “这个宝石到底有什么用处?”秦郁等安德拉缓过来了才问。 对方慢慢摇头:“我不清楚,红应该知道,我想回去找他。” “行。”秦郁思考后答应得很快。 不说回去找明显了解内情的人,就单从躲避圣殿追捕,他们也必须去阿拉赫尔大森林。 而且也要去和阿尔汇合,对方毕竟是被自己拉下水的。 第68章 第四个世界 互相安慰的吻。 赶路是枯燥而无聊的。 秦郁伤没好全, 安德拉体力也不算上乘,召唤骷髅无疑是增大风险,两个人硬生生走了三天才路程过半。 “吃腻没有?”秦郁往烤鱼上撒盐, 一边问对面抱着腿盯着火堆发呆的安德拉。 在野外不比城镇,和阿蒙斯特家族的庄园更不能比,他倒还记得最初安德拉是个多娇气的小亡灵法师。 对方却摇摇头:“不腻,秦烤得好吃。” 秦郁愣一下,一边挤手中野果汁水淋到鱼上, 一边笑起来:“安德拉竟然这么说,本来还想明天去镇子里补充一些新鲜的食物。” “……” 安德拉不接话,自顾自戳弄地上爬来爬去的小虫。 又过了一会, 秦郁将烤好的鱼递给对方,安德拉接过去,才突然闷闷道:“不去镇子,我不想秦再受伤了。” “那天, 这里也好难受。” 秦郁添加柴火的手指一抖。 对方摸着胸口,心有余悸一样,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 垂下脑袋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鲜嫩鱼肉。 然后呆呆地张开嘴, 一团白色的热气从里面跑出来, 安德拉眼睛睁圆了,变得湿润又可怜。 这可爱的变故把秦郁都弄得傻了一下, 才赶紧过来,一边伸手接在他下巴:“快吐出来。” 安德拉被他吓得咕地将鱼肉吞了下去。 秦郁赶紧轻轻拍他的背,把水壶递到他嘴边。 看见安德拉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水,他才问:“好一点没有?” 安德拉点头,有点委屈地张开嘴, 给他看自己被烫到的舌头:“痛。” 秦郁哭笑不得:“下次还这么心不在焉地吃东西吗?算了,给我看看。” 他伸手掐着对方下巴,仔细看舌面上发白的烫伤,安德拉就乖乖张着嘴,舌尖探出口腔,秦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神,想起就在刚刚,就是这唇舌,在懵懂地说着可爱的话。 “秦……口水,要掉下去了。”安德拉不自在地动了动,漂亮的黑眼睛看向旁边,那里蚂蚁从树叶上攀过。 秦郁看他一会:“好啊。” 但他却没有松手。 他接着说:“安德拉,我要亲你了,你可以推开我。” 安德拉茫然地抬头,他却只是预告,微微低下头,含住了对方湿润柔软的下唇,温柔地厮磨,也用尖牙去咬,听见对方小声“啊”一声,于是松开,退开一点,鼻尖抵着对方,沙哑地低声问:“痛吗?” 安德拉摇摇头:“秦想吃了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秦郁挑眉,一边低声笑起来回答他,“……是啊。” “不可以。”安德拉皱眉,一只手抵在胸前,“我不好吃。” “骗你的,不吃你,这是……”秦郁又含住他唇瓣,试探地用舌尖去触对方紧张闭着的唇齿,含糊地低叹,“这是在爱你,安德拉。” 他一只手轻轻掐住对方下巴,闭上眼去吻,安德拉下意识松开了牙齿,然后就哆嗦着呜咽一声。 烫到的、格外敏感的舌面被翻来覆去地吮吸舔弄,秦郁甚至恶意地去戳弄对方柔软的舌根和上颚,对方呼吸急促,喉结在秦郁手下微微滚动:“呃……呜。” 秦郁稍微退后,留给安德拉呼吸的余地:“呼吸,对……有这么舒服吗?” 他笑得恶劣,膝盖轻轻顶弄对方腿间,不意外地听见了惊促的呜咽。 何止是舒服,第一次通人事的安德拉都快软成蜜糖化在他怀里了。 安德拉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秦……不要碰,难受。” 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眼睛失神地看着地面,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浑身都是热的,额头有细汗珠,柔软的卷发贴在面颊,而眼尾发红,鼻尖、耳尖都是红的,唇是肿的,带着暧昧的齿痕和液体。 秦郁感受着肩膀上真切的闷痛,一边笑着审视自己的爱人,如同君王审视自己的权柄,他平日里为了小男友隐藏起来的恶劣独裁,在这种时候反倒变本加厉。 他凑到安德拉耳边,低声道:“不,会舒服的。” 爱抚也好、疼痛也好,都会舒服的。 他只是需要确定对方真实存在,需要两个人互相掌控和支撑。 “原谅我吧,这次。”秦郁笑起来。 安德拉为他的笑容走神,却突然睁大漂亮的黑眼睛,哆嗦着发出闷闷的尖叫。 …… 第二天,最近的走市。 安德拉把自己整个人藏在兜帽里,生着闷气,直直往前走。 秦郁松松拽着他手腕,带着点笑:“别生气了,我错了。” “但是,那是互相爱着的人都会一起做的,那只是两个人互相安慰,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德拉闻声猛地把兜帽往下拉,挡住整张脸,闷声闷气道:“……我正在生气,你不要和我说话。” “今天不想和你说话。” “不要生我气。”秦郁把他往旁边人少阴凉地方带一带,帮他取下兜帽,假装没看见对方发红的耳尖,“难得遇到走市,圣殿的人也没有追回来,好好休息一下……有很多稀奇的东西,你可以看看。” 走市是帝国北方特有的,北方经济不发达,村镇零散,就形成了流通于交通要道的流动集市,往来人员杂乱,天南地北的东西和消息都有。 安德拉看着地面,踢了路面的小石子一脚。 昨天秦郁连骗带哄地让他讲了为什么觉得是要吃人,等他迷迷瞪瞪讲了自己那天看见的事情,对方就抱着自己笑到发抖。 有什么好笑的。 他不懂不是挺正常的,秦懂那么多才奇怪。 安德拉气鼓鼓又凶巴巴看秦郁一眼。 秦郁莫名被瞪,伸手包住对方热乎乎的脸颊搓来搓去:“干什么,又瞪我,和个小水壶似的。”鼓着腮帮子下一秒就要噗噗噗吐出热气来。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到,有点愉快地勾起嘴角。 安德拉把自己的脸从对方魔爪里救出来,对方的笑容是越看越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踮起脚一头槌撞上去。 一声闷响,两个人捂着额头面面相觑。 安德拉自己都有点懵,秦郁更是哭笑不得。 “咳,嗯……我的脑袋不小心撞上去了。”安德拉转开头,又小声嘀咕,“谁叫你要笑……不能怪我。” 秦郁此刻想笑不能笑,只好抿唇憋住唇角上扬的幅度,隔了一会勉勉强强道:“那就是脑袋的错了,不能怪安德拉……噗,咳咳……” 他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弯下腰把脸放在安德拉肩膀上,闷闷笑起来,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的嘴它也有自己的想法。” 然后被某法师转头恶狠狠咬了脸颊一口。 秦郁顶着滑稽的牙印抬起头,碧色的眼睛被阳光渲染出一点轻快的亮色:“解气了吗?” “安德拉太可爱了,所以总是忍不住想笑起来。” “还有……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爱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 安德拉闻言怔怔仰面去看他,最后轻轻哼一声:“……走累了,腿疼。” 偏僻无人的阴凉之处响起一声轻笑,秦郁在他面前蹲下,等到他跳到自己背上,才稳稳站起来,颠了颠手臂,往前走。 走市几乎什么都有,上至法石法杖卷轴,下至粮食种子器具,常见的、不常见的,都能找到。 秦郁顺着背上人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摆着一排木雕的小玩意,于是不明显地笑一笑,往那边走。 “大人,您看看,这些不是普通木雕,都有简单的小魔法,价格从一个银币到十个银币不等。”老板正是没有生意的时候,又看见秦郁气势不凡,连忙迎上来介绍。 “你喜欢哪一个?”秦郁问安德拉。 那老板没敢多打量两人,只指着那一排栩栩如生的木雕小动物:“是您弟弟要吧,这些当个摆件非常合适,您看这个,是仿的龙,里面有简单的火魔法,在夜里会发光。” “这个小鱼,放在水里面会自己摆尾游动……再看这个……” 安德拉没见过这种东西,心里觉得十分新奇,趴在秦郁身上听得津津有味。 老板瞟一眼两人,见秦郁带笑不语,只好一直讲下去,讲得口干舌燥。 “客人,这就是全部了,我们也可以定做,不过需要您自己去附近城市的店里取。” “那个。” 安德拉纠结地看了一会,指向角落里一条小拇指大的小蛇,眼睛镶嵌着廉价的绿水晶,但鳞片雕得很利落漂亮,据说可以缠在手指上。 老板脸快垮下来了,勉强笑起来:“那个啊,一个银币,虽然没有大作用,但是线条很利落漂亮,小少爷有眼光。” 他拿起小蛇递给安德拉。 秦郁又问对方还要不要其他的,结果安德拉正兴高采烈地把小蛇缠在自己手指上,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 他对着老板无奈笑了笑,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钱币丢过去,然后带着安德拉走进人群里。 老板下意识接住,分开手才发现里面是一枚亮闪闪的金币。 第69章 第四个世界 会和。 秦郁和安德拉在走市稍作休整, 补充好水源干粮后,又匆匆开始赶路。 一路上零零碎碎听了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沿途到处都是他和安德拉的通缉令。 圣殿大主教去世的事情逐渐传到帝国北方, 内部正在为了新任主教的事情打个死去活来。 而负责圣殿守卫的圣女阿瑟娅在光明神像前跪了一天,天降圣光,获得赦免后主动戴罪立功,正在四处寻找反叛的原骑士长。 逃出圣都的第六天下午,两个人终于到达了阿拉赫尔森林。 “终于到了。”秦郁看着不远处的小镇和其后面连绵不断的森林道, “阿尔身上有联络宝石,现在应该能感应到,先等他来。” 一是考虑到他们对小镇的情况不了解, 贸然进入反而不好;二是后续也需要阿尔的协助。 安德拉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闻言点头,长途跋涉确实很为难小法师。 “给我看看。”秦郁蹲下,伸手想去握安德拉的鞋子, 被对方拉住手,他仰头看对方,“不是脚痛吗?” 安德拉松开手, 脸上带着一点困惑:“没有。” “我没说过, 脚疼。” “看出来的, 给我看看,不知道是不是磨出水泡了。”秦郁好声好气劝, “不让我背,看看伤总可以。 对方犟得很,走市的时候撒娇要背,结果真正赶路的时候,反倒不肯了。 安德拉和只大猫猫似的, 娇气、倔强,生人勿近,但是,顺着毛撸一撸就会傻乎乎在你手底下翻来翻去,露出柔软肚子。 要是秦郁再强硬些,他多半不会愿意,奈何秦郁总是顺着他在说,温温和和地劝,慢慢地哄,把住了他的命脉似的。 安德拉没作声,但也没拒绝,把脑袋磕在秦郁弯下的肩背。 秦郁笑一笑,手轻轻托住安德拉小腿,对方脚踝细得单手可虚握,他慢慢把到稍微上面的白袜往下卷,露出不常见光而白得亮眼的肌肤,他下意识摩挲,很柔软。 “秦……快点。”安德拉不满地推推秦郁,他觉得怪怪的,对方的手掌滚烫,又带着薄茧,有种突出的存在感。 秦郁回过神,飞快拉下袜子,轻轻捧着对方白皙的足看了一会:“有水泡了,后面我背你。” 在安德拉反驳前补充:“磨破了会更麻烦。” 等阿尔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将黑未黑之时了,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兰因。”阿尔见到他们忍不住面露喜色,匆匆跑上小山坡,一拳不轻不重砸在秦郁胸前,“没出事就好。” 秦郁见他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知道他过得不算差,就点点头:“我这边还算顺利。” “我知道,你杀了大主教的事情已经传到这边来了,我听到这消息都没敢认。”阿尔又看在旁边的安德拉,“你这位小朋友……” 安德拉闻声别开头。 阿尔见状哭笑不得,叹口气,转而对秦郁道:“算了,你交给我的事我没办好,也没看住他,还好没出大问题,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你交代。”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先和我来吧。” 秦郁把安德拉背起来,两个人进了马车,阿尔坐在前面。 小镇没人看守,只有两个人昏昏欲睡的护卫靠在大门前,见到这马车倒也没意外,大概阿尔提前打点好了,其中一个对阿尔道:“你接到自家魔法师大人了?” “是啊。”阿尔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稍微压低声音,“大人远道而来正困倦呢,就在车里睡了。” “快进去吧。”护卫了然。 阿尔点头,驾着马车进去,一边道:“等明天我不忙了一起喝酒!” 等到马车在镇子另一头边缘的院子里停下,阿尔关上篱笆栏,把马牵到马厩,才带着两个人匆匆进到屋里。 秦郁早在马车上已经和他简单讲过自己这边的情况,此刻就让安德拉先呆一会,趁着吃食没有备好,先让阿尔把近况说一说。 “你知道安德拉把我打晕……”阿尔摸了摸好像还残留着痛感的后脑勺,“我差点直接撅过去,足足在旅馆晕了半天,才醒过来,但是当时圣都已经戒严,我进去就得被抓进去和你一起蹲监狱。” “反倒给你当累赘,干脆就先到这边来等你们,沿路也留了人手。” “怪不得圣殿一直没有真正找到我们。”秦郁道,他们这一路上,虽然偶尔会有小部分圣殿的人找到他们的痕迹,但大部队一直没追过来,他原本还奇怪过,没想到是阿尔留的后手。 “至于这边,远离帝国核心,圣殿的力量在这里并不强,加上旁边就是阿拉赫尔森林,这里的人更信奉自然。”阿尔说,“我比你们先到这边大概三四天,就买下了这边,一边探听消息一边等你们。” “你找到什么了?”秦郁看见旁边炉壁里温着水壶,挨着倒了三杯,放在他们面前。 安德拉抱着水杯盯着墙壁裂纹发呆。 “你先说你的打算,我再看看有没有可用的。”阿尔端水喝一口。 秦郁和安德拉坐在另一边的小沙发,闻言一面轻轻敲着桌面,思考一会后道:“我准备进阿拉赫尔大森林。” “其一,圣殿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阿瑟娅,阿拉赫尔森林本身的危机反倒能为我们提供庇护。” “其二,我和安德拉本身需要进入森林里寻找更多真相。” 他稍微停顿:“至于……阿蒙斯特家族已经交给下一任家主,有国王一系的庇护,应该可以放心。” “……行。”阿尔凝眉沉思后道,“我找到了一个老人,他在阿拉赫尔森林边生活了快九十年,他的儿子对阿拉赫尔还算熟悉,偶尔会给冒险者带路。”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尽快。”秦郁说。 “我明天早上带你们去找他。”阿尔还想说什么,突然闭了嘴,看向虚掩的门。 那边女仆敲了敲门,小麦色皮肤的女人看着阿尔道:“老爷,饭准备好了。” “你们端上来吧。”阿尔道。 “是。”女仆欠身,转身离开。 秦郁皱眉:“这些人可靠吗?” 阿尔笑起来:“她们都是因为饥荒或者内乱逃来这边的,对圣殿可没什么好感。” “嗯。”秦郁点头,突然开口,“这次,就我和安德拉去吧。”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么严肃。”阿尔仰躺在对面的沙发上,咧嘴一笑,“我本来也不打算去,我准备送你们过去后,就回圣都。” 秦郁没说话,但神色并不认同。 “总得有人回去看着吧,现在的阿蒙斯特家族的族长会保下我的。”阿尔道,见仆人分别端了香煎肉排、白面包和浓汤就说,“先用餐吧。” 他既然做好了选择,秦郁也不再多说。 安德拉突然开口,有点不熟练地喊阿尔名字:“阿……嗯,阿尔,这个。”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手指骨头,已经被磨得很光滑发亮。 “给你。”见阿尔没接,安德拉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他收下。 阿尔倒不是不愿意收,他只是有点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简直是受宠若惊。 毕竟安德拉就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还给了他一手刀。 “你拿着吧,安德拉给你肯定是有用的。”秦郁看不下去了开口,然后对安德拉道,“好了,吃饭吧,待会还要给你把脚上水泡挑掉。” 阿尔接过那指骨,忍不住问:“这是谁的指骨啊?” 安德拉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到桌子前,眼巴巴看着秦郁等吃饭,一边不太在意地回答:“我的。” 阿尔:……? 秦郁抓起安德拉的两只手,仔细摸过,确定对方没哪里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缺斤少两,才松一口气,然后看向安德拉。 “……我也不知道,但我确定那就是我的骨头,红是这么说的。”安德拉慢吞吞道,“听说里面有‘我’十分之一的力量,不过你得装好一点。” 秦郁闻言笑了笑,看向阿尔:“你就先收着,也许会派上用场。” “算是你帮了安德拉这么多的回礼。” 他把回礼读得很重。 阿尔听见他的话简直要翻白眼,把指骨收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在计较个什么,他可喜欢女人,最好金发大胸。 用完晚餐,两个人才终于洗到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热水澡,前段时间全靠秦郁的水系魔法。 秦郁从热气腾腾的洗浴房里出来,走进阿尔安排的房间,就见安德拉穿着睡袍坐在他房间的床边发呆。 “安德拉。”秦郁坐到他旁边,“怎么过来了,我还准备待会过去找你。” 安德拉奇怪地抬头看他:“阿尔说这就是我的房间。” “……” 秦郁瞬间明白了,大概是恶劣的指骨礼物的回礼。 “算了。”他抓抓湿漉漉的金发,“我先帮你把水泡挑了上药,待会再去找个房间。” 安德拉耷拉着小腿,茫然看他:“为什么要找房间。” “嗯……”秦郁捏着他脸颊往两边拉,“这可是你说的。” 然后在安德拉揉着脸颊的愤怒目光里去找针、酒精和药膏。 等折腾完已经深夜,安德拉早就困得歪来倒去,秦郁一宣布可以了,就睡过去,整个人陷在被褥里,胸膛轻微起伏。 秦郁笑一会,洗了手也躺在床上,很快睡过去。 他又做梦了。 第70章 第四个世界 雪和春天。 梦里下着雪, 已经是冬天。 虽然丧尸因为寒冷而行动迟缓,但原本可以作为食物的动物也藏了起来。 木屋周围秦郁开的一小块菜田变得光秃秃,被白雪覆盖。 一切都很安静, 甚至能听见风吹后雪落下的声音。 梦里的“秦郁”看上去比之前要沉稳和年长一些,他支着手,在点着灯的桌前昏昏欲睡,面前放着翻了几页的过期漫画书。 风一吹,木门发出声响。 那个“秦郁”从梦中醒来, 腾地站起来:“开心?” 打开门,外面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簌簌的寒风。 “秦郁”握着门把的手骤然攥紧到青筋绷起, 面色却平静,他沉默地驻足,最后沉默地掩上门回到桌前。 而清晰知道自己在梦里的、不知几何年后的秦郁,捂着莫名心悸的胸口皱眉。 他重复着这样枯燥的梦, 有时候是雪,有时候是风,有时候只是壁炉的火星炸开, 梦里的自己陷进了冗长的等待。 房间里还放着双人份的生活用品, 床上永远留着大半个空位, 桌子上堆着只有开心喜欢看的漫画小说杂志,还有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搜罗来的小玩意。 直到有一天, 窗外的雪化了,泥土变得湿润,困守在冬天的小屋来了新的客人。 “秦郁”听见错落的脚步声后开门,黑色眼睛在杂乱无章的人群里扫过。 没有。 他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和冷漠,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的:“你们来做什么。” “我很抱歉, 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从人群里站出一个精干的女人。 这个“他”是谁,大家都很清楚。 “秦郁”嗯了一声,懒倦地抬了抬眼睫——所以? “已经两年了……”他们几乎把整个华东区域翻遍了,那个人还活着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女人欲言又止,转而道:“前两天,我们遭到了丧尸的伏击,损失了几个同胞。那些怪物在进化。” “冬天结束了,气温马上就会回升,丧尸们的活动也开始频繁起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去更寒冷的北方,和人类的大部队汇合。” “嗯。” “秦郁”应了声,低头不知道想什么,一边道,“我这里还有部分枪械药物,你们可以都带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很承你的恩情。”女人稍微激动起来,她直视对方,“秦郁,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我要等他。”“秦郁”转身进屋,在抽屉里找出底下贮藏室的钥匙,“至于恩情,你不用在意,那只是交易,我提供庇护和物资,你们替我寻找开心。” 他冷硬的神情在提到开心时稍微软化柔和。 “他真的还能回来吗?两年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女人跟进去,“你要为了一个无缘无故消失两年的人,放弃生命在这里等死……”吗。 她的话戛然而止,黑黝黝的枪口抵住她额头。 “我说了。”“秦郁”神情冷漠地看着她,“我要等他。” “你如果再胡说,我看也不必去北方了。” 旁观的、入梦的秦郁也下意识跟着喃喃,嘴唇开合间,两个人神情几乎一摸一样。 他想起来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小狗,只有开心,大雨磅礴里闯进他的小屋。 他只是忘记了。 他的记忆欺骗了他。 女人努力克制住发抖,示弱一样举起双手:“好,好,你先把枪放下。” “秦郁”嗤笑一声:“吓你的,没开保险。” 他收回枪,笑容骤然地消失,把钥匙丢给女人:“随便你们拿什么,拿了就赶紧滚。” 女人攥紧钥匙,深深看他一眼,出去了,掩上了木门。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秦郁”却撑着墙大口喘气,眼睛布满血丝,他滑坐在窗户旁,看着春光落入房间,阖上眼一字一顿重复: “……我在等他。” “开心。” 秦郁在一旁看自己发疯,吐出一口叹息。 他从梦里醒来,安德拉正蜷在他胸前,冷得瑟瑟发抖,手紧紧扒拉着他胸口的被褥—— 安德拉自己那一床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踹到地上了。 秦郁安静地借着月光看他一会,松开了满是冷汗的手,掀开被子把人裹紧抱住,对方因为暖和而发出舒服的嘟囔,小仓鼠一样往他怀里钻一钻,又沉沉睡过去。 他的眼神深沉,寻求安慰一样吻了吻怀里人光洁的额,又在间隙里叹息着问:“是你吗,开心。” 我一直以来寻求的归宿,我踏上旅途的出发点,我的爱,我的恨,我的一切——都是你吗? 他知道答案,手臂收得更紧。 第二天早上,安德拉睡醒还好一阵疑惑,然后心安理得把锅甩给秦郁。 两个人下去用餐的时候,阿尔看着神清气爽的安德拉和带着黑眼圈的秦郁,夸张地“哇哦”一声,调侃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友人的眼神杀死在腹中。 他咳嗽一声:“吃完了?那就走吧。” “嗯嗯。”安德拉一边囫囵地把最后一块蜂蜜烤面包塞进嘴里,一边点头,又突然文旁边的秦郁,“秦,你怎么了?” 秦郁被他戳了戳脸颊,才回神反应过来,抓住对方作乱的泛着蜂糖和烤面包香气的爪子亲了一下,笑起来:“我没事,刚刚在发呆。” 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又说不出所以然,也不想让安德拉和阿尔一起担心。 而安德拉只觉得手指碰到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呆呆地哇一声,然后蹭地收回手蜷缩起手指:“做什么!” “快走吧你们俩。”阿尔一脸牙疼的表情,站起来往外走。 阿尔所说的老人住得偏,一路上并不好找,最后在森林边缘重重绿林里看见了独自立着的木屋。 老人坐在门口,老态龙钟,整个人萎缩得厉害,但还抽着长杆烟枪,精神不错,上下打量他们几眼,最后停在安德拉身上。 阿尔上前准备和他说明情况,却被老人瞪一眼,对方看着安德拉,咳嗽两声:“小兄弟,你站出来让我看看。” 安德拉不明所以,看看对方,又看看秦郁,在秦郁对他微微点头后才走到老人面前:“唔。” 老人眯着已经混浊的眼睛,极力辨认,他神色慢慢严肃,最后甚至站了起来,烟杆滚落到泥土地里。 他哆嗦着手指,声音颤抖:“您是那位大人?” 安德拉懵懵地看他,茫然地“啊”了一声。 “没有错的。”老人看着他,“不会有错的。” “我终于等到您的再次降临。” 老人哆嗦着干枯的嘴唇想说什么,被秦郁阻止了,他一只手半挡住想要靠近的老人:“不管有什么,先进去再细说。” 第71章 第四个世界 百年前。 进入木屋后挂在墙上极为显眼的一把生锈铁剑吸引了秦郁, 他皱眉凝视一会:“这是……圣骑士团的旧样式。” “是的,这位大人。”老人擦了擦木凳,才让安德拉坐上去, 一边和秦郁解释,“我曾经是达克罗大人的手下,不过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秦郁若有所思。 达克罗是……百年前大战那位死在帝国边界的圣骑士长,而这个老人,在如今还称呼对方为大人。 “达克罗……”安德拉疑惑地皱眉, 无意识蜷缩手指,低声嘟囔,“好熟悉。” “您已经忘记达克罗大人了吗?”老人看向尚且稚气的少年人, “他曾经和您关系非常亲密。” 秦郁皱眉,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安德拉应该是黑暗神的代表,或者……总之与他相关的绝不会是圣殿这边的人, 却和达克罗关系密切,想来圣殿众口相传的历史并不完全可信。 安德拉神色还是呆呆的,对方的情绪并没有影响他, 但他看着干瘪的、愁苦的脸, 下意识小声说:“对不起。” 老人摇摇头:“……毕竟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您也……” 他欲言又止,看向站在旁边的秦郁和阿尔两人。 安德拉难得聪明一次, 他拉过秦郁,两只手抱着对方手臂:“他们是我朋友。” 老人闻言稍微放松,补充完后半句话:“您也……已经又转生过一次。” 话音刚落,一屋子三个人都看向他。 “什么叫,又转生一次?”秦郁拧眉, 打破安静,凝神看向老人,“那是什么意思?” “黑暗神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只要世界还存在,光明还存在,就必然存在黑暗。”老人说,“哪怕消灭也只是暂时的,随着人心的黑暗郁积愈多,黑暗就会凝聚化身。” 他说到这,在场的人除了安德拉都有了猜想,阿尔和秦郁对视一眼,挑眉:你小情人看样子很了不起啊。 秦郁懒得理他,安德拉茫然地问:“秦……他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就是黑暗神这一次的化身。”老人看向他。 “但是……”安德拉抿唇,想起自己在某一天突然醒来,天边蒙蒙亮,身边只有寂静的森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秦郁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毕竟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就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没关系,那些都不是问题。” 而且…… “你怎么能确定安德拉就是你所谓的黑暗化身。”他问老人。 “百年前,达克罗大人察觉阿拉赫尔森林即将发生变动,我接受达克罗大人的任命,提前来到这边探听消息,大人在处理好圣都的任务后,也独自来到这边。”老人叹了一口气,“为防万一,我留守此处,大人独自进入了阿拉赫尔森林。” “一周后,他从森林出来,带回来一个少年,对方黑发黑眸,容貌精致,却什么也不懂。” “他只会和大人说话,我只要一接触他,他就跟小动物一样龇牙瞪我,跑去躲在大人身后。”老人回忆起那段时间,脸上都是无奈,“大人也宠他,就这么带着他在边境生活了两个月。” “但达克罗大人毕竟还有职责在身,不可能永远呆在阿拉赫尔森林。”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但是……”老人叹气,拿着烟杆点燃烟叶子,抽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谁能想到所谓邪恶的黑暗神,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所以,大人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也不能将人带去危险的圣都,又不能放任,于是大人和对方做了一个约定,每年十二月都会回来见他,等到春天到来,再离开,而其他时间,对方就会回到森林里,而我偶尔会去森林里陪他。” “也是托他的福,外人凶险的森林,对我来说还算稀松平常。” 秦郁想起自己那个没头没尾的梦,和那把躺在棺材里的巨剑,忍不住问:“后来呢,达克罗怎么会死在边境?”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年,直到……第六年的十二月,除了月初达克罗大人托人送来的一封信,说明他今年可能会晚来,我再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老人回答,看向规矩坐着、专心听故事的安德拉,“而那个孩子一直没等到大人,忍不住出来找我,我却不能回答他任何问题。” “他被我劝着,留在这里等待,我们等到十二月都结束了,也只等到圣殿关于大人罹难牺牲的消息,也就是后来被众口相传的那段历史的开端,但……真正的黑暗神分明只是个小孩,还待在我身边,大人又怎么会是被黑暗神所杀。” “那孩子最初不相信,发了疯的要去找达克罗大人,我拦不住,加上圣殿暗地里开始对大人旧部进行清洗,我不得不带着当时的妻子进入森林避难。” “也就有了后来,所谓的黑暗神屠戮大地的历史。” “实际上,他只是想找到达克罗大人,或者……是尸体,却反倒被圣殿利用,他们用达克罗大人的尸体作为诱饵,把黑暗化身引到了提前设有法阵和埋伏的圣殿前,最终成为圣殿的一笔功绩。” 秦郁想起那个梦,胸口堵得慌,被困在法阵的,恐怕就是那个天真的黑暗化身,他以为自己追寻的是喜欢的达克罗的尸体,却没想到那只是一具放着切韦利亚之剑的空棺材。 说不定圣殿那些伪善者,还会窃喜,会在之后嘲笑这位黑暗神的愚笨,自以为是地追着空空的棺材跑。 只是……那个化身未必不知道圣殿只是在引诱自己深入帝国腹地,但他还是傻乎乎地去了。 “后来等风头过去,黑暗神被消灭的消息已经传得整个帝国都是,我心存愧疚,就长久地留在了这里。” “我想也许有一天,那孩子会再次醒来,来到这里。到时候,总能把这个故事传下去,无论那个时候在这里的是我,还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 老人毕竟年纪大了,一口气讲这么久,忍不住喘气,抽烟时候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却摆摆手拒绝了阿尔帮忙拍背的好意。 秦郁却仍然神情沉郁。 “秦。” 他感觉到安德拉被他握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嗯。”秦郁低声应了,看见对方神色担忧,“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第72章 第四个世界 进入森林。 不会有人困居边境几十年, 孤独度日,就只是为了撒一个谎言的,何况到目前为止, 对方的神态动作都相当自然,加上内容也和梦里的情形吻合。 大概率对方说的是真话。 安德拉得知真相的反应反倒没有秦郁反应大,对他而言,只要在秦郁身边就可以,身份身世反而变得次要——不过这个不会让秦知道的。 他根本不明白所谓黑暗化身的意义。 阿尔早就对安德拉的身世有所猜想, 又和对方相处过一段时间,此时虽然震惊,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秦郁更不用说, 他倒是郁闷安德拉前世的事情更多一点。 于是三个人将这次的来意说明,老人才恍然:“唉,不好意思,老头子聒噪, 讲得多了些。” “没有您,我们也不会知道百年前的真相。”秦郁平淡道。 “对了,你们要进大森林?”老人问, “我的儿子可以带你们走一段路, 他以前跟着我在森林打猎, 身手尚可,也熟悉小路。虽然对黑暗化身而言, 森林算不上多危险。” 秦郁却和阿尔对视一眼,他思索一会道:“我们最初不知道安德拉的身份,才打算找一位向导,现在看来,恐怕人是越少越好。” “毕竟圣殿还在通缉我们, 不便再将无辜的人卷进来。”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严肃地微微点头,又在几人目光里从床底托出一个陈旧的铁箱子,在一堆杂物下面放着一片闪闪发光的红色鳞片。 “唔,是红的龙鳞。”安德拉一看就反应过来,上面有他很熟悉的气息。 “您还记得红?”老人将鳞片捧在手里递给安德拉,“我只见过那位龙大人一次,是在上一世您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找到我,自称是您的朋友,给了我这个,却并没有留下多余的讯息,只让我保存好。”批 “现在既然您已经回到这里,还是由您拿着。” 安德拉接过鳞片,顺手就递给秦郁:“秦收着,红的鳞片是好东西。” 老人不由得多看这位俊美的金发男人一眼。 几人在老人家里用过简单的午餐,才在最近的森林入口分道扬镳,老人将自己画的地图翻了出来,简单给他们说明了。 而阿尔也简单和他们道别,回到了在小镇买下的院子。 他沿路办事,回到院子已经是傍晚,等他仰躺在软椅看着陌生面孔的女仆端上今夜的晚餐,才忍不住皱眉:“阿莎尔呢?” 阿莎尔是昨夜通知他们的那位女仆。 “回老爷,阿莎尔今天患了咳嗽,在家修养,我就代替她来了。”女人微微屈身,口齿清晰地解释,“不过老爷白天不在,就只和管家告了假,明日就会回来。” 阿尔收回视线:“你下去吧。” - 而另一边,进入森林的秦郁两人在河边高地驻营,秦郁烧了火堆,支起帐篷,又撒了老人特制的趋避虫蛇的粉末,正一心一意琢磨手里的烤熏肉,而安德拉就蹲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在做什么?”秦郁问,对方刚刚起就一直在那边看了。 安德拉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嘘”了一声,又继续盯着那边。 秦郁好奇又好笑,又过了一会,才见对方突然往前一扑,然后捧着什么东西转过来,高兴地往他这边走,一边小声道:“抓到了!” “什么?”秦郁不解。 安德拉笑着坐到他旁边,小心地将合拢得紧紧的手松开小小的缝隙,一点淡蓝色的光从指缝里漏出来:“是蘑菇。” “等等。”秦郁从带的东西里翻出一个不大的镂空盒子,打开盖子,“可以装进这里面。” “嗯嗯。”身上沾着露水和泥土灰尘的小孩连连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小东西放进去,然后眼疾手快合上了盖子,松开手,拿着发光的盒子露出个有点傻里傻气的笑容,“好了!” 秦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会跑会躲还能发光的奇怪蘑菇,仔细一看相当圆润。 “我刚醒来的地方,因为树木长得很高大,所以没有什么阳光,总是黑黑的。”安德拉突然道,“我就找了个方向一直走,然后就见到了这种蘑菇,味道……嗯怪怪的,但是会发光。我就沿着那一溜儿蓝光乱走,才遇见了红,然后他教了我怎么召唤小骷髅,把我送出了森林。” 秦郁深深看他一眼,摸了摸安德拉的脑袋,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把烤得滴油的熏肉排递给他:“好了,我有刷蜂蜜,你会喜欢的。” “嗯。”安德拉吹一吹肉排,才小口小口咬,火堆里火星炸得噼里啪啦,隔了一会他突然道,“在那里是看不见秦头发一样的颜色的。” 火堆又炸了一下,秦郁往里面添了几根干柴,声音很低很慢,也很认真:“但我永远在你身边。” 安德拉抿唇,发现自己嘴唇上也是蜂蜜的甜甜的香气,下意识舔一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好像和那天跟秦亲亲又不一样了。 他憋了半天,发出一声奇怪的气音,有点像哭,又不是。 “怎么了?”秦郁被吓了一跳,抬起他的脸,才发现对方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眼泪,倒是有不小心沾上的酱汁,他忍不住笑一下。 “笑什么。”安德拉打开他的手,又有点不好意思,“我……那不是我发出来的!”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就像是心里被撑的满满当当了,已经往外溢了,却找不到一个宣泄口。 奇怪。 “还吃不吃了,都快冷掉了。”他闷闷地抱怨,泄愤一样用小小的尖牙撕下一块肉,鼓着腮帮子小仓鼠一样咀嚼。 “吃。”秦郁碧色的眼睛弯起。 就这么安静地呆了一会,安德拉突然说:“大概,再走两天就到了。” 秦郁看着他埋着脑袋吃东西,突然冒这么一句话,忽然就明白了。 他下午也问过安德拉能不能大概判断位置,对方说不太清楚,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候安德拉就偷偷担心他会在送自己回到森林里后离开,所以没有说出真相。 说不定还偷偷想着故意走错的路多绕一会,最好永远也别绕出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苏醒的地方。”安德拉说,“就像是,黑夜里很亮的星星,我知道它就在那。” “而且……”他没有说,在秦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摇了摇头,“没事,明天早点出发吧。” 安德拉放了小骷髅守夜,两个人挤在不大的帐篷里睡,在刮风的晚上也很暖和。 第二天安德拉偷偷带着秦郁往回走了一段路,又换了个路线,秦郁哭笑不得地跟着,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 而且托安德拉的福,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沼泽毒气之类的,他好像不自觉地避开了危险的区域,只是偶尔有不长眼的魔兽,也实在打不过百年来最天才的圣骑士长和黑暗化身这种暴力组合。 越往深处走,森林里就变得越来越暗,树木高得惊人,一眼望去和一堵巨墙差不多,也有奇怪的藤蔓之类,也越来越少见到活物的痕迹,静得惊人。 两个人都下意识变得沉默,偶尔在进食的时候才会交谈。 进入森林的第三天中午,安德拉看着面前被树木堵死的路,停了下来:“我们到了。” 秦郁却没有回答他,安德拉只听见重物落地的闷闷一声,下意识转身,对方竟然无声无息晕倒在湿润的泥地,脸色苍白,眉头痛苦地紧皱着。 “秦!” 第73章 第四个世界 达克罗与克莱尔。 安德拉喊他的时候, 秦郁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他在朦胧里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一碰满脸惊慌的对方,却被头脑里剧烈的疼痛阻止, 被扯入了更深的地方。 到处都是黑的。 很黑。 他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四周,像幽灵一样飘动,不知道是在往哪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破碎的、游动的光,漂浮在半空中。 秦郁下意识伸手去碰,那光的碎片就骤然碎开, 然后是一段熟悉的画面——金发碧眼的、高大的俊美男人,独自在不见光日的森林里前进,偶尔用巨剑斩断面前纠缠的拦路藤蔓。 对方有一张和他相似的面容,甚至连独处时冷漠的神态都是相似的。但那不是他, 起码不是此时的他。 秦郁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达克罗。 这是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这里也太黑了。”达克罗自言自语,一边拿出照明用的光明系魔法石,他不断往前, 最后停在秦郁晕倒的地方。 前面被深深的草木挡住, 他劈开一条小道, 却骤然停下继续攻击。 他的剑前面,被树木环绕的圆形空地中央, 坐着赤|裸的单薄少年,对方小猫一样,懵懵懂懂地看向他,看见锋利的剑芒时瑟缩着往后退了一点:“啊……” 达克罗却整个人放松下来,脸上如同冰山融化一样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低声道:“竟然降生在这里,也不怕我找不到。是故意和我玩躲猫猫的吗,开心。” 秦郁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 达克罗丢开剑,摊开双手给对方看,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恶意,然后稍微靠近一点:“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张开手:“到我这里来,开心。” 秦郁皱眉,恐怕他没有听错也没有猜错,这个世界和真实世界有联系,而达克罗和上一次的黑暗化身与他和安德拉也许……是同一人。 而当时达克罗应该知晓所有事情,所谓的察觉阿拉赫尔森林有异动,也只是需要寻找开心。 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说出了第一句话,虽然语调怪异而嘶哑:“我不叫开心。” 达克罗稍微一顿,弯了弯眉眼,哄他:“随你喜欢叫什么都可以,不过……得先穿上衣服。” 他对这种情况很熟悉,应对十分得心应手,似乎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 在记忆里,达克罗带着少年往外走,只用了短短两三天和一手好厨艺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再后来就和老人所讲相差无几,只是更细致。 达克罗一年仅有冬季能来陪少年的原因也更多是出于过分的保护欲和私心。 秦郁像是做梦一样以达克罗的视角经历过一切,对方似乎是有目的,在圣都帮助一个和他无恩无仇的红发孩子,那个孩子体质出众,天赋异禀,却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脾气暴躁,见达克罗的第一面就差点和他打起来。 秦郁原本还在好奇小孩的身份,毕竟在后来的传言和历史里几乎没有提到这么一个小孩,直到某个晚上,小孩遇袭透支过度,被达克罗一救下就变回了原型——大概可以说是龙。 他是安德拉和老人口中的……“红”。 总之在对方醒来,在达克罗的暴力镇压和“你想不想变强”的经典怀柔政策后,达克罗成为对方名义上的老师。 之后他给对方做了假的身份,取名为红。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放养对方,心情好了也会教一些基本的魔法和剑术。 他会在冬天带着小孩一起去北方边境,“开心”,后来给自己起名叫克莱尔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小孩还很不高兴,扒着达克罗一阵好咬,看得红发小孩在旁边目瞪口呆——他师父竟然吃这一款的么。 “唔。”克莱尔八爪鱼一样死死长在达克罗身上,咬着对方肩膀闷闷道,“你竟然,背着我,有新的……” 语气要多哀怨有多哀怨,还格外无理取闹,红发小孩听得眼角一抽。 达克罗满脸无奈:“是任务,而且这得算在你身上。” 克莱尔才不管这些,何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不懂得,松了口,但还是满脸不高兴地瞪着红发小孩。 “他才多小。”达克罗轻叹,没办法,只好用眼神示意便宜徒弟,“你暂时用真身行动吧,也趁机熟悉一下。” 这师父当得偏心透了。 克莱尔突然惊叹一声,呆呆地看着前面,甚至抓达克罗的手都没用力了:“哇……” 他面前哪有小孩子的踪迹,只在半空中漂浮着一只圆滚滚亮闪闪傻里傻气的红色生物,两只翅膀偶尔扇动。 “是会飞的小猪。” 红正在等对方的惊叹,听到这句差点从半空里掉下来,红眼睛一瞪,追着克莱尔就开始喷火,虽然只有一点点火星。 一年又一年,红缓慢地长大,也别别扭扭地和克莱尔成为朋友。 直到第四年,他终于忍不住把自己长久的疑问问了出来:“达克罗,你为什么要帮我?” 达克罗正在处理公文的手一顿,看向稍大的少年,斟酌着,最终说了实话:“帮你,对我来说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或者说,我在利用你。” 红倒没有介意,相反,这样的坦然反倒让他心理舒服了一些,他可以没有心理压力的接受这种交易:“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会变得很强。” “……”达克罗沉默了,他的神色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沉郁,红一晃神,对方又稍微勾起嘴角,神情平淡,好像刚刚只是他的错觉,“你会成为勇者,杀死魔王。” “哈?”红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骤然站起来,“达克罗你脑子进水了?我一条龙,你让我去当勇者?何况,这世上哪有魔王,那都是大人骗小孩的。” “那你说,我是勇者的话,魔王是谁?我干脆现在提剑去砍了他。” 达克罗远远看着他,没有说话。 红的神色渐渐变得不敢置信和愤怒:“克莱尔?” “是。”达克罗说,“这是你的命运,你终有一天会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和克莱尔认识?何况,那个成天傻乐的傻子懂个什么,怎么可能是魔王。”红一连串说完,才感觉自己憋着那口不上不下的气稍微松懈。 “因为,我不希望你杀了他。”达克罗说,一边将手边的卷轴放到书架上。 “你认真的?”红不敢置信,在看见达克罗点头后终于忍不住拔剑指着对方——他知道,达克罗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即便这事情如此荒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把我和克莱尔当什么?” 一时间剑拔弩张,房间里气氛凝固。 “我爱克莱尔。”达克罗冷静地拨开他的剑,“你太莽撞了,你不该用剑指着你的老师。” 红听见对方的话一愣:“爱?” “……如果,我没有问你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了?”他稍微冷静下来。 “不,就算你不问,我也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应该就在最近。”达克罗从他身边走过,“我已经告诉你真相,至于之后,你会怎样选择,我并不会干涉。” 他离开了房间。 这天以后,红就消失了,在达克罗的视角来看,偶尔对方会出现在克莱尔身边,虽然克莱尔本人并不知情,只是在冬天失望地问“红今年不来了吗”,这样问了两年,对方提起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而达克罗也变得越来越忙,他几乎是连轴转才能挤出一些时间去看克莱尔。 第六年的冬天,圣殿为大主教之位暗流汹涌,达克罗所代表的圣骑士派坚决反对让当时的主教科恩当选,几次交涉都无果。 达克罗在这样的时机里仍然处理好一切,在十二月初踏上了北上的旅途,只是他年年往返边境和圣都,被有心人利用,对方又用途径小镇的几千人口做要挟,设了针对他的法阵,处处受制,最后才会折在半途。 秦郁看见对方死的时候,跪在下过小雪的泥泞里,胸口被箭刺穿,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金发被污渍和血水染脏。 像是玫瑰,开到最盛之后,就只剩下败落的结局。 秦郁站在达克罗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对方的尸体,看着那些浑身是伤的埋伏者试探地走进,最后放松下来,吵闹起来,最后将尸体带走—— 太自大了,明明一切本不至于走到这步。 “你说得对。” 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郁一愣,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转过头看见金发的达克罗站在自己身边,而他竟然完全无所觉。 “我太自大了。”达克罗看着他,眼神却空洞无光,“否则一切不至于如此。” “开心也不会选择放弃神位来救我。” 旁边的场景在不断变换,时间像是走马灯一样前进,秦郁听见对方的话,先是难以置信,再到后面,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愤怒。 “你到底在做什么?” 把克莱尔,或者说开心,置于那样的境地。 达克罗一只手点在他头上:“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周围的场景正前进到克莱尔一路追到圣殿,却只能被困在法阵里发出悲鸣,空空的棺材里只有一把巨剑,爱人的尸体到此时仍在痛恨的敌人手上。 而秦郁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震荡,周围的事物都摇晃破碎,他听见对方说:“醒过来。” “他在等你。” 一睁眼,却先听见安德拉一阵闷闷的痛哼,他感觉脸上被溅到一点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湿润—— 是血。 秦郁近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安德拉挡在他身前,手上握着的切韦利亚之剑沾满了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把衣服浸透,粘在身上,几只带着倒钩的秘银箭穿过了他的身体,巨大的穿透力带着对方踉跄两步。 数不清的执圣使包围了这里,而身后就是重重的巨木。 眼前的场景和多年前克莱尔死在圣殿的情形几乎重合,秦郁在混乱的头痛里尝试挪动还没有苏醒的无力的手指。 而安德拉咬着牙,他的骷髅几乎快要用尽,体力也要坚持不住,而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团队。 眼见着又是一波箭雨,挡不住的,要不干脆扑过去挡住秦算了。 他闭上眼惯性地挥动巨剑,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和箭矢纷纷落到地上的声音。 安德拉下意识睁眼,巨大的冰盾挡在他身前。 “秦……” 第74章 第四个世界 苍穹的弧度。 “看来我们的叛徒兰茵大人醒了。” 熟悉的穿着白衣的尾辫女人站在队伍中间——是阿瑟娅, 她只剩下一只手臂,指挥着执圣使,“抓住时机, 加大攻击!” 而执圣使有备而来,使用的箭都附了魔,对元素盾的破坏力极大。 冰盾碎了一层又一层,秦郁在安德拉止不住的哽咽里站起来,温柔地接过对方手里沉甸甸的骑士之剑:“没事了, 安德拉,没事了。” “这一次我在你身边呢。” 安德拉强行提起的精气神一松,腿软得不行, 差点摔下去,被秦郁单手捞起来背到背上:“痛吗?对不起。我们要准备突围了。” “痛。”安德拉趴在他背上,声音很小,带着哭腔, “痛得快死了。” “……但不是秦的错。” 秦郁握紧手中举剑,环视一圈,前方道路几乎全是阿瑟娅的人, 而且还设有阻止人突破和隔绝水系、冰系魔法元素的法阵。 收回视线, 面前最后的冰盾碎裂, 秦郁不再使用这样浪费法力的魔法,而是仅仅在箭矢前面出现仅仅够挡住那一支的冰层。 阿瑟娅见状反而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 对方节省法力,就说明这次的法阵对他是有效的,上次主教的事情仅仅是一个意外:“继续,圣骑士冲锋。” 十几个持枪的骑士从不远处冲来。 所幸森林并不是广阔的平原,哪怕这里是难得平地, 对方也只能勉强单兵作战,而无法形成阵型,否则也相当难对付。 秦郁脚下一蹬,借力冲出去,切韦利亚之剑在地上拖曳,直到对方面前他也丝毫没停,只是稍微欠身躲开对方□□的横扫,锋利的枪头削下几丝金发,而秦郁却猛地从下向上一挑,马匹受惊嘶鸣,而上面的敌人就避开锋芒不及,前胸铠甲凹陷,整个人发出一声惨叫摔下马。 箭矢还是远程法术都被随着攻击出现的小型冰盾完全挡下,秦郁借机一跃上马,同时矮身避开两人的夹击,重剑一甩,将身边两人撞出去。 眼见着秦郁越战越勇,阿瑟娅的脸色变得难看。 自从她护卫失利,大主教被人在圣殿刺杀,她的地位就摇摇欲坠,加上该死的骷髅和兰茵让她失去了一只手臂,力量大减,原本她看不上眼的竞争对手也都纷纷借机往上爬,希望取她而代之,而那群势力的贱人,也无论如何不肯将精锐派给她。 她能带出来的人相当有限,还有部分必须留在外围。 这位圣女平平无奇的脸渐渐扭曲——她不能输。 这是她最后翻盘的机会。 她要提着兰因的脑袋回去打那群老不死的脸。就像一百年前的大主教一样。 “阿瑟娅。”秦郁突然开口,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您想知道?”阿瑟娅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当然是有人通风报信,才能让我们一路尾随到这。” “至于是谁……”她停顿一下,咯咯笑起来,“我偏不告诉你。” 尽管猜去,只要能稍微扰乱对方的心神……对方那种防御法术极为考验精神力,要求注意力集中,只要稍微松懈,她就可以找到突破点。 秦郁挑眉,一不注意身下马匹被执圣使的火球击中,马匹嘶鸣着抬起前足,差点把两人甩下来,他夹紧马身,一手死死护着身后的安德拉,却无法控制受伤的马。 “就是现在!” 阿瑟娅一挥手,身边早已蓄势待发的魔法师纷纷吟诵出手,各式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扑面而来。 秦郁千防万防,也无法一心这么多用,何况马匹还在捣乱,那马儿胡乱跑着,就往着阿瑟娅身边冲去,她刚皱眉,就听见秦郁闷哼一声,握住巨剑的手臂青筋绷起,终于有一只箭矢穿透了秦郁的肩膀,他们的攻击终于奏效。 而只要打开了这个口子,对方就再也无法做到刚刚那样完美的防御。 阿瑟娅当机立断:“不要躲,继续攻击,土系注意地面,一旦对方落地……就抓住机会攻击。” 秦郁似乎疲不堪扰,受伤后挥动巨剑总带着一股拉扯的刺痛,动作不如刚才灵敏,眼见着马匹距离地上土系魔法师制造的尖刺陷阱越发近,他不得不弃马带着安德拉跃起。 而人在半空中是最难对攻击做出反应的时候。 “就是现在!”阿瑟娅面露喜色,“快攻……” 她的话戛然而止,神色变得惊慌和不敢相信,她抬头,秦郁正踩在悬浮的薄冰上,冷淡地看着她,嘴角讽刺地扬起,而对方肩膀的伤口正潺潺流出鲜血,原本刺透那里的箭矢却不翼而飞。 她慢慢低头,只看见半只箭羽——一支箭矢穿透了她的喉咙。 在身边人手足无措的惊呼中,阿瑟娅张开的嘴呕出鲜血,不甘心又痛恨地瞪着秦郁,手指微微抽搐。 秦郁转身,抓住机会开始往外逃,冰魔法不要钱地往法阵同一处砸去。 “不要睡,安德拉。”他挡下反应过来的骑士的攻击,专心攻击法阵,一边喊安德拉,怕对方睡过去。 眼见着法阵发出不堪承受的碎裂声,秦郁脸色稍微放松:“马上就可以了,别睡。“ “秦……”安德拉忽然喊他,声音颤抖。 与此同时,秦郁身后传来那群魔法师和骑士惊慌失措的吵闹声和一股磅礴的力量和压迫感。 那个女人……用最后的生命发动了禁咒。 秦郁咬牙,生命力真是顽强,那个地步还能动,而且……这个法阵里还有那么多圣殿的人,疯女人不管不顾只想杀他。 “出不去!” “该死的……” “她到底做什么!” …… 秦郁第一次这么焦急,不断攻击法阵:“安德拉,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秦。”安德拉小声喊他,“哥哥。” 秦郁一愣。 “我想起来了。” 耳边传来他小男友的声音,“全部都,想起来了。” 秦郁心生不好的预感,他问:“你想做什么?你如果敢,我就……” “哥哥……”安德拉在哭,温热的泪水落在他后颈,“你不要哭。” 明明在哭的是他自己。 一声巨响,禁咒已经成了。 周围刹然变得安静,那些抱怨争吵全都没有了,而秦郁被一股巨力死死按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切韦利亚之剑从手里脱落,落到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目的白光消失了,他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周围一片死寂。 秦郁红着眼转身:“……安德拉?” 这一片都被夷为平地,他面前只有一具巨大的骨骸,骨刺突出而怪异,却温柔地弯曲着,将他笼罩在身下,弧度像是苍穹。 他呆了一会,突然愣愣地蹲下,跪在地上翻找,在泥土里翻出一枚眼泪状的蓝色的透明宝石——是安德拉最后的眼泪化成的。 这就是他真正在寻找的,眼泪、情感或者说……心脏。 是安德拉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流泪。 秦郁双手捧着宝石,弯曲脊背,头抵在湿润的土地上,发出嘶哑的哽咽。 等他在站起来,眼角的红色已经消退,他缄默不语,摩挲着骨骸弯曲的脊柱,长久地站在这一片死寂与空旷中。 【恭喜任务者秦郁……】 许久不曾出现的机械音突然响起,秦郁仍然自顾自地靠着骨骸发呆,999似乎停顿了一秒,才接着把后面的话补全。 【顺利完成任务“魔王与勇者”,帮助人类消灭黑暗化身,获得任务奖励“邪神之心”。】 早在系统通知到一半时,秦郁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这次的任务,是杀死安德拉?” “所以才决定不告诉我,顺其自然发展,对吗。” 他咬牙切齿,喉咙里浸着血一样沙哑。 【是。】 “好……”秦郁捂着脸,低声笑起来,“原来他真的是为我而死。” 【……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秦郁呼出一口气,抬头,“他和我一样是任务者吗?” 【不是。】 “或者说,我真的是任务者吗?”秦郁问。 【……无法告知。】 秦郁知道了,于是问下一个问题:“我是否曾经作为达克罗,完成过任务。” 【无法告知。】 “我还会在下一个世界见到安德拉吗?” 【已经……没有下一个世界了,秦郁,已经全都结束了。】 “是吗?”秦郁竟然缓缓笑起来,手指蜷缩,喉咙发痒,他有点想抽烟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开心吗,或者说,你是他的一部分吗。” 系统很久没有回答。 【……无法告知。】 秦郁了然地对着三尺青天颔首,呼出一口气,靠着骨骸坐到地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秦郁没有回答。 他在整理思路。 他不是任务者,起码不止是。 而他却就是达克罗,曾经他也和开心,或者说开心的化身,在这个世界做过任务,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失败了,所以他死了。 而后,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彻底死去,反而失去了记忆,重新回到了最原初的末日世界,记忆错乱地过了几年,在某一个节点,被所谓系统拉入了任务世界。 直到现在,安德拉在这个世界死去。 无论系统是不是开心的一部分意识,系统作为知情者,特意将最后一个世界选在这里,并费尽心思让事情自然发展,让作为黑暗化身的安德拉被消灭,肯定是有用意的。 绝不是白白再让历史重演一次。 而不知道自己被套了底的系统还在不懈余力地劝说他。 【秦郁,不可以停下。】 【停下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再往前走一走……】 【你要去把他再次找回来。】 【他还在等你。】 “嗯。” 秦郁站起来,看向寂凉的高远的苍穹,不知道在回答谁。 第75章 尾声(一) 永不消逝的爱。 秦郁站在车流不息的路旁, 白天也亮着的霓虹灯光照在来来往往的人脸上身上,路边高楼的广告屏上展示着当红的美艳女星。 他几乎过目不忘,几乎是看见周围景象的一刻, 就明白了自己现在在哪里——第一个世界,他和初阳后来生活的城市,这里是他们共同小家附近的商场。 再伸出手一看,他身上穿着熟悉的现代装束,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等我。”秦郁低喃。 挺拔高大的俊美男人在人流中飞奔起来, 偶尔有人避开,低骂一句神经病,路边的店铺放着几年前的老歌十几分钟后面色不变地站在熟悉的门前。 他手心很热, 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冰凉的钥匙。 “咔哒”,门开了。 “欢迎回家。” 他很少独自出门,偶尔出去一次, 回来的时候初阳一定会蹲在门口的鞋柜旁边,仰着一张小巧又显嫩的脸笑着和他说这四个字——明明快奔三的人了。 而初阳不自知的是,那种时候他的笑总是勉强的, 委屈的, 又有那么一点难掩的惊喜。 说起来也很心酸, 怎么那时候的对方会因为自己按时回了家没有一走了之就感到高兴呢。 一声脆响,不自觉间钥匙从手指间滑落, 秦郁环视这个一百平方的家,面前的鞋柜旁空空荡荡,那一声欢迎回家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秦郁捡起钥匙,手指在地上轻触一下——地面很干净。 “初阳。”他声音很低地唤,生怕吓到了某个惊惶的魂魄, “你在这里吗?” 打开鞋柜,里面仍然摆着两人的鞋,不过和外面的干净不同,里面落了灰。 秦郁倒浑不在意,换了鞋,往里走。 熟悉的米色沙发,初阳特意挑选的素色的沙发布,上面摆着两个圆乎乎的豆柴抱枕,茶几上杂乱地摆着两个同款墨绿杯子。这是初阳自以为隐讳的小心思,不明显的、双人份的东西,像情侣一样。 而最边上摆着三四本厚重的专业书。 一切如常。 只有沙发边枯萎的绿植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两间卧室,他和初阳最初是分房睡的,只是某一次他发现对方半夜常常惊醒四五次,也不敢推门来看,只在他房间门口守着,等天亮才偷偷回到自己卧室。 当时被抓到的时候,对方还死不认错,嘴硬说自己只是渴了想喝水,意外地透露出一点可爱的憨态,结果秦郁当着他的面,走到对方床边,一摸被子,凉得惊人。 于是顺理成章地、纯洁地睡到一张床上。 初阳大概是这样想的,对方有贼心没贼胆,最多耍耍小心思装作不经意往他那边靠。 秦郁仔细地看过房间的每一处,但是没有,初阳没在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 那他会在哪里? 系统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是送他回到以前的世界让他去找。 他下意识就以为是寻找初阳,难道不是? 但除了两个人相处十年的地方,对方还能在哪里? 秦郁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猛然转身,而门边穿着朴素衣服的大妈被他吓了一条。 “你是谁?” 大妈听见他出声,才缓过来:“哎呀你愣大个的男的,灯也不开,站在那里憷人得很。” “还问我是谁,我才要问你是哪个勒。” 见对方面露怀疑的神色,拿着砖块一样的手机就要报警,秦郁说:“我是这家主人的……朋友,他曾经把钥匙托给了我,让我有空就来看看。” 大妈松一口气:“早说嘛,我看你周正得很,也不像坏人。” 她走进房子,还提着桶,里面有常用的洗洁精一类,一边小声嘀咕:“那小孩不是都给了钱让我每周来做清洁看房子,怎么还额外麻烦你,也没听说他生前有特别好的朋友。”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也没个亲人,马上这房子就要被收走了。” 后面似乎还在说什么,但秦郁已经没有听了。 生前,他听见这个词几乎就要哆嗦一下。 死了的人,在这个世界,要去哪里才能寻找到一分半缕呢。 “……您知道这家的主人葬在哪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没人给操办后事。”大妈无奈,“你这也是,生前不来看他,现在不是说什么都晚了。” 秦郁只觉得嘴里涩然发苦,却在看见窗台上露出一星半点的浅绿色时微微睁开双眼,快步走过去,掀开窗帘。 窗外的阳光投进昏暗室内,浅色的花束被好好拜访在窗台上,浅绿色的茎叶,和葱白的精美的花。 他拿起花,喉结滚动,想说什么。 “哦……那个,是我在客厅里找到了,因为是自杀,屋子里的东西也没人管,我觉得可惜,就做成了干花,放在窗台上。”大妈自顾自地说,又叹气,“小年轻的,有什么好自杀的,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 桔梗花。 在他的梦里,初阳捧着路边买来的桔梗花束在两个人的家里自杀。 桔梗花。 花语是……永不消逝的爱和无望的爱。 秦郁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说:“还不晚。” 然后在大妈疑惑的眼神里飞快跑出房间,手里还抓着那把干花,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端端冲进安全通道。 最后在初阳读书的大学城停下。 那家KTV还开着,白天生意寥寥,前台百无聊奈地看着手机,秦郁一路进去,在他们曾经来过的那一间停下。 他推开门,彩色的灯光从缝隙照进去,沙发的角落里蜷缩着单薄的长着娃娃脸的男人,双手抱着腿,低垂的头在开门的时候慢慢抬起。 “初阳。”秦郁进去,门自动合上,在一片昏暗里,他慢慢摸到对方身边,喊他,“……初阳。” 初阳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他,手仍然抱着膝盖,脸上空空的,没有什么神色,眼神也空空的,投在半空中,只有嘴唇张开了小小缝隙、颤抖着。 秦郁再凑近些,才听见他极小声地在自语。 他五感极佳,几乎是瞬息听清了那些颠倒重复的话。 “我在这里。”秦郁几乎是急切地拉过安德拉的手,却只握到一把空气,他怔怔不言,急促地喘气。 对……这个世界的初阳的身体已经死了。 所以初阳的灵魂才得以突破世界的桎梏,跟随他去后面的世界。 只有那些固执的、深重遗憾的、悲伤的碎片,被留在了角落里——他永远以最纯粹的灵魂站在秦郁身边。 但爱就不能有怨和恨吗。 秦郁一瞬间心如刀绞。 他克制着,收回手,单膝蹲在缩成一团的初阳身边,仰面去看对方低垂的脸。 “初阳,你看看我,我在这里。”他重复,“我在这里呢。” 对方还是无知无觉的人偶一样,待在那里,嘴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两句自己都忘记含义的话。 初阳到底在为什么而痛。 秦郁看着对方依然年轻的脸,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初阳说过的一句话,手不自觉握紧、青筋忍耐地虬起—— “如果我不喜欢女生,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爱又不分性别……喜欢谁都可以,不能喜欢我。” 秦郁想起那双黯然的眼睛,又去看发呆的初阳,突然低声说话,一只手搁在初阳身边的沙发上。 “……那个时候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后来在几个世界奔波又一直没有机会再提起。” 他笑一声:“就算在这个世界,我也和初阳接过吻……也曾经为你心动。” 初阳总是谨慎,到了一种惶恐而胆小的地步,两次越矩都是醉后。 第一次是生日,尝了他杯子里的酒,问他“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那时候他说,乖的。 “哥不喜欢女生,初阳。”秦郁现在在昏暗的KTV房间里说。 第二次是到某个大牛手下学习,同研究室的师兄师姐闹腾着给初阳开欢迎会,对方被撺掇着背着秦郁偷偷去了,结果竟然和生日时在同一家KTV同一个房间。 “当时你心情不好,喝多了在角落里朝着墙嚎啕大哭。”秦郁有点好笑,“你师兄师姐拿你没办法,用你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我来的时候,你还在哭,太可怜了,你师兄师姐都在旁边笑,见我来了才放心地离开。” “你看见我,先是骂我,说我对你那么好却不喜欢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渣男,一边呜呜哭还一边扑上来咬我。” “咬完就得寸进尺来亲我。” “你说你是不是胆小鬼,借着喝醉耍流氓耍到我身上。” “但是……我本可以轻轻松松制住你。”秦郁勾起的嘴角渐渐落下,“我和你,曾经在这里,在沙发旁小小的间隙里接吻。” “那一瞬间我动摇了。” 第二天初阳在家里捂着发痛的脑袋醒过来,看见端着蜂蜜水走进来的秦郁下了一跳,心虚自己背着秦郁出去喝酒,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你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秦郁声音平静,“我顺水推舟,决定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所以,999那时候说,你太心狠了,秦郁。 并不只是对初阳心狠,更多的是,对自己也足够心狠。 相反…… “对不起,但那些克制、隐忍和无事发生,已经是那个时候我能给你的……所有东西了。”秦郁偏过头,在初阳额头印下一吻。 相反,他给过初阳,他当时所有的柔情。 昏暗的房间,逼仄的沙发角落,一声哽咽消散在滚烫稀薄的空气里。 初阳像是化作了一寸碎光,落在秦郁脸上身上,最后化归无形。 沙发上留下血色的宝石。 【任务者秦郁获得邪神的馈赠“邪神之血”x1。】 第76章 尾声(二) 重逢与结束。 秦郁捡起宝石, 攥在手里,从地上站起来,有一瞬间眩晕。 KTV房间的门被工作人员推开, 对方被黑暗里的人影吓一跳,后面的话秦郁没有听清,他再一回神,已经站在707的门前,而那个工作人员擦一擦眼睛, 奇怪地嘟囔一声离开了。 秦郁打开707的房间门,进去。 里面仍然是他离开的样子,作为附近有名的闹鬼房间被搁置了, 里面充满了灰尘和蛛网。 沙发上方十字绣方框还在,歪歪斜斜挂着,黑白照片里少年人尤切开心地笑着,他隔着照片与对方远远相望。 有了第一个世界的经验, 他大概明白了他此次回到以前世界的原因。 他要带回被困在世界角落里的那一部分开心的灵魂。 他伸手抚过黑白照片,转身离开。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线,但好消息是当时的游乐园依然运营着, 白天游客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到处能听见小孩子兴高采烈的笑声、各处传来的尖叫大喊和音乐喷泉处传来的音乐声。 “一张全园票, 谢谢。” 秦郁拿过票,排队入园的时候, 从旁边攥着一把气球的兼职女学生手里买了一支,形状是咧着嘴傻乎乎的黄色卡通鸭子。 鬼屋在那次事件后就被封了起来,秦郁最后在两个人分别的长椅旁找到了傻乎乎盯着旁边冰淇淋屋的周舟。 “……舟舟。”他低声唤对方,在对方转过头看向他后,“我回来了。” 他以为对方会和上一个世界一样, 无视他,需要解开心结,但是没有,周舟在看见他时,瞬间就呜呜哭起来,和以前一样夸张:“呜呜呜啊……哥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如果说第一个世界的对方,心结是秦郁的爱,第二个世界的对方,心结就是秦郁的离开。 即便理智知道,对方去了其他地方,但心底仍然有那么一个部分,固执地希望秦郁能够为他回头。 “对不起。”秦郁说,身边偶尔有路人好奇地打量他,毕竟这样一个大帅哥正对着空气说话,“等我是不是很辛苦?” 周舟点点头,又摇头。 “哥哥,气球。”他说。 秦郁将手里的氢气球线放在他手里,虽然只摸到空气。 这只是对方执念的碎片,当然不可能碰到,对方的手也碰不到线的那段。 气球慢悠悠往天上飞去,周舟咧着嘴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化作一片碎光消失。 “谢谢。”他最后小声说。 他那么喜欢秦,对方一回头,那些长长的等待和遗憾就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秦郁站了一会,捡起椅子上的一颗透明的冰蓝色玻璃珠,入手一片冰凉。 【任务者获得邪神的馈赠“邪神之眼”x1。】 熟悉的眩晕感传来,这次他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旁。 秦郁稍一思索,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是哪里——他曾经选择利用狼群杀死许知的那条公路,不过一路上已经看不见零散的丧尸和变异野生动物了。 他沿着公路慢慢走,想起来很多小小的细节,他和自己的小男朋友,把北上的路变成了一趟旅行一样,在车里接吻,沿途看着山从绿变黄再变得雪白,偶尔路过沙漠湖泊。 他到这个世界,在察觉到小怪物之间的联系后,才正视自己的感情和对方的感情,这个世界的对方,与他相爱,最后与他一起离开,会有什么遗憾和心结? 秦郁又想抽烟了,下意识在口袋里一摸,倒真让他摸到一盒,只是没有没找到打火机,就干脆只咬着烟。 等找到熟悉的岔道,三步两步走进路边草丛,再往里走了半个多小时,秦郁才找到李小芒当时救下他后带他藏着的地方。 破破烂烂的车仍然被都在那,南方多雨潮湿,上面被青苔藤蔓缠绕,李小芒安静地站在车边树下,慢慢转头看向他,笑起来:“太好了,你没有事。” 秦郁心里一酸:“嗯。” “我知道的,我把你保护得很好。”李小芒说,“那我就放心了,哥哥。” 他一直耿耿于怀,把自己置于危险和死亡之下的秦郁,以及不在对方身边的自己,所以总是在难以深眠、总是夜半惊醒。 “哥哥。”李小芒突然说,“我最终会回到你身边,所以不要伤心。” “无论多么困难。” “可以陪我睡一会吗。” 秦郁走到他身边,对方虚虚扣着他手,好像真的一如当年,拉着他坐在树下,靠着他闭上眼,却轻飘飘没有一点重量。 秦郁仔细地描摹他一会,对方面色平静而安心,胸膛缓慢地起伏,于是也闭上眼。 “哥哥,快去吧。”李小芒突然说,“去找我。” 秦郁睁开眼,身边已经没有李小芒的身影,湿润的草地上轻飘飘落下一片灰黑色翎羽。 【任务者秦郁获得邪神的馈赠“邪神之羽”x1。】 【碎片收集完毕,即将传送。】 “999,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秦郁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我保证。】 秦郁眼前景色一变,他站在阿拉赫尔大森林入口。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请再快一点。】 秦郁心生不好,这个带着点傻气的系统,大概永远不会再出现,一时又觉得心情复杂:“……还会再见到你吗?” 999隔了一会才说话,冷冰冰的机械音似乎带着笑。 【再见,秦郁。】 之后,秦郁再喊它,就再没有得到回应。 但现在并不是仔细研究的时候,999说得对,他还要再快一点。 他骤然跑起来。 北方的冷风带着树叶摇动的簌簌声从他身边溜走。 脚下柔软的枯枝落叶踩起来发出轻响。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在等我。 从尚且留有生机的森林外围,越跑越寂静。 秦郁脚步不停。 直到远远看见空旷的战后遗址和……那具巨大的骨骸。 骨骸中间站着一个人,红头发的高大男人,身上穿着这边传统的武士服装。 秦郁近距离见到他的瞬间就知道他是谁:“……红?”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他两眼,忽然狠狠一拳朝着他肚子打去。 秦郁没有躲,任凭他打,剧痛之下闷哼一声,他喘着气问:“解气了吗?” “兰因,或者喊你达克罗,你那么自大,怎么还会落到这个下场。”红讥讽道,“你将我和克莱尔都玩弄在股掌中,却死在半途,真是可笑。” 秦郁无言以对。 他还没有恢复所有记忆,并不知道当年的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如此安排,所以也无从解释。 红冷冷瞪他,半天从鼻孔挤出嘲讽的气音,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嗤……算了,跟我来。” 秦郁跟上。 一路上九曲八折,目的地是无端拔地千尺的悬崖峭壁,在中央有凹陷的方形洞口。 “这是……什么?”秦郁皱眉,心中却隐隐有猜想。 “神龛悬棺。”红垂眼,“神的暂居之地。” “当年我独自历练,进入龙族的废墟,一时出不来,再出来却听闻你的死讯,也没有赶上救克莱尔。” “我抢走了你们的尸体。” 红不知道想起什么,停顿一会说:“正当我准备挖个坑把你们埋了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克莱尔原身的人出现了,说他可以复活你。” “我当然不会信这种荒谬的事情,但他……嗯,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而且整个人发光。” 秦郁听到这,被对方一本正经讲这个内容逗得有点忍俊不禁,自从安德拉死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一点。 而那个“太好看了”的人,应该就是开心。 “然后他随手就在这座森林深处造了个悬崖峭壁。” “总之,我答应协助他了。” “之后,他说他会陷入昏睡,请我守在阿拉赫尔森林,并告诉我百年后像克莱尔一样的他的化身会重新出现。” “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红看向他,眼睛有些红,“达克罗,你当初到底是想我怎么做?” “……我不知道。”秦郁说,“但我绝不会让你杀克莱尔。” 红神情有一瞬间动摇,他在空无一人的森林里等待了百年。 等他的老师和朋友。 “带你到这里,我答应他的事情也就完成了。”红呼气,“你的恩情我也还了。” “嗯。”秦郁看向悬棺,“谢谢。” “他说,把东西放在他身边,等他吸收了里面的力量就会醒的,你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 “你自己上去吧,我懒得飞。”红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巨石上,“我就勉为其难再守一会。” 秦郁心意微动,脚下踏着冰,借着风魔法轻松进入崖壁凹陷处。 而里面阴影处停了楠木棺,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少年,双手交叠,微卷的金色短发凌乱地散在精致而完美的面孔旁——是开心。 秦郁几乎能感觉到那种灵魂之间的熟悉感和震颤感,他站在那里,就觉得要哽咽出声。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 “开心。”他好像很自然地念出对方名字,灵魂清楚而笃定地知道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珍贵的事物。 秦郁慢慢走到棺前,半跪在开心身边,一边凝视对方沉睡的容颜,一边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血色的宝石、冰蓝色的玻璃珠、灰黑色的翎羽和那一滴代表心脏的泪珠。 几乎是瞬间,它们发出蒙蒙的微光,像是水滴落入大海,消失不见了。 秦郁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为什么系统一直将这些形容成“邪神的馈赠”。 那是……高高在上的神,为了唤醒他,为了扭转结局所献祭的四件事物。 山洞又陷入沉沉的昏暗。 但开心并没有醒来。 秦郁一瞬间有些失望,但又知道对方醒来需要时间,自己想起一切也需要时间,最后只能在对方脸侧落下克制的吻,沉默地守在棺旁。 “快一点醒来吧。” 从那一天起,他就守在山洞再也没有离开,红实在看不下去别扭地丢上一些食物,依靠魔法也能解决基本的生存需要。 他有时候,一呆坐就是两三天,也慢慢想起了一切。 最先想起的是,那个反反复复困扰他的长梦。 他固执地留在两个人的木屋里,直到丧尸潮席卷整个树林也没有离开,只是自杀一样拿着枪和长刀呆在木门外。 丧失杀之不尽,而人力有尽。 他眼前都是血、粘液、残肢……眼睫被汗水打湿,朦胧间听见一声叹息。 时间一瞬间凝固,周围变得死寂,金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他和对方对视,无论如何不肯移开视线。 敏锐如他,早就知道对方的不凡。 “秦。”开心先偏开了头,无奈地叹息,“为什么怎么固执……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借住过两年的过路人。” 年轻的秦郁眼睛猩红,几乎要用眼神将对方生吞活剥,声音沙哑:“……只是过路人?” “你擅自闯进我的房间和生活,占用我的床铺,成天撒娇卖乖,最后一声不吭擅自消失,你现在告诉我,你只是过路人?” 开心被他的神情弄得一呆,半天后小声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一声不吭就离开的。” 年轻的秦郁也沉默,他鹰一样盯着对方,最后突然泄气,近乎自言自语一样低语:“……我要如何才能留下你呢,开心?” 他只觉得无力,如果对方一走了之,他连去哪里才能找到对方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固执地留在这里,赌对方不会真的狠心看他送死。 开心看他,面露纠结,半天才一跺脚咬牙道:“你可别后悔!” “嗯……我……我还缺个侍神者,你愿不愿意……” 他停顿一下,才小声补完后半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侍神者。” 秦郁闻声挑眉,侍神者? “你是神吗?”他问。 开心闻言有点沮丧,眉眼都耷拉下来,语气失落得像淋雨的小狗:“……我不是。” “我只是世间恶念凝聚的怪物,我是……邪神。” 他想,对方大概不愿意和他这种邪恶的东西为伍。 “好。”秦郁抱住他,弯着脊背在他耳边哑声道,“请带我走。” 他后来慢慢知道,侍神者对于神而言,是非常特别的,是绝对信任的、被允许靠近神的存在,与神共享无疆漫长的生命。 在神龛悬棺里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秦郁已经将所有事情想起。 他和开心一起离开原世界后,在开心的神殿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是神殿,不如说是各个位面小世界之外的某个黑黝黝光秃秃的地方。 秦郁去之后,那里才慢慢建起房间,变得像个可以居住的地方来,两个人倒和之前差不多,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日子,偶尔开心会和他一起去其他世界收集物资。 开心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直到某一天,他醒过来,在他们的家里找遍都没有找到开心。 对方又一次不告而别彻底激怒了他。 他愤怒地在那片无垠的黑暗土地上不断寻找,最终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找到了开心—— 畸形而庞大的充满负面能量的怪物,身上异刺凸起,身后拖着长长的黑色羽翼 ,痛苦地蜷缩在那里。 和开心人形时精致完美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但他知道,那就是开心。 一瞬间,担忧盖过了怒火。 “开心。”他试图去碰对方,那痛苦的怪物却哽咽着把自己藏起来,两支巨大羽翼展开把自己包裹起来。 “走开……”开心的声音在发抖发颤,“秦……别看我。” 秦郁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别怕……我没有看你,我闭上眼了。” “告诉我,开心,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我过一会,就好了。”开心咽下痛苦的呻|吟 ,“回去……秦。” “我不会回去的。” “我爱你,开心。”秦郁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和尚且懵懂的开心表达心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他靠着滚烫发抖的怪物坐下,“我会守在这,直到你没事,我们会一起回家。” 开心哽咽一声,却没有再说话,一人一怪物安静地在黑暗里靠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怪物的颤抖渐渐平静,巨大的躯体慢慢缩小,最后变回在中央疲倦沉睡着的人。 秦郁下意识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擦干对方满脸的泪水,把被汗水打湿的小孩背起来,慢慢往家里走。 到半途的时候,开心突然开口了:“吸收邪念和恶意是有极限的。” “我觉得我快到极限了,秦郁。” 他声音哑得厉害,却自顾自地说着:“那时候,我一个人实在呆得无聊。我投过天空看各个位面世界,我看见了你。” “我想,我要不要去和人接触看看。我从来没有,和人交谈过,他们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于是我按照你们的审美创造了完美的□□,出现在你的门前。” “你很好,你给我起了一个很可爱的名字,我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他忽然换到另一件事:“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这种事情指的是刚刚他出现问题的情况。 “我当时太开心了,简直忘乎所以,直到某个晚上我被熟悉的痛苦惊醒,我仓促地逃回了这里。” “后来也想过要不要回去找你,但是,我们是不一样的,所以……” “对不起。”开心说,“谢谢你爱我。” 秦郁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笃定地低声说:“会有办法的。” 这个所谓办法,就是后来的“拯救世界”系统。 他借助开心的力量,构建起这样的任务系统,将开心身上的恶念分散到各个小世界,同时在各个位面寻找合适的人完成消灭那些恶念。 但是这样只能处理世间后来凝聚的恶念,他和开心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进入更高级的世界,处理开心身上累积过多的恶念。 直到他在某一次任务中失手,他的灵魂差点随着小世界躯壳的死去。 □□死去后,开心的本体降临,为了复活他,消耗了过多力量而沉睡。 所以,他才是真正的系统999号。 而后来他遇到的999不过是开心留下的最后一点意识,所以总是显得笨拙,后来也随着力量的消耗不断变得虚弱。 几个世界,既是为了唤醒他的记忆,也是为了收集开心在复活他的过程中献祭的力量和情感。 所以……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呢?”秦郁低叹,“开心。” “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他忽然看向对方交叠的手。 刚刚……好像动了,是错觉吗。 秦郁等了一会,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只是牵过对方的手,一节一节按过对方的手指。 他失望得快麻木了,却不敢深想某个可能性。 也许……对方永远也醒不过来。 “我不催你了,只要……醒过来就好。” 秦郁以额头抵住对方额头,像是能够从对方那里汲取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秦……”沙哑的声音却突然在空气中响起。 秦郁猛地睁大眼睛,微微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哥哥,我回来了。”刚刚苏醒的神竭力勾起嘴角,声音发着抖。 而冷峻的男人闻声泪流满面,俯下身凑在对方唇边,是拥抱的姿势,他低低“嗯”了一声。 “欢迎回来。” 第77章 番外一 小邪神的一天(1) “开心。” “该起来了。” 开心挣扎一下, 捞过被褥把自己死死盖住,闷闷地含糊乱应两声,又侧着脸睡过去。 然后感觉脸颊一痛, 不得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面前模糊的秦郁,伸出手抱着对方脖子往下一拉,凑到他耳边小声嘟囔:“再睡一会啦,秦。我可是神诶……还要早起。” 秦郁哭笑不得, 支着手怕压到他,一边捏着他软乎发红的脸颊轻轻拽一拽:“神明大人原来还需要睡觉吗?” 自从开心苏醒已经有小半年,和红告别后他们就回到了位面缝隙的住所, 秦郁仍然保留着人类的生活习惯,结果开心和他呆着呆着,别的没学会,光学会赖床睡懒觉了。 “嗯……我倒是可以不睡觉, 不过……”开心抱怨,一边推他手,推着推着就黏黏糊糊地握着秦郁的手又闭上眼。 他隔一会, 才努力把又要沉下去的意识扯回来, 懒乎乎慢吞吞地说:“唔, 睡觉太开心了……躺在软乎乎的被子里就很舒服。你们人类怎么发明的睡觉,令我高看一眼……” “嗯, 人类在享受这一方面倒是很擅长。”秦郁从他身上起来,两只手放他胳肢窝里轻轻一提,就把对方从被窝里提出来。 开心骤然一冷,顿时瞪大眼睛在半空中乱蹬,拉扯间露出腰间一片印着暧昧青紫痕迹的白皙皮肤:“你做什么, 秦!” 一边默默想,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身高捏高一点,明明当时是参考的平均身高。 秦郁把他放在床边,给他穿上鞋,手指碰了碰对方腰间:“还痛不痛?” “哇好痒!秦,手拿开!”开心先是被突然碰到敏|感腰部的触电感电得一缩,听见秦郁的问话,就用脑袋撞对方,“哼哼,你说呢?我都……” 他想起自己的表现,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丢脸,骤然住了嘴。 秦郁带着笑听他哼哼唧唧地抱怨,犯懒小猪似的,又想起昨晚上,大概是做狠了,对方整个人后来都敏|感得惊人,不管碰哪里,都只会哆嗦着呜呜哭,下|面也泥泞得很。 脑袋都给做迷糊了,一边小声说好舒服,一边为太过分的感觉感到恐惧,整个人都坏掉了。 “你自己说的好舒服。”秦郁揶揄他,“嗯,我们的神明大人那方面也很了不起,让我数数,出来了几次?一……” 开心简直想咬他,通红着脸去捂他嘴:“不许数!” “不和你说这个,反正你一点都不爱我,整天欺负我。你们人类说得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也不知道对方最近从哪里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秦郁有点想笑,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微微落下。 “我还不爱你?”他压低声音,半蹲下来看着开心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卧在他的手心,而他绝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快爱死你了,开心。” “所以……昨天晚上那种话,不要再讲了。” “……”开心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有点沮丧,“对不起,我只是脑袋太晕乎了。” 谁知道秦郁会在他刚“开心”完来突然袭击,问他当时选择献祭力量扭转时间,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方法。 他脑子一点都不清醒,开始还不说话,被弄几下就傻乎乎地招了—— 没有从哪里知道,太慌了,好害怕,所以急病乱投医,想着要是可以用自己的命把秦换回来就好了。 反正他只是脏兮兮的邪神而已,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因为人们的恶念再次出现。 一边迷迷糊糊说一边因为太舒服了流眼泪,无知无觉地去亲爱人神色骤然冷下来的脸,小狗一样舔对方的嘴唇。 结果,对方直接拔|出来了…… 然后在茫然中被掀翻过去,一只手从后面压住他的后颈,听见对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啊。” 最后差点被融化。 现在看来,当时果然是生气了才折腾他。 秦太狡猾了,就会找那种时候骗我。 下次…… “脑袋太晕乎了,所以说错了?还是……”秦郁把他下意识别开的脸转回来,“还是太晕乎,一不小心说出来了,下次一定瞒好一点。” “我……” 开心还没说话,就被秦郁打断了,对方几乎是疲惫地拉过他的手,眷恋地把脸颊贴上去,往日冷静地声音变得低哑而颤抖:“不要骗我,开心。” “对不起。”开心一时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比秦郁骂他还难受。 卧室里一时安静。 “……先去用早餐。”秦郁站起来转身,“熬好的粥要凉了,我去热一热,你穿好衣服自己过来。” “哦……”开心干巴巴应一声,有点惶恐地看着对方走掉。 一顿早饭也在沉默里度过。 开心实在憋得受不了,放下碗:“咳……那个……秦,今天该做什么啊?” “拯救世界”系统又恢复了运行,秦郁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论是新的任务者募集、任务发布、商城扩充,还是寻找需要他和开心自行处理的小世界。 以前用早餐的时候,秦郁习惯所然,虽然姿态优雅,却吃得很快,等开心还慢吞吞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时候,对方就会一边看开心吃,一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今天的安排等等告诉开心。 今天没有。 秦郁把眼神从家里新从小世界拿回来的花上挪开,还是回答了:“……有个小世界需要去处理一下。” “诶,什么小世界?”开心有点好奇地问,也是想找点话和秦郁聊天,“我最近感觉蛮好的,应该没有过多的邪念,那些零碎的任务者可以解决啦。” “那个世界比较特殊。”秦郁低声道,一边收起碗筷,往厨房走去,“现在的任务者们不适合去。” 他稍微停顿,又稍微放软了声音:“我去收拾一下,你把家里的花浇了,等我弄完就去。” 浇花。 开心瘪瘪嘴,刚站起来准备跟着迈开步子跟着去厨房的腿停止住,跟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耷拉着眉眼,巴巴看着秦郁背影。 最后唉声叹气地跑到角落里去拿洒水壶。 第78章 番外二 小邪神的一天(2) 这里尚且是黑夜, 下着鹅毛大雪,地面、植被还是不远处的三层小洋房都铺了一层厚厚的柔软的雪色绒毯。 “这里,好奇怪啊。” 开心进入小世界后, 力量会被限制在世界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零下几十度的温度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有些过低。 于是把带着绒领的白色羽绒服裹紧一点,露出红红的半个鼻尖,说话带着可爱的热气:“我感受不到世界内核的存在,而且, 这里的邪念好像怪怪的。” 他一边讲话,一边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毛线帽子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看上去和只多动的兔子没什么区别,地面上留下一串儿脚印。 秦郁从后面拽住他的帽子尖尖,对方傻笑着回头看他,小酒窝又甜又软地卧着:“怎么了秦?” 全然忘记了两个人还在吵架的事实。 “安静点。”秦郁冷淡道, 别开眼睛,越过他往小洋房的正门走,“记得我给你讲的基本情况。” 开心这才想起来对方还在生气, 但是兴致勃勃的, 突然被这么一泼冷水, 一边委屈得要命,一边生气, 对着秦郁背影扮鬼脸——哼,小气鬼,记仇鬼。 两个人停在门前,门没有锁,秦郁率先推开门, 发出锈迹摩擦的吱呀声,壁炉烧着火,水壶在上面热着,旁边地上、沙发、椅子上坐了四个沉默的人,男女都有,此时齐刷刷转过来盯着秦郁二人。 秦郁镇定地往前走,开心从他背后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有点新奇地到处看,然后背后的门却突然被一阵大风吹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开心吓一跳,整个人蹦到前面去,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了。 “……你、你好?”他被盯得有点发怵,下意识摸摸脑袋。 秦和他说这算是小世界里的小世界,就像是游戏里的副本。 有人组队来通关,但是总是有伤亡,各种生怨死恨聚积得太多,却无法自行消弭,在副本里不断发酵扩大,最后在某一批人进入后,哪怕完成任务,也无法出去,被困在了副本里。 但没说这些人都给憋成变态了呀。 其中一个红头发男生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新的倒霉蛋来了,这批来就只有两个,真诚希望你们能活到明天。”然后转过头盯着壁炉的火光发呆。 看来自己和开心是被当成了下一批任务者。 “什么意思?”秦郁一边伸手示意开心不要说话,他皱眉,“这个副本的难度并不高。” “而且……为什么前面几批任务者会还在这里?” 那群人却只是看他一眼,又恹恹地转回头。 秦郁皱眉,从他收集的资料来看,这个世界参与各类副本是很常见的事情,而这个副本出现问题也只是七八天前的问题,怎么会到这种程度。 开心倒心大,对他来说,鬼啊人啊怪物啊,其实都差不多,因为站得太高,超脱在框架之外,就无法对那些恐惧和紧张感同身受。 他解开围巾,趁没人注意他,慢吞吞挪到壁炉旁蹲下,因为暖和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旁边的短发女人看他一眼,他就温吞笑一下,蓝色的眼睛印着火光:“怎么了?” “……”女人被他的坦然惊到,这种傻白甜也能进副本?难道是第一次参加?还是……她看向那边的男人,对方挑眉。 她想了想,最终开了口:“我姓白,你们可以叫我白雪……副本出现了异常,我们之中最久的已经在这里困了八天了,而任务仅仅是存活三天,这里面的信息你不会不明白。” “你们被困在了副本里。”秦郁说,抬眼扫过肉眼可及的范围,没有一处有食物,“我和他是副本异常后进入的第三批任务者。” “而且……恐怕,副本内本身没有任何食物。” 白雪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说:“晚上十二点前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如果有什么声音和动静,最好不要理会。” 墙上的挂钟发出整点报时,已经十一点整。 “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们。”白雪站起来,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其他人也纷纷麻木地往楼上走,红发男人在楼梯上突然转身,对着两个人怪笑一声。 开心可惜地看着温暖的壁炉:“秦,我们也上去吗?” 小兔子是完全不记仇的。 “嗯。”秦郁熄灭壁炉火焰,才往上走。 二楼是一排客房,其中六扇门上都挂着名字牌——【白雪】【余丹丹】【童泓】【李有财】【开心】【秦郁】。 秦郁在看见自己和开心的名字后挑眉,看来现在控制这个副本的,已经是后来的邪念生成的怪物,而且和圣都世界不一样,那个世界的黑暗化身,实际上是开心身上的某部分被人们的邪念召唤而形成,是相对平和可控的。 开心却无法控制这个世界的怪物,但反过来,这个怪物成长到足够庞大后,却会影响到开心。 所以他才会在刚发现就特意和开心来这边一趟。 “快到时间了。”秦郁说,“进去吧。” 开心伸手就去碰写着【秦郁】那间屋子的门把手,被秦郁一只手挡住,秦郁低头看他,松开手:“我们不能住一起,刚刚不是听见了吗,自己回自己的房间。” 开心瞪大眼睛:“但是……我们明明不是……” “嘘。”秦郁手指按在他唇上,“既然门牌上有我们的名字,那我们就是了,谨慎起见,还是分开吧。” 说完就打开门进去,转过身扶着门看开心。 开心面子挂不住,见他没有让开的想法,凶巴巴瞪他一眼,往旁边的走去,脚步踏得又响又重,活跟地板有仇似的。 秦郁看着他进入房间,才合上门。 房间很普通,甚至很温馨,配置也齐全,秦郁干脆合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亮着的灯发出滋滋的声音,骤然灭了,房间里也变得安静无比,原本窗外的风雪声都消失了。 秦郁在黑暗里睁开眼。 过了十几分钟,房间门突然被敲响,开心可怜巴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隔着墙壁有些失真:“秦……灯突然熄灭了,不要生我气了,我一个人不舒服。” “而且这里好冷。” 他声音又低又轻,小猫挠门一样。 “秦……我害怕,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下次一定不说那种话了,你别不要我。” 秦郁最后还是站起来,拧开了门,打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他能看清,开心正蹲在门边,此时才惊喜地抬头:“秦!” “进来吧。”秦郁说。 他一让开路,对方就蹦跶着进来,高兴地往床上一滚,仰躺着一只手抱着暖和的被子,一边拍拍床:“秦,快来!” “你睡吧。”秦郁冷淡地拒绝,见对方不解又失落地看着自己,才无奈道,“别忘了我还在生气。” “哦……” 房间里安静下来。 开心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准备开口,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秦!”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出来快出来!我看见一个好奇怪的人!” “……秦?“外面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声音变得有点担心,然后砰地一脚生生踹开了门。 顶着一头乱糟糟金发、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站在门外,和屋里两个人对上视线,尤其是看见躺在秦郁床上那位后,整个人都炸毛了一样瞪着对方。 三人面面相觑。 秦郁无奈地叹息。 第79章 番外三 小邪神的一天(终) “他是谁?”炸毛的开心哒哒走进房间, 站在秦郁面前,硬生生把一米七站出了两米七的气势,可惜下一秒就破功了。 “呜呜呜呜哇, 你还让他睡我的地盘……我的床。”他嚎,脸皱成一团,“呜呜呜啊!” 而秦郁身后的开心慢慢从床上下来,往两人这边靠,动作却因为秦郁下一句话停住—— “你怎么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开心呢?”秦郁耐心地问。 正假模假样抹眼泪的开心一呆:“……啊。” 他看秦郁, 小心翼翼问:“我就是开心,这还需要证明吗?” 秦郁“嗯”一声,让开一点, 露出身后站着的开心:“他也说他就是开心。” “嗯嗯。”身后的开心突然被点名,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我……”开心皱着脸“我”了半天,突然拉开厚厚的羽绒服拉链,又把毛衣扯出来, 才拉着秦郁的手,掀开一小块衣服,露出软乎乎的肚子和腰, “你看, 这个还在。” 秦郁看见那一块皮肤上的指印, 再一看,对方还一脸傻乎乎的好骗, 良心突然一痛,手上却毫无压力地顺手揉弄对方肚子一把——暖乎乎、软乎乎,手感一级好。 于是勾起嘴角,带着点揶揄地笑意看对方。 “……?” “你早就认出来了是不是,秦?”开心见到那个笑容瞬间反应过来, 作势就要咬他,却见秦身后的假开心手上一动,锋利的刀尖就猛然捅向秦郁,“秦!!” 秦郁闻声反手小刀架住对方攻击,骤然转身,另一只手掐住对方成爪抓来的手,一边用力一挑,就把对方的武器挑飞:“这么迫不及待。” 他猛地扭过对方的手,膝盖猛顶对方膝弯,对方差点直接跪地上。 “开心。”秦郁喊。 开心立刻就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小刀,猛地扎进假的自己的心脏里。 只听一声刺耳尖叫,对方化作一团黑雾。 开心想了想,伸手抓住想逃的黑雾,开始团吧团吧,试图把黑雾揉成圆团,任对方如何挣扎,都无法从那只看似没什么力气的手里挣脱。 “啊呜”一声,秦郁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直愣愣把还剩半个拳头大的黑雾直接吞掉了。 然后在秦郁担心的眼神里,捂着喉咙,呜呜叫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秦郁拍拍他的背。 “呜呜,呸,木炭味的好难吃,好噎。”开心缓过来了。 秦郁哭笑不得:“你怎么就直接给吃了?虽然知道你能吸收邪念。” 平心而论,开心是个一点都不靠谱的神,但在恶念邪念面前,他就是无人能反抗的最高神。即便这位小邪神懵懵懂懂,尚且不太擅长利用自己的力量。 “吃了就吃了吧,这么一点。” 秦郁曾经见过开心的本体,也知道开心在许多世界都有因为信仰和人心而生的化身,这个小副本的邪念,充其量不过是一粒小芝麻。 在寻找到更合适地净化这类不受控制的邪念化身的方法前,也只能先这么做。 “……但是,秦,明明知道对方不是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开心慢慢地站起来,看着窗外忽然大起来的风雪道,“反应慢一点说不定会受伤,虽然我可以治好你,但我不想你受伤。” 秦郁一时间心里又软又酸胀,隔了一会忽然问:“……如果他真的是你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那万分之一改变了他的选择,他本可以不开门,本可以在见到对方的时候就杀死对方,但他选择看一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再出手。 “可是……”开心皱着眉头,话没说完被秦郁打断。 “没有可是,开心。”秦郁拉过他的手,认真地说,“你在我这里是第一位,你是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我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叹息。 “所以,再珍惜自己一点。” 他牵起对方的手,吻在对方无名指的骨节,再离开,那上面被套上一枚灰白色戒指,形状只是简单的波浪,是缠绕的蔓,是连绵的山,是翻滚的涛,是无边无际的蓝色苍穹。 “前段时间就准备了,到现在才给你。”秦郁笑起来,从高领毛衣里摸出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摸一样的戒指。 开心还处于懵然的状态,他僵硬地伸着手,看那枚戒指,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呆呆地“啊”了一声,又去看秦郁:“这是……” “是骨戒。”秦郁说。 他回过一次圣殿世界,带走了安德拉的骨骸,最后只留下一点,做了现在的两枚戒指。 “末日没什么意思,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突然开口,突然讲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出生孤儿院,后来末日降临,就独自逃走,最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定居。”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考虑等一个晴天,就自杀,虽然有一点不甘心,却不多,因为末日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他和开心对视,凑上去吻对方:“你给了我新生,我为你而活。” 开心有些气喘地推开他。 秦郁下一秒几乎是凶狠地叼着他的下唇,却温柔又含糊不清地低叹:“我也向你索取,我要……神明身边一寸之地,要你的心为我搏动,那些汹涌的、澎湃的浪潮,都为我而起。” “你的生命同样属于我。” 开心指尖都在发颤,浑身有些麻意,被他明目张胆的爱和占有欲冲刷震撼,下意识喉结滚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们的生命属于对方,都要再珍惜自己一点。” “一直没有和你道歉,不顾你的意愿替你选择,一个人去完成本该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事情。”秦郁松开尖牙。 开心只觉得下唇没有知觉,又呼吸不上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都是湿润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然后听见对方说—— “对不起,我爱你。” 他看了秦郁一会,眼睛开始发红,忽然咬住秦郁脖颈,金色卷发扫过肌肤有点微微的痒意。 秦郁笑起来,感受到一点温热的湿,最后伸手按着对方脑袋,另一只手抱着对方,没有说话。 半天,埋着头的开心才憋出一句很小声的、带着哭腔的“我也爱你”。 两个人又安静地呆了一会。 开心抬起头,不太好意思地抹抹眼泪,抽了下鼻子看着秦郁,眨巴眨巴眼睛:“那个……” “嗯?” 他两只手抱着秦郁脖子,踮起脚把下巴放在秦郁肩上,小声和对方耳语:“有一点点……起来了,我想要。” 秦郁才感觉到对方下面正气势汹汹地彰显着存在感,哭笑不得,捧着对方脸颊咬他鼻尖:“你是小狗吗?这也能……” 话还没说完,就听对方闷声闷气“汪”了一声:“我就是小狗,秦的小狗。” 一边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秦不想吗?” “……”秦郁无奈,“这里不行。” 开心就睁着圆溜的蓝眼睛可怜巴巴看他。 秦郁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拉着人进到房间里自带的浴室。 总之是半推半就,完成了恋人间一定要有一次的浴室play,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解决了这边的邪念,副本就恢复了正常,另外几个人再完成一次副本任务应该就可以出去。 秦郁和开心这么说的时候,开心才从舒服得迷糊了的脑袋里扒拉出一件事:“!” “我刚刚,就想和你说,那个……我看见有个男人,在地下室吃尸体。” 秦郁“嗯”了一声:“这是他们的事情。”不用管。 开心点点头:“那回家吧。” “哦,对了,我想试试在家里弄个四季出来,就可以有下雪天了……滑雪!堆雪人!而且雪天的被窝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他一边和秦郁比划起来,一边傻乎乎笑。 秦郁笑,按住他乱动的手把他背起来:“走了。” “嗯嗯。”开心像是一团白色团子卧在他背上,伸出一只手,“开心二号出发。” …… 第二天清晨。 白雪没有等到昨夜加入的新人下楼,有些失望地别开头,望向窗外如同前几天一样的茫茫白色。 她忽然一愣,在羽绒服口袋里摸到了什么,于是借口去厕所,从里面摸出来几块包装普通的巧克力和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还画了笑脸。 “谢谢你昨天和我们解释情况,这是谢礼,加油哦。” ──开心与开心二号留